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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Twentine]打火機與公主裙.荒草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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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1: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可能是成功講了笑話讓李boss高興了,朱韻今天十分幸運地見到了正式項目。

    一張長長的單子,朱韻拿到之後就悶頭看起來。

    李峋起身,靠在她桌邊。

    “第二課堂我這裡一共能拿兩學分,一個普通項目0.2,特殊的0.4。”

    朱韻抬頭:“什麼樣的算特殊?”

    “賺錢的。”

    “……”

    李老板站得很近,她要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這麼熬夜,皮膚怎麼維持的?

    李峋斂眉抽煙,困得睜不開眼睛。

    朱韻問:“那基地掙的錢都給學生嗎?”

    “做夢呢你。”宿醉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他上身擰了小小的弧度,回頭看她,尚且濕潤的衣服肋下堆出了柔和的褶皺,“知道校企合作中心麼?”

    教室靜得像清晨的公園,陽光都沒有來打擾。

    朱韻好奇他們是如何自然而然地聊起天來的,就像一對老朋友。

    “知道。”朱韻說,“每個院系都有吧,跟外面企業合作的。”

    “嗯,這些按理來說都有機會賺錢,但很多效益不好,到學校手裡的不多,也就是個場地費和管理費。”

    “所以基地賺的錢都給學校?”

    “也不是,有分成。”

    “分多少?”

    李峋沒答,將煙頭按在一張白紙上,“怎麼,想賺錢?”

    “……”

    我是衝你這點錢來的?

    朱韻客氣地說:“沒沒,我隨便問的。”

    李峋坐在桌面上,一雙長腿直接拖地,懶洋洋道:“又開始了,裝什麼,想說什麼就說。”

    朱韻本來就有氣,被李峋一激,不假思索道:“提到錢就滿嘴防備,你的人簡直跟你的發色一樣俗。”

    說完兩人都懵逼了。

    李峋瞠目結舌:“你再說一遍?”

    “……”

    “脫俗的朱小姐,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一失足成千古恨。

    誰來救救她。

    “誤會了。”朱韻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我去趟洗手間。”

    李峋長手一撈,拽住朱韻領口,朱韻差點被勒死。

    “跑什麼?”李峋在她身後說。

    朱韻覺得在這樣的時候,男人格外男人,女人格外女人——她是指體力上。

    朱韻無法掙脫,李峋大手捏著她的脖子,給她硬生生擰過來。

    這回又是單眼皮了。

    你他媽是神啊。

    “我人怎麼樣,我發色怎麼樣?”

    朱韻梗著脖子,“挺好,都挺好的……剛剛我亂說的,誤會,真的誤會了。”

    走廊裡傳來聲音,朱韻嚇了一跳,小聲說:“來人了!快松開。”

    李峋冷笑,“我怕看啊,還是你怕看啊?”

    他的手穩如泰山,不慌不忙,真的完全不在意外面越來越近的聲音。

    朱韻在教室門開的前一瞬,猛地一推,箭步回到自己座位,悶頭看項目單。

    吳孟興進來,看見李峋和朱韻,招手打招呼,然後自覺拿起笤帚,打掃起衛生來。

    李峋在旁邊打了個哈欠,衝朱韻道:“別選了,等會拿東西過來坐這,你跟我項目。”

    朱韻低頭哦了一聲,合上手裡項目單。

    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個人,高見鴻到的時候也是一臉疲憊,本想坐下來休息一會,被李峋一掌拍起來,又招呼朱韻過去開會。

    朱韻總算是見到李峋的筆記本真容了。

    桌面很干淨,別說游戲,連基本的社交軟件都沒有,朱韻懷疑他整台電腦裡都是編譯器和運行插件。

    項目就是藍冠公司的那個,朱韻已經知道了,李峋給她看目前的項目進度。

    “你們倆可以把功能稍稍弄一下,不用太明確細節,先確認一下思路,等下周去他們公司定了再深入。”

    朱韻看著李峋:“他們還沒決定?”

    高見鴻回答:“沒定,不過競爭對手裡面最好的那家我已經了解過了,水平很一般,我們應該可以拿下來。”笑著推搡李峋:“主程大人,全靠你啦。”

    朱韻看過去,李狀元笑得氣定神閑。

    回自己座位的時候,朱韻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所以她現在,是核心團隊的成員了?

    接下來的幾天,李峋專心致志策劃搭框架,朱韻和高見鴻則著手准備基礎模板。

    朱韻桌上堆的書越來越厚,人睡得越來越晚,可精神卻越來越亢奮。

    一晃到了周三,李峋幫三人請了假,拉著朱韻和高見鴻一起去藍冠公司。

    藍冠的食品廠位於郊區,朱韻提前查好復雜的公交路線,結果第二天李大少直接在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五百塊錢包了整天。

    早上七點出發,二十分鐘後,車下了二環高架,開進一條小路。小路在施工,他們便坐船一樣晃了一個多小時。朱韻之前怕白天事多繁忙,臨走前特地吃了兩個包子墊肚子,結果車坐一半吐了個干干淨淨。

    幸好司機停車及時,才沒讓她吐在車裡。

    高見鴻蹲在朱韻身邊擔心地說:“沒事吧,怎麼吐成這樣啊。”

    朱韻面無血色,“沒、沒事。”

    李峋抱著手臂遠遠看熱鬧,“緊張的吧。”

    朱韻吐得雙眼通紅,抬頭盯他。

    李峋:“瞅你這點出息。”

    高見鴻忍不住說:“你少說兩句行不行,你看她嘔得更狠了。”

    朱韻氣息不勻。

    已經全吐光了,不然真想攢點干貨噴他一臉。

    李峋扔過來一瓶水:“快點吐,走了。”

    重新回到車上,朱韻的胃裡好受多了,一抬眼,看見李峋坐在副駕駛位哈欠連連。

    朱韻深吸一口氣,心道這次算他說對了,她確實有點緊張。

    八點半左右,他們終於到達目的地。

    下了車,視野一片開闊,偌大的廠房總共三棟,最裡一棟層數最高,看起來像是辦公地。

    廠子雖然大,但似乎並不十分正規,來往的工人行動遲緩,跟逛街的路人差不多少。

    下車後李峋打了個電話,不一會來了一名工作人員,打量李峋三人。

    “人家都到了,你們怎麼這麼慢?”

    高見鴻連忙說:“不好意思,修路來著。”

    工作人員:“都等半天了,快來吧。”他領著三人來到最裡面的那棟樓,樓裡很空,一踏進去就涼颼颼的,站在廊道入口放眼看去,陽光裡全是塵埃。

    這也叫食品加工廠……

    到了三層,總算是有點人氣了,樓梯兩旁擺放著花盆,裡面種著擰成麻花的發財樹。

    他們悄聲從會議室後門進入,裡面有人正在宣講。

    會議室裡有二十幾個人,前排四個西裝革履的是藍冠公司的老板和技術高層,後面一堆一堆的,都是各個軟件公司的員工。

    工作人員給他們領進來就離開了,朱韻找了個位置坐下,開始仔細聽前面的人發言。

    在一開始的焦慮情緒平復下來後,朱韻漸漸發現了問題……

    台上這位大哥先後向甲方展示了炫酷的ui界面,強大的功能分析,以及美好的前景展望。

    可是……

    你要接的是程序外包,你全程拿ppt圖片演講是什麼意思?

    素材全部網上download,功能也從其他相似網站帶皮扒,前景更是吹得邊都沒有。

    朱韻皺眉看著這位吐沫星子亂飛的發言人,直到最後,她才意識到這位發言人根本連最基本的思路都沒有就上來了。

    耳邊忽然有股熱氣。

    朱韻側頭,黃毛怪坐在她右手邊,此時正抱著手臂,斜靠向她。

    她壓低聲音,“干什麼?”

    這麼近距離,朱韻發現李峋不算是嚴格意義的單眼皮,他內雙,眼皮到了尾處分開了一點,細細薄薄的很好看。

    柔時是雨燕的尾,烈時便是開刃的剪刀。

    他笑著問她:“還緊張麼?”

    ……

    好像不了。

    越往後聽,朱韻越不緊張,因為她已經看過李峋的代碼。

    終於輪到他們。

    李狀元從包裡拿出電腦,起身,他走得一點征兆都沒有,朱韻沒來得及說加油。

    他在台上發言。那不高不低,有些散漫的聲線,舒緩了所有人的情緒。朱韻聽著聽著,慢慢忘記了他講的內容,只剩專注地看著他。

    他幾晚沒睡了?

    朱韻好幾次踩著門禁點離開基地,但每次李峋都沒有走,真應了他當初說的——“基地沒有活動時間,有空就來。我都在。”

    他穿著普通的灰襯衫,頭發是渾身唯一的亮色。

    李峋身材挺拔,像根新竹一樣,可他從不乖乖挺胸抬頭。仗著個子高,他坐著時就喜歡窩起來,站著時也微微駝背。

    朱韻看了一會,從衣服裡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

    高見鴻看她:“怎麼了?”

    朱韻放下手機:“沒什麼,感覺……挺值得紀念的。”

    高見鴻笑了,轉頭看向台上。

    “是啊。”

    除了剛上台時那頭雜毛引起了領導層的微微騷動以外,李峋的演講十分順利。

    他們組的演示時間最短,但得到的技術高層提問最多。李峋思路清晰,有條不紊,所有的問題都回答得清清楚楚。

    大老板看不懂程序,皺眉說:“你這界面看著不是很吸引人啊。”

    技術高層連忙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大老板皺著眉點點頭。

    李峋拿著電腦回來,朱韻衝他比劃了個大拇指。

    李峋嘴角輕挑,不可一世。

    他們是最後一組,之後是大老板的總結發言。憋了許久,大老板總算能釋放甲方的威力了,煞有介事地講了一會,然後讓大家回去等通知。

    朱韻三人跟著大部隊往外走。

    驀然間,她注意到一個人。

    走在邊上,干干瘦瘦的一個年輕人。

    脖領被拉住,李峋給她扯回來。

    “再走撞牆了。”

    朱韻小聲問李峋和高見鴻:“你們看那個人。”悄悄指那名年輕人,“你們覺得眼熟嗎?”

    高見鴻搖頭:“不認識。”

    朱韻皺眉:“我怎麼感覺在哪見過他。”

    李峋:“喜歡就上去問啊,眼光真差。”

    “……”

    走到拐彎處,朱韻腦中一閃,忽然停住腳步。

    “我想起來了。”

    李峋斜眼。

    朱韻:“我去接方舒苗開會的時候見過他,他是我們系研究生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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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2: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他是我們系研究生院的。”

    朱韻說完,李峋沒什麼反應,高見鴻倒是問了一句:

    “研究生院?”

    “嗯。”

    “確定沒看錯?”

    “肯定。”他長得太醜了,瘦得像個骷髏,當時給朱韻留下了深刻印像。

    高見鴻想了想,又問:“哪個導師你還記得嗎?”

    朱韻搖頭:“我得問問方舒苗。”

    高見鴻看向李峋,後者低頭點了支煙,再抬頭時說:“先回去,杵這干什麼。”

    朱韻留心了這件事,回去後馬上找到方舒苗詢問。

    “哪個?什麼研究生?”方舒苗忘了個干干淨淨。

    “就是之前你市區做學生代表開會的那次,不是一起去了很多人嗎?最後時間太晚了,我還去接了你。”

    朱韻努力幫她回憶,方舒苗舔著棒棒糖,眼珠子上飄。

    “啊!那個骷髏!”

    “沒錯,就是那個骷髏。他是我們系研究生院的吧。”

    “對,姓韓……叫韓什麼來著?”方舒苗咬掉半塊糖果,“他不是學生代表,他是替導師去的。”

    “他導師叫什麼?”

    “記不清了,但我記得是個女老師,怎麼了?”

    朱韻搖搖頭,方舒苗問:“最近學生會事情多,我都沒有時間去基地,怎麼樣了?你們項目成了嗎?”

    朱韻:“在等通知,不過應該……”

    應該沒問題吧。

    項目有沒有問題還不知道,第二天,那位骷髏研究生學長拜訪了基地。

    他叫韓家康,來了之後直接把李峋叫了出去,談了很久。

    朱韻還沒來得及弄清狀況,下午的課要上了。

    C語言一整節李峋都沒有回來,林老頭也沒有問。臨下課的時候,朱韻看到教室外面來了個女老師,在門口跟林老頭打招呼。

    林老頭囑咐朱韻等會組織安排課堂作業,然後按時間下課,便跟女老師走了。

    朱韻正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高見鴻從教室後方蹭過來,坐在往日李峋的位置上。還沒坐穩就開口道:“撞上了。”

    朱韻:“什麼撞上了?”

    高見鴻:“項目。”

    其實朱韻昨天在藍冠公司見到韓家康的時候,心裡隱隱已經有所預感,如今被高見鴻證實了。

    “真是見了鬼了。”高見鴻暗罵了一聲,眼睛盯著人已經走沒了的教室門口,小聲說:“那張曉蓓我打聽過了,之前是搞自動化的,也不知道是傍上校裡哪條大腿,今年提副教授了。”

    朱韻:“自動化?那怎麼變成計算機系了?”

    高見鴻冷笑:“她那破實驗室能有多少油水,轉專業了。”

    見朱韻沒說話,高見鴻莫測高深道:“你知道光我們這個項目能談到什麼數麼?”

    朱韻搖頭,高見鴻在桌下比劃了兩個數字。

    “……”

    她冤枉李峋了,他一點也不俗。都是成年人了,提到錢防備一下也是應該的。

    她冤枉李峋了,他一點也不俗。都是成年人了,提到錢防備一下也是應該的。

    黃毛怪照舊窩在椅子裡寫代碼。

    朱韻走到他面前,李峋抬頭,看見是她,指了指桌面。朱韻拿起桌上的紙,上面是正式整理好的項目要求和時間規劃表。

    “綠色部分你負責,時間要嚴格遵守。”

    朱韻粗略的看了一遍。

    “怎麼少了這麼多內容?”

    李峋好像打錯了一行代碼,翹起小指輕巧地敲刪除鍵,然後把電腦放到桌面上,長腿一蹬,伸了個懶腰。

    “高見鴻來了沒有?”李峋揉揉眼睛,話音剛落,高見鴻就從外面進來了,“這呢。”

    李峋勾手指,將人攏到一起。

    高見鴻放下包:“開會?”

    李峋:“再等等。”

    不一會,外面又來了一伙人,打頭的就是張曉蓓和林老頭,後面還有韓家康等三四個學長。

    朱韻和高見鴻不自覺挺直身體,李峋另開了隔壁一間教室,一行人進屋落座。

    朱韻看向張曉蓓。

    她看起來很年輕,化著淡淡的妝,高挑身材披著長發,臉色和善。

    林老頭搓搓手,笑著先開口說:

    “這次把兩邊都叫來,主要是講這麼個事。我們基地不是拿下了一個軟件外包項目嘛,剛巧張老師的實驗室也申報了這個項目,剛剛張老師找我談了一下,我們是這個想法——兩邊合作,強強聯合!你們也能跟學長們多學習學習。至於名頭呢,就掛張老師那邊的,畢竟研究生實驗室還是要專業一些。”

    兩邊學生都一語不發,張曉蓓說:“主要也是趕巧了,之前劉主任出差,加上我這的學生一門心思搞課題,消息太閉塞,不然也不會重了。”

    朱韻往後看了一眼,韓家康一臉平靜地坐在後面。

    林老頭:“沒事,合作也是好的嘛,互通有無。讓我的學生也跟外面交流交流,像這個——”指李峋,一臉笑意地說,“這種脾氣要飛上天的,也該讓人給他往下拉拉了。”

    李峋搔搔下巴。

    林老頭嘴上不饒,可語氣裡的驕傲和炫耀誰都能聽得出。

    張曉蓓看向李峋:“這位就是林老得意門生吧,早有耳聞。”她彎著眼角嘖嘖兩聲,“林老的學生一看就不一般。”

    林老頭擺手:“哪呀,跟只狼崽子似的,弄起東西來我都怕他!”

    張曉蓓呵呵笑。

    林老頭又指向朱韻:“有什麼事跟我課代表說,她穩妥。”

    朱韻嚇一跳,連忙衝張曉蓓那邊點點頭。

    又聊了一會,林老頭要上課,先離開了。

    張曉蓓對李峋說:“你們雖然是本科生,但林老師跟我說你們都相當優秀,這次也想讓你們通過真正的實踐項目好好鍛煉一下,到時你們有什麼問題和困難就直接找我,也可以聯系你們學長,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李峋慢悠悠地點頭。

    “那就這樣吧,韓家康,你留下再溝通一下,其他人沒事的趕快回去干活,效率就是生命。”

    就剩四個了。

    骷髏學長還是那張平靜的臉龐。

    “你們有什麼想問的嗎?”

    李峋慢悠悠地搖頭。

    “那我也走了。”他拿出紙筆,寫了一串數,“這是我電話,你們存一下,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人起來,准備離開。

    “你們什麼時候報名的?”朱韻忽然開口。

    韓家康回頭。

    朱韻問:“之前報名的那些公司裡好像沒有你們吧。”

    韓家康考究地看著她。

    朱韻笑著說:“早知道有研究生導師帶隊我們也不那麼辛苦了。”轉頭看李峋,“是吧,點燈熬油那麼多天,多吃力。”

    李峋慢悠悠地點頭。

    韓家康眉毛松了松,說:“開始報名的時候我們手頭的課題還在收尾,後來雖然報名截止了,但公司聽說導師實力強,就通融時間了。”

    沒人說話。

    韓家康又說:“那天宣講我們雖然沒上台,但東西其實是准備了的,張老師的意思是別內部消耗,浪費資源。”

    還是沒人說話。

    韓家康的骷髏臉看不出任何表情:“還有別的問題嗎?”

    大家都看向李峋。

    李峋慢悠悠地搖頭。

    韓家康走了。

    李峋直起身,剛打了個哈欠,身邊高見鴻噌地一下從椅子裡站起來,臉色難看地說:“李峋,你跟我來一下。”

    李峋跟高見鴻在外面說話,朱韻趴在桌子上玩手機。

    在下午上課的時候,朱韻已經查過這個張曉蓓。她今年三十有二,教學之路順風順水,晉升極快,可學術上泛泛可陳,身為一個副教授,根本沒有獨立發表過什麼像樣的核心期刊。

    朱韻趴著趴著忽然覺得身心俱疲,長時間的勞累似乎一下子壓了下來,她閉上眼睛,慢慢睡著了。

    睜開眼時天色已黑。

    高見鴻不知去處,李峋靠在窗台邊抽煙。

    或許是為了不嗆到朱韻,亦或許只是想吹吹風,李峋站在窗邊,離她很遠。

    如果沒那飄動的煙霧,她會以為面前是幅畫。

    “李峋?”

    李峋看過來:“穩妥的課代表醒了?”

    朱韻:“……”

    她走過去,他將煙掐了。

    外面剛下過雨,空氣裡有股濕潤的泥土味道。

    “高見鴻呢?”

    “回去干活了。”

    朱韻一愣,李峋看過來:“怎麼,以為他不干了?”

    朱韻沒說話,她就是這麼想的。

    李峋慵懶地靠在窗台上笑。

    學校環境好,窗外是一片竹林。

    墨綠的林葉,深灰的衣衫,金色的發,白熾的燈。

    他們好像又變成老朋友了。

    李峋抱著手臂,垂眼看她:“他要說的都說完了,你有沒有要說的,一起吧。”

    朱韻沉默。

    李峋笑笑:“又開始了?想說什麼就——”

    “你甘心?”

    李峋眉毛一挑:“嗯?”

    朱韻仰頭看他:“林老師一心專研學術,從來不關心這些歪門邪道。他不知道,但你應該知道,那個張曉蓓是來干什麼的,連名頭都掛在她那裡,那我們都去給她打工了?這種研究生導師我從小聽聞多了,我們不用這麼輕易就答應,肯定還有別的解決方法。而且就算沒有他們,以我們的實力做這個網站也不成問題。”

    李峋聽到最後笑了,“公主殿下信心滿滿啊。”

    朱韻第一次對他的調侃無動於衷。

    她後背發燙。

    為這個項目付出得最多的人是誰,設計規劃的是誰,天天熬夜的是誰,搭出那麼結實的框架的人是誰。

    為什麼他還能這樣開玩笑。

    朱韻試圖從他臉上尋找憤怒的蛛絲馬跡,可沒有成功。

    “你就不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

    你平時牛逼哄哄的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怎麼碰到稍稍硬一點的就不敢上了?

    ——這諷刺的話她忍在心裡。

    不能說,就算衝著他熬過的那些個夜晚,她也不能說。

    朱韻心裡憋氣,忍不住看向一旁。

    靜了幾秒,李峋彎腰。

    “哭了嗎?”

    朱韻轉頭瞪他,李峋道:“眼圈都紅了。”

    我憋的!

    李峋笑,窗外的小竹林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在朱韻的沉默中,李峋輕聲問:“公主,你以前見過壞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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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2: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什麼意思?

    壞人?

    壞到什麼程度算壞人?

    還沒等朱韻想出他問這話的理由,就聽見李峋說:“你現在就像個沒氣的輪胎。”

    朱韻:“……”

    怎麼回嘴。

    她的攻擊力確實下降了。

    李峋往外走,“回去干活,耽誤一下午了。”

    朱韻提不起興致。

    她這時才想到,自己似乎已經為基地無間斷賣力很久了,好像高三都沒有這麼累過。

    緊繃的弦忽然拉松,之前沒有在意過的拼命和勞累,現在統統在意了。

    “我今天想回去休息。”朱韻說。

    李峋停在了教室門口。

    氛圍有點怪。

    五秒之後李峋折返回來,徑直來到朱韻面前,雙手扶住朱韻肩膀。

    朱韻被他飽含深情的目光嚇得靈魂都抖起來了。

    李峋低沉地開口:“朱韻,你知道嗎?”

    我知道什麼。

    “所有事,都只有在最開始的時候才是它原本的樣子,越往後,就越偏離。”

    好像有點道理。

    “但仍是值得努力的。”

    為啥。

    “因為我們努力,可以讓它不偏得更遠。”

    這樣啊。

    “你說是嗎?”

    呃……

    朱韻看著李峋真摯的目光,只能梗著脖子,緩緩點頭。

    在她剛點第一下的時候,李峋已經立馬恢復了大爺臉。

    “所以抱怨一下就得了,別想真怎麼著。”

    他雙手插兜,一雙剪刀眼俯視著她,低聲威脅道:“敢退我就按死你。”

    朱韻:“……”

    為了不被按死,朱韻回基地干活了。

    開機過程中,她悄悄看高見鴻,高見鴻正專心編程,余光注意到朱韻。

    “怎麼了?”

    “……李峋給你熬雞湯了嗎?”

    高見鴻手下不停,一臉忍笑,小聲說:“嗯……嚇死我了。”

    同感。

    那晚朱韻效率不高,但照樣坐到最後一刻才離開,她離開時,李峋也照樣還窩在椅子裡敲代碼。

    下完雨的夜,寂靜空靈。

    朱韻路過操場,向裡望去,荒草地裡有水,沒人。她看了一會,然後改變路線,去了生活區的一家打印店。

    “想印什麼?”

    “照片。”

    “u盤呢?”

    “在手機裡,你們有數據線嗎?”

    “有,印幾張?”

    “一張。”

    她將自己偷拍的李峋在藍冠公司宣講時的照片打印出來,放在書包的最深處。

    很管用。

    她第二天再去基地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勞累的感覺了。不再像昨天見完韓家康後那麼無力,也不再像一個干癟的輪胎,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致。

    她精神奕奕,容光煥發。

    這招比雞湯好使多了,她簡直就是背著能量源在旅行。

    與張曉蓓實驗室的合作開始了。

    因為林老頭課業事情繁雜,加上對李峋十分信任,所以從基地建立開始他就只有項目碰到難題時才會來,平日裡就是學生自己管理。

    而張曉蓓不同,她對自己的實驗室和這邊的實踐基地都格外上心,並且持著公平對待的態度,有事沒事都要天天來基地露一面。關心項目進度,提出修改意見,測試網頁,並將每天完成的部分帶回實驗室記錄整合。

    這樣的日子平穩而忙碌地繼續著,開始的時候維持得還不錯,後來慢慢開始出現問題。

    張曉蓓第一個大包大攬的項目就是網站前端的美術設計,張導師最喜歡揪著對話框的顏色改來改去。

    負責ui組件的是朱韻,她拿到實驗室的圖片時,第一時間做了插件,結果沒多久,實驗室再出圖,顏色大小表單細節都發生了變化,導致朱韻一下午都在覆蓋之前的插件,這麼折騰了幾次後,朱韻有點受不了了。

    她找到李峋,將情況說明,李峋放下電腦,打電話叫韓家康過來。

    韓家康還是那張無表情的骷髏臉。

    “怎麼了?”

    李峋讓他轉告張曉蓓,藍冠公司的項目負責人近期要來查看進度。他旁敲側擊地告訴韓家康,如果到時一個完整頁面都拿不出來,恐怕會很難看。

    韓家康一語不發地聽著,一句話都沒有插。

    朱韻注意到韓家康臨走的時候腳步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沉默地離開了。

    在那之後,混亂的情況稍稍好了一些,藍冠公司的項目負責人來了幾次,都是張曉蓓在接待。

    李峋的速度越來越快。

    朱韻一度懷疑他是不是不用睡覺,白天的課照上不誤,其余時間完全泡在基地,周圍堆滿了書籍和文件。

    而朱韻也像打了雞血一樣,目標明確,思路清晰。她覺得身上似乎被綁了繩子,繩子那邊系在李峋手裡。

    他越快,她就越快。他不累,她也不累。

    在初期磨合後,項目步入正軌,與公司負責人的對接也十分順利。張曉蓓心情大好,某日讓韓家康送來好幾箱進口零食,犒勞整個基地。

    大家歡聲雀躍。

    除了朱韻三人,基地其他同學並不清楚藍冠公司項目的具體內容,大家只是模糊地知道基地正跟研究生院的一個實驗室在合作,而現在研究生導師給基地發福利,大家都有口福了。

    朱韻從一堆零食裡抬頭看李峋。

    如常。

    面對著屏幕,他的臉冷峻如常。

    扣上電腦囂張狂妄,打開電腦嚴酷冷漠,朱韻咬了口芒果干,思考著到底哪種狀態的李峋更讓人抓狂一點。

    最後她得出結論,一半一半吧。

    “又在那編排我什麼呢?”

    朱韻:“……”

    你在我腦子裡裝竊聽器了?

    李峋剛抬頭瞥她一眼,吳孟興就過去找他問問題。李峋聽完,笑著說:“封裝啊,封裝的問題你得問朱韻。”

    朱韻鎮定地吃芒果干。

    李峋對一臉迷惑的吳孟興說:“你不知道麼,我們課代表是封裝高手啊。內心戲多得能出本書了,就是什麼都不說,誰也看不見。”他衝朱韻仰仰頭,“是不是啊?”

    是個屁。

    李峋一指她:“你看,又開始了。”

    朱韻泰然自若地轉過身,干脆不看他,李峋在後面叫:“過來。”

    叫誰?

    “沒錯,就是你。”

    朱韻回頭,李峋指著那堆零食,說:“挑點好的裝起來……”

    朱韻:“你要留著宵夜?”

    李峋接著說:“然後給柳思思送去。”

    朱韻一張臉癱了五秒鐘,然後點點頭,“行。”

    不過說起來……她裝完零食,問李峋:“我好像挺久沒有給她寫作業了,她自力更生了?”

    李峋忙著敲代碼,不知道聽沒聽見。

    朱韻帶著一大包零食去藝術學院找柳思思,後者正好在上專業課,接了朱韻的短信直接出來了。

    “這是李峋讓我給你的。”

    “嗯,謝謝。”

    朱韻隨口問:“最近怎麼不去基地了?”

    “分手了唄。”

    “……”

    雖然一直有聽聞李峋的女朋友換得很勤,但真實經歷一段感受還是不太一樣。

    “分手了?”

    “嗯哼。”

    柳思思嘟嘟嘴。

    之前柳思思在ktv裡獻歌的場景浮現在朱韻眼前,朱韻竟莫名其妙覺得有些傷感。

    柳思思的氣色還不錯,但朱韻仍覺得有必要安慰一下。

    “那個,別難過,以後還有……”

    說一半,她停了。

    以後還有更好的。

    以後還有更好的嗎?

    肯定有啊,溫柔妥帖的男生,善良謙遜的男生……有很多啊。

    那你停什麼?

    朱韻在腦中自說自話,柳思思道:“沒事,我不難過,我甩他的。”

    朱韻沉默。

    “真的。”柳思思怕朱韻不信,又說:“之前他分了那麼多女朋友,其實他都是被甩的。”

    這……

    原來吊炸天的李狀元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他不追人,也不甩人,當然也不留人,都是女生自己來自己走。”柳思思笑,“你看他多省事。”

    朱韻忍不住問:“為什麼走?”

    雖然脾氣臭了點,但憑良心說,看慣了那頭金毛之後,李老板著實很帥啊。

    “沒意思了。”柳思思靠在路邊的玉蘭樹上,看著藝術學院的花園,“其實當初找他也沒想太多,就是因為他長得好。他也一樣,他談戀愛就是圖放松,緩解壓力而已。”柳思思看向朱韻,“你知道嗎,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從沒打過超過三分鐘的電話,我要找他只能去你們的實踐基地。”

    朱韻:“……”

    柳思思:“剛開始還行,新鮮氣過了就繼續不下去了,不是我自視甚高,我也是有很多追求者的好不好,天天窩在電腦前面,換誰誰受得了。”

    朱韻思索一番,認真提議說:“你可以跟他溝通啊。”

    柳思思安靜了一會,沒有馬上回答。

    涼風習習,玉蘭樹的花朵已經落得差不多了。

    柳思思說:“我之前談過不少戀愛。”

    朱韻啊了一聲。

    柳思思:“男生其實很好懂的,誰是真的誰是假的,誰是一時起意,誰願意糾纏不休,我能看出來。”

    柳思思直起身,伸了個懶腰,“男生心動和動心是兩回事。算了,你不用安慰我,我們和平分手,誰也不欠誰。”說著,又想起什麼,“對了,他下一個女朋友是播音學院的,學習比我好,應該不用你幫忙寫作業了。”

    朱韻實在不知道該接點什麼。

    柳思思拎著零食袋,忽然道:“學編程難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朱韻:“還可以吧,如果數學和英語的基礎好的話,再加上對……”

    “行了行了。”柳思思擺手,“打住,全是我不想聽到的詞,到此為止吧。”

    看著下一秒就興奮地翻著零食袋的柳思思,朱韻感慨,怪不得李峋說喜歡“笨女人”。

    笨女人真不錯,輕輕松松,簡簡單單,分手了一袋零食就能喜笑顏開,然後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回到基地,李峋跟朱韻走時一樣,連位置都沒有動。

    朱韻過去彙報任務——

    “給完了,她很喜歡。”

    李峋嗯了一聲,手下劈裡啪啦地敲鍵盤。朱韻湊過去看,李峋正在整理她和高見鴻的代碼,速度飛快。

    本來朱韻想跟他聊聊柳思思的事,但看著那雙全神貫注的眼睛,最終還是把話都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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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2: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在項目進展了大半之後,某天,韓家康找來基地。

    這次他的態度跟之前有些不一樣,低著頭,欲語還休的樣子。

    李峋等了半天也不見他說話。

    朱韻從旁邊偷瞄過去,不是又出什麼麼蛾子了吧,老天保佑不要啊。

    磨蹭了半天,韓家康終於說:“我能在你們這干活嗎?”

    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聲音很小,只有李峋這一小組的人聽見了,高見鴻跟朱韻對視一眼,看向李峋。

    韓家康連忙說:“只有這個項目。因為那邊……也差不多只有我在負責,總是來回跑效率也不高,如果在一起的話,溝通也方便點。”

    這個確實……直接溝通效率會高很多。

    李峋撓撓臉,然後一指小組最後一個空位。

    韓家康松了口氣,說:“那我回去拿東西,馬上就來。”

    現在三個人,朱韻算是坐在中間,韓家康走後,李峋起身,對朱韻說:“你跟我換位置。”

    啊?

    為什麼,朱韻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忍不住想,是不是他還有些介懷項目被搶的事,不想臨著韓家康坐。

    李峋把自己電腦收起來,跟朱韻換完位置後,對她和高見鴻說:“你們倆挨著他,多看他東西,他前端開發水平高,對HTML和CSS的細節理解很深。而且看他布局應該是有設計學基礎的,多跟他學。”

    李峋桌下磕朱韻鞋,鄙夷地說:“發什麼呆,尤其是你,別天天就知道性能,是不是女人,美點行不行?”

    我挺美的好不。

    知道我三圍數字嗎你個癟三?

    信不信我眼鏡一摘頭發放下再隨便上個妝,什麼張王李趙柳思思全部靠邊站。

    李峋:“想什麼呢?”

    ……沒什麼。

    朱韻默不作聲地悶頭寫程序,不一會,韓家康帶著一堆東西來到基地了。

    起初,朱韻是抱著懷疑的態度看待這位骷髏研究生學長的,但後來,慢慢地,朱韻發現事情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韓家康工作起來認真程度並不輸給李峋,而且就如李峋所說,他的實力不容小覷,尤其是前端開發——朱韻看到他的程序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頁面上那些精彩的渲染並不是套的模板,而是徒手寫出來的。

    韓家康來這之後,朱韻的效率提升很大,她直接與韓家康對接,所有的問題都在第一時間得到反饋。

    韓家康剛開始時還有些沉默,後來相處多了,他漸漸開朗。而且說到底,韓家康來了之後,工作量減輕最多的還是李峋——因為韓家康知識面豐富,又很樂於助人,而且至關重要的——他的態度比某殺馬特好了不止一個數量級。

    所以沒出一個禮拜,吳孟興等人就喜笑顏開地投入學長懷抱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秋天過去了。

    在某個清涼的傍晚,他們的項目完成了。

    當晚他們前往公司。算上張曉蓓在內,一共去了五個人,他們與藍冠公司的項目負責人圍在電腦邊,深談到半夜。幾個人輪番上去講,包括最後的測試和驗證,還有後續的維護更新內容。

    最後所有人都說得口干舌燥,嗓子冒煙,喝多少水都沒有用。

    張曉蓓和公司負責人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讓李峋三人帶上韓家康先行離開了。

    從公司出來的一刻,冷風侵襲。

    身上出了汗,被風一吹,皮膚收緊。恍惚之間,朱韻竟有種正在蛻皮的錯覺。

    李峋低頭點了根煙,有些沙啞地說:“走吧,我請客。”

    朱韻疑問為何李峋請客的地點永遠是酒吧歌廳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

    酒吧老板看起來跟李峋很熟,一路說說笑笑。

    他們坐在大廳裡面,李峋叫了酒,放到朱韻面前一瓶,在台上樂隊震耳欲聾的歌聲中衝她喊:“公主!喝酒嗎!”

    朱韻一臉死機相。

    李峋看她那表情,大笑,將酒扔過來。

    朱韻連忙接住。

    “這是玻璃不是塑料!”她握著冰涼的瓶身,衝李峋喊:“碎了怎麼辦!”

    李峋湊過來,眼睛比水涼,比水亮。他一臉嘲諷地看著她,淡淡道:“碎就碎,瞅你這點出息。”

    朱韻恨不得把桌掀了。

    李峋一開就是二十瓶,在桌面上碼成一排,然後舉起一瓶准備敬酒。其他兩人見狀,一人拿一瓶,然後三人一起看向朱韻。

    逼良為娼。

    朱韻跟他們一起對瓶喝起來。

    朱韻酒量不好,喝了一瓶就有點暈了,三個男人喝得開開心心,開心得韓家康都哭了出來。

    嗯……

    等等,哭了出來?

    朱韻揉揉臉,起身,李峋和高見鴻也暫時停講黃笑話。

    韓家康一開始只是小聲啜泣,後來可能是發現酒吧暗,背景音樂聲還大,哭也沒關系,便越來越大聲,慘烈得有水漫金山之勢。

    朱韻看了李峋他們一眼,李峋衝她一指。

    啥意思?我上唄?

    朱韻嘆口氣,來到韓家康身邊,拍拍他肩膀,說:“學長,沒事吧,怎麼了?”

    喜極而泣也不至於這個程度。

    韓家康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我明天,要去,要去給導師,搬家。”

    “……”

    朱韻分析了一下他話裡的邏輯關系。

    哭,搬家。

    難道你暗戀張曉蓓?

    你口味也是很獨特啊……

    “還有新項目,手裡的課題做都做不完……做不完就不讓畢業……”

    原來是這樣,朱韻遞給他紙巾,韓家康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他借著酒力,一股腦地吐苦水。

    “我研究生已經念了三年了,我師兄都四年了,研一整年都沒上過課,一直在做導師的橫向。師兄的論文卡了那麼久,就是不給過,不讓畢業。你看看我現在都成什麼樣了?”

    他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朱韻展示以前的照片。

    朱韻震驚,原來他不是生下來就是骷髏啊。

    “她讓我師兄給她代課,整整一年,就給了八百塊!還是師兄舔著臉要來的!”

    朱韻說:“不想做的話,就不做唄。”

    “哪那麼容易!導師跟學校領導關系好,跟市裡教育局的領導也熟悉,我和我師兄根本不敢得罪她。”

    韓家康捂住臉:“怪我們當時太天真了,以為她能給我們推薦好工作。”他絕望地說,“她拉項目像瘋子一樣,明知道做不完也拉,說是鍛煉我們,其實就是為了賺錢,只要有錢的項目,她肯定要拉!她自己計算機專業水平不夠,就指揮我們像狗一樣干活!”

    韓家康抬頭,看向李峋。

    “我實話跟你們說,藍冠的項目就是她搶的。她從林老師那知道你們在做,而且做得特別好,能穩穩拿下來,才打著學校的名號去找公司的。宣講那天,我們根本什麼都沒有,我他媽那天才剛剛知道有那個項目!”

    朱韻轉頭看李峋,後者靠在沙發裡喝酒,像沒聽見一樣。

    “我對不起你們,我天天幫她向你們要程序,要數據,我臉都沒處放了!”韓家康鼻孔放大,一激動,直接給自己來了個嘴巴子。

    “哎哎哎!”朱韻趕快攔住他,“你先別激動。”

    酒,淚,還有鼻涕,都混在一起,韓家康狼狽不堪。

    他還沒說完。

    “我告訴你們,她認識最多的就是媒體,我閉著眼睛都能想到她會跟藍冠負責人怎麼說。”

    韓家康學著張曉蓓的語調,拿腔拿調。

    “‘我認識幾位媒體朋友,業界名聲都是響當當的,可以幫忙報道,到時候我們一起出面,也算是給網站提前做宣傳,咱們雙贏。’”

    “然後——!”韓家康一拍大腿,“你們看著,等這個報道出來,我拿人頭擔保絕對不會出現你們的名字!這個項目到最後,不管裡面還是外面,都徹徹底底歸她了!”

    韓家康看起來比誰都生氣,還沒處撒,使勁跺腳。

    “臭賤人!臭賤人!臭賤人!我他媽整個研究生生涯都被她毀了!”

    朱韻看著失態的韓家康。

    “這麼鬧心,走好了。”她說。

    韓家康怔怔地坐在那,最後說:“不行,我得要學位。”

    朱韻終於聽到李峋那邊一聲笑。

    他直到現在才對韓家康整盤發泄做出反應。

    朱韻轉頭,看見李峋衝她招手。

    韓家康已經倒在沙發裡昏睡過去,朱韻來到李峋身邊,等他發表高見。

    “聽出來了嗎?”李峋眼神發亮,他越喝酒,眼就越亮。

    “什麼?”朱韻問。

    李峋指了指耳朵。

    他講了這麼長一段話,你總要給我個大概方向我才能深入分析啊。

    看朱韻還是一臉迷茫,李峋嗤笑一聲,直起身,靠回沙發裡,淡淡地說:“虧了任迪還跟我說你是她朋友。”

    醍醐灌頂。

    他一句話把世界翻了個個兒,從痛苦壓抑的這邊,翻到了嘶吼狂放的那邊。

    朱韻猛然回頭。

    酒吧的唱台上,一個樂隊在激情表演,烏煙瘴氣之中,朱韻一眼就看到了中間那個人。

    韓家康那些話她忘干淨了,眼中只剩一個一臉濃妝的女人,耳裡只剩一抹煙熏沙啞的嗓音。

    周圍全是人。

    大家吵鬧,瘋狂,掙扎。

    高見鴻在喝酒,韓家康迷醉不醒,李峋隱匿在黑暗中。

    朱韻站到沙發上,踮起腳看任迪,聽她唱——

    世界對我說,天是藍的草是綠的她是溫柔的。

    她還對我說,路是寬的神是善的她是完美的。

    朱韻看不清任迪的表情,可總覺得她在笑,她的笑比李峋更加張揚,也更加諷刺。

    朱韻坐回沙發,一斜眼,看見李峋拿著酒瓶對著她。朱韻從桌上抄起一瓶酒,兩人隔空碰了一下,都一飲而盡。

    她喝不下,硬往裡塞。天地暈轉中,任迪那躁動撕裂的聲音,似乎都變得輕柔了。

    ……

    我對世界說,你還是閉嘴吧。

    世界對我說,你愛信不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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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6-11-17 03:32: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強灌酒的後果就是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朱韻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這樣抱著座便吐,吐完還仰起頭,衝著燈管嘿嘿笑。

    沒救了,要死了。

    她到水池邊用冷水洗臉,祈求理智回歸,一抬頭,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臉色潮紅,她摸了摸,燙。

    從洗手間出去,李峋在門口等著。

    “沒事吧你,你灌那麼急干什麼啊。”李峋手掐著腰,皺眉,一雙長腿線條流暢,飽受矚目。

    朱韻衝著那腿就過去了。

    “哎!”李峋一抬手,給她頂住,“還行不行?”

    朱韻搖頭,李峋眉頭緊皺,思考片刻,然後拽著她往外走,邊走邊打電話。

    不一會,高見鴻架著醉倒的韓家康出來。

    又過了一會,任迪背著吉他也出來了。

    “怎麼了這是?”任迪來到朱韻面前,揮揮手,“嘿!”

    朱韻也衝她揮手:“嘿!”

    任迪樂了,李峋問她:“你現在可以走了?”

    “嗯,時間差不多了,剩下讓他們弄就行了。”

    李峋點點頭,然後把朱韻推任迪懷裡,“你帶她。”

    朱韻被這麼一推,又有點想吐了,任迪拍拍她後背:“穩住,走了。”

    走在深夜的人行道上,朱韻迷迷糊糊地問:“這不是回學校的路啊。”

    李峋抽著煙:“這都幾點了還回學校。”

    朱韻:“那去哪?”

    任迪扶著朱韻:“回我工作室。”

    任迪的工作室開在學校南面兩條街開外的寫字樓裡,四層,百十來平,為了方便擺放器材,打成了開闊的樣板間,只剩幾根承重的柱子。

    工作室南邊是排練的地方,地上堆著樂器和音響,還有糾結在一起的一堆電線。北面是休息的地方,很原始,兩張大通鋪,上面亂七八糟。

    已經快兩點了。

    折騰一整天,所有人都累得不行,高見鴻將韓家康扔在床裡,自己也一頭栽倒,半分鐘不到就睡著了。

    任迪放下吉他,拉著朱韻到另外一張床上,也不卸妝,直接倒下。

    工作室只開了個瓦數很低的小燈,昏暗得很,朱韻看著周圍,角落裡有李峋的包和衣服。她小聲問任迪:“李峋晚上都在這睡?”

    任迪累得睜不開眼,說:“嗯,有時候在基地,太晚了就來這。”

    “給他當免費賓館?”

    “他是樂隊資助人。”

    “啊?”

    任迪翻了個身,聲音已經越來越小:“你之前不是好奇我倆關系麼。就這關系,他是我拉的投資人。”

    朱韻眨眨眼。

    任迪打了個哈欠,渾渾噩噩地說:“不行了……困死了,我要睡了。”

    朱韻轉頭,看見承重牆旁站著的李峋。她遠遠問他:

    “喂——你睡覺嗎?”

    李峋好像在想什麼事情,聽見她的話,看過來。“我等會,你睡吧。”說著將那盞低瓦數的小燈泡關了。

    屋裡瞬間黑暗。

    朱韻頭衝著李峋那邊躺下,在床上翻了兩圈,然後感覺到頭頂方向有些微的亮光。

    朱韻仰頭,看見李峋抽完煙,坐到地上,靠著承重牆打開了電腦。

    所有人都睡著了,她用氣音小聲說:“你干嘛呢——”

    李峋淡淡道:“沒干嘛,睡你的覺。”

    朱韻抻著脖子:“項目都做完了,你還寫什麼?”

    李峋不耐煩地又點了根煙,回頭:“你到底睡不睡,喝點酒廢話這麼多。”

    “……”

    安靜了。

    安靜了三秒鐘,李峋剛回過頭准備干活——

    “又有新項目了?”

    “……”

    “關於什麼的?”

    “咝!”煙灰燙手,李峋狠狠地扣上電腦。

    五米開外都能感覺到怒氣,朱韻連忙縮回去,膽怯地說:“好了好了,我閉嘴了,我睡覺了。”

    世界再次安靜。

    幾分鐘後,李峋感覺有點不對勁。

    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從他的斜後方伸過來。

    李峋做東西專注,很少分心,但這毛茸物體已經快要進入屏幕範圍了,他不得不打斷思路。側頭,朱韻的腦袋貼得越來越近,她後半身子藏在承重牆後面,正一點一點往這邊爬。

    虧得李峋神鬼不怕,換個膽小的見了這個狀況非得嚇暈過去。

    “藍……”有個小小的聲音念著。

    她剛一開口,李峋瞬間反應過來,放下電腦一把捂住她的嘴。

    “冠——!”朱韻掙扎著要把自己的話說完,“藍唔唔唔——!”

    “你給我小點聲!”李峋壓低聲音,手忽然一痛,“你敢咬我!?”

    她豈止敢咬,她還敢踢呢。

    朱韻腳丫子亂蹬,蹬得李峋怒火中燒,最後兩手一鉗,雙臂一用力,將朱韻死死壓住。

    “能不能老實點!”

    “藍冠公司!”

    掙扎中,她的眼鏡早不知所蹤,為了更好地看清對手,展現氣勢,朱韻近距離瞪眼,跟李峋鼻子對鼻子。

    “我看到了!”她呼哧呼哧,渾身酒氣,“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那是給藍冠公司做的!那又是什麼項目,你做多長時間了,你背著我們干什麼呢,從實招來——”

    她聲音漸大,李峋怕其他人被她叫醒,再次試圖捂她的嘴。

    這次朱韻早就有所防備,在他手稍稍松開的一刻,馬上翹起雙腿,一招猴子掛樹,死死地勾在李峋的身上,然後往下一沉。

    李峋瞬間跪地上。

    “我操!”

    膝蓋磕在水泥地上,李峋疼得直咬牙。

    那邊朱韻成功反制後,不忘用眼神接著鎮壓他,還附帶配音——

    “呔!”

    李峋:“……”

    床上有人翻動,李峋看看那邊,又看看掛在自己身上的朱韻,最後無奈一嘆,扣上電腦,從地上爬起來,帶著考拉附身的朱韻去了陽台。

    門一合上,李峋馬上給朱韻扯下來。

    “喝點酒跟他媽瘋子一樣。”他看著披頭散發的朱韻,忍不住罵。

    朱韻指著他:“別轉移話題,那是什麼?”

    李峋斜靠在陽台上,看著寧靜的夜景,厭煩地說:“所以我就不喜歡你們這種女人,絮絮叨叨,一天到晚刨根問底。”

    “是什麼?”

    李峋看她一眼,然後起身往屋裡走。朱韻想拉住他,李峋回身抬手一掐,捏住朱韻下巴。

    他離得很近了。

    “差不多行了啊。”他低聲說,“在這等著。”

    於是朱韻乖乖等在陽台。

    過一會,李峋拿著電腦回來,直接放到朱韻懷裡,順勢又點了支煙。

    朱韻一邊看,李峋一邊說:“這個系統主要功能是——”

    “不不不。”朱韻打斷他,“功能我可以自己看。”

    李峋挑眉。

    朱韻尤帶醉意的臉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緩緩地說:“我現在能看懂你的代碼了,不會憋死了。”

    勾起以往的回憶,李峋無奈笑了。

    朱韻一屁股坐在地上,說:“你就告訴我,你做這個干什麼吧。”

    “賣。”

    “賣?”

    “藍冠那個網站後期開發得太空了,照這樣下去回成本都費勁,很難賺錢。”

    朱韻抬頭,李峋靠在陽台上,手裡的煙點著了,卻不抽,低頭,捏著玩。

    樓上是一家足療館,牌燈是引人發醉的桃紅色,照在他金色的發上,又髒又漂亮。

    “你知道不賺錢為什麼不告訴他們?”她問。

    李峋被她逗笑了:“我告訴他們,我賺什麼?”

    朱韻低頭,不說話。

    李峋:“購物網站那麼多,還有不少大型平台。藍冠自產自銷,網站沒有任何特點,人家憑什麼進去買。他們連自己的優勢都搞不清楚,只知道跟風湊熱鬧,錢是這麼好賺的麼。”

    朱韻還是不說話。

    氣氛有些凝滯。

    李峋靜了靜,低聲說:“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們。我最開始不是這麼打算的,如果張曉蓓不牽進來,我們合同簽完,我會給他們提意見。但她扯進來了,只能這樣應付。”

    李峋將燒完的煙頭扔地上,一腳踩滅。

    這份安靜讓他有些鬧心。

    “別耍脾氣,我不哄人。”他皺著眉,看著垂著頭的朱韻,“你——”

    鼾聲起。

    “……”

    李峋蹲下身,看到朱韻低著頭,已經睡得實實成成。他啞口無言半天,才愣愣地說了句:“……我還真是操了。”

    他把朱韻抱起來,放回屋裡的床上,由衷期望她明早起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翌日。

    朱韻起床的時候李峋已經離開,她跟高見鴻一起去學校,上完課直奔基地。

    屆時李峋正跟播院的新女友打得火熱,朱韻走過去,扶住女友小細腰,輕輕挪到一邊:“來,你先在這呆一會。”

    “干嘛啦。”女友不滿意。

    朱韻拉開凳子,正襟危坐地看著李峋:“咱們昨晚的話題還沒結束呢。”

    李峋第一次感到熬夜後的頭疼。

    他起身,給朱韻拉到走廊裡,正好高見鴻進來,“怎麼了?”

    “沒事。”李峋說著,腳下速度更快了,朱韻基本被他拎著走。一直到走廊轉彎處,朱韻被李峋一把推到牆上。

    “你沒完沒了了是不是?”

    李峋個頭高,這樣俯視的角度讓他在氣勢上格外占優勢,朱韻悄悄墊腳,收效甚微。

    “你把話說清楚。”

    “我說個屁!”

    她忍不住推了李峋一下,雖然沒推動,但足以表達情緒了。

    “我們費多大力氣做出這個網站,結果被你說得一文不值,那我們這麼長時間的努力都是無用功了?”

    “無用功?”李峋冷笑:“你完成項目一點收獲都沒有?”

    朱韻小聲說:“……話不能這麼說。”

    “我要是告訴你這網站賺不來錢,以後會被另外的取代,你還能這麼努力學習?”

    朱韻:“可是——”

    “沒有可是。網站沒問題,完成度很高,至於賺不賺錢那是很多因素一起決定的。”

    朱韻:“那你可以告訴我們,我們直接一起做最好的那個。”

    “韓家康的話你就酒喝了?”

    “……”

    “直接做,給人打工?幫人賺錢?”

    朱韻忍不住嘀咕道:“錢錢錢,滿嘴都是錢,我看你跟張曉蓓有一拼了。”

    啪!

    李峋的手掌貼著朱韻臉按在牆上。

    “公主殿下。”

    “……”

    “你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哦?

    李峋道:“你知不知道就任迪那個破樂隊一個月要多少開銷?”

    朱韻搖頭,換來李峋一聲嗤笑。他揚揚下巴,又問:

    “基地電腦跑得快嗎?”

    點頭。

    “知道什麼配置嗎?”

    搖頭。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全校只有這一間教室的電腦跑得這麼快?”

    再搖頭。

    “難道學校特地出錢給你買設備?憑什麼?憑你長得好看?”

    誒?

    你覺得我長得好看?

    朱韻發現自己思考的重點完全變了。

    李峋睨她一眼,直起身說:“好項目就這麼多,不爭就沒了,想讓我讓資源,不可能。”

    朱韻偷偷看他。

    李峋手掐著腰,正看向一旁思索著。

    真像一只安靜的野狗。

    朱韻問:“你要是不滿意張曉蓓,怎麼不早點跟我們說,非得忍氣吞聲。”

    “早說的結果就是各說各話沒完沒了。”他看了一眼朱韻,“解決事情的方法有很多,既然我能弄出更好的,你們也可以用這個項目梳理流程增加經驗,那就沒必要浪費時間。至於張曉蓓……”李峋嗤笑一聲,“這種人海了去了,我要一一糾纏到底,那飯都不用吃了。”

    “……”

    朱韻低著頭,李峋問:“想什麼呢?”

    朱韻努努嘴:“我在回味。”

    “回味什麼?”

    “你當初給我煲的勵志毒雞湯。”

    “……”

    朱韻學著李峋的口吻,咳嗽兩聲,聲情並茂地說:“‘所有事,都只有在最開始的時候才是它原本的樣子,越往後就越偏離,但仍是值得努力的。我們努力,是為了讓它不偏得更遠。你說是嗎?’”她衝李峋挑挑眉,“是嗎?”

    朱韻本是想要調侃,沒料到李峋嘴唇一抿,“我的話記得這麼清楚啊?”

    “……”

    “不錯。”

    得勝的李將軍趾高氣揚地往基地走,朱韻憋了半天,在後面小跑兩步,泄憤一樣衝他後背使勁一推。

    李峋踉蹌,回頭:“干什麼!?”

    朱韻緊緊盯著他:“你這只黃毛怪,哼!”說完,狠白了一眼,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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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6-11-17 03:33: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給高見鴻解釋的時間比朱韻的長了不止一倍。

    高見鴻回來的時候沒有像之前那次一樣臉色輕松,他沉默了好幾天,才慢慢恢復過來。

    朱韻覺得,有時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事情,比男人與女人更復雜。

    在三人都了解情況之後,朱韻迫不及待地向李峋要程序。她想知道李峋現在做的跟之前他們的網站究竟有什麼不同。

    李峋將程序復制給他們兩人,朱韻拿到手後,回去看了個通宵。

    看完之後,她有點奇怪,也有點失望。

    她事先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彙集絕妙創意,完美算法,良好拓展性的無敵網站。但是不是的,李峋暗地開發的嚴格來說都算不上網站,而是他們之前做的網站裡的某項功能的拓展研發。

    功能看起來很單一,朱韻並不能理解,高見鴻同樣也不能。

    某日,李峋帶他們來到一家咖啡館。

    踏入咖啡館的一刻,朱韻感慨,他們終於有一次來到太陽光能照到的地方聚會了。

    他們坐在一個有電源的角落裡,服務生拿來餐單,李峋一邊開電腦一邊道:“想吃什麼隨便點。”

    李老板請客,朱韻也不客氣,不一會,桌上擺滿了她喜歡的食物。

    高見鴻忍不住說:“你這麼能吃?”

    朱韻咬著奶油面包:“最近太費腦。”

    高見鴻聳聳肩,表示理解。

    李峋開了電腦,屏幕翻過來,給他們看。

    朱韻說:“不用看了,我都快背下來了。這也不是完整的網站,怎麼賣錢?”

    李峋:“誰說只有完整的網站才能賣錢?”

    朱韻嚼著面包,等他解釋。

    李峋說:“藍冠不想借由其他平台,想有自己的網站,起點是好的,但他們不了解現在的互聯網趨勢。”

    朱韻:“啥趨勢?”

    李峋:“這幾年購物網站剛剛興起,雖然看起來百花齊放,站點很多,但其實用不了多久,絕大部分資源都會慢慢集中到幾家大型平台上。這樣的平台搭建起來非常費勁。”

    朱韻:“我們做不了嗎?”

    李峋看著她:“能,你搭上十年應該差不多了。”

    “……”

    看著朱韻不是很信服的臉,李峋往前探探身:“公主殿下。”

    朱韻把面包放下。

    “你能不能不這麼叫我了?”

    李峋:“那怎麼叫?”

    “我沒名字?”

    “公主不好聽?”

    “問題我不是公主。”

    “那你是什麼?”

    騎士——

    她心裡瞬間浮現這個詞,但沒說,怕他笑。

    “你繼續吧。”她接著吃面包。

    李峋看著她,問道:“藍冠公司有多少商品,還記不記得?”

    朱韻:“五百多。”

    “幾百條商品,你一個就可以完成搜索功能,但如果是幾億條呢?”

    朱韻無言。

    “幾十億呢,幾百億呢?到時任何一個數據庫都無法存放,然後你要開始研究分布式數據儲存,再然後你還要研究如何排列這些數據,如何推薦這些數據,增添刪除,每一項你都需要強大的算法支撐才不會導致系統的崩潰,你覺得給你一個月你做的出來嗎?”

    “……”

    “這還只是一個搜索功能。這樣的網站,不管是前期還是後期,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我們人不夠,藍冠也沒那麼多錢。”李峋靠到沙發裡,“所以你知道了,想要憑借綜合實力抗衡這些大型網站是不現實的。”

    靜了一會,李峋又淡淡地說:“但想異軍突起,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朱韻和高見鴻都看著他。

    “大型平台特點是廣,什麼事情都是這樣,一旦廣就很難精。所以如果能在一個功能上做深做精,或許那破廠子還有救。”

    李峋手指點點屏幕,道:“藍冠的優勢是營養品,他們的產品裡具有保健功能占有絕大部分,而且樣式很特殊,只有他們在生產,這可能是跟藍冠老板的母親是搞中醫的有關。”

    你連他們老板的媽搞什麼的都知道了?

    “這個功能主要針對保養,你們看這裡……”他一邊說一邊給朱韻和高見鴻演示。

    為了方便挑選和購買,李峋做了詳細的產品推薦。

    “一般人對保健品和營養品的認識不夠多,字又懶得看,不會一樣一樣翻閱,所以不如直接對症下藥。”李峋打開一個搜索欄,“在裡面寫上症狀,例如‘頭暈眼花’,‘惡心反胃’,然後系統會自動推薦保養品。藍冠的產品都是系列形式,很容易推廣出去。”

    朱韻盯著屏幕,忽然說:“要不要加一個闡述病理的功能,簡單講一下身體出狀況的原因,再介紹對應的能解決問題的產品配方,會不會更有說服力,讓人看完更想買?”

    李峋看著她,眼神異常冷。

    朱韻淡定地吃面包,她已經習慣了李峋思索時這種可怕的表情。

    她也知道他眼睛雖然看著她,可腦子沒有。

    李峋的思路和他的身高一樣,喜歡從上往下,俯視整體。

    他一定在飛速地思考,重新梳理整個系統,謹慎得像一只織網的蛛。

    過了幾分鐘,李峋臉色漸松,簡單地說了一個字——“加。”

    當他點頭,就說明,一切沒問題。

    李峋點了支煙,松散地靠在椅背裡,瞧著朱韻。

    朱韻:“干嘛?”

    李峋笑著搖搖頭,咬著煙瞥向窗外,輕松地說:“還想吃什麼,接著點。”

    “你喂豬呢?”

    “是在喂朱啊。”

    “……”

    她好像永遠說不贏。

    不贏也沒關系。

    她靜靜地坐著,靜靜地吃面包。

    在那個安詳的午後,在那個移動業務剛剛興起,智能手機還沒有完全普及的年代,她在那家小小的咖啡館裡,聽李峋講他的思路,講他的構想,講他接下來要給基地添的mocap系統。

    朱韻不知道這個程序能不能順利賣給藍冠,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這段記憶會永久儲存在她的大腦中,每次調用,都會充斥著陽光和奶油面包的味道。

    他們開始一起完善軟件功能。

    朱韻發現了單項突破的另一個好處,就是能避免跟張曉蓓的衝突。

    他們做的並不是網站,沒有“取代”之意,到時如果張曉蓓質問,完全可以用“興趣拓展”的理由搪塞過去。

    李峋做起項目跟不要命一樣,他在這套系統上下了大功夫,所有資料都精心考據,尤其是醫學相關,絕對不允許隨意摘抄。

    於是,朱韻剛剛結束了網頁設計,馬上又投入了中醫的懷抱。

    這比網頁設計復雜多了。

    李峋給了朱韻一個文檔,上面記錄了所有藍冠公司的保健品項目,還有每個產品的詳細說明,包括配方用料,以及治療方向。

    “你抱著本《黃帝內經》得他媽看到哪年去?”李峋往桌上一甩資料,“從後往前推,產品到藥理,做細點!”

    “那產品沒有的呢?”

    “……”

    李峋起身,慢慢靠近朱韻。

    朱韻被迫後撤,最後退無可退,聽見李峋輕輕的聲音:“公主殿下,我們的軟件名字叫‘包治百病’嗎?”

    朱韻搖頭。

    他剛洗過澡?身上味道好清爽。

    “既然不是,您就不要這麼杏林春滿懸壺濟世了好不好?”

    朱韻點頭。

    李峋剛要回去工作,朱韻:“那個……”

    他瞥過來。

    朱韻:“我不是公主。”

    李峋靜靜地看了她幾秒,然後抬手,指著她,緩緩地說:“朱韻,你信不信你再跟我強調這個,我就把‘公主殿下’四個字打印出來貼你腦門上。”

    “……”

    你工作起來像炸藥包一樣你知道嗎?

    李峋皺著眉頭劈裡啪啦敲鍵盤,朱韻一邊腹誹一邊合上了《黃帝內經》。

    雖然李峋總是強調從產品出發往前推,但對於朱韻來說中醫理論還是太過龐大,且繁雜陌生,她連續設計了幾個方案,都被李峋否了。

    最後李峋看她實在抓狂,給她放了兩天假讓她休息,朱韻哪裡休得住,最後趕著周末,去了本市最大的中醫館找靈感。

    中醫館處在市區最中心,鬧中取靜,一水的古典裝修,環境優雅,一踏進,便如步入國畫之中,賞心悅目。

    朱韻向裡走,離開了掛號區,人漸漸少了起來。

    再向裡,繞過小院,朱韻又隱隱聽見有人說話。

    她朝聲音方向過去,來到院子深處,這有一間小館,門口貼著宣傳海報,上面是某道門某大師的養生課介紹。

    朱韻站在外面,透著落地玻璃悄悄往裡瞄,屋裡人很少,稀稀拉拉地分散坐著,悶頭玩手機。

    台上的大師冷不防一看,長須長發仙風道骨,但仔細一觀,其實歲數並不大,最多四十冒個頭。

    下面沒人聽,大師也不在意,淡定地講著,頗有大學毛概老師的勁頭。

    朱韻走累了,見門開著,進去貼邊坐下休息。

    台上掛著一張破舊的人體穴位圖,大師翹著二郎腿,笑著說:“每次一提道教,大家都覺得要修仙,要白日飛升,那層次太高了,修岔了容易摔死。”

    朱韻笑了。

    大師又說:“我們退而求其次,白日飛升修不來,可以修無疾而終嘛。”

    朱韻坐著聽了一會。大師天南海北一通扯皮,朱韻沒聽出他的養生水平,倒是覺得他的相聲水平挺不錯的。

    時間差不多了。

    朱韻起身准備離開,在門口與另一個看似走累了,也想要進來休息的人擦肩而過。

    朱韻腳下一頓。

    大師還在講:“所以呢,我們道家講求一個‘隨心所欲’,好比你們現在玩手機的玩手機,睡覺的睡覺,我都不管,我照講。就算你們不聽,我也不生氣。”

    那少年眉清目秀,俊俏非凡。

    朱韻坐著公交往學校走,某個路口,忽然靈光一閃。

    剛剛那個讓她有些眼熟的少年,不就是柳思思的那份英語作業麼?

    叫什麼來著?

    朱韻凝眉回憶。

    “青年,畫家……田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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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6-11-17 03:33: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朱韻很快就把青年畫家的事忘到腦後。

    回到學校,朱韻去基地,本想找李峋談談軟件功能的問題,結果一進屋就看見李峋的播院女友正坐在她的座位上,跟李峋對台詞。

    女友深情款款地看著他:“誰叫你找到這兒來的?”

    李峋:“愛情。”

    他看了一遍詞本就背下了,開始脫稿演說。

    “愛情慫恿我探聽出這個地方。我不會操舟駕舵,可你在遼遠的海濱,我必須冒著風波,尋訪你這顆珍寶。”

    女友:“我得承認,若不是你乘我不備時偷聽了我真情告白,我一定會更加矜持!所以原諒我吧,是黑夜泄漏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諾看作無恥的輕狂!”

    李峋:“姑娘,憑借這一輪皎月,我發誓……”

    “不——!”

    女友情緒高昂,破音了。

    “咳!”她清清嗓子,又說:“月亮變幻莫測,你若對它起誓,沒准你的愛也像它一樣無常!”

    “那我要對什麼起誓呢?”

    女友一把握住李峋的手。

    “若你願意,就對你優美的身體起誓吧!因為那是我唯一迷戀的!唯一崇拜的!”

    “真的嗎?你真的這樣想嗎?”

    ……

    怎麼莎翁的台詞到你倆的嘴裡變得這麼猥瑣呢。

    朱韻來到吳孟興身邊坐下。吳孟興等基地眾人早就習慣了,對李峋的各任女友都能泰然處之。

    “還優美的身體……呸!”朱韻嗤之以鼻。

    “嗯?”吳孟興從電腦中抬眼,“什麼身體?”

    朱韻搖搖頭,幾秒鐘後腦中忽然劈過一道閃電,想起了剛剛中醫館裡,某大師的養生課上掛著的人體圖。

    “身體……”

    朱韻起身,來到女友身後,手扶著她細細的小腰,說:“來,你先到這邊呆一會。”

    女友慷慨激昂的表演被打斷,氣得臉蛋通紅,直跺腳。

    “第二次啦!”

    李峋安撫她:“明天再說吧。”

    女友收起詞本,哼了一聲擰著腰離開。李峋看著她的背影,點了根煙,瞥了朱韻一眼。

    “這個好玩麼?”

    “你找女朋友是為了搞笑的?”

    李峋靠在椅子裡抽煙,道:“談戀愛當然要讓自己輕松。”他衝朱韻揚揚下巴,“不是都給你放假了,怎麼還來?”

    朱韻重新整理思路,說:“剛剛我去中醫館,看到了一張人體穴位圖。你不是一直說之前的界面系統太繁復嗎,不如我們也直接用人體圖吧。”

    李峋窩在椅子裡,淡淡地嗯了一聲:“接著說。”

    朱韻拿出紙和筆,塗了一個人的身體,說:“用人體表現肯定更加直觀,先用筆來模擬鼠標。”她拿著筆在圖上圈圈點點,“用戶看見人體模型後,用鼠標點擊或者圈出覺得不舒服的位置,然後我們跳出病症選擇和說明,引導性會更強。而且這樣的話我們可以直接對人體進行幾大體塊劃分,頭、四肢、背、腹部等等,系統也更有統一性。”

    朱韻一口氣說一堆,然後等李峋決定。

    李峋煙抽得凶,眼睛被熏成一道縫。

    半晌,他回頭問高見鴻:“動補系統什麼時候能裝好?”

    高見鴻:“安裝加調試,還得培訓,至少一周吧。”

    李峋點點頭。

    朱韻在他提到動作捕捉系統的時候,心裡一動。

    想用mocap系統做動畫效果?

    “正好用項目練手了。”李峋道,“干學理論沒用,套實踐裡學得最快。”

    朱韻點點頭,她凝神思考,忽然面前一暗,抬頭,李峋“優美的身體”出現在她面前。

    “你去聯系柳思思。”他掐了煙,對朱韻說。

    朱韻停止思考。

    你讓我聯系你前女友干什麼?

    李峋:“讓她在動畫學院給我找幾個做3D的高手,價錢隨便開。”

    這話聽得朱韻熱血沸騰。

    價錢隨便開。

    嘖嘖。

    有了這種豪言做基礎,柳思思很快拉來兩個動畫學院大四的學長,學長們見到動補系統時都驚呆了。

    “牛逼……我們學院都沒有!”

    沒有是正常的。

    那時動作捕捉還是一項新興技術,別說一個小小的藝術學院,全國所有高校算在一起,有這套設備的也不超過五家。

    朱韻偷偷瞥向李峋,其實當初引進這套設備的時候她和高見鴻也很驚訝,因為他們並沒有特別需要動補系統的地方,但李峋最後還是力排眾議買來了。

    李峋喜歡嘗試,他總是渴求新東西。

    得知能免費培訓,學長們興奮異常,學會這套系統,對於他們畢業找工作來說是絕贊的加分項。兩人紛紛表示報酬可以不要,一定會拿出做畢業設計的熱情來完成項目。

    整個流程終於敲定,李峋又開始急速推進度。

    朱韻發現,自從來到基地後,她似乎被李峋傳染了偏科的毛病。曾經美好的綜合成績終成夢境,所有的非專業課上,朱韻不是在寫程序,就是在查資料,期末前的小測驗,從全班第四掉到了第九。

    更可恨的是,李峋竟然從十一升到了十。

    你真他媽的穩定啊。

    看著成績單上兩人並排在一起的名字,朱韻憤憤不平之後,對折收起。

    上午的英語課結束,朱韻抽空給林老頭送作業,邊走還邊想模型渲染的事情。

    之前誰也沒有用過動補系統,會不會有兼容性問題啊。

    她覺得應該找李峋聊聊……提醒他一下,免得之後出現問題還要返工。

    正這麼想著,樓道裡一抹金腦殼一晃而過。

    朱韻腳下停頓……

    李峋?

    他又來找林老頭問問題了。朱韻撇撇嘴,雖然她是林老頭的課代表,可誰都能看出林老頭更喜歡李峋一些。

    抱著作業來到林老頭辦公室,林老頭正在喝茶,屋裡只有他和另外一名老師。

    朱韻給完作業,林老頭還打趣地問她:“基地現在怎麼樣啊?有沒有什麼疑難雜症需要我幫忙診斷啊?”

    朱韻:“還能撐。”

    林老頭嘿嘿兩聲,朱韻問:“剛剛李峋來過嗎?”

    “沒啊。”

    朱韻哦了一聲,跟林老頭道別。

    從辦公室出來,朱韻感到有些奇怪。

    那種色調的後腦勺,全校只有李峋一個人。她往剛剛李峋去的方向的走了些距離。這邊的辦公室很少,整條廊道都靜悄悄的,朱韻不自覺地放輕腳步。

    在最深處的教室裡,她聽見隱隱的說話聲。

    朱韻前後看了看,然後鬼使神差地偷偷過去,蹲在門口,將耳朵貼在門上聽。因為走廊太靜了,所以就算李峋和張曉蓓說話聲音並不大,她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之前的事情你考慮完了嗎?”張曉蓓問。

    “還沒。”

    “李峋,我是看你的實力真的不錯,能夠勝任,才向寶科公司推薦你的。寶科你也知道吧,業界非常有名的軟件公司。”

    “知道。”

    “他們的項目很有挑戰,如果順利做下來,沒准能拿到實習名額的。”張曉蓓笑著說,“本來人家根本不要本科生,是我連續一個多星期,跑了好多趟找他們的負責人談,才把你擔保上去的。”

    “謝謝。”

    噗。

    外面聽著的朱韻險些笑出聲。

    張曉蓓似乎也聽出李峋華話裡的敷衍,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那個基地事情多,但凡事都有主次。你不要有抵觸情緒,老師是過來人,哪些項目好,對你未來幫助大,我最清楚不過了。你也可以去問問林老師,看看他的看法。”

    李峋點點頭:“好,我再考慮一下。那個……沒別的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朱韻一驚,五官都擠到一起。

    你不要走得這麼突然啊!給我時間撤離啊!

    她剛要逃跑,又聽見張曉蓓開口。

    “你家裡情況挺困難吧。”

    啊?

    朱韻停下了,李峋也停下了。

    張曉蓓說:“你戶口上是農村的吧。”

    什?麼?

    雖然一開始朱韻也覺得李峋那頭金燦燦的雜毛有股濃濃的鄉村風,但熟悉之後,試問李少爺那大手大腳的做派哪點能跟農村掛鉤……

    還是現在的鄉村都升級到這個程度了?

    在朱韻腦子一片混亂的時候,張曉蓓又說:“但你上報的檔案是改過的,包括你家裡人聯系方式,住址,還有其他所有信息。學校根本就聯系不到你的親人。”

    “你向學校申請了助學基金,學校也撥款了,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混過審核的,但你要知道,如果細查的話,你的助學基金一定會被取消,而且如果校方嚴肅處理……你應該知道後果。”

    “當然了,老師說這些只是想告訴你,老師知道你的困難,你現在又要拉項目又要做主程,還要上課,精力肯定不夠用,你來我這就可以不用分心其他事。”

    “還是那句話,老師是過來人,知道什麼對你未來發展最好,你好好考慮,不要有抵觸情緒。”

    全世界都靜悄悄的。

    過了好一會,李峋才輕聲說:“老師。”

    張曉蓓:“嗯?”

    他淡淡地笑,“你好厲害啊……我說真的。”

    張曉蓓淺聲一句,“是麼。”

    朱韻默默起身離開。

    往後的幾天裡,李峋一切如常。

    他照常上課,照常工作,照常嘲諷他們編程裡犯的低級錯誤。

    好幾次朱韻提交文件的時候,都想跟他說點什麼,可最終還是沒有出口。

    又過了幾天,朱韻在林老頭辦公室裡見到了張曉蓓。

    “我是真的沒想到他這麼忙……”

    張曉蓓一臉苦惱,林老頭安慰她:“我知道我知道,張老師你先別急。”

    “我怎麼能不急!人數我都報上去了。哎,也怪我沒有先問他一下,我就看到有好機會,心裡一高興,就自作主張地給他拿下來了。誰知道他……唉!”

    “你也是好心。”

    “我好心可人家不領情啊,現在都愁死我了,項目馬上就要開始了,我那邊的研究生手頭都有課題,我上哪再去找人。”

    林老師:“主要是李峋那孩子……”

    “那您說到時我怎麼跟人家公司交代?”

    林老頭被連續逼問,最後皺著眉,猶豫說:“那要不,我再——”

    “老師。”朱韻抱著作業本,敲門。

    林老頭和張曉蓓同時回頭,朱韻衝他們點頭示意:“那個……我來送作業。”

    林老頭在看見朱韻的一刻簡直豁然開朗:“來來來!”朱韻過去,林老頭拍著她的肩膀,跟張曉蓓介紹道:“這是我課代表,張老師也認識吧。”

    張曉蓓考究地看著她,目光像是一杆秤一樣,反復掂量。

    “認識,藍冠的項目她也參加了。”

    林老頭:“你覺得她水平怎麼樣?”

    張曉蓓點點頭:“不錯。”

    “是吧!學習能力特別強!而且腦子靈活,思路非常廣!”林老頭自豪地說完,轉頭看向朱韻:“你知道寶科公司嗎?”

    朱韻笑著說:“知道啊。”

    傍晚。

    朱韻推開門。

    天台上,火雲燒天。

    不遠處坐著三個人,是任迪和她兩個樂隊成員,圍在一起正討論新歌。

    朱韻過去在他們身邊坐下,把筆記本抽出來放到腿上,開機。

    “你被李峋傳染了?走哪都帶電腦。”任迪譏笑她。

    朱韻伸了個懶腰,說:“等份文件。”張曉蓓要她隨時待命,准備接收項目要求。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樂隊吉他手八哥,這是鼓手小六子。”

    帶著奇特稱謂的兩人一同衝朱韻敬禮。

    “yo!”

    朱韻衝他們回禮:“yo!”

    任迪哈哈笑,朱韻問她:“有煙嗎?”任迪給她一支,又幫她擋住風,點著。

    好長時間沒抽煙了,朱韻望著遠處的火燒雲,心想,他讓她忙得什麼都忘了。

    那天李峋跟張曉蓓的談話她沒有聽到最後,她提前走了。她並不怕李峋會答應張曉蓓的要求,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她還是沒有往下聽。

    她想了很久原因,最後終於發現,她打從心底裡,不能忍受李峋低頭。

    那只囂張的野狗……他怎麼能低頭。

    她不接受,也不允許。

    “干什麼?想殺人?”任迪在她身邊輕笑著說,“表情這麼嚇人。”

    電腦屏幕叮咚一聲,郵件來了。

    朱韻:“給我彈首好聽的唄。”

    “行啊。”

    任迪抱起吉他低聲彈唱。朱韻眯著眼睛看項目要求,看到最後,笑了。

    她吸了兩口煙,敲響鍵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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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3:3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第二天上林老頭的課,炸毛少爺打著哈欠進教室,一屁股坐到凳子裡。

    “水。”

    我是你家丫鬟?

    “水。”

    朱韻老老實實遞了瓶礦泉水過去,李峋喝完,勉強提起精神,打開電腦。

    “我要請幾天假。”朱韻說。

    “干什麼?”

    “有點事情。”

    “什麼事?”

    “你管那麼多干嘛。”

    李峋將她上下掃視一輪。

    “生理期?”

    “……”

    李峋大方地說:“行,給你帶薪休假。”

    談話貌似很順利。

    結果當晚,朱韻正在寢室研究寶科公司的項目時,接到李峋電話。

    朱韻在基地時就發現李狀元這個特點,他聯系人很少發短信,也幾乎從不使用聊天工具,他覺得那效率太低。他想找誰,直接電話,不接的就等死吧。

    朱韻先喝水潤嗓子——“喂?”

    “給我出來。”他聲音低沉。

    “現在?”朱韻往外面望了望,說:“很晚了啊。”

    “我在你宿舍樓下,給你一分鐘。”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還得換衣服呢,一分鐘,你讓我跳樓下去?

    朱韻在衣服和李峋之間權衡三秒,然後就這麼穿著睡衣下樓了。

    李峋就在宿舍樓門口的奶茶店旁等著。

    天已經全黑,奶茶店微弱的燈光不足以驅散李峋周圍的低氣壓。朱韻走過去,離得五米遠李老板就開口了——

    “腦子讓門擠了?”

    “……”

    能不能好好說話。

    黃毛怪和睡衣女的搭配太過吸引眼球,朱韻頂不住來往同學的目光,過去,小聲對李峋說:“走,到旁邊去。”

    李峋跟著她來到灌木叢旁。

    這沒燈光,只有月光。

    還有火光……李峋點了支煙,橘黃色的煙星亦明亦暗。

    “你告訴我你想什麼呢?”他又問。

    天上有輪月亮,銀色的,很美。

    ……但不夠光明。

    “你還笑?”李峋瞪著眼睛看她。

    朱韻趕緊搖頭,嚴肅表情。

    李峋罵夠了,直奔主題:“張曉蓓找你做東西?”

    朱韻點頭,還沒開口就被李峋打斷——

    “推了。”

    “……我已經答應了。”

    “我讓你推了!”

    他不耐煩,朱韻也不服軟。

    “不行。”

    “你敢不聽我話?”

    “……”

    朱韻頓了頓,說:“李峋。”

    “嗯?”

    “我覺得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我誤會什麼?”

    她好心給他解釋。

    “你和我……是同學,我們之間並沒有上下級關系。”朱韻心平氣和地跟他講道理。“雖然我很尊重你在基地的領導地位,但我們一沒有口頭約定,二沒有勞務合同。說實話,我真的覺得你沒有充分理由——”她看著他,“讓我聽你的話。”

    安靜。

    沉默。

    接著安靜。

    接著沉默。

    最後在一片死寂之中,李峋手掐著腰,淡淡地說:“所以我們是平等關系?”

    朱韻點頭。

    是的沒錯,平等關系,男女平等,平等萬歲。

    ……但你能不能不要再往前走了。

    李峋穿著一身黑色的貼身運動服,還是立領的,刀片一樣,整個人是赤條條的深沉可怕,朱韻軟綿綿的淺黃睡衣在他面前毫無攻擊力。

    他看似隨意地往前邁步,卻把朱韻逼得退無可退,貼到路邊的樹叢上,一根根枝椏頂著她的背,好像士兵們手持十八般兵器一起抵著她,問——

    “我們是平等關系?”他低頭,又說。

    他近得把月亮都擋住了。

    好吧……

    好吧好吧好吧。

    我承認你可能比我……稍稍高那麼……一點點……

    朱韻認慫之後,再次腹誹,這種利用性別和身高優勢的人,實在太可恥。

    李峋還要說什麼,可剎那間,朱韻看到小路對面過去一個人,她不給李峋開口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著背影大喊道:“朱麗葉——!”

    眾人:“……”

    朱韻推推李峋:“快看,朱麗葉,你的朱麗葉下課了。”她使勁往後指,李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朱韻都不知道李峋新女友叫什麼,她給朱韻留下的最深刻的印像,就是那天的詞本練習。

    不過這姑娘也是絕,一聽朱麗葉就知道是自己,歡快地小跑過來。

    “李峋!”

    趁著李峋回頭的功夫,朱韻嗖地一下溜出去。

    “你再陪我練台詞好不好?”朱麗葉攬著李峋胳膊抱怨,“老師給我分的羅密歐太矮了,我感情都釋放不出去!”

    朱韻在旁邊說:“那個,你們去練吧,我也回去了。”

    李峋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

    朱麗葉抱住李峋:“好不好呀,走吧。”

    李峋:“嗯。”

    朱麗葉跟朱韻打招呼:“那我們先走嘍。”

    朱韻躬身:“玩好。”

    李峋攜女友離去。

    朱韻走到奶茶店,回頭。

    他們融入深夜的背影,那麼溫柔輕靈。

    台詞是怎麼說來著?

    原諒我吧,是黑夜泄漏了我心底的秘密,不要把我的允諾看作無恥的輕狂。

    朱韻第一次去張曉蓓的實驗室,感覺像是勞動車間。

    韓家康等人只要沒有特殊事宜——譬如幫張曉蓓買東西,拿快遞等等,被硬性要求必須呆在實驗室裡,朝八晚……不知道幾點,固定模式,比上下班還穩定。

    在張曉蓓嘴裡那個“有利未來發展的好項目”,是給市財政局開發一套填報固定資產報表的系統。

    張曉蓓不在的時候,韓家康偷偷告訴朱韻,其實這項目水得很,目前系統已經開發了一半,之前那位寶科公司的程序員因為有事被臨時調走,剩下的部分沒人願意接。

    韓家康不齒地說:“這種政府項目,基本就是套公家錢,最後成不成功完全看驗收的領導有沒有打點好。”

    他對朱韻說:“而且,人家那邊程序員也不是真有事,就是應付了第一輪檢查,後面經費拿到手,寶科的人就沒興趣了。張曉蓓一直抱寶科的大腿,人家開口,她必須接爛攤子。”

    朱韻研究了前面那位程序員寫的代碼,她感覺還可以。雖然趕不上李峋的代碼那麼完美有力,但也算是通俗易懂,質量尚可。

    等等……朱韻打斷自己思路。

    他的水准在她心裡已經達到標尺的程度了?

    用了兩天時間,朱韻解讀前人代碼,並嘗試著在他的基礎上進行梳理。

    張曉蓓百忙之中抽出空閑,來看她的進度。

    “運行給我看。”

    現在?

    朱韻還沒回過神,張曉蓓雷厲風行,果斷自己按了運行鍵,然後神情更為嚴肅,說:“這怎麼十多個error,三十多個warning?”

    朱韻剛想說什麼,看到身後韓家康使勁給她使眼色,於是她閉嘴了。

    “進度不行,快一點,趕緊把錯誤和警報都修了,代碼先跑起來再說。”

    說完,一陣風似地走了。

    下午有英語課,上課前,朱韻正閑著在紙上塗鴉。

    “真他媽難看。”

    朱韻一抽,抬眼,李大爺不知什麼時候坐到自己身邊了。

    往日他們只有在林老頭的課上才會坐到一起,今天是什麼情況?

    朱韻合上塗鴉本,剛好老師進屋上課。

    李峋完全沒有要聽課的意思。這朱韻可以理解,她第一天去基地的時候,就看到他書桌上堆滿已經啃完的磚頭般厚重的英文原版編程書。

    他的數學和英語,什麼時候考,什麼時候滿分。

    朱韻正在心裡感慨老天不公,那邊李峋發話:“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你不裝傻能死?”

    “……”

    朱韻抿抿嘴,李峋又低聲問:

    “怎麼樣?”

    “還行。”

    他眉頭皺著,朱韻總感覺他有點煩躁,如果這不是課堂,他應該早就拿煙出來了。

    “有問題就說。”

    “沒有問題。”

    “用不用幫忙。”

    “不用。”

    李峋看她一眼,朱韻衝他挑眉,他不知想到什麼,哼了一聲,笑罵道:“真他媽的……”

    你的心理活動看起來也不比我少啊,朱韻暗道。

    朱韻並沒有逞強,事實上她確實不用幫忙,因為她壓根就沒打算好好弄那個什麼鬼系統。

    尤其是在詢問了張曉蓓幾個問題,明確了她對項目根本一無所知之後,朱韻更是南山跑馬,撒了歡似地寫起來。

    韓家康說,張曉蓓最討厭偷懶,所以她檢查程序一個特點就是——行數越多,她越高興。

    喜聞樂見。

    於是朱韻的速度像坐了火箭一樣,一天提交n多文件,將原程序的系統穩定度使出吃奶的勁往下拉。

    她用最繁瑣的邏輯來編寫,用最惡心的模板來套用,不出三天,整個系統已經變得像地雷陣一樣,看似運行正常,其實全是陷阱,毫無可讀性和拓展性可言。

    朱韻自己看完都想吐。

    但張曉蓓開心。

    進度夠快,行數夠多,且能夠運行。

    簡直完美啊。

    然後,完美了幾天,災難來了。

    某日朱韻去實驗室,發現氣氛不對勁,所有人的腰彎得都比平日低,頭埋得都比平日深,整間屋子靜得像太平間一樣。

    韓家康路過朱韻身邊,小聲說:“張曉蓓被寶科罵了,你——”

    走廊傳來鏗鏘有力的高跟鞋聲,韓家康臉一白,話都沒有說完就回去了。

    張曉蓓推門而入,徑直走到朱韻面前,把一疊不知道又是哪個項目的材料往桌子上狠狠一甩。

    她指著朱韻鼻子,當著全實驗室人的面,尖聲道:

    “你告訴我你寫得那叫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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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6-11-17 03:33: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沒人敢說話,也沒人敢抬頭。

    朱韻感慨,在這樣的叫罵聲中,幾位研究生學長竟然還能如此專心致志地做事,甚至比往日更加認真投入,倒是頗有主席菜市口看書的風範。

    張曉蓓指著朱韻,劈頭蓋臉地痛罵:

    “你把人家好好的程序改成什麼樣子了?亂七八糟!我拿去人家看完,那個表情,哎呦我真應該帶你去看看!你低著頭干什麼,一句話都沒有?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羞恥啊,還是個小姑娘呢?”

    “我一眼看不到東西就被你做成那個樣子!也怪我太相信你了,看你當初來的時候那麼信心滿滿,結果呢?你告訴我你怎麼有臉皮進這個實驗室的?”

    “來,你告訴我,別不說話啊,林老師就教出你這樣的學生?!”

    朱韻安靜地垂著頭,沒有看張曉蓓。

    張曉蓓罵了半天見不到朱韻回應,更加咬牙切齒。

    “一點反應沒有,你們看見沒,一點反應沒有!”她衝著屋裡的研究生說,“滾刀肉一樣!”

    她氣頭上,推了朱韻一把。

    她的指頭比聲音更尖。

    朱韻退後兩步,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張曉蓓一見她出聲,馬上用更大的聲音嚷道:“你知道這是政府項目嗎?出問題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行了?你丟學校的臉你知道嗎!你擔得了責任嗎?”

    朱韻以為自己很淡定,直到從實驗室裡出來,她才發現自己心髒跳得很快。

    不論她心底怎樣想,張曉蓓到底是老師,“師”與“生”的身份,自古以來就不平等。張曉蓓占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朱韻在樓道口,給自己扇風降溫。經過這一輪折騰,她著實同情韓家康他們,也好奇他們在這樣的導師手下工作幾年,出來得變什麼樣?

    朱韻抱著電腦回宿舍,張曉蓓給她兩天時間修改程序,美其名曰再給她最後一次機會。

    她說那話時一字一頓,試圖讓朱韻深刻理解“最後一次機會”的寶貴和重要。

    朱韻回到宿舍,大忙人方舒苗難得在寢室。

    天越來越冷,快要期末考試了。方舒苗也充分打好提前量,提前半個月著手這學期的校優秀學生干部評比。朱韻進屋後,方舒苗跟她打了招呼,然後又一次投入到相關材料的整理當中。

    方舒苗已經不常去基地了。

    朱韻腦中浮現出任迪曾經說的那句話。

    “她堅持不了多久,李峋這人……一般的女人跟不住他。”

    朱韻沒有細想那話中的含義,她打開電腦,她還得搞定張曉蓓好心賜予她的“最後一次機會”呢。

    ……

    好想抽煙。

    方舒苗不在寢室就好了。

    雖說是給了兩天時間,但第二天中午,朱韻就被張曉蓓叫去了。

    這回她們談話的地點不是實驗室,而是張曉蓓的辦公室。學校裡有獨立辦公室的老師不多,張曉蓓恐怕是裡面最年輕的一個。

    不過張曉蓓業務繁忙,永遠穿梭在實驗室和各個公司之間,辦公室很少使用。朱韻在路上一直思索,為什麼張曉蓓要給她叫來這種隱蔽的地方訓話?

    良心發現不想當眾羞辱她的可能性有嗎?

    好像沒啊……

    她一邊展開復雜的心理活動,一邊敲門。

    張曉蓓平靜地說:“進來”。

    朱韻進屋,辦公室裡冷颼颼的。

    張曉蓓站在辦公桌旁,桌上是一杯泡好的茶。

    “現在的學生了不得啊。”張曉蓓一改之前大吵大嚷的風格,溫聲細語起來。

    朱韻聽著這聲調,寧可她吵了。

    張曉蓓來到朱韻身前。她們身高相仿,張曉蓓勝在一雙高跟鞋上。她俯視朱韻,輕聲說:“你是覺得自己挺厲害?”

    沒錯,有些方面她確實很強。

    但朱韻還不清楚張曉蓓指得是什麼,所以她靜默無聲。

    “我問你話呢。”

    我怎麼回答?

    “不說話?”

    朱韻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是?肯定不行,不是?好像也不行。

    就在朱韻思前想後之際,張曉蓓忽然拾起桌上的茶水,反手潑了朱韻一臉。

    “我教書這麼多年!第一次碰到你這麼賤的學生!”

    張曉蓓忍不住了,她恢復了之前在實驗室的音量,有過之無不及。

    “你覺得自己挺厲害吧?就你懂,把老師都當傻子?我還真不知道現在的學生心思這麼惡毒!故意寫差想讓我出醜?你還有臉當學生!處心積慮羞辱老師,在學校就敢這樣,走向社會還了得了!?”

    朱韻終於明白為什麼張曉蓓要叫她來辦公室裡訓話了。

    當著手下學生面,要她如何承認自己被一個小小的本科生耍了這種事。

    張曉蓓指著她:“你給我馬上回去改。我告訴你朱韻,你這種行徑太過惡劣,你回去好好想想,以後還出國麼?還保研麼?學校的推薦指標還想要麼?你自己考慮,這件事結束之後,你必須給我個交代!”

    張曉蓓撒完氣,風風火火離開了。

    朱韻抹了抹臉上的茶水。

    從辦公樓出去,衣服還濕著,她覺得有些冷,想要快點回宿舍。

    身後有人叫她。

    “你等等!”

    朱韻回頭,看到一個臉色嚴肅的男生跑過來,她記得他叫周金陽,也是張曉蓓的研究生,不過平日話不多,總是悶頭在角落裡干活,在實驗室沒什麼存在感。

    他把朱韻拉到一旁,馬上說:“韓家康告訴她的。”

    朱韻沒反應過來。

    “韓家康告訴她的。”周金陽又說了一遍。

    朱韻靜靜看著他。

    “韓家康課題做得不好,被張曉蓓說了,他為了討好她,把你故意寫爛代碼的事告訴她。你懂吧,張曉蓓一急,就能把他的事忘了。”

    周金陽應該是偷偷從實驗室跑出來,說話很緊張,聲線不穩,眼神閃爍著泄密的快感。他說完,瞄瞄朱韻眼睛,似是想看她的反應。

    之前……

    朱韻心想,之前,她好奇的是什麼來著?

    “我得回去了。”周金陽看到朱韻沒什麼動靜,往回走,走了幾步又衝朱韻道。“你千萬別跟韓家康說。”

    她想起來了——

    那些研究生學長,在這樣的導師手下工作幾年,出來得變什麼樣?

    看著周金陽有些佝僂的背影,她覺得自己似乎知道答案了。

    朱韻回到宿舍,電腦裡顯示著張曉蓓給她的“最後一次機會”,朱韻看也不看,直接扣上。

    她進屋洗澡,將一身的茶葉味衝得干干淨淨,換上睡衣,泡杯咖啡,再從書櫃裡抽了本編程書,悠閑地享受午後時光。

    沒過多久,她接到李峋電話。

    “來基地。”他低聲說。

    朱韻剛要問怎麼了,李峋又改口了,說:“算了,去操場吧,把你電腦帶著。”

    進入十二月,足球場上的草黃得理所應當了。

    操場上沒有多少人,馬上要進入考試周,所有人都在抱佛腳啃書本。

    李峋還是坐在老地方,足球場破舊的門框旁。門框上有鏽跡,他不在意,依舊靠著,垂眸斂目。

    朱韻邊走邊想,他天天不離電腦,每天工作那麼久,可怎麼就不近視呢……

    真讓人嫉妒。

    李峋在抽煙,看她來了,抬頭。

    “我好像說讓你把電腦帶來。”

    朱韻坐到他旁邊:“太沉了。”

    李峋皺著眉,彈煙。

    朱韻若有所思地瞟他。

    李峋:“干什麼?”

    朱韻說:“你今天真奇怪,我沒照你的要求做,你居然沒罵人?”

    李峋冷冷地看著她:“還沒被罵夠?”

    “……”

    他怎麼知道的。

    朱韻收回目光。

    荒草地裡大風滾滾,草肆意擺動。

    她覺得冷,可他在這,她完全不想動。

    “那天是你吧。”李峋抽著煙,淡淡地說,“我就站在教室門口,那人走的時候腳步聲太大了。”

    朱韻驟然緊張。

    比起張曉蓓的質問和謾罵,李峋輕輕一句話,讓她緊張到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他靠在掉漆的球門框上,低聲說:“其實你接張曉蓓項目的時候我就應該猜到了。”

    朱韻手指攥緊,一語不發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她完全不想讓他知道,有人聽到了那天的談話。那種讓他難堪的場面,看過的人全死光才好。

    靜了許久,李峋輕笑道:“我說公主……”

    她如履薄冰。

    李峋蜷起右腿,拿煙的胳膊搭在上面,寒風中調笑。

    “你拿我當豆腐做的呢?”

    “……”

    她轉頭,看見他的發被風吹亂,就像地裡的雜草,放肆又無禮。

    她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此時的笑。

    驀然,李峋另一條腿蹬了她一腳。

    “你個傻逼。”

    朱韻:“……”

    “你在她身上浪費什麼時間,閑的?”

    朱韻:“……”

    “以後我就得給你上把鎖,拴柱子上,省得你瞎他媽搞心理活動。”

    朱韻:“……”

    他把煙按滅在草地裡。

    “晚上帶電腦來基地。”

    朱韻終於找回語言能力。

    “干嘛?”

    “你說干嘛?”

    朱韻不說話,李峋十分不環保地將煙頭往遠處一扔,又指向朱韻:“你不拿電腦來基地,我就去你宿舍裡寫。”

    “……”

    “你不用這麼看著我,到時候你就知道我能不能干出來,公主殿下。”

    你能。

    你特麼什麼不能。

    你上天都能。

    說完,李峋起身,隨手拍拍屁股,往外走。

    “喂!”朱韻起身沒那麼快,又不能放走他,直接拉住他胳膊。

    他回頭,這個角度看他,朱韻脖子都要仰折了。

    “你不用管這個,你專心弄我們的軟件。”

    李峋無奈道:“我說——”

    “你不用說。”

    朱韻也站起來,她走到李峋身邊,凝視著他的眼睛。

    “李峋,我不是公主。”

    李峋從沒被她這樣看著,一時無言。

    “但我也不是傻逼,咱們等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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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6-11-17 03:34: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夜半時分。

    朱韻坐在椅子裡,面前放著一部手機。她凝神看著它,已經半個小時了。

    “干啥啊……”方舒苗在整理材料的間隙去廁所,出來時對朱韻說:“你能給它看出花來?”

    朱韻回神,搓搓手,拿起手機往外走。

    方舒苗:“干嘛去?”

    “打個電話,很快回來。”朱韻回答道。

    她來到宿舍陽台,反手將門關好,然後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響了幾聲,電話接通。

    “喂?”

    “媽。”

    “朱韻啊,怎麼打電話來,干嘛呢?”

    “你下班了嗎?”

    “下了,有什麼事,說吧。”

    朱韻趴在欄杆上,金屬的欄杆在夜風中被凍得冰涼。

    “也沒什麼事……就是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朱韻小聲說。

    母親聽到女兒撒嬌,笑呵呵道:“媽媽也想你。”

    “嗯。”

    “最近怎麼樣?快要考試了吧,什麼時候放假?”

    “下周是考試周,考完的話,應該很快就放假了。”

    “要好好復習啊。”

    “……”

    朱韻沉默了幾秒,母親問:“怎麼了?”

    “沒怎麼……”

    “那怎麼支支吾吾的?”

    “沒……”

    朱韻欲言又止,母親說:“媽媽做老師做了半輩子了,還聽不出來你有沒有問題?跟媽媽說,到底怎麼了?”

    朱韻:“我們學校一個老師,對學生太嚴了。”她手指撓撓下頜,那裡被張曉蓓的熱茶潑過,還有些紅。

    母親笑了。

    “嚴師才出高徒,你爸以前在校的時候,是有名的嚴格,不然能帶出那麼好的成績嗎?老師都松松垮垮的,學生怎麼能上進?”

    朱韻翻身,背靠在欄杆上。

    今晚天上還是一顆星星都沒有。

    她靜了幾秒後,說:

    “媽,我成績下降得很快。”

    母親一頓:“什麼?”

    “我期中的時候全班第四,上次測驗掉到第九了。”

    “什麼原因?課程難了?”

    “不是。”

    “那怎麼了?”

    朱韻眯著眼睛看著樓上宿舍掛在外面的床單。

    那是什麼圖案,卡通還是花紋?

    “到底怎麼了?”母親追問,“學業上遇到問題了?”

    “不是。我們系研究生部的一個老師,拉我過去幫忙做項目。時間很趕,我沒時間復習其他學科——”

    “胡鬧!”

    朱韻還沒說完,被母親厲聲打斷。

    “研究生是研究生,關你們什麼事,拉你去做項目,虧你們這老師想得出來!”

    朱韻小聲說:“她也是好意,說讓我們鍛煉一下實踐能力。”

    母親道:“朱韻,你還是太小,什麼都不懂。這事你不用管了,我找你爸處理,你好好復習,到時我要看你期末成績。”

    “哦。”

    “你告訴我那個研究生導師叫什麼名字?”

    朱韻猶豫著說:“媽……她是我們校副教授呢。”

    “是嘛,那真是好大本事哦。”母親冷笑兩聲,“一個小小的副教授也敢這麼囂張,現在的學校真是無法無天了。你告訴媽媽,這個研究生導師叫什麼名字?”

    朱韻努努嘴,她終於看清樓上晾著的床單圖案。

    是狗。

    “張曉蓓。”

    酒店門口,朱韻打電話確認好房間後,上樓。

    這是位於市中心的一家高檔酒店,主營中餐。三層樓全部中式裝修,雕欄畫棟,富麗堂皇。

    服務員訓練有素,在詢問好朱韻的房間後,面帶微笑地帶她上樓。

    樓梯兩側飛檐鬥拱,布局精巧,一路上看得朱韻眼花繚亂。

    包間在三樓,名為“百花”。

    服務員為朱韻推開大門,道了句請進,便躬身離去。

    見她進屋,一個人招呼她。

    “朱韻,來。”

    這位坐在裡面衝她招手的中年男子,是朱韻的父親,省教育廳副廳長兼任總督學,朱光益。

    朱韻悶頭過去,坐到朱光益身邊,小聲叫了句:“爸。”

    朱光益衝朱韻示意了一下坐在他另一側的人,說:“不認識校長啊,這學生怎麼當的。”

    朱韻連忙衝校長錢文棟低頭。

    “校長好。”

    “你好你好。”

    錢文棟擺擺手,又對朱光益說:“不怪孩子,我這天天忙得腳不沾地,全校學生認識我的也沒幾個。”

    朱光益:“確實是忙啊。近期國家深化教育改革,重拳出擊治假治亂,我這也都好久沒有准點下班過了。”

    錢校長又寒暄了幾句,便叫服務員開始傳菜。

    父親與校長是多年好友,見面有聊不完的教育大計,朱韻余光偷偷看向餐桌對面。

    張曉蓓坐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她今日素面朝天,臉色稍顯蒼白,穿著樸素的工裝,腳下……想來也應該是雙平底鞋。

    算上她和父親在內,餐桌上一共九人,除了校長和張曉蓓,其他人朱韻都不認識。

    菜上齊。

    錢校長笑呵呵地致開場詞。

    “我跟朱督學是老同學,老朋友,也挺長時間沒有見面了。所謂‘老友相聚淚漣漣,回首往事話無邊’,咱們不用搞得如此凄慘,咱們要聚得開心。趁著大家都有空,就一起溝通一下感情,也順便處理一些誤會。”

    底下紛紛點頭,錢校長又說:“大家也別光看著我,都沒吃飯呢吧,先吃飯,邊吃邊說。”

    大家剛拿筷子,對面的張曉蓓刷地一下就站起來了。她徑直來到朱光益和錢文棟身邊,埋著頭說:“錢校長,朱督學,我有幾句話要說。不說的話……這飯我吃不下去。”

    說到最後,手在眼睛上快速抹了一下。

    哭了?

    朱韻這角度看不清楚。

    朱光益一語不發,錢校長說:“有什麼話,你講講吧。”

    “首先我得承認錯誤。”張曉蓓說,“我太年輕,太急躁,太想做出成績,才犯了這樣的錯誤。”

    她今天的聲音柔弱得像個病入膏肓的少女。

    “但我真的不是出於壞心,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的初衷是好的!朱韻之前參加過藍冠公司的項目,她的水平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認可,我這才想讓她參加其他的項目。”

    “可我太著急了,脾氣也不好,跟她之間才出現了溝通上的問題……”

    張曉蓓說著,轉向朱韻。

    “我真心誠意地跟你道歉,之前是我太過分了。”

    整間屋子只有張曉蓓一個人站著,她深垂著頭,微微戰栗,透著茫然的無助感。

    朱韻相信她的無助是真的。

    因為這“百花間”裡,只有朱韻的地位比她低。

    ……亦或者……

    朱韻看到余光裡端坐的父親,她現在的地位似乎已經高於張曉蓓了。

    她胡亂思考著。

    張曉蓓說完,朱光益沉穩開口,說:“現在教師和學生的壓力都很大,都要相互體諒,相互理解。”

    張曉蓓輕輕點了點頭。

    朱光益:“老師的壓力主要來源於校職評估,這也是目前造成諸多問題的最重要的症結。”

    張曉蓓深有所感,她終於抬起頭,想要說什麼,朱光益卻轉頭對錢校長說:“不過正因如此,我們更要加深監督。堅決杜絕那些添腐、添怨、添亂的職稱評定!”

    他言辭忽然嚴厲,說得張曉蓓肩膀一顫。

    朱光益沉聲說:“現在有不少教師,師德淪陷,為了利益無所不用至極!假學歷,假論文,假獎項!教學水平低窪,卻靠一身淫巧攀權附勢,泯滅道德良心,欺壓學生,滋生弊竇,這是‘評職’的初衷嗎?”

    錢校長也一臉嚴肅,眉頭緊蹙,贊同道:“沒錯,雖然現在打擊力度加大,但還是有人抱著僥幸心理鑽空子,這樣的事情一定要杜絕。”

    張曉蓓臉色煞白,身子搖晃,勉強站住。

    這頓飯,兩個人吃得食不知味。

    一個是張曉蓓,一個是朱韻。

    面前擺著單人份的菌菇湯,朱韻看著湯上飄著的油星,直犯惡心。

    她惡心湯,惡心張曉蓓,也惡心自己。

    吃完飯,朱光益跟錢文棟另有事要談,朱韻先一步打車回學校。

    天已經很晚了,她來到實驗樓,基地的窗散著微弱的亮光。

    人只剩一個,燈只開一盞。

    他還是那副姿勢,窩在椅子裡,長腿疊上桌,腿上擺著電腦,手邊放著煙灰缸。

    李峋正在敲代碼,注意力格外集中,直到一顆頭從自己臉邊伸出來。

    李峋一個激靈,煙灰落手,燙得他甩掉煙,直接站起來。

    朱韻在一旁樂。

    李峋瞪著她:“你是人是鬼?”

    “你猜。”

    李峋睨她一眼,拍拍衣服,重新坐下。

    朱韻飄到自己位置裡,李峋道:“來干什麼?”

    “看看。”

    李峋斜視她。

    朱韻:“怎麼了?”

    李峋搖搖頭,接著干活。朱韻問他:“進展到哪了?”

    李峋勾勾手指,朱韻湊過去。

    他給她展示現在已經完成的功能。

    屋裡很靜,李峋說話聲也不大,朱韻凝神聽著,漸漸地,又忘了內容。

    果然。

    果然如此。

    就像她之前想的那樣,來這裡稍稍看一看,聽一聽,那種反胃的感覺就消失不見了。她開發了李峋除罵人和寫代碼以外的其他功能——健胃消食,疏肝解郁。

    “喂。”

    朱韻回神,發現李峋正靜靜地看著她。

    他已經累了一天,沒精力調侃了,直截了當地問:“真不用幫忙?”

    朱韻:“已經沒事了。”

    “真的?”

    “嗯。”

    李峋點點頭,看向屏幕,卻沒有做什麼,幾秒後他低聲道:“以後有事先跟我說。”

    “嗯。”

    他皺眉:“別自己折騰。”

    “……嗯。”

    李峋又暗罵了幾句,才重新工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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