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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Twentine]打火機與公主裙.荒草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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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開學了。

    對於提前半個月回校,每天工作到月色朦朧的朱韻來說,對開學沒什麼切實的感受。

    或許上課了能輕松一點?

    汽車公司的項目已經做完,目前基地正處在休假狀態。

    上著課,手機震了一下,是銀行的短信,通知卡內錢數變化。

    李老板真是不錯,從不拖欠工資。

    朱韻抬頭,她坐在後方,可以縱觀整間教室。這節課李峋沒有來,課前老師點名了,算他倒霉。

    沒人敢幫李峋帶到,他的個人特征太明顯了,全班都能戳穿。

    下課,有人來班裡找朱韻,是二班的C語言課代表。

    “林老師叫你去趟辦公室。”

    “……啊。”

    去干嘛,開學剛三天,還沒開始上他的課。

    “應該是有什麼好消息吧。”二班課代表回憶說,“林老師的表情很開心。”

    朱韻不明所以,拎著包去辦公室,遠遠地就聽見林老頭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到底讓我說什麼好,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朱韻腳下一頓……這叫很開心?

    她慢慢走過去,門沒有關嚴,她順著縫隙往裡看。

    喲。

    那不是他們的狀元大人麼。

    屋裡只有林老頭和李峋。李峋明顯已經不耐煩到一定程度了,但礙著林老頭的面子,走不開,靠在桌子上,盯著旁邊桌子上的花盆看。

    朱韻輕輕敲門。

    屋裡兩人一起回頭,李峋瞬間活過來,伸出長手,將朱韻一把撈來。

    “她。”李峋將朱韻推到林老頭面前。

    朱韻想要奪回身體自主權,李峋的爪子就捏在她脖子上,她一動不能動。

    “讓她去。”

    去什麼?你先放開我。

    林老頭也出面營救,“你手松開,動手動腳的。”

    李峋松開手,也不打算再留了,起身往外走,林老頭一把將門關上。

    “你給我待著!”

    經過一番折騰,朱韻終於明白了事情經過。

    二班課代表說得沒錯,確實是好消息,他們之前給藍冠公司做的軟件,拿了全國大學生技術創新一等獎。

    “我真是服了……”李峋滿臉無奈,手往兜裡插,朱韻看他那動作就知道他要拿煙,她踢他一腳,李峋瞪她。

    好歹是老師辦公室,你別太囂張了!

    “……”李峋似是接收到朱韻無聲的發言,將手又拿出來了。

    “去參加個活動而已,能耽誤你多少時間?”林老頭還在勸李峋。

    李峋衝朱韻揚下巴,“讓她去。”

    “你們都得去!還有高見鴻,到時你們三個組隊!”

    朱韻一愣,組隊干啥。

    李峋又要轉身,被林老頭掰回來。

    “參加活動,你們能見到全國很多優秀學子,跟他們交流百利無一害,還能為年中的計算機安全競賽做准備,多好的機會,你怎麼就不珍惜。”

    競賽?

    什麼競賽?

    誰來給她解釋一下。

    “沒興趣。”李大爺絲毫不給面子。

    林老頭目瞪口呆,轉頭衝朱韻怒道:“什麼話!你聽聽他說的這叫什麼話!?你以為你們去了就肯定能贏了?”

    朱韻:“不……”

    李峋:“是啊。”

    林老頭臉憋得通紅,仰天咆哮:“李峋!你小子不要太狂了!”

    朱韻趕緊將茶杯遞過去打圓場。

    “老師你別生氣,慢慢說。”

    林老頭端起茶缸呼哧呼哧地喝水。

    李峋趁著林老頭仰脖的功夫,長腿一邁溜出了辦公室,臨走前給朱韻留了個眼神……你處理吧。

    林老頭放下茶缸,驚察李峋人不見了,頓時血壓又上來了。

    “氣死我了!”他瞪著朱韻,“厲害的學生我也見多了,他這種還真是開天辟地頭一次!”

    朱韻干站在一邊,連連應和,“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人,太可恨了!”

    林老頭嘆了口氣,坐下。

    “這麼好的機會……”

    朱韻沒有接話。

    林老頭冷靜了一下,又說:“競賽可以先放放,但活動必須得出面,你們那個軟件做得好,已經有好幾家醫療機構來學校咨詢了。你們跟食品公司的合同具體是怎麼簽的,對於軟件核心內容的改良有沒有提到,晚一點你把合同發給我,我找人幫你們看看。”

    朱韻聽得一愣,不過是個小軟件而已,這麼受歡迎?

    “不要得意!”林老頭馬上潑涼水,“朱韻,你千萬不要學那個臭小子,狂妄任性目中無人!”

    “……是。”

    林老頭皺眉,憤憤地叨咕著。

    “……他這樣的脾氣,早晚要吃個大虧。”

    朱韻推開基地門,徑直走到李峋身邊,將一張便簽貼到他的電腦上,上面寫著活動日程安排。

    便簽剛好擋住了編譯器,可李峋卻絲毫沒受影響,面無表情地開始盲打。

    盲打完了還能盲測。

    盲測完了還能盲斷點。

    你是神啊。

    朱韻認輸,將便簽摘下來,坐到一旁。

    “就是一個小活動,去頒個獎,這是林老師特地爭取來的。”她在李峋反駁之前,又特地強調,“——為你爭取的。”

    李峋揉了揉眼睛,明顯不想再多說。

    朱韻試圖找尋其他的切入點。

    “有獎金的。”

    李峋打了個哈欠,“不夠塞牙縫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朱韻給高見鴻使眼色,高見鴻搭腔道:“對啊,正好我們手裡的項目完成了,還沒有接其他的,就當公費旅游了。”

    朱韻這輩子都沒這麼苦口婆心過。

    “去吧,林老師已經生氣了。”

    李峋懶散地瞟了朱韻一眼。

    朱韻無言地看著他。

    你可省點心吧好麼,林老師幫過你多少忙了。

    對視半晌,李大爺終於衝朱韻勾勾手,朱韻將便簽放到他手裡。

    李峋眯著眼睛看,朱韻和高見鴻謹慎地等他決定。

    過了一會,李狀元抬眼,有氣無力地問:“首都現在什麼天氣啊?”

    盡管百般不樂意,李峋最終還是答應了去參加活動。雖是答應,但他整個人都處在放空狀態,對行程全不在意。

    於是安排工作就落到了朱韻頭上,她先跟其他人取得聯系——本校參加活動的一共八個學生,除了他們三個,還有五個學長,三年級的一位班主任掛名指導教師隨行帶隊。

    為了盡可能少耽誤課程,他們定了活動當天的早班飛機。

    朱韻跟高見鴻坐在一起,李老板靠後。高見鴻的座位臨窗,看見朱韻也過來了,問她:“想靠窗戶嗎,跟你換?”

    “不用,我坐這就行。”

    因為時間早,所以飛機起飛沒多久,乘客紛紛進入睡眠模式。

    朱韻沒有睡,高見鴻也沒有,他一直看向窗外,朱韻小聲問:“你想什麼呢?”

    高見鴻回神,“沒什麼……你不睡覺?”

    “我白天睡不著。”

    高見鴻點點頭。

    靜了一陣,高見鴻忽然說:“朱韻,你對那個競賽怎麼看?”

    “什麼?”

    “年中的大學生信息安全競賽,林老師跟你說了吧,他想讓我們三個組隊參加。”

    呃……

    朱韻猶豫著說:“李峋……他能來參加活動已經很不容易了,我覺得他對那個比賽沒什麼興趣。”

    高見鴻笑笑,“也對。”

    朱韻看他的神色,說:“你想參加?”

    “有想法,你呢?”

    說實話,朱韻並沒有打算。她算是比較被動的性格,如果沒有強烈的意願和理由,不會主動去參加這些競賽。

    “對我們有好處吧。”高見鴻說,“如果競賽拿獎,到時不管是出國還是保研,都很有利的。”

    出國……

    保研……

    朱韻玩著手裡的座椅安全扣,有些出神。

    飛機降落首都機場,還不到八點。

    活動是下午一點開始,在市區的一所高校內,賓館是組織方安排的,就在學校裡面。

    來到賓館,隨行老師幫大家分完房間,說道:“大家先上樓休息,十二點半去會場門口集合。”

    朱韻跟一名學姐分到一間房間,進屋後,學姐打開空調,開始研究自己的項目。

    “你們組好像拿了一等獎吧。”學姐說。

    朱韻:“嗯。”

    學姐又說:“才大一啊,真厲害。”

    朱韻:“是組長厲害。”

    學姐看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朱韻從窗口往外看,校園裡的學生來來往往。

    她思緒亂飛,李峋現在在干嘛?

    應該是睡午覺吧……

    十二點多,朱韻和學姐一起出門往會場走,活動規模不小,一路上都有人指引。

    主會場是行政樓的大講堂,門口掛滿了標語,歡迎各位領導蒞臨。時間還沒到,會場處在最後的准備階段,門口站滿了人,大多是本地大學生。

    “朱韻!”高見鴻在人群中喊她,朱韻過去,沒看到那標志性的金腦袋。

    “人呢?”

    “我走的時候他剛醒,說一會就來。”

    隨行老師過來對朱韻說:“你們是最早一批頒獎項目,等會進去靠前坐,快點准備。”說了半天,終於發現——“哎?李峋呢?”

    “馬上就到了。”

    朱韻沒敢說剛剛打了五六個電話都沒人接。

    隨行老師一皺眉,“讓他快點!你們先過去一個人!”

    會場外的一片小樹林前,一位老師正站在凳子上喊人。朱韻對高見鴻說:“你在這等著,我先過去報到。”

    “行。”

    小樹林前黑壓壓一片,像極了運動會的檢錄場所,朱韻過去,聽著老師念學校和小組名字。

    她耐心地等。

    過了一會,終於到他們,老師扯脖——“引導性藥理康健功能開發項目組!”

    ……

    朱韻腦子一抽。

    誰改的名字,這還是他們做的那個保健品推銷軟件麼。

    “負責人李峋!”老師接著喊,“在不在?李峋!”

    朱韻終於回過神,試圖往前去。

    “李峋!有沒有這個人!?”

    她在人群中艱難地舉手,想要引起老師的注意,“我——”

    “在。”

    又是一道走馬燈似的回答。

    朱韻頓住,這場景,好像似曾相識。她回頭,然後不由自主捂住嘴。

    李少爺午睡過後還洗了個澡,金發抓得亂七八糟,他換了身休閑西服,敞開懷,裡面是干淨的襯衫。

    往上看……

    正午陽光足,他還戴了副墨鏡。

    這個逼裝得真是一脈清爽。

    他是真的把這趟出行當成公費旅游了。

    朱韻看著他,一時之間心緒復雜,又想挺直腰板炫耀,又想低頭捂臉怕丟人。

    就在所有人都被這個閃瞎眼的人設吸引注意的時候,有人拍了拍朱韻的肩膀。

    她回頭,看到身後的男生,笑意頓住。

    “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我看錯了,好久不見啊,朱韻。”

    確實很久了。

    “你過得怎麼樣啊?”

    我不錯,你怎麼還沒死呢。

    “劉老師現在怎麼樣了,畢業之後就沒見過她,還想著有機會去看望她呢……你怎麼這麼看著我,不認識我了?”

    認識,怎麼可能不認識。

    你化成灰我都認識。

    項鏈好像燙了——那條經常被她遺忘的,領口裡的十字架項鏈,此刻重若千斤。

    “朱韻?”

    她終於又笑了,伸出手,同面前男生握了握。

    “好久不見,方志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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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秋天的風很勁。

    年幼的朱韻跟隨母親來到學校。

    今天是報到日,但是朱韻不需要走那麼復雜的程序,她對這很熟悉。母親是學校高中部的主任,她之前就讀的小學也不遠,放學後經常來這等母親下班一起回家。

    母親領她來到教學樓門口,說:“你在這等我,我先去跟你們班主任打聲招呼。”

    朱韻乖乖點頭。

    母親去了一段時間,朱韻無聊地四處打量,忽然,一個人影進入視線。

    人影站在教學樓前的花壇邊,是個女孩,低著頭。幾秒後,那女孩好像有所察覺一樣,轉過臉來。

    朱韻連忙撇開。

    靜了一會,朱韻再次偷偷抬眼,發現女孩又重新低頭了。

    然後她又開始看她。

    朱韻被秋風吹得大腦一片空白。

    在其他學生在身邊走來走去的時候,只有她們兩人在教學樓門口安靜地站著。像是消磨時間一樣,朱韻反復打量她,對視了幾次後,朱韻的目光被抓個正著。她心一顫,剛想再次轉頭時,看見女孩衝她招手。  

    朱韻左右看看,用手指著自己。

    “……我?”

    女孩又招了招手。

    看來就是她了。

    女孩比朱韻高一些,體型消瘦,中長發,膚色白皙,五官精細……

    朱韻再走近一些,震驚地發現她竟然化了妝。

    蒼白的臉,濃黑的眼線,她嘴裡輕輕咬著一支串紅的花蕊,細長鮮艷,那是她臉上唯一的色彩。

    朱韻腳步停住。

    她第一次見到化妝的初中生,這跟她以往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馳。

    女孩從花壇裡隨手又摘了支串紅花蕊,遞給朱韻。

    朱韻接過,小心地拿在手裡,女孩揚了揚下巴,低聲說——

    “甜的。”

    那是朱韻與劉曉妍的初遇。

    她們只來得及交換名字,朱韻便被母親叫走了。母親從教學樓出來時的臉色不太好,路上一直嘀咕著,“怎麼分了這個老師,有機會得轉班……”

    朱韻不明所以,等開了學,她見到班主任王老師,是個教語文的女教師,三十幾歲,體型稍胖,性格非常溫柔。不管學生做錯什麼事她都輕聲細語,從不厲聲批評。

    朱韻很喜歡她。

    朱韻在班裡再次見到劉曉妍,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劉曉妍的話最為簡短,說完之後也不等大家鼓掌就回到後排座位裡。在經過朱韻座位的時候,劉曉妍低頭看了她一眼。

    “這女生也太冷了吧。”後座一個男生說。

    朱韻側目,他叫什麼來著……方志靖?

    “想不到入學成績還挺高呢。”方志靖接著跟同桌說。

    沒錯……

    朱韻也有點意外。

    這是全市最好的初中,朱韻的班級本就是實驗班,劉曉妍的入學測驗還能排到全班第三,是非常了不得的成績。

    但往後的日子裡,劉曉妍完全沒有體現出一個“好學生”通常該具備的特質。她上課不發言,課後也從不向老師提問,大家都買練習冊做,而她每天只完成作業的量,就不再學習了。

    她好像只對一門功課比較上心,那就是英語。

    劉曉妍上英語課時格外認真,每次朱韻值日,打掃到劉曉妍的位置,都能看到她書桌裡堆滿的英文書籍。

    也許她想出國?

    劉曉妍還有個筆記本,一有空就在上面寫來寫去,放在書桌的最深處。

    除了開學第一天,朱韻沒有再與劉曉妍說上話,事實上全班人都沒幾個人跟她說上話。劉曉妍太過我行我素,就衝化妝這一點,就讓她在群體裡顯得格格不入。

    對於這個特立獨行的學生,朱韻的母親也有所耳聞,她對劉曉妍化妝上學的行徑非常不滿,幾次要求班主任出面干涉,可一直到最後,王老師都沒有過多管束劉曉妍。

    朱韻再次與劉曉妍搭上話還是在那個花壇邊。那是一節自由活動課,劉曉妍坐在台階上,悶頭寫著什麼。

    周圍沒有其他人,朱韻悄悄來到劉曉妍身後,看見筆記本上寫得都是英文。劉曉妍的英文寫得非常好看,熟練的花體字,朱韻自己的英文也不差,但跟她還是有一定的距離。

    就在朱韻艱難地辨認上面的內容時,劉曉妍回過頭。

    朱韻條件反射一樣從花壇裡抽了支串紅,含到嘴裡,眼睛望向遠處的操場,佯裝路過看熱鬧。

    這回的花蕊怎麼有點麻麻的……朱韻心裡奇怪,不過沒敢表現出來,生怕神態不自然了。

    劉曉妍還在看她。

    別怕,鎮定,朱韻自我洗腦,我是來吃串紅的。

    “虧你吃得下去。”劉曉妍說。  

    朱韻好像剛剛注意到旁邊有人一樣,臉帶疑惑地轉頭看向劉曉妍,疑惑道:“怎麼了?”劉曉妍一貫冷淡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快點拿出來吧。”

    朱韻這才把含在嘴裡串紅拿出來。不看到好,一看過去汗毛直立。

    只見串紅花蕊上爬滿了細小的螞蟻,此刻螞蟻受到驚嚇,正在四處逃竄。

    怪不得舌頭上一直麻麻的啊!!!

    朱韻扔了花,渾身哆嗦地往地上呸呸呸。

    劉曉妍沒忍住,在一邊笑出聲。朱韻頓住,她第一次見到劉曉妍這樣笑。呆愣之際,她連嘴裡的螞蟻都忘記了。

    算了,吃了就吃了吧,原生態食品。

    那天以後,她們成了朋友。朱韻也第一次知道了,劉曉妍的筆記本上抄寫的是聖經。聖經原文對於剛上初中的朱韻來說難度太大,她翻來覆去沒有看懂。

    “你信這個啊?”朱韻問劉曉妍。

    “不算信。”

    “不信為什麼寫啊?”

    “也不是不信,我跟他不是那種關系。”

    朱韻沒懂,不過至少她搞清楚一點——那就是劉曉妍這麼努力學英文,不是為了出國也不是為了成績,而是為了那個說不出到底信不信的上帝。

    朱韻對劉曉妍抱有一百二十分的好奇,她吸引著她……強烈地吸引著她。朱韻每天都找劉曉妍玩,她們一起吃飯,一起自習,一起坐在台階上吃花。

    全班同學都對劉曉妍都有一種誤解,覺得她傲慢無禮,朱韻覺得不對。劉曉妍的確高傲,但她並不無禮,而且,她的心很軟。

    某個下大雪的冬日,學校提前放學。大家都走了,只剩下朱韻在教室裡等著母親下班。在她看著外窗外雪花發呆的時候,劉曉妍回到教室。

    她給她買了一串糖葫蘆。

    她們一起坐在教室裡發呆,寒冷的天氣裡,天地間色調慘淡,還好有這串糖葫蘆,紅得驚人。

    在鵝毛大雪中,劉曉妍給朱韻講了自己的事。

    劉曉妍父母離異,一直跟外婆生活,就在她入學前夕,外婆得了一場大病。當時病來急,猶如山倒,醫生很委婉地表述,這場病怕是凶多吉少了。後來醫院不再收她的外婆住院,劉曉妍把外婆接回家療養,外婆每晚都被病痛折磨,劉曉妍無計可施。

    偶然間,她向上帝禱告。

    “其實我誰都求了。”劉曉妍說,“能做的我都做了,他給我的印像最深,可能是因為那天晚上剛求完他,第二天外婆的病就好轉了。”

    “所以你開始信他?”

    “不是信。”劉曉妍再次強調,“我在求他時候說了,如果他能幫助外婆,我就永遠陪伴他。他做到了,所以我也得履行約定。”

    “我懂了。”朱韻了悟,“不是信,是還願,對吧?我外婆信佛,也經常燒香還願。”

    劉曉妍想了想,然後點頭,“大概就是這樣了。”

    傍晚,母親來班裡接她,回去的路上,母親第二百次叮囑朱韻離劉曉妍遠一點。朱韻還在回味口中冰糖葫蘆的甜味,有一句沒一句地答應著。

    “小小年紀搞得這麼不合群,信一些雜爛東西……”母親一路上抱怨,“還有你們那個老師,朱韻你記著,平日除了上課以外,她講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都不要聽。”

    朱韻一頓,王老師確實在閑暇時間給他們講過一些溫馨而有寓意的故事,但也只是一講一過,閑聊罷了,朱韻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會特地提出來。

    後來,隨著課業難度漸漸加深,同學們的英文水平也提高了不少,加上劉曉妍並沒有刻意隱瞞,漸漸地大家幾乎都知道了劉曉妍的事情。

    她離集體更遠了。

    她只有朱韻這一個朋友。

    不過好在班主任王老師非常寬和,朱韻知道王老師一直在教務處為劉曉妍說話。雖然仍有老師和家長不滿,但劉曉妍的成績並沒有下降,反而名列前茅,校領導也就睜一眼閉一只眼了。

    聖誕節,朱韻第一次逃課,這對她來說意義非凡,畢竟此生頭一次。

    劉曉妍帶著朱韻去逛街,朱韻一路上心驚膽戰,又覺得格外刺激。她們坐在廣場中央吃烤地瓜,朱韻緊張地將自己准備的禮物送給劉曉妍。

    “今天很重要吧。”朱韻低聲說,“我查了點資料。”

    劉曉妍沒說話,把禮物盒拆開。

    朱韻又緊張起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很便宜的。”她沒有充足理由跟父母要錢,自己攢了一星期的零食錢,買了這件禮物。

    劉曉妍轉過身去,掀起頭發,說:“幫我戴上。”

    朱韻給她系項鏈,手指顫抖,明明天氣沒有那麼冷。

    劉曉妍的脖子很白,很美。

    “戴好了……”朱韻小聲說。

    劉曉妍轉過頭,在她臉蛋上親了一下。

    朱韻一動不敢動,劉曉妍笑了笑,說:“我很喜歡,謝謝你。”

    朱韻高興起來,她們閑聊,朱韻說:“馬上要期末了。”

    “嗯。”劉曉妍看起來不太在意。

    “咱們加油吧,爭取讓他們閉嘴。”

    劉曉妍轉頭看她,“讓誰閉嘴?”

    “我後座那幾個。”

    以方志靖為首的幾個男生,總是在學校裡說劉曉妍的閑話。

    “他們總亂說,你不生氣嗎?”

    “氣什麼,他說過人是有原罪的。”劉曉妍纖細的手指捏著朱韻剛剛送給她的十字架項鏈,無謂道,“想讓我生氣,他們也得有那個本事,你信不信期末考試我讓方志靖一篇作文他也贏不了我。”

    朱韻笑著看著她。

    劉曉妍瞥過來,“干嘛,不信啊?”

    朱韻搖頭。

    “信。”

    她喜歡看這樣的劉曉妍,漂亮又驕傲,就像只孔雀。

    你一定要贏啊……

    朱韻在心裡,這樣對她說。

    然後,那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她們確實贏了,接下來的第二個學期,她們依舊贏了……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也許剩下的那些期末考試,她們也會一路贏到底。

    初二那年秋天,大洋彼岸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恐怖襲擊,震驚全球。一時間,所有的媒體都日夜不停爭相報道,整個世界籠罩在一片不祥的陰雲下。

    還是初中生的朱韻對這件事情並沒有太多的關注,畢竟離她太過遙遠。比起她,劉曉妍對這件事的關注度明顯更高一些。朱韻通過報道已經知道,這起恐怖襲擊有宗教因素在裡面,在那幾天,劉曉妍的話變少了。

    而朱韻沒有注意到的是,除了劉曉妍,班裡還有另外一個人,比以往沉默。

    朱韻清晰地記得,那是星期四,下午的體育課劉曉妍沒有參加,方志靖是體育課代表,回班來叫她,劉曉妍沒有理會,方志靖與她發生了口角。晚上的時候,劉曉妍吃完晚飯回來,看見書桌裡的東西被人翻過,裡面放著一堆黑乎乎的東西。

    劉曉妍把那東西拿出來,抖開,是一件黑袍。從黑袍裡還掉出了她被撕爛的筆記本。

    她看向方志靖,後者也看著她。

    “反正你這麼喜歡上帝,就跟他們一起死吧,死了就見到了。”

    當時朱韻被母親叫去辦公室改題,等她回去的時候,劉曉妍已經動手了。

    同學們主動讓開一片空場看熱鬧,沒人想要多管閑事,也沒人想上去幫忙。劉曉妍一向冷漠高傲,班裡看不慣她的人非常多。

    她第一次動怒到這種程度,拾起桌子上的英文字典,朝方志靖的腦門狠狠砸過去。可劉曉妍畢竟是個女生,力氣遠沒有方志靖大,他給她按在桌子上,拿那黑袍使勁往她身上套。

    這時,朱韻跟在王老師後面回教室,王老師滿臉疲憊,一進屋就看見混亂的場面,她想要上前制止。待她撥開人群,看到方志靖踩著劉曉妍,用袍子將她整張臉都纏上的時候,那個一直溫柔平和的王老師忽然崩潰了,她衝上去給了方志靖一巴掌,拼命地大叫:“瘋了是不是!是不是全都瘋了!”

    班裡接下來的課停了,當事人都被叫到校長辦公室,其他人留在教室興奮地議論紛紛。

    “你們都不知道嗎?王老師也信那個哦。”

    “她信的是劫機那伙吧?”

    “對啊,她們倆從教派來講現在是死對頭了呢。”

    “太刺激了。”

    “你從哪知道的?”

    “你都不看電視的?”

    “……”

    朱韻一語不發,看著空著的劉曉妍的座位,地上掉落了什麼東西,朱韻走過去,發現她送她的項鏈。

    或許剛剛撕扯的過程中掉落了,朱韻把項鏈收好,想著等劉曉妍回來,再給她戴上。

    可劉曉妍再沒有回來。

    她也沒有再上學,朱韻從母親那裡得到消息,說她轉學了。同樣,王老師也不再帶朱韻的班級,他們換了一名教學很嚴格的男教師。

    朱韻沒有再找過劉曉妍,因為在事發當晚,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看到方志靖把一個黑色的塑料袋還給她的母親。

    那時的朱韻尚且懵懂,對許多事情都還一知半解,她只是隱隱約約有個感覺——

    她這一生,都不能再見那個跟她一起吃串紅的女孩了。

    “喂……”

    “喂。”

    “喂!”

    朱韻被一嗓子吼醒。

    她轉頭,看見李狀元一張不耐煩的臉,他手裡拿著剛剛領回來的證書。

    “想什麼呢,跟你說話都聽不見。”

    朱韻看向前方,方志靖也領完獎了,但沒回來,正在跟組委會的負責人熱烈地聊著。

    李峋靠在椅背裡輕松道:“終於完事了,等會回去收拾一下,晚上帶你出去玩。”

    朱韻聞若未聞,李峋話音剛落就被她撥開。

    朱韻躍過李峋,拉住另一邊的高見鴻。

    “你還參加嗎?”

    高見鴻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比賽。”朱韻凝視著他,“你之前不是說想參加比賽,現在還想嗎?”

    高見鴻總算是明白了,“想啊,但你不是說……”


    “我改主意了。”朱韻緊緊握住他的胳膊,“咱倆搭伙吧,下半年就弄這個了,好不好?”

    高見鴻的眼睛慢慢變亮,“好啊!”

    一旁靠在椅子裡百無聊賴的李狀元,此時終於有所反應。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半個身子橫在自己大腿上的朱韻,語氣不祥地發問——

    “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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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7: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對於朱韻和高見鴻要去參加比賽的消息,李峋表現出強烈的不屑一顧。

    聽高見鴻說,李峋的原計劃是趁著這次出門的機會,想要帶他和朱韻去周邊好好轉一圈,本來他對活動就沒興趣,此行全當旅游,順便犒勞職工,但現在……

    食堂。

    朱韻:“他人呢?”

    高見鴻:“出去了。”

    朱韻:“上哪了?”

    高見鴻:“活動結束後就走了,應該是玩去了吧。”

    朱韻撇撇嘴,端著餐盤坐到高見鴻身邊。

    “你怎麼忽然改主意了?”高見鴻問。

    朱韻說:“沒什麼,就是想參加了。”

    高見鴻說:“既然參加了就爭取拿好成績,回去後我們找林老師討論一下具體內容。而且我們還得再組一個人。”

    “再找一個啊……”朱韻有些心不在焉。無意間抬眼,與高見鴻看個正著,兩人都看出對方腦子裡想的事——

    找誰?找誰不如找狀元,真正的彈無虛發,萬無一失。

    “太難了。”高見鴻首先發言,“剛才回屋的時候我問過他,一點希望都沒有。我覺得他是跟這件事杠上了,畢竟我倆突然決定要參加比賽,把基地的計劃也打亂了。”

    朱韻鼓鼓嘴,表示贊同。相處這麼久,好像沒見有什麼人能說服李峋,相反李峋說服別人的功力倒是很強。

    “你去吧……”

    “啊?”朱韻抬頭,高見鴻又說,“你去找他談談看,我覺得或許還有那麼一絲希望。”

    朱韻呵呵兩聲,“你太看得起我了。”

    高見鴻:“試試看啊,不然你有更好人選?”

    吃完飯回賓館,李峋還沒回來,外面天色已晚,朱韻躺床上思索了一會,給李峋發了條短信。

    “你在哪呢?”

    等了半天,沒人回。

    朱韻撥打電話,響了幾聲,一個女人接通,電話那邊震耳欲聾,一聽就是娛樂場所。朱韻喊了幾嗓子也不知道對方聽沒聽清,最後她深吸一口氣,大吼道:“喂!?能不能聽見?!李峋在不在!?一個金毛大高個!!!”

    臨床學姐嚇了一跳,朱韻連忙低頭道歉。

    手機裡細細碎碎,好像是關門的聲音,然後忽然一靜。

    “找我干什麼?”

    朱韻被這清晰的聲音堵得一頓,她還以為他已經喝得爛醉了。

    “說話。”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現在說出打電話的真正理由絕對會被無情地拒絕,“……那個,老師讓我通知你,早點回來,明天還有事呢。”

    “知道了。”

    電話掛斷,朱韻眯起眼睛飛速思考著……到底怎麼樣才能哄李狀元開心,將他拉下水呢。

    半夜,手機震動,是高見鴻發來的短信,通知她李峋回來了。

    “我到學長屋裡待一會,你去勸他吧。”

    朱韻放下手機,先去廁所裡彎腰踢腿,做了五分鐘熱身運動,帶著事先准備好的裝備出發。

    李峋住在她樓上,這棟樓今天全是全國各地來參加活動的學生,夜深了,可走廊裡還有隱隱的說話聲。

    計算機系,一個活生生的夜貓子產出營。

    朱韻來到李峋房門口,深吸一口氣,敲門。

    “誰?”

    “李峋,是我。”

    幾秒鐘後,李峋開門,“干什麼?”

    朱韻把手裡東西舉起來。

    “你喝多了沒,這是我剛買的酸奶。”

    “我沒喝酒。”

    不要緊。

    朱韻換了一樣拿出來。

    “夜宵吃嗎,這裡的食堂夜宵很好吃的。”

    “吃完了。”

    沒關系。

    朱韻又從包裡掏出一個袋子。

    “你換洗衣服帶得夠嗎?”

    李峋:“……”

    沉默了幾秒,李峋勾勾手指,“把那包給我。”

    朱韻乖乖卸甲,將包遞給他,剛要開口說什麼,李峋道:“行了,你可以回去睡覺了。”

    碰,門關上。

    朱韻欲哭無淚,那包還是新買的,古人言賠了夫人又折兵,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第二天,老師們被組織到一起開會,主辦學校的同學也舉辦了一個主要面向學生的交流會,在下午舉行。

    李峋不出意外沒有參加。

    交流會的主持人是個大三的學長,他們准備得非常充分,提前在多媒體教學實驗室裡,將所有獲獎作品導入電腦,還特地設計了查看目錄,供來參加交流會的同學體驗。

    朱韻誰的都沒看,單把方志靖的程序拎出來。他做的是一個基於屏幕變化捕捉與回放的軟件,電腦上看不到源代碼,朱韻只能憑借操作的成熟度和流暢度簡單判斷代碼質量。

    不得不說一等獎和二等獎還是有點差距的……朱韻心裡一片祥和。

    好想在正式比賽裡把這差距再拉大一點。

    李峋啊李峋……

    朱韻又開始動歪腦筋。

    還沒思索多一會,有人從後面拍了拍朱韻,她回頭,看到一個漂亮的女生。

    女生笑容甜美,跟朱韻打招呼,“你好啊。”

    你誰啊。

    朱韻禮貌地點點頭,“你好。”

    “我叫徐黎娜,是本校的學生。”女生非常開朗,“我看你們的項目,好棒啊,不愧是一等獎,完成度真高。”

    朱韻:“……謝謝。”

    徐黎娜湊過來,朱韻聞到了清淡的水果香。

    “我跟你們一樣也是大一的。”她小聲說,“大一的好少啊,就我們幾個,稀有動物一樣。”

    “確實很少。”

    交流會進行了很久,結束的時候,徐黎娜向朱韻和高見鴻發出邀請。

    “一起去玩一玩吧,你們明天就走了吧。”

    朱韻和高見鴻相互對視一眼,剛剛那個主持人關榮也來了。

    “來吧,我們做東。”

    朱韻本以為這是東道主學校遍邀所有同學去食堂搓一頓,沒想到只是請了十幾個人,都是這次比賽成績不錯的。他們簡單吃了口飯,然後一起去了KTV。

    關榮包了一個超大包房,徐黎娜告訴朱韻,這是他們導師出的錢,給愛徒們結交優秀人才創造機會。

    “真大方啊。”高見鴻在後面笑著對朱韻說,朱韻也笑,“我們那位也很大方啊。”

    就是脾氣爛點。

    高見鴻拿了兩瓶啤酒,周圍坐滿人,男生居多,大家都比較放得開,幾口酒下肚,越聊越活躍,氣氛十分輕松。

    朱韻酒量差,徐黎娜特地叫了兩杯雞尾酒,顏色淡淡的,喝著味道也不衝。結果朱韻就大意了,她趕著口渴,連著喝了兩杯,然後開始頭暈目眩。

    身旁有人好像正在吹噓方志靖,朱韻嘴角能耷拉到下巴去。

    徐黎娜貼在朱韻身邊小聲說:“方志靖也是大一的,他們作品不錯,但我覺得還是你們的好。”

    算你有眼光。

    徐黎娜:“關榮他們拆過你們的程序,你們代碼寫得真干淨,邏輯清晰,主程的能力太強了。”

    朱韻很想笑,但又覺得現在笑會顯得太不謙虛,她不能跟李峋學。

    怎麼應答才能顯得謙虛又不做作呢……朱韻神志不清想來想去,最後蹦出倆字——

    “沒錯!”

    高見鴻大笑。

    徐黎娜又說:“就是他脾氣好像不太好,頒獎那天我跟他打招呼,感覺他都不拿正眼瞧人。”

    切,你這才哪到哪。

    朱韻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高見鴻,一副過來人的表情。“要說被他鄙視,我倆才叫經驗豐富,是這圈子裡的老前輩。”

    高見鴻笑著喝酒,朱韻道:“不過這麼一想我們也挺厲害的。”

    徐黎娜:“是嗎?”

    朱韻:“因為我們不僅能編程,還能配合他的節奏。”

    徐黎娜興致勃勃地問:“他是什麼節奏呀?”

    朱韻伸出一根手指——

    “唯我獨尊。”

    高見鴻笑到亂顫,而後忽然一頓,咳嗽兩聲重新坐穩當。徐黎娜也把笑憋回去,抿唇看著朱韻。

    只剩朱韻一個口若懸河旁若無人。

    “你要是適應不了,他能給你氣死,但一旦你能適應他的性格,那他就無敵。”朱韻喝完酒,目光像擦過的皮鞋,锃亮锃亮。

    “知道嗎,他在我們那揚名已久,江湖人稱‘飛天碼皇’就是他了。”

    高見鴻到底沒忍住,一口酒噴出來。

    朱韻還要繼續說,後脖領子忽然一緊,被整個拎起來。

    高見鴻說:“喂,輕點。”

    徐黎娜看著後面的人:“你怎麼才來啊,通知你好一會了,快坐吧,想吃點什麼嗎?”

    李峋誰也沒理,二話不說地將朱韻扯出包房。

    “哎!”徐黎娜起身想跟出去,被高見鴻拉住,“我們老板訓話呢,你等會吧。”

    走廊。

    朱韻被推到牆上,後背貼著涼涼的磚面,她透過五彩的廊燈,看到李峋面色不善的臉。

    “你還真是一喝酒就發瘋啊……”李峋嘴裡嚼著口香糖,聲音低沉。

    朱韻直直地看著他。

    “李峋。”

    李峋眉頭微蹙。

    朱韻小聲說:“來跟我們參加比賽吧。”

    李峋默不作聲。

    “對你來說肯定小菜一碟的。”朱韻兩根手指搓了搓,“你稍稍當回事那麼一點點,贏比賽就是探囊取物。”

    李峋:“我為什麼要浪費時間做小菜一碟的事?”

    朱韻想不到理由,轉換戰術。

    “你知道嗎,剛剛屋裡有人看不起你,還——”

    “朱韻,”李峋打斷她,“我傻麼?”

    “哪方面?”

    李峋臉一沉,朱韻連忙說:“不傻。”

    或許是覺得跟醉酒的人談話實在沒有意義,李峋想離開,朱韻條件反射伸出手。

    “別走——!”

    李峋外套敞開穿,裡面是一件棉麻T恤,他沒來得及轉過身,T恤領子已經被朱韻扯住。

    朱韻喝多,手下沒譜,一扯下去領口被拉得老長,時尚款瞬間變成老頭衫。

    李峋大怒:“你給我松手!”

    朱韻也顧不上別的,大叫道:“跟我們一起參加比賽吧!”

    走廊來往客人目光都聚在這,李峋低罵一句想要甩開她,結果朱韻醉酒之中重心不穩,腳下打滑,直接撲了個狗啃泥。

    饒是這樣她都沒松手——

    所以,大家毫不意外地聽見撕拉一聲。

    這回不止是老頭衫了,李峋半邊胸都露了出來。

    朱韻:“……”

    李峋:“……”

    路人:“……”

    朱韻這次真的是被摔到牆上的。

    雖然李峋皮膚本來也不算白,但也從來沒有黑到這個程度。

    “朱韻,”李峋跟她的距離很近很近,近到朱韻幾乎能聽到他磨牙吮血的聲音,“你要是個男的,我現在就動手了。”

    朱韻可能也知道自己做錯事了,沒敢再頂嘴。

    李峋看著她垂頭沉默的樣子,靜了三秒,低聲道:“你為什麼這麼想贏比賽,你不像是對這個感興趣的人。”

    朱韻還是沉默。

    李峋等了一會還沒有答案,轉身離開。

    “哎!”剛好高見鴻從包房出來,對著李峋的背影說:“一起來嘛。”

    李峋沒回頭,給了他最簡單明了的答復。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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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7: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拉李峋入伙的事以失敗告終。

    沒太出乎朱韻的意料,她早就說過,沒見有誰能說服李峋,反而李峋說服別人的能力倒是很強。

    不過……

    真是好不爽啊。

    朱韻心裡憋了一股火,雖然她知道這件事不能怪李峋。他從不藏著掖著,他是什麼樣的人,早在開學第一天自我介紹的時候大家已經很清楚了。

    可是……

    朱韻也不知自己鑽什麼牛角尖,就是一口惡氣出不來,頭埋在枕頭裡,哐哐哐地嗑了好幾下。

    “沒事吧你。”方舒苗回過頭,擔心地看著她,“從首都回來你就跟中邪了一樣,怎麼了?”

    “沒什麼。”朱韻爬下床,換了身衣服准備往外走。

    “干嘛去啊?”

    朱韻有氣無力:“不知道……”

    “今天周六啊,你不去基地嗎,真稀奇。”

    “……”

    去基地也是干待著,高見鴻去找林老頭了,李峋也不會給她分配工作。

    人生忽然變得好空虛。

    朱韻生無可戀地往外走,剛出門跟人撞個正著,定睛一看,任迪。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了,任迪率先一波換上短袖,朱韻往她手臂上一看。

    “文身了啊?”

    “嗯。”任迪特地給她展示了一下,“好看嗎?”

    一只馬蜂。

    朱韻點點頭,“好看。”

    任迪背著吉他,應該剛從工作室回來。她看出朱韻有點不對勁,“魂不守舍的呢。”

    “沒啊,你怎麼回來了?”

    “我來拿幾件衣服。”

    朱韻點點頭,剛要走,任迪叫住她:“哎,等我,一起去喝一杯吧。”

    圖書館天台風景優美。

    “你說的喝一杯是喝奶茶啊。”朱韻無語道。

    “是啊。”任迪捅開一杯,遞給朱韻,“我不敢讓你喝酒。”

    “?”

    任迪打趣地說:“聽李峋說你耍酒瘋一絕啊。”

    一聽李峋的名字,朱韻肚子裡那股火又冒出來了,呼哧呼哧地喘氣,奶茶裡全是泡泡。

    任迪嘿嘿兩聲,“怎麼,你終於也忍不了他了?”

    朱韻眯眼,“我怎麼感覺你幸災樂禍的。”

    任迪大笑,使勁一拍朱韻的肩膀,朱韻嗆了口奶茶,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

    “你看著點啊!”朱韻臉漲得通紅,任迪摟著她的肩膀晃了晃,以示歉意,“來,說說,怎麼了。”

    朱韻也不忸怩,將比賽的事情告訴任迪,任迪聽完,點點頭。

    “正常。”

    “哪正常?”

    “他要賺錢。”

    “參加個比賽也耽誤不了多久。”

    “他做事都有計劃的啦。”任迪安慰她,“跟你說,之前有一次我想讓他幫我們搞一下音樂合成軟件,他拖了一個月都沒空,後來還是付他錢,讓他當生意做的。”

    朱韻咬著吸管,嘀咕道:“就沒見過他這麼喜歡錢的人。”

    任迪頓了頓,說:“他好像是在攢錢。”

    “還是學生,這麼急著攢錢干嘛?”

    “他肯定是要自己開公司的,他這人不容易相信人,不會輕易接受投資,肯定要自己攢錢。而且……”說到這,任迪靜了一會,才說:“之前有次他來看樂隊演出,那天他心情不好,喝得有點多了,無意間說他還欠一筆債。”

    朱韻牙一打滑,差點沒咬到舌頭。

    “什麼?!”

    開公司可以理解,欠債這個是什麼玩意!?

    “你小點聲行不行!”任迪瞪她一眼,“我也沒聽清,反正就是那麼隨口一說。”

    朱韻真心是被驚到了。

    欠債。

    欠誰?

    想想李峋那一身渾然天成的街頭範,朱韻有點頭大。

    “你也別亂猜了,應該不是什麼大事,他自己有譜。”任迪提醒她,“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啊,李峋宰了我。”

    朱韻舉起手賬,對天發誓。

    “死也不說!”

    下午,朱韻乖乖去基地,沒活就干坐著看書。

    屋裡很安靜,窗外竹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

    高見鴻跟林老頭討論問題還沒回來,朱韻坐到座位裡,余光偷偷瞄向旁邊窩在椅子裡寫代碼的金毛怪。

    這男人不老實啊。朱韻心理活動復雜,李峋此人膽大包天,主意又正,沒准真的干過什麼出格的事也說不定。

    但是……朱韻轉念又想,她在李峋手下做了這麼久,這人雖然看著飛揚跋扈,可做起事來卻一向穩妥,處理問題冷靜得讓她都甘拜下風。

    “哎。”

    朱韻一個激靈,瞬間回神。

    李峋不耐煩地手點桌子,“又想什麼呢你。”

    朱韻搖頭,李峋指著杯子,“水。”

    朱韻將杯子遞給他。

    沒一會,高見鴻也回來了,他跟朱韻說了一下討論結果。

    “林老師給了幾個方向,可疑程序威脅分析,惡意操作行為識別,還有校園網的個人防火牆設計……”

    朱韻碰碰高見鴻胳膊,打斷他,小聲問李峋:“我們在這討論影響你嗎?”

    畢竟都在一張桌子上,別再打擾您老人家的創作了。

    李少爺眼都沒抬,大度道:“隨意。”

    朱韻又問高見鴻:“剩下一個人找好了嗎?”

    高見鴻:“還沒,你有人選?”

    朱韻:“我確實想到一個人。”

    “誰?”

    朱韻眼珠往後甩了甩,高見鴻回頭,“吳孟興?”

    身邊的金毛少爺一聲嗤笑。

    朱韻:“……”

    她盡量忽略李峋的存在,對高見鴻說:“對,他基礎能力很扎實啊。而且能在這留下來,抗壓能力也是一流。”

    朱韻話中有話,李峋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

    高見鴻:“行,我去問問他。”

    朱韻拉住他:“不用急,我們把大方向確定好再找他。”

    高見鴻:“好。”

    朱韻與高見鴻的討論過程還算順利,他們計劃先准備一個方案,試一試效果。林老頭告訴他們反正時間很充裕,可以慢慢來,不用太過急躁。

    往後的日子格外繁忙,雖然之前基地的項目也很忙,但兩者是不能比較的。

    那句著名的台詞是怎麼說來著?

    ——直到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

    ——直到沒了李狀元,才知道他是多他媽的好用。

    “唉……”

    朱韻長嘆一聲,趴在寢室樓小陽台上,抽煙看風景。

    母親來電。

    “朱韻,最近怎麼樣了?”

    “挺好的啊。”

    “你猜今天誰聯系我了。”

    “誰?”

    “方志靖呀,你還記不記得他,他說他不久前見到你了,還說之後你們要一起參加什麼計算機安全競賽。哎呦,他畢業了就很少聯系了,還很有禮貌呢。”

    “……”

    他倒是能抓住一切機會跟你套近乎。

    “我問過你小哥哥了,他說大學期間參加這些競賽對於出國非常有幫助,你要多上心,方志靖還跟我誇口說要贏你呢。”

    朱韻手掌撐著下巴,懶洋洋地說:“他也得有這個本事。”

    “哎呦,你看你學這麼一點點東西就開始炫耀了。”母親心情不錯的樣子,又聊了幾句,囑咐她注意身體,然後便掛斷電話。

    朱韻收起手機,轉過身,看著樓下星火點點。

    “他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

    一口煙吐出來,消散在空中,朱韻伸了個懶腰,對著夜空說:“對吧,曉妍。”

    煙掐滅,朱韻剛要離開,余光被某物吸引住。她回到欄杆邊,探身,望向樓下通往校外的某條小路。

    那金晃晃的頭殼,不是李峋又是何人?

    真難得啊,他沒有在基地窩到門禁,竟然半路出來了。

    李峋跟一個女人在小路外的林子口,不知在干什麼。

    又有新女人了?

    “呿……”

    朱韻在夜色裡翻了個華麗的白眼,轉身,淡定地往屋裡走。

    從小陽台到朱韻的宿舍,大概有十五米的距離。朱韻只走了前五米,後面十米是用跑的。

    推開寢室門,她直接抓住方舒苗的肩膀。

    “有望遠鏡嗎?”

    方舒苗懵了,“啥,望遠鏡?你要干嘛啊?”

    “……看星星。”

    “你神經病吧。”方舒苗拍拍朱韻,“趕緊去洗個澡冷靜一下。”

    朱韻嘆了口氣,就知道這種裝備一般人沒有。

    她回到座位坐下,屁股還沒貼到板凳上,忽然想起什麼,又衝了出去。

    方舒苗在後面喊:“朱韻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啊!”

    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回到小陽台,李峋還在原位沒動,朱韻翻出手機,打開相機功能,將倍數放到最大。

    雖然還是有些模糊,但總比肉眼看強很多。

    真的是個女人。

    但是,這個是不是有點太……

    李峋歷代女友朱韻也接觸了不少,以柳思思朱麗葉為例,無一不是光亮閃耀的大美女,而手機裡看到這個……雖然看不清楚五官,但衣著還能看個大概。這女人的穿著打扮,就一個字,土——宇宙超級無敵霹靂的土,而且站姿松松垮垮,彎腰駝背,毫無氣質可言。

    他口味是不是換得太快了。

    屏幕中,李峋雙手掐著腰,臉瞥向一旁。

    這姿勢朱韻很熟悉,代表著他已經很不耐煩,當他擺出這副姿態的時候,基本就是逐客的意思了。

    不過,就算已經這麼不耐煩了,他也沒有扭頭就走。

    那女人一直在說著什麼,而李峋則全無回應。就在朱韻覺得奇怪的時候,李峋終於轉身倆開,那女人伸手來拉他,被他撥開。

    他的動作算不上溫柔,那女人沒有再敢追他。

    朱韻一直在小陽台上站到手機沒電,也沒分析出來什麼。

    女人也離開了。

    朱韻抿了抿嘴唇。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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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7: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第二天照常在基地開會。

    高見鴻講了一會,覺得朱韻有些心不在焉。

    “怎麼了,有問題?”

    “啊?”朱韻回神,搖頭,“沒有。”她看向身旁,“李峋今天去哪了?”

    高見鴻:“不知道,他早上給我打電話說今天有事,今天基地讓我負責。”

    有事?

    跟昨天那個女人有關嗎?

    朱韻不想分心,但又忍不住去想。

    “來,繼續啦。”高見鴻伸出手指在朱韻面前勾了勾。

    今天的課李峋全都逃了,下午課程結束後,朱韻來到基地,發現李峋已經回來。他照舊窩在凳子裡寫程序,一切如常。

    朱韻坐下,不經意地問:“你今天去哪了?”

    李峋:“去市中心溜達一圈。”

    朱韻:“市中心?去那干什麼?”

    李峋瞥向朱韻,譏諷道:“怎麼,公主大人的競賽項目已經萬無一失了,開始有精力研究閑事了?”

    “……”

    誰稀罕研究你,欠債狀元。

    朱韻在心裡哼了一聲,轉頭做自己的事。她無意中看到李峋腳邊放著一個袋子,好像是中心體育場的……

    傍晚,高見鴻叫朱韻一起去吃飯,路上還在想競賽項目的細節,“好像對惡意程序的分析前幾屆已經有很多人做過了,我們要不要弄點新的。”

    朱韻說:“行啊,但安全競賽一共也就是那麼幾個大方向,要不從硬件——”話音一頓,高見鴻問,“怎麼了?”

    朱韻望向校園門口,馬路對面似乎站著一個人。

    “朱韻?”

    “呃……”朱韻張了張嘴,高見鴻說,“走啊,想吃點什麼,去外面吃?”

    朱韻:“不用了,就在學校吃吧,然後回去干活。”

    高見鴻笑了,“不用這麼急,輕松點,我又不是李峋。”

    他們往食堂走,朱韻一路低著頭,數著地上的青石塊,高見鴻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終於,在踏入台階的一刻,朱韻停下腳步。

    “那個……”朱韻叫住高見鴻,“我想起來有點事情,我得回宿舍一趟。”

    “什麼事啊?”

    朱韻信口胡謅,“我媽讓我給她寄東西,被我不小心忘了。你不用等我,先吃吧,晚上基地見。”

    “那好吧。”

    高見鴻自己進了食堂,朱韻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校門口。

    在不在?

    在不在?

    在不在?

    朱韻四處搜尋,終於在對面馬路的一家甜品鋪子門口發現了那抹身影。

    其實這個距離,要看清一個人真的很難,朱韻主要是靠她那身土得不能再土的衣服認出的。

    她佯裝路過,從那女人身邊走過去,擦肩而過之際,便用余光刷刷刷地掃視。女人臉色蠟黃,皮膚很差。她拎著一個很大的口袋,肩膀耷下,看起來十分疲憊。

    朱韻走過去之後,又調轉船頭,再次走了一遍。

    就這樣連續走了三四遍,朱韻停住,最後往校園方向看了看,確定沒有李峋的影子,便迎頭上了。

    “哎呦!”

    朱韻從後面撞了女人一下,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女人好像也嚇了一跳,但馬上就反應過來,“沒、沒事。”

    朱韻:“真抱歉,我腦子想事情,不小心就……”

    女人搖頭:“沒事的。”

    她有很重的鄉音,但說話氣力不足,她體型消瘦,憂心仲仲。

    朱韻嘮家常一樣,試探地問道:“你自己一個人提著這麼多行李,是從外地來的嗎?”

    “什麼?哦……對,對的,外地來的。”

    “來這旅游嗎?”

    “不是……”

    “那來干什麼?”

    女人反應很遲鈍,朱韻每問完一句,都要過好幾秒才能聽到答復。

    “……我來找我弟弟。”

    朱韻用一秒鐘分析了一下這句話,然後心裡瞬間炸鍋。

    弟弟!

    弟弟!!

    竟然是弟弟——!!!!!!!

    朱韻再次看向女人的臉。

    經她這麼一說,朱韻才發現這女人其實個子很高,朱韻自己標准身高一米六八,在這女人面前還是矮了半截。如果再仔細看的話,這女人臉其實也是可以的,雖然氣質很土,皮膚保養得很差,但底子還是OK的……

    而且,那雙內雙的鳳眼……

    朱韻有點打怵了。

    不知道為什麼,以前面對李峋各種各樣的時髦女友,波霸前任,她都沒有這種感覺。

    可面前這個,是李峋的姐姐。

    她是他的親人。

    朱韻記憶力還不錯,她還清晰地記得當初張曉蓓是怎麼威脅李峋的。他的戶口是農村的,但學校無法聯系到他的家屬……

    他過年都不回家。

    看昨晚李峋對待這女人的態度,肯定跟家裡的關系很差。自己如果亂來的話,被李峋知道,感覺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朱韻思考著要不要就此撤退當作從來沒見過她。

    女人還是低著頭,她身邊堆著老式的破舊布包,沾滿灰塵,手裡還拎著大袋子。她雖身材高挑,但真的很瘦,獨自一人站在路邊,精疲力盡。

    朱韻有點不忍心,這好歹是他姐姐。她指著一旁的咖啡廳,問:“去坐一會怎麼樣?”

    女人連忙擺手,“不用了。”

    朱韻:“正好我也在等人,一起去裡面等吧。”

    “真的不用了。”

    朱韻使出渾身解數,擺出此生最善良最赤誠的笑容,最後臉都要僵了,終於將女人勸到咖啡廳裡。

    這家咖啡廳在學院街上檔次不低,服務員是兼職的學生,眼光勢利,看到女人的打扮和一堆行李,臉色不好。

    “我們這裡有最低消費的。”

    朱韻這輩子也沒聽過別人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驚訝之下險些把鄰桌的咖啡潑她臉上。

    女人低頭:“還是算了吧……我去外面等吧。”

    “別別別,來,你先坐著。”朱韻給女人按到座位裡,叫了兩杯咖啡。

    咖啡端上來,女人也不喝,她一直低著頭,什麼都不敢碰。

    朱韻試圖找點什麼話題。

    “那個……你叫什麼名字啊?”

    “李藍。”

    也姓李。

    “你和你弟弟,是親生的?”

    李藍搖頭。

    “堂姐弟?”

    還是搖頭。

    ……

    朱韻換了個思路:“你跟他多久不見了?”

    李藍的聲音非常小,“很久很久了。”

    朱韻又問了幾句,發現李藍的動靜越來越小,到最後簡直是悄無聲息,她仔細觀察,發現李藍肩膀輕抖,似乎是哭了。

    “你沒事吧。”

    李藍:“沒事。”

    她看起來太難過了。

    朱韻猶豫著掏出手機。“你弟弟是我們學校的麼,他叫什麼,沒准我認識,我幫你找他來。”

    “不。”李藍馬上拒絕,她抬起頭,果然眼圈泛紅。“別找他,他不想見我……”

    他不想的事多了,哪能事事順他。

    “沒事吧,見一面而已。”

    “不要,真的不要,他會生氣的!”

    朱韻看著李藍唯唯諾諾的樣子,心裡甚煩,她皺眉,也不打算再做任何鋪墊了,單刀直入發問——

    “你們不是姐弟麼,到底有什麼仇,為什麼不能見面,他就這麼恨你?”

    李藍臉色瞬間一白。

    呀呀呀……

    壞了壞了!朱韻這才反應過來,補救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說、我覺得——”

    “他是應該恨我們。”李藍喃喃道,她手捂住臉,“他不想見我們是對的……”

    什麼情況?

    朱韻慢慢挑動她的情緒,引導著讓她放下戒心。

    看起來李藍平日也沒有幾個可以聊這些話題的人,面對著朱韻這個和善的陌生人,她一點點放松下來。

    朱韻聽著李藍說從前的故事,心驚肉跳。倒不是說故事的內容多麼波瀾壯闊,只是因為裡面的主人公是李峋。

    她沒有經過他的允許,就窺伺了他的秘密。

    她也想停,可停不住。

    李藍和李峋的老家在一塊魚米之鄉,朱韻聽過那裡,那有片很著名的湖,遙望山水之色,雖是農村,卻很美。

    朱韻心想,水土養人,也怪不得他的皮膚那麼細膩。

    李藍受教育程度低,很多話,反反復復怎麼說都表述不清。

    但講故事最重要的是情。朱韻從李藍磕磕絆絆的講述中,聽出掩埋在那段樸實歲月裡的,太多的感情。

    這對姐弟同父異母,李峋六歲的時候才來到李藍家,在此之前,誰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李藍的父親李成波本是農民,後來趕上時代浪潮,做外貿生意,風光一時,還開了工廠。當時工廠規模不小,有很多員工,李峋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

    據李藍說,李峋的母親非常漂亮,那是一種區別於周圍廠工,極其張揚的美。雖然她也很窮,但卻生活得非常時髦,自己做最漂亮衣服,聽最火爆的樂隊磁帶。

    她在廠子裡飽受非議,大家背後說閑話,她絲毫不在乎。

    李成波很快就注意到這個特別的女人,他隱瞞自己已有家室,開始向李峋的母親拋玫瑰枝。

    從李峋的容貌多少也能夠判斷,李成波非常英俊,身材高大,又年輕氣盛,意氣風發。

    她很輕易就愛上了他,並懷上李峋。

    李成波有著農村老一輩的很普遍的心態,重男輕女。當時李峋的母親被小診所的醫生判斷出是女孩,李成波讓她做掉,李峋母親說什麼都不肯,懷胎八月,離開了工廠。

    後來李成波經營失敗,血本無歸回到老家,脾氣也變得喜怒無常起來。

    當時李藍才五歲,是家裡的老麼,上面有三個哥哥。李成波不喜歡她,經常打罵,母親由於懼怕父親,也不敢對她太過親昵。李藍從小就干最重的活,所有的東西都用哥哥們剩下的。

    後來李成波染上了打牌酗酒的毛病,家裡每天都烏煙瘴氣,所有人的脾氣都很大,除了李藍,因為這個家裡,沒有她可以發脾氣的人。

    在她十歲那年,李峋的母親帶著李峋來到家裡。

    李藍那時還小,不清楚他們母子的到來到底意味著什麼,她只是很開心,因為家裡她不是最小的了,或許以後她可以衝李峋發火。但現實是殘酷的,李藍很快就意識到,新來的這個弟弟,比三個哥哥加在一起還厲害。

    別說欺負,只是走到他附近,都會被他凶回來。

    但李峋的到來對李藍來說也有個好處,就是她不再是哥哥們和媽媽的出氣筒了,他們有了新的目標。他們甚至破天荒地將李藍拉到一個陣營裡,一致對外。

    以前全家都在被酗酒的李成波折磨,忽然食物鏈又往下延伸一節,李峋母子的生活可見一斑。李藍媽媽拿出這輩子都沒有過的硬氣對待這對不速之客。李峋母親倒還好,李峋回饋他們的態度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李藍媽媽氣不打一處來,越發過分。

    不夠,自從李峋母子到來,李藍媽媽每天都有事情干,日子過得倒比以往鮮活多了。

    即便過著這樣的日子,李峋母親還是堅持留下。那時她已得了重病,她沒娘家人可依靠,不來這,六歲的李峋未來絕無活路。

    好在李成波對新來的兒子還算滿意,有他發話,李藍母親也不敢太過放肆。

    李峋的母親極力地想讓兒子融入這個家庭,可事與願違,李峋從沒拿正眼看過他們,為此他受盡三個哥哥的欺負,他們完全不拿他那股子傲勁當回事。

    李藍每天洗衣打掃要到很晚,往往其他人都睡下了她的活還沒干完。她看到過好幾次,李峋母親在月色下規勸自己的孩子,讓他改一改自己的脾氣,說現在已經不是他們兩個在外面生活的時候了,他必須跟哥哥們好好相處。李峋從不應聲,母親說急了就動手打他,他委屈得大哭,卻還是不肯答應。

    李藍心軟了,她總覺得他們並不像家人說得那樣可惡,她很同情他們。

    李藍開始悄悄幫他們的忙,那時李峋母親已經病重,夜裡疼得難以成眠,李藍趁著家人睡著,偷偷給她熬粥,照料她休息。

    她開始漸漸喜歡上李峋的母親,李峋母親用最簡樸的布料給她做了裙子,那是她人生第一條裙子。她還給她聽樂隊的磁帶,李藍毫不意外地迷戀上這新潮的東西,幾乎一有空就去找他們。

    李峋不太會照顧人,對母親的病束手無措,李藍拿出姐姐的架勢批評他:“你要聽你媽媽的話。”她最了解那三個哥哥了,他們就喜歡欺負倔的,只要順著他們來,他們很快就會膩。

    她好心規勸,可惜李峋理都不理她,李藍生氣說:“這是你媽媽的心願!”

    李峋瞪她一眼,“才不是!”

    無法溝通,李藍也不理他了。

    後來,李峋母親去世了。

    她離開的時候非常的慘,病得整個沒有了人形,縮成一團,模樣恐怖得讓李藍媽媽那幾天都沒有去找他們麻煩。

    她離去時是深夜,李藍也在場,李峋或許知道母親快要不行了,哭得痛不欲生。彌留之際,母親拉著他的手,機械性地囑咐他要融入新家庭,將來好好生活。看著這樣的母親,李峋終於點頭,答應她最後的要求。

    這本該是她的夙願,可不知為何,等他真正說出“好”的那一瞬間,母親卻像受了什麼巨大刺激一樣,高抬起干枯的手,抓住他的背,帶著無限的留戀和不甘。

    “不行……”她用盡今生最後的力氣對自己的兒子說:“李峋,你千萬不能跟他們一樣。”

    李峋聽得牙關緊咬,他將臉深深地埋在母親的掌心中,承諾她:“知道了。”

    母親安然離去。

    李藍就站在一旁看著,她不知該如何形容那時的心情,那是她第一次接受到有別於這個家庭的另外一種情感關系。

    她開始想盡一切辦法幫助這個從不叫自己姐姐的弟弟。

    後來李峋開始上學了,他們老家學校很少,小學初中都在一起,李藍的大哥已經畢業了,二哥三哥都在念初中,而李藍只讀了三年小學就回家幫忙干活。

    從李峋開始上學起,李藍發現哥哥們欺負李峋更加狠了。她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氣,好像李峋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

    李峋從不抱怨,但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打不過就干忍著,沒過多久,渾身上下已經遍體鱗傷。

    哥哥們偷偷撕他的書本,扔他的書包,制造一切機會不讓他上學,可不管李峋受多重的傷,不管書本爛成什麼樣,李峋從來沒有耽誤一天的課程。而且他也學會了,不在哥哥們在的時候看書。

    所以,當夜幕降臨時,小院的瓦燈下,除了洗衣服的李藍,又多了一個溫書的李峋。

    有一次李藍問他:“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看書啊?”

    李峋沒好氣地回答:“好像我說了你能懂一樣。”

    他對她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差,或者說他對整個家都抱有著濃烈的敵意。但李藍不在意了,反正對她差的人有很多,而且她覺得李峋的凶並不是真正的凶。

    她默不作聲地照料他,給他洗衣做飯,幫他分散哥哥們的注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某個夜晚,李藍驚訝地發現李峋並沒有出來看書,她在後院的雜物堆裡找到李峋,他一直捂著肋骨的地方,李藍問他怎麼了,他也不回答。

    後來李藍才知道,李峋考上了那所破學校裡唯一一個還算不錯的“重點班級”,這個班在北樓,離李藍哥哥們上學的地方有一定距離。

    可重點班要交額外一部分學費,李藍媽媽不可能給李峋出錢,所以那個班李峋沒有上成,他又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哥哥們很高興,李峋又跟他們起了衝突,他們開開心心給他打了一頓,肋骨骨裂。

    李峋沒有去醫院,李藍給他做了簡單處理,偷偷攢錢買排骨燉湯給他喝。

    等李峋能站起來的時候,他第一次主動跟李藍說話——他向她借錢。

    李藍自己也沒有錢,但李峋不管,他衝她大喊大叫,李藍急得哭出來,最後撒謊跟媽媽求了點錢來。

    李峋拿到錢,獨自去了縣城。等他回來的時候,包括李藍在內,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他將自己的頭發染成了純金的顏色。

    那個年代染發還不普及,尤其是這種誇張的顏色,更是少之又少。

    因為這樣特立獨行的發色,李峋遭受的欺負更多了,甚至李成波都大發雷霆。李成波發火時全家都縮在角落,誰也不敢上前。

    好幾次李藍都覺得爸爸好像快要把李峋打死了……

    可一直到最後,李峋還是不肯認錯,也不肯將頭發染回來。

    久而久之,大家打累了,罵累了,也習慣了。

    於是,當年那個小小的男孩,就用這種簡單而幼稚的方式,證明了自己與他人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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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7: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李峋的發色就這樣一直保持了下來。

    面對這充滿衝擊力的顏色,李藍內心卻有股強烈的柔和感,不管怎麼說,他的頭發是跟她借錢染的,雖然關聯並不算特別大,而且李峋至始至終也沒有對她說一句謝謝,但是……這個沒有任何其他人知道的“秘密”,讓李藍體會到一種久違的感動。

    李峋慢慢長大,坎坷的身世讓他早早成熟,且戒心非常強。

    但不論多麼早熟,他也畢竟還是個孩子,需要關心,後來他逐漸接受了李藍的照顧,雖然嘴上從不服軟。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藍發現,隨著李峋長大,以往平淡的生活,變得越來越亂。

    李峋開始頻繁地離開家,雖然時間都不長。家裡當時在忙著幫李藍大哥討媳婦,根本沒空管他,媽媽甚至覺得他走得好,畢竟少一個人少一張嘴吃飯。

    後來,李峋不僅自己走,他還帶著李藍一起。李藍膽子小,怎麼都不敢往外跑,每次都是李峋生拉硬拽才出去。

    城市的吸引力確實很大,李藍在戰戰兢兢之中,也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引誘。有一次李峋帶她出去玩,他事先准備了很久,李藍問他什麼都不說,等到了之後,李藍才知道他是來帶她看一場演唱會。

    李藍驚呆了,那是李峋媽媽經常給她聽的磁帶裡的樂隊。李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都不敢進去,李峋連拉帶拽硬給她塞進去。

    一整場演唱會她都像在夢境裡一樣,激昂的音樂敲擊耳膜,似幻似真。她追問李峋哪來的錢,李峋說不用她管。

    演唱會結束,李藍在表演場地門口看到李峋跟一個男孩說話。男孩比李峋稍大,從衣著舉止來看,他跟他們完全不是一路人。

    說了幾句話,男孩就坐著一輛小轎車離開了,走前還不忘回頭喊了一句——

    “考試時間你可別忘了啊!”

    之後,李峋帶她去會場旁邊的小餐館吃飯,在李藍還在回顧樂隊在演唱會上的精彩表現時,李峋對她說:“再過不久我要走了。”

    李藍以為他說的“走”,就是像現在這樣,偶爾從那個家裡跑出來,玩夠了再偷偷回去,所以她點頭同意。

    後來李藍才明白,他說的“走”到底是指的是什麼。李藍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而且她拼死拉著李峋,不讓他干這種找死的事情。

    在她看來,家裡雖然有不好的地方,但好歹能夠遮風擋雨,能夠穩妥地生活。

    李峋跟她聊了一次,他告訴她,他之前在城裡無意間認識了幾個人,他在他們家裡看到了很多新奇的東西。

    “你知道電腦嗎?”李峋說,“他們家有那種很薄很薄的電腦。”

    李峋說起新東西,眼睛直發光。李藍本來就不熟悉這些,加上李峋因為興奮,語速很快,李藍更是什麼都聽不懂了。

    但她至少聽懂了最後一句——

    “我也想要那個,但如果我留在這,我永遠不可能有。”

    那是李峋第一次跟她講他在想什麼,還有他想要什麼。

    李藍完全不能接受,她不知道他說那些東西是什麼,她只知道她弟弟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離開家根本活不下去。

    李峋試圖跟她講道理,李藍統統不接受,她沒有李峋的口才好,敘述能力很差,不管李峋說什麼,她只能反復地說“不行,反正不行。”

    最後李峋勃然大怒,他跟李藍大吵了一架。他的話很傷人,讓她覺得很難受又氣憤。

    李藍生了一場病。出乎她的意料,病中李峋一直陪在她身邊。

    病中的李藍夢到了李峋母親離世時的場景,她夢到她最後的遺言。

    李藍舍不得李峋,她有時甚至覺得就算以後她有小孩了,也不可能比愛她弟弟更多。她腦子不好,但不知為何,她跟李峋相處的點點滴滴,他對她說的所有話,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可她也知道,她也是“他們”中的一個。

    李藍病好之後偷了父親買酒賭博的錢,讓李峋連夜走掉,再別回來。

    李峋離開前,留給李藍一句話。

    “錢我將來會還給你的。”

    咖啡早就涼了,甚至服務員都已經輪過一次崗。

    朱韻在思考。

    她先想到任迪的話——他要攢錢還債。

    什麼債?

    李藍在他身上花的那點錢對現在的李峋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說的債,恐怕是人情債。

    朱韻看著坐在對面戰戰兢兢的李藍,這是個典型被生活磋磨得毫無銳氣的人。

    “其實一開始我就知道他肯定要走的。”李藍呢喃著,“他恨我們家,恨得要死。”

    朱韻不語,李藍低聲說:“我從來沒想過讓他還我什麼錢。可現在爸爸沒了,媽媽也爬不起床,大哥得了病,醫院說需要花很多錢,我家根本拿不出來。我媽逼著我跟他要錢……我真的沒辦法了。”李藍怔怔地低著頭,“我家現在變成這樣,一定都是報應。”

    朱韻凝視著這個消瘦的女人,她飽受歲月摧殘,處處透著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疲憊感,甚至連痛苦都是遲鈍且單調的。

    李藍擦了擦臉。

    “對不起,我亂七八糟講這麼多……”

    朱韻搖頭。

    李藍小聲說:“家那邊沒人願意聽這些。”

    “也許他沒有那麼恨你。”朱韻忽然說。

    李藍:“你不認識她,不了解他。”

    朱韻心說我覺得我還是了解那麼一點點的……

    李峋很傲,有時幾乎達到了偏執的程度,很多時候他都不會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他不會被任何人威脅,沒人能強迫他做事。如果他真的恨,那無論李藍使出什麼樣的招數,也不可能從他這拿到錢。

    更何況他還每月開銷那麼大,養著一個注定賠錢的樂隊……

    故事一講完,好多事也都能解釋通了。

    人心都需要慰藉。

    “謝謝你聽我說這些。”李藍看起來也拿不出什麼謝禮,左思右想,輕輕啊了一聲,“我給你、我給你看看我弟吧。”  

    朱韻本來還在進行倫理道德方面的深沉思考,一聽李藍的話,差點蹦起來。

    李藍從布包裡掏出一張塑封好的照片,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照片微微褪色。“這是家裡唯一一張全家福,是有一年過年的時候照的,你看這個……”

    李藍想要指給朱韻看,可朱韻哪用她指,在李藍把照片拿出來的一瞬間,她的目光自然而然有了落點。

    “這是你弟弟多大的時候?”

    “九歲。”

    朱韻深吸一口氣,好可愛啊……

    兒時的李峋很瘦,但骨架好看,他小臉緊繃,對著鏡頭隱隱透著冷笑,那種桀驁不馴目中無人的性格在這麼小的時候就可見端倪了。

    朱韻眼睛都忘了眨,一直看著,一直看著,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們認識的時間推前十年一樣。

    照片裡,李峋孤孤單單,他離其他人都有些距離,只有李藍站在他身後。

    “你弟弟很喜歡你吧。”朱韻說。

    李藍搖搖頭,“他喜歡的是像他媽媽那樣的女人。”

    朱韻看了李藍一眼,默不作聲。

    又過了一會,快要門禁了,朱韻去前台結賬,回來時,李藍說:“我還能坐在這嗎?”

    朱韻一頓,然後說:“能啊。”

    臨走前,她又偷偷幫李藍買了份牛排套餐,囑咐服務生說:“她要是問,你就說是店慶贈送的。”

    離開咖啡廳,一路上朱韻都在回味著這段談話,晃蕩到基地,一推門,看見高見鴻。

    朱韻這才驚醒,她好像給人家放鴿子了。

    朱韻連忙過去道歉,“對不起,我那邊——”

    “沒事。”高見鴻收起桌上的書本,“我剛才跟吳孟興聊了一會,他好像對競賽也挺有興趣的,明天咱們再一起談談。”

    朱韻點頭稱號,高見鴻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李峋呢?”

    “剛才出去了,應該很快就回來吧。”

    高見鴻離開後,基地只剩她一個。朱韻把門關上,來到李峋的座位。她把桌角下那個中心體育場的袋子打開。

    不出所料,裡面果然是演唱會的門票,時間剛好是這周末。

    他要帶她去?

    就在這時,走廊傳來走路的聲音,朱韻將袋子放回原位。

    李峋回屋,看見朱韻在,挑挑眉。

    “還在這干什麼?”

    朱韻搖搖頭,“沒什麼,我收拾一下東西馬上就走了。”

    李峋坐到座位裡,也不開機,衝著朱韻懶洋洋發問:“晚上去哪了?”

    朱韻心裡一跳,告訴自己要冷靜。

    “有點事情,出去了一下。”

    “是麼。”

    “嗯。”

    朱韻臉色平靜地從桌子上隨便抽了兩本書裝包裡,一抬頭,看見李峋衝她勾手。

    朱韻走近兩步,李峋順勢向前探。

    她站著,他坐著,這樣側臉探身,他的耳朵剛好貼到她的胸口。

    ……  

    天越來越熱,衣服越來越薄,隔著一層棉麻,朱韻的肌膚能清晰地感覺到李峋臉頰的輪廓。

    文胸被他壓得有點緊。

    一股熱氣從後背開始,蔓延到四肢,耳後。

    她無法退後,因為李峋的右手就在她的腰上。

    她快不能呼吸了,一加一等於幾來著……

    就在朱韻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厥的時候,李峋仰頭。他沒有直起身,只是順著她的胸口抬眼,自下而上地看著她,眉峰微挑,似笑非笑。

    “心跳得這麼快,看來是撒謊了啊。”

    朱韻渾身發麻。

    我心跳得快真的不是因為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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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朱韻連滾帶爬回到宿舍。

    開門,關門,靠在門上喘粗氣。

    方舒苗回過頭,問:“你臉怎麼這麼紅?”

    朱韻反應遲緩,“爬樓爬的……”

    朱韻沒有再看書,她洗了個澡,早早地躺床上了。其實李峋並沒有做太多,他只是意味深長地講了那句話,之後就像沒事人一樣,打開電腦該干什麼干什麼。

    當然朱韻也不可能自己主動“坦白從寬”,萬一是畫圈等她跳呢,畢竟李狀元腦筋靈活,又不喜歡按常理出牌。

    但今晚的刺激實在太大,夜裡,朱韻做了一場夢。

    夢裡的他們還是之前那種姿勢,只是這次從豎著變成了橫著。朱韻躺在一張小床上,李峋則趴在她的身上,他側過頭,耳朵貼在她胸口的位置,聽她的心跳。

    夢裡很安靜,她低頭,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金燦燦的頭發。她環顧四周,認出這是李峋過年來找她時住過的立花賓館那個小小的單人間。

    她很快意識到這是夢,強行睜開眼睛,果然看到漆黑的天花板。深夜靜悄悄,朱韻捂住通紅的臉,難以再次入眠。

    第二天,朱韻頂著重重的黑眼圈去跟高見鴻開會。

    “我昨天又跟林老師討論了一下,最後決定這個方向,”高見鴻把事先准備好的文檔放到桌上。“‘基於芯片虛擬化技術的主機防御系統’,你們先看看內容。”

    朱韻和吳孟興一人拿了一份,低頭看。

    “哎,李峋,你也幫我們看看。”高見鴻側身叫李狀元,“李峋!哎!”

    朱韻悄悄側臉看向斜後方,李峋面對著電腦,卻沒有敲鍵盤,他臉色淡淡,好像在思考什麼。

    高見鴻一連叫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瞥眼,朱韻連忙轉頭。

    李峋沒有說話,勾了勾手,高見鴻把文檔扔過去。

    今天已經是周五了,演唱會是後天的。

    那票肯定是給李藍買的,然後呢,他要帶她去嗎?

    他們度過了平靜的一天。周六,朱韻和高見鴻帶著吳孟興一起去林老頭那研究比賽項目,一上午的時間都泡在辦公室。

    雖然吳孟興對於能來參加比賽非常地興奮,也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但跟高見鴻和朱韻比起來,他的實力還是要差了很多。在嘗試理解監控日志的時候,他花費了很長時間。

    高見鴻和林老頭給他講解內容,朱韻就站在一旁。看似在聽,實則心思已經飛出去好遠。

    好不容易等到吳孟興理解了內容,朱韻他們回到基地,李峋正在座位裡寫代碼。

    朱韻看向他腳邊,演唱會門票的袋子還在那放著。

    李藍走了嗎,還是還在這附近等他呢。

    終於,周日到了。朱韻一早來到基地,發現李峋還在凳子裡窩著敲代碼,他眼中血絲密布,應該是在這熬了一夜,神色倒是挺輕松。

    時間尚早,整間教室裡只有他與朱韻兩人。朱韻走過去,問他:“你昨晚沒回去?”

    李峋沒理她。

    朱韻看著他,“你是不是長在凳子上了?”

    李峋還是像沒有聽見一樣。

    朱韻看向屏幕,一行一行的代碼穩定而富有節奏地出現,沒有修改,甚至沒有思考的停頓,准確得好像是機器自動生成一樣。

    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這裡。

    這樣就不用思考別的事情。

    朱韻默默回到座位上,等著高見鴻和吳孟興的到來。

    吳孟興來時神色萎靡,“對不起,我沒弄完……”昨晚分開的時候,高見鴻給他分配了一些任務。

    “沒事,寫了多少,我們幫你看看。”高見鴻說。吳孟興將自己的程序調出來,朱韻過去看了一眼,內容非常亂。

    能看出吳孟興做了很多功課,可貪多嚼不爛,他有很多想要用的高級算法,可自己缺乏整合性,寫到最後,整個程序零零散散,函數之間各成一派,破碎不堪。

    高見鴻皺著眉頭看,吳孟興在一旁臉色通紅,“我再……再改改吧。”

    高見鴻說:“這個不太好改,重寫吧。”

    吳孟興咬牙,低頭不語。

    高見鴻從電腦裡抬眼,看到吳孟興的樣子,笑了,“別緊張,沒關系。”

    吳孟興小聲說:“我怕拖你們後腿……”

    高見鴻語氣輕松地說:“你這不是實力問題,就是太想弄那些花裡胡哨的東西了。程序不一定要復雜,代碼都是服務功能的,甚至很多時候越簡單才越牢固,注意一點,你實力是有的,不要本末倒置就好了。”

    朱韻看向高見鴻。

    跟李峋那種實力超群的天才型不同,高見鴻更為樸實,他不像李峋那樣尖銳,也更願意容人。

    事實上,她好像從沒見過比李峋更執拗的人。

    高見鴻注意到朱韻的目光,“怎麼了?”

    朱韻搖搖頭,“沒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很快就到中午了,高見鴻叫朱韻和吳孟興一起去吃飯,朱韻沒有去。

    “我不餓,你們去吧。”

    她留在了基地,跟李峋一起——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到底有什麼意義。

    李峋還是那個樣子,沉默平靜。

    編程很費腦。

    已經快要一天一夜了。

    朱韻一語不發地坐在座位裡整理上午的討論結果,不到五百字的內容,看了六七遍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終於,她放下文檔,抬頭問李峋:“你不去吃飯嗎?”

    沒人回應。

    她試著說:“要不要……一起去吃點東西?”

    還是沒人應,她就像對著空氣說話一樣。

    過了一會,高見鴻和吳孟興回來了,吳孟興吃得肚皮都鼓出來了。也不知道高見鴻跟他聊了什麼,他信心滿滿,渾身充滿干勁。

    “來!我們繼續開會吧!”

    朱韻轉過身,不再看李峋。

    時鐘轉得飛快。

    一點、兩點、五點、六點……

    演唱會晚八點開始,提前兩小時入場。

    還不走?

    你這淡定毫無依據啊。

    天漸漸暗下,太陽西落,高見鴻和吳孟興的討論聲如同穿插在竹林間的余暉,搖搖欲墜。

    終於,朱韻將東西收到包裡,高見鴻看向她:“怎麼了?”

    朱韻低聲說:“明天再繼續吧。”

    “累了?”

    朱韻點點頭,高見鴻收起紙筆,跟吳孟興說:“那就先到這吧。”

    吳孟興連忙道:“我不累,我再繼續一會。”

    朱韻回身,徑直來到李峋面前,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停留,彎腰,直接將中心體育場的袋子拿起,轉身就走。

    後面高見鴻看見,覺得奇怪,剛想問點什麼,就被吳孟興的各種問題打斷了。

    在朱韻離開教室的一刻,那雙已經敲了幾十個小時代碼的手,終於緩緩停下,指尖撓了撓下巴。

    朱韻一路飛奔來到生活區門口。

    她順著門口那條街道,從南跑到北,再從北跑到南,路邊所有的奶茶店、咖啡店、甜品鋪子……她統統找了一遍。

    可哪裡都看不到那身土得要命的衣服。

    半個小時後,朱韻泄氣,一屁股坐在馬路邊,渾身是汗。

    簡直就是大海撈針,這上哪找去啊……

    朱韻累得呼呼直喘,抬手看表,已經七點多了。

    沒戲了,趕不上了,白白浪費門票。

    朱韻自暴自棄地拆開袋子,把票抖出來。

    一共兩張,一張1880。

    朱韻沉默兩秒,然後趕快去翻袋子裡有沒有票務聯系方式。

    能不能退票啊……

    這一翻之下,票務聯系方式沒有找到,她倒是翻到了另外一張紙條。朱韻將紙條取出,打開,上面的內容非常簡單——

    “泰府賓館,408,車費回來找我報銷。”

    哎呀我去……

    世界天旋地轉,朱韻腦仁生疼,感覺似乎理解了當年孫猴子被如來佛祖死克的痛苦。

    她站起身。

    報銷……

    報你祖宗……

    紙條上的字跡一筆一劃,朱韻都能想像到李峋下筆時氣定神閑的樣子。

    看得出他極力避免跟過去的家扯上關系,可又放不下唯一照顧過她的姐姐,朱韻出現剛好可以幫他打雜。

    其實打雜也不是不行,但張嘴說句話能怎麼樣,非得這麼……

    朱韻忍不住跺了跺腳,路過一個帶小孩家長,瞥她一眼。

    朱韻看表,還剩二十分鐘了,准點肯定是趕不上了,但如果順利的話,也不會遲到太久。

    朱韻攔了一輛車。

    “泰府賓館。”

    司機一愣,“泰府?往前走五分鐘就到了啊。”

    “然後還去別的地方,您在樓下等我!”

    司機一腳油門就到了地方,朱韻衝下車,還不忘回頭囑咐,“您一定要等我啊!”

    電梯一直停在五樓,朱韻直接從樓梯上去,跑到408門口哐哐鑿門。

    “李藍,李藍你還在不在?”

    過了幾秒,門縫開啟一點,李藍戰戰兢兢地從屋裡往外看。

    “……不用打掃,我自己打掃。”

    誰給你打掃,朱韻推開門,拉住她,單手指著自己,“我,是我,你還認不認識我?”

    李藍:“你是……”

    朱韻已經見識過她磨磨蹭蹭的性格,也不等她回答,拉著她就往外走。

    “來,跟我走!”

    李藍使勁拖著,“干什麼?你要我去哪,你要干什麼?”

    朱韻:“你跟我走就是了!”

    “不行,不行你別拽我……”

    真不愧是天天干活的,李藍身體消瘦,可力氣倒是大得驚人,朱韻怎麼拉都拉不動她,最後深吸一口氣,回頭,笑著說:“李藍,前幾天你說你喜歡樂隊吧。”

    她不知道她現在的笑容有多猙獰,李藍看著害怕,沒有回應。

    朱韻維持著笑臉:“我帶你去看演唱會呀。”

    李藍一愣,然後馬上搖頭,“不用……看演出太貴了。”

    “不,”朱韻擺手,“一點也不貴,白撿的票,不去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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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8: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朱韻和李藍最終在八點二十的時候趕到中心體育場,朱韻第一時間帶著她去檢票,手腕被拉住。

    她回頭,看見李藍眼睛通紅,盯著體育場外掛著的巨型海報。

    “就是他們……”李藍開口,“小時候我弟弟帶我看的,就是他們的演出。”

    朱韻一愣,也瞄了那海報一眼。她聽過這個組合,是個挺有名的樂團,但朱韻對音樂一向不太感興趣,從不關注這方面。現在聽了李藍的話,她計算了一下時間,在心裡由衷感嘆這樂隊壽命還挺長的。

    過了安檢,朱韻一把將李藍推進去。

    “快點快點,已經晚了!”

    演唱會已經開始,整個會場像爆炸了一樣,霓虹閃爍,烏煙瘴氣,朱韻死死拉著李藍的手,怕她走散。

    李峋買的票是A區前排,她們溜邊過去,蹭到自己的座位上。朱韻的位置上被旁邊人放了包,她衝那人喊:“喂!這是我的位置,麻煩你把包挪一下——!”

    那人轉過頭,笑著喊回來,“我知道是你們的啊!”

    朱韻登時嚇了一跳。

    “任迪!?”

    任迪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蛋糕妝,她側身給朱韻展示旁邊的幾個人,朱韻定睛一看,那不正是任迪那個不靠譜的樂隊麼。

    樂隊成員衝她打招呼,“YO——!”

    朱韻大聲回復:“YO——!”

    她低頭對任迪說:“好巧啊!”

    “巧個屁!”任迪一臉看白痴的表情對朱韻道,“這是李——唔!”

    朱韻在說完好巧之後馬上就意識到了不對勁,這肯定是李峋包下的一排,在任迪說出他的名字前,她堵住了她的嘴。

    “噓!”她皺巴著臉,往後使眼色。

    朱韻沒坐,李藍也不敢坐,在後面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們。任迪透過朱韻肩膀往後瞄,瞬間了然,對朱韻點點頭。

    朱韻回身,拉李藍坐下,“沒事,我熟人,剛巧碰上了!”

    演唱會順利進行,沒用多一會,李藍已經沉浸在樂隊的表演中。

    說真的,不愧是火了超過十年的樂隊,從曲子到表演方式到對整個舞台的把控,都爐火純青。很快演唱會就被推向高潮,所有人都站起來跟著瘋狂的曲目蹦蹦跳跳,搖動著手裡的彩棒和牌子。

    舞台燈光絢爛非凡,樂隊主唱忘情嘶吼,燃燒一切。

    朱韻也被這氛圍感染,跟著大家站起來蹦跶,無意間看到身邊任迪含笑的目光,問道:“怎麼啦!”

    任迪嘴角微彎,衝她大聲道:“你小心著點!”

    朱韻:“什麼?!”

    任迪:“別被那畜生吃死了!”

    他們位置靠前,朱韻被音響震得胸口戰栗。

    “我也不想!怎麼辦啊!”

    任迪看著朱韻認認真真詢問的樣子,一把攬過她,仰起頭,哈哈大笑。

    結果一直到演唱會結束,任迪也沒有告訴她不被李峋吃死的方法。

    朱韻第一次聽演唱會,還是這麼狂霸炫拽的搖滾樂,後勁實在太大,散場後往外走,渾身抖如篩糠。

    任迪鄙視道:“你可真行。”

    朱韻耳邊還環繞著剛剛的歌曲,回敬的力氣都沒有,她頭暈目眩地對李藍說:“走,我給你送回去。”

    回程的車上,李藍第二百遍跟朱韻道謝,朱韻被演唱會震得有些犯惡心,很想讓她閉嘴,可最後開口還是那句“不用謝。”

    李藍:“我馬上就要走了,能看到演出,想都沒有想過……”

    朱韻掐太陽穴的手停下。

    “走?什麼時候?”

    李藍說:“今晚的火車票。”

    “……”朱韻干瞪眼,“你怎麼才說,來得及嗎?”

    李藍低著頭,“我來第一天,我弟就給我訂了回程的票,他給我拿了錢,他不想我留在這。”李藍聲音很輕,“不過時間來得及,我東西都收拾好了,回去剛好能趕上。”

    剛好,當然是剛好了……朱韻干笑兩聲,你弟搭起框架來簡直穩如泰山。

    回到泰府賓館,李藍去樓上取行李,朱韻要送她去車站,她說什麼都不肯。

    “不用了,你已經幫我太多了。”李藍把一個大袋子遞給朱韻,“這本來是我帶給我弟的,他不要,我也沒錢給你,你留著吧。”她衝朱韻不好意思笑笑,“你人真好,本來我還覺得這邊人都挺可怕的……”

    其實我也挺可怕的。

    朱韻沒有拒絕,伸手,一接之下手腕差點沒折了。

    什麼東西這麼沉!

    “真的不用我送你去車站?”

    李藍堅持,“不用了。”

    朱韻自己也累得渾身發軟,心裡對李峋說,這可不是我不送,人家不讓。

    朱韻將李藍帶到公交車上,揮手告別。

    朱韻抬手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了,寢室早就門禁,去任迪的工作室?

    太遠,走不動了。

    朱韻想了想,最後決定去基地窩一晚。

    李藍留給她的包裹實在太沉,她拎不動,索性扔到地上拖著走,沒拖一會胳膊酸疼,在花壇邊坐下休息。她順手將袋子打開,頓時聞到一股臭味。

    一熏之下,朱韻的頭更疼了。

    她皺眉,憋著氣往裡看,裡面包著一堆河蚌和魚,還有水袋。水袋裡原來應該是冰,現在天氣熱,沒有及時處理,都化了,河鮮也壞了。

    朱韻默默了看了一會,然後把布包扔在食堂門口的垃圾箱裡,她走時又回頭看了兩眼,心裡不太好受。

    朱韻來到實驗樓,遠遠就看見一樓基地的燈還亮著。

    這個時間,只可能是李峋了。

    朱韻沒有馬上進去,她在門口站了一會,想要思考點什麼,卻大腦一片空白。

    驀然間,她聽到身後輕微的打磨聲。

    那是她熟悉的聲音,她在買回它的第一個晚上,練習過無數次。

    朱韻回頭,看見火光一閃而滅,李峋靠在走廊的牆壁上,將煙從嘴裡拿下來。

    “回來了?”

    他嘴邊掛著淡淡的笑。

    這或許是他的習慣,朱韻心想,除了認認真真對著電腦工作的時候,其余時間,他臉上總帶著笑。

    雖然不一定所有的笑,都代表著歡心。

    朱韻點點頭。

    李峋上下打量她,“公主殿下搞得這麼狼狽啊。”

    朱韻:“……”

    拜誰所賜?

    朱韻剛要頂回去,忽然聯想到剛剛演唱會上任迪對她說的話——

    “你別被那個畜生吃死了。”

    沒錯。

    跟他吵就是著了他的道。

    朱韻決定不理他,轉身往屋裡走,心想著今晚不能洗澡了,真是要命。

    “喂。”

    朱韻腳下一頓,等著李峋還要發表什麼高見,反正她已經決定,今晚不管李峋怎麼調侃她,她絕不回嘴。

    “陪我走走吧。”

    “……”

    朱韻回頭,李峋已經轉過身往外走了。

    她還沒答應呢啊。

    朱韻看著李峋的背影,躊躇不前,等他的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她終還是長提一口氣,跟了上去。

    夏夜,燥熱難耐。

    朱韻跟在李峋身後,他還是老樣子,孑然一身,松松垮垮,又干干淨淨。

    相比之下,朱韻就有點不太好看了。她折騰了一天,疲憊不堪,加上來回奔波,衣服上灰塵滿滿,背上全都是汗漬。

    朱韻趁著李峋不注意,偷偷順了順頭發。

    他們來到操場,荒蕪的草地上,足球門框依舊鏽跡斑斑,李峋靠在他的老位置上,說:“這能涼快點。”

    足球場地勢開闊,遠處不時吹來難得的清風,眼前的草地微微晃動。

    朱韻去另外一根門柱上靠著。

    夜深人靜,沉默蔓延。

    朱韻又開始胡思亂想。

    他們倆現在距離有多遠呢……標准足球門框,寬度是7.32米,可他們學校這破球門是標准的麼……

    李峋淡淡道:“演唱會有意思嗎?”

    朱韻思路被打斷,轉頭看他,“說實話?”

    李峋抬抬下巴,意指當然。

    朱韻:“……開始還行,後面有點鬧耳朵。”

    李峋呵呵笑,想起什麼了一樣,說:“是啊,我那時候也這麼覺得,不知道為什麼她們都喜歡。”

    是不是因為這夏夜,他的聲音裡有種松軟的溫柔。

    朱韻看著他的笑,在他回過頭前垂下眼。

    氣氛不知不覺輕松了很多,朱韻一屁股坐到草坪上,抱怨說:“累死我了。”

    李峋:“你該鍛煉身體了。”

    “……”朱韻白他一眼,“我身體好得很。”

    “是麼,來掰腕子。”

    朱韻簡直匪夷所思:“你好意思嗎,我是女的。”

    “讓你兩只手。”

    “有病!”

    “要不我用一根手指?”李峋露出標志性的笑,“哪根手指你來定。”

    朱韻腦子炸裂。

    好好的周末,她忙得屁滾尿流現在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都是因為誰。

    他還笑。

    還一根手指跟她掰腕子?

    朱韻起身,指著他,重復林老頭的經典台詞——

    “李峋,你小子不要太狂了。”

    李峋靠在足球門框上,笑得從容不迫,“來嗎?”

    “來唄!”朱韻告訴自己這絕對不是一時頭熱,她太熟悉李峋的體型了,他不是那種健壯的筋肉男類型,一根手指,她不可能輸。

    明確了這一點後,朱韻熱血沸騰,又動起歪腦筋來。

    她在他面前,時時刻刻處在下風,這是很不好的。

    首先先把外形拉到一個水平線上。

    “這樣吧,”她對李峋說,“咱們打賭,你要是輸了,馬上圍著操場跑十圈。”這樣下來他的流汗量應該可以跟她相媲美了。

    “行啊。”李峋毫不猶豫就答應了,“那你輸了呢?”

    朱韻:“我不可能輸。”

    李峋笑,“好。”

    他們來到看台邊,借著一個高台階掰腕子。

    李峋問:“要我用哪根手指?”

    這不是廢話麼,朱韻:“當然是小拇指!”

    李峋:“真不留情面。”

    朱韻一擺手:“咱倆之間沒情面。”

    我今天就讓你徹底理解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

    李峋伸出右手,手肘支撐,四指蜷起,單留一根小指。

    朱韻心裡一動,這樣子,好像拉勾啊……

    李峋永遠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朱韻不敢放松,沒准這人真的天賦異稟,長了金手指什麼的……

    她右手握住他的小指,左手蓋在右手上,身子微斜,時刻准備發力。

    “好了麼?”李峋問。

    朱韻有點緊張,“……好了。”

    李峋:“你喊開始還是我喊開始。”

    “我來,”朱韻盡可能地掌握主動權,深呼吸——“三、二、一,開始!”

    話音一落,兩人同時用力,朱韻明顯能夠感覺到李峋的手臂在一瞬間堅硬起來。雖然他不是那種健身房身材,但男人終究是男人,李峋的力量還是比朱韻預料的要大很多。

    但是……

    他只用了一根手指,還是小拇指,他的力氣根本無法全部傳達到前方,朱韻扯著那根指頭,一點點往下。

    勝利在望。

    讓你裝逼。

    朱韻剛剛高興起來,就很快發現不對勁。

    在一開始的發力結束後,他們進入了一段時間的僵持,這時朱韻發現自己已經將李峋的手指拉出一個很大的角度。她能清晰感受到手掌下的指頭一直在往回用力,但收效甚微。

    她可以瞬間再發力,直接將他扣倒,但這樣,李峋的手指難免不被她扯傷。

    但如果這麼一直僵持,肯定也會弄傷。

    她瞄了李峋一眼,後者臉色如常,見她看自己,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怎麼不用力了?”

    “……”

    他媽的在這個緊要關頭,朱韻忽然想起了一則古代小故事——

    兩個婦人,都說自己是一個孩子的母親,縣太爺讓她們一人拉孩子的一條胳膊,誰拉到自己那邊孩子就歸誰,結果一個婦人拉到一半先放手了,縣太爺卻將孩子判給她,理由是親生母親不會忍心讓孩子那麼疼。

    朱韻緊緊握著那根小指,心想這根手指到底是咱們倆誰的,怎麼你都不知道疼。

    又過了幾秒,朱韻忽然感覺到手心裡的指頭一顫。

    傷了?

    她腦子一個激靈,想都沒想,手一下子就松開了。

    李峋默不作聲將手收回,插在褲兜裡,欠嗖嗖道:“不是說好了沒情面嗎?”

    你就得了便宜再賣乖吧。

    朱韻轉身往回走,李峋又在後面說:“沒彩頭麼,我條件還沒提呢。”

    “……”

    朱韻一方面渾身乏力,另一方面又怒發衝冠,兩股勁在體內相互碰撞,燒得朱韻神志不清……她緩緩轉頭,一臉笑意道:“你說吧。”

    他還靠在剛剛的位置,歪著頭,夜色勾勒出修長流暢的輪廓。

    他也笑著。

    “公主,把吳孟興的位置讓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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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朱韻反應了好一會,才明白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是說你要參加比賽?”

    “嗯。”

    朱韻有點混亂,“可你之前不是——”

    “我改主意了。”李峋舒展了一下肩膀,“沒必要繃得這麼緊,適當還是應該放松放松。”

    “……”

    朱韻看著他伸懶腰的樣子,再次意識到一般人真心跟不上他的節奏。

    當初一句不參加,折騰他們半天,現在一句參加,又讓人喜憂參半。

    想起李藍的話,朱韻多問了一句:“真的可以?”

    李峋點頭。

    朱韻皺眉:“那你怎麼不早說,吳孟興都已經加入了。”

    李峋:“你不用管他怎麼樣,你只說你同不同意就可以了。”

    這不太好吧。

    雖說吳孟興跟李峋的實力天壤之別,但人家好歹也是一心一意來幫忙的,難道這磨還沒卸下去呢,就要把驢殺了。

    可是……

    朱韻偷偷瞄向李峋下半身……

    她無論如何也不想放棄李峋這條大腿。

    在朱韻天人交戰之際,李峋來到她面前,他雙手插兜,微微彎腰,剛好與她平視。

    朱韻心想……

    他換沐浴液了?

    這次是柚子味,清香之中稍帶苦澀。

    那瓶薄荷的用完了啊……

    不知道她自己現在聞起來怎麼樣……肯定不怎麼樣,沒洗澡真是輸在起跑線上……

    不對!

    啪!!

    朱韻在心裡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這種時候你都在想什麼啊!

    “我說了,”李峋淡淡開口,朱韻頓住,他接著道,“你不用管吳孟興怎麼想,你也不用管高見鴻怎麼想,你只說你同不同意就行了。”

    夜風拂面,陣陣撩人。

    朱韻瞥向一邊,“我肯定同意啊。”

    李峋直起腰,輕松道:“那就行了,吳孟興我來處理。”

    朱韻:“……”

    處理,這個詞從李峋的嘴裡說出來總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看向李峋:“你別太過了。”

    李峋轉身往外走,朱韻跟上去,“吳孟興人挺好的,做事也很努力。”

    李峋笑了笑,掏出打火機點煙,邊走邊說:“公主殿下,高考是一道分水嶺。”

    朱韻緊著幾步追上他:“什麼分水嶺?”

    李峋咬著煙,淡淡道:“從它結束的那一刻起,人光憑努力就能做好的事情,就越來越少了。”

    回到基地已經後半夜,朱韻累得不行,准備趴桌子上睡會,結果屁股還沒坐熱就被李峋拎起來。

    他從教室裡搜刮了十幾個凳子,拼成兩排,對在一起,又從櫃子裡翻出兩條備用窗簾,鋪在上面。

    “上去。”李老板命令道。

    朱韻躺上去,後背頓時輕松了不少,但這臨時小床很窄,她不能翻身,只能仰殼躺著,一動不動。

    兩邊的椅背高度適中,朱韻想像著上面如果扣上個蓋,就是徹底的棺材了。

    李峋手拄著椅背,俯視著她。

    遺體告別……

    李峋:“你瞪倆眼睛干什麼,還不睡覺。”

    這架勢你讓我怎麼睡?

    李峋轉身,關燈。

    屋裡暗下來,氣氛也沒有剛剛那麼詭異了。

    李峋坐回自己的座位,打開電腦,朱韻離他很近,從椅背的間隙中能看到他被冷光照射的臉。

    “你不睡嗎?”朱韻輕聲問。

    李峋:“我把你們的參賽文檔看一下,你不用管我。”

    朱韻本來很累,可是現在突然又睡不著了,她望著天棚,心想這幾天真的是漫長。

    屋裡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幾下點擊鼠標的聲音。

    他為什麼改主意了……

    朱韻覺得自己隱隱約約知道理由,可她不想深究,更不想求得李峋的旁證。

    結果就是一切。

    朱韻微微側頭,李峋的文檔看得差不多了,倒了兩塊口香糖放嘴裡咀嚼,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他從不氣餒。

    朱韻心想,他不掛懷過去,不悲春傷秋,也從不回頭。他走著一條不是很輕松的路,但步子卻邁得比所有人都更干脆。

    所以他比所有人都走得更遠。

    看著李峋的身影,朱韻總覺得心底某些已經熄滅的火苗好像重新燃燒起來,她忍不住對說:“李峋,你一定要贏啊……”

    李峋寫東西的手一停。

    “還沒睡?”

    朱韻躺在棺材裡看著他,又重復一遍。

    “你一定得贏。”

    李峋懶散地笑:“是嘛,既然公主殿下都這麼發話了,那這比賽是非贏不可了是吧。”

    其實她指的並不是這個比賽,可她也沒有過多解釋。

    李峋在紙上寫得差不多了,換成電腦。

    朱韻就是在這極富節奏的敲擊聲中安心地睡著了。

    第二天朱韻起得很早,腰酸背痛,她醒時李峋已經不在基地了。她回宿舍洗了個澡,拿書去上課。

    C語言課程,李峋沒有坐在老位置。

    朱韻往後方瞄,看見李峋在教室角落裡,正跟吳孟興聊著什麼。他一手搭在吳孟興的肩膀上,給本來個頭就不高的吳孟興壓得看都看不見了。

    下課後,李峋過來,跟朱韻一起往基地去。

    “走吧。”

    “吳孟興那邊……”

    “已經說完了。”

    “你怎麼跟他說的?”

    “給他安排點別的事情。”

    朱韻還是滿腹懷疑,“什麼事情?”

    李峋看了眼朱韻,停住腳步,皺眉。

    “你這什麼表情?”

    朱韻心說我這不是稍稍有點擔心你做得太過分了麼。

    “我把手裡的項目給他了。”李峋不耐煩地解釋,“A類公司,程序寫得已經差不多了。他去接手,結束後公司會給一個實習名額。”

    “哦哦。”這還蠻不錯的,朱韻放下心來,冷不防看到李峋漠然的眼神。

    “你是生怕我給他活剮了是吧。”

    朱韻:“……”

    也沒那麼誇張。

    當天下午李峋找到高見鴻溝通目前的項目進展,並且要求將之前吳孟興負責的部分整塊刪除。

    高見鴻不同意:“這是已經改好的,林老師也檢查過了,沒有問題。你要覺得哪裡不順的話,可以重構一下。”

    李峋:“重構不如重寫。”

    高見鴻:“我們時間要來不及了啊。”

    “來得及。”李峋靠在凳子裡,“你很早之前就給我看過這個文檔,該怎麼弄我心裡有數,把他的代碼都刪了。”

    高見鴻還有些猶豫,“這樣的話我們的進度要退後太多了。”

    李峋道:“你現在不刪,我們就等於穿著棉衣下水游泳,開始感覺不出什麼,拖得越久越要命,那時才是真來不及了。”

    朱韻一語不發地坐在旁邊吃面包,她早知道結局會是什麼。

    果然,一個多小時後,李峋成功說服高見鴻。

    高見鴻離開後,朱韻來到李峋身邊,“你跟他還挺講事理的。”

    李峋不置可否,他喝了口水潤嗓子,道:“我需要他全力以赴,話還是說明白點好。”

    朱韻:“那你跟我怎麼一句都不解釋,你不需要我全力以赴嗎?”

    李峋:“不需要。”

    “……”

    朱韻一口面包噎在嗓子眼,她要打人了。

    李峋看見朱韻神情,笑著靠過來。

    朱韻沒有躲,李峋手肘搭在桌子上,悠哉地教育她——

    “坐在寶座上發號施令,等著士兵將戰利品呈上,做公主就要有這種不勞而獲的氣魄才行。”

    簡直神經病。

    朱韻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剛巧李峋起身,大手在她頭上按了一下,懶懶道:“再罵小心我收拾你啊。”

    朱韻脖子縮了縮,覺得被他按過的地方隱隱酥麻。

    第二天開始,一切步入正軌。

    有了李峋的加入,參賽內容很順利地進行,林老師來了兩次,做了簡單的指導,就撒手不管了。

    就算李峋說了讓朱韻培養“公主”氣魄,她還是一門心思扎到競賽項目裡,每天帶著書和電腦瘋狂干活。

    李峋見了熬夜熬得蓬頭垢面的朱韻,嘖嘖評價:“就這命了,沒救。”

    “……”

    但其實,熬夜的又何止朱韻一個。

    有一次他們討論得太晚,去任迪的工作室住,朱韻半夜醒來,看見李峋靠著承重牆寫代碼。

    她走過去,李峋注意力太過集中,並沒有發現她。

    他寫的是另外一個項目,朱韻也知道這個項目,如果他們不參加比賽的話,從首都回來後應該就是做這個。

    如今比賽占用了朱韻和高見鴻所有課余時間,唯一一個還能分散精力出來的就是李峋,他必須要做,因為不管如何,基地和樂隊,還有那個他從不回去的家,需要的開銷依舊。

    朱韻背靠著牆,坐在他身邊。

    深夜中,他敲擊鍵盤的聲音,比任迪的吉他更讓她心安。

    “干什麼。”李峋終於注意到,他面對著屏幕,淡笑著說,“鬼鬼祟祟的。”

    朱韻沒吭聲,李峋也不多說,繼續做自己的事。

    朱韻看了一會屏幕,將視線轉向他的臉,微弱的光芒包裹著李峋的皮膚,清清白白。

    朱韻抱著膝蓋,忽然開口。

    “李峋。”

    “嗯?”

    “等比賽結束,你要我做什麼都行。”

    李峋手下停了,側過頭。

    屏幕的光線被他調暗了,讓他的五官看起來格外細膩。

    他扯著嘴角,意味深長地說:“你這話可有歧義啊。”

    朱韻沒有在意他的調笑。

    “我說真的,你未來想做什麼事,有什麼目標,都可以把我算在裡面。”

    李峋輕笑:“你可是公主,說話要注意身份。”

    朱韻拉住他的手腕,敲擊鍵盤的聲音停下了。

    她直直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見覺得有些乖戾的目光,在看久了之後,竟有股說不出的溫柔。

    朱韻深吸一口氣,鎮定地說:“我沒有開玩笑,我說話算話。”

    無邊的寂靜裡,李峋輕輕抬手掐了掐她的脖子,像是在哄一個不肯睡覺的孩子一樣,低聲道:“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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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7 03:3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最後確定一遍。”朱韻拿著報名表往李峋面前放,李峋一萬個不耐煩。“你都確定多少遍了。”

    朱韻心平氣和地說:“你有哪遍看仔細了?表格全是我填的。”

    她坐在李峋身邊,一項一項跟他核對。

    “還有,這報名表交上去就不能改了,後面一系列的事情,包括初賽通過後要去首都參加決賽,還有跟評委專家組的溝通,你都必須出席,另外——”

    李峋一把搶過報名表。

    “哎!”朱韻伸手想奪回來,可惜李峋個高,胳膊一舉,朱韻也無可奈何。

    李峋把手裡的報名表折在一起,扔給高見鴻,“趕緊收起來。”

    高見鴻笑著接過。

    四月中旬,報名確認,四月底,參賽作品基本完成。

    距初賽時間還早了將近半個月。

    朱韻找到李峋,管他要基地的項目。

    “干什麼,”李峋哼笑,“已經有余力一心二用了是吧。”

    朱韻:“……”

    想幫忙還要被嘲諷,世上找不到第二處了。

    最終李峋也沒有給朱韻分任務。

    “不是說非贏不可麼,那就等到贏了之後再談別的吧。”

    於是剩下的十幾天,朱韻還是扎在參賽內容裡,反反復復地測試數據,最後還將軟件升級了一次。

    終於到了初賽日期。

    初賽是以遠程提交作品的形式展開,當天早上,朱韻起了大早,第一個到基地。

    “喲,這是一宿沒走啊。”李狀元拎包進屋。

    朱韻回頭,李峋往電腦上看了一眼,“點發送啊,干什麼呢?”

    朱韻看著李峋,小聲問:“你說,要不要再測試一下。”

    李峋把電腦開機,靠在桌子邊喝水。

    “都打包完了還測試什麼,快點提交。”

    朱韻食指在鼠標上反復上下幾次,還是沒有點擊。

    她憂慮地說:“平台會不會有問題啊。”

    “參賽平台一共就限制了三個,Windows,Linux,Unix,你想出問題都難。”

    朱韻沉默幾秒,又道:“那會不會有——”她剛說一半,李峋已經不想聽了,直接伸手幫她按了提交,只見嗖地一下,郵件發出去了。  

    朱韻看著桌面上發送成功的提示,驚詫半晌,癱坐到椅子裡。

    昨晚她一夜沒睡,滿腦子都是比賽的事情,作品沒發出去的時候緊張得要命,現在送出去了反倒松了一口氣。

    李峋將基地事情簡單處理了一下,拉著朱韻往教學樓走。

    “走,上課了。”

    朱韻晃晃悠悠來到教室,撐住第一節,熬過第二節,終於栽倒在林老頭的課上。她迷迷糊糊地在林老頭眼皮底下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下課了。

    下午朱韻去給林老頭送作業,高見鴻陪同。

    高見鴻跟朱韻一樣上心比賽的事,一直拉著林老頭分析情況,林老頭被他問得頭暈眼花。

    “哎呦,你看看你們,慌什麼。”林老頭端著茶杯,“這才是初賽,你覺得你們的作品有可能進不了決賽嗎?”

    高見鴻笑著說:“這不是多問問更安心麼。”

    “沒有這麼誇張啊,看你們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林老頭哼哼兩聲,又道,“……雖然我一直罵李峋那個臭小子狂妄自大,但有時候你們確實要多學他,年輕人,要對自己有信心。”

    朱韻站在一邊無語地看著,心說您有哪次是真心罵他了……

    “對了。” 林老頭忽然放下茶杯,翻起包來,“才想起來。”他從包裡拿出一疊紙,“各校的參賽目錄已經整理好了,我給打印出來了,你們拿去看看吧。”

    朱韻心一顫,高見鴻那邊已經將目錄拿了過來,他邊看邊問:“林老師您看過了嗎,給我們分析一下的競爭對手啊。”

    林老頭道:“分析什麼,計算機系實力強勁的學校一共就那麼幾個,再加上幾所國防類院校,沒什麼可分析的,實力見真章,你們自己看吧。”

    高見鴻在那翻看,朱韻站得遠,不好插手,只能等著。

    林老頭又說:“你們的作品我已經看過了,按照往年的水平看,絕對沒問題。不過最終能拿第幾還要看今年賽制大方向,每年的側重點都有所不同。”

    離開林老頭辦公室,朱韻把參賽目錄搶過來,飛速翻頁,看到某校名稱,瞬間停手。

    方志靖果然參加比賽了,並且掛名組長。

    朱韻往後看他們的參賽項目——“USB智能加密轉接口”。

    來到基地,朱韻上網搜索一系列的U盤加密產品及論文,一語不發地看了好幾個小時。

    最後日落西山,朱韻擰著眉頭問身邊的人:“你能做USB設備的加密轉接口嗎?”

    李峋從電腦中抬眼,“什麼?”

    朱韻重復一遍,李峋歪著脖子,懶洋洋道:“一眼沒看到,你又瞎尋思起什麼來了。”

    朱韻:“我認真問你呢,能做嗎?”

    李峋看著她的神情,摸摸下巴,思索一番道:“加密接口……如果只是要實現功能的話,找個單片機做主處理器,再搞一搞接口芯片,硬件方面我不是很熟悉,大概要研究一陣。軟件的話就很簡單了,處理一下接口固件和密鑰管理就行了。”

    朱韻:“難度大嗎?”

    李峋斜眼:“怎麼了,公主給基地接外包了?”

    朱韻:“……”

    李峋扯著嘴角表揚:“不錯,知道找活干了。我先說好啊,端正身份,別把自己賤賣了,咱們可不便宜。”

    朱韻看了一下午的論文,腦袋疼得要命,沒精力跟李峋扯皮,她深吸氣,一字一頓地說:“我就問你,如果你做要、幾、天?”

    她越是著急,李峋越是放松,最後干脆凳子一歪,胳膊墊在桌上,一臉笑意道:“天數決定於報價。”

    朱韻:“如果報得你非常非常滿意,你全力以赴地做,要多久?”

    李峋看著目光炯炯的朱韻,道:“要看要求,這世上有那麼多加密方法,程度各不相同,高級加密開發多久都有可能,如果只是單單實現加密轉接口的功能,很快就可以完成。”他頓了頓,淡淡地道,“怎麼回事,這些常識性的問題你都應該知道的,找我問什麼。”

    朱韻也不清楚,她就是想問一問李峋,好像問過了就能安心一樣。

    “我去吃飯了。”朱韻關了電腦。

    李峋若有所思地看著朱韻離開的身影。

    半晌,他起身,伸手取來那份朱韻看了一下午,最後夾在書本裡的參賽目錄。

    夜晚,朱韻在陽台上抽煙。

    她背靠欄杆,高高仰頭,望著夜空。

    還是沒有星星。

    朱韻納悶,這座城市在全國已經算是環境不錯的了,為什麼就是看不到星星呢。

    大概一周之後,初賽成績下來,朱韻的小組毫不意外地進入了決賽。

    本校一共有三支隊伍參賽,有兩支進入了決賽。

    朱韻在電腦前發呆。

    高見鴻在另一邊跟李峋探討決賽流程。

    “報告過程只有十分鐘,然後是作品演示,要求必須默契地在短時間內將作品的創新性、技術路線和應用前景向專家展示出來。”

    高見鴻把要求字字句句地念給李峋聽。

    “後面還有個答辯環節,這個需要注意一下,你看著上面寫的,‘回答問題要自信,但切不可自大自誇,要時刻保持謙虛客觀的態度’。李峋,你看到這幾個字了嗎,謙虛!客觀!……李峋?你聽沒聽啊,喂!”

    高見鴻叫了好幾聲也沒人應。

    李峋靠在他旁邊抽煙,眼神瞥向另一個方向——朱韻還在那發呆。

    高見鴻皺了皺眉,“怎麼回事你們兩個。”

    朱韻回神,連忙帶著紙筆過來。

    高見鴻把決賽流程又說了一邊,最後再次叮囑道:“李峋,你答辯的時候態度一定要好一點。”

    李峋淡淡道:“這麼不放心你去答好了。”

    高見鴻:“慣例都是組長答辯。”

    朱韻也對李峋說:“你實力最強,你答能穩妥點。”

    李峋從煙霧之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什麼。

    “那就這麼定好了啊。”高見鴻把筆記本推過來,“距離決賽還有挺長時間,我們可以再把程序潤色一遍。”

    時光不慌不忙地流逝著。

    某日,朱韻在基地寫代碼。午間困頓,她趴在桌上睡了一會,醒來時,被眼角的汗迷了眼睛。

    六月底,天已經很熱了。

    朱韻看向窗外。

    陽光穿過竹林,照在石板路上,流離斑駁。

    這學期的課基本已經上完,現在進入復習階段,馬上要到考試周,考完試,七月中旬就放假了。

    時間過得太快。

    朱韻歪過頭,看見旁邊敲擊鍵盤的人。

    夏日的午後讓人提不起精神。還沒有到要開空調的時候,屋裡發悶,午餐期間買回的冰飲外殼上凝出淺淺的水珠,不時積少成多,無聲滑下。

    睜眼的功夫,大一就要結束了。

    今年母親沒有特別要求朱韻的期末成績,她知道她一直在忙比賽的事情,幾次打電話來詢問情況,朱韻都讓她放心。

    應該可以安心吧。

    能做的全都做了,她全力以赴,不信贏不了方志靖。

    因為決賽時間是七月下旬,放假之後仍有近半個月的時間需要在校,學校為了管理方便,將留校的學生都塞到一棟樓裡,李峋跟正常人時差不同,自己去住任迪的工作室。

    他們的參賽作品被反反復復地測試升級,到最後林老頭都不想看了。

    他留下一句“你們這組如果再出差錯,我就直接退休”,之後就全身心地投入到另外一支隊伍的作品中。

    就這樣,又過了兩周,在某個風和日麗的清晨,林老頭帶著本校兩支參賽隊伍,飛往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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