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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尾魚】怨氣撞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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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01:00:12 |只看該作者
90 飛天 第三十章 尾聲

下午兩點多,毛哥再次接到岳峰電話,說是快到了,掛了電話之後,毛哥指揮神棍:「你帶件厚實點的衣服,樓下候著,峰子說棠棠穿太少了。我去附近飯店打包點吃的過來,估計兩人都餓壞了。」

神棍異常興奮:「小棠子要是知道我為了跟她相處,把火車票都往後改簽了一天,肯定特別感動。」

毛哥翻了個白眼,心說感不感動我不知道,峰子肯定是又要崩潰了。

毛哥打包了菜和湯回來,大老遠就看到神棍以一種昂然和不正常的姿態杵在酒店門後,路過的不少人都對他指指點點,走近一看,毛哥差點沒暈過去:神棍一身藏裝,右胳膊下夾了床被子,左手捧了束雜七雜八的花,表情挺嚴肅莊重,偶爾還領導人一樣對對他行注目禮的人含笑致意,來一句「扎西德勒」。

毛哥自覺跟他說話都嫌丟人,遮遮掩掩上去,裝著是路過看熱鬧,湊近時惡狠狠凶他:「你幹啥這是!」

神棍挺有理的:「不是帶件厚實點的衣服嗎,我翻過了,咱們的衣服沒那麼厚實的,還是被子好,暖和!幸虧我早上起來沒疊被子,裡頭還有熱氣呢!」

毛哥忍住要飆血的衝動:「那這花呢?」

神棍神秘兮兮湊過來:「小棠子不是臥底歸來嘛,我這是喜迎英雄回歸。你看電視裡一般都要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的。」

毛哥太陽穴都亂跳了,神棍還嫌不夠,又給他添點料:「這花便宜,昨天剩下的,你可別跟小棠子說啊,不然她覺得我送過期的,心裡不高興。」

毛哥想撞牆的心都有了:你那花花草草蔫蔫巴巴的,棠棠能看不出來是過期的嗎?

索性不管他了,心說反正雷的是峰子不是我,扔下神棍一個人回房間,坐了會之後,收到岳峰電話,說是到樓下了,聽筒裡聲音挺雜的,掛電話時,聽到岳峰沒好氣地吼:「你把你那被子拿開行麼?」

神棍挨罵,毛哥幸災樂禍,樂顛顛起來先把門打開,不一會岳峰就抱著季棠棠快步上來了,他把季棠棠放自己床上,拉了被子蓋好,追在後頭的神棍憤恨不平:「你還不是用被子蓋!」

岳峰斜了他一眼,滿心的沒好氣,倒是季棠棠捧著花,忍著笑對神棍說了句:「花我挺喜歡的。」

神棍心裡又舒服了,他趕緊補充:「小棠子這花是今天新採摘的,你別看有點蔫,西北太干了,叫風給吹的。」

毛哥咳了兩聲,招呼兩人先吃飯,他打包來的菜都不錯,翡翠蝦仁,山藥排骨,茄汁裡脊,都是下飯利口的,加上季棠棠真餓了,吃的真個舒心舒肺,岳峰幾次說她:「你慢點,沒人跟你搶。」

說了也白說,見她不理又怕她嗆著,拿紙杯給她倒了杯水,然後吩咐她:「吃完了洗個澡,睡個好覺。你先穿酒店浴袍,我去石嘉信那把你東西取回來。」

轉頭又囑咐毛哥:「她腿那傷的特別重,我給簡單處理了一下,行李裡有藥箱,待會你給好好弄弄。」

出門之後,岳峰先把車開到陳二胖單位,陳二胖擔了半宿的心,終於見到車和人無恙,長長舒了口氣,但還是忍不住說他:「你別在外頭亂竄,我生怕那群龜孫子又找你麻煩。」

岳峰笑了笑:「暫時估計找我麻煩的可能性不大,再說過兩天我就走了,我這種小角色,也不值當他們全國追蹤跨省追捕的。」

陳二胖算了算日子:「也行,你那車估計也是這兩天修好,你最近忙,那頭電話都是找的我你得有心理準備啊峰子,你那車修的錢,趕上我這車換一輛了。」

這結果比岳峰預想的好多了,他開慣了豐田這款車,換別的還真不行,要是新買一輛,那得出老血了,現在能修好湊合用,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告別陳二胖,岳峰打車去了石嘉信所在的酒店,一進門就看到石嘉信在酒店大堂的沙發裡坐著,邊上坐了個長頭髮的女孩,應該是尤思了,穿戴挺齊整的,懷裡抱著季棠棠的背包,石嘉信看到岳峰,先站了起來,尤思愣了一下,隨即看向岳峰的方向。

岳峰只當是沒看見石嘉信,只是衝著尤思點了點頭,尤思的眼圈頓時就紅了,問他:「她沒事兒吧?」

岳峰淡淡回了句:「那要看怎麼樣才能叫沒事兒。如果你們覺得把一個姑娘家扔那種地方大半宿還能叫沒事,那就是沒事兒。」

尤思讓他這麼一堵,眼淚立刻就出來了,石嘉信沉默了一下:「這事真的很抱歉,我們當時也沒有辦法。」

岳峰心裡罵了句我cao,皮笑肉不笑地來了句:「是啊,這我特理解,你當然沒辦法,你什麼時候有過辦法啊,你救自己的女人都沒辦法,我也不指著你救別人有辦法。」

這話說的挺狠的,尤思抬頭看了石嘉信一眼,神色很複雜,石嘉信臉色變了變,往前走了兩步:「岳峰,我們單獨談。」

他把岳峰引到一邊的角落裡,確信尤思聽不見了,才惱火地開口:「既然人都回來了,咱們能不能各退一步,就此算了?你在這裡挑撥我和思思的關係,算個怎麼回事?」

岳峰不怒反笑:「算了?你還真是吃的燈草灰放的輕巧屁,我告訴你,這次是棠棠囫圇著回來了,她但凡有個缺斤少兩的,我都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你的!尤思面前,我忍著沒揍你,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說完冷笑一聲,轉身去沙發那裡拎包,走了兩步,又回頭看石嘉信:「再說了,你和尤思的關係,還用得著我挑撥麼?女人又不是傻子,這男人靠不靠得住,心裡還沒桿秤嗎?」

拿包的時候,尤思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含淚問了句:「我能去看看她嗎?」

岳峰猶豫了一下,他雖然對石嘉信有氣,但對尤思的電話,終究是心存感激的:如果沒有那通電話,他不可能找到季棠棠。

岳峰看了尤思一眼:「你去可以,他,不行。」

石嘉信同意尤思去看季棠棠,但自己一定要跟著,岳峰雖然不高興,但也就沒再堅持尤思這麼艱難才能回來,想來石嘉信也不放心再把她交到別人手裡的。

回到酒店,岳峰讓兩人先在門口等,自己先進去看季棠棠方便不方便,出乎意料的,季棠棠居然沒睡覺,裹著被子跟神棍看鬼片,兩人眼睛都睜的圓溜溜的,岳峰真心搞不清楚鬼片有什麼好看的,問起毛哥,說是出門買什麼飛天銅雕禮品送人。

岳峰先把神棍趕出去了,許諾的代價是神棍可以在外頭找個網吧打一下午的連連看,上網費和期間的吃喝費用一律允許報銷,神棍樂的嘴都合不攏了,嗷嗚著出門,在門口看到石嘉信和尤思時愣了一下,轉念一想反正不認識,繼續嗷嗚著下樓去了。

進屋之後,尤思先給季棠棠道歉,季棠棠跟她說話,眼睛卻是看著石嘉信的,她說:「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啊,是我讓你先走的,再說了,你後來不是讓岳峰來找我了嗎,真要說對不起,也不該是你說啊。」

從魔鬼城回來的路上,岳峰把大概的情況給季棠棠講過,要說她心裡頭不氣是不可能的,雖然平靜下來之後,知道也不能把他怎麼樣,但話裡話外,不刺他兩句到底不痛快。

石嘉信笑了笑:「我知道你心裡頭不痛快,不過這事,我還真不覺得我哪裡做的過分了。當時那種情況,我去拼,連思思都要搭在那。就算後來去找你,我也想不到你鑽到地下去了,所以找你也是白搭。再說了,幫多幫少,也看親疏關係,如果這電話不是打給岳峰,打給不相干的阿貓阿狗,人家會去找你嗎?我之於你,或者你之於我,比路人也多不了多少,犯不著為你以身犯險。」

季棠棠沒想到石嘉信居然還能擺道理,氣的太陽穴突突亂跳,還沒想出反駁的話來,石嘉信又補充了一句:「再說了,思思打電話給岳峰,我也默許了的,那公路里程碑,你以為是思思記住的?她一個女孩子,嚇也嚇傻了,哪裡會去注意路邊一閃而過的路碑?」

季棠棠怒極而笑:「讓你這麼一說,我不給你磕頭道謝都說不過去啊?」

岳峰在邊上聽著,臉陰的都能下下雹子來,他跟季棠棠不同,這些年走南闖北,很是對付過一些無恥之徒,知道跟這些人講理,除了把自己講吐血之後,是收不到任何效果的,就算能吵得過他,也不屑於把自己降格成潑婦一樣的角色,索性下逐客令:「看也看過了,該走了吧,棠棠身上還有傷,也該休息了。」

石嘉信不挪窩兒,定定看季棠棠:「咱們之間,是不是能單獨聊聊?如果我沒記錯,請你幫忙去救思思,我是該給你些報酬的。」

季棠棠愣了一下,交易或者報酬這回事,的確是有的,但這一番死裡逃生掙扎下來,她幾乎已經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石嘉信又突然把這事擺到了檯面上,讓她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她沉默著沒說話,這反應算是一種默許了,岳峰也沒多問,說了句:「我請尤思去樓下喝點東西,算是謝謝她。」

岳峰他們走了之後,石嘉信拖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還是得謝謝你救了思思。」

說到尤思,季棠棠又有點心軟,她問石嘉信:「你知道她出什麼事了嗎?」

石嘉信沉默了一下:「她沒說,不過我大致猜到。」

季棠棠歎了口氣,心裡頭有點堵的慌,想了想說:「你得對她好點,這幾天多注意些,防止她想不開。」

石嘉信有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對思思倒是挺好的。」

季棠棠忽然就怒了:「怎麼說也是老子廢了半條命給救出來的,要是剛到你這就尋死了,我圖的什麼?」

石嘉信笑了笑,末了轉入正題:「兩件事。」

「第一是,你是盛秦兩家混血這事,我會給壓下去,告訴他們中途失去線索,跟丟了。盛家跟秦家風格不一樣,這麼多年,盛家龜縮八萬大山,很少會興師動眾出去找人麻煩,而且中間又死了個盛影,盛家忌憚之下,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對你有動作如果他們還不干休的話,我會在中間攪局,實在攪不了局,我有岳峰的電話,也會通過他通知你。」

季棠棠沒吭聲,打心底裡,她對石嘉信的作法挺感激的,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的,到底也不是全無收穫,只是剛剛才對他發過火,現在又道謝,到底覺得變扭。

「第二是……」

說到這,石嘉信略微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你要的八萬大山的路線圖,我沒給你最終的地點,你血的味道特殊,不可能通過石家人的屏障,你到路線上最近的鎮子住下,打裡面的電話,你的外婆叫盛錦如,她還在世。盛家的很多事,我作為外姓,是沒機會知道的。如果盛家還有一個人願意對你講,那只能是她了。」

季棠棠看著石嘉信手上那個信封,卻沒有伸手去接,信封是牛皮紙做的,現在已經很少用了又是沒完沒了的盛家,秦家,秦家,盛家,她有一種奪過來撕得粉碎的衝動,似乎那樣,可以把這種糟心的關係一併撕沒了,而接過來,就意味著所謂的再世為人只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謊言,活著一日,秦家盛家就籠在頭上一日,永遠曬不到人間的清平日光。

見季棠棠沒有接,石嘉信把她把信封擱到床頭櫃上:「其它沒什麼了,咱們或許永遠不見,或許……在八萬大山見。」

石嘉信說完,特意頓了頓,見季棠棠沒有再接話的意思,也就識趣的離開。

季棠棠一直看那個信封,心裡頭天人交戰:實在不想接過來,實在不想打開好不容易活著,好不容易有一個前方有路的開始,能不能不要剛邁步就烏雲蓋頂雲遮霧罩?

門輕微的一聲響,岳峰進來了,季棠棠渾身一顫,飛快地伸手把信抓過來塞到床墊子底下,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岳峰沒有察覺出異樣,直接走過來坐下,季棠棠抬頭微笑:「他們走了?」

岳峰點頭:「你們在這裡的時候,尤思跟我聊了挺久的。」

季棠棠有點意外:「聊什麼?」

岳峰猶豫了一下:「她問我,如果我有女朋友,女朋友又被人……欺負了,我會不會嫌棄。」

季棠棠歎了口氣,問岳峰:「你會嫌棄嗎?」

岳峰沒告訴她自己是怎麼回答尤思的,只是翻了季棠棠老大一個白眼:「我有病吧,去操心這種如果假如的事,我有那心思,好好看著女朋友,不讓她被人欺負比什麼都強……我說,你還睡不睡覺了?」

一說起這個,季棠棠比誰都憂鬱:「我是想睡來著,可是頭一挨到枕頭就疼。」

岳峰愣了一下,扳過她的腦袋過來看,季棠棠疼的吸氣:「別別別,疼疼疼……」

明顯一個山包,岳峰倒吸一口涼氣:「後腦勺是怎麼了?」

「叫人抓著頭髮往地上撞的。」

岳峰瞪著她,心裡頭火蹭蹭的,想來想去,覺得最可氣的就是她:「怎麼沒把你給撞死呢?」

季棠棠可憐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居然還回了一句:「腦殼硬唄。」

岳峰被她給氣樂了,頓了頓,沒好氣地靠著床倚板坐到床上,順手把枕頭墊到背後:「過來過來。」

季棠棠還沒整明白,被岳峰拉到懷裡,兩手撥著她的脖子擺了個位置,盡量不碰後腦,臉貼著他胸膛:「豬就是笨死的,睡覺都不會。」

季棠棠臉頰一熱,心裡頭卻暖暖的,就這麼被他摟著沒作聲,過了會忽然就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岳峰:「這心跳的夠厲害的啊……」

岳峰氣壞了,騰一下坐起身來,伸手就把她往外推:「走走走,爺不伺候了。」

季棠棠咯咯笑著把岳峰拽住:「睡覺,睡覺,我老實睡覺。」

岳峰咬牙切齒:「再唧唧歪歪馬上打個車把你送回去埋了。」

季棠棠老實了,安安靜靜伏在他懷裡,頓了頓小心翼翼地說了句:「岳峰,我給你提個醒啊……」

岳峰聽她說的鄭重,還以為要說什麼,哪曉得她緊接著就來了一句:「市區的出租車是不可能接去雅丹的生意的,因為得空車返。」

岳峰給磨的沒脾氣了:「棠棠,你不累我可累了啊,我昨兒半夜到現在沒合過眼呢。」

季棠棠不說話了,過了會,岳峰低頭看她,見她眼睛還睜著,笑著拍拍她腦門:「想什麼呢?」

季棠棠抬頭看他:「岳峰,接下來怎麼辦啊?」

「你都以身相許了,當然跟我走,你還想怎麼辦?」

「跟你走到哪去啊?」

「我其實想過這事兒,目前這情形,咱們先在路上過一陣子,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正好我的車能用,交通這一塊算是沒問題。至於住宿,我各地的朋友開酒吧客棧的多,可以投宿,你沒身份證,不到萬不得已,我的證也別用。我估摸著在外頭三五個月就差不多了,到時候你跟我回家,沒事少露面吧。秦家沒在天上放衛星,沒那麼容易找到你。」

季棠棠聽的滿心惆悵:「我好像個超生的黑戶口,東躲西藏的,一輩子都這樣嗎?」

岳峰笑了笑:「不至於一輩子這麼慘吧,不是說,結了婚,你對秦家就沒意義了嗎?」

他忽然疑惑起來:「哎,棠棠,到底是結了婚,還是發生關係?」

季棠棠慢吞吞回了句:「我也不清楚,神棍好像提過是沒有生育的盛家女人……。」

岳峰騰的就從床上坐起來:「那棠棠,趕緊生一個吧。」

回應他的,是季棠棠殺人的目光,岳峰很是自覺地又坐了回去,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不過咱們還……不太熟,我也是……很不情願的。」

季棠棠又好氣又好笑,把頭埋進岳峰懷裡,腦子裡突然跳出一個念頭:這八萬大山,似乎還是應該走一趟的。對於秦家和盛家,她有太多不瞭解的事情了,而神棍轉述的那個故事,可信度只能標50%她那個素未謀面卻橫死異鄉的舅舅臨講的故事,細節應該會有所隱瞞……

想到這,她拽了拽岳峰的衣服,試探性地問了句:「咱們接下來往哪走?」

「神棍明後天就走了,你腿上有傷,咱們也歇兩天,等拿到車之後,我們先送毛哥回尕奈,然後從甘南進川北,哎,棠棠,你想走東線還是西線?」

季棠棠不知道川北還分東線西線:「有不同嗎?」

「當然有,東西線在若爾蓋草原分叉,走東線的話,咱們順道可以去趟九寨黃龍,松潘古城,然後從汶川都江堰下成都;西線的話走紅原草原,可以去馬爾康,有一部電影叫《塵埃落定》,就是在馬爾康卓克基土司官寨取的景,馬爾康過後,走丹巴美人谷,到康定,然後瀘定雅安到成都,這個季節北方太冷了,我想帶著你往南走,路上有好玩的地方就停下來玩玩,也散散心什麼的。」

「丹巴美人谷是什麼地方?有美人嗎?」

岳峰笑出聲來:「就知道你們女孩兒,聽到美人兩個字就會多問兩句。藏區有句老話,康定的漢子丹巴的美人,丹巴美人,鼻樑高眼睛大,很有西方人的輪廓。」

季棠棠很好奇:「那你見過嗎,很美嗎?」

「應該很美,不過我沒見過,就見過美人的婆婆阿姨。」

季棠棠一頭霧水,岳峰忍住笑:「這年頭,美人都產業化了,丹巴美人,一流美人漂洋過海,二流美人深圳港台,三流美人北京上海,剩下的就是看家的婆婆阿姨。」

季棠棠笑的喘不過氣來,問岳峰:「那走哪條線?你定吧。」

岳峰想了想:「要麼還是東線吧,九寨黃龍的景色好一點,淡季人少,下雪的話跟童話世界似的,唯一就是冷,你得多穿點,免得凍掉爪子。」

即將到來的旅行,聽起來都充滿憧憬,季棠棠閉上眼睛:「那多給我照點相,我四年都沒拍過照了。」

岳峰點頭:「不過川北藏區,康巴藏民比較多,藏民都比較多情,棠棠,到了那邊請安分一點,你現在是有主的人了,不要隨便勾三搭四……」

季棠棠想睡了,但還是被他逗樂了:「你倒是好意思說這種話,論勾三搭四,我哪比得上你……」

她說著說著就沒聲息了,岳峰低下頭,見她鼻息清淺,知道是累了,也就不再出聲,伸手慢慢調暗燈光,然後把被子往上拉了些,再看她時,忽然覺得她眼角有瑩光一閃,湊近了看,好像是眼淚。

岳峰心裡升起一陣異樣,怔怔地伸手幫她擦去,就聽她模糊地說了句:「岳峰,會好起來的吧?」

像是夢話,又像是無數惆悵幻化出的歎息,岳峰伸手摟緊她,低頭輕輕貼住她的臉,說了句:「乖,會好起來的。」

毛哥抱著大禮盒小禮盒回房,剛撳亮燈,就看到床上相擁而臥的兩個人,兩人都睡著了,呼吸勻長寧靜,岳峰的下巴抵在季棠棠額頭上,看著叫人心暖暖的,毛哥愣了一會,輕手輕腳放下禮盒,關了門又無處可去,只好在樓下沙發上坐著,半個小時之後,成功攔截歸來的神棍。

神棍對毛哥不讓他上樓這一點非常不解,毛哥解釋:「峰子在樓上睡覺。」

「他睡他的,我又不吵他!再說了,還得給我報銷網費和可樂錢呢……」

毛哥急中生智:「主要是我想跟你探討一下那個那個,鬼魂的生成原理!」

神棍驚喜莫名:「真的?小毛毛,你確定?」

毛哥走到絕路,腦子裡突然跳出一個驚絕的比喻: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空曠的山谷,山谷中央充斥迴盪的,都是一個聲音: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我不願意!

毛哥帶著壯士斷腕的豪情哭喪著臉答:「我確定以及肯定!」

車子在自家三層別墅前停下,秦守業臉色很疲憊地拎著行李下來,走到鐵門前撳了鈴,門開了,苗苗的媽媽姚蘭急急迎上來:「可算是回來了,這趟怎麼假期安排去兄弟縣市考察,好在還能趕上過元宵……」

說到這裡,忽的住了口,斟酌了一下秦守業的臉色:「怎麼了,進展不順利?」

「基層的事太煩了,」秦守業伸手擰了擰眉心,「太累了,晚飯你們自個吃吧。」

姚蘭遲疑了一下:「那個……苗苗回來了,說想跟你聊聊。」

秦守業愣了一下,順手把行李包遞給姚蘭:「小鄭也跟她一起?」

姚蘭搖了搖頭,很有些憂心忡忡:「老秦,我覺得小兩口處的不太好,這才幾天啊,你沒看苗苗瘦的……」

秦守業拍拍她肩膀:「沒事,我上去跟她聊聊。」

姚蘭說的沒錯,結婚沒幾天的功夫,苗苗整個人都脫形了,神情委頓不說,黑眼圈都出來了,看到秦守業時,剛叫了一聲爸,哭音就出來了:「我想離婚。」

擱著平時,秦守業估計會劈頭一頓訓斥,但苗苗這狀態也太讓人心疼了,他是一句重話都說不出來:「怎麼了,跟小鄭鬧彆扭了?」

苗苗不承認也不否認,嗚咽著只是哭,秦守業拉著苗苗在沙發上坐下來,慈愛地摸摸她的頭:「丫頭啊,夫妻就是這樣,舌頭還有跟牙齒打架的時候呢,磨著磨著,就習慣了啊。」

苗苗拚命搖頭:「爸,我真不喜歡他,你讓我離婚行嗎?媽說了,只要你點頭,她沒意見。」

秦守業有點火了:「這才結婚幾天啊,擺酒的熱氣還沒過,你就要離婚,你當過家家啊,要離婚,你也得給個理由啊,小鄭什麼地方做的不對了,啊?你不喜歡他,結婚前你不就不喜歡他嗎,既然嫁了,現在把這個拿出來說有意義嗎?」

苗苗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爸,我錯了行嗎?是我不懂事,我以前以為,我不喜歡他,但是還能湊和在一起過,反正我可以干很多別的事兒消磨時間,現在我發現真的不行,我不想對著他,一分鐘都不想,一想到夜裡跟他睡一張床,我就噁心。爸,我求你了,媽都鬆口了……」

秦守業一下子火了,一巴掌拍在面前茶几上:「媽!媽!慈母多敗兒,都是你媽給慣的!當是去菜場買菜是嗎?想結就結想離就離!」

姚蘭其實一直在外頭聽牆角,聽到裡頭氣氛不對,趕緊推門進來:「怎麼了這是啊,老秦,怎麼跟孩子吼起來了?」

她把苗苗往外推:「苗苗,媽跟你爸說說,你樓上歇著去啊,別哭,天大的事,有媽在呢。」

苗苗走了以後,秦守業衝著姚蘭發火:「都是你慣的,小事由她,大事也由著是嗎?長不長腦子了?」

姚蘭也知道這事尷尬:「那苗苗哭成那樣……」

「現在知道哭了,那早幹嘛去了?當初又不是拿菜刀架脖子送上花轎的,做事得有個分寸,不是哪一步都容易回頭的。」

姚蘭不說話了,到底是知女莫若女,頓了頓一聲歎氣:「苗苗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顆心大半都掛在岳峰身上,其實岳峰那孩子挺不錯的,我不懂你怎麼就不同意了……」

秦守業不怒反笑:「我不同意?當初你反對的也凶吧?挺不錯,不錯在哪?就他那家庭背景,你不怕人家嚼舌根?又不肯做正經工作,我聽說他開了兩個酒吧,酒吧是什麼地方,都是流氓小姐去的地方!上次市公安局的劉局還跟我講過,本市涉黑的大戶是那個叫九條的,九條是誰?岳峰開始就是跟著他起家的,到時候出了事受連累,我的位置都保不住。挺不錯挺不錯,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都不知道帶眼看人的。」

越說越氣:「這事你不能由著苗苗,現在夫妻有矛盾,不全是小鄭的原因,苗苗的脾氣我知道,一張臭臉擺起來,就算你漂亮,有幾個男人願意往上貼的?小鄭那也是見過世面的,家世又好,那些歡場的漂亮女孩子,個個爭著往上貼,那邊千依百順的幹嘛要在苗苗這頭討沒趣?久而久之還不就越弄越糟了?由著她,由著她天都翻了……」

話還沒完,書房裡的電話響了,秦守業瞪了姚蘭一眼,一把接起電話,語氣很不好:「喂?」

那頭只回了一句話。

「鬼爪五根見血了。」

苗苗在門口站了會,聽到父母爭吵的激烈,恍恍惚惚就下了樓出門,一路上眼淚怎麼擦都不幹,風吹過,刺刺的疼,就這麼恍恍惚惚的走,恍恍惚惚地過紅綠燈,再停下時,忽然發現自己停在岳峰的酒吧門口。

年前年後,酒吧裡分外熱鬧,隔著老遠都能聽到歡歌笑語的,苗苗打了個哆嗦,突然覺得挺冷的,她雙臂抱起,透過模糊的淚眼看酒吧的招牌,酒吧是從上一任業主那接過來的,名字叫迷城,因為在本市已經小有名氣了,岳峰也就沒有改它,記得有一次,她讓岳峰把酒吧的名字改成跟她相關的,岳峰壞笑著說:「行啊,領證的時候改唄,就當下聘了。」

如在眼前,恍如隔世。

正恍惚時,酒吧門開了,裡頭出來一個眉清目秀的高挑女子,苗苗往邊上讓了讓,怕擋著路,誰知道那人忽然就停下來:「秦苗?」

苗苗愣了一下,抬頭仔細打量她,這才發現這人她是認識的,是潔瑜。

潔瑜皺了皺眉頭,語氣不是很好:「你來幹什麼?」

苗苗和岳峰在一起的時候,知道岳峰有這麼個幫他打理酒吧生意的妹子,出於女孩的敏感,她也察覺出潔瑜對岳峰感情不一般,明裡暗裡的,女孩兒任性的小心思,就很有點欺負顯擺,所以兩人一直不對路,潔瑜看到她,很難有笑影兒,以前看在岳峰的面子上潔瑜還遷就她一下,後來跟岳峰分手,火的居然是潔瑜,打電話來要她給個說法,被苗苗給掛機拉黑名單,後來就沒交集了。

「岳峰……」

「哥不在。這幾天都不在。」

苗苗哦了一聲,勉強朝她笑了笑:「那我走了。」

她慢慢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她這個時候特別想跟岳峰說會話,哪怕聽聽他的聲音都好。

才走了沒兩步,潔瑜忽然追上來:「秦苗你站住!」

苗苗轉過身,很是不解地看追過來的潔瑜,潔瑜的臉色很不好看:「你拿手機幹嘛,你想打給我哥是嗎?秦苗我告訴你,要臉的話就別打這電話!」

她的聲音有些大,有幾個從酒吧出來醒酒的客人很是好奇地往這邊指指戳戳,苗苗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場合,只覺得頭皮發炸。

潔瑜絲毫不給她面子:「你哭什麼啊,你不如意是吧,不如意就想到我哥了?當初跟我哥分的時候你多狠啊,電話不接,短信不回,我拿公話撥過去都讓你摔了,好不容易打聽到你逛商場去截你,你掏電話報警說我哥糾纏你,我哥那一陣子為了你不吃不喝的,你打來的第一個電話是什麼?說你要結婚,cao,老娘現在想起來都氣,哥對你沒怨言,還大老遠去古城要給你買玉,我告訴你,我沒這麼好脾氣,你已經結婚了,你給我離這遠遠的,也離我哥遠遠的,做人不能這麼不要臉!」

罵聲中,苗苗眼前發黑,身子晃了晃險些倒下去,潔瑜的男朋友匆匆跑過來拉潔瑜回去:「算了算了,別吵別吵,客人還都在呢這是……」

潔瑜被拉回去了,憤怒的尾音還傳過來:「太不要臉了這是……」

秦守業趕到老太爺家的時候,秦守成已經到了,坐在沙發上悶頭抽煙,老太爺足有八十歲了,穿老式黑長衫,拄一根龍頭拐棍,白鬍子長到胸口,渾濁的老眼大多數時間是閉著的,聽到秦守業進門的聲音都沒睜開:「來啦。」

「是,老太爺。」秦守業額頭有點冒汗,「接著電話就往這趕了。」

「聽說人給跟丟了?」

「一時不小心,大意了。」

「大意?」老太爺雙目陡睜,一雙老眼居然剎那間精光四射,「籌備了這麼多年的事,居然大意了?秦家這一輩,都交在你身上,你一句大意了,就交代得過去了?」

秦守業嚥了口唾沫:「是做小輩的考慮不周,讓長輩費心了,這事我有辦法,老太爺別動氣,我跟守成兩個人會盡心盡力,盡快給長輩們一個交代。」

老太爺瞇了瞇眼睛,神色間透出幾分滿意:「有辦法了?」

「有辦法。」

老太爺點了點頭:「既然有辦法,那我和幾個老骨頭,就等你們消息了。守業啊,我們都老了,巴巴等著,也就是看一眼還個心願蹬腿嚥氣,你是能成大器的,秦家是指著在你手上揚眉吐氣的,可別叫我們空等啊,這都二十多年啦……」

他一邊說一邊顫巍巍拄著枴杖起身,秦守業想上前扶他,被他晃著胳膊隔開了,不一會兒就聽到樓梯上傳來的蹬蹬步聲,老太爺住的老式房子,連樓梯都是木質的,步子一重,聲音就吱呀吱呀的好像要塌下來。

秦守業抬頭看天花板,估量著老太爺大致走到了什麼位置,半晌沒作聲。

倒是秦守成先開口:「你有什麼辦法,茫茫人海,這是撈針啊,這根線一斷,從哪接起來?鬼爪能感應到那頭見血,但定位不到那邊的位置,盛夏既然突然消失,肯定是察覺到不對了,行事必然更加小心,我想短時間內,你是引不出她來的。」

秦守業冷笑:「老二,把你家盛夏比作山的話,咱不知道山的位置,就得引著山往這走了。」

秦守成心裡一突:「你想幹什麼?」

「我不知道我們什麼地方出了紕漏走了風聲,她明顯是躲起來了,躲起來沒關係,她不是有路鈴嗎,怨氣撞鈴,咱們秦家手上,給它硬生生造一起血案,出一道怨氣,導這麼一幕戲,我就不信引不出她來。」

秦守成把煙掐在煙缸裡,眼裡止不住的不屑:「這世上,每天都枉死那麼多人,但是撞響路鈴的,這麼久才那麼幾道,你以為你是誰,你造一起血案,怨氣就能把她的鈴鐺給撞響了?再說了,盛夏不是傻子,她既然知道有危險,即便路鈴響了,也不會輕易拋頭露面的。」

他說著就起身往門外走,跨過門檻時又停下:「大哥,你承認了吧,這次你是沒轍了,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老太爺多器重你啊,不過,沒辦法就是沒辦法,對吧?」

秦守業冷冷一句話就把他釘在了原地:「引得出引不出,得看撞鈴的是誰。」

秦守成的脊背上忽然就冒起一股涼氣,他死死盯住秦守業,秦守業不緊不慢地點著了一支煙,很是愜意地吸了兩口,然後吐出一口煙氣。

隔著朦朧的煙氣,他對秦守成說:「如果死的是葉連成,你覺得……會怎麼樣?」

〈飛天‧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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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黑蝶 第一章

尤思睜開眼睛的時候,天還全黑著,她躺在床上不動,靜靜聽枕邊石嘉信安靜而又有節奏的呼吸,石頭睡的真安穩,希望他以後,每一天,都能睡的這麼好吧。

尤思動作很輕地掀開被子,慢慢下了床,光腳走到門邊,屏住呼吸去擰門把手:昨晚臨睡前,她特意沒有上保險栓,怕的都是清早開門那「登」的一小下子聲音。

一切很順利,跟想像當中一樣的順利,終於掩上臥房的門站到客廳中央的時候,尤思長長舒了一口氣:客廳的溫度比臥房低,吸到肺裡的空氣都來的更加清冷,好像昭示著離開石嘉信之後,一個人的路會有多麼孤獨和難捱,但是沒關係,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她要把那些關於石頭的美好記憶,連同殘酷而又屈辱的日子,通通忘掉,通通掀過去。

尤思走到玄關那裡,打開櫃門拿出前一天藏好的衣服和行李,穿戴的時候,她環視著薄弱光線中幽暗的房間,視線突然就模糊了:這是石嘉信在桂林租的房子,不大,但佈置的很溫馨,窗簾和桌布是在店裡選了花色請好手藝的老裁縫特意定制的,籐制的手編桌椅是兩個人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在傢俱大長廊裡慢慢淘來的,維尼熊圖案的碗和碟子是她在淘寶上比對了上百家店之後定下的,那個時候,她總愛窩在石嘉信懷裡重複一句話:「石頭,沒有錢沒關係,咱一樣能把小日子過的有滋有味的。」

她和石嘉信是在大學裡認識的,這個長相不錯又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帶著幾分神秘感的男生是女生宿舍夜談話題中出場率最高的人物,他的資料流傳出的很少,只隱約聽說是山裡出來的,家境不是很好,但尤思不這麼認為,有一次夜談時,她認真的分析說,石嘉信的家世肯定很特殊,因為根據他的氣質、談吐和給人的那種說不出的神秘感覺,你實在不能把他和那種大山深處出來,穿的土裡土氣沒見過世面,普通話都發不標準的人掛上等號,保不準人家就是謫居深山的顯貴人物。

整個宿舍轟然大笑,有個姐妹總結說:「思思說的對,石嘉信多半是吸血鬼出身,你看他臉色煞白煞白的,晚上說不定都偷溜出去在棺材裡睡覺的。」

學校裡沒有秘密,即便是寢室裡的私房話,都長了翅膀一樣能飛遍每一個角落,尤思的「深度分析」很快就傳到石嘉信的耳朵裡,有一次公開課上偶然遇見,從來沒什麼表情的他很是好笑地看著尤思,第一次跟她打了招呼。

用宿舍裡姐妹的話來說,尤思當時的臉,騰一下就紅了,十個猴屁股加起來都達不到這亮度。

接下來,也並非「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石嘉信非常的不主動,似乎很不想開始這段關係,最開始的一段時間,對尤思鼓起勇氣的邀約總是淡淡的,能推就推,日子一久,連班裡的男同學都看不下去了,據說有一次在水房洗衣服時跟石嘉信起了衝突,揚著拳頭大叫:「思思怎麼也是咱們班花,能看上你是你福氣,你也不看看你什麼條件,還真擺出臭臉把自己當棵蔥了。」

這次衝突過後,石嘉信對尤思就更淡了,有時候連她的電話都不接,尤思偷偷在宿舍裡哭了好幾次,姐妹們圍成一團安慰她,有勸她要堅持的,也有罵她不爭氣的:「又不是沒人追你,幹嘛非要啃這塊石頭?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的。」

說的都有道理,包括之後父母的反對,朋友的分析,但是愛情是唯一一件不能拿道理來分析的事情,多巴胺和腎上激素高傲地控制著戀愛中的女人的整個世界,颳風或者下雨,晴天或者日曬,道理說的都是狗屁,它們說的才是真理。

兩人的關係最終有突破是在大四的聖誕,那個時候畢業生實習的實習,回家的回家,留在學校的已經不多了,尤思注意到石嘉信從大四開始就不大露面了,同宿舍的說法是他越來越頻繁的回家,似乎家裡對他有什麼安排,尤思不是廣西人,她明白如果兩人的關係在最後不能確定的話,一旦畢業各奔東西,她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石嘉信了她打聽到聖誕夜石嘉信的班裡有聚餐,特意花很多心思織了一條圍巾,作為聖誕禮物送給他。

那天晚上,尤思捧著包裝好的圍巾站在石嘉信宿舍樓下等,桂林城市靠南,冬天一般是相對暖和的,但那天晚上不知為什麼尤其的冷,尤思穿的少,凍的一直哆嗦,宿舍樓下來來去去的人很多,很多男生好奇地打量她:在大學裡,男生在女生宿舍樓下等人是司空見慣,還真不大見到有女生在男生樓下守候的,等的時間長了,就有不少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尤思又冷又餓,既委屈又難過,覺得自己特別可憐特別蠢,終於等到他們回來,已經是半夜了,尤思凍得腿都僵了,看到石嘉信的時候,哆哆嗦嗦牙關打架,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的話來。

石嘉信當時就愣了,看著尤思一聲不吭,他的室友們很識趣,一個個依次拍拍石嘉信的肩膀上樓了,最後上樓的老大還說了句:「兄弟,把握住啊,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尤思把禮物遞給石嘉信,看著他慢慢拆開包裝紙,沉默著把圍巾一圈圈圍到脖子上,感覺好像是自己的手臂溫柔環著他,心裡又是甜蜜又是傷感,出於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她知道石嘉信是喜歡自己的,但出於什麼原因一直不肯靠近她呢?她胡思亂想設想過很多可能:是因為兩人家不在同一個城市,他擔心異地戀不能長久?這不是問題啊,她願意為了他留在廣西的。要麼是山裡面風俗太陳舊,已經提前給他定了娃娃親?但是現在都什麼時代了,真的相愛的話,完全可以衝破家庭的阻力啊!除非,除非是他們山裡太逆天了,他十來歲就結婚了,現在娃兒都滿地跑了,這她是不能接受的,她不能給人做後媽……

尤思告訴石嘉信,家裡面已經給安排好了工作,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寒假過後她就會回家實習,期間只回來參加一次論文答辯和領畢業證,言外之意就是:你再不表個態,我們之間,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石嘉信還是不說話,尤思一顆心都涼到冰窖裡去了,哽咽著說了聲:「那我走了啊,聖誕快樂。」

剛一轉身她就哭了,怎麼說她也是女孩子,也矜持要臉的,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還能怎樣啊?風把她吹的透透的,特別辛酸,剛開始怕石嘉信聽見她還壓抑著小聲哭,後來就不管了,反正以後也沒機會見了,也沒機會在一起了,你聽見就聽見吧……

哭到不能自已的時候,突然間乾坤變換峰迴路轉,石嘉信從身後抱住她,他也在哭,聲音裡有顫抖,但是很堅定:「思思,我們在一起吧。」

尤思覺得,那是這一生最美好的夜晚,墨色的夜空裡好像都給她開出大朵大朵盛放的花來,之前所有的委屈、糾結、柔腸百轉在這個溫暖的擁抱裡化為烏有,似乎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即便發生過,也只是無傷大雅的憂傷的小甜蜜。

畢業之後,尤思第一次逆家裡的意,執意留在了桂林,尤思的父親被氣到跳腳,摔了電話吼她滾,哭著掛了電話之後,尤思在桂林找了份行政文員的工作,工資不高,但有愛飲水飽,況且石嘉信真的對她很好,事無鉅細,體貼入微,連宿舍裡的姐妹們都感慨到底是苦盡甘來。

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有一些陽光背面的東西,只有自己才感受的到,隨著相處的日益深入,尤思越來越發覺,石嘉信背後,有一個不能見光的大家族,他從來不跟她講家裡的事,從來不帶她回家,每次離開時,都要把錢包裡她的照片取出,似乎想在一些人面前清理掉身上有關於她的一切痕跡,更讓她不能接受的是,石嘉信沒有固定工作,每次那邊的「家裡」有什麼事,他都很快離開,一連幾天十幾天的不見人,讓她牽腸掛肚,擔心到夜不能寐。

和家裡冷戰兩年之後,她開始和家裡通話,脾氣暴躁的父親依然不肯與她和解,但母親不一樣,愛女心切,到底是心頭的塊肉,即便有拂逆,也不會跟她計較,瞭解到這頭的情況之後,母親憂心忡忡,第一句話就問她:「思思,你跟他,發生關係了嗎?」

母親不允許她和石嘉信有更進一步的關係:「思思,媽也不要求他大富大貴買車買房的,但一個男人,總得能讓你見光吧,得大大方方把你介紹給家裡面和他的朋友吧?咱又不是配不上他,憑什麼你們交往三四年,連他家的門檻都跨不進去?你得留個心,他這是準備把你長期耗在外頭還是怎麼著?」

談戀愛時,不大會考慮這些細枝末節的小問題,但是既然準備長久在一起了,有些東西就不能不入心了,讓母親這麼一提點,尤思也覺得自己有點不倫不類沒名沒分的,好在她家教嚴,生性也保守,之前就跟石嘉信言明過,除非兩人的關係已經很明朗了,否則不要發展到上床這一步,而且畢業之後,兩人並沒有同居,所以這一關還比較好控,但長久拖著始終不是事,加上也到年紀了,母親終於著急,收拾了行李在一個晚上突然殺到桂林,把石嘉信堵在家裡,紅口白牙的問他,把人家閨女留在身邊這麼久了,到底怎麼辦,到底結不結婚?

眼見石嘉信被母親逼到無路可退,尤思心裡特別心疼,但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沒做錯:她並不是在逼婚,只是希望石嘉信給一個說法給一個希望,難道這種見不得光的狀況要持續一輩子下去嗎?

事情的末了,石嘉信終於給了一個肯定的答覆,他說:「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事情都安排好,我會跟思思結婚。」

尤思的母親緊追不捨:「要多久?年前必須給答覆。」

這要求並不過分,中國人的習慣裡,春節是大日子,很多大事的最終落錘,都是在這個時候。

石嘉信沉默了一會,回了一個字:「好。」

他這麼回答的時候,下意識的,尤思看了一眼掛歷。

這個時候,距離過年,還有一個月。

那一晚之後,似乎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話,石嘉信做了一系列的改變,他重新租了適合兩人居的房子,拉著尤思一起佈置,雖然這段時間,他依然會突然有一兩天不見人,但尤思從來不去過問,她知道石嘉信一定有秘密,她不想知道秘密,秘密屬於過去,她只想要一個沒有秘密的未來。

母親走後大概半個月,有一天石嘉信朝她要身份證買火車票,並且要求她一個人去一趟敦煌,尤思從來沒一個人出過遠門,還是人員混雜的火車出行,一時間頭皮發麻,石嘉信給她吃定心丸:「就這一次,聽我安排,我會提早幾天,在那頭接應你。思思,事情過去之後,我會向你解釋。你相信我,這一次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一次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句話讓尤思想起了很久之前那個聖誕夜的晚上,黑色的夜空好像開出盛放的花來,她直覺又一個峰迴路轉的時刻來臨了,她相信石嘉信的話,一切都會好起來,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她以為敦煌是幸福美滿的起點站,但做夢都沒有想到,那裡,是噩夢張開觸手的地方。

這一次,黑色的夜空沒有開出花來,而是周匝合圍,蓋起了一座埋葬她後半生的墳墓。

從敦煌回來之後,尤思發生了很大變化,生活同石嘉信一道,在她眼裡,都變成了灰撲撲的黯淡顏色,有時候看石嘉信,會有很怪異的陌生感,又有些時候,心境蒼老的像一個垂暮的老人,等著忽然掠過的一陣風,把生命的最後一點焰頭給吹熄掉。

石嘉信憂心忡忡,帶著尤思去看了一次精神科的醫生,看完診之後,醫生把石嘉信拉到一邊說話,但是被她聽見了,她聽見那個醫生說她:「受到重大的刺激,有從精神恍惚向精神失常惡化的徵兆。」

尤思憤怒極了,她覺得這個世界顛倒而變態:你們這些有病的不說自己有病,反而來冤枉我一個好人有精神病!她衝過去把一杯茶都潑到了醫生臉上,看著醫生眼睫毛上搭著的細茶葉笑的極其暢快,石嘉信賠了錢,也賠了很多小心,才把她拉回家,那個晚上,石嘉信跟她說了很多話,大意是他知道尤思經歷了什麼,但是他一點都不在乎,希望尤思能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說話的時候,尤思一直在疊枕巾,把長方形的枕巾對折再對折,打開再打開,對石嘉信的話充耳不聞,只是在他說到「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時候,忽然抬起頭死死看著她,齒縫裡迸出兩個字:「騙子!」

石嘉信很痛苦,但是無計可施,他不再外出或者失蹤,而是越來越多的時間陪著她,看著她,這原本是尤思所期待的,但時過境遷,此時此刻,她只覺得煩躁,感覺石嘉信變成了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監視器,一舉一動都備受壓制,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她有了離開的念頭,她想念父親,也想念母親,甚至想念那份家裡為她安排的工作:聽說很輕鬆,福利很好,每隔幾個月還有單位組織的旅遊。

墳墓頂端終於撕開了一個通往光明的口子,直徑不大,亮的炫目,她覺得自己像一隻鳥,終於能扇動落滿灰塵的翅膀,飛回到安逸的可以休息的巢,她低著頭給鞋帶打了一個規規整整的蝴蝶節結,心裡默念著:石頭,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燈亮了,尤思的眼睛習慣了長時間的昏暗,對突然漫起的白光感到眩暈,她的手遮在額頭上,瞇著眼睛往身後看,石嘉信站在臥房的門口,穿著睡衣,像一尊模糊的塑像,他的聲音很冷靜:「思思,別鬧了,該睡覺了。」

哄三歲小孩的口吻,看精神病人的眼神,尤思突然就憤怒了,她衝著石嘉信大叫:「我沒有鬧,石頭,你聽清楚了,我要走了,我要跟你分手!」

她揮舞著胳膊,像是跟誰示威,然後拎起行李開門,昨晚上明明沒有反鎖的,但是怎麼都擰不開了,尤思的腦袋嗡嗡的,急的出了一身汗,石嘉信的腳步聲到背後了,他從身後摟住她:「思思,聽話!」

尤思驚恐地尖叫起來,那次之後,她不能接受跟任何一個男人有稍微親密一點的肢體接觸,哪怕這個人是石嘉信,她覺得好像又回到了噩夢發生的那一晚,不管怎麼掙扎喊叫,從身後摟住她的那個獨眼畜生都在猙獰的笑,然後像一座山一樣朝她壓下來。

石嘉信費了很大力氣才制住尤思,臉上被她抓了好幾道血道子,他用布條把尤思雙手反綁在床頭,脫力一般倒在邊上大口喘著粗氣,他覺得女人發狂的時候,戰鬥力不亞於一兩個受過嚴苛訓練的大兵,國家為什麼總想著發展高精尖科技,把經費挪一點用於開發女人的發狂戰鬥力,軍事排名早往上提好幾個點了。

歇了會之後,他撐起手臂坐起,抬腕看看表,已經六點多了,尤思不鬧了,冷漠地看著他,眸子裡像是結滿了有稜角的堅冰,石嘉信刻意忽略這些,柔聲安慰她:「思思,你歇一歇,我去給你買早飯。」

早晨的空氣很清新,遠遠的,可以看到靖江王城獨秀峰的美麗輪廓,獨秀峰相對高度66米,因為風水絕佳,被朱元璋的侄孫朱守謙圈進了靖江王城的建造範圍,很長一段時間內,桂林的城市建築都不能超過這個高度,怕壞了風水。

石嘉信給尤思買了她最愛吃的蝦仁腸粉,加料的時候,特意囑咐多放點花生碎,拎著往回走時,手上塑料袋裡的打包盒一晃一晃的,他突然就走不動了,坐到街邊的椅子上,手撐著頭,眼淚很快就流下來了。

早知道籌劃好的敦煌之行是這個結果,殺了他也不會把尤思推上這條路的。

這兩年,家裡越來越頻繁地提起了與盛影的婚事,幾次三番的推辭之後,盛家那裡開始有了推測和懷疑,有一次,盛影攔住他,很是不客氣地衝他叫囂:「石嘉信,讓你們出外讀書,是為了生意的方便,不是讓你在外頭跟來路不明的女人夾纏不清的,你推三阻四的,是覺得我們盛家的女人好糊弄嗎?」

面對盛影的挑釁,石嘉信從來都是沉默以對,倒是石家幾個跟他玩的好的看不過去,不敢當面跟盛影翻臉,只好私底下向他抱怨:「盛影臉上有疤,長那麼難看,也好意思叫叫嚷嚷的,嘉信,按照規矩,你應該跟路鈴那一支結婚才對吧,咱們也叫盛家人評評理,憑什麼盛清屏跑了,就把你隨便搭給盛影了?」

也有人跟盛影一樣的懷疑,私下裡提醒他:「你別真是在外頭有相好的了吧,玩玩可以,別當真,盛家的女人不是好惹的,不可能讓你開娶別姓的先河的。」

提醒完了又給他塞個消息:「聽說盛影打發人去查你在外頭的事了,真養了一個,可得藏藏好,鬧開了咱們石家臉上也不好看。」

尤思已經危險了,他得趕在盛影之前設個局,偷梁換柱,置之死地而後生,先保證尤思的絕對安全,後續再設法偷梁換柱,把自己也撈上岸盛清屏不就是個成功的先例嗎,樹挪死,人挪活,沒道理沒有出路的。

起初,事情的發展超一般的順利,他甚至如有神助地在敦煌遇到了盛清屏的女兒,借她的手徹底絕了盛影,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飛天這檔子事的話……

石嘉信擦了把眼淚,抬頭看灰濛濛的天,努力把後續湧上來的眼淚給壓回去,他在心裡默默發誓,一定會對思思加倍的好,跟著自己的這幾年太委屈思思了,他一定要補償,成百倍上千倍的補償!

儘管心情依然低落,但怕回去晚了腸粉涼了,石嘉信還是起身往回走,他租住在市中心小區的三樓,進樓道的時候,也不知為什麼,突然就覺得有人在偷窺他,下意識回頭看時,拐角處人影一閃,已經不見了。

石嘉信心裡咯登一聲,快步上了樓,到門前剛掏出鑰匙,忽然就發現門已經開了道縫兒。

石嘉信的腦子發懵,他離開的時候,明明反鎖了門的!

他顫抖著手推開房門,一眼就看到臥房的門大開,被子耷拉下一半,床上空空如也!

石嘉信身子一顫,手裡的餐盒掉在地上,他幾乎是奔進房間裡去的:床頭上用來綁住尤思的布條斷口齊茬茬的,明顯是被剪斷了,思思呢?誰把她帶走了?

石嘉信的喉結翻滾著,喉嚨裡發出類似嗚咽似的聲音,他扶著床站起來,顫抖著手掏出手機想報警,才剛解開鎖,突然察覺出了異樣。

屋裡有煙味,帶著草藥的水煙味道,他剛剛太緊張了,衝進來就癱倒在床邊,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還有人。

石嘉信慢慢回過頭來。

門邊的單人小沙發裡,坐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她穿搭扣黑布衫,敞口的闊腳褲,全白的頭髮往後齊刷刷梳成個圓溜溜的髻,額頭上紋很深,兩道陰蟄的法令紋斜過嘴角,皮膚很白,常年不見陽光的慘白。

她就那麼坐著,抽老式的長長的水煙筒,水煙管的黃銅口磨的珵亮,煙嘴上摁著一小鑷子煙絲湊火,偶爾能聽到啪啪嗒嗒咂嘴的聲音。

這是盛清屏的母親,季棠棠的外婆,也是盛家路鈴一支老一輩尚還健在的權威人物。

盛錦如。

據說盛清屏私奔之後,盛錦如一連二十年沒有出過溶洞,也只是近年才開始在外偶爾走動,石嘉信只見過她幾次,每一次,她不是在冷冷地抽水煙,就是面無表情地握住水煙槍的一頭,蹬蹬蹬地在石頭上磕著煙倉裡的殘渣,每一下聲響都催命一般,嗑的人心頭發慌。

石嘉信口唇發乾,瞳孔猛的漲大,他顫抖著上前兩步,死死盯住她:「思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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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黑蝶 第二章

河北冬天裡有一種說法叫「貓冬」,大意是冬日苦寒大雪封門無處可去,只能蜷縮在家裡,烤火、打牌、聊天、嗑瓜子兒,貓一樣慵懶度日,等待春來融冰活絡筋骨。這說法在尕奈也同樣適用,尕奈海拔3000多,四五月份都會下雪,更別說一二月這種凍死狗的天氣了,極目看過去不見一個人影,偶爾過鎮子,街兩邊也是大門緊閉,生化危機一樣了無生氣,路上新雪堆舊雪,早壓實成了冰,加上位置又偏,政府沒精力組織什麼萬人鏟雪,一條條道看起來平坦,車上去就壞事,一路行來,已經看到兩三輛車翻在道邊了上雪道不久,岳峰就下來給前後輪胎都上了防滑鏈,即便這樣,開這種路還是尤其耗神,加上大雪漫野,車前車後都白茬茬的,一個人開的久眼睛容易累,毛哥就和他輪換著開。

季棠棠蓋著毛毯窩在後座靠窗的位置,隔一段時間就伸手把窗玻璃上的霧氣擦掉,額頭抵著玻璃看窗外的景致,其實無非就是白雪、土坡、倒下的樹和偶爾落進視野的一兩隻失群的犛牛,隔很久還會看到疏落的冒著煙氣的藏民氈帳,車進甘南之後,季棠棠就異樣沉默,這個地方於她,到底是意義特殊,車子裡很靜,只有暖氣的噪聲,季棠棠很快就疲倦了,頭挨著車枕迷迷糊糊睡去,睡著的時候天還亮著,是岳峰在開車,後來突然車身一個顛簸,登時就醒了,睜眼一看,是躺在岳峰懷裡的,外頭全黑了,車頭的兩盞大燈在黑暗中掃開一片暈黃的溫暖車光,開車的是毛哥,他從前頭的後視鏡裡看了看季棠棠,說了句:「醒啦。」

季棠棠還沒清醒,聽人說話總像隔了層砂紙,嗡嗡的,她朝岳峰懷裡縮了縮,抓著他衣服含糊不清地問了句:「到了麼?」

也不知岳峰說了句什麼,她又沉沉睡過去了,這一次睡的特別不安穩,做了很多很多零碎的夢,夢裡有很多人的臉晃來晃去,最後一個場景尤其詭異,她夢見自己站在毛哥旅館外頭的台階上,像模特一樣擺出各種姿勢讓人拍照,周圍圍了一圈舉著長槍短炮拍照的人,黑壓壓的人頭之中,陳偉踮著腳露出頭,高舉著手機衝她喊:「棠棠姐,你手機號多少,逢年過節的時候,我給你發祝福短信。」

接著就被岳峰給晃醒了,季棠棠茫然地張開眼睛看岳峰,岳峰拍了拍她的臉,說了聲:「到了。」

季棠棠從岳峰懷裡爬起來,跪在座位上把車窗搖下,外頭在下雪,大片大片的六稜形雪花,尕奈沒有街燈,前後都黑漆漆的一團,只有車周圍有亮光,毛哥先下了車,抖著身上的雪把臨街屋簷下的燈打開,藉著高處的亮光,季棠棠看清楚旅館木製匾額上的字。

自在青年旅館。

季棠棠下車之後,就站在雪地仰著頭看匾額上的字,散在夜空的光裡落下一朵又一朵大片的雪花,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時隔半年多,她居然又回來了,當時的那些人,羽眉、曉佳、光頭、雞毛,現在想起來,居然帶著溫暖的親切感,他們現在在哪裡呢?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時間和空間真是奇異的讓人無法理解,他們明明曾經在這裡待過、笑過、鬧過,但一旦離開,連分毫的痕跡留不下。

毛哥在店裡叫她:「棠棠,快點進來,別凍著。」

尕奈號稱入冬零下二十五度,絕非聳人聽聞,只在雪地裡站了那麼一小會,季棠棠的臉和手就凍的沒知覺了,進了屋,才發現睫毛上都掛上了細小的冰碴子,毛哥倒騰鍋莊生火,生到一半電跳掉了,黑暗中,毛哥耐著性子等了等,然後罵了句:「Cao!剛回來就停電。」

季棠棠一邊搓手一邊朝手心呵氣,聽毛哥罵罵咧咧放下火剪去抽屜裡摸蠟燭,不一會兒岳峰拎著行李進來,把大門給關上,呼呼的風聲登時小了很多,寂靜中,毛哥擦著了火柴,一小朵火紅的焰頭,突閃突閃地亮起來。

毛哥繼續倒騰鍋莊,丟了四五根長短不一的白蠟燭給季棠棠讓她點,季棠棠一邊滴蠟油立蠟燭一邊聽毛哥和岳峰聊天,無非說一些後頭的行程,在尕奈多待幾天什麼的,季棠棠聽了一會,忽然起了個念頭,鬼使神差般點了根蠟燭走到走廊上,從這個位置,可以看到旅館的後門,後門開在灶房裡木柴堆的旁邊,木板門,底下和拼接的封中直透風。

季棠棠有點緊張,但還是舉著蠟燭一步一步地過去,一切和半年前的那個晚上毫無二致,雖說被踹壞的木板門已經換了新的,但依舊粗糙而簡陋,門閂上上了鎖。

不知道為什麼,季棠棠總覺得那鎖虛虛的不牢靠,像是沒鎖實,她湊近了去看鎖頭,外頭的風在這一瞬間突然大起來,光的往裡一撞,像是有人在外頭大力推門,季棠棠嚇得頭皮發炸,蹬蹬蹬連退幾步,正撞在岳峰身上。

岳峰從後頭把她圈在懷裡,低頭在她面頰上親了親,輕聲說了句:「以前的事情,別想了。」

季棠棠的身子還在發抖,她定了定神,忽然有些難受:「我也不想去想的。」

岳峰沉默了一下:「反正,我們也把毛哥送到了。你要不喜歡這兒,明天咱們就走。」

當天晚上,毛哥在鍋莊邊上架了三張鋼絲床,棉褥子鋪了好幾層幫大家抗寒,但到底還是冷,身子靠鍋莊的一邊被烘的暖暖的,另一邊卻被冷氣浸的發抖,就這樣半邊身子熱半邊身子冷,季棠棠迷迷糊糊睡著,又開始大段大段的做夢,夢見在飛天窩點的那條地下走廊裡拽著尤思跌跌撞撞地奔跑,跑著跑著,手上拽著的重量越來越輕,她驚恐地回望,發現尤思不知道什麼時候飛起來了,她詭異的浮在半空,四肢被扯張開,像一隻巨大的蝴蝶,皮膚上每一條血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裡頭湧動著黑紅色的血液……

季棠棠嚇出一身冷汗,黑暗中猛的睜眼,這才發覺是在毛哥的旅館,身邊鍋莊上水壺裡燒的水咕嚕咕嚕翻滾著熱氣,但這裡是高原,無論水開的多麼厲害,都到不了沸騰的溫度……

岳峰那邊也有了動靜,她聽見他輕聲問:「做噩夢了是嗎?」

季棠棠在這邊點頭,聲音不知為什麼有些哽咽,岳峰把被子掀開了一角:「棠棠你過來。」

季棠棠掀開被子下床,哆哆嗦嗦走到岳峰的床邊,岳峰伸手把她帶進來,被子一掖結結實實裹了個嚴實,這裡特別暖和,一邊靠著鍋莊,一邊是岳峰溫暖的懷抱,岳峰伸手進她頭髮裡揉了揉,低聲說:「要麼這段時間你晚上還是跟我一起,不大會做亂七八糟的夢。」

季棠棠沒吭聲,她是一直睡不好覺的,夜裡噩夢尤其多,但是如果有岳峰在邊上陪著,狀況會好很多,這段時間以來,有幾次都是她先醒,岳峰跟著醒,然後過來陪著她一起到天亮,岳峰提過一次,說不如一開始就一起睡,也省得半夜這麼折騰,但提歸提,他自己也知道有些不合適,見季棠棠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知道她心裡不樂意,這是第二次提,季棠棠還是一樣的反應,岳峰也不堅持,身子盡量往邊上挪了挪讓她躺的更舒服些:「那你好好睡。」

每天晚上都讓岳峰這麼折騰,季棠棠心裡有點過意不去,雖說現在這種情況,跟一起睡也差不多了,但女孩子特有的矜持,自覺雖然跟岳峰在一起了,離親密無間到底是有距離,睡在一張床上,傳統想法裡,還是有著特殊意義的,所以下意識的,總是不想松這個口,但從另一個角度想,又覺得自己矯情,一起睡半夜跟一起睡一夜,有本質的區別嗎,也就五十步一百步吧。

季棠棠下午睡的多,這個時候反而不太睏了,聽岳峰鼻息不穩,知道他也沒睡著,悄悄抬頭看他,岳峰睜著眼睛看著頂棚出神,居然沒有注意到季棠棠的小動作,季棠棠看了他一會,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抓住她手臂又塞到被窩裡,低聲問她:「怎麼還不睡?」

季棠棠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了句:「你在想苗苗是嗎?」

岳峰被她說中心事,驚的心跳都漏了半拍,鬼使神差的,居然下意識嗯了一聲,嗯完就知道壞事了,季棠棠沉默很久,說了句:「那你慢慢想,我回去自己睡。」

岳峰明知道這個時候該攔她,又不知道用什麼理由攔,她一走被窩裡就空了一塊,涼颼颼的冷氣直往裡竄,岳峰後悔極了,他覺得今晚上自己的腦子一定是被漿糊給粘住了,她那麼問的時候,自己居然「嗯」,嗯你個頭啊,舌頭是欠剁吧?當然季棠棠也實在太人精了,問的出其不意直插重心,讓他一點防備都沒有,赤裸裸全交了底。

用以前光頭的話說,他這是犯了大忌了,光頭當時怎麼說來著?

「懷裡摟一個腦子裡想一個是男人的通病,算不上十惡不赦,但是居然嘴上承認,那就決計該殺了。除非你是想跟眼前的女人分手一了百了,可以出此奇招,絕對百試不爽。」

岳峰懊惱不已,真想揍自己幾下,進尕奈之後,他就有些精神恍惚,很多事情,明明不該去想的,但是潮水一樣不斷往腦子裡拍打,拍的整個人都亂掉了。

尕奈於他,是個有特殊意義的地方,之前和苗苗在一起時,經歷過數次分手,每一次他都是到尕奈度過的,尕奈在印象中,成了失落買醉的代名詞,到處是苗苗的影子,更何況,兩人最終的分手成為定局,也最終是在尕奈,他怎麼也忘記不了那個下雪的日子,毛哥急吼吼找到他,告訴他苗苗已經到了鎮子口,讓他趕緊去接,也忘不了趕到那裡時,苗苗哆哆嗦嗦坐在露天車站的角落裡抱成一團,把行李箱豎在身子面前擋風。

還有事情的末了,為了去找棠棠,最終沒有趕上苗苗的那趟車,當時一遍遍的撥電話,苗苗始終沒有接,倒是曉佳發了條短信質問他:「你怎麼真的就沒來呢?苗苗哭慘了你知道嗎?」

「哭慘了」這三個字,角錐一樣在心裡絞,岳峰當時就流淚了,他始終覺得,跟苗苗之間的無法收場,主要的責任是在自己,而後續發生的兩件事,更加加重了他的負罪感。

第一是苗苗草率成婚的不幸福,第二是,他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真的喜歡上了另一個人。

所以一進尕奈,他無法控制自己頻繁地想到苗苗,忍不住去想她現在到底過的好不好,一門心思的希望她能幸福,希望陪在她身邊的人能對她包容和忍讓,記憶潮水樣越漲越高,把整個人浸的失神和心痛,棠棠突然問起時,他完全沒經大腦,下意識就應聲了。

岳峰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過了會,他披著衣服起來,走到季棠棠身邊幫她掖好胡亂蓋起的被子,季棠棠沒睡,睜著眼睛看他,眼睛裡像是蒙了一層水光,岳峰特別心疼,他俯下身子在她眼瞼上親了親,說:「棠棠你別多想,其實什麼事都沒有。」

季棠棠搖搖頭,伸出手握住他的,低聲問了句:「岳峰,如果苗苗回來找你,你會走嗎?」

岳峰愣了一下,想想又覺得好笑,不明白她的腦袋瓜裡怎麼能設想出這麼刁鑽的問題,季棠棠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答,直接說了下去:「如果你會走的話,你現在就告訴我,我現在應該還能承受你也離開了。如果以後很喜歡很喜歡你了,你又走了,我就……」

岳峰等著她說下去,她應該是想說屆時會承受不了的吧,誰知道她沉默了很久,忽然流淚了,黑暗中,岳峰能清晰地看到水光從她面頰滑過,她說:「如果那時候你走了,我也沒什麼辦法吧,誰要走,我從來也留不住。」

說完,她輕輕歎了一口氣,轉身向外,把被子一點點往懷裡拽著抱,拽著拽著,墊在臉頰下的那一塊被子就被淚水打濕了。

心底裡,她覺得自己是拖累到岳峰的,和岳峰在一起之後,這種感覺尤其強烈,她甚至不敢跟他一起露面,生怕看似普通的人群中會有一兩雙屬於秦家的別有用心的眼睛,即便是這趟來尕奈,岳峰都有意識地揀偏僻的路走,有需要下車的場合,也盡量讓她待在車上不要引人注意……

細節,同時間一樣,是最能一點一滴叫人心灰意冷的東西,如果是她一個人,橫豎八字不好運道偏差,也就打落牙齒和血吞了算了,但憑什麼要人家岳峰也這樣呢?就因為他喜歡她?哪天他真的決定離開,她應該歡歡喜喜送他才對。

突然想明白了,心反而定了,她伸手擦擦眼淚,又回頭看岳峰,認真說了句:「岳峰,我真挺喜歡你的,哪天你離開我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岳峰讓她一句話說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他伸手隔著被子摟住她,貼著她耳朵說了句:「棠棠,你以後還是以前那樣,吵吵鬧鬧跟我說話吧,你一說煽情的話,要了我的命了你知道嗎。」

季棠棠說:「行。」

過了會,她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似的說了句:「岳峰,你不用擔心我以後找不到男人的,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是一摟一大把的。」

岳峰半天沒吭聲,過了會陰惻惻跟她確認:「一摟一大把?」

「噎死,」季棠棠還拽英語,「你放心,我會照著你的模子找的,以紀念咱們這段還沒開始就結束……」

還「沒開始就結束」,岳峰氣壞了,隔著被子狠狠擰她,他是真下手,一點都不容情的:「做夢吧你,我告訴你,你這輩子就栽我手上了,上了我的船,你還一摟一大把……」

季棠棠沒想到岳峰下手這麼重,而且他隔著被子摟住不讓動,專往她腰線上捏,躲都沒處躲,痛的在被子裡到處亂躲。

兩人都忽視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毛哥今晚為他們準備的床鋪是臨時搭起來的,鋼絲折疊單人床,承受兩人的重量已經很吃力了,還要這麼鬧騰……

光噹一聲巨響,床塌了。

兩人連人帶床,都栽了,幸好彈簧床塌的還算規矩,沒有傷到兩人,季棠棠唬的大氣也不敢喘,岳峰也不吭聲,兩人保持栽倒的姿勢不動,豎起耳朵靜靜聽毛哥那邊的動靜,過了會互相交流敵情。

季棠棠低聲問:「聽見了嗎?毛哥醒了嗎?」

岳峰不敢確定:「應該沒有吧,他一貫睡的死沉死沉的。」

「那咱們起來吧?」季棠棠心砰砰直跳,剛一挪身子,底下的彈簧支架就吱呀響,她立刻屏住呼吸不敢動了。

關鍵時刻,岳峰臨危不亂,悄聲指揮她:「棠棠咱們得慢慢來,你得配合我,別把毛子吵醒了。來,你先抱我脖子先起來,我把床摁住不讓它出聲響。我數一二三,來,一,二……」

雪亮的手電光打過來,跟舞台上的特效剪影似的,季棠棠嚇的動也不動,直直看岳峰,用口型問他:「怎麼辦?」

岳峰用口型鎮定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僵持中,打著手電的毛哥慢條斯理地開口了:「這兩位精神充沛的小同志,能給解釋下,大半夜的不睡覺,到底在幹嘛嗎?」

隨你怎麼猜吧,岳峰打定主意死不開口,但是季棠棠顯然此類鬥爭經驗不足,讓毛哥這麼恩威並施的一吼,居然開口了,一開口,就讓岳峰有了撞牆去死的衝動。

她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半夜睡不著,在練……練瑜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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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01:00:47 |只看該作者
93 黑蝶 第三章

去九寨的路上居然有塌方,在這個季節是相當罕見的事情,岳峰把車停下的時候,道班的人已經到了,開著鏟車清理路上的落石和積雪,另有幾輛自駕的私家車也被堵在這,司機聚在一處聊天,隱隱約約聽到他們說什麼「雨季」、「泥石流」、「不該塌方」什麼的,幾個人也注意到這輛剛到的越野車了,有個穿皮夾克的沖這邊招手:「兄弟,有煙嗎?救個急!」

岳峰把車窗搖下半扇,扔出去一包開了口的中華,那頭驚喜的大叫,有人朝岳峰挑大拇指,還有人晃著手裡的酒瓶子:「夠意思,請你喝酒!」

季棠棠坐在後座上看報紙,報紙是前面過若爾蓋縣城時拿的,漢字和藏文夾半,都是講什麼藏區建設,說的一套一套的,她還真有耐心看的下去聽到外頭的動靜,季棠棠報紙往下移了移,露出上半張臉,烏溜溜的眼珠子斜乜著岳峰,老氣橫秋地來了一句:「敗家子兒。」

岳峰被她逗樂了,正想過來敲她一記,手機響了,接起來一看是毛哥,說了幾句之後,看著季棠棠直樂:「嗯,棠棠在呢,我哪敢欺負她啊……她練瑜伽呢……」

季棠棠騰一下就跳起來了,岳峰想躲沒躲開,被她摟住脖子勒坐在駕駛座上,手機都沒拿住,掉在腳底下,指示燈忽閃忽閃的,季棠棠惡狠狠地吼他:「練瑜伽這一頁就翻不過去了是麼,你們都拿這開涮幾回了?有這麼好笑麼啊?」

岳峰笑的喘不過氣來:「是挺好笑啊……」

還敢嘴硬!季棠棠正尋思著再加點力道,前頭和岳峰打招呼那皮夾克司機過來了,透過搖下的車窗看到車裡的情形,登時就樂了,大聲來了句:「呦,小伙挺帥,媳婦挺凶。」

不知道他是哪人,尾音打著晃,這話經他嘴這麼一說,特有滑稽的舞台效果,那頭聚群的哄堂大笑。

讓外人這麼一攪,季棠棠頓時就不好意思了,訕訕的把手縮回來,岳峰一邊伸手去撿手機一邊跟那人打招呼:「是挺凶的。」

手機撿起來,毛哥已經掛了,皮夾克司機湊到窗邊瞅了瞅:「往九寨去的,旅遊?」

岳峰點頭:「你們也是?」

皮夾克司機指了指不遠處那幾輛車:「這一圈都是,全堵這了,都說九寨雪景美,惦記著去拍幾張片子,淡季人少,逛的也自在。」

才剛搭了兩句,那頭就招呼著一起過去嘮嗑,季棠棠看看那一圈都是大老爺們,覺得自己一個女的杵在裡頭怪怪的,就只讓岳峰去了,自己繼續把那張報紙顛來去倒來顛的看,沒多久看膩了,一抬頭恰好看到岳峰跟幾個人聊的正酣,岳峰屬於在路上跑的久的,對如何跟陌生人熟稔起來很是無師自通,一刻鐘的功夫就把甲乙丙丁聊成自己人了,他聊會功夫就會往季棠棠這頭看一眼,每次目光相觸,微笑都溫柔起來,季棠棠有心跟他開玩笑,有一次故意腦袋一偏,身子藏在他看不見的位置,岳峰果然就有點不安,遲疑著想往這頭走,直到見到她腦袋又伸出來才舒了口氣。

這種只有兩人心知肚明的小細節,讓季棠棠整顆心都暖暖的,她趴在車前座上歪著腦袋伸手撥弄著岳峰掛在車上的平安符,忽然就希望這條路永遠走不完才好。

不一會兒,道班的人過來跟他們說了句什麼,幾個人各回各車,季棠棠還以為是通路了,誰知岳峰直接開的後車門:「一時半會通不了,棠棠,得在這吃飯了。」

「有飯嗎?」

「麵包,茶葉蛋,火腿腸。再不然道班有熱水,泡方便麵吃。」

季棠棠蔫蔫的:「那不吃了。」

岳峰瞪她:「你敢,塞也給我塞下去了。」

岳峰原本以為季棠棠在路上也有段日子了,應該是能就和就就和不挑的性子,這趟一起上路,才知道其實她嘴巴特刁,之所以從前給人不刁的假相,是因為她不鬧騰,有的吃她才吃,沒得吃就默默捱過了不吃,這種饑一頓飽一頓的,居然沒得胃病也真是老天垂愛了。

岳峰上手就治她這毛病,一日三餐,必須定點,其實實施起來也方便,只要供應她愛吃的就行,頭痛的是如同眼下這種情況,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想給她弄愛吃的真心不容易。

「那你想吃什麼啊?」

「蝦仁炒蛋。」

岳峰不怒反笑:「你怎麼不說你想吃滿漢全席呢?」

「我誠實。」

岳峰心說是,祖宗,你真夠誠實的。

季棠棠誠實的結果就是連乾糧都沒得吃了,岳峰在車後頭翻騰了一陣子,拎了包行李下去了,季棠棠原本沒理會的,後來發現那幾個司機都聚到岳峰身邊,連原本不下車的幾個女的都伸長腦袋站在邊上張望,自己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趕緊搖下車窗探出半個身子。

她知道岳峰在幹嘛了,他行李的確準備的齊全,帶了一整套戶外的爐頭鍋具,用來做燃料的氣罐應該是丙烷的,因為一般的丁烷什麼的0攝氏度燃燒效能就不行了,而丙烷-18攝氏度還能正常運作,季棠棠之前背包走時,也曾想買一套帶著,但畢竟是女生,負重有限,帶著鍋鍋罐罐實在不方便,也就只好想想了事。

岳峰在煮粥,礦泉水煮開,車上有精裝的米,不用洗,直接抓了把下去,再加三兩紅棗桂圓幹什麼的,鍋蓋一蓋,簡單利落,圍觀的啃著乾巴巴的麵包就白水,看著很是羨慕。

「年輕人就愛搞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這是那種玩戶外的驢友喜歡搞的吧……」

「這一套該多重啊,也就有車才好帶,背著累也累死了……」

「這氣罐跟家裡煤氣罐的原理一樣吧,看體積這麼小,燒不了兩鍋也就沒了,也就顯擺顯擺,不實用……」

愛怎麼說怎麼說,岳峰也就隨便聽聽,外頭畢竟冷,幾個人站了會就散開了,季棠棠下巴擱在車窗框上看小鍋蓋被熱氣頂的突突的,她問岳峰:「不是說高原上水開不了嗎?這不好熟吧?」

岳峰沒理她,過了會開了袋冰糖,想扔兩顆進去,季棠棠趕緊叫住:「我不愛吃糖,原味的就好。」

岳峰氣了:「關你什麼事啊,又不是給你吃的,爺想加就加。」

他掀開鍋蓋,作勢要往裡加,冰糖攥在手心,到底沒扔下去,季棠棠看的分明,心裡頭甜滋滋的,下了車陪著岳峰一起等起鍋,她越樂,岳峰就越恨的牙癢癢:「你樂什麼樂,你樂著好看是嗎?一會不吃飯一會不吃糖,還真把自己當棵蔥了。」

季棠棠不理他,掀開鍋自說自話:「還挺多的,我吃不完啊。」

岳峰差點跳起來:「誰說給你吃的了,你連口湯都別想喝……」

季棠棠嫌他聒噪,抬起頭啪一下親在他左臉上,然後沒事人一樣,又低頭拿勺子攪鍋裡的粥。

岳峰讓她這一下子給親懵了,半天才捂著臉咬牙切齒:「太不莊重了……」

說歸說,臉扭到她看不見的地方,登時就繃不住笑了,笑完了又回頭嚴肅地批評她:「公開場合,注意一下影響。」

季棠棠老老實實哦了一聲,哦完之後無限感慨:「還不就是為了口吃的,做女人真不容易……」

岳峰徹底給氣樂了,他伸手去揉季棠棠的頭髮:「棠棠,你怎麼這麼好玩兒呢……」

正鬧著,塌方的另一頭有車摁喇叭,不一會兒有個師傅手腳並用地從土堆上爬過來,大老遠就衝著這邊揮手喊:「一時半會通不了啊,哥幾個有掉頭走的嗎,幫個忙成嗎?」

這也是路上常見的,一旦塌方,整起來少則幾小時多則一兩天,岳峰和季棠棠是不趕時間,閒下來權當度假了,有些請假掐點出來的,時間耽誤不起,往往會掉頭原路返回或者改走其他的道,另外幾輛車的人很快聚攏來,有幾個小聲商議著:「要麼掉頭吧,下次再來,這麼冷,又沒什麼吃的,凍病了不值當的。」

說話間,那個師傅已經到面前了,他戴個狗皮帽兒,穿長到膝蓋的羽絨服,脖子上還圍了圍巾,包的跟熊似的,近前就給人團團作揖:「不好意思啊,我車上有個女孩,出了點事,回去的機票買的蘭州的,得從北頭走,誰知道又塌方了,這兒沒班車,你們哪位掉頭的,幫忙帶過去成嗎。」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出門在外,尤其是在藏區,漢人間彼此多幾分親切,也就樂意幫這個忙,一番商量之後,有一輛雷克薩斯的車主點頭了:「我們往北回,雖然不到蘭州,但能把她帶到交通樞紐,去蘭州也方便,你看這樣成嗎?」

那師傅高興壞了:「成成成,這可好了,女孩兒在我車上哭呢,又暈車吃不下東西,可心疼人了。」

雷克薩斯的車上還有個三十來歲的女的,應該跟車主是夫妻,她挺好奇地看看塌方的另一頭,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出什麼事兒了?」

那師傅也挺納悶:「聽說是跟男朋友一起出來旅遊,臨開車的時候男朋友不知道看見誰了,急匆匆下了車讓她先走,說是自己趕下班車到,這可好,小姑娘家自己到了九寨,左等右等男朋友也不來,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就嚇壞了?打電話回去一問,更糟,那頭說人是跟她走的,根本沒回去,兩邊一合計這等於失蹤了啊,這事情老嚴重了啊,所以找車往回趕呢,等著去機場改簽……謝謝啊大妹子,我把那姑娘領過來。」

那師傅道了謝,原路過去領人,雷克薩斯的車主在這頭倒車做準備,不一會兒人領到,是個挺年輕的姑娘,看樣子比季棠棠還小了幾歲,紮著馬尾辮兒,模樣兒挺清秀的,皮膚也白淨,就是眼睛哭壞了,腫的跟個桃子似的。

雷克薩斯車上那女的過去牽了她手安慰她:「妹子別哭啊,說不定是自個嚇自個,其實什麼事都沒有。」

那姑娘含著眼淚點頭,點著點著眼淚又下來了。

那師傅在一旁嘮叨:「她這一路一直哭,又不吃東西,硬讓她吃吧,半路就吐了,估計是吃不慣,路上沒飯店,也沒點清淡的吃食……」

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說給她們聽的,季棠棠抬頭看岳峰,岳峰聳聳肩:「那就分點唄,也吃不窮咱的。」

季棠棠特喜歡聽岳峰用這種口吻說一些老土的詞兒,比如「咱的」、「媳婦兒」,聽著特窩心特自己人她找了個紙杯給舀了點粥,過去遞給那女孩兒:「吃點熱乎的墊墊,空腹坐車更容易暈,這一路有的你受的。」

那女孩接過來,感激地看了季棠棠一眼,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季棠棠的眉眼挺熟的,遲疑了一下,忽然就問她:「咱們見過嗎?」

季棠棠有些驚訝,她仔細看了看那女孩,然後搖頭,但自己也不太確定:「沒有……吧?」

她在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面龐太多了,除非是很特別的,要麼還真記不住。

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再次跟她道了謝,看著季棠棠走回到岳峰身邊,小口小口抿粥的時候,她又注意地看了季棠棠好幾次,她幾乎已經確信一定是跟她見過的了,到底是在哪呢……

她皺著眉頭,再一次往季棠棠的方向看過去,這一次季棠棠側著身子,沒看到她的正臉,卻看到了她投在車窗玻璃上的影像。

車玻璃是茶色的,自然而然把人的整體氣質往清冷了去拉,眉眼也只勾了個輪廓,相對模糊……

那女孩渾身一震,她突然想起來了。

自己跟季棠棠確實是見過的,在古城,夏城的門口,當時她拉著自己,買了包瓜子,慢慢剝了很久。

那天是半夜,她表情很冷漠,抽煙,坐在路燈的暗影下,自己總是看不真切,但今天她心情很好,一直帶著笑,說話也和氣,所以一時之間,自己沒能很快把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她怎麼會在這呢?

那女孩猶豫了一下,起身想過來跟她打招呼,才剛走了兩步,兜裡的手機響了,她一邊走一邊接起手機,才剛「喂」了一聲,聽到那頭的說話,整個人就僵住了。

再然後,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向後倒了過去,頭撞在雷克薩斯的車身上,匡噹一聲響,聽的人心裡都顫的慌,為她叫疼。

周圍的人都圍過來,七手八腳把她扶著坐起,手機跌落在一邊,裡頭的聲音還在說話,雷克薩斯車上那女的把手機撿起來,「喂」了兩聲,然後臉色突然變得很鄭重,對著周圍的人豎起手指噓了一聲,眼神示意別說話。

讓她這麼一搞,大家心裡都有些忐忑,大氣都不喘一下,岳峰和季棠棠對視了一眼,也往這裡走了兩步。

「完了,壞事了。」那女的放下電話,手撫著胸口,臉色煞白煞白的,「聽說……是找到屍體了。」

起初的震驚和沉默之後,每個人的眼神都轉作了同情和憐憫,那女的歎息不止:「你看這小姑娘,聽到消息就暈了,醒了還不得哭死啊,說是還沒全找到,找到了一部分……現在的殺人犯,怎麼這麼變態呢……」

季棠棠心裡有點堵的慌,岳峰過來摟她,季棠棠雙手環住岳峰的腰,下巴擱在岳峰肩上,低聲說了句:「這些人怎麼這麼壞呢……」

說著說著,連自己都沒發覺,眼淚已經慢慢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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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01:00:59 |只看該作者
94 黑蝶 第四章

大家幫著把暈倒的女孩扶在雷克薩斯後座上躺下,又圍著唏噓了一陣子才各自散開,到底萍水相逢,對陌生人的不幸最多是灑兩滴同情的眼淚,要說怎樣怎樣的感同身受未免誇張,最後只剩雷克薩斯的夫妻倆義不容辭,商量著要麼就直接送到蘭州小姑娘家遇到這種不幸真是太可憐了,孤零零把她扔交通站實在是不放心,遇到就是緣分,能多幫點就多幫點吧。

岳峰和季棠棠也回車上待著了,下午的時光本就漫長,加上單調的等待,就更顯得百無聊賴,不一會兒那輛雷克薩斯先掉頭,有兩輛車也跟上了原路返回,周圍就顯得更靜了,打開車窗往外看,罩滿了雪的山尖跟陰霾的霧氣接在一起,偶爾響起一兩聲輒輒鳥叫,彷彿很多年都沒有來過人的模樣。

搖上窗子,季棠棠回頭問岳峰:「咱們還要等嗎?要是今天路修不好,睡哪兒啊?」

岳峰也在想這個問題:「我兩年前來過這兒,掉頭有條岔路,可以去山裡的一個藏寨,叫甲絨藏寨,那地兒位置偏,去的人少,當年我去的時候,寨子裡的人說我是他們七個月來見到的第一個漢人,我在那跟他們玩的挺熟,還認識個好朋友叫扎西多吉,這趟來九寨,我還挺想順道去看看他們。」

季棠棠很感興趣:「那走起?」

岳峰給她打預防針:「路不好,得有心理準備。」

岳峰說路不好,那還真是說的相當委婉,季棠棠走南闖北,算是見識過不少破路,還是被去甲絨的路顛到面無人色,事實上,去甲絨等同於無路可走,有好幾次,車子45度側起,季棠棠覺得下一秒就能翻個四輪朝天了,還有一次大的顛簸,車後堆著的東西嘩啦啦掉下來,砸的她東躲西竄,跪在後座上往回塞的時候,車身又是一顛,整個人往上竄起,腦袋撞到車頂,眼前一顆星接著一顆星的冒。

車子終於在甲絨藏寨的田埂上停下來,已經快日暮了,季棠棠的臉上不見血色,五臟六腑顛的難受,想吐又吐不出來,岳峰拉開後車門,半扶半抱把她弄下車,季棠棠也不顧田埂上有雪,一屁股坐倒,有氣無力地說:「你自己去找你的扎西吧,我不行了,得歇會。」

岳峰摸摸她腦袋:「別在地上久坐,涼。車子不好開進去,我去找人,乖,看著車啊。」

季棠棠腦袋往關起的車門上一抵,目送著岳峰走遠,又四下打量所處的位置,說這兒是個藏寨還真是抬舉了,其實就是群山合圍裡的幾排房子,周圍結著經幡,不遠處有個簡陋的白色和平塔,田埂附近一排又一排高高的晾架,有些晾架上的乾草還沒收回去,濕漉漉的搭著白雪。

季棠棠記得岳峰的話,坐了會又回車上坐著,周圍安靜的很,偶爾有一兩聲狗叫,季棠棠窩在副駕的位置上發愣,愣著愣著就困了,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想事情,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敲打車蓋的彭彭聲,猛地睜眼一看,有個三四歲的藏族小男孩正坐在車前蓋上起勁地敲敲打打,也不知道是怎麼爬上來的,看到季棠棠醒了,嚇得哧溜一下滑下去了。

季棠棠擔心他摔著,趕緊下車去看,才轉到車前頭,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小男孩又跑到了車後,季棠棠低下身子從車底盤下頭望過去,就見著兩條藏袍下的小短腿兒,她覺得好笑,狼外婆一樣屏著氣悄悄往後走,探出身子時,那個小男孩也恰好小心翼翼地探頭出來看,乍看到她腦袋,嚇得呀一聲,又縮回去了。

那反應,跟受驚的小松鼠似的,季棠棠繃不住咯咯笑,笑著笑著,那小男孩又把腦袋一點點探出來了,好奇地盯著季棠棠看。

藏區的小孩,眼睛都特別亮,清的真跟一汪水似的,朝你那麼一看,似乎就要看到心裡頭去了季棠棠剎那間就驚艷了,她向那小孩招手:「乖乖的,過來,你叫什麼名字啊?」

小孩估計是聽不懂她的話,歪著腦袋含著手指頭看她,看了一會,忽然含糊不清地叫她:「棠……棠……」

季棠棠驚的目瞪口呆,她騰騰往前兩步:「你怎麼知道我叫棠棠?」

她這往前一進,把小男孩給嚇壞了,兩條小短腿翅膀一樣撲稜撲稜跑出去老遠,跑一段還回頭看她一眼,像是怕她追過來,季棠棠不死心,衝著他叫:「你怎麼知道我叫棠棠啊?」

這一叫壞了,小男孩跑的沒影兒了。

季棠棠愣愣站著,很有些悵然若失,站了一會,遠遠看到岳峰帶了個藏族男人過來了,猜到大概是他的朋友,趕緊迎了上去。

藏族人長期生活在高原,空氣中的紫外線對皮膚傷害很大,加上環境的惡劣,看起來比實際歲數大很多季棠棠還以為扎西多吉比岳峰要大上個六七歲,哪知道他才二十不到,更驚悚的是,他十五歲結婚,已經有三個小孩兒了。

扎西多吉會簡單的漢語,岳峰給他介紹季棠棠是自己女朋友時,他盯著季棠棠左看右看,然後驚歎:「哦呀,女朋友,像仙女一樣漂亮,高原上的拉姆。」

季棠棠沒見過誇人這麼直白的,一張臉騰的就紅了,岳峰毫不留情潑她冷水:「棠棠,藏族人誇你,你可別當真,他們也沒別的形容詞,要麼誇是拉姆,要麼誇是卓瑪,兩個都是女神,你要真當真了,高原上是個女人就是女神了啊。」

扎西多吉摸著腦袋嘿嘿笑:「就是,就是。」

居然還「就是」,這也太直白了,季棠棠險些昏過去,後來才發現,「就是」和「哦呀」是他們的口頭禪,相當於「嗯」和「啊」,跟漢人說話時,即便一句沒聽懂,也先來一句「就是」,很是讓人捉急。

車子開不進去,兩人拎著東西跟扎西多吉回家,路上,岳峰給季棠棠講上次來的事兒:「這寨子裡的小孩沒見過車子,新奇地跟什麼似的,十幾個團團圍住,敲敲打打,還有拿石頭刮的,可把我給心疼壞了。」

這話提醒了季棠棠:「哎,岳峰,這寨子裡有個小孩認識我。」

岳峰心裡咯登一聲:「認識你?」

有人認識或者認得出季棠棠,很多時候,是個危險的訊號,不能不提防。

季棠棠點頭:「嗯,是個藏族小孩兒,三四歲吧,喊我棠棠。」

岳峰眉頭皺了起來:藏族小孩兒?三四歲?秦家人的眼線應該不會埋的這麼偏遠且深入且低齡化吧?

再一想,險些噴了:「認識你個頭啊,那是朝你要糖呢!」

很多漢人遊客到了藏區有給當地小孩兒塞糖的習慣,當然也有塞一塊兩塊錢或者鉛筆、筆記本兒什麼的,久而久之,把小孩兒慣出來了,見著遊客打扮的就會要個糖什麼的,季棠棠也知道自己是杞人憂天了,低著頭怪不好意思的。

扎西多吉家在村子的中央,黑石頭砌起的屋子,窗子外圍都刷成白色,頂又是尖尖的紅色,門楣上用彩漆勾出吉祥八寶的圖案,看著很是喜慶,一進門就是廚房和大鍋莊,青銅鍍金的勺子在牆上掛了一長溜,金燦燦的,扎西多吉請兩人在鍋莊邊的藏床上坐下,吩咐妻子卓瑪給上酥油茶和炸面果,卓瑪不會說漢話,看著兩人只是笑,跟她說什麼都只答一句「就是」。

季棠棠平時是喝得下酥油茶的,但是剛暈過車,胃裡還難受著,聞到酥油味就有些不舒服,加上多吉和卓瑪好客,酥油放的多,乳白色的奶面上浮著一厚層金黃金黃的油,季棠棠求救似的看岳峰,這回岳峰的臉色相當嚴肅,壓低聲音警告她:「棠棠,這必須得喝,不然主人家會覺得你瞧不起他。」

這話是真的,藏族漢子爽直,一句話能當你是兄弟,一個不如意也能拔刀子見紅,酥油茶敬上,看起來是一杯茶,實則裡頭的意義大,喝不喝,喝完不喝完,關係到主人家的面子和雙方的交情,絕對不能怠慢,季棠棠自覺深明大義,關鍵時刻絕不掉鏈子,低聲回了岳峰一句:「放心吧,我演技派。」

岳峰冷眼瞧著這位演技派笑的跟朵花似的,異常優雅地端起銅碗,咕嚕嚕一口到底,然後手背擦擦嘴角,朝著卓瑪嫣然一笑,似乎還有句潛台詞。

味道好極了!

卓瑪開心壞了,轉頭向著多吉嘰裡呱啦說了幾句什麼,然後抱著酥油壺上來,壺嘴兒一傾,又給季棠棠斟滿了一大碗。

季棠棠傻眼了,岳峰客氣地向著卓瑪微笑,話卻是向著季棠棠說的:「壞了,這是要給你上三碗了。」

有些藏人待客是「茶三酒四」,連喝三碗才算賓主盡歡,岳峰很同情季棠棠,委婉地提醒她:「演技太過了啊,過了也不好。」

季棠棠面皮兒帶笑,笑臉下頭都是苦水:「岳峰我真喝不下。」

「這個幫不了你。」岳峰低頭喝自己那碗,「必須喝啊棠棠,為了民族團結。」

季棠棠那個哀怨啊,她說:「黨中央未必知道我為了民族團結作出這麼大貢獻了。」

喝完酥油茶,晚飯時間也到了,顯然多吉他們不準備簡單地用糌粑待客,他興奮地朝兩人比劃:「面片,揪面片,羊腿,犛牛肉。」

季棠棠那終於能脫離酥油茶的興奮在見到揪面片兒之後蕩然無存,揪面片兒居然真的能用字面來解釋,就是面擀成了長條,卓瑪一片片地揪斷,扔到沸騰著水的大鍋裡去。

季棠棠蹭到鍋邊看了看,一鍋的麵湯水,連點蔥花都看不到,她有不祥的預感,果然,面片兒上來之後,她捧著碗差點流淚了,低聲問岳峰:「一點菜都不放的?」

岳峰嗯一聲:「藏族人養牛養羊,你聽過他們種菜沒有?」

「那怎麼消化啊?」

「高原上太冷,都吃牛羊肉抗寒,喝茶助消化,但是藏區又不產茶,所以得費大工夫去外頭買,茶馬古道就是這麼來的。過去茶可貴了,一匹馬才換那麼丁點茶。」

說話間,犛牛和羊肉也上來了,盛在盆裡頭,大塊大塊的,不加油鹽,煮熟了上,蘸辣沫兒吃,季棠棠覺得一塊能有自己腦袋大,多吉熱情地往兩人跟前的小碟子裡各夾了一大塊,犛牛肉筋道,咬著都費勁,季棠棠終於意識到先前自己多幸福了:「岳峰,我能去吃方便麵嗎?」

岳峰朝她磨牙:「主人家這麼盛情款待,你去煮方便麵,你這不是打多吉的臉嗎?你是指著他捅我一刀是吧?你這女人怎麼這麼狠呢?」

季棠棠委屈地看岳峰,岳峰打完了一棒子又安慰她:「乖啊,為了民族團結,藏漢友誼源遠流長就看你今晚上的表現了,咱們老中青三代領導人維繫藏漢兩族團結的努力,不能毀在你一個人手上啊。」

季棠棠堅持著又吃了一陣子,說話都帶哭音了:「岳峰我對不起國家對不起黨,你再讓我吃你不如挖個坑把我埋了吧。」

岳峰歎氣,他埋頭咕嚕嚕喝完自己那碗,覷著多吉沒看這頭,動作飛快地把季棠棠那碗倒到自己碗裡,又把她碟子裡的犛牛肉拔拉過來。

季棠棠感動到熱淚盈眶,對著岳峰深情表白:「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這個男人這麼帥呢!」

岳峰咬牙切齒:「邊兒去,少給我狗腿!」

「哦呀,拉姆,這麼愛吃,還有,一盆,吃,再夾!」

季棠棠頭皮發麻,她對著多吉笑的比哭還難看:「我吃飽了……」

「哦呀,你們漢人,太客氣,朋友,不要客氣,客氣不是真朋友,我生氣,哦呀,吃,再夾!」

什麼叫盛情難卻啊,為了藏漢友誼,那是必須再夾的啊,季棠棠的筷子顫巍巍地又伸了過去,多吉熱情地幫她選:「這塊,大的,好吃!」

季棠棠偷眼看岳峰,岳峰那眼神是要殺人了,她趕緊夾了一塊小點的。

……

一餐飯吃完,岳峰真是站都站不起來了,多吉開心極了,轉頭又有些埋怨季棠棠:「哦呀拉姆,你沒有放開吃,我看的出來,你還能吃,多多的吃。」

岳峰讓他這話說的心肝兒都顫了,心說再吃老子這條命真要報銷在這了,於是趕緊岔開話題,讓多吉安排休息的地方。

多吉把兩人帶到樓上的房間,裡頭同樣有鍋莊,兩張藏床,卓瑪點牛糞燒鍋莊的時候,多吉跑進跑出抱了兩床被褥過來給兩人鋪上,季棠棠帶著牙筒去院子裡舀水洗漱,洗完了回來一看,多吉正趴在桌子上擺弄影碟機,桌子上原先沒電視的,估計是把自己屋的小彩電給抱來了藏族人待客,的確是熱情到無以復加,季棠棠有點好奇:「這兒能收到信號嗎,都有什麼台啊?」

多吉搖頭:「信號沒有,給你們看碟片,唐僧喇嘛的故事,哦呀,好看的很。」

季棠棠半天沒反應過來唐僧喇嘛是誰,直到屏幕上有了畫面,才知道原來是《西遊記》,她把多吉放碟片的紙盒子拿過來看,除了《西遊記》,還有幾張《還珠格格》的碟片,之前就聽說這兩部片子在藏區的受歡迎程度極高,如今看來,還真不是蓋的。

收拾停當,多吉和卓瑪下去忙活,留兩人單獨在屋裡待著,岳峰坐不了兩分鐘也下去了,季棠棠拽住他問時,他滿心沒好氣:「下去運動!消化!」

季棠棠笑噴了,岳峰走了之後,她趴在窗子邊朝外看,果然就看見岳峰繞著房子在走,走了一圈又一圈,偶爾停下來做個體轉舒腰什麼的,季棠棠看了一會,實在繃不住,回到床上笑到打滾,好不容易止住,靠著床板坐起來看電視。

據說當年拍攝《西遊記》花了足有八年時間,其精工細作的程度,是現在的速食電視劇所不能比擬的即便放到今天來看,也不失為一部吸引觀眾的精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多吉買的碟片是藏語的,雖然能夠通過畫面和語氣連蒙帶猜出情節和內容,看的時間久了,天書一樣的藏語還是聽得季棠棠漸漸困乏,腦袋像雞啄米一樣點個不停。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身子一墜,給驚醒了,四下茫然一看,發現岳峰居然還沒有回來,碟片應該是放完了,藍瑩瑩的屏幕上彈出更換碟片的提示,周圍安靜的叫人心慌,在一片讓人有些發□的寂靜中,門外響起了「噠、噠、噠」的聲音,像是有人拿著什麼東西,不斷地在地上磕打。

季棠棠有點緊張,大著膽子問了一句:「誰啊?誰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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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01:01:12 |只看該作者
95 黑蝶 第五章

沒有回答,依然是單調的磕打聲,噠、噠、噠,一下一下,似乎是磕在心上。

季棠棠的心跳的厲害,她咬了咬嘴唇,掀開被子,光著腳塞進鞋子裡,慢慢走到門邊,輕輕地拔開門閂,把門拉開了一條縫兒。

她看到一個女人的背影,確切的說,是個老女人的背影,穿黑色的大褂,滿頭的白髮向後挽成圓溜溜一個水滑的髻,背對著她坐著,手裡拿著一根長長的水煙筒,黃銅的煙嘴朝下,一下下在地上磕著煙倉裡的殘渣。

這裡是藏寨,但這個女人的打扮,明顯不是藏人季棠棠的嘴唇有些發乾,她又問:「你是誰啊?」

依然沒有回答,莫非是太老了,耳朵聽不見?季棠棠皺了皺眉頭,想繞到這個老女人前面,誰知道腳下忽的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居然連滾帶翻跌落到一個水潭邊。

說是水潭似乎又有點誇張,只是在一個巖洞裡,巖洞的低凹處積滿了水,季棠棠仰頭看那個女人她坐在高處,身後有亮光,逆光籠罩下,整個人像是蒙在一層霧裡,怎麼都看不清面目。

季棠棠茫然,二樓的房間出門就是樓道,怎麼會有個水潭呢,低下頭看,水潭邊的岩石黑黝黝的,泛著濕潤的亮光,一漾一漾的水面之下,慢慢浮起一個女人……

她的四肢被扯著張開,雙目緊閉,蒼白的皮膚上,凸起一根又一根血管,湊近一點看,能看到黑色的血液在血管中詭異地流動……

不對,這個女人不在水裡,她在高處,水裡浮現的,是她倒映出的影子……

季棠棠駭然,她嚥了口唾沫,慢慢仰起頭來……

那裡,洞穴的高處,頭頂的正上方,高高吊起一個女人,四肢被扯向四個方向,像是一隻被蛛網牢牢綁住的蝴蝶,青黑色的血管猙獰地佈滿整張臉,延伸到脖頸,延伸到衣服內裡……

似乎是感覺到了季棠棠的目光,那個女人慢慢睜開了眼睛……

電光火石間,季棠棠尖叫:「尤思!」

腳底的岩石猛然晃動,季棠棠站不穩,撲通一聲掉進水裡,她嗆咳不止,四下掙扎著撲騰水花……

撲騰著撲騰著,身子一墜,登時就醒了,這才發覺是做了個夢,後背出了一層細汗,涼颼颼的,《西遊記》還沒放完,豬八戒正撲騰在水池子裡呼天搶地,妖媚的蜘蛛精咯咯笑著,肚臍中吐出銀亮的束絲……

季棠棠呆坐了一陣子,慢慢回過神來,心還在咚咚跳個不停:這幾天,已經是第二次做關於尤思的夢了,石嘉信他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想來想去,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她翻出藏在外套內口袋裡石嘉信給她的那封信,信裡面留了一個電話,據石嘉信說,那是他住處的電話……

季棠棠披衣下床,去樓下找岳峰要手機,她決定給石嘉信打個電話,問問他們的情況,求個心安也是好的。

岳峰在樓下,陪著多吉說話,卓瑪不在,應該是先睡去了,岳峰把手機遞給季棠棠的時候,忍不住問了句:「你除了我之外就不認識幾個人,你給誰打電話啊?」

季棠棠凶巴巴的:「打夜話熱線不行啊?」

知道她是隨口亂掰,岳峰恨恨的:「你這種長期自閉的,是需要打夜話熱線適度調節。」

季棠棠哼了一聲,接過電話蹬蹬蹬上樓,照著石嘉信留的號碼撥過去,通是通了,但沒人接。

她不死心,撳斷之後又撥,還是一樣的結果。

季棠棠看著手機屏幕發愣:是出事了接不了呢,還是根本就給她留了個假的號碼?以石嘉信之前的惡劣表現來看,好像後者的可能性大些……

這麼一想,又有點惱火,負氣一般:那尤思出了什麼事,我可管不了了,我又不是她媽,管一次還管一輩子的。

正賭咒發狠,電話忽然響了,看來電顯,是個不知道哪裡的座機號碼,季棠棠遲疑了一下,接通了電話。

那頭的聲音幽幽的,跟鬼似的:「小峰峰,我遇到感情問題了。」

這聲音也忒熟了,季棠棠眼前一亮:「神棍?」

神棍的聲音還是蔫蔫的:「小峰峰,你的聲音為什麼聽起來像個女人?你雌性激素吃多了嗎?」

季棠棠差點笑出聲來,心說幸好不是岳峰接的電話:「我是棠棠啊。」

一聽是季棠棠,神棍的聲音立刻變得尖利起來,當然,尖利中帶著深深的嫉妒:「咦,小峰峰呢,小峰峰為什麼把手機給你用?太沒有原則了!」

季棠棠很得意,她往床頭一倚,雙腿舒服的架起,存心氣他:「他喜歡我才給我用唄,怎麼著?」

神棍是帶著深深的失落離開敦煌的。

在敦煌的最後一兩天,季棠棠和岳峰的關係確定,舉止眉目間也自然有了些不同,毛哥是早已察覺出端倪了,反正異性相吸的,他也沒當回事,反倒是神棍大驚失色,拽著毛哥進了洗手間,反鎖上門之後,帶著發現敵方電台的口氣問他:「小毛毛,小棠子和小峰峰,難道是在談戀愛?」

毛哥壓低聲音,以特務接頭的謹慎回答:「不是,他們在計劃反清復明。」

……

確認之後,神棍失魂落魄,用他的話說,他有失戀一樣的惆悵。

這話說的季棠棠很有點忐忑,她覺得神棍可能是喜歡上自己了這種男朋友的朋友也喜歡自己,該是多麼狗血多麼讓人尷尬的情形啊……

當然不久她就發現自己的這種想法純屬自作多情,因為毛哥很快就出來給了官方解釋,他說神棍這種屬於雙重失戀,他一方面吧覺得季棠棠是他的知音,心理上產生了強烈了依賴感,現在棠棠突然有主了,神棍有種知音被搶的悲愴,因此對岳峰產生了深深的怨憤;另一方面吧他覺得岳峰是他的哥們,雖然之前有過女朋友,但現在是跟他一起站在快樂的單身漢行列的,突然間就被棠棠收了,讓他有一種朋友談戀愛失去朋友的悲涼,由此對棠棠產生了強烈的嫌棄和氣惱……

神棍對毛哥的解釋表示比較滿意,一邊點頭一邊抽了張紙巾擦他的眼角,天知道,根本一滴眼淚都沒有,裝什麼大尾巴狼學兒人家玩幽怨。

毛哥又安慰棠棠說你就當神棍是空氣,他不是地球人,邏輯混亂思維失常,為了例證這一點,他還給季棠棠講了神棍的第一次失戀,據說是林青霞結婚的時候,神棍如喪考妣,紮了個秦漢的小人整天扎扎扎,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自己不就是長的不如秦漢帥嗎,青霞為啥不肯等他呢?後來得知林青霞嫁的是邢李原,才發覺自己扎錯人了,怪不好意思的,於是給秦漢寄了張道歉的明信片,也不知道寄到寶島沒有。

讓毛哥這麼一說,季棠棠笑的肚子都疼了,但是神棍是真哀怨,據說連QQ簽名都改了,改成了「如果注定失去,情願從未擁有」。

如今大半夜的打電話給岳峰,開口就是「感情問題」,季棠棠決定心狠手辣,徹底絕了神棍的念頭:「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岳峰不會喜歡上你的。」

神棍顯得比她還驚奇:「小峰峰為什麼會喜歡我呢,我是男的啊!」

看來在某些方面,神棍還是挺古板傳統的,季棠棠也就不去引導他了:「你出了什麼感情問題?給我講講唄。」

神棍不情願:「小峰峰呢,我要跟小峰峰……」

季棠棠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沒小峰峰,就我。你愛說不說吧,再磨嘰掛電話了!」

神棍斟酌了一下,決定勉強退而求其次:「算了,沒有大象,豬鼻子插蔥也是一樣的……」

居然敢說她是豬鼻子插蔥,季棠棠氣的鼻子都歪了,恰好這個時候岳峰上來拿牙具洗漱,見季棠棠真的在打電話,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換來季棠棠狠狠一記白眼。

岳峰莫名其妙,不懂哪又得罪她了。

季棠棠把外套鞋子脫了上床,被子一拉蓋好,橫躺在床上盯著屋頂棚優哉游哉聽神棍傾訴感情問題,這位祖宗思維跳躍,敘事不清,說了一會就夾雜兩句感慨抒發幾句感情,季棠棠費了半天勁才弄清楚他是在去封門村的途中經過一個不知名的小村子,肚子餓了敲開一家農戶的門討吃的,果腹之餘又向人家打聽「懸疑靈異事件」,結果驚動了八十歲的老人家,顫巍巍拄著拐棍出來給他講了一段解放前的故事……

解放前啊你妹,岳峰都已經洗漱好了回來了,神棍的感情問題居然連邊還沒沾著,直接把她引回解放前了啊,季棠棠不得不打斷他:「解放前的事能交給革命先輩解決嗎?你倒是給我說說女主人公啊?」

神棍很不高興:「敘述事情不得有鋪墊啊,我馬上就講到了啊,都講到解放前了,快了。」

季棠棠忽然有了不祥的預感:「你不是想說,你喜歡的那個女人,是解放前的?」

神棍很高興:「是啊是啊,不然我說解放前幹嘛呢,我有病啊。」

季棠棠差點吐血了,岳峰本來已經上床看電視了,但他那張床是斜對著電視的,看久了脖子扭著不舒服,索性過來和季棠棠擠一張,把她橫著的身子抱起來往裡挪:「起來起來,挪個地兒。」

季棠棠是沒空搭理岳峰了,她順從的往裡挪了挪,這麼小的藏床上多了個人,怎麼躺怎麼覺得侷促,索性又調轉回來,躺到岳峰懷裡去了,岳峰瞪了她一眼,見她只顧著講電話,只好手臂一圈把她給摟住了。

這邊季棠棠和神棍的對話已經火藥味兒十足了,季棠棠幾乎是在大叫了:「解放前?解放前的女人該多大了,八十還是九十啊?死了?你搞笑吧,你大半夜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你愛上了個死了的老太太?」

岳峰的耳朵被震的嗡嗡的,如此令人髮指的對話內容,他大致猜到是誰了:「神棍是吧?」

季棠棠沒理他,完全陷入了對神棍的一片苦口婆心:「這不能叫愛吧,死都死了,是,我知道一見鍾情,一見鍾情不是對照片吧,是,我知道有人對照片一見鍾情,但那得是活人吧,你這不科學……」

神棍在那頭氣的跳腳:「你不懂,跟你說不通,愛不分解放不解放,我要跟小峰峰講電話,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厚臉皮,佔著小峰峰的電話不放?」

季棠棠也是個擰脾氣:「我就不讓岳峰聽電話怎麼著,你就得聽我說……」

話還沒完,手裡突然一空,手機已經被岳峰奪過去了,他連放到耳邊聽都懶得聽,直接對著話筒吼:「有病吃藥,沒病睡覺,再給我胡鬧,死去上吊!」

說完了麻利關機,手一揚,一個漂亮的弧度,手機蹭的飛到自己那張床去了。

整個過程乾脆利落,不到十秒鐘,季棠棠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看電視了,看著看著,似乎是感覺到了季棠棠的目光,挑釁似的看了她一眼:「看什麼看,覺得爺特帥是吧?」

季棠棠的心砰的一跳,低著頭沒吭聲,岳峰也沒再說什麼,繼續扭頭看他的唐三藏和三徒弟。

季棠棠不知道為什麼臉有些發燙,過了會,她偷偷抬頭打量岳峰,岳峰的側面挺有型的,眉頭微微皺著,電視的光打在眉眼鼻樑上,把五官映襯的尤為立體,季棠棠看著看著,鬼使神差就問了一句:「岳峰,你想跟我上床嗎?」

岳峰沒看她,但身子明顯一僵,過了會,他轉頭看她:「棠棠,我能問一問,你這問題的起源是什麼嗎?」

季棠棠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突然問出口了,還是這麼容易引起誤會的限制級問題,她艱難地解釋:「你不要多想啊,我沒有其它意思,我就是有點奇怪……」

迎著岳峰的目光,她硬著頭皮尋找合適的措辭:「我就是聽說……是聽說啊,男的如果有了那種經驗,一般是不容易忍的……你看我們,是男女朋友吧,又這樣……在一張床上,這個時候,你不怎麼在意我,反而這麼聚精會神的……」

她去指屏幕上正在鬥嘴糾纏的大師兄和二師兄:「反而這麼聚精會神的去看一隻猴和一頭豬,你的心態是什麼呢?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呢?」

岳峰沒吭聲,老實說,季棠棠問出這種問題,他反而一點都不奇怪,事實上,她間或語出驚人,他也是領教過的,她畢竟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這幾年路上行走,什麼髒的賤的葷話邪話,估計也都見識過。

見岳峰不說話,季棠棠緊張了,老實說,她問這話,還真沒什麼雜念,她就是單純好奇,而這種好奇,在之前就已經冒頭了,和岳峰相處以來,岳峰對她,還真是挺規矩的,一點也不像出入花叢情場高手的模樣,哪怕幾次同床共枕,他都沒有藉機上下其手,季棠棠喜歡他這種規矩的同時,也難免會犯點嘀咕:一個女朋友,如果對男朋友一點吸引力都沒有,也挺悲哀吧,岳峰如果是全無經驗也就算了,他偏偏又有,那他是怎麼看她的呢?

岳峰抬起頭,噌一聲把電視給關了,電視跳掉的聲音把季棠棠搞得心裡一驚,趕緊彌補口舌之誤:「你不要多想,我就是本著疑義相與析的態度……探討!探討!」

還疑義相與析呢,岳峰嘴角直抽抽,遙控器一扔,開始脫衣服。

季棠棠眼睜睜看他脫了一件,又脫一件,忍不住問他:「你這是幹什麼?」

岳峰繼續脫:「正常不正常,試試就知道了,還費探討那勁幹嘛。」

季棠棠傻眼了。

她先還以為岳峰在開玩笑,後來一見都脫到貼身的那件了,下擺一掀連結實的腱子肉都露出來了,登時就慌了,手忙腳亂撲過去死死拽住他下擺不讓脫,岳峰似笑非笑地看她:「別呀,疑義相與析啊。」

季棠棠覺得自己笑的肯定特狗腿,她結結巴巴找理由阻止:「別……脫啊,高原晚上冷,容易……感冒……」

話還沒完呢,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岳峰胳膊一伸摟住她腰,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到身下去了。

熟悉的氣息和熱力包裹過來,季棠棠徹底懵了,她拚命往後縮,頭往枕頭裡埋,眼睛嘴巴都閉的死緊,岳峰半天沒動作,過了會慢條斯理問她:「你擺出這副英雄就義的姿態是想怎樣?」

季棠棠戰戰兢兢,眼睛不敢全睜,只睜一隻,瞄準一樣看他,見他表情挺正常的,又覺得是在逗她,心裡下意識一鬆,說:「你別開玩笑……」

一開口就知道壞了,岳峰估計就等這機會呢,上來就堵住她嘴了,都不帶猶豫的。

季棠棠腦子轟的一聲就炸開了,她知道自己完了,她吻過葉連成,也吻過岳峰,但那都是溫溫柔柔的蜻蜓點水,從沒動過真格的,岳峰居然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她,要麼規規矩矩不過分,要麼就真刀真槍給她來這麼措手不及的……

季棠棠被吻的喘不過氣來,她是經不住撩撥的,身體很快就起了反應,感覺皮膚表層以下埋了簇簇的火苗,一點點熱力上來炙烤的難受,意亂情迷之間,忽然發覺岳峰的手滑進了她的衣服,順著柔軟的腰線一路滑向背部上方,緊接著內衣一鬆,搭扣居然開了。

季棠棠嚇壞了,羞恥心讓她直覺那個地方是不能讓人碰的,她掙扎著想抬起身子,喉嚨裡努力逸出聲音:「岳峰,不行……」

聲音很快被熱吻淹沒掉,與此同時,岳峰的手覆了上來,粗礪的指腹只是沿著圓潤的外圍摩挲,季棠棠的整個身體就以難以言喻的速度酥軟了下去……

她腦子裡一片混沌,意識漸漸迷失,覺得身體融化成了水,只能聽之任之,一點拒絕的力氣都沒有,但突然間,很多很多的委屈湧上心頭,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岳峰應該是感覺到她的淚水了,慢慢停了下來,季棠棠蜷縮在岳峰身子底下,慢慢哭出了聲,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間這麼難受,但什麼都不想說,只是想大哭一場。

岳峰沒有說話,他坐起身子,把季棠棠抱到懷裡,她抖的很厲害,長髮散亂著,面上的潮紅將褪未褪,岳峰低下頭,在她的眼瞼上吻了一下,低聲說:「棠棠你別哭了,是我不好,你不喜歡,我不會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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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黑蝶 第六章

第二天早上醒來,季棠棠已經不在房間裡了,岳峰穿好衣服下去,才發現她在幫著卓瑪準備早飯,揭開鍋一看,紅紅白白,像是厥麻齋煮粥,季棠棠拿著攪勺站在邊上,間或攪攪以防粘鍋,看到岳峰過來,臉一紅,把頭往邊上偏過去,岳峰心裡暗自好笑,也不點破,自顧自洗漱了吃飯,吃飯時,明知道季棠棠不想跟他挨著,還是硬坐到她邊上,若無其事的跟她說話,季棠棠食不知味,心裡頭恨恨的,覺得男人的臉皮真是厚,怎麼可以就當做沒事人一樣呢?

吃完飯,卓瑪背著水壺要去河邊背水,季棠棠覺得跟岳峰待在一起真心尷尬,趕緊表示要和她一起去,岳峰一把就把她拉住了:「她們是背慣了的,這活你幹不來,你跟我去寨子裡走走。」

季棠棠掙了幾下沒掙脫,被他硬拉著走到寨子外頭,正是早飯時分,寨子裡家家冒著炊煙,一出煙囪,讓清冷的空氣一擊,白的尤為醒目,幾隻悠閒的大公雞左右閒走,雞爪在雪地上摁下一排的爪印,倒是挺有情趣的。

岳峰也沒看她,忽然就來了句:「棠棠,適度害羞也就行了,演技不能太過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季棠棠又羞又臊,居然還敢說她裝,這裝的來嘛?

她氣的甩了岳峰的手就走,沒走兩步就被岳峰從後頭抱住了,他笑的直不起腰來,湊到她耳邊吹氣一樣:「別鬧啊,讓小朋友看笑話。」

順著岳峰的提示,季棠棠才發覺一處房子後頭探出兩個藏族娃娃的腦袋來,都只四五歲年紀,穿著長到腳面的髒兮兮藏袍,腦頂的頭髮用紅珊瑚綠松石結成一串,好奇的一邊看著兩人一邊吃手指,季棠棠臉一紅,心說看什麼看,屁大小孩,懂什麼?低頭又去掰岳峰的手:「你別把人家藏族小孩帶壞了。」

岳峰奇道:「我把他們帶壞了,你倒真說得出來!你看到多吉沒有?十五歲結的婚,現在二十不到,娃都三個了,爺十五歲的時候還不知道在幹嘛呢,我把他們帶壞了,你倒真會扣帽子的!」

季棠棠一窘,又覺得岳峰說的也挺有道理的,岳峰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還得彆扭兩天,橫豎順其自然吧。

他拉著季棠棠往山坡上走了走:「棠棠,過來看。」

從這個角度,可以俯瞰整個甲絨藏寨,像個安靜的娃娃,窩在四圍的高山之中,日頭慢慢高起,寨子裡漸漸有人走動,屋與屋的夾道之間,藏族小孩兒嬉笑玩鬧的身影像一個個小黑點兒,三三兩兩的藏族婦女結伴去河邊背水,背水的水壺像個汽油桶,都是鮮綠色,看上去特別打眼。

岳峰指給她看:「得夏天的時候來,七八月吧,那一大片被雪蓋住的地方,長滿了青稞,有半人高,在青稞地裡走,風都是香的。走累了的話可以爬到晾架上休息,爬的越高,離太陽越近,曬的暖融融的越舒服。」

面對著眼前稍嫌蕭瑟的雪景去想像岳峰描繪的場面其實很難,但季棠棠真的被他說到砰然心動了,岳峰說:「等到夏天的時候,我們再來,到時候你穿顏色鮮艷的裙子,拍照會很漂亮。」

季棠棠下意識答了句:「好。」

忽然就覺得很感慨:「我真是很久沒穿過裙子了。」

再一想,發覺這麼幾年東奔西跑,真是錯過和生疏了很多東西:「還有高跟鞋,再也沒穿過了……還有你的智能手機,我也不怎麼會玩,我家裡出事的時候,用的還是摩托羅拉的按鍵手機,現在好像買也買不到了,那時候潮流是用諾基亞,我纏著我媽給我換一個,結果現在又時興蘋果了。我不和人聯繫之後,就一直不用手機,第一次聽人說蘋果,我還真以為是買來吃的。還有電影,以前一出了大片就趕著買票去電影院看,後來也沒心情看了,偶爾從電影院外頭走,看到海報,發現連當紅的明星都不認識了……」

說開了就剎不住了,好不容易停下,才發現岳峰一直看著她溫柔地笑,季棠棠有點侷促,覺得自己說這些挺老土的,岳峰伸手摸了摸她腦袋,湊過來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沒關係,咱一樣樣一件件,都給它補齊了。」

一股柔柔的暖意在心底化開,季棠棠眨巴著眼睛看他:「那穿高跟鞋的時候,你在邊上給扶著?」

岳峰點頭:「扶著。手機你愛怎麼玩怎麼玩,電影嘛,老子豁出去了,過去四年上的,通通翻出來陪你再看一遍,怎麼樣,還滿意嗎?」

季棠棠點頭:「滿意。」

岳峰很是恬不知恥地把臉湊過來:「滿意了就親一下,給點鼓勵,打個分兒。」

季棠棠咯咯笑起來,伸手就在岳峰臉上狠狠擰了一記,岳峰痛的直噓氣,捂著臉蹦出去老遠,正要瞪她,目光突然就被吸引了開去,大叫:「都給我下來!」

季棠棠愣了一下,直到看到岳峰氣急敗壞一口氣奔到田埂上,才意識到是他車遭殃了:車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圍了一群藏娃兒,大些的就趴著車玻璃往裡看,小點的就你幫我我幫你的爬到車前蓋上過家家,還有在車頂蹦躂的,還真當車是跳床了。

等季棠棠趕過去,岳峰已經把小孩兒們一個個都趕開了,聲色俱厲地勒令都站成一排反省:「稍息!立正!」

沒人聽得懂漢話,藏娃們咯咯嬉笑著你推我我鬧你,有含著手指看岳峰的,有蹲在地上開始尿尿的,有雙手比劃著嘟嘟開車的,還有原地蹦躂做騎馬狀的,怎一個混亂了得!

季棠棠忍住笑:「岳峰,他們估計都沒坐過車,看著新鮮,你帶著他們溜一圈唄。」

女朋友發話了,還是得聽上一聽的,況且他上次來,也是開車帶了寨子裡的小孩兜風的,岳峰也爽快,車門一拉:「上車。」

這句漢話倒是連蒙帶猜都聽懂了,十來個小孩歡呼著一擁而入,把車子裡擠得滿滿當當,連岳峰腳底下都蹲了個鼻涕蟲,張著嘴仰頭眼巴巴看他只是這麼一來,反而把季棠棠晾在車外,女主角沒地兒坐,岳峰發牢騷了:「車子買來是載我媳婦兒的,又不是體驗怎麼當爹的!」

季棠棠笑的不行,她在外頭幫著把小孩兒的身體往裡推,以便車門能順利關上:「那先帶他們兜,兜完了再回來接媳婦兒。」

她居然下意識就默認媳婦兒這回事了,這話一出,岳峰別提多爽了,油門一踩,車子在田埂上晃晃悠悠出發,遠遠撂下一句話給她:「原地等著,別亂走啊。」

他讓她等,她也就真的原地乖乖等著了,雙手插在口袋裡,低著頭拿鞋尖踢踏著地上的積雪,感覺像是在等岳峰回家,滿心的喜悅和甜蜜。

寨子裡太小,車子周轉不開,岳峰一直往外,開了老長一段才找到合適的位置掉頭,遠遠看到季棠棠站在田埂上,像一個小黑點兒,岳峰不由就微笑了,忽然就冒出一個念頭:要是一直這樣該多好,不管在哪兒,不管跑的多遠,她都在一個地兒等他,他就會知道該往哪走,車該往哪開……

思緒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給打斷了,岳峰懶得伸手去掏,低頭支使蹲在他腳上的小孩兒:「乖,幫爺遞個手機,爺賞你個妹子。」

小孩兒聽不懂,含著手指呆萌呆萌的,岳峰歎了口氣,心說果然年紀不到,體會不到妹子的吸引力,他一手穩著方向盤,另一隻手騰出去掏手機,接聽時瞥了一眼屏幕,毛哥的。

毛哥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峰子,你聽說古城的事了嗎?」

岳峰吊兒郎當的:「古城一天得多少事啊,泡妞的失戀的找小三的一夜情的,闔著件件我都知道?說重點!」

毛哥急了:「就葉連成的事兒啊,今兒光頭打電話給我說的,你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聽到是葉連成的消息,岳峰下意識坐直了身子,不過打心眼裡,他覺得自己不想聽到關於這個人的任何事情:「他怎麼了啊?」

「死了!」

岳峰的腦子放空了一下,下意識想去踩剎車,也不知道踩錯了什麼,急打方向盤,車子一歪頭,向著路邊的溝就衝下去了,幸好這溝也就只比路面低了半米不到,車屁股翹起了定在路上,一車的藏娃尖叫,但人都沒事。

毛哥納悶:「你在哪啊?幼兒園啊?怎麼那麼多小孩兒啊?」

岳峰緊張的汗都出來了:「葉連成好端端的,怎麼會死呢?怎麼死的?」

毛哥也挺納悶的,不過他跟葉連成不算有交情,說起來也就不鹹不淡的:「不知道啊,內情誰能曉得啊,聽說還挺慘的,是被分屍了。那頭都傳是情殺,你也知道這小子,私生活有點亂,估計明裡暗裡的,得罪了不少人,前頭雁子不就是為這被阿甜給算計了嗎?要我說,這人哪,還是本分點好。」

沒說幾句毛哥就掛電話了,他對季棠棠的身世不瞭解,這通電話打來也並非是要提醒誰,只是因為十三雁跟葉連成之間的關係,算是間接認識,所以打來知會了一下,全然不知道這通電話已經把岳峰給震懵了,他握著手機不動,脊背上冒起陣陣冷氣。

直覺告訴他,葉連成的死,一定不是普通的情殺那麼簡單。

耳邊響起彭彭的砸窗聲,岳峰反應過來,抬頭一看,季棠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奔過來了,驚的臉色煞白煞白的,岳峰伸手開車門,門剛一打開,季棠棠眼圈就紅了,她說:「我在原地看著,看著看著,你車就這樣了,你沒事吧?」

岳峰不知道該說什麼,下意識就回了句:「不好意思啊棠棠,我有點高反。」

下午陽光不錯,挺暖和的,屋後牆根處,蹲了一排穿老棉襖的老頭老太縮著袖子曬太陽,神棍倚著一處乾草垛坐著,嘴巴裡叼一根草,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裡的黑白照片出神。

照片上是個類似上海老日曆掛牌上的女人,高開叉的旗袍,燙著蓬鬆的頭髮,纖長的手指裡夾一支洋煙,丹鳳眼兒似嗔非嗔的,神棍心裡癢癢地直叫娘,想想那個年代,封建壓迫嚴重啊,女人都是面目模糊死氣沉沉的,居然能出這種范兒的,太出挑了有木有?這才叫風情啊,這才叫意亂情迷啊,愛上了天經地義嘛,棠棠這種小姑娘,是完全理解不了的。

第二張還是這個女人,但是鉛華洗淨,長髮綰髻,穿民國時的改良式清朝女卦,懷裡抱著個嬰孩,臉上帶著極其淺淡的笑,淡的讓人覺得只要伸手往照片上一抹,那抹笑就能被擦掉。

神棍大為歎服,宜嗔宜喜,淡妝濃抹總相宜啊,那老太公說是上海來的洋太太,嘖嘖嘖,十里洋場,風花雪月,那得多風光啊,怎麼就會想著到這種窮鄉僻壤過日子來了呢,那是明珠掉糞坑裡,太埋汰了啊。

兩張照片的邊兒都有火燒的痕跡,抱嬰孩的那張背面有字:1943,與愛女錦如攝於……

攝於後頭的字被燒掉了。

前一天晚上,老太公花了半夜的時間,給神棍講這個女人的故事,他年紀太大,說話漏風,鄉音極重,記憶也有斷層,經常講著講著就接不上頭也連不下去,神棍聽的特別費力,有幾次特別乏,張著嘴巴仰頭打呵欠,看到屋樑上吊下的那個梨形燈泡一晃一晃的。

據說,那年月,東頭的大城市都在打仗,到鄉下來避亂的人很多,那一陣子,過這村子的馬車牛車一輛一輛的,那些細皮白肉的官老爺闊太太們,坐在馬車上晃悠晃悠的,絲綢手絹捂著鼻子,一邊嫌棄著鄉下的破舊和馬牛騷味,一邊趕集樣一撥撥地過。

那個女人也是差不多時候來的,老太爺之所以對她印象深刻,是因為她帶了一口棺材。

油亮黑漆皮的棺材,死沉死沉地擱在馬車上,這女人穿白綢底大紅牡丹的旗袍,裹著水貂皮的披肩,頭髮燙成漂亮的彎兒,坐在馬車架子上,倚著棺材抽那種很粗很粗的洋煙,一直到九十年代,他看那種老上海的電視劇,才猜到那可能是雪茄。

原本以為她也只是經過,誰知道馬車停下,她裹著水貂皮在村裡走了一圈,吐著煙卷兒看遠處的山形走勢,末了笑一笑,居然在這住下了。

這麼個單身漂亮女人的到來,引得闔村大老爺們想入非非,得空兒總想涎著臉湊上去說兩句話,聞聞她身上的香水味兒,能在那水滑腰上掐一把就更舒服了……

有一天晚上,那女人燒水洗澡,這消息居然也像長了翅膀,在這個人不多的小村子裡飛了個遍,專門有人去探消息,晚飯過後,探消息的回來說關門落閂了,除了被老婆揪著耳朵摁在家裡出不來的,居然有六七個男人偷摸去看。

後窗是有縫的,幾個人挨著擠著貼上去偷窺,難免不發出聲音,那女人似乎是知道,若無其事的背對著坐在澡桶裡擦洗身子,凝脂一樣的皮膚看的幾個大老爺們恨不得撲上去一口吃了:這樣的尤物,哪裡是村子裡那些臉色蠟黃叉腰罵街的婆娘能比的?

心裡頭那把邪火燒的正旺,那女人從澡桶裡站起來了,觸目所及,嚇的幾個男人騰騰騰連退數步,如一盆冷水從天靈蓋上澆下去。

那女人的後背,被剝了一大塊皮,留了個蝴蝶形狀的血紅色大疤,與週遭細嫩的皮膚一對比,恁的觸目驚心。

前後算起來,那個女人在村子裡待了不到一年就死了,後半年,她以驚人的速度瘦下去,臉色從白嫩轉作灰暗,血管從皮膚下凸起來,靠近了看,居然能看到裡頭黑色的血在遲滯地流動,也不知是真的還是錯覺。

但是嚴格說,那女人進棺材的時候,還沒有死,她找了幾個村裡的壯實爺們,嘩啦啦一筒銀白大洋撒在地上,正面的袁大頭看的幾個人血脈賁張,她笑了笑,乾癟的嘴唇一張,露出青黑色的牙床:「聽我的吩咐,這些都是你們的。」

幾個人扛著棺材跟她進了山,走了很遠的路,那女人一直看山勢,像是風水先生看陰宅,老太公是扛棺之一,他記得那天一直從晌午走到晚上,過了不少險路,那女人才最終滿意。

老太公也說不清最終找到的是個什麼地方,總之是個高處的山洞,最後棺材和人都是用繩子拉上去的,那女人提出最後一個要求:把她釘在棺材裡,把她一些不值錢的什物在棺材前頭燒掉。

幾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當真做這事,那女人像是早已猜到,咯咯笑著說她還有一筒大洋,就埋在村子裡,釘死了棺材,她在裡頭告訴他們。

像是達成了共識,陸續有人點頭,幾寸長的鍍銅鐵釘,蹭蹭蹭穿透棺材頂蓋,把棺蓋和棺身連在一起,那女人在裡頭瘋狂的笑,像是完成了許久以來的心願,她沒有食言,告訴他們大洋被她藏在灶膛的火灰裡。

她留下的什物的確不值錢,包小孩兒的肚兜、荷包、一本老舊的小冊子,還有幾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真漂亮,老太公鬼使神差的,瞅著旁邊幾人沒注意,從火堆裡搶出兩張燒了邊兒的,偷偷藏在了懷裡。

大家依次綴著繩子出洞,老太公是最後一個,抓著繩子下去的時候,他聽到棺材裡傳來尖利的聲音,像是指甲劃著木頭,嗤啦嗤啦,聽的人毛骨悚然。

那個地兒特別偏,出來了就很難摸回去,加上解放後有一年地震,引發泥石流和塌方,原本就難走的路毀的一塌糊塗,日子一久,知情的走的走死的死,掐掐指頭,當年抬棺的,好像也就只剩下他一個了。

如果不是這個晚上,冒冒然敲門來討吃的神棍問起奇事兒怪事兒,已經有些老年癡呆徵兆的老太公,還真想不起這件遠年舊事。

老太公抖抖索索拿出銅鑰匙開了體己的掛鎖小木箱,從墊著的紅布下頭翻出這兩張照片給神棍,兩片乾癟的嘴唇開開合合的,像兩片枯乾的葉子,這個問題可能會困擾他到死了,他問神棍:「好端端的,為啥事體要把自己釘死在棺材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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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0:11 |只看該作者
97 黑蝶 第七章

按照原計劃,在甲絨待一天就該繼續上路的,但是因為岳峰突如其來的「高原反應」,季棠棠堅持多待兩天,用她的話說,岳峰原本是沒高反的,突然有了症狀,必須重視,而且他是要開車的,更加得休息好。

岳峰也沒堅持,葉連成這事出的太突然了,他整個人都亂了,壓根沒緩過來,在甲絨多待兩天也好,讓他理理目前的情況,還有,這事該不該給棠棠說呢?就算真得說,現在講合適嗎?

細細想來,好像距離他告訴她父親是秦家人這個毀滅性的消息還沒幾天,跟季棠棠認識以來,總像被看不見的手推著捻著,壓迫的喘不過氣來,感覺上,季棠棠能安下心來舒舒服服的日子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難得她這兩天像個普通的姑娘,臉上終於有笑影兒了,就不能多讓她舒心兩天嗎?

他心裡這些百轉千回的念頭,季棠棠是完全不知道,岳峰既然不舒服,她也就不拉著他到處走,老老實實待在多吉家裡,幫著卓瑪搗酥油、做糌粑,更多時候,是陪著岳峰在屋裡看碟,除了《西遊記》和《還珠》,多吉的碟片盒子裡還有幾張風景碟,季棠棠特意挑了九寨的出來,翻來覆去的看,指著屏幕一個個問岳峰:「去這兒嗎?去這嗎?去這嗎?」

問的小心翼翼的,那可憐兮兮的小表情,岳峰真心覺得,自己要是答個不字,她下一秒都能哭出來。

岳峰一個個給她肯定的答覆,季棠棠開心壞了,摟著岳峰的胳膊說:「介紹裡說西遊記片尾的那個瀑布,拍的就是九寨的諾日朗瀑布,要是毛哥和神棍在就好了,咱們也在瀑布前頭擺個西天取經的隊形,多找樂啊。」

岳峰把她摟過來,下巴蹭蹭她頭髮,終於有了個可以說服自己的決定:如果葉連成的事不得不說,那也在九寨之後說吧,讓她先放開了玩兒。

兩天後,終於離開甲絨,季棠棠很是依依不捨,離開那段顛簸的破路上省道之後,她就窩在後座一角蔫蔫地提不起力氣,岳峰偶爾從後視鏡裡看她,真心覺得好笑:「棠棠,你這幾年走走停停的,聚散離合都看慣了,不至於這麼失落吧?」

季棠棠很惆悵:「是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空空的。」

岳峰壞笑著,聲音裡忽然多了幾分曖昧:「是不是因為那裡發生了你難忘的事情,嗯?」

季棠棠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岳峰說的是什麼,臊的整張臉都紅了,有心撲上去揍他,又顧及他在開車,不敢亂鬧,只好沉著臉生悶氣,偶爾跟他在後視鏡裡目光相觸,看到他滿臉的促狹,更是恨的咬人的心都有了,正想衝他齜個牙以示威脅,岳峰把手機從前頭扔過來了:「固話,不知道哪打的,接一下。」

季棠棠接過來一看,號碼有印象,接起來一聽,果然是神棍,神棍明顯的不高興:「怎麼又是你啊,小峰峰呢?」

季棠棠罵:「那天岳峰那麼吼你,你還厚臉皮找他,我可是好聲好氣跟你說話的,你反而嫌棄我,你說你賤不賤?以後休想我給你好臉色看!」

岳峰在前頭忍不住笑,心說不容易啊棠棠,你終於找到和神棍的相處之道了。

被她這麼一點,神棍好像也發現自己是有那麼點理虧,哼唧了一陣之後,反過來說她:「小棠子你怎麼這麼小氣呢,真正的朋友之間,怎麼能計較這種小事呢?」

季棠棠被他噎的直翻白眼,橫豎在車上無聊,她這次倒是樂意跟他多聊會:「你在哪呢現在?你那段人鬼情未了掀過去沒有啊?」

神棍又哼了一聲:「我打電話來就是說這事的,我要進山了,估計沒個一個月出不來,讓小峰峰不要惦記我。」

季棠棠臉上的肌肉直抽抽,心說岳峰可從來沒有表現出過惦記你的任何跡象:「你進山幹嘛,挖礦啊?」

神棍的聲音居然透出羞澀來了:「我去給我心上人掃墓,再獻束花。」

徵求過人家意見沒有,居然就恬不知恥把人家稱為心上人了,季棠棠真想一口鹽汽水噴死他,轉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是在跟他認識沒幾個鐘頭就被他單方面升格成知音,也只好忍了:「掃個墓要一個月啊,你是去掃墓啊?盜墓也不費這麼多功夫吧?」

神棍不高興了:「你懂什麼,她那墓不好找。」

季棠棠費了好大功夫,才搞明白原來神棍心上人的棺材是在類似放置懸棺的高處她原本是歪躺著打電話的,越聽越覺得奇怪,漸漸就坐正了:「你在哪呢,河南對吧,我聽說懸棺是福建武夷山那邊的,河南這種內陸的小村子,怎麼會有懸棺呢?」

對她的內行,神棍表示很欣慰:「所以我們才要探索啊,有疑問才要探索,有探索才有進步啊。」

有疑問才要探索……

季棠棠忽然沒來由地想到「疑義相與析」這句話了,一陣臉紅心跳,好不容易穩下神來,神棍還在那頭喋喋不休:「……聽說她是自己要求把自己釘在棺材裡的,也就是說進棺材的時候還沒死呢,太淒美了對吧小棠子,我冥冥中有種預感,這樁陳年舊案,就等著我這個有緣人前去揭開謎底。」

季棠棠沒好氣的同時又有點擔心:「哪有人沒死就要進棺材的啊,聽的怪□人的,是不是殭屍啊?你要進山去找,帶防身的東西沒啊?我跟你說啊,你別看人照片長的好看就放鬆警惕啊,你看電視裡,吸血鬼都挺好看的,可是殺起人來,那個狠勁。」

神棍感動了,他覺得季棠棠說的太有道理了:「小棠子你想的太全面了,我們不能因為外表就放鬆警惕,我待會找把菜刀去,總之你放心吧,等我從山裡出來,第一個就給你們打電話報平安。」

中午在路邊餐館停車吃飯,聽岳峰和店老闆的聊天內容,這段路應該後來修過,比岳峰上一次來好走的多,按照這速度,下午三四點就能到九寨了。

等上菜的時候,季棠棠問岳峰:「那咱到了之後住哪啊?」

岳峰擺弄著手裡兩根筷子:「朋友那唄,九寨我有開客棧的朋友。」

季棠棠很有點神往:「跟毛哥似的?」

岳峰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筷子交叉成斜的十字,正好把陰惻惻的眼神框在裡頭:「這個賤人,你得跟他保持距離。」

岳峰的這個朋友叫鄭仁,跟他差不多年紀,據說長的也過得去,在九寨開一家很有情調的家庭旅館,佈置的極富藝術氣息,當然這藝術氣息不是來自他,而是來自眾多跟他有曖昧情愫的學畫畫學音樂學設計的女子。

而鄭仁之所以有錢開家庭旅館,來自兩個女朋友的付出,第一個是比他大二十歲的香港女人,據說是畫油畫的,她出了蓋旅館的錢,旅館快吊梁的時候兩人掰了;第二個是比他大十來歲的深圳女人,做玉雕的,她出了旅館裝修的錢,裝修好了她老公找來,女人眼淚汪汪的走了。

季棠棠聽的眼都直了,她嚥了口唾沫:「這男人不至於吧,他用感情……騙女人的錢?還是已婚女人?男小三?」

岳峰讓她別瞎猜:「到底是真感情,還是有預謀的,誰都不清楚,你也別亂下判斷,保不準只是巧合。這個死賤人,色胚一個,你保持距離就行。」

岳峰嘴上這麼說他,但語氣裡沒有那種真鄙夷的意思,季棠棠有點好奇:「你跟他怎麼成朋友了呢?」

「棠棠,咱們看一個人吧,不能單純從一個方面去下定義,你在路上也走了挺久的,該知道人其實是很複雜的生物,沒有什麼純黑純白的,私生活怎麼樣,不影響在整體方面他還算個好人你懂嗎?我給你講講怎麼跟他認識的吧。」

過程其實也挺簡單,岳峰上次來九寨,加油計算失誤,半路耗沒了,黑燈瞎火停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朋友們都離得遠,沒法就近幫忙,想攔過路車,沒一輛停的只有這哥們,開了輛破摩托經過,問清楚情況之後離開,半小時之後,又轟隆隆開著摩托開了回來,外加一桶汽油。

岳峰回憶的時候,嘴角不覺上揚,看來雖然嘴上損的厲害,交情還是不淺的,季棠棠伸手出去摸了摸他腦袋:「不容易啊,一桶汽油就把咱峰子的心給勾走了啊,要再加桶柴油,還不得以身相許啊?」

岳峰氣壞了:「棠棠,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能摸我腦袋?」

上菜了,季棠棠若無其事的把手縮回來,筷子在碟子邊上頓頓齊:「岳峰我告訴你,做我男朋友,只有兩個要求,第一得能摸頭,第二得是男的,排名有先後,你自己掂量吧。」

下午三點多,車子到了九寨溝口的彭村,雖然時候是淡季,但彭村的商業氣息還是很濃,賣藏飾特產的商店一家挨著一家,旅館賓館乃至星級酒店擠擠簇簇,打眼看過去,倒像一個小縣城了,岳峰的車子左拐右拐,最後進了一條窄窄的巷道,盡頭處一幢裝修很別緻的房子,頂上掛下一串老式風燈,每個燈上有個墨筆的纂字,合起來是「酒傾軟榻」。

這名字真是起的夠騷包的,下車的時候,季棠棠問岳峰:「你告訴人家咱們要來嗎?」

岳峰白她:「告訴了多沒勁啊,要的是驚喜懂嗎?」

季棠棠悻悻的:「保不準是驚嚇呢,兩上門吃白食不給錢的……」

岳峰不理她,走到門口就停住了,大喇喇抱著胳膊一站,跟上門收保護費似的,透過茶色的玻璃門,可以看到裡頭有個男人走來走去的忙活,忙活著忙活著,身影就遲疑的停了下來,再然後湊近了玻璃往外看,再再然後門一推出來了,看鬼一樣看岳峰。

這想必就是那個什麼鄭仁了,季棠棠在心裡感慨,先還說旅館的名字起的騷包,現在才知道人是更騷包啊,這什麼天氣啊,居然穿了個黑色的緊身短袖,你要是有肌肉也就算了,瘦胳膊細腿的,跟蘆柴棒似的,show什麼show啊,博同情搞募捐呢?腦後還紮了個小辮子,臉是長的真不錯,但是有了先前接收的信息,季棠棠總覺得他像個小白臉兒。

她看著鄭仁,怎麼都想像不出他半夜駕駛著破摩托給岳峰送汽油的氣概,岳峰先給鄭仁打招呼:「怎麼著賤人,看到爺樂傻了,都不知道上來請安了是嗎?」

季棠棠撲哧一聲樂開了,岳峰還說鄭仁最賤,其實這兩人湊到一塊,是齊刷刷犯賤吧。

她等著看鄭仁欣喜若狂地迎上來跟岳峰互損的久別重逢畫面,誰知道鄭仁突然就笑噴了。

「婷玉,婷玉,你出來,你出來看哪個孫子來了!」鄭仁笑得腰也彎了,眼淚都出來了,「我早上還跟你說呢,那個人進了溝,有一個人就絕壁不能進溝了。尼瑪才念叨過他他下午就來了,這操蛋的人生如戲啊,比他媽電視劇還帶勁啊,老子可愛死這狗日的人生了,井猜啊!」

季棠棠汗顏,心說搞藝術的人果然就是說話彪悍。

門一推,又出來一個女人,約莫四十來歲,看出有點年紀了,但身材臉蛋和氣質是真不錯,穿套頭的白毛衣,袖子上沾了些油彩,她走到鄭仁身後站住,仔細打量了一下岳峰,忽然就笑了:「這是岳峰吧?」

鄭仁這才慢慢止了笑:「是啊,早上才跟你擺過,下午就到了,太TM巧了。呦,還帶了美女啊,這位是……」

鄭仁突然熱情起來:「這位就是傳說中的苗苗吧?哎呀媽,藏了這麼久,終於捨得帶出來給人看了啊,太熱烈歡迎了啊,蓬蓽生輝啊。」

他衝上來抓住季棠棠的手拚命握,季棠棠被他晃的哭笑不得,岳峰在邊上,話都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這不是苗苗。」

鄭仁愣了一下,他打量著季棠棠:「孫子你涮我吧,長頭髮白皮膚大眼睛長睫毛……不你說其它人都是雲煙苗苗才是唯一嗎,不你說只會帶苗苗出來見咱們麼……哎哎哎別動手啊……」

岳峰氣急敗壞,一把就把鄭仁推了個原地轉體三百六十度,要不是婷玉趕緊上來扶住,真能一屁股栽地下去。

季棠棠心裡好笑,故意那麼很有深意地看了岳峰一眼,臉上還是沒事人一樣:這場景,她早有心理準備了,岳峰既然和苗苗好了那麼久,他的朋友圈子裡,對苗苗一定也不陌生,再加上自己的外形跟苗苗是有點像,錯認這種事,發生了也不奇怪。

岳峰尷尬極了,暗自發狠再也不搞這種不期而至的事情了:果然驚喜變驚嚇了,還是嚇的自己,以後可得提前電話叮嚀再叮嚀囑咐再囑咐,把人搞錯了真要了血命了。

他清清嗓子:「棠棠,時間還早,行李放下,咱先進溝逛逛。」

棠棠兩個字,咬的特別重,鄭仁終於知道確實是烏龍了,但是所謂人至賤則無敵,他亡羊補牢的功夫也不是蓋的:「這就是棠棠啊,哎呀太漂亮了,剛才我就犯嘀咕了,心說看著比苗苗漂亮嘛,可別認錯了。」

季棠棠憋著笑不吭聲,婷玉上來幫她接行李:「是峰子女朋友吧,是挺乖巧的,你叫我婷姐就好。」

虧的有婷玉上來解圍,岳峰暗自舒一口氣,他前頭來沒見過婷玉,但看她和鄭仁的親密程度,也知道應該是現任了:這小子還真就陷在姐弟戀的模式裡出不來了,一個兩個,都是差了十幾二十歲的。

季棠棠不聲不響的,先跟著婷玉上樓放行李,到了二樓偷眼瞅樓下,果不其然,鄭仁被岳峰勒著脖子直告饒。

岳峰是真氣了:「你小子腦殘啊,不會看人臉色啊,你把人給認錯了我怎麼收場啊。」

鄭仁被勒的臉都紫了,小辮子在腦後一晃一晃的:「我錯了還不行嗎,當初是你說不會把亂七八糟的女人往外帶,帶出來的肯定是正牌的,我當然就以為那是苗苗了,你跟苗苗分了都沒通知一聲,我上哪知道去啊……」

想想好像確實也在理,岳峰沒辦法,屁股上踹了一腳了事,鄭仁揉著屁股上來求和:「其實沒多大事吧,我看那個棠棠,也沒生氣啊。」

岳峰的臉沉得能下雨:「你懂什麼,死丫頭笑面虎,肯定得給老子脫層皮。」

鄭仁跟發現新大陸似的:「呦,你小子也有怕的時候啊。」

陰陽怪氣的,岳峰反而被他逗樂了,一伸手把他湊過來的臉推開了:「算了,老子爭取溝裡好好表現,將功補過,憑老子帥氣的外形加上知錯就改的態度,女人是沒有不心軟的。」

鄭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峰子,今兒你要能進溝,老子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板凳坐。」

岳峰心裡咯登一聲,忽然就想起剛見面時鄭仁嚷嚷的話來。

「那個人進了溝,有一個人就絕壁不能進溝了!」

「誰啊那是,誰進了溝了?」

鄭仁一臉正經的:「還有誰啊,騎在你脖子上的大爺唄,讓你往東你不敢往西,照個面都嚇得你尿褲子的大爺唄。」

岳峰火了:「放屁,爺怕過誰啊,能鎮的住爺的人還TM娘胎裡待著呢!」

鄭仁斜了他一眼:「別急啊,你聽我講啊。」

他手勢一起,就跟要唱樣板戲的:「話說今兒早上,晴空萬里,轟隆隆一排豪車進了九寨,打頭的還是輛泡妞神器越野陸虎,車子那是直奔五星級大酒店啊,我正好在那逛,上去一打聽,哎呦喂,聽說來的是個大老闆,陪著剛泡上的兩模特,來九寨為雜誌拍什麼封面還內頁,據說主題叫雪國精靈,九寨現在是什麼時候,淡出個鳥來的淡季啊,一行人等於是把九寨給包場了啊。」

岳峰冷笑:「所以呢?老子就不能進了是嗎?」

鄭仁笑的賊賤賊賤的:「那倒不是,其它人能進,棠棠也能進,就是你不能進。」

岳峰眼眉一冷:「憑什麼?」

鄭仁居然唱起來了,伊伊呀呀的京劇起調,還挺似模似樣的:「憑什摸呀……還不是陳年舊恩怨……才子救佳人……」

岳峰又是一腳踹過去:「說人話!」

鄭仁這次躲的快,被讓他踹著,一溜煙蹦躂出去兩三米遠,回頭看著岳峰笑的喘不氣來:「峰子,人家大老闆有背景的,據說黑道起家,人稱湘西一霸,名叫閻金國,外號眼鏡蛇,剛跑江湖的時候跟人拜把子,排行第七,又有人叫他閻老七,怎麼樣,想起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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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0:24 |只看該作者
98 黑蝶 第八章

乍聽到閻金國這個名字,岳峰的腦袋懵了一下。

閻老七這事,都掀過去幾年了?自從有朋友牽線講和花錢消災之後,這個人就像是成了故事裡的人物,好幾年太太平平,以致他差點忘記閻老七也是跟他一樣生活在這個年代的。

鄭仁斜著眼睛看他,語氣裡幸災樂禍和好戲將至混作一團:「怎麼樣峰子,還記得吧?當年拐了人家的女人,打斷閻老七鼻樑骨那好漢是誰啊?多少人從中給你說和,最後閻老七同意拿錢私了,提的條件是什麼?第一是他在湘西一日,你岳峰就不能進湘西;第二是無論什麼時候,你知道他在哪了,三十里外掉頭,萬一照了面,後果自負。我沒記錯吧?」

岳峰煩躁:「老子沒失憶,老子記得!要你提醒!」

閻老七這事,岳峰固然是從沒後悔過幫十三雁,但是事後想起,也知道自己做的極其魯莽: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何況當年他和毛哥幾個純屬過路,自己年輕氣盛和閻老七槓上,實在是把朋友連累到極其危險的境地如果不是當時跑的快,極有可能在湘西被廢掉的。

而且說一千道一萬,他的確是把閻老七給打殘了,這梁子結下了就是一輩子,如果不是閻老七路數不正不敢報案,故意傷害的罪名壓下來,他是要去吃牢飯的。

所以閻老七的條件提過來之後,他沒猶豫多久就答應了,果然出來混是要還的,現在怎麼說,到了君子一諾的時候了?

岳峰頭大如斗,鄭仁拍拍他肩膀:「跟棠棠好好說說,這不是鬧著玩的,讓眼鏡蛇咬上一口,夠你疼半輩子的。」

岳峰病急亂投醫:「九寨這麼大,我不至於就跟他撞上了吧,天冷,我帶帽子口罩進去不行嗎?他不至於有透視眼還能認出我吧?」

鄭仁嘴角直抽抽:「怎麼著,還想賭一把?有句話叫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懂不懂?話都給你講明白了,你還冒這險幹嘛?九寨又不是什麼神仙地方,你下次來不行嗎?」

「我得帶棠棠進去玩兒。」

這話一出鄭仁就崩潰了:「你個狗日的這能叫理由嗎?」

岳峰也知道這理由聽起來挺扯的,他抽出根煙點上,猛吸了幾口,像是要吐盡心中的惡氣似的:「我不想掃棠棠的興。」

鄭仁看鬼一樣看他:「你帶來的這是女朋友嗎?是皇太后吧。」

撂下這句之後就上樓了,岳峰也挺矛盾的,想想還是僥倖心理佔了上風:九寨溝面積六萬多公頃,你閻老七撐死了兩平方米裝下了老子哪能這麼背,偏偏就遇到你了?

又等了一會,季棠棠從樓上下來了,鄭仁陪著她,一邊下樓一邊看著岳峰的方向小聲說著什麼,婷姐跟在後頭,岳峰一看就知道壞事了,鄭仁嘴賤,肯定是向季棠棠擺弄去了,果然季棠棠過來,伸手就給了他腦門一下子:「岳峰你想什麼呢,閻老七在溝裡,你還進去幹嘛,找死啊?」

岳峰氣了,加上當著鄭仁他們的面挨了一下子,很是沒面子:「爺想進就進,怎麼著,礙著誰了?」

季棠棠上前一步把他給摟住,頭往他胸口一埋,岳峰還是氣,抓著她胳膊想把她搡開,哪曉得季棠棠一抬頭,委委屈屈地開口:「岳峰你要是出了點事,我不就沒男人了嗎?啊?」

岳峰盯著季棠棠看,不知道下一步該擺出個什麼臉來,季棠棠這種打一棍子給個甜棗的功夫實在是登峰造極啊,她怎麼就知道他想聽什麼話呢,她都不說「沒男朋友了」,直接來了個「男人」,透著一股子異樣親密的獨佔勁兒……

從季棠棠清亮清亮的眼睛裡,他看到自己繃不住笑了,大老爺們的,被個女人哄住了怪沒面子的,岳峰下不來台,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把:「這破嘴……」

季棠棠埋頭在他懷裡咯咯的笑,岳峰沒辦法,摟住了在頭髮上親了親,鄭仁在後頭看的倒吸涼氣,伸胳膊搗了搗婷玉:「我就說呢,能把峰子這禍害收了,得多大能耐啊。你看看,才兩句話,把峰子給哄的,一點氣都沒了啊。」

婷玉笑了笑,她年紀大些,看的也多,平平淡淡來了句:「小姑娘是蠻有手段的。」

討論下來,既然岳峰不能進溝,閻老七在這停留多久又時間不定,那待著既危險又沒意思,不如盡早離開,不過辛苦來這麼一趟,不見識見識又怪可惜的,那就讓鄭仁盡地主之誼,陪著季棠棠進去逛一圈。

溝裡冷,婷玉和鄭仁都讓季棠棠多穿點,岳峰看著她套上齊膝的雪地靴,戴著遮耳朵的毛線帽,又圍上婷玉的羊絨圍巾,包的圓滾滾的,想著好不容易一路過來又不能陪她去,心裡怪不是滋味的,看鄭仁的眼光難免有點憤憤,季棠棠心裡好笑也不點破,出門的時候拍拍他的臉:「岳峰,你帶上口罩帽子,縮被窩裡藏好,千萬別叫閻老七給逮著啊。」

岳峰氣壞了,隔著羽絨服擰她腰:「臭丫頭,你嘲我是不是?」

羽絨服厚,擰著也不疼,季棠棠吃吃笑著跟在鄭仁後頭離開,鄭仁也使壞,走了幾步就過來摟季棠棠,手剛挨到她肩膀,就聽到岳峰在後頭氣急敗壞:「死賤人,回來我非剁了你的手!」

鄭仁大笑,拉著季棠棠就跑,兩人跑了一陣子停下來,面對面笑到肚子疼,止住笑之後,鄭仁對季棠棠說:「沒想到你還挺好玩的,怪不得峰子喜歡你。」

季棠棠笑嘻嘻的,路上鄭仁買了兩個棉花糖,給了季棠棠一個,自己的卻不吃,到溝口時吩咐季棠棠:「你在這等著,我跟檢票的熟,過去行個賄,沒準就讓咱免費進去了。」

季棠棠一邊揪著棉花糖吃一邊點頭,鄭仁走了之後,她手搭在眼睛上遠眺溝內的景色,檢票的大門永遠是開在遠離中心景區的地方的,想到碟片裡介紹的藍寶石一般的長海蘆葦海盆景灘,季棠棠的心就直癢癢,時候是淡季,檢票口沒幾個人,鄭仁舉著棉花糖問了問又往遊客中心跑,可能是去找人,季棠棠一邊吃一邊在入口處閒走,經過一個老頭身邊時,看到他身子底下墊了塊布,上頭毛筆寫著兩個字:算命,邊上擱了個飯盆,裡頭有幾個鋼崩,還有幾張毛票子。

心情好的時候,總比平時格外慷慨些,季棠棠掏出零錢包,找了幾個硬幣出來擱進去,湊近些,聽到他嘴裡哼哼著,好像是在唱小曲兒,仔細一聽,能依稀分辨出他唱的詞兒……

漁陽顰鼓過潼關,此日君王幸劍山,木易若逢山下鬼,定於此處葬金環……

這詞兒特別耳熟,電光火石間,季棠棠脫口問了句:「推背圖?」

那老頭子愣了一下,抬頭看了看季棠棠,這一抬頭,季棠棠才發現他是個瞎子,眼裡頭白茬茬的一片,像是被什麼給蓋住了但他就是抬頭看了,好像還看到了什麼。

他很快又恢復了先前的姿勢,只是低聲嘟嚷了句:「現在知道推背圖的人不多了啊……」

季棠棠笑了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是家變之後才開始關注這些靈異懸疑的事情的,袁天罡李淳風的《推背圖》、劉伯溫的《燒餅歌》以及邵雍的《梅花詩》,都是那個時候陸續找來看的,《推背圖》一共六十象,合一甲子之意,這老頭剛哼的詞兒是第五象,說的是楊玉環命殞馬嵬驛之事,書裡頭,每一象都給配了象圖,第五象的象圖季棠棠至今記得清楚,是個服飾華貴的女人側身而臥,邊上有個馬鞍,還有一卷史書,後世金聖歎評《推背圖》,指出這女人就是死於馬嵬驛的楊玉環,馬鞍和史書都是諧音代指,一指安祿山,一指史思明。

這人居然熟悉《推背圖》,季棠棠覺得還挺巧的,她上下打量著這老頭:「大爺,這命怎麼算啊?」

「一次一百。」

季棠棠倒吸一口涼氣,這開價喊的不低啊。

換作旁人,可能罵一句「神經病」走人,但季棠棠在路上跑的多了,真正明白「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神棍就是典型的例子啊,邋邋遢遢瘋瘋癲癲像個精神病院剛翻牆出來的,但屈指算算,幾次險象環生,還都是神棍給化解了的。

這麼一想,又覺得一百塊錢買兩句點撥,也不算虧,她蹲下身子,掏了張紅色大鈔放飯盆裡:「那給我看看吧。」

那老頭嗯了聲,鳥爪樣乾瘦烏黑的手伸過來,順著她下巴的骨頭往上摁,季棠棠被他摁的難受,頭下意識往後挪,哪曉得那老頭突然就撤了手,兩隻瞎眼朝她對了那麼半天,摸索著又從飯盆裡把一百塊錢拿起來還她:「你,我看不來。」

季棠棠不接:「為什麼看不來?」

老頭愛理不理,手一揚,鈔票攥了團扔她懷裡:「血氣太重,人命關天。」

季棠棠腦袋一懵,心都跳漏了半拍,這老頭說的一點都沒錯,可不就是血氣太重人命關天嗎?

季棠棠想說什麼,可這老頭不想理她了,低著頭伸手在破棉襖裡抓啊抓的,也不知是撓癢呢還是捉虱子,季棠棠心裡怪難受的,她想算命只是一時起意,想不到老頭一句話就把她底揭了,感覺像是當眾被揭了一層皮:這老頭像是有點宿慧的,他現在想什麼呢,是不是覺得她是個殺人犯?

季棠棠起身的時候,覺得頭有點暈,眼睛酸了酸,本來都走開了,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頭把錢給他放回去了,說了句:「謝謝啊,碰到也算有緣了。」

才走開幾步,那老頭又在後頭喊她:「哎哎,姑娘你回來。」

季棠棠紅著眼睛走回來,老頭歎氣說:「你這姑娘怎麼這樣呢,我都說我看不來了,你還給什麼錢呢,這一碼歸一碼的,無功不受祿你懂不懂,這不是讓我欠人情嗎?」

季棠棠勉強笑了笑,說:「就一百塊錢的事兒,我不缺這個錢。我也是在路上走的,知道外頭不好過,沒餘力我也不伸手,有餘力就幫一把,你也別太放心上了。」

老頭的臉色反而嚴肅起來:「那不行,我這擺攤算命,有水喝水,有湯喝湯,不能白受人家的。你給了,我再推,顯得小氣了,這麼著吧姑娘,我給你說道說道,能說多少說多少。」

「我說看不來,不是誆你,我真看不來。你別看我眼瞎,心裡亮堂,我能看見這人身上的氣,有人身上那是酸氣,有人那是邪氣,還有人是淫氣臭氣,當然了,也有正氣清氣,人活著,不就是一股氣嘛,看這氣啊,也就知道這人大概是怎麼回事了。我跟你說,你這身上血氣重的啊,那絕對不是一兩條人命,我沒說錯吧?」

季棠棠沒吭聲。

「還有啊,血氣帶凶,克人克己。」

季棠棠低聲問了句:「克人我明白,克己是怎麼回事,會把自己給剋死嗎?」

老頭想了想:「克己不一定是把自己給剋死,克至親至愛也是一種啊,親人愛人都死光了,變相也是往自己身上插刀你懂吧?」

「能破嗎?」

老頭有點驚訝:「你這問的,都問在點上,我就說嘛,果然不是外行。一般真遇到你這麼大凶的,我的建議就是能走多遠走多遠,最好去到深山老林沒人的地方,別接著人氣了,自生自滅,屍體爛了天收地收,也不妨礙誰,可是你這情況又不一樣……」

季棠棠想到秦家:「是因為有人在後頭追著我攆著我,就算去到沒人的地方,也會被找出來嗎?」

老頭搖頭:「不是。」

他想了想,朝季棠棠招招手:「你再過來讓我看看。」

季棠棠朝前頭湊了湊,那老頭一對死氣沉沉的目珠向著她,偶爾轉那麼一轉,末了點點頭:「是沒有看錯,血氣發黑,是帶煞。」

季棠棠讓他說的心驚肉跳的:「這又怎麼說?」

「我就說嘛,一個人生下來,不可能命格這麼凶的,擺明了是有外力介入。黑氣壓頂,是詛咒的一種。姑娘,得罪過什麼棘手的人沒有?」

越說越沒邊,簡直比自家的鈴鐺還荒唐了,詛咒這種話,怎麼聽怎麼像是黑暗時代的傳說,季棠棠搖頭:「沒有,從來沒有。」

「那祖上呢?媽媽輩呢?祖母輩呢?」

季棠棠有點惱火,覺得這老頭很有些聳人聽聞,像是別有居心,她努力壓服住內心的不悅:「那我就不知道了,老人們沒提過。」

老頭像是能窺心,反而笑起來:「你別氣,我老頭也有七十了,不會說渾話嚇唬小姑娘的。要不是看你上道,也不跟你說這麼多詛咒這東西,太高深,我沒那本事解,我就是給你提個醒,你這命格凶,絕對不是天生的,外頭一定有人作怪,就我的瞭解,這麼凶的詛咒,可能來自兩種。一是苗疆的蠱,二是南洋的降頭,尤其是黑苗的蠱術,那是能禍及三代的。我教你個巧兒,你晚上陰時,夜半十二點,對著鏡子扒拉開你下眼皮,看看眼球下半邊的眼白部分,如果有黑點,從鏡子的眼球裡又看不到你自己,那是中降頭了。如果下眼白豎一條黑線,那就是中了蠱。不管你中的那種,我都解不了,但你自己得清楚,別哪天被人整死了,還死的不明不白的。」

季棠棠愣愣的,風吹過來,饒是穿的多,還是全身上下都涼透了,那老頭說完了就真完了,也不跟她囉嗦,打了個呵欠,飯盆裡的錢鈔往懷裡那麼一揣,墊布撿起來,居然就這麼大喇喇走了,季棠棠就那麼呆呆看著他離開的方向,直到鄭仁在她肩膀上拍了一記,她才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清醒過來。

鄭仁滿臉的沮喪,舉了舉手裡兩張蓋了戳的票:「不行了,混不進去,說是最近查的緊,不能放水。」

季棠棠忽然就對眼前的一切失去了所有的性質,先前懷了無數憧憬的九寨美景忽然就成了灰撲撲的山石堆砌和水塘羅列,她對鄭仁說:「不想看了,回去吧。」

鄭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跟女人打的交道多,對女人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和主意轉換很有些習以為常,也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最有效,他把門票展示給季棠棠看,手指點了點票價的數字:「票不能退的。」

五星級的景區,門票加上環保車票,的確也不是個小數字,季棠棠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鄭仁坐上了景區的環保車,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淡季,車上只稀稀落落幾個人,第一站是熊貓海,下了兩個人,鄭仁原本是想下的,看季棠棠頭抵著車窗在想什麼,正想喊她,忽然從車窗模糊的映像中,發現她是在哭的。

鄭仁嚇了一跳,登時就不敢叫她了,板板正正坐在她邊上,感覺坐的侷促,手和腳放的都不是地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是哪兒得罪她了,就這樣在車上晃晃悠悠,又過了兩個中間景點的停靠站,末了司機趕人了:「終點站,鏡海,下車了啊。」

鄭仁裝著沒注意到季棠棠的表情,很是「興奮」地招呼她下車,一下車就看到遠處圍了不少人,一個赤腳穿白色紗裙的美女正在攝片,鄭仁猜到應該是閻老七他們:他們進溝進的早,算算時間也確實該拍到鏡海這一站了。

季棠棠也注意到了:「那就是閻老七他們吧?」

難得終於開了個話頭,鄭仁趕緊接上:「是啊,要不要過去看看?記著那張臉,以後見著了,記得躲開。」

季棠棠笑了笑,說了句:「我還真挺想看看閻老七長什麼樣的。」

鄭仁吁了口氣,帶著季棠棠湊到跟前,攝片的區域是一塊,旁邊搭起個大的帳篷,雖然只包三面,但是因為有自帶的發電機,伴隨著隆隆的機器聲響,帳篷裡居然是在打熱風的,裡頭有兩張大的帆布椅子,閻老七坐了一張,另一個濃妝艷抹裹了軍大衣的模特坐另一張,帳篷後頭停了輛商務車,估計重的設備什麼的都是車子拉上來的,幾個五大三粗保鏢模樣的有踱步的,也有湊在一起抽煙聊天的,其它工作人員都在攝片那一塊,打反光板的、控機的、化妝的、還有抱著羽絨服在邊上焦急等待的助理,要說這模特,敬業是真敬業,這麼冷的天,穿那麼薄的紗裙,對著鏡頭或笑靨如花或煙視媚行,一點都不帶因凍失態的。

鄭仁指閻老七給她看,聲音壓的很低:「那就是,一般車子是不能進景區的,估計打點的到位。據說現在開始做正當生意,要洗白,但是前頭道上得罪的人又不少,所以每趟出來,保鏢那都五個八個的配,虧得沒讓峰子進來,撞上了絕壁打殘了。」

季棠棠嗯了一聲,對著閻老七細看,閻老七這個人,長的還真是惡形惡相,眼白奇多,三角眼,屬於相術裡極不推崇的蜂目,脖頸偏短,腦部卻聳起,又是摯鳥頂的形,確實也不是個善茬,鄭仁覷著季棠棠沒在意,趕緊掏出手機給岳峰發了條短信:「你女朋友有點不對勁啊。」

短信過去不到五秒鐘,岳峰電話就過來了,鄭仁怕季棠棠聽到,眼神朝她示意要離開一下。

季棠棠點點頭,又回頭去看閻老七,他估計待著有些煩了,陪女人這種事,到底不如玩女人來的有興致幾個呵欠打過,順手拿過邊上的報紙展開了看,從季棠棠的角度,可以看到正面的報紙名稱《南城快報》,滿版的漢字,藏區是賣不動的,而且從名稱就看出大概只是在湘黔滇等南邊的城市有市場,季棠棠撇撇嘴,正準備把目光移開……

一陣風吹來,報紙最外頭的一頁往外掀了掀,露出內頁的社會版面,只是一兩秒的功夫,又蓋了回去。

恍惚中,她覺得自己看到了夏城的照片,還有那個打在照片上的鮮血淋漓字體的標題。

季棠棠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嗓子裡突然干的厲害,她推開擋在身前的看熱鬧的人,慢慢向著閻老七走了過去。

周圍好像突然就安靜下來,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她的腿有些發軟,但還是一步步踩到實地,她穿過攝片的場地,控機的長頭髮男人憤怒地向她呵斥著什麼,但她什麼都聽不見,只能看到兩片快速開合的嘴唇,和一排參差不齊的牙齒,慢慢的,所有人都發覺出她的異樣了,每個人都在看她了,閻老七也發覺了,他警覺地坐直了身子,看著面色慘白越走越近的季棠棠,旁邊的幾個保鏢互對了一下眼色,向這裡走近了兩步,其中一個把手按在了腰間的凸起物上。

這些人的緊張或是異樣,季棠棠完全沒有留意到,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份灰撲撲顏色的報紙上,顫抖著伸手去抽的時候,閻老七的保鏢緊張極了,有兩個幾乎馬上就要撲過來,卻被閻老七的眼色逼退了。

閻老七畢竟歷的事多,遇亂也穩的多,他雖然對季棠棠的舉止很奇怪,但直覺一切都不是衝著他來的季棠棠拿報紙的時候,他甚至很配合。

季棠棠慢慢攤開了報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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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0:35 |只看該作者
99 黑蝶 第九章

眼前的鉛字像是帶著霧氣,有時候模糊,有時候又扭曲的怪異,一個一個字讀下來,每個字都認識,但是一整篇看完,居然理解不了文章的意思,再想看一遍,文字又突然陌生起來,像是從未認識過季棠棠慌了,她抬頭四下看看,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閻老七:「不好意思,你幫我看看,這說的什麼?」

閻老七皺了皺眉頭,有那麼一段時間,他覺得這女孩在拿他開涮,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裝的,他掃了掃那篇報道:「就是兇殺案嘛,死了個酒吧老闆,因為死者生前私生活比較複雜,所以懷疑是情殺。」

季棠棠哦了一聲,但接下來問出的話讓人覺得她根本沒聽懂閻老七的話:「人死了嗎?是真死了嗎?還是亂寫的?」

閻老七沒興趣了,覺得她可能真的是腦子有問題:「我怎麼知道,又不是我寫的。」

他衝著邊上的保鏢使了個眼色,有一個人過來想把季棠棠給拉開,手剛碰到她身子,季棠棠整個人忽然就癱了,在圍觀者的驚呼聲中,雙膝一軟,直接暈過去了。那個保鏢嚇了一跳,像是要撇清責任,趕緊說了句:「是不是生病了啊,碰都沒碰她呢。」

不遠處打電話的鄭仁也感覺到這邊有點不對勁了,伸頭往這個方向隨意那麼一瞅,忽然發覺不見了季棠棠,疑惑地往這邊走了兩三步,遠遠那麼一看,頭皮都麻了,也顧不上岳峰在那頭連連追問,電話往兜裡一揣,拚命扒拉開人擠過來,一邊擠一邊大叫:「不好意思,讓讓啊,我朋友,是我朋友。」

圍在前面看熱鬧的幾個遊客給他讓道,還有人問他:「是不是生了什麼病啊,你看臉上都沒血色的。」

鄭仁顧不上回答,趕緊把季棠棠從地上扶起來,一時間束手無策,有人在旁邊支招:「掐人中掐人中。」

鄭仁胡亂在季棠棠上唇掐了幾下,也不知道是真奏了效還是季棠棠本來就沒暈的太死,她慢慢又睜眼了,鄭仁吁了口氣,還以為她是身體不適:「棠棠,是不是有高反啊,那咱趕緊回去吧……」

季棠棠呆呆地看鄭仁,這張臉也好像成了報紙上的鉛字,明明熟悉,但忽然間就陌生的不敢認了,她害怕起來,慌亂地朝四面看了看,一說話就帶了哭音:「岳峰呢?」

這話一出,旁人倒還了了,只有邊上正坐回椅子裡點煙的閻老七,聞言動作猛地一僵,再然後伸手就掐滅了冒著火星的煙頭,上眼皮慢慢掀起來,陰鷙的目光錐子一樣,先看季棠棠,然後轉向鄭仁。

猛然和閻老七的目光撞上,鄭仁險些嚇尿了,他結結巴巴妄圖把水給攪混了:「棠棠……岳……岳雷鋒他不在這……」

話還沒完呢,忽然肩膀上一沉,閻老七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俯下身子拍拍他肩膀,拍一下,鄭仁覺得自己的身子就矮三分,再拍一下,又矮三分,閻老七意味深長地笑,伸手遞過來一根煙,又啪的打開手中精緻的銀質打火機:「岳峰這名字聽著熟啊,像是個好久不見的朋友。」

鄭仁還想打馬虎眼兒:「不是,這位老闆你聽錯了,他不叫岳峰,叫岳雷……」

話才到一半,掌心一痛,猛地縮手,才發現閻老七打火機的火苗是在他手心上走著烤的,鄭仁駭的汗都出來了,閻老七還是笑瞇瞇的,和顏悅色說了句:「兄弟,你自己傻,可別當別人都是瓜。」

鄭仁臉色一白,知道自己是弄巧成拙了,遮掩的太拙劣,反而讓精明的閻老七嗅出不對來了,閻老七指著季棠棠問鄭仁:「這是岳峰什麼人?」

鄭仁不吭聲,閻老七替他答了:「是女朋友吧,岳峰的艷福倒是一向不淺的,姓沈那娘麼之後,就沒閒過吧?」

末了拍拍鄭仁的肩膀:「你去跟岳峰說,我請這姑娘喝杯茶。他要是有興趣呢,就一起來,要是沒種不敢來呢,這姑娘我就帶走,權當填雁子的缺了,一個換一個,我也不吃虧。」

說完朝邊上的保鏢使了個眼色,有兩個人過來架著季棠棠起來,季棠棠大致是知道形勢不對了,但是腦子亂哄哄的,又理不清楚不對在哪裡,腿軟軟的沒力氣,也不想反抗,任由兩個人把她架到帳篷後頭的商務車裡,趴在車座上一動不動,外頭似乎是動靜很大,攝片也不攝了,帳篷道具通通收起來,有些眼神活絡的遊客好像知道不對勁了,但是看閻老七一群人有錢有勢的模樣,也不敢管,只是互相交頭接耳著走遠,鄭仁一個人站當地,眼睜睜看一群人都上了車,半晌才想起來要去給岳峰打電話,抖抖索索從兜裡取出手機一看,居然還在聯通狀態,湊到耳邊,能聽到那邊岳峰還在,只是一直沉默著,讓人心裡發慌。

鄭仁試探性的問了句:「峰子?」

岳峰說了三個字。

「知道了」。

上車之後,閻老七一直在打量季棠棠,自從開始洗白之後,閻老七黑白兩道通吃,做事情愈發小心,早不是原先動不動喊打喊殺的流氓頭子可以比擬,季棠棠這個人,從一開始言行就透著古怪,被強行帶上車之後,她也完全沒有流露出半分害怕的神情,像是完全當他們是透明的這一點讓閻老七心裡有點捉摸不透。

他試著跟她講兩句話,但是季棠棠根本不吭聲,閻老七又讓人把那份報紙拿過來給他看,無非就是古城兇殺的報道,實在也沒什麼稀奇的地方,分屍的手段或許有些殘忍,但閻老七聽多見慣,也不覺得有什麼了得,他猜想季棠棠可能認識這酒吧老闆,到底是小女生,聽到死啊殺的就嚇懵了。

岳峰是大概半個多小時後到的,事情過去有幾個年頭了,閻老七原本以為自己已經不那麼氣了,但是真正見到這個人,埋在心裡的那團火還是噌的一下焰頭又竄起老高當初這件事情,閻老七是始終覺得窩囊和憋屈的,他當著那麼多手下的面被岳峰給撂倒了,女人丟了不說,鼻樑骨也被打斷,後頭幾次手術,還是留了個畸形的鼻樑,忍氣吞聲收下那一萬塊錢,是因為當初岳峰朋友托朋友有不少人來說和,其中有幾個還是他閻老七要上巴著的,權衡再三,先吞下這口氣,賣個好,拿個錢,放個話,顯得他閻老七大量,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麼?總有算總賬的一天的。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閻老七瞇著眼睛看著走近的岳峰,他和急急迎上來的鄭仁說了幾句話,就越過鄭仁直接過來,向著閻老七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後看季棠棠:「棠棠?」

季棠棠愣了一下,手撐著座位爬起來,岳峰看她身上沒有傷,知道閻老七沒有為難她,暗地裡鬆了口氣,伸手給她:「來,棠棠,先下車。」

季棠棠點點頭,伸手給岳峰,正想下車,坐在外座的閻老七腿一伸,直接就把季棠棠下車的路給擋住了。

岳峰笑了笑,他心裡也猜到事情沒這麼容易:「七爺,咱們之間的事,就別牽扯不相干的人了吧,棠棠是我之後才認識的,她對以前的事一無所知,你為難她,有些不地道吧?」

閻老七笑了笑,他指指自己畸形的鼻樑:「岳峰,依著我以前的脾氣,不廢掉你一條胳膊是不會罷休的,不過你運氣好,我這兩年做生意,信佛,知道人要結善緣,要得饒人處且饒人。」

岳峰知道閻老七的脾氣,接下來多半還有下文,也就沉默著不說話,果然,閻老七話鋒一轉:「不過,就這麼放你走了,我又不甘心,畢竟我姓閻的不是菩薩。再說了,今兒是你自己破的戒,你不出現,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你偏偏又出現了當我以前說過的話是放屁是嗎?」

終於撕破臉皮,岳峰反而覺得輕鬆:「七爺,給個准話吧,你要什麼?」

閻老七冷笑一聲,伸手往後一攤,邊上的保鏢遞了把尖利的水果刀在他手上,閻老七一手握了刀把,另一手的指腹在刀刃上磨了磨:「岳峰,當初你托人私了,我只要了一萬塊錢,你沒覺得少了點嗎?別說我丟了個女人,就這幾趟整容的錢,海了去了,要你十萬都不過分我為什麼只要一萬啊,那是頭款,尾款我還惦記著收呢,要你斷根手指頭,不過分吧?」

岳峰沒吭聲,整件事結合起來看,閻老七的要求的確不過分,但是斷個手指頭不是斷根頭髮那麼簡單,不到走投無路,是絕不能照做的,他努力拖延時間:「七爺,你的要求好商量,不過,能讓棠棠和我朋友先走嗎?」

閻老七看著岳峰,意味深長的笑:「可以。」

他放下腿,季棠棠吁了口氣,握著岳峰的手下車,一條腿剛邁到車子下面,頸後突然刺痛,閻老七陰惻惻的聲音響在耳邊:「小妹妹別動啊,不然我這手一抖,針筒摁下去,事情就不好說了。」

岳峰暴怒:「閻老七!」

閻老七笑起來:「岳峰你別吼啊,我膽子小,萬一被你嚇的手抖,出事了可不賴我啊。」

季棠棠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頸部的刺痛感已經消失了,但是針尖細長的涼意,還是一絲絲滲到了周圍的血液裡,岳峰咬牙:「裡頭裝的什麼?」

閻老七輕描淡寫:「也沒什麼,海洛因。本來也不想出這招的,不過你小子太滑頭了,先把女人給支走,再給我玩陰的,我不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你真心老實呢,現在就下手切,我這針筒也不會往下摁這東西不便宜,不是逼急了,我不想破費。」

岳峰咬牙,今天這事,看來不見血是善終不了了,眼下只能順著閻老七的意,走一步看一步了,他鬆開握著季棠棠的手:「刀子給我。」

閻老七把刀子遞了過去,岳峰接過來,深深吸一口氣,左手張開抵住車門,刀尖插到小指和無名指之間,季棠棠驚的嘴唇都白了,大叫:「岳峰!」

岳峰朝她笑了笑:「棠棠,閉上眼睛別看啊。」

閻老七手上加重了力道,語氣中透著威脅的意味:「小妹妹,別亂動啊,他不見血,你這裡就得要命了。你不怕死嗎?」

季棠棠眼眶一紅,她看著岳峰說:「我真不怕死。」

說著,頭突然往邊上一偏,右肘往上狠狠撞了一記,閻老七猝不及防,手裡針管的頭拔出了大半,胸口一陣悶痛,整個人往後跌在車座上,季棠棠隨即就撲了上來,一手扼住他脖子,另一手劈手奪過他手裡的針筒,反手刺進了他的脖頸裡。

兩相處境的轉換,只在分秒之間,邊上的保鏢慢了一步,掏槍抵住她腦袋的時候,閻老七已經成了砧板上的肉了。

閻老七也知道自己先前是看走眼了,他盡量把脖子往後仰:「小妹妹,你冷靜點,你頭上也有槍指著,這樣吧,咱們各讓一步,同時收手好不好?」

季棠棠沒有回答,她的手顫抖著,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她想把閻老七給殺了。

閻老七死了,就不會再為難岳峰了,她得為岳峰做一點事情。

閻老七不是傻子,他被季棠棠眼睛裡忽然出現的近乎瘋狂的森然殺意給嚇住了,慌亂之下,目光和岳峰相碰,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岳峰!她是不是瘋了?你把她拉開!」

岳峰屏住氣,衝著拿槍的保鏢搖搖頭,慢慢靠近季棠棠,問她:「棠棠,你幹什麼?」

季棠棠回頭看岳峰,眼睛裡忽然湧上淚,她說:「岳峰,我幫你把他殺了吧。」

岳峰被她的回答給嚇住了,半晌穩住神,伸手過去輕輕握住她拿針管的手:「棠棠你別亂來,你聽我的,不要做錯事。」

季棠棠倒是聽他的,岳峰把她的手拿開,她倒也順從了,閻老七看著她手離開針筒,噌的一下坐起來,手忙腳亂地拔出針筒,也不管這一管是不是價值昂貴了,狠狠扔在了車座底下。

岳峰把季棠棠拉下車子,手心裡都出汗了,他回頭看閻老七:「七爺,這事到此為止行麼,我們就當沒發生過,進溝之前,我怕出事,吩咐朋友報了警,我猜公安也快到了,到時候在這看到又是槍又是毒品的,不好收場。」

閻老七恨的牙癢癢,不過掂量一下輕重,也知道走為上策:「你小子狠,下次再讓我見著,岳峰,你他媽等著千刀萬剮吧!」

話還沒說完呢,眼前突然一花,季棠棠又撲上來了,閻老七真心沒料到她這麼不知死,被她摁住頭抵在椅背上,這才發覺季棠棠的手力大的驚人,她那麼一摁住自己的頭,真跟九陰白骨爪似的,整個腦袋似乎都在咯咯作響了,季棠棠沙啞著嗓子大叫:「你現在給我發誓,你這輩子都不能找岳峰麻煩,你看到他就得繞道走,你給我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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