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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尾魚】怨氣撞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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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23:12:22 |只看該作者
60 根鬚 第三十章 尾聲

岳峰果然整治了一桌大餐,雞鴨魚肉,但凡古城搜羅得到的菜色,擺了滿滿一桌子,很有點僧少粥多撐死僧的感覺。

季棠棠要拿錢給他,岳峰只是不要:「窮家富路,你一直在路上,留著自己用吧。」

季棠棠不答應:「岳峰,我錢夠的。」

岳峰笑了笑:「你能有多少?無非是你爸媽留給你的那些,你要真的百萬豪富,早就進出包車星級酒店了吧?你這麼坐吃山空只出不進的,能省就省點吧。」

他都這麼說了,再推辭顯得特見外,季棠棠只好把錢收回來:「讓你說的我這麼可憐,好像接下來,我就該沿街討飯了。」

晚飯時,毛哥讓小米和石頭關了店門,大家一起圍桌而坐,只有神棍抱著一桶全家桶蹲在遠處的小馬扎上看起來,經過艱苦卓絕的談判,神棍終於爭取到了全家桶的福利,但同時也遭到了毛哥的打擊報復:只能蹲小馬扎,不得入席。

但這一點也不影響神棍的好心情,他得意洋洋地一邊擠著番茄醬一邊高聲唱歌:「烤雞翅膀,我喜歡吃,我喜歡吃呀,烤雞翅膀……」

相比較他的獨樂樂,這邊人雖多,氣氛卻沉悶,岳峰並不提擺這桌酒的真實緣由,只說是為了十三雁的事,這一陣子大家都受了不少罪出了不少力,擺桌酒,算是犒勞。

這實在是個傷感的序曲,小米先繃不住,碰杯的時候眼淚啪嗒啪嗒的掉,石頭拿袖子擦擦眼睛,問毛哥:「老闆娘死了,這客棧開不長了吧?」

毛哥點頭:「雁子這房子是租的,看租期還有一個來月,接下來我也不幫她續了,這風月就做到這吧,你們倆也別擔心,我跟峰子談過,多給你們幾個月的錢,你們年紀還小,總能找到地方做的。」

然後又轉頭看岳峰:「雁子的東西我們拾掇拾掇,她身後沒人了,你挑幾樣留個紀念,剩下的,看小米和石頭要不要吧。」

這話題,越說越叫人難受,季棠棠忽然想起紅樓夢裡《飛鳥各投林》那首曲子,裡頭說: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用不了多久,這個叫風月的客棧就不存在了,在這裡打工的人,曾在這裡落腳的岳峰、毛哥還有自己,還有曾經發生在風月的故事,就會像是被大風刮散的沙子一樣,不知道會被吹到哪裡去。

落了片茫茫大地真乾淨。

毛哥給每個人杯子裡都斟上酒:「這杯敬雁子的,雁子沒過到三十歲,這輩子受罪的時候多,享福的時候少,雁子是個好女人,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遇到對的男人。下輩子投好胎,走好路,找個好男人,夫妻倆和和美美的,來,干了。」

每個人都舉杯,白酒入口澀的很,小米先嗆開了,岳峰看著小米說了句:「女孩子都少喝點。」

小米固執地搖頭:「雁子姐對我挺好的,這敬的酒不能短了。」

季棠棠坐在邊上,沉默著小口抿著杯子裡的酒,酒桌上的話題跟她無關,她像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局外人不過這樣也好,沒人硬要勸她酒,她靜靜聽著岳峰和毛哥講十三雁的事情,頭一次知道原來十三雁年少失足,一個人偷偷去黑診所刮胎傷了身體,從此不能生育,家裡容不下她,她年紀輕輕就開始流浪,饑一頓飽一頓,曾經半是為了生計跟了一個渣男好幾年,那人後來轉手把她給賣了,賣給湘西某個縣的黑社會頭頭,閻老七。

那時候,岳峰和毛哥他們認識不久,跟著光頭的自駕車一起去湘西,晚上在野地裡起篝火紮營喝酒,喝完酒回帳篷,才發現自己的帳篷裡躲了個女人。

十三雁給岳峰跪下,流著淚求他救救自己,岳峰當時也沒轍,出去找毛哥他們商量,還沒把事情交代清楚,閻老七帶人牽著狗追到了,沒費多少功夫,就把十三雁給拖了出來。

閻老七是個仔細人,看到岳峰他們是外地的,怕他們來頭大,沒難為他們,只是凶了他們幾句,轉頭就拿十三雁出氣,當著岳峰他們的面拿棍子抽她胳膊,使的狠勁,一棍子下去就把十三雁的胳膊給打折了。

十三雁也硬氣,被打折了胳膊不哭也不叫,咬的嘴唇都爛了,只是抬起頭看岳峰,岳峰拳頭攥了又攥,到底沒忍住,一腳就把閻老七給踹飛了。

說到這時,毛哥看著岳峰笑:「雁子也真識人,她怎麼就知道你心軟?說實在的,那時候她求我或者求光頭,我們都未必會動。」

岳峰敬毛哥酒:「我那時候衝動,帶累你們了,光頭被狗給咬了一口還幫我跟閻老七那幫人死磕,不過後來足足三個月沒理我。」

小米和石頭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全然沒想到平日裡那個風情萬種的老闆娘還有這段心酸往事,石頭問岳峰:「峰子哥,那後來呢,閻老七沒找你麻煩?」

毛哥笑起來:「怎麼不找啊,他當著人家手下的面打了閻老七,還把人家女人給帶跑了,是你的話,你忍得下這口氣?而且都是在路上跑的,托七托八,想找到峰子很容易的。閻老七後來找到人給峰子帶話,要麼交人,要麼交錢,開口要五萬,後來有中間人在裡頭說和,峰子出了一萬,是吧?」

岳峰淡淡一笑:「挺久之前的事了。」

毛哥歎氣:「也難怪雁子喜歡你,你背後為她做了不少事的。」

就這麼邊喝邊聊,小米先有了醉意,緊接著是石頭,昏昏沉沉朝桌上一趴就睡著了,毛哥說話開始大舌頭,眼瞅著就差一頭栽倒了,一直心癢癢的神棍擠過來,舉著可樂要跟季棠棠碰杯:「小棠子,我能不能給你做個專訪啊?」

季棠棠笑:「你要訪什麼?」

「鬼上身那事啊,」神棍討好地笑,「你是第一當事人啊,我老早想找你作採訪來著,就是找不到你,跟老毛子說吧,他又罵我多事,好不容易等他喝醉了,小棠子,做個專訪行不?我會把你寫到我書裡的,用一大章寫。」

季棠棠不說話,伸手拿過桌上起了蓋兒的一瓶白酒,挑釁似的擺到神棍面前,毛哥一張臉紅的跟大蝦似的,看著神棍嘿嘿直笑。

「我我我……我不行……」神棍嚥了一口唾沫,「我一杯倒……」

「那隨便你,」季棠棠聳聳肩,「為了學術研究,總得付出點代價的,你自己選。」

對於神棍來說,學術研究永遠是第一位的,他抱起酒瓶子嗅了嗅,倒進肚子裡之前又跟季棠棠確認了一次:「專訪啊?」

季棠棠給他吃定心丸:「專訪。」

神棍放心了,一仰頭咕嚕咕嚕開始喝,咕嚕咕嚕到一半時,撲通一聲就栽過去了。

季棠棠嚇了一跳,「一杯倒」只是耳聞,直覺是誇張的說法,完全沒想到真的會有人現身說法,想想覺得好笑,還擔心神棍是裝的,俯下身去推他:「哎,哎,真醉了?」

神棍不耐煩地哼哼了兩聲,還舔了舔嘴上的番茄醬。

季棠棠樂了,問岳峰:「神棍的酒量真的這麼差嗎?」

等了半天,不見岳峰回答,回頭一看,不覺都愣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岳峰已經醉了。

剛剛還是那麼熱鬧的場合,現在忽然就冷清下來了,季棠棠呆呆看著岳峰,心想:到底是千里搭長蓬,沒有不散的宴席。

岳峰其實沒有完全醉倒,他頭暈暈的,有點難受,就枕著胳膊趴下了,季棠棠問他話的時候,他聽到了,沒有立刻答她,等難受勁兒過了想說話的時候,才發覺周圍安靜的有點嚇人,忽然就反應過來:棠棠以為我醉了。

這麼想的時候,心裡有點空落,又有點釋然:這樣最好了吧?不然跟她兩兩相對,要說些什麼呢?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不該交代的說了也是廢話。那就這樣了吧,她走了,一切也就都結束了,生活會回到以前的軌跡上,那扇通往血腥的、詭異的、無法理解的事情的門,也就徹底向他關上了。

他聽到輕輕的上樓的聲音,過了一會,又是下樓的聲音,下樓的聲音重了許多,她應該帶著行李下來了,緊接著,她就在他面前停下來了,似乎一直在盯著他瞧。

岳峰忽然就很希望季棠棠已經發現了他在裝醉。

但是她沒有,末了,她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岳峰我走了啊。」

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話,說的他眼淚都快下來了,酒勁終於上來,太陽穴突突的疼,他聽到了關門聲。

關門聲很輕,心裡突然就空了一塊,他繼續趴著,似乎這樣就可以說服自己自己確實是醉了,腦子越來越清醒,能清晰分辨出幾個人的呼吸,哪一個滯重,哪一個輕柔。

但是沒有她的了,她從他們的世界裡,離開了。

想清楚這一點,心裡堵的異常難受,岳峰撐著桌面抬起頭,看到桌上幾瓶剩的白酒,想也不想,抓起一瓶就往碗裡倒,一瓶倒不滿,擱下了又去拿另一瓶。

毛哥在對面叫他:「哎。」

岳峰嚇了一跳,他愣愣看了毛哥一會,忽然就憤怒了:「你裝醉啊。」

毛哥很平靜:「你不也一樣。」

岳峰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恨恨看了他一陣子,忽然覺得面前這個人討厭到無以復加,他把面前的酒瓶子一推:「懶得跟你說,我睡覺去。」

說著起身就走,毛哥在背後喊他:「哎,峰子。」

岳峰心裡的火突突的,就想借地兒撒出來:「你妹的,又怎麼了?」

「你要真捨不得,去送送她吧,反正以後也見不著了,送一送不妨事的。我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幹什麼的,不過看起來,她這種一個人到處漂的日子還會過很久這麼晚了,去車站這段路,就別讓她一個人走了吧。」

岳峰胸膛劇烈起伏著,末了齒縫裡迸出幾個字:「老子沒捨不得!」

毛哥沒理睬他,起身收拾桌上的背叛狼藉,碗碟碰撞之間,慢吞吞說了一句:「這又不是跟誰打賭,捨得捨不得,你自己知道,既然沒捨不得,就上樓睡覺去唄,發什麼橫呢。」

季棠棠原本是打算直接去車站的,但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夏城門口。

還沒有到半夜,正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時候,燈火通明,人影憧憧,有音樂慢慢飄出來,是日本電影《人證》的插曲,《草帽歌》。

傷感的歌曲,有很多客人沉默著動容,但卻絲毫妨礙不到另一些人的買醉狂歡,你的悲傷,在另一些人看來,無非塵埃草芥。

葉連成靠窗坐著,身邊挨著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孩。

季棠棠的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奇怪的是,心情居然沒有起伏,像是一汪安靜的通透的水。

她低頭點著了一支煙,就在街對面的暗影裡坐下,看著對面的葉連成,就像看著框框裡的電影默片。

季棠棠嫻熟地吐出煙圈,有好幾次,故意讓葉連成的臉罩在煙圈裡,煙圈擴大了便模糊開,像是終將模糊的記憶,能在古城遇到葉連成,她到底還是心懷感激的。

再給自己一支煙的時間,看著他,想想以前的事情,然後離開。

煙抽到一半時,那頭忽然起了爭執,葉連成憤怒地推翻那女孩剛端過來的托盤,也不知道究竟灑了些什麼東西,那女孩在葉連成面前站了很久,忽然一轉身就離開了。

季棠棠看的有些發愣,煙頭上積了一截煙灰都沒有發覺。

不一會兒,那女孩從夏城出來了,伸手揉著眼睛似乎是在擦眼淚,又過了一會似乎是手機響了,她一邊接起一邊往這頭僻靜的地方走。

走到近前才發現地上還坐了個人,身邊有個大包,應該是來旅遊的,那女孩看了她一眼,稍微轉過身去,對著手機說話。

季棠棠聽到她聲音有點哽:「沒事,沒事,我沒要哭。真的,過兩天回學校,輔導員問起,幫我搪塞一下啊。」

也不知道那頭說了什麼,她有點吞吞吐吐:「阿成心情不好,昨天古城出了點事,聽說是人命案,我中午到的,子華說阿成一直不吃東西……我還想著我勸他肯定吃……沒事,心裡有點難受,沒什麼……」

「我沒一直遷就他啊……我知道,那我就是喜歡他啊,是啊是啊,我知道你是姐妹,為我好,我現在就是……控制不住……」

季棠棠的唇角露出一絲微笑。

多麼熟悉而又幸福的場景啊,這女孩應該還是大學生吧,身後有一堆寢室的好姐妹為她出謀劃策,她喜歡上了不靠譜的男人,有人鼓勵她勇敢追求,有人潑她冷水讓她盡早回頭……

多像當初的場景啊,當時,葉連成剛剛追求她的時候,寢室的姐妹們是怎麼說來著?

「小夏,一定要抓住啊,英俊又多金,將來我要做你伴娘的!」

「小夏,帥的一般都花心,我覺得吧,皮相不重要,關鍵是內在,要老實、靠得住。你看美女一般都不跟帥哥在一塊,咱小夏是美女吧,將來估計不配帥哥,跟葉連成不合適,不合適……」

……

那女孩打完了電話,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正想重新回去,季棠棠叫她:「哎,姑娘,你過來。」

那女孩嚇了一跳,回頭看季棠棠,見她指間夾著煙,心裡先生出了三分警惕,季棠棠笑了笑:「出什麼事了?」

「關你什麼事啊?」

季棠棠並不生氣,她看著窗戶裡的葉連成:「吵架了吧,為了什麼,說不定我能幫你啊。」

那女孩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明顯愣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裡多了幾分遲疑:「你……認識阿成?」

「挺熟的,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季棠棠彈了彈煙灰,「要不要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說不定,我能給你支招的。」

那女孩還是猶豫著不說話,間或用忐忑的目光打量著她,季棠棠一點也不著急,她很有耐心地把一支煙抽完,在台階上把煙蒂掐滅,台階上留下一個黑色的圓圈,低頭一吹就淡了很多。

「也……也沒什麼事。」那女孩終於避重就輕地開口了,「就是……出了點事,阿成一直不吃東西,怕他餓壞了,一直逼他吃,他發火來著……」

「哦。」季棠棠嗯了一聲,「那真是太不懂事了,這世上那麼多人填不飽肚子呢,讓他吃東西,居然還發火。」

「不是不是,他是心情不好。」那女孩趕緊為葉連成說話,「他挺煩的,我還在邊上叨叨……」

季棠棠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你跟他什麼關係?你是他女朋友?」

那女孩一下子鬧了個大紅臉:「不是……,算是朋友吧,我不是他那種……女朋友。」

季棠棠哦了一聲:「瞭解。」

那女孩訥訥的,也不知該說什麼,頓了頓想走,季棠棠又開口了:「你想讓他吃東西是吧,那你得拿他愛吃的東西給他。」

那女孩點頭:「都是愛吃的啊,牛排、茄汁魚,還有卡布奇諾。」

季棠棠笑起來:「我的意思是,也可以試試他從前愛吃的啊。」

她讓那女孩幫她看著包,自己去街頭的小賣店,回來的時候,手裡拿了袋瓜子,小包的恰恰香瓜子。

那女孩瞪大了眼睛:「阿成喜歡吃瓜子?」

季棠棠沒吭聲,她坐到台階上,從包裡翻了紙巾出來,抽出兩張乾淨的墊在地上,撕開袋子的口,倒了一堆在手上,開始剝瓜子,剝好的瓜子米兒堆在一起,瓜子殼堆另一張紙上,那女孩忍不住又問她:「他喜歡吃剝好的瓜子?」

季棠棠嗯了一聲:「坐下跟我一起剝吧。」

大半夜的,跟一個奇怪的說不清來歷的女孩一起剝瓜子……

那女孩怎麼想怎麼覺得怪異,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不要了,我先回去吧。」

季棠棠沒看她:「那隨便你,你回去了,他照樣還是不吃東西的。」

那女孩沒吭聲,過了一會,她小心翼翼地挨著季棠棠坐下來,也從袋子裡倒了一小堆瓜子在手上。

季棠棠很專注地剝著瓜子,食指和拇指的指肚很快摁地生疼,有時候手指的力量實在剝不開,只好放到牙齒中間先磕一下。

葉連成喜不喜歡吃瓜子她是不知道,但是她自己,是真的很喜歡吃瓜子,也真的很討厭剝瓜子。

那時候,都是葉連成剝給她吃,剝著剝著就向她訴苦:「手真的疼哎,小夏,買那種一包一包剝好的吧,也不貴多少。」

「那種不好吃啊,」她可憐兮兮看葉連成,「我就喜歡吃這種的啊,做人家男朋友,就得能忍,我看好你的。」

葉連成內牛滿面。

他剝了一陣子,又問她:「小夏,你不是一輩子都喜歡吃瓜子吧,那我給你剝的瓜子殼,不得堆成一座富士山了?」

她想了想,露出鬼子一樣的奸笑:「所噶。」

葉連成感歎:「這年頭,討個老婆不容易啊,你看得會多少技能啊。」

她給他畫大餅:「堅持!下次我也剝給你吃的。」

葉連成絕倒:「得了吧你,這話你說八百遍了都……」

季棠棠笑起來,當初給葉連成畫的大餅,現在終於和面下鍋了,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吧,記憶中,她好像是遇到了葉連成之後才開始愛吃瓜子的,離開之後,就再也沒有吃過這個習慣,到底是她的,還是因為葉連成而養成的?

……

那女孩捧著一紙包剝好的瓜子,自己也覺得好笑:「好傻的樣子哦。」

季棠棠吩咐她:「就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別說是遇到了我教的。」

那女孩俏皮的笑:「我知道。」

頓了頓她神秘兮兮靠近季棠棠:「其實,我猜到了,你應該是他以前的哪個女朋友吧?」

季棠棠點頭:「還真讓你猜對了。」

那女孩有點悵然:「我覺得你挺好的啊,你這樣的都跟他長久不了,唉……」

她往夏城走,走到後半程,步伐又輕快起來,到底是年輕的女孩子,即使感覺挫敗,也能很快鼓起勇氣,和繼續爭取的信心。

那個框框裡,她看到葉連成打開了那個紙包。

淚水毫無徵兆的突然間奪眶而出,季棠棠拿手擦了擦眼淚,輕聲說了一句:「阿成我走了啊。」

到車站時是凌晨三點鐘,這裡應該沒有夜班車,整個車站黑魆魆的,像是趴蹲在黑暗裡的龐然大物,看大門的老頭打著呵欠不讓她進:「最早去昆明的一班車五點半,至少五點車站才開門,你到時候再來吧。」

季棠棠很有耐心地求他:「大爺,你看都半夜了,我也沒地方去,你就開個門讓我進去唄,我在裡頭打個瞌睡也就天亮了,不會違反規定讓你難做的。」

說到這時,自己都詫異於自己的刻意委曲求全和低姿態,似乎在路上走的久了,就更加習慣於陪著笑說軟話,越來越不在乎別人的生硬和盛氣凌人,硬碰硬有什麼好處呢,適當地放低身段,彎彎膝蓋,能得多少方便就得多少吧。

老頭看了她一會,似乎對這種漂亮的城市女孩子對他這個鄉下看門的小老頭如此好聲好氣很是受用,想了想取了叮呤噹啷一串鑰匙:「那你到大廳睡會吧,五點鐘就能往裡放人了。」

大廳裡黑洞洞的,老頭幫她開了一盞小壁燈,電壓不穩,黃色的幽暗燈光一閃一閃的,只能照亮就近的一排位置,季棠棠謝過老頭,自己從包裡把裹好的睡袋取出來,權當是枕頭,挨著椅子就躺下了,老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就出去了,關上大門時,季棠棠聽到他低聲嘀咕:「像民工一樣睡覺……」

季棠棠差點笑出聲來,她閉著眼睛想:民工也好,富豪也好,睡著了也就是身下墊著那一塊地方,能睡得安穩,就都挺舒服的。

岳峰比季棠棠先到車站,看門的老頭對被他擾了清夢非常不滿,玻璃窗推開一小口,很凶地吼他:「五點!五點才開門!」

岳峰只好悻悻地離開,路上越想越蹊蹺:這丫頭不去車站,哪去了呢?半夜在古城溜躂?去找葉連成了?還是去後山那間小破屋了?

總之,他是沒找到,眼看著天就要亮了,心裡終於開始慌了:可能是走岔了吧,那還是去車站蹲守比較靠譜點。

再次趕到車站,五點過十幾分,車站的門開著,早點的攤頭陸續出攤,幾個趕早班車的在攤頭前指指點點:「拿個茶雞蛋……兩根油條……有包子不?肉餡的不?」

岳峰直接進的大廳,一眼就看到季棠棠躺著睡覺,大廳裡還坐了稀稀落落十來個人,都在打著瞌睡。

找了大半夜,真找到了,反而邁不開步子了,岳峰突然就覺得跑來送行也是一件很傻的事,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過來,就在這當兒,季棠棠突然騰的一下就坐起來了。

毫不誇張,騰的一下,好像是相機上閃光裝置的忽然彈起,岳峰沒提防,嚇的一顆心砰砰跳,他看到季棠棠茫然地坐了一會,緊接著就站起來,慌亂地理著頭髮,從身上往下拍什麼東西,最後甚至坐到座位上,把鞋子脫下來,口朝下磕了又磕。

岳峰茫然:她這是……幹嘛?

季棠棠原地站了一會,好像發現了什麼,匆匆把睡袋塞進包裡,拎起了就走到車站裡的牆報佈告欄邊。

那裡貼著一張雲南省的地圖和一張中國地圖,岳峰走近了些,看到她伸出手,在地圖的西北位置移動著丈量,最後停在了一個方位。

隔著太遠看不真切,岳峰大致記住了位置。

就在這時,進站口的門開了,有個女的持著大喇叭出來喊:「昆明昆明,早班車昆明,憑票上車,沒票的先上車後補票,保證有座,保證有座……」

大廳裡候著的人多半是趕這班車的,聞言拎起行李就往進站口跑,外頭還有豆漿稀粥喝了一半的,拎著包就往站裡沖,相比較而言,季棠棠相當沉得住氣,直到入站口都快沒人了,她才背起包往進站口走,走兩步還若有所思地回頭望望地圖,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回頭的時候,忽然就看見了岳峰。

季棠棠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伸手朝岳峰擺了擺,岳峰也朝她招了招手,正想上前去,那個持喇叭的女人急了:「哎,這姑娘,你走不走,再遲沒座位了。」

這話一下子就把岳峰釘在原地了,季棠棠衝他笑了笑,說了句話。

看口型,似乎在說:「別送了。」

大廳裡一下子冷清下來,只剩下打著呵欠的保潔工拎著掃帚簸箕開始上工,岳峰沉默了一下,走到那副地圖邊,依著剛才記住的方位,伸手出去比了比。

大致是在甘肅北部,已經靠近新疆,很多熟悉的地名,嘉峪關、酒泉、安西、敦煌,岳峰輕輕歎了口氣,隴北他是去過幾次的,大片的戈壁,地圖上看寸長的位置,現實中是望不到邊的廣袤,現在是冬天,那裡最低溫度應該得有零下二十度吧。

看來,到了昆明之後,季棠棠會往北走,否則她剛剛看的,就應該是雲南省地圖而非中國地圖。

只是,隴北很大,具體,她會去哪個城市呢?

岳峰站了一會,忽然想起了什麼,一回頭看到保潔工快清掃到季棠棠剛剛睡的位置了,忙趕過去:「先別掃!」

在保潔工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岳峰慢慢蹲了下去。

地上,覆蓋著厚薄不均勻的一層沙子,沙粒有些粗,的確是戈壁沙漠的風格,聯想到她剛剛一直在身上拍打,難道拍打的就是這些沙子?其它的座位都乾乾淨淨,只有她待的位置有沙子,不應該是睡前沾上的,看起來,倒像是她曾在睡夢中,去過什麼地方這一點固然匪夷所思,但之前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不都讓人費解嗎?

保潔工不耐煩地拿掃帚往地上頓了頓:「哎,哎,還讓不讓人掃了?」

岳峰說了句「不好意思」,又折回到那副地圖面前,想了一會之後,確定了一個位置。

敦煌。

隴北固然是戈壁沙漠的地形,但是說到典型的沙丘沙漠,敦煌佔了兩個,一個是市內的鳴沙山,那是著名的星級景點,管理上比較完善,聯想到季棠棠一貫的去處,似乎另一個的可能性更大些。

地圖上沒有標這個點。

距離玉門關以西75公里,大片的雅丹地貌,面積約400平方公里,北部直連新疆羅布泊,內裡無數風沙蝕刻的巖體,據說入夜時大風刮過,會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怪叫聲,當地人稱之為雅丹魔鬼城。

〈根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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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23:12:36 |只看該作者
61 飛天 第一章

早晨的時候,岳峰醒過一次,被手機上的鬧表吵醒的,他閉著眼睛伸出手撳了,鵝絨被子往頭上一蒙,繼續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被樓下長一聲短一聲的叫喚給吵醒了,那人一邊叫還一邊敲打別墅門口的鐵藝柵欄:「峰子!峰子!」

岳峰認出那是黑皮的聲音,認命的歎氣,然後昏昏沉沉走到落地窗邊,把簾子一拉。

陽光好的讓人咂舌,驟然透進來的光亮刺的他睜不開眼,他把窗子啟開了半條縫,聲音裡有明顯的不耐煩:「叫什麼叫啊。」

「峰子,真是你啊。」黑皮喜出望外,「我早上經過,看到你的車停在樓下,心說你是不是回來了,還真回來了啊,怎麼沒給哥們發個消息啊,也為你接風洗塵啊,哎,峰子,開開門。」

看來這覺是真心別想睡了,岳峰伸手揉揉眉頭,把睡衣給套上,下樓給黑皮開門。

黑皮興奮地要命,自進門起,嘴巴就沒閉過:「療傷療的咋樣啊?前幾天哥幾個聚會還說起你呢,九條那賤人還說你要殉情,我心說不會啊,天下美女何其多,峰子怎麼著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是不?」

岳峰煩躁:「叨叨地跟蒼蠅似的,開了一夜車回來,累癱了都,能不能少說兩句。給爺泡杯茶。」

黑皮哦一聲,熟門熟路的去到櫥櫃邊,開了門取出一大盒混裝的茶包,一邊挑挑揀揀一邊埋汰岳峰:「峰子,怎麼說咱住的也是別墅,你這生活檔次能順便高一個檔次麼?茶包這玩意……」

岳峰往沙發裡一躺,頭擱在沙發背上看天花板上的大吊燈:「爺不懂喝茶,茶包和大紅袍,喝出來都是一個味道。」

黑皮去飲水機那接水:「還以為你在古城會待挺久的呢,不過回來也好,快過年了,這幾天聚會特多,九條天天念叨你。潔瑜那邊,一個人幫你打理兩家店,也忙不大過來……哦對了,潔瑜有男朋友了,你知道嗎?」

岳峰意外的抬起頭:「什麼時候的事?」

「也就最近,你離開的時候還沒動靜呢。」黑皮撓撓腦袋,「這丫頭也是,守著你那麼多年,好不容易守到苗苗這個正宮退散,再熬一陣子,是不是就能跟你修成正果了?千里之堤毀於一旦啊,居然跟別人跑了。」

岳峰笑著罵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潔瑜是我認的乾妹子,也是我生意合夥人,你別把什麼事都往男女關係上扯行嗎。潔瑜那男朋友什麼來頭,找人查查底,咱們潔瑜是個好姑娘,可別讓人給騙了。」

空腹喝茶,越喝越餓,岳峰索性收拾了跟黑皮一道出門吃早午餐,在城市裡不好開越野,黑皮把自己的車開過來,珵亮珵亮嶄新嶄新,岳峰拍拍車頭:「標誌換雷克薩斯,你小子這跳的夠猛的啊。」

黑皮嘿嘿笑:「新年新氣象嘛,攢了兩三年的錢,把舊的賣了,才換了輛新的,對了,大志的茶餐廳改裝,現在搞的那叫一個氣派,去那吃怎麼樣?」

岳峰點頭:「你安排。」

黑皮開車,岳峰坐的副駕駛,看得出換了新車,黑皮愛惜的很,開的賊穩,不像過去飆著漂移,不撞上兩攤販絕不罷休的架勢。

黑皮、大志還有九條,以及其它一些還沒露面的人,是岳峰在這個城市裡固定的交情很鐵的朋友圈子,大家都不是有錢人出身,開始時被人呼來喝去,都很是受了幾年罪,後來慢慢摸索著自己幹,人際網漸漸展開,鋪子店面一個個開起來,日子越來越好過,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但比之過去,也算是天壤之別了。

車子進了主幹道,人流漸增,熟悉的城市場景次第衝擊視線,城市廣場,太平洋百貨,電腦商城,海鮮食府,人行道上新潮靚麗的女孩子,挎著名牌包包嘰嘰喳喳,岳峰有點晃神,黑皮瞥了他一眼,裝作很是不經意地開口:「怎麼著,觸景傷情,想起你們家苗苗了?」

岳峰沒吭聲,黑皮自顧自說下去:「哥們都幫你打聽清楚了,秦苗的婚事定在年初五,地點是水晶宮大酒店,請柬已經寄到你酒吧了,潔瑜給收著,等著你去拆。她未來老公忘記叫什麼了,就知道他爹是政法委的書記,跟秦家算是門當戶對強強聯合,那小子之前是有女朋友的,聽說還懷孕了,跟秦家的事一定,立馬分的乾淨,拿出五十萬讓女的做了人流,媽的,也是狠角色。」

岳峰低聲罵了句:「我cao。」

黑皮轉方向盤上岔道:「你打算怎麼辦吧,我和九條他們之前還尋思著呢,苗苗不是家裡不同意嘛,要麼讓她跟你私奔吧,路線哥幾個幫忙定,管叫秦家老頭找死了都找不到,過兩年生了孩子,生米煮成熟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你覺得怎麼樣?」

岳峰沒什麼精神:「別貧了。」

「真沒法挽回了?」黑皮有點惋惜,「苗苗長那麼漂亮,你說你也是,當初先同意去她爸給安排的地方上班不就得了?怎麼著先把婚給結了再說啊。」

「幼稚。」

「我怎麼幼稚了?」黑皮不服氣。

「你真覺得我同意了去機關上班秦家就同意這樁婚事了?」岳峰看車裡掛著的觀音吉祥墜,「那就是個借口而已。我家什麼背景,苗苗家什麼背景?我家裡出的那事,市裡稍微上點年紀的人都知道,真跟秦家做了親家,得有多少人議論起那件事?秦守業那麼好面子一人,能忍得了人家背後指指戳戳?除了家庭背景,還有朋友圈子呢,我沒損你們的意思,但他們這些人高高在上,看我們都是混混,真能屈尊做這個親?你忒天真了也。」

黑皮沉默了兩秒鐘:「峰子,是你自己琢磨太多了吧。」

「沒琢磨,秦守業就這麼說的。」

黑皮猛的剎車,輪胎磨地發出刺耳的聲音,岳峰被安全帶一勒,胸口疼的要命:「幹嘛你!」

「秦守業說的?他當你面說的?」

岳峰沒吭聲。

「我cao,姓秦的是不是人啊,當面跟你提你們家那事?」

岳峰反而笑了:「你氣什麼啊,我都沒氣你氣什麼啊,秦守業沒說錯啊,當初是我媽不檢點,跟人在外頭不乾不淨,我爸去捉姦,結果舞廳起火,燒死在裡頭了,一開始都懷疑是我媽使得壞,我媽還被關了一陣子呢,後來查不出個結果,放出來了,但誰看她都覺得是她殺的人啊,這事當初多轟動啊,他怎麼就不能提了?」

黑皮張了張嘴又合上,頓了頓悶悶地重新發動車子。

反倒岳峰安慰他:「行了啊你,別自己給自己添堵,你也得理解人家秦守業,他再怎麼尖酸刻薄,也是出自一片愛女之心,咱不計較。」

黑皮恨恨:「那你媽出的事,不是你的錯啊。」

「不提這個女人了行麼,提了腦袋都疼。」

「我這不是替你跟苗苗急嘛,我怕你將來後悔,峰子,我說句直白的話,你娶的又不是秦苗她爸,她家裡不同意,她自個同意也行啊。你帶她走唄。」

岳峰苦笑:「你以為我沒想過?黑皮,苗苗跟我們不一樣,她做不出這種叛逆的事情。這事到此為止,別在我跟前提了。」

黑皮不說話了,一時間氣氛分外沉悶,頓了頓他扯扯領口:「真他媽悶。」

說完就去鼓搗車載廣播,換了一個頻又一個頻,什麼音樂調頻市民解憂俠義故事,正鼓搗著,岳峰忽然坐直:「等等,調回去。」

黑皮一愣:「哪個?」

「退回去,退兩個。」

黑皮老老實實退了回去。

「專家分析,安西、敦煌地區在冬天出現強沙暴天氣非常罕見,此次主要受蒙古西部高壓南下及河西走廊低壓發展的影響。目前強沙暴已經持續了3天左右,能見度不足100米。此前幾年,曾出現過持續10多天的沙暴天氣,市政府已經提醒市民減少外出,過往車輛必須打出警示燈……」

黑皮瞅了岳峰一眼:「甘肅那塊兒,尤其是西北,氣候條件就是差,你看這風沙刮的,洗衣服都洗不過來,是吧?」

季棠棠把全身能包上的地方都包上了,厚厚的圍巾遮住半張臉,墨鏡遮另外半張,小沙粒打在羽絨服上,發出彭彭的細小聲音幸好這是在市內,如果在沙暴肆虐的平展戈壁,沙礫能把車子外頭的漆全給打磨掉,只留下珵亮珵亮的鐵皮,看上去跟被扒了衣服一樣狼狽。

前頭不遠處走著的是房產中介的那位李先生,他迎著風艱難地停住步子,伸手朝前頭一幢模模糊糊的建築物指了指:「季小姐,就是那幢樓,有空房。」

……

二十來米的距離,好不容易艱難走到,季棠棠取下墨鏡,抬頭看了看,心裡慪的真想把那位李先生塞到下水道去。

她去找房子的時候,提的要求是「短租、1-2個月、乾淨、方便」,對價位並沒有什麼明確規定,而且,她的穿戴也不窮酸吧,憑什麼連看兩家,找的都是貧民窟一樣的筒子樓?如果是好天氣也就算了,多走幾步路權當為了塑造苗條身形,但現在據說是「罕見」的沙暴天氣好不好?讓她冒著被高空異物砸死的生命危險出來看貧民窟,她真是想殺人的心都有。

李先生掏出一串鑰匙,一邊翻編號一邊帶她往三樓走:「季小姐,這邊走,這邊。」

逼仄的幽暗狹窄的樓道,一層的堆著雜物,二層的不知道為什麼有醃鹹菜的味道,季棠棠開始想哭,雖然在路上的生活相對艱苦,但是她也不至於自虐到這種田地,她連邁上三樓台階的勇氣都沒了,欲哭無淚的看樓梯頂上拿鑰匙對鎖孔的李中介:「那個……」

話還沒完,那扇門突然從裡頭打開了,季棠棠看到李中介的嘴巴張的比瓢還大,裡頭有人粗聲粗氣地吼了句「租掉了」,然後砰地關上門,力氣之大,震的樓道裡的牆灰撲簌簌往下落。

然後李中介撓著腦袋下樓梯:「怪了,是301沒錯啊,昨天還說要租來著,今天怎麼就住進去了……」

一抬頭見著季棠棠,趕緊點頭哈腰賠不是:「不好意思啊季小姐,房主可能聯繫了好幾家中介,已經被別的人租掉了……你看看這年前年後,房子就是租的快,昨天還空著,今天就住進人了……」

季棠棠先還耐著性子聽他講,走到樓下時,實在忍不住了:「李先生,下次如果還是看這樣的房子,那就不要找我了。我沒要求找個高檔小區,但起碼也得是個正常的居民樓吧,你帶我看的地方,位置都這麼偏不說,外頭還這麼破,你是覺得我付不起錢怎麼的?」

李中介也很尷尬,只好嘟嘟嚷嚷辯白了幾句,無非「外頭看著破,但裡頭裝修不錯」云云,季棠棠壓根懶得理會他,他自說自話了一陣,只好以「下次一定有合適的」作為告別語。

季棠棠不想再跟他同路,在樓道裡避了一會風沙,眼瞅著他走遠了才慢慢往外走。

剛走了沒一兩步,有個東西正打在頭上,是個小物事,季棠棠帶著帽子,打著了也不覺得疼,但還是嚇得往邊上一跳,生怕緊接著再掉下來個大的把自己報銷了。

風沙天氣,高空墜物實屬正常,季棠棠往地上瞅了瞅,發現是個中華煙殼疊成的小紙包,可能是哪家調皮小孩疊了放窗台上被風吹下來的,季棠棠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轉身繼續回旅館,剛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現在風沙還是有點大的,如果單純是煙殼疊成的紙包,可能會被風吹跑,砸在腦袋上也不會有剛才的重量,裡頭似乎還包著什麼東西。

季棠棠想了想,又過去把那個紙包撿起來,捏了捏形狀,裡頭包著的似乎是硬幣,打開了一看,果然是兩枚一塊錢的硬幣,季棠棠心說真是天降財神,看來今年財運不賴,正想隨手把煙殼揉了團扔邊上垃圾桶裡,忽然瞥到煙殼的背面有字。

「救命!301!」

季棠棠心裡咯登一聲,腦子裡立馬跳出兩個字:「傳銷。」

這兩年,傳銷鬧的有點過,相關新聞她也看過不少,不過都是湖南廣西一帶居多,想不到連敦煌這樣的北邊城市也已經被殃及了,據說傳銷人員非法拘禁受騙者,受騙的人就千方百計的想辦法逃跑,如果是被拘禁在樓上的,最常見的求生辦法就是在紙上、錢上寫個「SOS」什麼的,往樓下一扔,期待著好心人撿到了報警。

想不到今兒讓她給撞到了,那是絕對得見義勇為一回的,普通人或許膽子小不敢隨便惹事,但她,已經不算個普通人了吧?

季棠棠有點得意,她後退兩步,瞇著眼睛算著上頭的窗戶,301是吧,剛剛李中介想帶她看的就是301,李中介還納悶來著:昨天還空著,今天就住進人了……

果然有貓膩,進了人家空置的房子搞傳銷來了……

季棠棠決定看看屋子裡到底關了幾個人,然後再打110報警。

風大起來,新聞播報說,瞬間風力可以達到八級,為了不被刮倒,季棠棠找了個電線桿,為安全計,還很滑稽地拿一條胳膊環住,然後抬起頭,死死盯住了301的那扇窗戶。

一般人可能看到的只是窗戶,但她不一樣,誰讓她的目光會拐彎呢?

這一點,是她在昆明站買票的時候發現的。

當時,她在售票窗口買昆明至成都轉蘭州的火車票,百無聊賴之下,忽然發現一個人,從背影來看,特別像毛哥。

怪了,難道毛哥也到昆明來了?那神棍和岳峰是不是一起跟來了?

她一直盯著那個人看,那個人朝外走,就是不回頭,她想跑過去拉住他,又怕辛辛苦苦排的位置沒了,只好繼續盯著,盯著他下樓,轉了一個彎,又一個彎,盯了好大一會兒,那人一偏臉,她鬆了口氣:不是。

但緊接著氣又提起來了:這不是火車站外頭的廣場麼?她明明在排隊買票,怎麼能看到這個地方?

渾身一激靈,清醒過來了,目光又回到了售票窗口,旁邊有好幾個人奇怪的看她,有個老大娘關切地在她面前把手搖了一遍又一遍:「你倒是隨著隊往前挪呀姑娘,你像個木頭人一樣是咋滴?」

那一晚,火車臥鋪,單調的車輪撞擊鐵軌枕木相接處的聲音,她盤腿坐床上一夜沒睡,她確定了一件事:她的目光確實能夠拐彎的。

只要她專注的盯住一個東西看,然後她的目光就可以實現被控制著前行、後退、拐彎,所以她盯著乘務員看,看到乘務員訓斥了幾個人,然後回到休息室吃牛肉乾,牛肉乾的牌子叫「張飛」;她盯著一個過路的男人看,那個男人進了洗手間,她趕緊閉眼;她盯著爬到上鋪的女孩看,看到她發短信,短信的內容是:分了就是分了,死皮賴臉的糾纏不清你還算不算是男人?

好像是有另一個虛幻的自己,被目光輸送到身邊不遠處的一個地方,可以看到那裡發生了什麼。

她可以確定,自己以前是沒有這樣的能力的,或許,真如母親寫給她的那封信裡所說的,她那被封存的盛家的女兒的能力,隨著怨氣的逐步化解,隨著經驗的逐漸積累,已經在逐步解凍了。

但是這個能力有什麼用呢?也就等同個攝像頭吧?早幾年發現,考試時還能做個弊打個小抄……

當時她還挺遺憾的,不過現在她覺得還挺有用的,至少,她能看到窗子裡發生了什麼,對吧。

目光慢慢聚焦,眼前的窗子漸漸清晰,老式的窗戶,上銹的鐵條,俗艷的花窗簾這樣的大花窗簾像是湯裡的一粒老鼠屎,會毀掉她想租房子的所有熱情,目光從窗戶啟開的那條縫裡擠了進去,從窗簾下面溜進屋裡……

屋裡幾乎沒有傢俱,毛胚房,瓷磚貼的地板,地板上一大攤的血,血泊中躺著一個女孩,還在抽搐著,身上幾個不同的創口都在往外湧血,她瞪著眼睛,一直在抽……

冥冥之中,兩個不在同一處的人,實現了目光的相互對視。

季棠棠下意識地就想閉上眼睛,但是不能,某種意義上講,閉上眼睛等同於程序的中斷,一切都要從頭再來,而且,她還無法實現連續的使用這種能力,兩次能力的使用中間,她需要緩和和休息的時間。

屋裡一定還有別人,如果她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她想看到兇手的臉,她不能閉眼。

外間有腳步聲,不止一個男人,有人說了句:「剛是中介……他跟房東確認之後就會發現不對勁,收拾東西走……」

又有人焦急地開口:「屍體不好辦,留在這的話,石嘉信發現的話怎麼辦?」

季棠棠定了定神,忍住要吐的噁心,驅使著自己目光向著外間過去。

有個低沉的聲音說:「盛影,用化屍鈴。」

叮鈴鈴清脆聲響,一隻纖細的過於蒼白的手,牽起一長竄的鈴鐺,紅繩系就,每隔寸許就有個骷髏形狀的鈴鐺。

目光上移,季棠棠看到這個叫盛影的女孩子,年紀在二十三四左右,尖尖的臉,右眼處有一塊青褐色的胎記,她將長串的鈴鐺一圈圈繞在右腕上:「就憑她,也敢跟我搶石嘉信,石家的男人,只能娶盛家的女人。」

噁心上湧,像是被誰重重一擊,眼前的場景迅速後撤,直到還原為灰濛濛的筒子樓和漫天的揚沙,季棠棠扶住電線桿,抽搐了一會兒,忽然就吐出來。

她想起岳峰的話。

「如果你們盛家根本就是個作惡的家族,如果你現在所做的都是錯的事情,你難道真的要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有雜亂的腳步聲,季棠棠抬起頭,茫然地看從樓下迅速過來的幾個人,羽絨服、帽子、口罩,包裹的嚴實,他們也看到了在路邊的季棠棠,只當她是一個生了病的或者喝了酒的女孩子,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

走在最後的是個女孩,或許是出自女孩特有的敏感,她多看了季棠棠兩眼。

她的右眼處有一大塊青褐色的胎記。

季棠棠迎著她的目光,被墨鏡遮住的眼睛忽然就開始酸澀,她在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句:「我跟你一樣,也姓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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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1 23:12:47 |只看該作者
62 飛天 第二章

吃飯的當兒,黑皮給九條打了個電話,約了晚上的飯局,九條建議定在自己開的夜總會裡,要求所有人必須到,一是為了給岳峰接風洗塵,二是要幫岳峰鼓起新生活的勇氣,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何苦單戀一棵苗。

黑皮把飯局精神傳達給岳峰的時候,岳峰差點沒暈過去:「爺沒那麼脆弱好吧,闔著你們都篤定我這趟分手會尋死是不是?你們怎麼沒開個賭局呢?」

黑皮的臉色不對勁了,岳峰心裡咯登一聲:「真開了?」

黑皮支支吾吾:「開……開了,一賠三……」

「你就說你買爺死還是活吧?」

黑皮心虛的瞄了岳峰一眼。

「買爺死是吧?」

黑皮繼續保持沉默。

岳峰氣壞了:「爺先把你給弄死!」

岳峰心裡這口氣一直憋到晚上,進了九條的夜總會,正眼都不看他一下,九條自知理虧,飯局開始前推了潔瑜出來當和事老。

潔瑜在女生中算是高個子,一米七的身高,才九十六斤,臉小小的,頭髮剪的很短,乍看上去有點像年輕時的梁詠琪,她到岳峰面前就九十度鞠躬大禮:「哥,別氣了,買你掛掉的人都是嫉妒你你說你如果生還的話,不得繼續找女朋友啊,有你在,美女哪會瞥他們一眼啊對吧,買你掛的人其實都在反面論證你的帥!」

岳峰哭笑不得,頓了頓問潔瑜:「你男朋友沒帶過來?」

「哪敢帶啊,」潔瑜吐舌頭,「九條哥什麼來頭啊,你看這夜總會的架勢,待會開飯少不得又招美女作陪,我男朋友是中學老師,簡單的很,他要來了,保不準以為是黑社會聚餐呢。」

岳峰笑著罵她:「我們在你眼裡就是這麼個形象是吧?」

「主要是九條哥,」潔瑜壓低了聲音,臉色有幾分無奈,「九條前兩天跟我提,說想讓人在酒吧裡帶粉……哥,咱當初說好了的,酒吧就是酒吧,不做這種事的。你要是答應他,我不做了。」

岳峰臉色沉下來:「他真這麼說了?」

潔瑜點點頭,說著說著就委屈起來:「他說就是流動著,在裡頭偶爾做兩票,被抓到了也絕不會連累店裡。可是我不敢啊,那是毒品,警察問起來我不得哆嗦啊。哥,九條這兩年路越走越歪,多少人背後都說,他這夜總會,就是個嫖賭的窩。我覺得,以後你跟他,越少來往的越好。」

岳峰拍拍她手背:「我知道,他確實過了。不過你也明白的,早幾年我什麼都不懂,他算是帶我起步的,如今有了點家業就過河拆橋,這事我還是做不出來。不過你放心,這種犯法的事,我一分一毫都不會沾的。」

潔瑜咬了咬嘴唇:「哥,你是不會沾,但架不住他要拉你下水啊,萬一他給你下個套子讓你鑽呢?他想做大網羅人手,信不過外人,你們這班兄弟,可不就是首選了?哥,你千萬把持住,這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兒……今晚上說是接風洗塵,少不得半路又要提生意的事,你掂量著。」

潔瑜說的沒錯,一進包間,岳峰就有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覺,往常哥幾個聚會,小打小鬧盡興而歸,但這次明顯的上檔次許多,正中一張超大圓桌,花台上鮮花盛放,空調溫度打的恰到好處,壁掛液晶屏裡MV的歌靡靡懶懶,烘托出一種微妙的曖昧氛圍。

岳峰先給九條打招呼:「潔瑜是女孩兒,你別太過了。」

九條笑著拍拍他肩膀:「我心裡有數。」

九條說到做到,前半程果然規規矩矩,喝酒吃菜,說些市政、股票、工商、稅收,喝到中途耳腦發熱,漸漸就有人脫略了形骸,跟從前一樣,潔瑜一貫的中途退場,臨出門時跟準備進來陪酒的小姐們走了個撞面,心裡咯登一聲,回頭去看岳峰。

岳峰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放心。

很快每人身邊又都添了一張椅子,一人一個美女作陪,有些心猿意馬的已經膩歪著摟抱在一起了,也有些不大玩這個的,只是應景碰個杯,岳峰現在是真沒心情,聽著耳邊男歡女愛的只覺得煩躁,自顧自喝酒撿菜。

九條一直注意看他動靜,頓了頓提醒他:「峰子,邊上的美女,特意給你挑的,你看,跟苗苗像不像。」

岳峰一愣,這才回頭去看坐在身邊的女孩,那女孩很是侷促,雖然穿著高開叉的旗袍,但是明顯的生手和稚氣未脫,岳峰忍不住問她:「你幾歲了啊?」

「十七。」

岳峰看九條,那意思是:這麼小的也招?

九條倒是滿不在乎:「十七怎麼了,做這行還不就是吃青春飯,下水下的早才能及時上岸,難不成還做到六十歲法定退休啊?」

岳峰沒說話,九條這兒的潛規則他大致知道,說是招的陪酒小姐,但是三繞兩繞的,很少不涉及皮肉生意的,這女孩兒可能是新來的,胸前別了個銘牌,起的算是藝名,叫寶來。

九條說的沒錯,寶來長的是沒苗苗漂亮,但是眉目間確實是有幾分像的,岳峰酒杯跟她碰了下:「你少喝點。」

說完了,自顧自一飲而盡。

九條笑的曖昧:「怎麼著,不對味?倒也是,新手嘛,過幾個月就不一樣了。」

岳峰自己喝酒:「九哥,你知道我這兒還惦記著苗苗呢,再漂亮的女孩我現在也沒興趣,別在這拉郎配了行麼?」

九條盯了他一會,確認他說的實話,很有點悻悻:「我還說寶來不合你意,準備換棠棠過來呢,看來也不用叫了……」

話沒說完,岳峰這邊噗一聲,一口酒全噴了。

黑皮急得跳腳:「哎呦祖宗,你這一噴,這桌子菜還能吃麼。」

岳峰定了定神,拿毛巾擦了擦嘴:「找服務員換一桌子,我付錢還不行嗎,值當的呢。」

黑皮招呼服務員的當兒,岳峰問九條:「棠棠也新來的?」

「來了有一陣子了。」

岳峰想了想:「你把人叫來我看看。」

人很快就到了,年紀不大,但明顯是比寶來入職早的,眼角眉梢的風塵氣已經出來了,身材很好,臉蛋兒長的也標緻,進來了先從九條那繞一圈,九條捏了下她的手,笑的意味深長:「峰子點你進來的,還記得他嗎?」

那女孩抬頭看岳峰:「怎麼不記得,上次他不喝我敬的酒來著。」

岳峰莫名其妙:「我們見過?」

「怎麼沒見過,上次敬你酒,你說你女朋友不讓你喝,直接把人給推開,胳膊磕椅子上,青了一大塊呢。」

上次……

岳峰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應該是很久之前了。

那女孩朝他笑:「今兒想起我了,你女朋友不管你了,可以跟人喝酒了?」

說著眼波一轉,幫岳峰斟了酒,雙手捧起了送到他嘴邊,席上的人拍手起哄,岳峰伸手接過來:「喝可以,能答應件事嗎?」

那女孩唇角勾了勾,伸手把酒拿起,預備他喝完了再斟:「什麼事?跟你出街?」

她還真敢說,起哄聲更大了,黑皮怪叫:「他倒是想啊,九哥捨不得啊。」

九條大笑:「還真捨不得,不過峰子要的,也忍痛割愛了。」

岳峰心裡咯登一聲,九條今天,處處給他面子,擺明了意在言外,看來潔瑜的提醒不是空穴來風,這麼想著,臉上卻不露什麼,只是笑了笑:「沒這麼複雜。你把名字給改了吧,我聽著彆扭。」

那女孩明顯愣了,頓了頓皺眉頭:「我名字怎麼礙著你了?」

岳峰沒理她,一仰頭就喝乾了酒,然後杯口朝下,示意已經喝光了:「就是聽著不舒服。」

那女孩也是有脾氣的,加上平時九條寵著,明顯就不高興了:「那憑什麼啊,你說改就改,你誰啊你!」

說著把酒瓶往桌上一頓,哼一聲調頭就走。

大家都不說話了,大部分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看戲表情,陪酒小姐鬧彆扭,倒也不值當跟她生氣,關鍵是看岳峰怎麼下台,九條看著岳峰笑,岳峰也笑了笑,很是無所謂地往椅子裡坐了坐。

那女孩都快走到門口了,九條忽然就發火了,他把面前的酒瓶子往地上一摜:「什麼東西!還真把自己當個角了!現在就敢衝我兄弟掉臉子,下一步是不是該騎我脖子上撒尿了!」

這一下來的突然,氣氛一下子就僵了,幾個跟陪酒小姐正膩歪的也藉著咳嗽做掩護各歸各位,那女孩被九條吼的一哆嗦,站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在我這兒,峰子說的,就相當於是我說的,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別說是改個名字,就算讓你把名字改成屁,你也得這麼放著!」

那女孩是打心眼裡怕九條,眼淚都快出來了,她趕緊伸手去摘別在胸口的牌子,看得出手都在打顫,岳峰知道九條是在借題發揮,但是事情走到這個地步他也後悔了,做這種工作的女孩子,多半都是生活所迫,本身已經挺可憐,他並不想難為她們:「別當真啊九哥,我就是跟她開個玩笑,你看你把人嚇的。」

那女孩子走過來,把銘牌擱岳峰桌上,囁嚅著不敢說話,岳峰抽了張紙巾給她,話還是向著九條說的:「九哥,你說句話,不然這姑娘得嚇一晚上。」

九條哈哈大笑:「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棠棠,峰子給你求情,你看你多大面子,坐下吧。」

那女孩被九條這麼冰火兩重天,先前的氣焰早沒了,擦著眼淚在岳峰身邊坐下,岳峰心裡也後悔,幫她夾了幾筷子菜:「吃點東西吧。」

九條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他清清嗓子:「峰子,正好大伙都在,有件事……」

岳峰搶在九條之前說話:「九哥,我這玩笑開大發了,你看這姑娘都掉眼淚了,我帶她出去逛逛,給美女壓個驚。」

九條瞇著眼睛看岳峰,有點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年輕人玩興大呢還是故意對今次的話題避而不談,不過他肯對別的姑娘上心也好,總比跟苗苗復合了做了秦家的女婿對他有利秦家怎麼樣也是政府部門,在這個城市裡呼風喚雨的,那時候想拉岳峰做左右手就難了,當下很是好脾氣地笑:「也好,咱哥們之間的話,什麼時候說都成。你剛回來,好好玩玩,棠棠這丫頭挺不錯,真看上了,好好處處,未必比苗苗差的。」

岳峰笑了笑,牽起那女孩的手往外走:「我試試。」

他拉著那女孩往外走,一出門臉色就沉下來,那女孩斟酌他的臉色,也不敢多講話,只是默默跟著,一直出了夜總會,她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岳峰這才反應過來,他鬆開她手:「你衣服呢?」

「在更衣室。」

岳峰皺了皺眉頭,實在不想回去,自己把外套脫了給她:「你先披上吧。」

那女孩接過來慢慢裹上,侷促地看著岳峰,岳峰沒注意她,皺著眉頭看手機上黑皮剛發過來的一條短信:「九哥有點不高興,這事你遲早得談。」

岳峰想回句什麼,撳了幾個字又按掉,抬頭看到那女孩巴巴看他:「你住哪,叫輛車送你回去。」

「不去你那兒?」

這話倒提醒岳峰了,他掏出錢包,抽了500塊錢遞給她:「幫個忙,明兒九哥如果問起來,就說我跟你過的夜。」

那女孩咬著嘴唇:「為什麼要這麼說啊,明明……沒一起過夜。」

岳峰有點煩她:「不肯是吧,那算了。」

「不是不是,」那女孩趕緊搖頭,說的有點吞吐,「你不用給我錢,我照你說的做就是了。」

這麼說倒是在岳峰意料之外,他看了那女孩一眼:「你叫什麼名字?」

「棠棠。」

這名字真心刺耳,岳峰皺了皺眉頭:「我問你真名,這名字應該是進了店九哥給取的吧,你以前的名字叫什麼?」

「蔣……蓉。」

「那改叫蓉蓉唄,也挺好聽的。」

蔣蓉嗯了一聲,頓了頓,鼓起勇氣問他:「你就這麼討厭棠棠這個名字?」

岳峰愣了一下,他想了想,不知不覺就笑了:「也不是,總之……」

總之什麼,他沒再說了,蔣蓉也就沒再問。

棠棠這個女孩兒,既然以後都見不到了,早些淡忘會更好吧,弄個人整天在他面前提醒著這個名字,牽腸掛肚的,又做不了什麼,也沒什麼太大意義。

說到底,回到熟悉的城市,做普通人該做的事情,就像今天,和朋友聚會、吃飯、談房子票子車子、認識新的女孩、打理新的生意,一切都靠譜、合理、更接地氣兒。

車站裡的掛鐘顯示現在是晚上十點鐘。

也不知道是暖氣太足還是接近春運車站裡人流太多散發更多熱量的原因,在這裡待得時間雖然長,居然並不覺得冷,季棠棠捧了大杯的珍珠奶茶蜷在一個座位裡,隔著四五排椅子看前面的三個盛家人,時不時往嘴裡塞一顆花生米兒,嚼的咯崩咯崩的。

一共三個盛家人,除了盛影,另外兩個是男的。

季棠棠一路遠遠跟著他們,跟到了車站他們就沒挪過窩兒,三個人交流不多,只在買票的時候,提到過幾個關鍵的詞:廣西桂林、八萬大山。

廣西桂林,八萬大山。

這樣的訊息與母親傳達給她的基本一致,盛家的藏身之處相當詭秘,按母親的說話,是在桂西北,八萬大山深處的溶洞裡,溶洞的入口是少數民族村寨,由石家把守。

廣西的山勢及地理環境複雜,自古就是藏身的好去處,傳說明初生變,建文帝出逃,就是藏在上思的十萬大山深處,讓朱棣遍尋無索。

上路以來,季棠棠不是沒有想過去尋找盛家的所在,但是無從下手。

首先在於八萬大山,廣西有十萬大山,位於防城港上思縣;九萬大山,位於貴州高原邊緣處,但是有沒有八萬大山,當地人都說不清楚。所以八萬大山的存在與否,本來就是個模糊的概念,而且廣西人給山命名,所謂的九萬山十萬山,只是為了方便區分,並非真的山高萬仞以大著稱,所謂的八萬大山,可能只是一個小山包也未可知。

其次是溶洞,中學地理時就學過,兩廣雲貴一帶喀斯特地貌普遍,很多山腹深處的溶洞少為人知,隱蔽性一貫都很強,譬如桂林陽朔附近的銀子巖溶洞,1999年才對外開放;湖北神農架境內的神龍洞,1931年當地獵戶進山打獵時偶爾發現,後來一直秘而不宣,直到1991年彌留之際才將此秘密告知政府,六十餘年間竟無一人發現對比以上溶洞,盛家藏身之處只會更加隱秘,讓她單憑一人之力去做如此浩大尋找,困難可想而知。

但是這一次,機緣巧合,竟讓她在千里之外的敦煌遇到了原本應該深藏八萬大山溶洞裡的盛家人……

季棠棠開始動搖,她覺得雅丹魔鬼城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應該抓住眼前這個機會,跟著他們一路南下,她太想知道關於盛家的事情了,尤其是古城及筒子樓的事情發生之後。盛家究竟是正是邪,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如果真像岳峰說的,盛家根本是在為惡,她為什麼要牽涉其中助紂為虐呢?

心底有一個聲音催促她:快點快點,回旅館取行李,買票,跟上這幾個人……

正要起身,忽然發現盛影她們有了異動,原本互不交流的,現在開始湊在一處低聲說著什麼,季棠棠不想錯過任何有關她們的訊息,她趕緊戴上墨鏡,裝作是在戳吸奶茶,鏡片之後的目光牢牢鎖住盛影……

大概5秒鐘之後,目光成功輸送了過去,季棠棠吁了一口氣,她知道現在的自己肯定又是呆若木雞老僧入定的模樣,好在她用上了墨鏡奶茶這些道具,不出意外的話,別人注意到她異樣的可能性不大。

盛影相對還算鎮定,她低著頭,把圍巾往上拉了又拉,壓低聲音說了句:「他怎麼會來?」

邊上的男人也把衣領豎了起來:「不能讓他知道我們盛家也來了敦煌,不然他一定猜到是我們殺了他的女人,到時候鬧起來,不大好看。」

另一個人冷笑:「他跟尤思約在車站見面,一連兩天接不到人,在這找也是正常。我們只要自己不亂,就不會有問題。」

季棠棠心裡一跳。

看來,是石家的人出現了。

她順著盛家三位的目光搜尋著那個叫石嘉信的人,很快就鎖定了目標,是個大概二十七八歲的男人,瘦高,穿黑色呢大衣,雙手插在口袋裡,面部表情很冷漠,不過長的不賴,季棠棠心說難得石家出了個能看的人物,配盛影那是綽綽有餘,難怪盛影不忌憚動手去搶。

看來在筒子樓裡被殺的女孩是叫尤思,從盛影她們的對話來看,尤思應該是石嘉信的女朋友,季棠棠又仔細看了看石嘉信,心裡很同情他:他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已經不在了吧?

石嘉信站了一會,似乎看見了什麼,向著另一個方向過去,季棠棠對他的興趣不大,繼續看盛影她們,眼見石嘉信走了,幾個人明顯鬆了口氣,盛影語氣中帶了幾分得意:「尤思已經死了,石嘉信在外頭也沒什麼花頭了,我就不信他還不同意跟我的事。」

坐在邊上的男人潑他冷水:「這件事也難說,真逼急了,石家也有說法,要知道,按照老一輩定的,石嘉信該娶的,是盛清屏的女兒。」

盛影有些激動,語氣也愈發刻薄:「開什麼玩笑,盛清屏二十多年前就跟野男人私奔了,誰知道她有沒有死在外頭,就算她沒死,你敢打包票她生的一定是女兒?就算生的是女兒,這種養在外頭花花世界裡的,早就有相好的了吧,憑什麼看上他姓石的?」

那男人說的不緊不慢的,好像存心不讓盛影好過:「我只是想說,石家是佔了理的。而且,石嘉信一貫的討厭你,他如果就是不想娶你,有的是辦法推脫,就看他做人是不是做絕了最絕的是用盛清屏的女兒做借口,只要他能找到盛清屏的女兒,那個女孩又願意嫁給他,石家就不會逼他娶你,你別忘了,盛清屏如果有女兒,掌的應該是路鈴……」

噗的一聲,季棠棠一口奶茶全噴出來了,耳朵嗡嗡作響,視線又恢復到自己的座位周圍,她顧不上其它人詫異的目光,撐著腦袋低下頭去,腦子裡只繞著一句話:媽,你當初離開真是太正確的決定了……

正繞著,忽然發現自己面前站了一個人。

季棠棠慢慢坐直身子,視線平視處,她看到一件黑色呢大衣,那個人雙手插在口袋裡,袖子上全是滴滴拉拉的奶茶剛才被她噴的。

季棠棠不用抬頭,也知道他是誰了。

石嘉信的聲音裡有幾分不悅:「小姐,對不起你總會說一聲吧?」

季棠棠還是沒有抬頭,一想到如果不是親愛的母親當初做了正確的決定,她就要跟眼前這個男人了此殘生了,沒來由的惡感就立刻充斥了整個肝膽,她後悔噴的不是硫酸,不能把他胳膊噴穿幾個洞。

還想讓她說對不起?下輩子吧。

她慢慢站起身,雙手摸索著向前探,石嘉信愣了一下,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季棠棠只當沒看見,繼續摸索,然後「好不容易」摸到了座椅的椅背,扶著椅背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外挪。

邊上有人很是惋惜地為她總結了一句:「可惜了,原來眼睛是看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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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飛天 第三章

季棠棠故意走的很慢,心裡頭有那麼點點小得意,覺得自己的臨場反應還是挺快的,眾目睽睽之下,至少得走下樓才能圓這個謊反正車子還沒到點開,她就當出去呼吸一會新鮮空氣,回來再跟上盛影她們也不遲。

於是她真就這麼做了,候車廳在二樓,往樓梯口走的當兒,真有不少人給她讓路,還有好心人說了句:「姑娘小心著點。」

季棠棠在心裡誇自己:演技派。

忽然就想起在古城跟岳峰互飆演技那回事來了,如果岳峰現在還在,該扮演什麼角色呢?季棠棠腦補了岳峰盤腿坐路邊拉把二胡的形象,覺得跟自己裝瞎挺搭的,順便還能討點錢創個收。

這麼一想,心情忽然就好起來了,出車站大門時,甚至哼起了小曲兒,距離開車點還有一個來小時,她決定回去收拾行李。

風沙還是很大,一離開車站的日常運營範圍,街道上立刻就蕭瑟起來,她裹著羽絨服頂著風走進一條小巷,大風吹的旁邊高處的玻璃窗嘎啦嘎啦響,路燈忽明忽暗的,興許是被風吹的關係,投在地上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季棠棠的好心情一直持續著,直到身後忽然傳來光噹一聲響。

季棠棠渾身一震,觸電般迅速回頭,身後是空蕩蕩的巷道,和穿巷道而過的呼啦呼啦的風,有一個被踩的半癟的可口可樂易拉罐,慢慢的滾到了路中央,打了兩個晃兒,穩住,癟口對著她,像是一張譏誚的嘴。

季棠棠一直盯著那個易拉罐看,涼氣順著脊背往上爬,這麼冷的天氣,她居然出汗了:有人在跟著她,是誰?

母親留給她的信裡說:小夏,一定要逃,秦家會不遺餘力找你,即便你睡著了,黑暗中也會有一雙盯著你的眼睛。媽媽沒有嚇你,懷疑每一個你遇到的人,你才能活得更久。

對季棠棠來說,母親信裡留下的這句話,是僅次於家變的第二重夢魘,離開海城的最初一段時間,她幾乎沒有哪一晚是踏踏實實睡著的睡覺前要反覆檢查門窗是否關好,要拿椅子或者沙發抵住門,椅子上甚至放一個倒扣的玻璃瓶子;她的枕頭底下最初壓著把折疊刀,後來換成了直刃的,因為她擔心真的出事的時候沒有時間把折疊刀掰開;夜裡最微小的動靜都能讓她驚醒:水房的滴水聲、過道裡的咳嗽聲、深夜裡隔壁房間壓得很低的絮語聲……

這樣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持續了很久,也說不清是什麼時候慢慢恢復正常的,但噩夢始終都在,跟在身後的可以是懷揣任何目的的任何人,但第一時間敲打到她神經的,永遠只有兩個字。

秦家。

這個踢到易拉罐的人是秦家的人嗎?什麼時候跟上她的?來的是幾個人?

季棠棠看向拐角處的牆,那個人應該就藏在牆後面吧,躲的的確很快,但是他不知道,現在區區一堵牆,已經擋不住她的眼睛了。

季棠棠一直盯著那裡,直到目光繞了過去。

石嘉信!

他倚著牆,兩隻手插在兜裡,豎起的衣領遮住了半張臉,神色很冷峻,眼簾低垂著,偶爾,目光會向這邊探一探,每次觸及她站定不動的被路燈拉長的身影時,便很快收回。

石嘉信跟著她做什麼呢?

季棠棠的腦子裡飛快地摒棄一種又一種的可能性。

他被她噴了一身,所以來找她麻煩了……

他發現她裝瞎,很生氣,所以跟過來了……

不成立,通通不成立,想找她麻煩,大可正大光明地攔她擋她,用不著如此非常手段。

他在車站等著原本該跟他會合卻遲遲沒有露面的女朋友尤思,他很著急,不會為了任何細枝末節的事情離開車站,除非,這事很重要。

對於石嘉信來說,她是全然的一個陌生人,她甚至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讓他盯上了自己?

季棠棠忽然害怕起來,對她來說,石嘉信就像是一個線頭,一旦抽動,線頭牽扯著的盛家、石家乃至秦家都會浮出水面,她的確是想瞭解一些事情,但這些都建立在她始終處於安全的暗處的基礎上,她的存在應該是一個秘密,不為任何一方知曉。

有一個字慢慢在心底醞釀成形:逃。

她轉過身,裝著什麼都沒有發現,繼續沿著原路前行,慢慢踱出巷道,街道寬敞一些了,路邊有幾家還亮著燈的店舖,有一輛出租車在路邊停下,下來一對男女,偎依著站在車門口等司機找零。

季棠棠放慢了步子,那司機找完了零頭,好奇地看季棠棠,先還以為她要叫車,後來看她沒有上車的意思,失望地伸手關車門。

就在車門關到一半的時候,季棠棠忽然就衝過來了,司機甚至沒看清楚她怎麼過來的,就聽砰一聲,門撞上,她已經在副駕駛座上了,一臉的慌張:「師傅,快開車,有流氓追我!」

看起來司機師傅絕對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緊急情況,連問都沒多問,油門一踩絕塵而去,透過出租車的後視鏡,季棠棠看到石嘉信一個箭步衝上了馬路,憤怒的面容在後視鏡裡很快後撤,直至模糊。

司機師傅很關心地問她:「姑娘,這麼晚還走夜路啊,要報警嗎?」

季棠棠勉強笑了笑:「不用了,也沒怎麼看清,就是一路跟著我,我挺害怕的。」

她報了旅館的名字,司機問了大致的街道位置,很穩地把車開上了主幹道,主幹道的燈火要璀璨許多,很多樓宇的簷下拉起了長串的綵燈,懸掛著「歡度春節」的大紅燈籠。

季棠棠奇怪地問了一句:「要過年了?」

司機呵呵笑起來:「是啊姑娘,後天就是除夕了。」

他看出季棠棠有點緊張,於是盡量多找話跟她說:「你不是本地人吧?遊客啊……來看莫高窟?可以打車過去,也有公交,就是不好等……去雅丹魔鬼城?那得包車,估計得年後了,包車師傅也得過年啊,年前誰願意往外跑啊,而且現在天氣也不好。我開完明天也休假了,過年嘛,總要歇一陣子……」

司機後來又絮絮叨叨說了些什麼,季棠棠是完全沒聽進去去,她恍恍惚惚地想:又是一年了啊……

除夕的下午,潔瑜抱了一大堆明信片來讓岳峰簽,祝賀語都寫好了,無非「新年快樂萬事如意閤家歡樂」,簽名檔留空,都得岳峰留名,岳峰頭疼:「能不簽麼?」

潔瑜瞪他:「當然不能,晚上你知道得多少老顧客來酒吧跨年倒計時嗎?你知道得多少美女衝著你來嗎?每次你都不在,總得給人家留張明信片找補找補吧?」

岳峰沒轍,只好埋頭苦簽,簽了一會對著大紅燙金的賀卡吐槽:「所以我最初就沒選擇做明星,簽名這事兒,費老勁了。」

潔瑜噗的笑出來,頓了頓想起什麼:「年貨都給你放車裡了,除了吃的,另外買了幾套保暖內衣,還有幾件羽絨服,鵝絨的,我媽都說這個絨好,穿著可暖和了。」

岳峰低著頭簽明信片,看不到臉上的表情:「費心了。」

潔瑜沉默了一下:「哥,要不,帶阿姨一起來酒吧跨年唄,跟你認識這麼久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阿姨呢。」

「她不喜歡熱鬧。」

潔瑜愣了一下,她低頭把岳峰簽好的明信片往一起攏了攏,裝著很不經意的樣子:「哥,其實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

岳峰沒有抬頭:「潔瑜,以後這事,別跟我提,咱們交情這麼好,為這事翻臉,不值得。」

潔瑜不說話了,這麼多年來,除了苗苗,她算是跟岳峰走的最近和關係最好的異性了,但是總有一些領地,走著走著,再也靠近不了,毫無商量的餘地。

眼眶有點濕,她轉過頭不讓岳峰看到,語氣輕快地答了一句:「好。」

岳峰一直捱到晚上近九點才開車離開,去母親老家所在的縣預計是兩個多小時車程,一般他會在十一點時趕到,吃了年飯,過了歲時,凌晨一點多就離開,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多留,有時候,他自己也說不清,一年只見一次,每次只為了去問一個同樣的問題,到底是對母親的折磨多些,還是對自己的折磨多些。

車出市收費站時,收到一直照顧母親的趙姨電話:「峰子,看天氣預報,晚上會有雨夾雪,開車小心著些。」

岳峰心頭一熱:「沒事,趙姨,待會見。」

放下電話之後,往今年給趙姨的紅包裡,又多塞了一千塊錢。

天氣預報很準,開了一個小時左右,天上開始掉雨滴子,不一會兒雪粒子打的車玻璃沙沙響,車前燈的光掃出去濛濛的,路上車不多,想來都待在家裡守歲了,岳峰打開車載廣播,每個頻道都是歡歌笑語,聽的他越發心煩,好不容易轉到一個不那麼鬧騰的頻道,主持人的話聽起來像是在宣誓:「過節期間,更加需要保障廣大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更加需要提高警惕,不給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機,保證群眾過一個快樂祥和的新年……」

岳峰心頭一震,下意識就踩下剎車,地上很滑,能明顯聽到車皮跟地面摩擦的聲音,雨刷單調地掃過前擋玻璃,留下一道又一道半圓形的弧度。

他第一反應就是去拿手機,撳開通訊錄時才想起,古城重新遇見時,季棠棠已經不用手機了很久了。

車子駛進縣郊小區時,比預想的時間要遲,趙姨打著傘在小區門口等了他很久,凍得瑟瑟發抖,看見車子過來,高興地直朝他揮手。

停好車子,趙姨幫著他把年貨拎上,上樓時樓洞裡一片漆黑,趙姨跟他解釋:「前兩天壞的,說是派人來修,一直沒來,估計都過年放假了。」

上了三樓,趙姨取鑰匙開門,岳峰忍不住皺眉頭:「她呢?」

「你媽剛看了會電視,說是困了,先休息了。讓歲時的時候再叫她起來。」

屋裡還是跟一年前同樣的擺設,沒添什麼新東西,打掃的很乾淨,卻沒什麼過年的氣氛,桌子上擱了張面板,餃子包了一半,岳峰把手裡的東西放下:「趙姨,我跟你一起包吧。」

趙姨有點侷促:「要不,我先把你媽喊起來?」

岳峰冷笑:「不用,也不用喊她,她自己會起來。」

動手之前,岳峰把紅包給她,趙姨只是不要:「你每個月給那麼多生活費,我和你媽整天花都花不完,這怎麼好意思……」

岳峰淡淡回了一句:「收下吧,應得的。」

趙姨知道他脾氣,又客氣了一回,也就如數收下了。

趙姨原先住在鄉下,男人和孩子都死了,一直獨著過,後來同村有個常跑城裡的女人,跟她說有人想找個可靠的婆子照顧自己寡居的母親,她一來想掙點錢,二來也一起住著解悶,也就處理了鄉下的房子進城了,從此一直跟岳峰的媽媽金梅鳳住在一起,當時還不覺得這個家有什麼複雜,只是對岳峰這個做兒子的從不來看金梅鳳有點小小的嘀咕,後來第一次過年見到岳峰,看到母子間起的衝突,才知道這個家不是自己想的那麼簡單。再後來陸陸續續聽說了早年發生的事,心裡唏噓不止,看岳峰時,倒像是看兒子一樣疼了,有時候,連她自己都覺得,比起金梅鳳,她倒更像岳峰的媽多些。

現在,跟岳峰一起包餃子,她心裡不是不歡喜的,問了他挺多話,生意好不好,身體怎麼樣,事情做的順不順心,朋友是不是都挺幫忙,又說了這兒的情況,菜又漲價了,金梅鳳前一陣子喜歡上喝鴿子湯了,喜歡加上元肉和枸杞一起燉……

岳峰剛開始表情還挺淡的,後來說開了,臉上終於有點笑意了,也肯多說些話了,正說到開心時,臥房的門打開,金梅鳳出來了。

她穿當年很流行的做成旗裝的粉紅棉襖,腰邊繃的緊緊的,拉鏈都要被撐開,底下穿了條黑色的踩腳褲,中跟的黑皮鞋,臉上搽粉,塗了胭脂,被火燒傷沒有完全恢復的半邊右臉看著更加坑坑窪窪,前兩天剛做的捲上了層發乳,光亮亮的,脖子上還圍了條小方巾,岳峰一見這怪裡怪氣的打扮就火了,手裡沒包完的半個餃子全摔到面板上去了。

趙姨心中歎氣,她拍拍岳峰的手,低聲勸他:「她就這樣,你也知道的。姨給你下餃子,多吃點啊,待會還開車回去呢。」

金梅鳳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嗑瓜子,對一旁的岳峰熟視無睹,不一會兒趙姨把下好的餃子端上來放茶几上,一共三碗,金梅鳳一碗、岳峰一碗,還有一碗擱在金梅鳳對面,碗麵上擱了雙筷子,做好這一切之後,像往年一樣,悄無聲息的回到廚房待著。

等餃子涼些了,金梅鳳拿起筷子拈起一個往嘴裡送,岳峰看著她:「你沒話跟我爸說嗎?」

金梅鳳自顧自地嚼嘴裡的餃子:「小趙鹽放多了,鹹。」

「我問你,當年舞廳雜物間的門,是你拿火撿從外頭別上的嗎?」

金梅鳳又拈起個餃子:「韭菜有點老,沒嚼勁。」

「我爸被燒死,你一點愧疚都沒有是嗎?這麼多年了,你連個錯都不認嗎?」

金梅鳳忽然抬頭看向廚房的方向:「小趙,盛碗餃子湯來,干的慌。」

趙姨慌慌張張應著,端了碗餃湯出來,岳峰死死盯住金梅鳳:「你當年運氣好,草草結案,沒能判你,你就真當自己沒罪了是嗎?」

金梅鳳接過趙姨手中的餃子湯喝了一口,慢慢抬起頭看岳峰:「法院說我沒罪,我就沒罪。你不服,你去告我,告不倒我你就不是岳家的種!」

說著忽然把手中的餃子湯連湯帶碗朝岳峰扔過來,趙姨早料著她一招,提前把岳峰搡開了,碗砸在牆上,碎片和湯汁濺的到處都是。

金梅鳳的語氣尖刻的很:「我燒死你爸的,你哪只眼睛看到的?你把他從地下拽出來,他說是我燒的我就認!」

岳峰氣的攥拳,一腳踢翻了凳子,轉身就走,離開時重重把門撞上,響聲震的整個樓道裡嗡嗡的。

快到一樓時,趙姨拿著傘從上面追下來:「峰子,哎,峰子。」

岳峰停下腳步。

「你說你吧,我說你什麼好,峰子,你媽燒破相了之後精神一直不好,這十幾年幾乎就沒出過門,你看這一身打扮,都是那年頭的。你跟她較勁,氣的還不是你自己,你何必呢?」

岳峰不說話。

「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你聽你趙姨一句,這問題,再問她十年,也是一樣的。峰子,大過年快快活活的,你何必鑽這個牛角尖啊,多給你爸燒紙錢,比逼她認錯來的有用。峰子,姨活的歲數比你大,看的比你多,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認錯,有人就是抵死不改,還覺得是你欠了她的,你不能跟她死磕,受罪的是你自己,懂麼?」

黑暗中,岳峰點了點頭,再開口時,聲音平靜許多:「趙姨,辛苦你了,你不說我也知道,她發脾氣時你也有的受……我先回去了,有事打我電話吧。」

趙姨歎了口氣,撐傘送他去車庫,剛坐進車子,一條短信進來,是苗苗發的。

「又去看你媽了是不是?心情不好的話別喝太多酒。」

岳峰的眼眶一下子就熱了,他向窗外的趙姨揮了揮手,發動車子離開,同時撥通了苗苗的電話。

那頭很吵,苗苗的聲音壓的很低:「喂,岳峰嗎?」

岳峰輕聲說了一句:「苗苗,我想見你。」

苗苗沉默了很久:「岳峰,我真出不來。兩家人,頭一次在一起守歲……我出去了說不過去。」

兩家人?

岳峰忽然反應過來:再有五天,就是苗苗的婚禮了。

他深吸一口氣,再開口時,換了相對輕鬆的語氣:「剛看完我媽。沒什麼事,你還好嗎,家裡挺熱鬧的是嗎?」

「嗯。因為……要辦酒了,很多親戚都大老遠的趕過來,有一些秦家的叔叔伯伯,我見都沒見過,一大家子……虧得房子大……二叔?」

聽筒那頭,隱隱傳來一個稍嫌蒼老的男人聲音:「苗苗啊,怎麼不在屋裡待著,跑陽台打電話來了?」

也不知道苗苗回了句什麼,總之,再開口時,她已經換了個位置:「剛想去陽台,遇到我二叔了。」

岳峰嗯了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順著她說些家常話:「那應該是你爸爸的弟弟吧,以前沒聽你說過。」

「我以前也沒見過,這次是因為要辦酒,第一次見。」頓了一頓,她忽然奇怪地冒出一句,「岳峰,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見他,我心裡都發毛。」

岳峰被她逗樂了:「你又窮想八想的了是吧,他長的很醜嗎,你見到他心裡發毛?」

「也不是……」苗苗的聲音聽起來確實很困惑,「他不像我其它叔叔伯伯,一見面就塞紅包給禮物,都很和藹可親的。我第一次看到他,我就覺得,他特討厭我……不對,簡直是恨我,岳峰,我要是出事了,肯定是他搞的鬼!」

岳峰哭笑不得:「你這被害妄想症的毛病到底什麼時候能改過來?他討厭你,只有一個原因。」

苗苗有點緊張:「什麼原因啊?」

「當初他苦苦暗戀你媽,結果被你爸搶了先了。」

苗苗噗的笑了出來,笑到末了,終究還是沒辦法裝著可以跟他旁若無人的東扯西扯,傷感漸漸佔據了上風:「岳峰,初五的時候,你會來嗎?」

岳峰沉默了一下:「會。」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年初五,會發生一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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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飛天 第四章

過市區收費站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多,守歲跨年的人差不多散去,城市裡反而顯得分外安靜,只有遠處時不時響起的鞭炮聲,偶爾點染一下節日的氣氛。

又有一條短信進來,岳峰漫不經心地打開,居然是蔣蓉的。

「你今天都不回酒吧嗎?」

岳峰愣了一下,想了想撥了過去,那邊很快就接了,有點吵,背景音裡有輕柔的樂曲調子,岳峰不等她開口就問:「你在我酒吧裡?」

「嗯。」蔣蓉有點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今天會在酒吧跨年呢,問了領班,他們說你可能來,我看你現在還沒出現,發個短信問問。」

「你別等了,我今兒不回酒吧。」岳峰想了想,又補一句,「你把手機給領班,我幫你說一聲,給你免單。」

「那就不用了,我也沒喝什麼。」蔣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失望,「那我回去了,新年快樂啊。」

「你去酒吧,就是為了找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事。」蔣蓉雖然有點猶豫,但還是很直接,「就是想見見你。」

岳峰都已經上岔道了,聽到這句話,忽然怔了一下,過了幾秒鐘,他調轉車頭:「你去酒吧隔街的十字路口,我接你去。」

遠遠的就看到蔣蓉在十字路口等著,她沒撐傘,把羽絨服的雪帽罩上,原地一邊搓手一邊跺腳,看見岳峰的車子,興奮地直朝他招手:「這,這呢。」

岳峰把車靠邊,打開車門讓她上車:「去哪?」

蔣蓉沒回答,遞了個包裝的很精緻的小禮盒給他:「新年禮物。」

岳峰很意外,他把車子熄了火,伸手接過來,打開之前跟她確認了一次:「送我的?」

「是啊,送你的,你看喜不喜歡吧。」蔣蓉有點臉紅,「就是送朋友的……小禮物。」

岳峰打開盒蓋,是個燙金的領帶夾,他把領帶夾拿起來看了看,實在有點哭笑不得:「我不打領帶的。」

蔣蓉有點尷尬:「總有一些場合要用到的……備著總沒錯的。」

盒子裡還有一張很小的卡片,上面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新年快樂,祝幸福美滿每一天。」

見岳峰拿著卡片看,蔣蓉更侷促了:「我讀書少,字寫的不好看……」

不知道為什麼,聽她說完這句,岳峰心裡忽然就有點感動了,他把領帶夾和紙條重新放回盒子裡,問蔣蓉:「你喜歡我是嗎?」

蔣蓉沒想到他會問的這麼直接,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大膽地回視岳峰:「是。」

「你喜歡我什麼啊?」岳峰有點想不通,「我有什麼好的?」

蔣蓉也讓他問住了,答的有些結巴:「我覺得,都挺好的啊……」

「那你想怎麼樣,想做我女朋友?」

蔣蓉不說話了。

這個答案,她根本想都沒想過,她這樣的身份,所謂的喜歡,無非也就是能跟著自己中意的客人多聊聊天說說話,多快樂幾次罷了。她哪裡做得起岳峰的女朋友呢,她聽九哥他們議論過岳峰的前女友,苗苗身上的每一項光環都足夠壓死她,長得好學歷好家世好會畫畫會彈琴還寫得一手好字,這樣的女孩才會讓岳峰追著寵著,她這樣的,只會被床第間呼來喝去……

她搖頭:「你別開我玩笑了,我哪配得起啊。」

岳峰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看著她低垂的長睫和因為緊張而絞在一起的雙手,心底的某個角落忽然一點點柔軟下來,他想起剛剛離開的那個冷漠而又讓人無法忍受的家。

為什麼不能是她呢?一直以來,喜歡的固然是苗苗這樣乾淨而又美好的女孩子,但是自己配得上嗎?表面上看,和苗苗的分手是因為工作選擇,難道就真的沒有更深層的原因嗎?他的家庭、背景、經歷乃至朋友圈子……

遠的不說,他敢把苗苗帶到金梅鳳面前嗎?

岳峰忽然就覺得累了,他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只需要一個簡簡單單的女孩子,不要多漂亮,只要能給他一丁點的溫暖、陪他說說話,實實在在守在他身邊,讓他覺得不那麼孤獨,就足夠了。

很多時候,這個人出現,不是因為你多愛她,而是你疲倦的時候,她正好在了,就好像在今晚之前,蓉蓉從來沒有進入過他的選項,但此時此刻,他忽然真的決定問問她,願不願意陪在他身邊。

「配得起配不起,都是廢話,你不聽就是了。我只是想問你……」

手機響了。

岳峰掏出手機掃了一眼,原本準備直接撳掉,看清來電顯示時,猶豫了一下,向蔣蓉示意等會,轉向車窗一側,接通了電話。

電話是毛哥打來的,透著賊兮兮的驚喜和詭異:「峰子,你知道我在哪嗎?」

岳峰笑起來:「你不是要回尕奈嗎,已經到了是嗎?冷不冷?」

「怎麼不冷啊,今天零下二十三度,水管都凍裂了。」

岳峰吁一口氣:「虧得我沒跟你回去,旅館裡就你一個人對吧,長夜漫漫沒人聊天,所以打電話騷擾爺?」

毛哥哼一聲:「我打電話給你就是說這事的,峰子我告訴你,哥哥我今晚還真不是一個人,有人陪我聊了半宿呢,猜猜,是誰?」

「神棍是吧,辛苦你了,大過年的,陪個精神分裂症患者嘮嗑。」

「哈哈,錯!」毛哥很興奮,「繼續猜,給你點提示。是美女哦,我們剛在古城見過,在尕奈也見過。」

岳峰的心跳忽然就漏了半拍,頓了頓狠狠罵他:「你放屁!」

毛哥不樂意了:「說什麼呢這是,哥哥我是亂開玩笑的人嗎,要麼我讓棠棠跟你說話?」

岳峰的心跳得厲害:「那你把電話給她。」

「你說給就給啊,」毛哥拿譜,「哥幫你傳話,給哥點好處唄。我這趟回來,哎呦,旅館房間的窗框都凍裂了,我心說年後換一批不銹鋼的,你不意思意思點?」

「先電話給她,沒做假的話爺考慮給你報銷點。」

毛哥哈哈大笑:「你等著啊。」

岳峰聽到他一溜小跑的聲音,然後聲音忽然就提高了:「棠棠,棠棠還在嗎?」

「嗯,在。」

確實是季棠棠的聲音,有點模糊,外放,有回音,岳峰一下子反應過來:季棠棠沒有在尕奈,但她確實在給毛哥打電話!她打的是旅館的座機,毛哥接了她的電話之後,轉頭又用手機撥通了自己的電話。

毛哥激動的很:「棠棠,好消息,我剛拉到一筆贊助,找到個冤大頭,報銷了旅館不銹鋼窗的錢,全部!」

岳峰在心裡吼:放屁,老子說的是報銷「點」,一點!

季棠棠在那頭笑:「真噠?那你給人家什麼好處啊?以後住店都免費?」

毛哥想了想:「我把你給賣了。」

季棠棠一點都不生氣:「是賣給人家當媳婦嗎?那我每頓能吃上肉嗎?」

岳峰心說:不能,只能喝湯!

毛哥自說自話:「能,大魚大肉包管。就是人挫點。」

季棠棠咯咯笑起來:「那行,反正賣過去一陣子我就跑了,還能多賣幾次,比你開旅館好賺。」

岳峰腹誹:道德敗壞!招搖撞騙!

頓了頓,毛哥想揭秘了:「棠棠,剛剛我不是跟你說我去上廁所嗎,其實我騙你來著,剛有個老朋友來了,你猜是誰吧,我提示你一下哈,我們剛在古城見過,是個帥哥。」

「是神棍嗎?」

岳峰徹底無語。

「是峰子。」

季棠棠根本不相信:「毛哥,你就扯吧啊,岳峰要是在尕奈,我頭給你割下來坐。」

「你不信?你不信我讓他接你電話啊。」

「那你給他接啊。」

毛哥故技重施:「你說接就接啊,不得給點好處啊?這樣吧棠棠,我旅館裡水管都凍裂了,要麼咱合計合計,修理費你出?」

岳峰倒吸一口冷氣,對毛哥頓時刮目相看:認識這麼長時間了,怎麼就從來沒發現這孫子賊精賊精的呢?

季棠棠不干:「憑什麼啊,聽岳峰說個話,還得交錢啊,他當他開演唱會呢。」

岳峰氣壞了,覺得自己不銹鋼窗框的費出的那叫一個冤,正要出言嗆她兩句,那頭突然發出嘀的長音,緊接著就是毛哥的聲音:「怪了,怎麼突然斷了?」

岳峰一愣:「能回撥嗎?撥回去試試?」

「你知道我這裡的,老式話機,沒來電顯。」

岳峰心裡一沉:「她在哪,你開始沒問她嗎?」

「問了,你也知道的,她什麼都不說。就說是特別悶,想找人說說話,旅館的號碼是她網上查到的,她說就是隨便撥著玩,估計根本沒想到我會在。通上話之後隨便聊了聊,我想著你跟她熟,大過年的,問個好是沒錯的,所以打了你手機,怪了,怎麼說斷就斷了……沒事,等她重新再打吧。」

岳峰直覺季棠棠是不會再打了,不過還是叮囑了一句:「如果她再打來,幫我問下她的號,我給她打過去,沒別的意思,就是聊幾句拜個年。」

掛了電話之後,岳峰沉默了好一陣子,季棠棠給毛哥的旅館打電話,雖然出乎意料,但想想也不難理解:她一直以來都不怎麼和人聯繫,也沒什麼朋友,除夕對她來說分外難熬,這一晚既然不能安枕,必然是想找人說說話的,如毛哥所說,她如果知道毛哥在尕奈,是絕不會撥這個號碼的,但是一旦撥通,也就聊起來了這樣也好,能和毛哥說說話,好過她一個人胡思亂想。

只是,電話怎麼就突然毫無徵兆地斷了呢?

蔣蓉一開始沉默著不打擾他,後來忍不住問他:「你剛說要問我什麼?」

「什麼?」南轅北轍,岳峰完全回不到軌道上來了,顯得比她還莫名其妙,「我說要問你什麼?」

「就是剛剛,接電話之前。」蔣蓉提醒他,「你不是說要問我件事嗎?」

岳峰終於想起來了,他看了蔣蓉一眼,然後笑了笑:「沒什麼,就是想問你家住哪,好送你回去。」

電話是季棠棠倉促間掛斷的,因為她聽到走道裡的說話聲。

除夕,住賓館的人原本就很少,再加上已經是凌晨四點多,一點點的輕微聲響都格外引人注意,更何況其中一個人的聲音,是她聽到過的。

盛影。

被石嘉信跟蹤的那個晚上,她驚慌失措逃回賓館,也曾後悔錯失了盛影她們的行蹤:茫茫人海,想再次遇到盛家人談何容易?八萬大山溶洞裡的秘密,更加無從談起了。

一直以為盛影她們已經回廣西了,沒想到居然又折回頭了,而且還跟她住了同一家賓館。

季棠棠悄悄從床上下來,連鞋子都沒穿,光著腳慢慢靠近了門,湊著貓眼往外看。

果然沒認錯,盛影和另外兩個男人,拎著旅行包,就站在她正對面的房間門口,其中一個男人拿房卡開門,另一個人很是警惕地東張西望。

季棠棠深吸一口氣,死死盯住對面的那扇門。

新的一年,果然是有值得期待的禮物的。

盛影進屋把行李放好,一邊脫外套一邊吩咐其中一個男人:「盛福,你拖個兩天打電話給石嘉信,說我們已經上車了,估計初五到。初五跟他約火車站見。這兩天都別出去走動,免得橫生枝節別忘了,石家的人能在人群中分辨出盛家和秦家人血的味道,只要離的近些,看得見看不見你,他都知道你來了。」

盛福笑了笑:「我們這幾天別出門就是了。石嘉信住騰龍酒店,離這好幾站路,就算長了個狗鼻子,也聞不見我們。盛影,你覺得石嘉信的話有幾分可信?他真的在敦煌發現了其它的盛家女人?」

盛影點頭:「應該是真的,這幾十年來,盛家是很有幾個出逃的女人的,只是究竟是不是還活著,誰都不知道。石嘉信說他看到的是個年輕的女孩兒,應該是盛家的後代,就是不知道掌的是哪一種鈴,他讓盛家出一個帶鈴的女人過來,也是想藉由鈴與鈴之間的感應之氣,更快找到這個女孩,只要她掌的不是路鈴,我的化屍鈴都能感應到她。」

盛福看了她一眼:「如果掌的是路鈴,十有八九是盛清屏的女兒了。」

另一個男人叫盛祿,是盛福的表弟,進屋後,他一直不吭聲,直到這時才開口:「但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盛家從來不找出逃的女人的,我聽說這一次,石嘉信的口信送到之後,盛家和石家的老一輩都被驚動了,而且石嘉信找尤思找的快發瘋了,這事比他女朋友還重要,值得他分散精力?」

短暫的靜默之後,盛影開口了:「都先回房歇著吧,這事家裡人只跟我們說了個大概,到底怎麼回事,見著石嘉信,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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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飛天 第五章

初五中午,岳峰先開車到酒吧,潔瑜已經把衣服給他準備好了,岳峰看著熨燙的筆挺的西服叫苦不迭:「我能不穿西服嗎?」

「你什麼意思啊你,」潔瑜凶巴巴的,「我和我男朋友逛了一天街,就為給你買衣服,他都有意見了好不好?再說了,苗苗婚禮,你不穿西服,你給不給人面子?兩選擇,要麼西服,要麼裸著,自己選。」

岳峰沒聲音了,頓了頓小聲嘀咕一句:「這麼凶,小心嫁不出去。」

潔瑜撲哧一聲就笑了,等他換好衣服,幫他打領帶:「這不挺帥的嘛,包準迷死一圈子。哥,你瞅著伴娘長的美不美,美的話咱就下手。」

岳峰看著她:「咱別開這種玩笑行麼?今兒我是去婚宴的嗎?我就是去地獄輪一圈去的。」

潔瑜很同情:「那怎麼辦呀,要麼我陪你去?你一個人是夠嗆的,苗苗朋友裡認識你的不少,光眼神足夠殺死你了。」

「謝了,我帶你去算怎麼回事?前女友婚禮,還帶個乾妹妹去,蹭吃蹭喝呢這是?仗著皮厚,中多少箭我自己扛了。」

潔瑜好笑之餘,又有點難過:「紅包我幫你包了兩千,你看還行麼?」

岳峰明顯愣了一下:「才兩千?」

「你得看行情啊。」潔瑜恨不得戳他一腦子,「咱這又不是北京上海,隨禮過五百都嫌多。你倒是想包個兩萬,你讓人家男方怎麼想?」

岳峰沉默了一下:「我本來,想給苗苗買塊玉的。」

潔瑜沒理這茬,打好領帶之後忽然想起來:「糟了,沒領帶夾。」

「抽屜裡有一個。」

「你買噠?什麼時候好這口了。」潔瑜蹬蹬蹬幾步跑過去取了又回來,嘖嘖嘖個不停,「包裝的這麼精美的小盒,鐵定女孩兒送的。呦,這字真夠醜的。」

岳峰一把搶過來自己夾上:「咱別這麼勢利行麼,禮輕情意重你懂麼?禮輕情意重!」

潔瑜笑嘻嘻地湊到他面前:「哪個女孩啊?」

「你不認識,九哥那邊的。」

潔瑜的笑一下子僵住了,頓了頓,一張臉拉下來:「哥,咱注意點行麼?」

「怎麼了?生氣啦?」岳峰笑著哄她,「至於的麼,我沒跟她怎麼著。」

「她是小姐!」潔瑜很生氣,「九哥那邊的,都是這樣的。」

岳峰沒想到潔瑜反應這麼大:「她人不壞的,潔瑜。再說了,人家不偷不搶的……」

眼見潔瑜臉陰的都能打雷了,岳峰趕緊住口。

「我知道苗苗之後你肯定會再交女朋友,但是,不能是九哥那邊的,不能是做這行的,你交這樣的女朋友,咱們兄妹一拍兩散,沒得做!」

「我沒說她是我女朋友啊,」岳峰失笑,「再說了,就算真交了又能怎麼樣?我的家庭背景也好不到哪去……」

「就是因為這樣!」潔瑜情急之下,話不經腦脫口而出,「人家要怎麼說你啊,你媽這樣,交個女朋友也這樣,你……」

她忽然反應過來,後半句話硬生生嗆了回去,但是沒用了,岳峰的臉色已經整個兒都變了,他看著潔瑜,似乎是想笑,但是笑不出來,伸手向著她點了點,又放了下去。

「哥,我不是這意思。」潔瑜慌了,眼淚刷的就下來了,「哥,我沒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就是……我錯了行麼?」

她伸手去拽岳峰胳膊:「你打我幾下吧,我嘴賤,哥,你別怪我。」

看著潔瑜流淚,岳峰忽然就笑了,他伸手出去幫潔瑜擦眼淚:「哭什麼啊,沒說錯啊,這話憋著難受,說出來也好。行了,沒事了,我走了啊,遲到了不好。」

看著岳峰離開的背影,潔瑜哭的更凶了,忽然就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兩記:「叫你賤!叫你賤!」

水晶宮大酒店,今兒個是秦家的專場。

外場拉的橫幅、巨幅的婚紗照、進門就開始的紅地毯和兩邊的紅玫瑰百合花台、半空上張著的粉紅心型氣球……

有些場合,不真正身處其中,是不知道心有多痛的,岳峰起先一直覺得,他還算是個能放得下的人,他還算能比較灑脫的來參加婚禮,祝福苗苗的新生活現在看來,完全扯淡,還沒走到迎賓的大廳,他已經走不下去了,邊上經過的賓客中有幾個認出他的,已經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

一進大廳,就看到簽到的檯子,苗苗和新郎站在粉色玫瑰搭成的心型花架下,有專業的攝影師扛架著單反站邊上,為新郎新娘以及每一位道賀的親友拍攝合影。

苗苗穿了件露肩的白色婚紗,延邊鑲著水鑽,收腰,鏤空雕花的大魚尾罩紗,長髮盤成一個髻,散枝的珍珠珠花沿圈圍住,前面留了兩縷頭髮卷兒垂在頰邊,特嬌媚,她配合攝影師把頭往邊上那麼一歪,手中的捧花往臉邊那麼一擺,怎麼看怎麼俏皮。

岳峰微笑起來,在心裡說了句:丫頭真是美翻了。

閃光燈打起的剎那,苗苗看到岳峰了,她愣了一下,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在哪了,直到攝影師喊她:「新娘子,這邊,看這邊,笑一下,笑……對咯……」

岳峰衝她點了點頭,先去簽到送紅包,接紅包的人興致勃勃要唱數,岳峰阻止了:「別,收著就行。」

送完紅包,按照流程就是和新婚夫婦合影,攝影師示意岳峰過來,岳峰有點尷尬地推辭:「算了,我不照了,一拍照就發僵,影響氣氛。」

新郎個子不矮,有點發福,長的倒是乾淨,他估計是不曉得苗苗和岳峰之前那一段,一團和氣地招呼岳峰:「那哪能呢,來的都是客,我照相也發僵,你想啊,你不比我舒服多啦,我得照多少張啊。」

邊上有人樂了,還有人為他叫好:「新郎官兒,加油。」

苗苗看著岳峰,哀求似的來了聲:「岳峰,拍一張吧。」

苗苗聲音已經不對勁了,眼圈也紅了,岳峰心裡咯登一聲,他向著新郎官兒笑笑過去,攝影師指揮站位時,他低聲對苗苗說了句:「丫頭,控制點啊,這麼好的日子。」

苗苗忽然就哭了,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攝影師先從鏡頭裡發現不對了:「哎哎,新娘子,怎麼了這是?」

新郎官這才反應過來,他奇怪地看苗苗,又狐疑地看了一眼岳峰。

岳峰真恨不得地上有條縫兒讓他鑽進去,他真心沒想到苗苗會這麼失控,早知道是這麼個情況,拿導彈大炮逼他他都不來:他被人指指戳戳議論紛紛也就算了,苗苗怎麼辦呢,當場失控落淚,是男人都會多想吧,後頭難保不難為她。

新郎官倒是反應很快:「化妝師,哎,化妝師補妝。」

又對著岳峰笑:「不好意思啊,她就這樣,太感性了,你說這麼好的日子,適當感動感動就行了,還哭了真是。」

一邊說,一邊體貼的掏出手絹給苗苗擦眼淚。

只一會兒的功夫,旁邊已經站住不少人了,連酒店服務員都裝作不經意地偷瞥這邊,岳峰聽到有人小聲交流意見:「前頭那位?哦,瞭解。」

好在就有人出來解圍了:「怎麼了這是,還扎堆了?」

岳峰心中歎氣,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出現了。

苗苗的父親,秦守業。

秦守業五十開外,頭髮有點花白,國字臉,架一副金邊眼鏡,除了肚子稍微發福之外,身材倒是保持的不錯的,看到岳峰,他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慣常的嫌惡和不屑。

即便是對這樣的目光早已見慣不驚,岳峰還是有點火了,他心裡想:只是看苗苗一眼就走,你們家的酒席,老子不稀罕。

秦守業似乎也沒有跟他寒暄的意願,回頭朝廳裡叫人:「老二,這裡苗苗的朋友,幫忙招呼一下,帶去苗苗同學那桌吧。」

岳峰笑了笑:「不用了,我還有事,我……」

他忽然停住了。

廳裡出來一個男人,既然是秦守業口中的老二,那應該是苗苗的二叔了,但是他看起來比秦守業要蒼老很多,背有些佝僂,額上的皺紋很深,眼神很陰蟄,整張臉就沒什麼笑的紋絡,也難怪苗苗會怕他。

秦守業倒是巴不得岳峰有事消失的:「怎麼,你還有事?」

岳峰反應過來。

「不是,沒什麼。」他掩飾心頭急速湧起的怪異感覺,朝秦守業笑了笑,「謝謝了啊,恭喜。」

秦守業又皺了一下眉頭:「那老二,你招待一下。」

苗苗的二叔叫秦守成,他迎上來,禮數周到地寒暄:「苗苗的朋友是吧,感謝能來,這邊走吧。「

岳峰沒挪步子,他看著秦守成,忽然問了一句:「我們見過嗎?」

秦守成愣了一下,他抬頭仔細地看了看岳峰,然後肯定地搖搖頭:「沒有。」

酒宴過半,新郎新娘開始挨桌敬酒,這一桌的氣氛也漸入佳境,只有岳峰至始至終沒動筷子,也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有時候會忽然覺得週身發冷他一直盯著桌上的手機,等著九條的電話。

邊上有認識他的,拍拍他肩膀:「兄弟,分了就是分了,飯得吃不是?餓死了就沒戲唱了,來,碰一杯。」

岳峰沒理他,那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又把杯子端了回去:「鳥樣,還擺譜了這是。」

岳峰居然一點火氣都沒有,他坐著,偶爾抬起頭看遠處苗苗的背影,這個影子也忽然有些陌生了岳峰覺得心裡有個疑團在膨脹,但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希望九條的電話能證明自己完全是在臆想是在發病是在杞人憂天。

又過了一刻鐘,像是二十四小時那麼長的一刻鐘,九條的電話過來了,岳峰幾乎是在鈴聲響起的同時就撳下了接聽鍵:「喂,查到了嗎九哥?」

九條有些不滿:「峰子,能讓我喘口氣不?你當我特工呢?這種查人底的事,我不得托人又托人啊,你當我提款機呢這頭插卡那頭吐錢那麼快?」

岳峰看了看周圍,起身壓低了聲音離開:「查的怎麼樣?」

九條像是要故意挑戰他的耐性:「我就納悶了峰子,苗苗結婚,你對她二叔起的哪門子興趣?你改性向啦?這年齡也不合適呀……」

岳峰磨牙:「你故意的吧,不是要緊事我也不會求你,你能說重點嗎?」

九條不吭聲了,他是個明白人,岳峰這趟回來之後有事沒事躲著他,從來不跟他正面談生意的事,擺出一副為情所傷的模樣,一次兩次都用跟蔣蓉打的火熱來搪塞他真當他傻啊,他心裡透亮的,蔣蓉的段數,離能把岳峰迷的神魂顛倒差遠了去了。

這次能主動求到他身上,看來是真急了,既然這樣,也犯不著吊著他,九條打了個哈哈,把查到的和盤托出:「苗苗二叔叫秦守成,是秦守業的弟弟。家在漢中那邊,親戚間很少走動,聽說是什麼地質考察隊的,經常在外頭一跑就是大半年。哦對了,他老婆小他十幾歲,是個高中老師。有個兒子,現在上初中呢好像。就查了這麼多,你還想知道什麼吧?」

岳峰一顆吊起的心終於踏踏實實落回原地,他長長吁了一口氣:「那沒事了,我多想了。」

正說著,酒宴廳的方向忽然轟的一聲響,緊接著是嘩啦啦杯盤摔碎的聲音,岳峰心裡一驚:「九哥,這裡有點事,我改天謝你。」

九條還想說話,聽筒裡嘀的一聲,已經掛斷了。

媽拉個巴子的臭小子,九條氣的真想摔電話: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後這是,臭小子,精到他姥姥家去了。

酒宴廳裡有點亂,有一處圓桌翻了,七八個服務員圍著清理,大廳裡站起了一多半的人看熱鬧,有人低聲抱怨:「秦苗他二叔怎麼回事啊,不能喝就別喝,桌子都掀翻了,撒什麼酒瘋!」

邊上有人說和:「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你喝你的,管他球!」

沒看見苗苗,聽邊上的說法,好像是婚紗被翻倒的酒菜弄髒了,新郎官陪著換衣服去了,不一會兒人群分開條道,兩個小伙子架著爛醉如泥的秦守成出來了,後面跟著的是苗苗的父親秦守業,一張臉陰的能滴下水來。

有服務員小跑著跟過來:「送玫瑰廳吧,那廳空著,能歇人。」

岳峰心裡一動,也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拔腿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水晶宮大酒店是個環形樓,以前有哥們在這擺酒,他也來過,從這個方向走,離那個所謂的玫瑰廳更近些。

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為什麼一定要跟過去九條不是已經給了他確定的答覆了嗎?他是不相信呢還是不死心?

玫瑰廳是個小一點的宴會廳,今兒苗苗的婚禮是主場,這兒就成了臨時的庫房,用不著的凳子圓桌沙發通通挪這來了,連燈也沒開,一片暗沉沉的,倒是挺方便藏人。岳峰趕在秦守業他們之前進來,四下看了看,躲到牆角一處架堆起的凳子後面,順便把落地窗的布幔往這邊拽了拽,十足隱蔽。

就算被秦守業發現了也無所謂,他就說自己喝醉了唄,過來尋個清靜唄,就不信秦守業能咬他兩口。

不一會兒門口就傳來腳步聲,秦守業一邊摸索著開燈一邊跟兩個幫忙的小伙子道謝:「謝了啊,飯都沒吃好,就先扶沙發上吧,讓他醒個酒。你們先回去吧啊,對不住啊,一定吃好。」

兩小伙子一走,廳裡就安靜下來,只剩下沙發上的秦守成和臉色越來越難看的秦守業,秦守業回身把正門給關上,從裡頭把插銷插上,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一腳踢在沙發上:「你他媽少給我裝死,起來!」

岳峰讓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嚇的一激靈,正沒搞清楚狀況,就聽嘿嘿兩聲笑,那個「爛醉如泥」、「撒酒瘋」的秦守成,居然慢吞吞從沙發上坐起來了,打了個呵欠之後,往沙發裡那麼一窩,二郎腿那麼一翹,要多安逸有多安逸。

秦守業憤怒極了:「老二,你這趟過來,他媽的就沒做人事!你給苗苗看了多少白眼?她得罪你了麼嗯?今兒是苗苗結婚的日子,人一輩子也就這麼一天,你他媽借酒裝瘋,你他媽攪她的局,有什麼不快活的你衝我來啊,你沖小輩使什麼臉色?」

秦守成怪裡怪氣地「呦」了一聲:「怎麼這麼大火氣啊,你女兒沒病沒災的,我看活到個七老八十不成問題,除非天災人禍,不然橫死的可能性也不大,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秦守業差點就被他給氣炸了:「有你這麼說自己侄女的麼,你是苗苗的二叔!二叔!」

秦守成哈哈大笑,笑聲淒厲中帶著怨恨,聽的岳峰毛骨悚然,他笑著笑著就不笑了,透過布幔的間隙,岳峰看到他慢慢地站起身來,慢慢地湊到秦守業面前,一字一頓:「那你呢?你還是盛夏的大伯呢,你怎麼對她的?」

盛夏。

岳峰的腦子轟的就炸開了,有那麼一兩秒鐘,周圍的聲音全部都聽不見了,他想起在古城的那天晚上,後山的廢棄屋子裡,他曾經看到季棠棠的一張照片,全家福。

紮著馬尾辮的季棠棠笑的特別燦爛,一左一右摟著自己的父母,一如任何一個家庭的掌珠或者小公主。

季棠棠的父親,怎麼會跟苗苗的二叔長的一模一樣呢?

他托九條去查,九條不是說的很清楚嗎:秦守成住漢中,老婆小他十幾歲,有個上初中的兒子。跟棠棠的父親風牛馬不相及,所以只是人有相似,不是嗎?

為什麼從秦守成嘴裡說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短暫的靜默過後,是秦守業異常冷靜的聲音:「老二,你的兒子叫秦亮,今年十三歲。我想,我們當初都理的很清楚,你根本就沒有女兒。」

秦守成猙獰地笑:「是嗎,那我跟盛清屏生出來的,不是人嗎?」

秦守業的聲音越發冷酷:「至少,她不是秦家的人。」

秦守成大笑,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盛夏跟苗苗是同年的,她身上一半是我秦守成的血,就因為她媽媽姓盛,跟苗苗差別這麼大嗎?秦守業,你有沒有想過,當初老爺子們抓鬮,如果抓到的是你會怎麼樣?如果是你,今天在這裡風光大嫁的應該是小夏,在外頭無家可歸的那一個,是秦苗才對吧?」

秦守業淡淡一笑:「老二,現在假設這些有意思嗎?如果當初抓到的是我,盛清屏未必愛上我,也未必會跟我私奔,就算私奔了,我跟她生的,也未必是女兒。二十多年你都過來了,現在你不平衡了?藉著苗苗的場子出氣,我倒想問問你,你真正氣的是什麼,你真是氣盛夏跟苗苗同人不同命呢,還是氣老秦家最近做出的決定呢?」

秦守成的雙目充血,他突然狠狠揪住秦守業的衣領:「說好了給小夏時間的,為什麼決定提前殺她?」

秦守業笑起來:「我果然是沒猜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老二,給不給小夏時間,結果都是一樣的,老秦家要的,自始至終都是她的命。你二十多年,你比誰都清楚不是嗎,你現在玩兒父女情深,他媽的你早幹什麼去了?」

他冷笑著搡開秦守成揪住他衣服的手:「你別忘了,後來的計劃是你出的,是你說要用家變刺激小夏,讓她趕快成長的,你把她逼上逃亡這條路的;你改了她媽媽留下的信,讓她一直以來都在用秦家的鬼爪收集怨氣;你告訴我們她媽媽給她辦的假身份叫季棠棠,以至於她跑了四年,一直就沒跑出過秦家的手掌心,查查身份登記,我就能知道她在哪,這半年,她從甘肅轉到江西,又到古城,我還知道她最近在敦煌,輝映賓館,房間號我都能告訴你,302,你聽好了,302!我們要動她,那就跟捏死個螞蟻一樣容易,之所以提前告訴你,是把你當秦家人,不是讓你在這裝瘋賣傻添亂的!」

秦守成不說話了,他退後兩步,忽然兩腿一軟,坐倒在沙發上。

秦守業深吸一口氣,語氣稍微和緩些了:「老二,這個結果是早就定好的。你別忘了,盛清屏有預知死亡的能力,她自己也說過,盛夏活不過二十六歲,會被開膛剖肚而死開膛剖肚,那是秦家煉鬼鈴的方式,一切都是天意,盛清屏愛上你、跟你私奔、生了一個注定死在秦家手上的女兒,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的!」

秦守成嘿嘿笑起來:「真的嗎?那我也跟你說過,盛清屏為了小夏不要慘死,犧牲了自己的能力我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方式做這種讓渡,但是任何對小夏腹部的攻擊,都是不起作用的,你用刀也好、用槍也好,她的那個部位,受了任何致命的傷,都能痊癒。到時候,你怎麼用她煉鬼鈴呢,嗯?」

秦守業的臉色慢慢轉作冷酷:「老二,你一定要跟我強嗎?盛清屏如果有本事,就讓盛夏永遠殺不死,只保住她的腹部,有意義嗎?她的肚子剖不開,我從她下面給她開個洞,照樣能把鈴放進去!殺她的決定不是我做的,我只是通知你一聲,你要是再這麼窩囊,我得考慮,是不是要關你一陣子了。」

死一樣的沉默。

手機鈴聲響起,秦守業撳下接聽鍵:「嗯,苗苗啊,哎,你二叔喝多了,我帶他出來走走,吹個風,馬上就回去。敬酒是吧,嗯,爸爸同事都是機關的,你得注意著點。行,我就快到了。」

放下電話,他吩咐秦守成:「下半場開始了,別擺一副死人臉,哪怕作戲呢,你給我高高興興的,把這出給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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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飛天 第六章

初五一早,盛影幾個就大包小包出了門,叫了車直奔火車站,裡頭轉了一圈之後,到出口處等著,還真是一副長途跋涉風塵僕僕的模樣,想來是在跟石嘉信約定的時間之前到,若是掐點來,被抓個正著就不好看了季棠棠看的歎為觀止,很是生出幾分地下黨接頭的意味。

不知道盛影跟石嘉信到底約的幾點,季棠棠倒是特別希望能見到他前幾天她偷著出去買了香水,特意選的最劣質最刺鼻的那種:你不是長了個狗鼻子麼,你不是喜歡聞東聞西麼,不知道這香水能不能掩蓋住血的味道,即便掩蓋不住,能起到混淆視聽的效果也是不賴的。

感覺上等了很久,從盛影異常不耐煩的神色來看,石嘉信明顯是遲到了,季棠棠聽到她吩咐盛福:「給姓石的打電話,把我們晾在這兒算個怎麼回事!」

電話撥到一半時石嘉信就出現了,反倒是季棠棠最先看到他的,他的樣子看起來特別疲憊,慢慢地朝盛影的方向走,兩手原本都插在兜裡,走到中途時,伸出手來捏了捏眉心。

走到近前時,他跟盛影解釋了一句:「有個朋友走失了,一直在找。」

他口中走失的朋友,想來就是尤思了。季棠棠忽然有點同情他:在場的這些人,每個人都知道尤思發生了什麼事,只有他不知道。

盛影到底是心虛,也不好多說什麼:「走失多久了?電話打的通麼?超過24小時就能報警了吧?」

「報了,沒消息。」

盛影哦了一聲,隨口說了一句:「可惜我的不是路鈴,不然還能幫你找找。」

石嘉信奇怪地看了盛影一眼,盛影讓他看的有點毛:「怎麼了啊?」

石嘉信沒說話。

盛福和盛祿也沒反應過來,包括遠處的季棠棠她只是稍稍有那麼點驚訝,原來路鈴還可以找人的,她果然還是對盛家的鈴瞭解太少了。

石嘉信淡淡說了一句:「盛影,路鈴是用來找死人的。」

盛影的臉色白了一下,但她反應很快:「這年頭,十個失蹤的,九個估摸都是死的,我知道你不愛聽,不過我嘴就是這麼欠真話總是不好聽的。」

石嘉信沒有再接口,換了別人,或許他還要懷疑幾分,但盛影素來就是這麼口毒,從小到大一脈相承他不想再多提:「累了吧,先找個地方歇下吧。」

他向外走了幾步攔車,順勢幫著盛影把包拎上,盛影的目光難得柔和了一下,緊跟上兩步避開盛福和盛祿,低聲問石嘉信:「聽說你在外頭有相好的了?」

石嘉信皺了皺眉頭,沒吭聲,盛影裝著沒看見,自顧自說下去:「男人總是愛玩的,不過,記得自己要娶誰就行了。」

石嘉信的臉色沉下來:「盛影,你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不要總跟我提這事。」

盛影冷笑一聲:「讀過書怎麼了?你們石家就是讀書讀多了,讀出那麼多花花腸子來,連老一輩的規矩都不管了。」

石嘉信怒極反笑:「你們石家?你別忘了,石家的男人都是盛家的女人生出來的!說到底,我跟你,是有親緣關係的!」

盛影沒說話了,氣氛一時間沉悶下來,街道上不時響起的車聲顯得分外刺耳,遠處,季棠棠的唇角揚起一抹譏誚的笑。

分什麼石家盛家,自欺欺人罷了,說到底,都是一家。

或許在最初聯姻的時候還只是單純的盛家和石家,但是漸漸的便成了家族內部的你來我往,尤其是盛清屏所瞭解的近幾十年盛家的女兒所生的後代,只有長女姓盛,養在溶洞之內。其它的兒女,季棠棠不知道是怎麼區分的,但其中很是有一部分都被抱到洞外的寨子裡,石姓。

第一次看到盛清屏留下的信,第一次讀到這些訊息,季棠棠半天沒緩過神來,她混沌的腦子有點搞不明白其中的彎彎道道,但是有一點異常清楚:這不是近親結婚嗎?

縱然不是醫學生物專業出身,季棠棠多少也是有點概念的:這樣婚配生出來的後代,正常的沒幾個吧,不說身體健康與否和遺傳病的發病率了,這得生出怪胎來吧?

盛清屏是在八萬大山長大的,對其中的道道她一定明白,但留下的信中沒有贅述,只是簡單提了一句:「媽媽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回去。」

有了前面的鋪墊,即便不加這句話,季棠棠也是萬萬不想回去的:盛家在她的腦子裡是一成不變的黑暗模樣,老舊的規矩,死板的沿襲,溶洞,封閉,再加上這種混亂的家族倫理關係……

石家是在寨子裡生活的,對外界的接觸和接受都比盛家要大的多,也難怪石嘉信人心思變,不想再與盛家的女人有所牽扯。只是盛影既然讀過書,肯定也瞭解近親結婚的種種弊端,為什麼還是認準了石嘉信不放呢?難道說他們之間的互婚,不會出現類似畸變那樣的不良後果?

好吧,即使不會出現不良後果,季棠棠也不能接受,她近乎玩味地看著臉色陰沉的石嘉信:說不定這個石嘉信,跟自己之間,也有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親緣呢。

石嘉信他們攔了輛計程車,季棠棠趕緊也招了一輛,吩咐司機在後頭跟著,眼見司機看鬼一樣看她,季棠棠尷尬地解釋:「那個……是小三……」

司機恍然,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很是同情地問她:「結婚幾年了啊?」

「不是我,是我姐。姐夫在外頭有人。」季棠棠信口瞎掰,車子在道上忽停忽進的,加上司機這麼老大個人在邊上盯著,季棠棠沒法看到石嘉信那頭的情況,心裡多少有點焦躁,不過轉念一想:那輛車上也有司機,機密的事情,想來石嘉信他們也不會亂講的。

原本一切都該順順暢暢的,中途出了點小意外:快跟到終點時,有輛擦邊的摩托車搶道,把車門給蹭了,事情說小不小,司機車子靠邊一停,下了車就跟騎摩托的掐起來了,季棠棠眼見石嘉信他們在騰龍酒店門口下了車,心裡急的不行,也不問車資多少,扔了20塊錢在座位上就跳下車追過去。

騰龍酒店有四層樓,一樓是前台和大廳,上三層是住宿的地方。季棠棠追到前台時,石嘉信他們已經沒影了,季棠棠以「探望客戶」的名義請前台幫忙查一下房號,接待小姐埋頭在電腦裡查了一圈,很是疑惑地抬頭看她:「你名字記錯了沒啊?沒有叫石嘉信的客人啊。」

季棠棠有點懵,難道石嘉信沒用自己的身份證登記?

見她發愣,前台小姐也起了疑心,直拿斜眼看她:「哎,這位小姐,你到底找誰啊?你的客戶是不是住我們酒店的?」

季棠棠尷尬:「那可能他用的女朋友的身份證,你查一位盛小姐吧,茂盛的盛。」

查詢的結果是根本就沒有姓盛的女客。

眼見前台用看夜店小姐的目光看她,季棠棠有點扛不住,自己給自己圓場子:「那我打個電話問問。」

她裝著伸手進兜裡拿手機,走到了大廳的角落裡,前台的幾個人先還對著她指指點點,後來也就不太注意她了季棠棠趁機就上了樓梯,到了二樓,卻對著長長的安靜的走道發起呆來:這麼多的房間,上面還有兩層,石嘉信他們到底住哪一間呢,她固然可以用最笨的辦法一間間查過去,但這要查到猴年馬月啊?

或許她還可以在走廊裡大叫石嘉信的名字固然見效快,但必然打草驚蛇,掂量了又掂量,只好用最蠢的法子了。

二層一間間檢查完,無果,反倒是反覆使用能力,到最後時,竟有些頭昏眼花,季棠棠扶著樓梯定了定神,正要再往三樓去,忽然聽到一聲巨大悶響,直覺連樓身都被震的晃了一晃。

季棠棠生出一種極其不詳的預感,死一樣的靜寂持續了兩三秒鐘,樓下有人尖叫:「跳樓啦,死人啦!」

房間的門陸續打開,有人探頭探腦,目光匯聚時,交換著無聲的驚恐和質詢,季棠棠覺得胸口有些悶,她隱約覺得這事好像跟自己有點關係,下意識就往樓下跑,春節的關係,入住的客人和路過的行人都不多,並沒有圍成什麼水洩不通的圈子季棠棠一眼就看見有個女人四肢張開趴在地上,身下一大攤子血,長長的頭髮浸在血裡,結成了一縷一縷,有膽子大些的蹲下身子探了探,然後朝旁邊的人搖搖頭,那意思是:死了。

那是盛影。

認出盛影的剎那,季棠棠的身子就僵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石嘉信知道了盛影殺尤思的事,所以殺了盛影洩憤?

距離盛影墜樓的時間很短,石嘉信他們一定還在樓上,季棠棠一顆心跳的厲害,轉身正要朝樓上走,正迎上石嘉信帶著盛福盛祿下樓,三人混在下樓看熱鬧的人流之中,臉色雖然有點異樣,但並不很引人注意到門口的時候,他們朝著盛影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向著酒店後面相反的方向走。

季棠棠強迫自己平心靜氣,正要跟過去,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駭叫:「看她的臉!她的臉!」

她的臉?盛影的臉怎麼了?明知道這個時候跟上石嘉信最重要,季棠棠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只一眼,全身發冷,像是誰掀開了她的天靈蓋,嘩啦啦灌進去一大杯冰水。

盛影的臉被三道血道子從中豁開,血肉翻捲,厲鬼一樣猙獰。

這樣的傷口她一點都不陌生。

骨釘!

季棠棠只覺得口唇發乾,她向後退了兩步,忽然轉過身去,發瘋一樣向著酒店後面追了過去。

遠遠地,石嘉信他們上了一輛綠色的出租車,車屁股後面冒出一股灰煙,緊接著絕塵而去。

季棠棠的一顆心跌到谷底:這下是真正跟丟了,酒店裡有監控,石嘉信他們是跟盛影一起進的酒店,估計心裡也清楚盛影一旦出事,他們就是首要嫌疑人這一走,一定會千方百計隱匿蹤跡,再想找到他們,難於上青天了。

季棠棠站了一會,沮喪地拖著沉重的雙腿往回走,命案現場的人已經多起來了,酒店的保安在驅散圍觀者保持秩序,遠處傳來哇唔哇唔的聲音,不知道是警車還是救護車……

季棠棠忽然醒悟過來她想錯了一件事:盛影不可能是石嘉信殺的,盛福和盛祿是跟著盛影來的,即便出什麼事,他們也會向著盛影而非石嘉信,但是現在,他們跟著石嘉信一起走了剛才,房間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石嘉信他們都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

到底是什麼事呢?盛影明顯是死於骨釘,難道說是尤思的怨氣報復?難不成就在這裡,還有另外一個持有路鈴的人,感應到了尤思的怨氣,幫助她報了仇?

出租車上,石嘉信坐副駕,臉色陰的要滴出水來,盛福和盛祿坐在後排,手一直在哆嗦,嘴唇翕動著,卻一個勁的嚥唾沫,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車子在火車站前停下,一下車,就匯入擁擠喧鬧的人流當中,或許是溫熱的人氣帶來了些許安慰,盛福和盛祿的臉色沒那麼煞白了,石嘉信吩咐盛福:「用另一套身份證去買票,最近的一班回廣西。」

盛福小跑著奔向售票窗口,盛祿斟酌著石嘉信的臉色,上下牙關都在打顫:「剛剛,剛剛那是……秦家的?」

「秦家的鬼爪。」石嘉信打斷盛祿的話,拳頭慢慢攥了起來,「這個雜種,她為秦家做事!」

天快黑時,季棠棠才回到了輝映酒店她的頭一直疼的厲害,在街邊坐了很久才打了輛車回來,回房呆坐了一會,覺得肚子有些餓,又帶上房卡出去買吃的,下樓梯時,明明那麼寬的道,有個上樓梯的胖子偏往她身上撞,季棠棠心裡煩躁,圓瞪了眼睛正要吼他兩句洩憤,那胖子忽然往她手裡塞了個紙團,然後若無其事地哼著小曲兒繼續往上走。

有一瞬間,季棠棠以為自己是撞了鬼了,但是手心裡有紙團的感覺是真實的,她攥緊紙團,仔細回想了一下,確信自己從來沒見過這個胖子。

在酒店隔壁的小超市,季棠棠選了個角落裡的貨架,藉著周邊的遮掩,她慢慢展開了紙團,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行字。

季小姐你好,我是岳峰的朋友,我的車停在輝映酒店兩條街外的湖南路路口,請盡快回房收拾行李,我在那裡等你,原因容後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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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00:54:58 |只看該作者
67 飛天 第七章

季棠棠先是愣了一下,她把紙條上的話又慢慢默念了一遍,感覺心裡像是辟啪一聲,閃出了一個小小的火花。

有很多想問的問題,比如為什麼是這麼詭異的接頭方式,為什麼岳峰這個原本以為再也不會見面的人的名字忽然就這麼突兀的出現了,那個胖子到底是誰,可信嗎,他跟岳峰是什麼關係,這件事情是真的嗎,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岳峰讓這個胖子來找她的嗎,如果是,又是為了什麼事來找她?

很多事情,她暫時不想去想,只是單純的覺得,再次看到岳峰這個名字,真的是很開心的。

這些日子,她越來越覺得,一個人,還是應該有些朋友的,老是封閉在自己黑暗的失常的世界裡,會慢慢變瘋的吧她一點也不後悔那天晚上撥了毛哥的電話,雖然如果母親還在,會嚴厲地斥責她這種行為暴露行蹤太過危險。

和毛哥聊聊多好啊,言笑晏晏的,這才是正常人過日子的方式。

既然讓她回去收拾行李,就收拾吧,泡麵不買了,隨手拿了一袋吸的凍,心情很好地一邊啜吸著一邊回酒店,果凍涼涼的,芒果味兒,季棠棠很感慨:多好喝的果凍啊,怎麼會有報道說是皮鞋做的呢,能把皮鞋做到這味道那也是本事啊……

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行李,這麼多次出發再出發,早就有了經驗,攤開的東西堆成堆了一摟,直接就往包裡塞,反正到了下一個安頓點了之後還得拿出來,收拾的再整齊也白搭。

不過這麼裝包也有劣勢,看著總像是要撲出來一樣收不了口,季棠棠先從頂上壓了幾次壓不下去,索性把上面的東西拿了些出來,手臂探到底下去壓下面的行李,壓著壓著,忽然覺得手指觸到的地方有點粘粘的。

季棠棠狐疑地把手給縮了回來,手指上有淡淡的紅色,她猶豫了一下,把手指湊到鼻端聞了聞。

血的味道。

包很大,立在桌上像一座小山,季棠棠看著包,心裡有點發慌,呆了幾秒之後,重新探手進去掏東西。

越心急就越找不著,抓了一樣不是,另一樣還不是,季棠棠發狠了,她把包掉了個個兜底,口朝下使勁甩了幾甩。

所有的東西都嘩啦一下倒了出來,她的那個裝了很多票據和照片的鐵盒子也開了口,輕飄飄的票根滿地都是,季棠棠跪下身子,顫抖著手把票根撥開,衣服撥開,亂七八糟的物件撥開,終於在地毯上找到了幾枚帶血的骨釘。

季棠棠沒有伸手去撿骨釘,她腿一軟,直接坐倒在地毯上,面無表情地看正對面的白牆,腦子裡只盤著一個念頭:根本沒有什麼第二個有路鈴和有骨釘的人,盛影間接的,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水晶宮的酒宴快夜半時才開始散場,酒店贈送了新婚套房,苗苗和新郎會在這度過洞房之夜,雙方父母、主要的親戚和一對新人都站在門口送客,眼看著宴會廳裡的人越來越少,苗苗有點急了,她咬著嘴唇,猶豫了好久,偷偷走到秦守業身後拽了拽他衣角,低聲問了句:「爸,岳峰走了嗎?」

秦守業皺了皺眉頭,他看了看周圍:「你跟我過來。」

聲音有點大,引得新郎往這頭看,秦守業哈哈一笑:「新郎官兒,借新娘子說句話。」

秦守業引著苗苗走到沒人的角落裡,臉色終於沉下來:「你看看自己今天像不像話,你是結婚,不是以前分手又復合,今天什麼日子,你提岳峰合適嗎?」

苗苗不說話了,頓了頓眼圈紅了:「至於的嘛,不讓嫁,還不讓提啊。」

秦守業讓她氣的直翻白眼,頓了頓,換了個和緩的語氣:「你這任性的毛病,都是我慣出來的,岳峰也是,凡事順著你,搞得越來越無法無天。苗苗,嫁過去就是人家的人了,這性子得改改,不然遲早吃虧,懂嗎?」

苗苗沒說話,秦守業急了:「我說的話,聽見沒?」

苗苗強脾氣一上來,也是能把人氣瘋的主:「聽見了,我又不是聾子。我就問一句,你嘮裡嘮叨說這麼多,什麼大喜日子,就怕我痛快了!」

秦守業讓她噎的沒話說,想想又心軟,苗苗說的也對,畢竟大喜日子,不適合給她臉色看,於是服軟,想撿些高興的說:「蜜月的地方定了嗎?剛聽小鄭他父母講,你們好像還沒決定。你以前看韓劇,那個什麼名字來著,你不是一直想去大溪地嗎,在歐洲還是哪?」

苗苗存心氣他:「大溪地,那是我想跟岳峰去,跟他去什麼去?去少林寺好了,他出家了我才清靜。」

秦守業氣的真想一指頭戳她腦門上,苗苗沉著臉轉身就走,迎面遇上過來找秦守業的秦守成,硬邦邦喊了聲二叔就擦肩而過。

秦守成過來給秦守業遞煙,秦守業擺擺手,然後歎氣:「苗苗也到懂事的歲數了,骨子裡還是個小女娃兒,結婚當玩兒一樣,這以後……難說。」

秦守成自己把煙點上:「今晚來的那小伙子,聽說是苗苗上一個?我看著挺不錯的,長的不賴,禮數也到位,關鍵是,聽了些議論,兩人好像還挺掏心掏肺的?說是叫家長給拆了,你為什麼就不同意?」

秦守業含糊其辭:「居家過日子,靠的還是實在的東西,愛來愛去那玩意兒不靠譜,再說了,論到家庭背景,岳峰上一輩是有案底的,說出去也不好聽。」

秦守成譏誚地笑:「老大,咱們這樣的人家,還好意思嫌棄人家的家庭背景?案底?什麼案底?比得上咱把人家搞得家破人亡那麼嚴重嗎?」

秦守業瞪了秦守成一眼:「就知道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繞來繞去,還繞回這事!」

秦守成冷笑:「我沒說錯啊,老大,有首曲子這麼唱,你聽過嗎?」

他湊近秦守業,忽然就起了個怪裡怪氣的女腔:「眼見它起朱樓,眼見它宴賓客,眼見它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秦守業臉色驟變,秦守成看在眼裡,嘿嘿一笑,停了唱詞,神秘兮兮湊過來:「咱是什麼樣的人家,作孽多了,起落也就眨眼的事兒,照我說,跟著岳峰沒準還好點,至少秦家出什麼事,岳峰能幫著苗苗,不至於嫌了她。鄭家就不一定嘍,精打細算跟你結的親,萬一出了事,能撇多清撇多清,到時候苗苗兩頭都靠不著,慘嘍……」

這話恰戳到秦守業心口上,他嘴唇囁嚅了一下,忽然就怒了:「放你媽的狗屁,我們把眼下這事做好了,秦家能他媽的千秋萬代!」

他伸手想把秦守成推開,秦守成身子晃了一晃,又站穩了不動,聲音忽然就低下來,換作了懇求的語氣:「大哥,都是為兒女愁,怎麼就突然要殺小夏,這事我想不明白,你一刀下去,總得讓人做個明白鬼吧?」

秦守業的臉色不好看了:「什麼兒女!你怎麼就想不明白,那是你女兒嗎?」

秦守成哆嗦了一下,忽然就扔掉煙,兩手抓住秦守業胳膊:「大哥,算我求你了,你用你當苗苗爸的心體諒我一點,讓你對苗苗動手,你忍心嗎?我對小夏用的心是不及你對苗苗,就當只有十分之一吧,那也下不去手啊。你說殺就殺,連個交代都沒有,你至少跟我說說為什麼,我想想有沒有法子,好死不如賴活著,讓她多活兩年也好啊,我沒有要攔著你,我這心,我這想法,你體諒一下不行啊?」

苗苗到底是秦守業的軟肋,秦守業心裡一軟,說白了,他的心腸也不是鐵石,老二這件事,他面子上嚴詞厲色功夫做足,心裡頭不是不感慨的,真換成苗苗?他簡直想都不敢想。

秦守業歎了口氣,看了看周圍,聲音又低了幾分:「咱們秦家的鬼爪,左手在老宅,右手五根在盛夏那裡,鬼爪已經三根見血,這事你是知道的。」

「是,知道。」秦守成趕緊點頭,「當初不是說好了,五根見血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給她換另外五根,十根集完才考慮煉鬼鈴的事兒嗎?」

「這就是咱們當初都忽略了的事兒,」秦守業定定看向秦守成,「老二,咱們是不當她秦家人,鬼爪是死的,分不出來的,你想過沒有,鬼爪認主,她成了氣候,鬼爪是幫她做事的?」

秦守成沒反應過來:「啊?」

「這事不是我個人的決定,老爺子們都有這擔心,這麼多年,就從來沒有一個秦家和盛家的混種。你想想,她同時有盛家的路鈴和秦家的鬼爪,鬼爪是會攻擊盛家人的,但是鬼爪不會動她;路鈴據說又是盛家最厲害的鈴鐺……越放她在外頭走,咱們心裡就越沒底,你以前說她膽小,但是路鈴解了封之後,這才多長時間,鬼爪都三根見血了,萬一她能耐見長,貓養成了虎,以後動她就更難,誰都怕橫生枝節不是?」

說到這,他忽然頓了頓,目光中透出諱莫如深的意味:「要仔細追究起來,老二,這也怪當初你入戲太深,在八萬大山就跟盛清屏擦槍走火,否則當時擄了盛清屏,用她煉了鬼鈴,也就沒那麼多事了。」

秦守成辯解:「橫豎不是你一個人進的八萬大山,那時候盛家女人還不怎麼在外頭走動,警惕心又強,遍地都是石家的男人,防狗一樣防他們聞到味兒,你以為騙出來一個跟約出來看電影一樣簡單?」

秦守業哈哈笑著拍了拍秦守成肩膀:「知道你勞苦功高,一切都直到今天,後頭有你好過的日子。」

秦守成的心裡打了個突,他直勾勾看住秦守業:「今天?什麼今天?」

秦守業自知說漏了嘴,避開秦守成的目光,臉上的表情漸漸淡下去,秦守成的臉色漸漸轉作了憤怒:「秦守業,你們不是安排的今天動手吧?」

秦守業不說話。

秦守成的腿有些發軟,他還是不相信,一把揪住秦守業的衣領,徒勞地做垂死掙扎:「你不是跟我說剛得的消息,還在商量日子嗎?你不是吧秦守業,今天苗苗結婚,你去動盛夏?秦守業你是不是人?你不怕報應?你不怕報應在苗苗身上?」

秦守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就把他搡開,順便撣了撣衣領:「報應在苗苗身上?真是笑話,你這個親爹都沒報應,憑什麼報應到苗苗身上?」

離開之前,他抬腕看了看手錶:「十二點多了,估計已經動手了。老二,別想太多,事情已經過去了。」

陳二胖的車是輛標緻,紅色的小標,最初是買來給媳婦關秀開的,關秀懷孕之後一直在家休養,這車就成了他的座駕。

時間十二點過五分,陳二胖餓的不行,把車一鎖小跑著去到臨近的便利店,買了所有的台灣烤腸,共計五根,一邊吃一邊往車子那走,才出路口,三輛吉普車不知從哪忽然就飆出來,嚇得陳二胖一個激靈,烤腸都掉了一根,三輛車絕塵而出,最後一輛車的司機探了個頭,罵了聲:「找死!」

罵人的司機黑衣墨鏡一臉凶相,端的氣勢奪人,陳二胖不敢吭聲,等到車子開遠了,他才罵罵咧咧:「你才找死,你全家都找死。」

頓了頓不解氣,繼續罵:「大晚上的還戴墨鏡,你以為明星呢你!」

就這麼一路罵到車門口,掏出鑰匙正要開車門,旁邊有人問了一句:「你是岳峰的朋友?」

聲音起的突然,陳二胖一哆嗦,烤腸又掉一根。

陳二胖轉頭看季棠棠,怪不得剛覺得她聲音鬼裡鬼氣的,明顯的精神狀態不好,臉色煞白煞白的,嚇到了實屬正常,明知道該先打招呼,還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在這也說一聲,大半夜的,多嚇人啊。」

季棠棠笑了笑:「我站這這麼顯眼,你要不是剛罵人罵的太專注,早看到我了。」

闔著剛剛出言不雅都讓人家給聽到了,陳二胖覺得很是不好意思,他解嘲似的嘿嘿笑兩聲:「你好,你姓季是吧?我是岳峰的朋友,很早的時候,我跟他一起當過兵,當時交情挺好的,轉業了之後很多年沒聯繫了。今兒也怪,他朋友轉朋友地居然找到我了,開口就托我辦件事,義不容辭的這是,扛槍的交情啊。」

季棠棠上下打量他:「一起當過兵?你炊事班的?」

陳二胖下意識縮肚子:「我這兩年胖起來的,早先……我比岳峰瘦多了!那時候都叫我排骨,現在不行了,改二胖了。」

他一來覺得季棠棠精神不大好,二來覺得在美女面前得展現風趣幽默的一面,連早年的諢號都貢獻出來博君一樂了,沒想到季棠棠還是淡淡的,似乎壓根就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兒。

她問陳二胖:「你剛塞紙條給我,幹嘛那麼鬼鬼祟祟的?直接說不行麼?」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這個,陳二胖比她還困惑還委屈還莫名其妙:「我哪知道啊,那孫子電話裡千叮嚀萬囑咐的,我心說你不一定相信我對吧,他都知道你住那了,給你打個電話說一聲唄,他說不行,會有記錄;我又說那我直接找你唄,他說不行,有監控所以我塞條兒給你的時候,一直低著頭的你注意沒?」

說到這他突然疑惑起來,對著季棠棠看了又看:「你們搞什麼呀你們?他跟我說,一定得把你接回家住,不能再住酒店旅館了,你們不是犯了事兒怕追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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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飛天 第八章

回去的路上,陳二胖給岳峰撥電話,也不知道那邊在忙什麼,一直是占線,陳二胖想跟季棠棠說一聲,後視鏡裡看到坐後排的她一臉的茫然,只是對著車窗外的黑暗發呆,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自己心裡偷偷犯嘀咕:這姑娘真奇怪,不知道岳峰跟她到底什麼關係,可別真是犯了事的,那自己這算是同犯吧?

這麼一想,心裡一慌,車子也打了個飄,季棠棠一頭磕在車前座上,居然沒抱怨,默默坐回去,又看另一側的車窗。

陳二胖家住東郊的一個居民小區,小區舊歸舊,設施倒挺齊全,入口處還有個小水池子,陳二胖把車停樓下,幫季棠棠拎包上樓,剛摟起來就倒吸一口涼氣:「你的包怎麼這麼重?」

季棠棠笑笑沒說話。

關秀還沒睡,開著燈等陳二胖,陳二胖一開門就急了:「哎呦姑奶奶我不是讓你早點睡嘛,大人能熬小孩也熬不了啊。」

兩人說話的當兒,季棠棠看了看房型和屋裡的陳設,屋子是新裝修的,但面積不大,看傢俱品牌,也就是個普通家庭,除了主臥,只有個小書房,客廳連著陽台,然後就是廚房和洗手間,她這麼住進來挺不方便的,要不是岳峰前頭吩咐讓她一定住家裡,她還真想出去找旅館住。

想到岳峰,她看向陳二胖:「要麼給岳峰打個電話?」

陳二胖點頭:「你打唄。」

季棠棠尷尬地看陳二胖:「我沒手機。」

陳二胖樂了:「是手機丟了吧,那趕緊買一個,多不方便啊。」

接通之後,陳二胖只簡單說了兩句,大意是接到了,還沒睡,然後就把手機遞給季棠棠:「他要跟你說話。」

若是時間倒退回幾個小時之前,沒有發生骨釘的變故,接到岳峰的電話,季棠棠還是挺開心的,但是經過了剛才的事情,她陡然間就覺得,整個天都沒顏色了,對話那頭是誰,朋友還是對頭,好像都不重要了。

岳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大陳是我朋友,棠棠,你先住他那,我這兩天就過去。」

季棠棠先嗯了一聲,過了一兩秒才奇怪:「你要過來?」

「我到了再跟你解釋,棠棠,這兩天別出去。」

「哦。」

一來她聲音有些不對,二來根據岳峰對她的瞭解,悶聲照做也的確不是她的個性,而且事情這麼突然,她居然什麼都不問,未免太不符合常理,岳峰心裡咯登一聲:「棠棠,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季棠棠沒說話。

岳峰有點擔心:「棠棠,如果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說。我要把這邊的事打點一下,開車過去的話估計得兩天,你有事就打我電話,別一個人悶著想你懂嗎?」

季棠棠的眼淚突然就流下來:「岳峰,我覺得……」

她說到一半就停下了,伸手把眼淚抹掉:「知道。」

把電話遞回給陳二胖時,陳二胖和關秀兩口子都有點懵,關秀還想說點話調解氣氛:「怎麼了啊姑娘,你看看,都說孕婦情緒變化快,哭一陣笑一陣的,你怎麼也……」

她這一提,不知道戳到陳二胖哪根二貨的神經了,他如夢初醒一樣看季棠棠:「你不會也……岳峰的啊?」

更扯的是,關秀似乎也覺得這個想法挺對路的,她和陳二胖兩口子滿懷期待的齊刷刷看季棠棠。

季棠棠愣了半天才明白這兩口子的意思,手下意識撫到小腹上,想笑又笑不出來,頓了頓搖頭說:「真不是。」

末了補充一句:「比那嚴重多了。」

陳二胖先勸的關秀休息,然後去書房幫季棠棠安排住處,也不知他從哪翻出來一張行軍鋼絲床,很是費力地展開、墊褥子,怕季棠棠在邊上等的煩,他還招呼她:「桌上有相冊,我們當兵時候的,老照片,才翻出來。」

季棠棠這才留意到書房桌上的一本小相冊集子,好奇地翻出來看,都是軍營生活,翻單雙槓的、走樁的、宿舍的,也有出外遊玩的,每一張面孔都年輕到稚嫩,她認了半天才認出陳二胖,心裡默念一句:歲月是把殺豬刀啊……

陳二胖也挺感慨的:「得有快十年了吧,以前好的能穿一條褲子,轉業之後,說不聯繫也就不聯繫了,今天接到岳峰電話,我跟做夢似的,就把這個翻出來了……跟照片上比,岳峰現在變化大嗎?」

季棠棠又翻了幾頁,看到岳峰的照片,他穿了身迷彩,正在疊被子,一邊疊一邊看著鏡頭笑,季棠棠把照片從相膜裡抽出來細看,然後搖頭:「他變化倒不是很大,更……成熟點吧。」

陳二胖很嫉妒:「這才叫人比人氣死人呢!」

他忍不住跟季棠棠講起當年:「難得一天假,可以去縣上,去奶茶店喝東西,裡面加料,小姑娘給他的最多,換我們買吧,嫌料少還被翻白眼,什麼世道你說。」

季棠棠把相片塞回去:「那以後都讓他買不得了,一次性把你們幾個人的都買了,大家的料都多。」

陳二胖不動了,他看著季棠棠,張著嘴巴沒說話,眼睛裡分明流露出時隔多年恍然大悟的追悔之情。

這麼簡單的做法都沒想到嗎?看來當兵的少年都挺淳樸老實的,季棠棠低頭想笑。

不過當然,岳峰除外。

快凌晨兩點,終於收拾妥當,陳二胖一通抱歉住宿簡陋之後,跟她道了晚安。

終於安靜,全世界寂寞到只剩下她一個人,季棠棠關掉書房的大燈,只留了桌上一盞小小書燈,光線很暗,籠著床頭窄小的一塊,季棠棠蜷縮在僅有的那片光裡,慢慢舉摩挲著自己的那串風鈴。

盛影死後,路鈴的邊緣都染上血色,像是雲南少數民族的扎染,不管是風鈴的葉蓋還是古錢的匝邊,這是盛家的鈴祭奠盛家女兒的方式嗎?但是為什麼盛影會死於盛家的骨釘?

完全沒有道理,之前數次化解怨氣,都是她將骨釘摁進對方的身體,這一次,她根本動都沒動,甚至根本就沒起過要傷害盛影的念頭,為什麼骨釘帶血,路鈴見紅?

最初時,她的想法很簡單,這是一串化解怨氣的風鈴,目的在於懲治惡人告慰死者,同時又可以歷練自己提升能力這條路雖然辛苦孤獨,但至少做的是有意義的事,至少是一點點積累復仇的能力和希望,但是自從第一次怨氣撞響風鈴,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在一點點挑戰和推翻著她最初的認知。

為什麼化解怨氣的方式是這麼殘忍,等同於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生生撕碎,這到底是在化解怨氣,還是在催生和製造怨氣?

盛家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家族,盛影眼都不眨就殺死尤思的殘忍讓她膽寒,如果盛家人都如此漠視生命,談何天賦異稟化解戾氣?

為什麼在沒有她的授意和行動的情況下,骨釘會自行攻擊盛影乃至要了她的命?

母親留給她的信裡,一直讓她逃命,可是時近四年,秦家人從來沒有露過面,秦家何至於謹慎到如此程度,四年時間不露任何蛛絲馬跡,以至於她開始懷疑,夢魘一樣的秦家究竟是否存在。

……

岳峰說過的話又一次響在耳邊:棠棠,如果你們盛家根本是一個作惡的家族呢?

以前,縱使有過懷疑,也從來沒有疑心到整件事情的大前提之上,但是現在,她的信念基礎開始動搖了,一直以來第一次,她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如果盛家根本是一個作惡的家族,那麼自己就是幫兇,她手上有人命這一點的事實是到死也不會改變了。

但這還不是對她最致命的打擊。

最致命的打擊是,她曾經是盛夏,她曾經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未來,後來她做了一個決定,遠離了朋友也埋葬了愛情,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咬著牙流著淚和著血堅持到這裡,回首一看,忽然發現,一切都他媽的是個笑話,真和假是和非值得和不值得都沒弄清楚,就一頭撞到了現在,回不了頭也退不了步,更關鍵的是,前方是一團迷霧,說不清邁進去了,是墳墓還是出路。

沒有比這更慘的事了,哪怕是那一次家破人亡倉皇出逃,雖然悲慘,但是有仇恨支撐她,她有活的勇氣。這一次,什麼都沒有了。

季棠棠的眼淚慢慢流下來,她把風鈴放到書桌上,輕輕擰滅桌上的燈,她躺到床上,睜大眼睛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吊頂,心裡想著:馬上就要撐不住了,真的就要撐不住了,讓我今天晚上睡個好覺也好,讓我有力氣再緩過來。

說不清是什麼時候睡著的,但是忽然又醒了,夜還是墨一樣的濃重,凌晨特有的尤其的陰冷,有人在黑暗中注視著她,距離很近,連氣息都呼在她臉上,陰涼的氣息。

說不清為什麼,季棠棠忽然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她沒敢睜眼,身子不受控制地發抖,小聲說了一句:「盛影,不是我殺的你。」

沒有回答,陰涼的氣息更近了一些,離她的臉好像只有不足一寸的距離,一滴又一滴粘膩而又冰冷的液體滴在她的臉上,季棠棠幾乎能想像得到那張三道豁口的殘破的臉,血是怎樣從豁口裡一滴滴流下來,她咬著牙就是不睜眼,手在被子底下慢慢拽,把被子蒙到了頭上,隔著一層薄薄的被子,好像一下子就得了保護的屏障,陡然間失聲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稀薄的日光慢慢透過了被褥,天亮了。

陳二胖是被尿憋醒的,春節長假,本來就起的晚,加上昨兒睡的遲,明知天亮了還賴在被窩裡不動,直到膀胱告急他哆嗦著披上外衣,光腳隨便汲拉了雙拖鞋就往外跑,剛打開臥室的門,就嚇得一個激靈,尿都險些撒褲襠裡。

窗簾沒拉,客廳裡暗暗的,季棠棠披頭散髮坐在沙發上,整個人木木的,像是一尊塑像。

陳二胖一顆心砰砰跳,他嚥了口唾沫,反手把臥室的門帶上,省得吵到媳婦關秀,然後小心翼翼地走近季棠棠:「季小姐,你在這坐著幹嘛啊?」

連叫她幾聲,她才有了點反應:「什麼?」

她的臉色慘白慘白的,眸子裡一點活氣都沒有,陳二胖□的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清了清嗓子:「我是問,你一大早的不睡覺,坐這幹嘛啊?」

季棠棠「哦」了一聲,又低下頭,似乎根本就沒聽進他的話,陳二胖訕訕的,覺得自己自討沒趣,又覺得她怪怪的讓人害怕,加上實在憋的急,只好轉身往洗手間走,剛到門口,季棠棠在身後來了一句:「我想家了。」

原來是想家了,陳二胖沒多想,一步跨進洗手間,嘩啦一聲把毛玻璃的推拉門拉上,隨口說了一句:「想家了就回家看看去唄。」

季棠棠看著拉上的推拉門,輕聲說了句:「我也是這麼想的。」

這一天過的飛快,陳二胖召集了一幫朋友來家裡打麻將,拉開兩桌陣勢,原本也要拉季棠棠一起玩,她推說不會,自己回房把門給帶上,坐在床上看窗外日影變化,外間一直吵鬧,二餅、一萬、通吃、胡了,嘩啦啦洗牌,電視也打開,權當是背景音增加氣氛,砌長城的諸位邊嗑瓜子邊說些家常話,哪裡新開了樓盤,哪裡的車降價,誰誰又要結婚,要隨多少禮金,丈母娘太過嘮叨,老太太摔到了骨盆,媳婦看上一件羊絨的大衣,閨女嚷嚷著要去香港玩迪斯尼……

普通的家長裡短,季棠棠聽的總也止不住眼淚,她把垃圾桶挪到腳邊,對著垃圾桶撕著自己保留下來的一張張車票,車票撕完了,開始撕照片,撕到最後,鐵盒子裡只剩了兩張,一張是和葉連成的合影,一張是和父母一起拍的全家福。

到底是捨不得,幾次拿起來,又放下了。

中午,陳二胖進來給她送飯,他們外頭打牌,吃的簡單,都是稀飯就點饅頭吃完了繼續上陣,考慮到她是客人,特意出去給她買的港式小吃,蝦餃皇馬拉糕牛肉煎餃,還有一碗皮蛋瘦肉粥,陳二胖一邊啃饅頭一邊告訴她,出去買飯時接到岳峰電話,他居然昨天半夜就出發了,看車程,估計今晚上能到。

季棠棠靜靜聽著,末了說了句:「那我盡量等他。」

這話聽著,總覺得有點奇怪,陳二胖還想細琢磨,外頭牌友拍桌子叫三缺一,他也就趕緊咽完饅頭上桌了,碼牌的時候又想起她的話:你不是就在這裡等他嗎?什麼叫盡量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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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00:55:22 |只看該作者
69 飛天 第九章

牌局是晚上11點多散的,送走朋友之後陳二胖才發現手機上有岳峰的未接電話,10點多打的,仔細一想,那時候砌長城砌的正嗨,沒接到實屬正常,趕緊回撥過去。

那頭有些吵,應該是在便利店裡,因為接連聽到幾聲伴隨著自動玻璃門開啟的「歡迎光臨」,岳峰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他告訴陳二胖快到安西了,預備找個旅館先住下。

陳二胖著急:「安西離敦煌也就100多公里了,峰子,你加把勁,兩三個小時就到了,咱還好一起喝一杯呢。」

岳峰沉默了一下:「連軸開太累了,剛差點翻車,精神不好,我想休息一夜再過去。」

既然是差點出狀況,陳二胖也就不好催他了,沉默間,聽見那邊收銀員的聲音:「一包中華,找錢拿好。」

關秀懷孕之後,陳二胖的煙就被迫戒了,聽到那頭買煙,一顆心癢的要命,正嚥口水,岳峰問他:「棠棠好嗎?」

陳二胖反應過來:「要她聽電話嗎?」

他過去敲書房的門,好久才傳來季棠棠迷迷糊糊的聲音:「什麼事啊?」

岳峰也猜到季棠棠睡了:「那別喊她了,沒事就好。」

陳二胖的腦子裡突然就跳出一大早的場景,想起季棠棠當時枯坐在沙發上披頭散髮的模樣,沒來由就打了個激靈:「峰子,有件事……」

他捂著手機話筒走的遠了一些,避在牆角把早上的事給岳峰講了:「你這朋友,我怎麼瞅著有時候心裡有點毛毛的,有時候蹦出句話吧,也叫人發虛,剛我跟她說你快到了,她說盡量等你,你說等就等不等就不等,什麼叫盡量等啊?」

岳峰顯然沒料到這邊是這個情況,頓了頓問他:「她精神怎麼樣?」

陳二胖想了想:「不是很好,嗯,真不是很好,我說峰子,你要是能早點來就早點來吧……不過算了,安全第一,別趕夜路了,反正你來了,她也在睡覺,不信她還能夢遊!」

岳峰沒吭聲,過了會陳二胖聽到他跟收銀員說話:「拿包袋裝的咖啡,再來聽紅牛吧。」

陳二胖的心裡一跳:這是要走夜路的表示了吧?

雖然他也挺擔心岳峰安全的,但是岳峰能早點來,他還是歡喜的什麼似的,畢竟七八年沒見了,能早一刻見到也是早一刻歡喜:「那就是今晚到是吧?峰子,你小心點開車,我今晚上睡沙發,你來了好給你開門,省的大半夜起來吵著秀兒。」

岳峰樂了:「不是吧陳大排,出落的這麼疼媳婦兒了,當年是誰把兩根肋骨拍的噌噌響說什麼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

陳二胖窘的不行,奮起反擊:「哪能跟你比啊,你多貼心啊,聽到人精神不好哭著喊著喝著紅牛都要往這趕,我這差遠了去了……」

岳峰笑著罵他:「別亂講,我跟她不是那關係,你小點聲,讓她聽見了……」

又聊了兩句才掛掉,一想到今夜就能跟當年一起扛槍的戰友見面,陳二胖心裡別提多美了,連帶著人逢喜事精神爽,熄燈了之後兩眼還晶晶亮的跟探照燈似的,過了很久才迷迷糊糊有了點睡意。

陳二胖是被鈴聲吵醒的。

鈴聲不大,但是特別尖細,像是一根鋼絲,從耳膜裡戳進去,磨人的神經。

陳二胖特別生氣,誰啊這是,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吵醒了他沒關係,但是人家關秀是孕婦呢,影響了睡眠影響了情緒影響了胎兒發育怎麼辦,有沒有點常識?

他皺著眉頭聽了兩秒鐘,發覺聲音是從書房傳出來的,於是憤怒的情緒被好奇取代:是岳峰的那個朋友嗎?那女孩大半夜的不睡覺幹嘛呢?

陳二胖掀開毯子起身往書房的方向走,走了兩步沒留神磕到了桌腳,疼倒不疼,但不知道響動有沒有驚著關秀……

陳二胖很是忐忑地回頭朝主臥的方向看了看,確信關秀沒有被驚動,正想伸手去敲書房的門,目光忽然就被什麼東西牽引了過去……

月光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照亮了客廳的一隅,那個躺在沙發上的,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的大塊頭不正是他陳二胖嗎?

陳二胖的心在嗓子眼堵了足有三十秒,然後他確定了一件事。

他做噩夢了,太逼真太可怕的噩夢了,更可怕的是,明知道現在是個夢,他還醒不了。

看來,是被魘住了。

鈴聲還在響著,身後的門內傳來季棠棠哽咽著的哭聲,看起來,這個夢挺有情節的,陳二胖伸手轉動書房的把手,推開門之前,他嚥了口口水,腦海裡又出現季棠棠披頭散髮枯坐著的樣子。

現實裡,他不好問什麼,現在既然是做夢,他得好好問問她:姑娘,好端端的,你哭什麼呢?

出乎他意料的,季棠棠居然還沒醒,被子蓋的嚴嚴實實的,可能也做噩夢了,哭的很厲害,有好幾次哽咽地幾乎喘不過氣來,依照陳二胖的經驗,哭的這麼厲害,離醒過來也不遠了,只是,她醒過來了,不還是在自己的夢中嗎?所以,這是個夢中夢?盜夢空間?

難怪《盜夢空間》這部電影自己看了三遍都沒看懂,太複雜了,這才一層夢境他已經有點暈了。

鈴聲還在響,陳二胖很納悶地看擺在桌上的風鈴:為什麼沒人搖沒人晃它還在響呢?電動的?

他瞇著眼睛湊到近前去看,風鈴攤在桌子上,他看到撞柱之間,有黑乎乎的一團東西,慢慢地向外蠕動,又像是往外鑽,再近些,覺得毛茸茸的,像是一隻貓的腦袋,又看了一會,陳二胖的瞳孔突然就張大了。

那是一個女人的腦袋!

那個腦袋還在往外鑽,長長的頭髮纏在撞柱之間,不時地帶出聲響,接著慢慢仰臉,那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三道黑色的豁口把一張臉分割地支離破碎,陳二胖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倒在床邊的地上,他哆嗦著提醒自己這個是夢:不然你怎麼解釋人的腦袋從風鈴的撞柱間鑽出來了呢對吧,人的身體那麼大,怎麼就鑽到風鈴裡去了呢?

那個女人的目光四下掃了一下,掃過陳二胖時,陳二胖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個希臘神話故事,裡頭有個蛇發女妖,似乎是叫美杜莎,她看你一眼,你就會變成石頭她的目光掃過來時,陳二胖覺得自己變成了冰塊。

但那個女人就像沒看見他似的,眼珠子很快轉向季棠棠的方向,破裂的嘴唇彎出一個詭異的笑的弧度,然後,向著季棠棠爬了過去。

陳二胖眼睜睜看著她的兩隻手臂像是蜥蜴的前爪,從桌上爬到床上,爬上被子,她的身體像是被拉長的麵條一樣細細的,又像是一團毛線,線頭在風鈴裡,另一頭只能無限地往外拉。

她像一條長了兩隻手臂的蛇,尾巴還在風鈴裡,頭已經到了季棠棠的臉頰旁邊,她居高臨下,對著季棠棠的臉看了又看,像是一頭研究要怎麼進食的動物,有血從她臉上滴下來。

陳二胖在心裡祈禱:季小姐,你千萬不要醒啊,你醒了可要被嚇死了!

忽然間,心裡又湧出無上的欣慰:幸虧這是個夢啊,幸虧是個夢啊,今天打麻將的時候還在抱怨春節長假快結束了,又要上班了,生活沒指望了現在看來,生活多美好啊,和這個噩夢比比,生活他媽美好的跟好萊塢電影一樣!

季棠棠的哽咽突然停止,下一刻,眼睛猛的睜開!

陳二胖再也忍不住了,明知道一個大男人坐在地上嘶嚎很沒形象,他還是沒命地駭叫起來,但很快他就發現他像是個背景,或者說雙方像是處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頻道不管他叫的多大聲,對面的兩個人都根本沒有看他一眼,而對面房裡的關秀,好像也根本沒有動靜。

季棠棠慢慢從床上坐起來,那個女人隨著她起身的幅度慢慢向後移,但始終保持著跟季棠棠的臉離開不到十厘米的距離,從陳二胖的角度看過去,季棠棠的臉色慘白的像一張紙,臉頰上還有眼淚的痕跡,陳二胖以為她被嚇傻了,但是沒有,她對著對面的女人笑了一下,輕聲說了一句:「老子再也不陪你們玩了。」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把刀,陳二胖認出那是自家的水果刀:晚上關秀還在納悶削蘋果的刀怎麼不見了,跟他叨叨了好一陣子,原來是被她拿來了嗎?下面要怎麼樣,跟對面的女人打一架嗎?

果然是個夢,太混亂的劇情了,完全沒有邏輯可言。

季棠棠右手拿著刀,向著左手的脈搏割了下去。

陳二胖全身一個哆嗦,突然就醒了,他大口大口喘著氣,像是一條離開水時間太長的魚,心跳的太厲害,耳膜都嗡嗡地響,這個夢太逼真了,他忍不住想去看書房的方向,想去確認一切都還安好。

隨即,他發現自己根本就動不了。

以前也有過這種經歷,老一輩說這叫鬼壓床,明明醒了,明明意識清醒著,但是不能動也不能出聲,他的眼角餘光瞥到書房門縫下透出來的一線光。

書房裡亮燈了,所以季棠棠也醒了是嗎?她是要起夜還是要怎麼樣?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打開,光亮在黑暗的客廳地上拉開扇形的一塊,季棠棠長長的影子斜過來,能看到長到膝蓋的睡裙的輪廓。

陳二胖拚命想震動身體或者仰頭大叫,但是完全沒有用,光晃了晃,她往這邊走了,她走到沙發邊了,有一線白光閃進他的瞳孔,她手裡拿著一把刀,帶血的刀。

陳二胖的腦子轟了一聲,就好像以前在部隊裡,聽炮兵放炮,第一次,忘記塞耳朵也忘記跑遠,轟一聲,像是把所有的腦神經都轟錯了位置,緩了很久才重新緩過來。

這一次也是轟的一聲,甚至比那一次還要厲害。

光噹一聲響,季棠棠把刀子扔到了地上,陳二胖驚恐地發覺,這一次不是夢了,因為響聲是清晰的,血的味道是新鮮的,這一聲響甚至驚動了臥房的關秀,因為他聽見關秀翻身的聲音和床墊子的響動。

季棠棠轉身看著陳二胖,她已經發現他的眼睛是睜開的了,陳二胖看到她的左手手腕,割痕被白色的睡衣衣袖擋住了,但是還是能看到血,分幾道在流,纖長白皙的手指上都是一道道的血,陳二胖想哭,哭不出來,他拚命向季棠棠眨眼睛,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希望季棠棠能明白他想說的話:季小姐你這是幹什麼啊你有話好好說啊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啊你這樣讓我怎麼跟峰子交代啊?

季棠棠朝他笑了笑,輕聲說了句:「不會死在你家的,髒了房子。」

她明白陳二胖為什麼動不了,盛影像一條蛇樣纏在他的身上:她是怕陳二胖阻止自己自殺嗎?

季棠棠往外走,陳二胖這才明白為什麼她走路沒聲音:她直接下的床,赤著腳,沒有穿鞋。

她走到大門邊開鎖,打開門時,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又看他:「我包裡有存折,密碼寫在背面,錢都給岳峰,想怎麼用就怎麼用吧。」

陳二胖想痛哭,內心裡,他存著一絲僥倖,希望季棠棠能撞上門,這樣聲響或者會驚動關秀,關秀出來之後,叫他一聲或者晃他一下,他或者就能徹底醒過來了。

但是季棠棠很小心,她沒有關門,只是虛掩上了,外面很快就沒有聲音了,漆黑的樓道,漆黑的夜。

陳二胖近乎絕望了,在絕望的邊緣處,他的心裡又升起一線希望:這還是個夢吧?肯定是個夢,對吧?

他使勁閉上眼睛,想把自己塞回到睡夢裡去:一覺醒來,肯定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絕對的!

他努力的想睡著,不知道努力了多久,沙發的另一頭,他的腳邊,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臨睡前,他開的震動,尋思著岳峰到了會打他電話,如果是鈴聲恐怕吵醒關秀和季棠棠所以電話是岳峰打來的嗎?他是不是到樓下了?

陳二胖緊張的說不出話來,他努力活動腳踝,想用腳把手機給勾過來,腳好像動了一下下,但全身還是麻木著,手機震了一會就不震了,緊接著,屋裡忽然響起了刺耳的門鈴聲。

一定是岳峰到了,他在樓下摁門禁的鈴了,很好,再吵一點,最好敲鑼打鼓,他就能醒了。

臥房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關秀起來了,她打開門,很不耐煩地說他:「是不是你那戰友來了啊,你倒是開門啊,睡這麼死!」

她打著呵欠到門邊,取下電話餵了幾聲,小聲說了句什麼,撳了開門鍵又掛上,順手摸著了牆邊的燈,然後過來踢了他一腳:「你戰友來了,整天叨叨著,真到了你這麼掉線。」

陳二胖騰的一下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燈一亮關秀一踢他就能動了,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了,他哆嗦著從地上撿起刀,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關秀這才發現帶血的水果刀,她還沒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你……你割到手了?」

陳二胖想死的心都有了,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衝進了書房,然後一臉死灰地又衝出來,看著莫名其妙的關秀,帶著哭音嚎了一句:「秀兒,不是做夢啊……」

「什麼什麼做夢?」關秀終於察覺不對勁了,「那女孩不是住書房嗎?」

她臉色突然就變了:「她怎麼了?她在裡頭嗎?」

陳二胖哆嗦著說不出話來,腦子裡只轉著一個念頭:完了,得快追,追晚了,就全完了!

他顧不上跟關秀交代,衣服都沒披就往樓下跑,腳步很重,樓道裡的聲控燈依次打開,才衝下兩節樓道,差點就跟上樓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陳二胖愣愣看眼前的岳峰,張開的嘴半天合不上,他一眼就認出他來了,這小子的確沒怎麼變,不過還是褪去了當初毛頭小子的青澀,多了幾分滄桑,到底是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陳二胖一時間忘了身處何時何地,不知道該怎麼調整自己臉上的表情,應該打個招呼嗎?

岳峰卻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陳二胖,當年的排骨變成了眼前的胖子,他遲疑了一下才從面前這張橫向變化的臉上找出了年少時的痕跡,表情先是喜悅,緊接著,又轉作了狐疑。

他退後兩步,看了看陳二胖,又抬頭看了看追下來的大腹便便的關秀,最後,目光停在了陳二胖手裡的刀上。

「你拿著刀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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