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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尾魚】怨氣撞鈴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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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0:47 |只看該作者
100 黑蝶 第十章

岳峰問她:「為什麼呢,咱們不是一直很好嗎,又沒吵架。」

季棠棠沒吭聲,她繞過岳峰進了房間,把收好的背包壓實,最後拉鏈收口,房間裡很靜,拉鏈拉上的聲音刺耳而又熟悉像極了原先無數次的收拾啟程,季棠棠忽然感到踏實,其實這才是自己該走的路吧?

她對岳峰說:「岳峰,其實咱們倆都走錯路了,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兩個人忽然一起跑偏了,才錯到一起來,到底也錯不了很久的,咱們各自回去吧。」

岳峰盯著她:「你在景區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季棠棠輕聲回了句:「也沒發生什麼事,就是突然想明白了。」

她要真是又哭又鬧,反而好辦了,岳峰怕的就是她這種平平淡淡一切都無所謂的態度,他盡量說的平靜:「棠棠,你現在心情不好,這事咱明兒再商量行嗎?大家能走到一起,也是緣分,別衝動做決定。」

他說著就轉身回房,才剛走到門口,季棠棠一句話就把他定住了。

她說:「岳峰,我跟你說分手,不是跟你商量,我只是走之前,告訴你一聲。」

她彎下身子背包,有一段日子沒背包了,肩膀被包的重量勒的生疼,她走到岳峰身邊,不敢看岳峰的眼睛,低頭去握他的手,眼淚滴到岳峰手背上,燙的灼人,岳峰的手顫抖了一下,反手把她的手包在掌心。

季棠棠說:「岳峰,我知道你一定明白,我也不用多向你解釋,我只是想告訴你,能認識你,跟你度過一起的日子,是我這幾年來,最開心的時候,真的。」

「我希望你明白,但凡我能沒有負擔地去喜歡你,除非你不要我,我是一定不會先放手的。我真的盡了最大的努力了,真的。」

岳峰的眼前蒙上一層淚霧,問她:「真的這麼糟?真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季棠棠沒回答,她抬起頭看岳峰,看著看著眼淚又下來了,說:「岳峰,你以後少喝酒,少抽煙,交一個漂亮聽話的正常的女朋友,也別把我全忘了,背著她的時候,偶爾想想我,我會高興的。」

岳峰伸手抹了抹眼睛,忽然笑起來:「我早說了你煽情煽的厲害,靠,說的老子都要哭了……」

說到後來,聲音有點哽,沒說下去了。

季棠棠鬆開手,說了句:「那我走了啊。」

岳峰心裡一沉,他想起和季棠棠認識以來,她總是偷偷的不告而別,但或是陰差陽錯或是緣分使然,兩人總是能再聚到一起,這一次,她這麼坦然的告別離開,會不會真的就相見無期了?

季棠棠走了兩步又折回來了,說:「岳峰,跟我照張相吧。」

岳峰沒動,季棠棠知道手機在他兜裡,伸手掏出來,調到自拍模式,自己站到岳峰面前舉著對焦,她個子沒岳峰高,屏幕呈現的畫面是仰角,總有點怪怪的,岳峰把手機接過來,示意季棠棠靠近點,對好焦,看著兩個人依偎的畫面,忽然就捨不得摁下照相鍵了,總想把時間拖的長點,再長點。

岳峰說:「你能笑好看點嗎,難得跟我拍張照,別這麼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季棠棠瞥了他一眼:「你不要嫌棄我照的不好看,岳峰,你以後就明白了,想找個跟我一樣好看的,也是挺不容易的。」

岳峰失笑:「臉皮還挺厚。」

頓了頓吩咐她:「我一隻手不好操作,我舉著,你去摁。」

季棠棠嗯了一聲,伸手去觸鍵,指尖將觸未觸,忽然有電話進來了,拍照的頁面跳掉,切換出來電顯示。

秦苗。

季棠棠縮回了手,有點發怔,又有點自嘲,她對岳峰說:「接電話吧,三更半夜的,沒準有急事呢。」

說完了覺得再待著好像也挺傻的,慢慢轉身離開,下樓的時候,還聽到鈴聲一直在響,打開樓下大門的時候,夜晚的寒風迎面撲來,幾乎是與否同時,鈴聲止歇,她聽到岳峰接電話的聲音:「喂?」

冥冥之中,一定是有老天在捉弄她,為什麼苗苗在這個時候來電話了呢?

下台階的時候,她忽然又想通了,覺得苗苗的電話,來的太適合了。

或許她跟岳峰,真的只是彼此的一段插曲,岳峰的命定之人,一直都是苗苗,現在,岳峰只是又回到了正確的路上,像是開車開岔了那麼一小段。

如果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部電影,岳峰的女主應該一直都是苗苗,她只是影片中間的一兩個鏡頭或者片段,苗苗的電話,像是一個提示的標誌,又像是一個界標,昭示著從此刻開始,每個人又回到了該走的路上。

岳峰和她,都各歸各位了。

季棠棠用了好大一會,眼睛才適應了黑暗,面前是一條黑魆魆的幽長小道,像極了禍福未卜看不到盡頭的未來。

季棠棠深深吁了一口氣,把面罩拉到鼻子以上,警覺地看了看周圍,大步向外走過去。

既然重新回到孤身上路的狀態,有很多現實的因素就必須考慮,比如夜半的安全、打算、可行性以及……

下一站。

季棠棠決定去古城,不管怎麼樣,送葉連成最後一程。

她在彭村外圍的省道上等了好久,幾乎沒有走夜車的司機,想搭順風車很困難,好在季棠棠不是特別在意,她滿懷心事地坐在路邊上,把背包豎在迎風的一面擋風,看到車子就趕緊起來招手,一般來說,單身的女性搭車比男人要容易許多,而且季棠棠也打定主意,上車之後,甭管司機要不要,盡量給車資,會看眼色行事的話,司機也喜歡,會幫著介紹搭下一輛車。

等了約莫一個多小時,終於有車肯停,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漢族人,滿臉的睏倦,搖下車窗,看季棠棠跑近,打著呵欠問了句:「姑娘你去哪啊,我跑雲南的,不去成都。」

九寨攔車,大多是下成都的,司機估計也是搭客搭出經驗來了,開門見山就把目的地給講明了。

這對季棠棠來說,簡直是莫大的驚喜:「師傅我也去雲南,你到點把我放下來就行,我知道路遠,可以幫著給油錢,或者路上包飯。」

司機對她的知曉行情很有點意外,末了點點頭:「上車吧。」

車裡打著空調,特暖和,季棠棠坐在後座,想跟司機搭兩句話,說了會見他愛理不理的,又顧及開夜車還是不要分心的好,也就不說話了,頓了頓忽然想起什麼,轉身透過後座玻璃看身後的景色。

九寨雖然是國家級景區,到底也是位置偏僻群山環抱,也就中心的彭村有燈火了,離的一遠,彭村的燈就像螢光一樣微弱了,加上出景區的路是大拐環道,車子很快就駛進了全盤的黑暗之中,有時候風大,能聽到外頭山上的林木枝椏被吹的沙沙作響的聲音,道旁邊影影綽綽的,很有些鬼氣森森。

季棠棠深深吁了口氣,又轉身坐好,車載音響裡放的是藏族活佛念的經文,說是唸經,又好像唱歌一樣好聽,聽著聽著,心也跟著平靜下來,忽然又覺得,自己還是有那麼點點運氣的。

至少,搭上了這輛剛好要去雲南的車,省卻了夜半捱冷風的辛苦,也省卻了好多周轉的麻煩。

司機姓沈,通過剛剛搭的幾句話,到昆明還有大概兩天的車程,再從昆明轉古城,預計一共要三天。

鄭仁握著手機進了岳峰的屋子,岳峰睡在床上看電視,是個外國諜戰片,語速特快,好像還不是英語,擼著大舌頭嘰裡咕嚕的。

鄭仁在岳峰床邊坐下:「沈哥出車了,也帶到人了。但是一來人家不準備跑這條線的,二來半夜被你從床上鬧起來的,三來這趟過去可能要空車返,所以開了這個數,這還是因為是我朋友,友情價。」

他作了個「六」的手勢,在岳峰面前晃來晃去的,岳峰眼皮一掀,伸手把他腦袋給推開了:「別擋著我看美女。」

鄭仁悻悻地揉腦袋,看電視屏幕,金髮的間諜女郎正換上一套鑲滿亮片的銀色晚禮服,身材確實相當火爆。

鄭仁想了想又問:「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岳峰盯著電視屏幕:「讓沈哥別太熱情,棠棠疑心重,對她太好會壞事。就當普通帶了個客,停車休息盡量選小地方,她有什麼奇怪舉動也別去管。有事電話聯繫,沒事別打,到地方了通知一聲就行。」

鄭仁哦了一聲,頓了頓看他:「峰子,她還真是要去雲南的,你怎麼知道她想去那啊?」

岳峰沒吭聲,手邊的電話突然就響了,他接起來叫了聲「黑皮」,就一直沉默著聽那邊說話,到中途忽然就火了,衝著那頭吼:「她不回去?我告訴你,今天你綁也得給我把她綁回去,苗苗才多大力氣?你一個大男人制不住她?她瘋了吧是吧,連路都不認識跑到那種市郊的酒吧喝什麼酒啊?你把她送回家,對,送娘家,別送夫家。我現在不想接她電話,不聽她說醉話,反正今兒你把她弄回去就對了,就這樣。」

鄭仁聽的一愣一愣的,末了沖岳峰豎大拇指:「人才啊,兩頭都不耽誤啊。」

岳峰把他湊過來的腦袋又推開:「滾,別擋爺看美女。」

岳峰頭一夜睡的晚,早上起的遲了些,洗漱完下樓時,鄭仁和婷玉已經在樓下忙活著接待客人了,旅館裝修的別緻,一樓兼做酒吧,即便淡季遊客少,左近的人也挺樂意過來休閒,岳峰到吧檯要了杯白水,問鄭仁:「沈哥今天打過電話來嗎?」

鄭仁白他一眼:「不是你吩咐有事才聯繫,沒事別打嘛,沒打來就是沒事唄,nonews就是goodnews你懂嗎?」

岳峰嗯了一聲,頓了頓又問:「沈哥一般走哪條道?會不會往西線走啊,我聽說甘孜那邊路不好,他不會走塔公草原吧?」

鄭仁諷刺他:「你不放心啊,不放心自己開車跟著啊。」

岳峰氣了:「我哪不放心了?我就是……就是大半夜麻煩沈哥不好意思,我怕他趕夜路身子吃不消,我多問兩句怎麼了?」

鄭仁從頂上的杯架裡拿下一個高腳杯,白擦布在杯沿轉著擦:「早上打過電話,說是到松潘之後,你們棠棠忽然要求下車,轉搭了一輛貨車走了,從此人海茫茫,失去了聯絡。」

岳峰差點跳起來:「她為什麼下車啊?」

鄭仁非常淡定地朝擦乾淨的杯口吹了吹:「我逗你玩的。」

岳峰血都要飆出來了,伸手就去扇他腦袋,伸到一半手機響了,只好先接電話,是黑皮打的,估計說的苗苗的事,岳峰給了鄭仁一個威脅的眼神,走到一邊接電話。

也沒什麼大事,黑皮就是跑來知會一聲,交代的事他都完成了,說是一開始苗苗又哭又鬧的,他實在不耐煩,吼了幾句,苗苗就老實了。

岳峰沒吭聲,黑皮也曉得他心思:「不好意思啊,不該吼你心肝兒的,但是那也不是我女朋友,我大半夜幫你去搞這事,一肚子的火,她還在那要死要活的,我不吼她吼誰啊。不過所謂焉知非福,我非常技巧和隱晦地誇了你一下。」

岳峰奇了:「怎麼個技巧和隱晦法?」

黑皮得意洋洋:「我就一路說她唄,我說你以為誰都是岳峰啊,都把你當娘娘一樣寵啊?老子吼還是輕的,老子對付女人,就一個字,打!老婆三天不打,就得上房揭瓦。峰子,兄弟為你犧牲大啊,為了襯托你的光輝形象,自我糟踐成家暴男人啊,改天你不幸跟苗苗復合了,可得念著我的好。」

岳峰失笑,也不知為什麼,脫口就說了句:「別亂講,我有女朋友的。」

黑皮大吃一驚:「啥?」

「啥」了之後一疊聲地追問:「嫂子什麼來頭?咋就把你收了呢?是不是特美啊,是不是身材特好啊,還是家裡特有錢你準備倒貼啊?官二代?富二代?煤二代?」

岳峰笑起來:「回去再跟你說吧,苗苗那邊,你幫我留點心,昨晚上她給我電話,感覺她情緒不是很對,她爸那麼能耐,一般咱們也幫不上忙,但凡能幫的,你代我盡力,花了多少錢,我回去給你填補。你要是嫌兄弟間談錢俗,我回去請你吃飯。」

黑皮大笑,末了忽然想到什麼,隨口提了句:「昨晚送回去,是她媽出來接的。說是他爸爸出差了,得好一陣才回來。」

秦守業出差了?

岳峰心裡咯登一聲,上一次見秦守業,是在敦煌,按理來說,他在那裡失去了季棠棠的蹤跡,算算時間,應該早就回家了,怎麼還在「出差」?

他又到哪裡「出差」了?

電光火石間,一個不祥的念頭湧上來:難道秦家人去了古城?葉連成的死,難道跟他們……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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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0:58 |只看該作者
101 黑蝶 第十一章

沈哥單名一個守字,老司機,常年跑雲貴一帶,他腦子轉的快,剛接到鄭仁電話,就把困難說的多多,答應下來也極不情願,給人的感覺是接這一趟活連油錢都賺不回來但這頭剛掛了電話,那頭刷刷刷十幾通電話又掛出去,又讓他同時接了三四單活,幫送貨的、短途帶人的,路是繞了一點,但鄭仁給活的時候可沒限定幾天送到。

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空車返?虧本?怎麼可能呢。

季棠棠原本以為車子是直下雲南的,誰知道過松潘之後,車子又從茂縣折刷馬路口到了馬爾康,到馬爾康之後帶了兩小喇嘛,又說要到色達,這是相當繞了,雖然對自己的行程有影響,但季棠棠更多的是不安,就好像自己要走一千里,司機給繞了一千八,多出來的八百里雖然不是自己原因,但多坐燒油,心裡到底過意不去,於是塞了五百塊車資出去,沈守客氣了一下,也就坦然接了。

過了色達,走道孚、塔公到新都橋,足足用了四天,原本該從新都橋走西線,但是沈守車頭一拐,又到了康定,駛進的是個破舊的平房小區,下車之後,季棠棠才發現,去雲南根本用不著拐康定,沈守多跑這六七十里地,完全是因為他在這裡養了個二房。

這一點讓季棠棠有點不高興,但坐著人家的車,也不好發脾氣,只好跟著沈守一起在這邊吃飯,言談時,聽沈守的意思,要在這裡停一夜。

季棠棠真是想撂筷子了,扒著米飯勸自己一定要忍忍忍,要從對方的角度出發:這種包二房的,長途過來為啥要停一夜,不就圖個魚水盡歡嗎,讓他現在就出車也不合適是不是?

晚上冷,沒什麼娛樂活動,八點多就回房睡覺,沈守的小老婆住的地方挺差,就兩間磚房,車子停院裡,沈守和那女人住裡間,安排季棠棠睡了外頭的沙發床,裡外間只一扇板門,不隔音,季棠棠剛躺下沒多久,裡頭就折騰開了,倒是不嫌害臊的,也不管外頭有沒有人,叫的特大聲,還能聽到床撞牆的聲音,季棠棠手捂著耳朵,不頂事,又拉被子蒙頭,還不頂事,氣的真想過去敲門:能小聲點不?

想想又忍了,這怎麼著也是人家沈師傅的家,無償給她提供有瓦遮頭的房子,要真讓她出去另找地方,她還沒身份證呢。

但老坐這聽也不是個事,沈守是個粗人,說的話也浪裡浪氣不堪入耳,季棠棠真心聽不下去,忍無可忍之下,披上衣服穿上鞋子去院子裡散步了。

外頭冷,散了兩圈就凍得直哆嗦,上下牙齒格格格打架,沒法之下去拉車門,本來不抱什麼希望的,沒想到居然拉開了,看來是沈守停車之後忘了鎖了,季棠棠趕緊竄進去關上車門,後座哆嗦了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車裡溫度也不高,但總比外頭好多了,季棠棠歪在後座上等裡屋滅燈從這個位置,可以從窗簾上看到裡屋亮的小床燈,估計燈滅了就是了事了,她也可以回去睡覺了。

她就那麼盯著那點亮光看,看著看著,神思就恍惚起來,止不住地去想岳峰怎麼樣了,原本以為,離開岳峰,恢復到一個人的狀態,再也沒什麼好怕的,再也沒什麼可失去的,應該是輕鬆決絕和義無反顧的,沒想到這幾天的路跑下來,輕鬆決絕什麼的沒體現出來,她自己居然就陷在這種思念裡出不來了,任何一件細小的事情,七拐八繞的,她都能想到岳峰身上去。

這邊路不好,車子經常過坑,岳峰開車時,經常提醒她「棠棠坐好啊,會顛」,沈師傅是不管的,開著開著,光噹一聲,她腦袋就能撞車前座上去,也虧得皮厚,不然還不撞的開瓢啊。有時候趕路,到了飯點,沈師傅問「吃飯嗎」,聽她說不吃,也就啃著乾麵包趕路了,不可能過問她餓是不餓的,岳峰就又不一樣了,定點命令她吃飯,有時候還凶她:「吃是不吃?不吃弄死你!」

當時只道是尋常,現在想起來,全是細細小小的溫暖和甜蜜,一點點包裹過來,都是幸福的味道。

想著想著,眼淚就下來了,季棠棠用手指點著眼淚,在車窗上寫岳峰的名字,寫完了呆呆看著,不覺就自欺欺人開了,想著:岳峰的爸媽也太會起名字了,岳峰,姓也好聽名也好聽念著也好聽。

過了一會,玻璃上寫的字就有些模糊了,季棠棠湊上前去哈了一口氣,筆劃又清晰了些,她輕輕挨上去,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手指在岳峰的名字下面擦了擦,輕聲說:「岳峰,你別跟苗苗復合行麼?」

想了想覺得不好,低聲解釋:「我的意思是,別那麼急行麼?咱們剛分手,等一會不行嗎?」

說完了巴巴看著玻璃上的字,好像那字能回答她似的,可是字慢慢就糊了,季棠棠恍恍惚惚的,想著苗苗如果提出來,岳峰大概也不會拒絕的。

這麼一想,心裡特難受,脫了鞋子盤腿坐在座位上,身子彎下去,腦袋低到座位下頭,身體上受壓迫,心裡似乎舒坦很多,過了會抬頭,有些暈眩,透過車窗,能看到那盞亮著的小床燈,季棠棠喃喃:「看來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夜七次郎,我今晚是別想回去睡覺了。」

她伸手到後車廂拽背包,尋思著找件厚衣裳出來在車上就和一夜算了,背包拎出來,卻又沒了睡意,索性把手電打開支楞在邊上重整背包,算算日子,已經快三月份了,雲南那邊本來溫度就高些,到了那裡,很多笨重的衣服就用不上了,看來得扔一些,再重新買些,不然行李太多,背著過於吃力。

又摸到個厚信封,是岳峰給她的錢,她把厚厚的一沓錢抽出信封口,就著手電光瞇著眼睛看著,然後伸出一個手指頭一張張快速翻過,舊鈔票的味道在周圍的空氣中泛開:秦家總想要她的命,是為了錢嗎?大概是吧,很多無止境的慾望,折合成本質也就是一個錢字,如果秦家的人現在出現在面前,她得把三萬塊錢狠狠砸他們臉上,然後冷笑著說一句:「要錢是吧,老娘多的是!」

太解氣了,最好換成一捆一捆的毛票子,砸死他們。

再拿出來的是個鐵盒子,季棠棠看著,沒有動手打開,她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過去的日子裡,無數個夜晚,她都是坐在床上翻檢著裡頭的照片、剪報或是各種票根度過的,盒子裡封存的,是一段壓迫的透不過氣來的日子,一打開就會烏雲罩頂。

她把盒子放到一邊,遲疑了片刻,從包裡掏出了用塑料膜包的結結實實的路鈴和裝在皮袋子裡的鬼爪。

和岳峰在一起之後,她把這兩件東西收到了包的最底層,好像這樣就能眼不見為淨了,甚至一度興起過封印路鈴的打算母親不是也封印了路鈴二十多年嗎?

現在想想,這個打算是有多麼的自欺欺人,好像封印了路鈴,她就能過平靜的日子,那些糟心的爛事破事就不會再找她一樣,就算是鴕鳥,也不能一輩子都把頭埋在沙子裡,該面對的,終究要去面對的。

季棠棠拿起皮袋子,把裡頭的五枚鬼爪倒在了掌心。

如果打著手電仔細去看的話,每一根鬼爪都已經通體泛紅了,細細一算:賀文坤兄弟、吳千、盛影,還有鐵梭,直接或者間接死在自己手上的……

季棠棠兩手合起,把鬼爪合在掌心抵住了額頭,五根鬼爪,五條人命,她到底算是化解了怨氣,還是在為秦家收集怨氣?秦家為什麼需要這些怨氣?

左手掌心忽然灼痛,像是有什麼在燒,季棠棠尖叫一聲撒手,五枚青幽幽的骨釘散落在車座上,每一枚骨釘的尖頭,都有紫紅色的焰頭飄忽,左手的掌心似乎沒有異樣,但是……

季棠棠駭然之下,趕緊把手背翻過來,她五根手指的上半部分全部轉成了幽碧的顏色,指甲卻是紫紅色的,瑩然生光,居然跟鬼爪的狀態是一模一樣的!

這是什麼意思?

季棠棠嚇的連連甩手,好像這樣就能把這些詭異的顏色甩掉一樣,確認完全無濟於事之後,她的心一陣陣發涼:什麼意思這是?這是鬼爪要反噬她了?

她盯著自己的左手發呆,約莫五分鐘之後,讓人欣慰的事情發生了:異樣的顏色漸漸隱了下去,她的手又恢復到原來的狀態。

季棠棠簡直不敢相信事情就這麼完了,捏捏,還是疼的,摸摸,還是感覺得到的還好,還是只正常的手。

但是剛剛,算是怎麼回事呢?

她回想左手起變化之前自己的一些動作和行為,目光落到散落車座的鬼爪身上。

記得當時,她是把鬼爪合在掌心的,似乎停留了半分多鐘,再然後,左手掌心就灼痛起來……

季棠棠猶豫了一下,伸手把五根鬼爪撥弄到一起,想伸左手又縮回來,換了右手覆蓋上去。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沒有異樣,也沒有特殊的感覺。

季棠棠心裡一動:只有左手有感覺,難道是因為,這五根骨釘,是來自人左手的五個骨節?

她又換成了左手覆上去,這一次,掌心灼痛的感覺來的更快些,好像只有十來秒鐘,跟先前一樣,五根手指的上半部分變成了幽碧色,指甲是紫紅色。

她什麼都不做,看著自己的手指發生變化,約莫五分鐘之後,顏色又黯淡下去,一切恢復如常。

季棠棠的心有點踏實了,她有一種奇怪的直覺:這不是反噬,這是一種感應。

第三次時,她沒有聽任這種詭異的現象自行消失,她舉起手看了看,隔空向著車玻璃輕輕抓了一下。

嗤啦嗤啦極其難聽的聲音,五根清晰的抓痕,每一根都深進去有幾毫米,細碎的玻璃屑慢慢落下,像滑落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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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1:11 |只看該作者
102 黑蝶 第十二章

夏城已經連續幾天掛出停業的牌子,慕名遠道而來的遊客大為失望,很是不死心地趴著玻璃向裡頭張望,然後悻悻走人,上一撥是這樣,下一撥還是這樣,像是不同的人演一場相同的戲。

夏城的斜對面是幢三層小樓,一樓被一個台灣人租掉,做紋身生意,四壁掛著各種各樣奇異的圖案模子,店裡的兩夥計長的粗壯,常年精赤著上身,都紋的大花臂,乍一看像是黑社會的堂口,二樓三樓是家庭旅館,三樓是頂層,視野好,光照也足,圍欄一圈種滿了花花草草,三月一到,開的分外茂盛喜慶,中間還起了個玻璃頂的屋子,沒事時搬個籐椅,泡杯茶,吹著徐徐涼風,閒看古城風物,分外愜意。

十多天之前,秦守業包下了整個頂層,一行十幾個人,佔著一層樓,白天晚上都無聲無息,弄得旅館老闆的心慌慌的,經常探頭上來看看到底有沒有人。

玻璃頂屋子前頭,立了個大的三腳架,上頭裝了個長焦單反,最長能拉到400mm,很大塊頭,看起來特專業,當初架起來的時候,旅館老闆就很羨慕:「老闆是搞攝影的吧?」

當時秦守業眼睛湊著取景器目鏡,三腳架的懸台一轉,對準了夏城二樓打開的那扇窗戶,鏡頭拉近,對焦,看到閔子華驚嚇過甚的蒼白的臉。

他笑了笑,回答老闆:「是啊,拍點風物照。」

近距離觀察,這玩意比望遠鏡來的管用,古城的每一個季節都吸引大批前來采風的攝友,但凡視野好的高處,都架著長槍短炮,這一桿並不起眼。

又過了兩天,快傍晚的時候,鏡頭撲捉到一個憔悴的女孩,哭的太多,眼窩下頭都是青黑色的,秦守業很感慨,覺得女孩兒怪可憐的,真是不忍心看下去了於是他坐回籐椅裡,一點點掰壓實的普洱茶餅,衝開了慢慢品,咂摸了又咂摸,然後給秦守成也倒了一杯:「嘗嘗看,雲南的茶,是怪不錯的。」

秦守成狠狠把杯子推開,熱水濺出來,在玻璃桌面上留了一串水珠子。

秦守業心裡冷笑,嘴上卻並不說破:事已經做了,何必又擺這副臉出來?就好像當年,設計了盛清屏,完事之後又痛苦悔恨,老二就是這點上不了檯面,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怪不得只能做讓人擺弄的、跑東跑西的、衝鋒陷陣的。

那天之後一連幾天,夏城沒什麼新動靜,公安頭兩天調查的勤,現在也不怎麼往這跑了,被兇殺攪的人心惶惶的古城好像一夜之間平靜下來,平靜的讓人有些壓抑。

秦守成是日漸暴躁,像個馬上要燃到芯的爆竹,他們帶來的一干人也多少有些嘀咕懷疑,只有秦守業最為沉得住氣,他有一種直覺:眼前的平靜只是暫時的,很快,也許就在下一刻,攪動著的風暴就要來臨了。

不過沒想到的是,這風暴還沒來,自己家裡,倒是出了不小不大的事端。

電話是老婆姚蘭打來的,聲音慌慌的,秦守業聽到一半就火了:「怎麼就無緣無故不見了?那麼大一個人,你都看不住嗎?」

姚蘭本來沒哭的,讓他一吼眼淚就收不住了:「怎麼就無緣無故不見了,問你自己啊,那天苗苗想離婚,你不會順著她說啊,吼的苗苗晚上出去亂走,回來之後一直哭,後來回婆家,我還以為沒事了,誰知道前兩天喝醉了被人送回來,苗苗以前可是從來不去這種烏七八糟的地方的!現在人不見了,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一頭撞死在你前頭!咱們這個家,就這麼散了算了!」

秦守業氣的太陽穴突突跳,家裡有這麼個耍橫撒潑的婆娘,也真是不讓男人省心,他強自平了平氣:「小鄭那邊說什麼了?」


「說個屁!TMD連個屁都沒放!這叫什麼人家,我看苗苗就是死在外頭了他們都不會問事的!」

姚蘭一提起鄭家就來火,髒話都上了,平日裡端著的架子蕩然無存,好麼,現在覺得鄭家不好了,當初做這門親,她還不是蹦躂的最厲害?女人家,翻臉比翻書還快,好像跟鄭家做親家全是他秦守業一個人的主意。

「打她電話了嗎?」

「打了,不接。後來讓她姨打,她掛了之後就關機了。」

秦守業火又上來了:「她想幹什麼這是,還想要挾誰啊?別管她,過不下去了自然就回來了!」

姚蘭急了:「你說的是人話嗎啊秦守業!苗苗在外頭怎麼過啊,現在社會上那麼亂,騙人的那麼多,萬一把她拐了賣了怎麼辦啊?她整天恍恍惚惚的,萬一尋短見怎麼辦啊?過不下去自然回來了?你是指著她被抬回來呢?」

話不中聽,但句句在理,再氣再恨,到底也是心頭上的肉,秦守業歎了口氣,頓了頓教她:「你還記不記得,苗苗唯一一次自己出遠門,是幹什麼去了?你打電話問過她那圈姐妹沒?要是沒在一道,九成是去找岳峰了,你給岳峰打個電話問問,有些事咱不知道,他可能知道。」

閔子華早上四點多就醒了,出事之後,他一直睡不大踏實,公安來問過幾次,聽話裡話外的意思,都覺著是情殺。

也不賴他們這麼想,外頭風言風語更傳的多了去了,還有一種較為一致的看法是:十三雁和葉連成這對苦命鴛鴦前後腳地踏上黃泉路,殺他們的,沒準是一個人。

閔子華篤定這裡頭有問題,他有線索,但不敢說。

那天,葉連成和女朋友庭如一早出門,說是先坐車去昆明,趕那頭飛成都的飛機,掂摸著開車時間到,他給兩人都發了短信祝玩的愉快,葉連成沒回,庭如打電話過來了,聲音有點哽,說是快開車的時候,葉連成突然下了車,讓她一個人先走,自己有急事,會趕下班車去追她。

閔子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出了什麼事,庭如也說不清楚,只說葉連成不接她電話,閔子華強脾氣上來,一個勁撥葉連成的號,連續幾次之後,那頭終於接了,氣喘吁吁的,像是在追什麼人,接起來之後,只跟他說了一句話。

「子華,我看到小夏的爸爸了。」

接著就是掛斷的長音,閔子華握著手機發愣,他覺得葉連成夠傻的:人有相似你不懂嗎,小夏的爸爸都死了有四年了啊,你犯得著為了前女友的爹把現在的女朋友撇在邊上嗎?

一直到當天晚上,都沒有再收到葉連成的消息,手機也持續關機狀態,跟那頭安頓下來的庭如一合,發現葉連成並沒有像說的那樣追去了九寨,好好一個大活人,就在這樣的時間差裡,莫名其妙的蒸發不見了。

閔子華坐立難安,沒捱到24小時就報了警,第三天中午,警車開到門上,一個警務人員下來,語義含糊地請他去認人。

閔子華還真以為是去認人的,直到……

認屍回來的那個晚上,閔子華做了一夜噩夢,先是看到葉連成拚命地在跑,然後看到兩個青面獠牙的小鬼拿著鋸子,哧拉哧拉把葉連成鋸開,像是古時候的腰斬,葉連成兩隻手撐在地上爬,爬進一間幽深的老宅子,鬼片裡常見的那種老宅,身後的血流成了一條小溪。

閔子華跟進去,葉連成卻突然不見了,屋裡黑漆漆的,角落裡懸著一盞白燈籠,燈籠下放了一張老式的太師椅,有個女孩坐在太師椅上低頭喝茶,喝著喝著猛然抬頭,目光直直射進閔子華的眼睛裡,那分明就是小夏!

醒來之後,閔子華的後背都被汗給浸透了,他覺得,葉連成的死,絕對不是所謂的情殺那麼簡單。

他更加進一步的想到,十三雁死的時候,古城也曾出現過一個酷似小夏的女孩。

一個是像小夏,一個是像小夏的爸爸,前者出現在十三雁橫死前後,後者和葉連成的死息息相關,這其中,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關聯。

冥冥中,閔子華覺得頭頂漂浮著一個巨大的陰謀,行兇者還潛伏在周圍窺伺,他什麼都不敢講,他怕萬一講出來,下一個,就輪到他了。

閔子華在床上躺到五點鐘,實在捱不住了披衣下樓,庭如蜷縮在酒吧中間的一張沙發裡,旁邊的茶座上倒著幾個酒瓶子,大門卻是開了半扇的。

一股酸澀湧上心頭,這兩天,大家都太難受了,沒心思顧別的,昨晚庭如一直在樓下喝酒,他陪到十二點,先上樓睡了,上樓之前叮囑庭如別忘記關門,記得當時庭如看著他笑,癡癡說了句:「萬一阿成回來了呢?」

閔子華歎了口氣,他走到庭如身邊,想讓她回房去睡,拍了兩下沒醒,正想開口叫她,忽然愣住了。

他這才注意到,庭如身上,蓋了件黑色的男式皮外套。

閔子華頭皮有點發炸,抬頭張皇的左右張望,身後有人輕笑了一聲:「有你們這麼開門做生意的嗎,東西被搬空了都不知道吧?」

不是什麼凶神惡煞的口氣,閔子華卻嚇得腿上一軟,跌坐在沙發上,應該是壓到了庭如的腿,她不耐煩地抱怨了句什麼,翻了個身又睡了。

閔子華抬頭看眼前的人,眉眼似曾相識,笑的尤其可惡,他突然就想起來了:「你是……岳峰?」

毛哥抱著被子哆嗦了一夜,尕奈的冬天本來難熬,昨晚尤甚,據說是什麼北方的冷空氣南下,你妹的有本事去霍霍海南島啊,北方的冷空氣盡跟北方的小老百姓過不去這算什麼玩意兒?兔子還不欺負窩邊草呢。

高原實在是太冷了,一年只能做半年的生意,毛哥裹著被子思考「事業」,頭一次動了挪窩兒的打算,看人家雁子選的地兒多好啊,旅遊勝地,四季如春,錢好賺,人也安逸……

要不是過兩天有個藏歷的法會,據說到時候遊客會多,能追上小五一的規模,他才不待在這兒受這罪呢。

毛哥七點多醒,起了兩個小時才把這個床給起完,洗漱完了燒上鍋莊,泡了杯八寶茶,吸溜幾口,給肚子裡倒騰了點熱氣,縮著脖子過去開大門……

一開門就愣住了,有個客人站在門口,是個女孩兒,身邊擱了個旅行箱,帶著垂絨球的帽子,圍著帶絨球的圍巾這種成套的圍巾帽子毛哥在城市裡見過,好看是好看,應付尕奈的溫度那根本是笑話,帶三都不管用。

再細看,果不其然,嘴唇都凍紫了。

毛哥挺不好意思的,趕緊幫著拎箱子往店裡讓:「住店是吧,哎呀姑娘我起晚了,你怎麼不敲門呢?」

那女孩哆哆嗦嗦跟進來,忽然叫了聲:「毛哥。」

毛哥愣了,一邊放箱子一邊看她:「你認識我啊?」

那女孩不吭聲,伸手去解圍巾,她手指凍的有點僵,伸不直,好一會功夫才把圍巾的結扣給解開。

「毛哥你還認識我嗎?」

毛哥呆呆看著她,頓了頓又朝她身後看,確信她是一個人來的之後,毛哥說話有點結巴:「苗……苗苗?你怎麼會來啊?」

「我來找岳峰。」

毛哥有些反應過來了:「你來之前,就沒給他打過電話?岳峰根本不在尕奈啊,你這不是白跑一趟嗎?還有……你不是結婚了嗎,你……你老公同意你來啊?你家裡知道這事嗎?」

苗苗不吭聲,毛哥一時也沒轍,把她拉在鍋莊前坐下烤火,又趕緊給她倒了杯熱茶,苗苗捧著搪瓷缸子捂手,捂著捂著眼圈就紅了,淚滴子啪嗒嗒往搪瓷缸子掉。

毛哥急了:「怎麼了啊這是,你沒給岳峰打電話啊?」

苗苗哭起來:「他不接我電話。」

季棠棠在昆明下的車,按照之前設想好的,整理了一下行裝,買了個大的推拉式旅行箱,背包折好了放進去,扔了一些舊衣裳,這是她的慣常做法,在路上所能背負的重量畢竟有限,走一段扔一些補一些,雖然有些浪費,但已經是最合適的方法了。

原本想再買一些戶外的衣服鞋子,進店時忽然轉了主意,改進了市中心的百貨商場,買了一雙齊膝的皮靴,跟足有七厘米高,又買一雙連褲絲襪,最後在一家日式的專賣店裡選了一套半長裙和配有圍巾的淡藍色粗針套頭毛衣,她在更衣室裡把全套都換上,套絲襪的時候,很有點報復社會的快感:都幾年沒穿過高跟了,東奔西跑的太憋屈了,整天穿的跟流亡分子似的,以後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想穿什麼穿什麼!

當然,這不是改裝的主要目的外頭應該有不少人想找她,阿成的死,最好跟秦家沒有關係,如果有的話,古城一定有幾雙別有用心的眼睛,她需要做一些改變,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全套換好,扶著牆站起來,直覺腿都不聽使喚了,季棠棠不信邪:大學的時候社團活動,也被拉上去當過幾次禮儀小姐,又不是沒駕馭過高跟鞋,就算四年不穿,功力還是在的。

導購在外頭催:「小姐換好了嗎,還合身嗎?」

季棠棠嗯了一聲,儀態萬方地掀簾出來,才剛走了一步,連人帶簾子往外撲,虧得外頭的導購下盤穩,把她給抱住了。

扶起來之後,導購小姐憋笑憋的不行,跟扶慈禧太后一樣扶著她,示意她往鏡子裡看:「穿的多好看啊。」

季棠棠朝鏡子裡看,然後很是不要臉地在心裡誇自己:「太好看了啊。」

這倒不全是YY,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好的衣服的確是把人襯的更出眾的,更何況她幾年沒穿過這種型,自己看自己都眼前一亮,櫃檯付款的時候,做成生意的導購小姐分外熱情:「你穿這種衣服,最好直髮,那真美翻了。」

季棠棠從善如流,不過去燙直之前,先把高跟皮靴換成了平跟的,另外買了副墨鏡。

燙直花了她足有四個小時,髮型師不停在她耳邊嘮叨,嘮叨的結果是又給「極其不注重保養」的頭髮加了個柔順護理,燙完了看效果,黑亮的長髮披在肩上,相當驚艷。

季棠棠一直看鏡子裡的自己,她覺得特陌生,如果岳峰對面過來,會認出自己嗎?

髮型師還以為她不滿意,趕緊拿梳子過來做示範:「小姐你看,效果多好啊,真是一梳到底啊。」

他裝模做樣地撒手,那梳子還真是暢通無阻自行梳到底了當然也不排除是梳子特別重的緣故。

五個小時之後,季棠棠到達微暮的古城。

她已經屬於旅遊者中相當潮的一類了,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唇上搽著帶亮粉的唇彩,細緻的腕上帶了好幾樣不同的鐲子,尼泊爾木鐲、印度細鐲、藏式籐鐲,頭髮很美,衣服很美,連剛買的黑色帶貝紋的旅行箱都相當搶眼。

她沒有急著進古城,先上了城樓,站在高處俯瞰古城老式的飛簷屋角,掏出了煙點上,深深吸一口,慢慢吐出煙圈。

吸煙這種事,她完全無師自通,甚至有進階的跡象,煙圈一個套一個,慢慢浮在眼前,然後瀰散開去,從煙氣裡看古城,像是看剛剛開場的老電影。

她低下頭,視線的正下方是古城進口的拱形通道,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每一個進出的人,有空手的,掛相機的,背包的,也有拎箱子的。

視線漸漸模糊,時空驀地交疊,好像看到第一次來古城的自己,夜晚,下著小雨,她躲在拱道裡把背包底部小兜裡的防雨罩拉出來罩上,又帶上雪帽,那個時候頭髮還是卷的,沒罩上的幾縷露在外面,被雨絲打濕了,後來雨越下越大,躲到路邊一個酒吧屋簷下頭避雨,酒吧靠街的面是玻璃牆,透過玻璃,裡頭有個人特別熟悉,她就伸出手去,把面前的玻璃擦了又擦……

煙頭灼到手了,季棠棠瑟縮了一下,重新回到現實中來,四周已經黑了,古城的遠近都開始亮燈,一盞又一盞,巨大的蒼涼從心底升起,境由心生,現在看燈,像在看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煙灰在煙頭集了很長,還沒有落,季棠棠伸手把煙頭彈向半空,煙灰在高處散開,又落下,細小的灰屑從臉頰拂過,紙錢燒盡,也無非就是這個味道吧。

阿成,我來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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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1:26 |只看該作者
103 黑蝶 第十三章

華燈初上。

閔子華打開門接了外賣的餐盒,卻不急著進屋,他站在夏城門口,前後張望了很久,回來時問岳峰:「小夏真的會來嗎?」

岳峰點頭:「應該會,她白天已經到昆明了,也就這一兩天吧。」

真實情況是不能給閔子華講的,半真半假,岳峰給編了個雖然匪夷所思卻可以理解的故事:四年前,小夏的父親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得罪了黑道上的人,對方蓄意報復,製造了除夕夜的瓦斯爆炸,不過陰差陽錯,那天晚上,小夏不在家,逃過了毒手。

因為爆炸現場太過慘烈,大部分屍骨都融了,所以警方和媒體都以為是一起滅門兇殺,報紙上也是這麼報的。但下手的人知道還有漏網之魚,這幾年也一直沒有放棄過繼續追殺這就是為什麼小夏突然間銷聲匿跡並且從來不和葉連成聯繫的原因,她不想連累自己的朋友。

乍聽合理,一推敲都是漏洞,比如到底是什麼樣「執著」的黑社會,四年了還不放過這麼一個小姑娘;又比如小夏一個人,這幾年到底是這麼過的,既然不敢露面,靠什麼生活,為什麼不報警等等,對此,岳峰早有準備,一律推給盛夏:「她疑心太重,很少透露自己的事,我也不大清楚,見到她,你問她自己好了。」

這一點,閔子華倒是相信的,私心裡,他覺得小夏和自己以及阿成的關係,是比岳峰近的既然小夏上次到古城,都沒有和他以及阿成相認,又怎麼會把那麼秘密的事情,告訴才認識不久的岳峰呢?

庭如被隔壁花店的老闆叫過去聊天,左鄰右舍的,知道她現在難過,名義上叫她聊天,實際是怕她多想陪她解悶,閔子華把餐盒一個個拿出來,攤開了招呼岳峰吃飯,這兩天沒心思開伙,都是叫的外賣,桌下的垃圾桶裡塞滿了白色塑料餐盒,閔子華低頭刨了幾口飯,忽然抬起頭看岳峰:「我挺想見見小夏的,我跟她也是同學,好多年不見了。」

岳峰笑了笑:「上次她來古城,你不是見過了嗎?」

閔子華皺了皺眉頭,其實,他已經有些記不清上次見到的那個「小夏」的模樣了:「上次不以為是她,她還拿刀子傷了阿成,後來我問阿成了,他說那女孩有癲癇,當時是發病了。」

原來她是這麼跟葉連成解釋的,難怪當時葉連成雖然挨了一刀,也沒什麼後話了。

「所以當時的兇手,現在還在想辦法殺她?而且還挺可能跟到古城來?」

岳峰點了點頭,跟閔子華聊過之後,他已經知道葉連成死前曾經看見過「小夏的爸爸」,這說明秦守成就在附近秦家在敦煌之後就失去了季棠棠的蹤跡,狗急跳牆之下,居然喪心病狂拿葉連成開刀做餌,一想到這一節,岳峰的後背就直冒涼氣。

閔子華忽然想到了什麼:「那阿成的死,會不會跟這些人有關係?我看電視裡常演,這種黑社會,抓不到人,就會拿人家的親人或者愛人開刀,想把人給引出來。」

岳峰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把閔子華拉到同一陣線上,激起他的同仇敵愾之情,毫無疑問對季棠棠是有利無害的:「很有可能。小夏是個講感情的人,她知道葉連成出了事,即便知道有危險,也一定回來拜祭他,那些人可能想借這個時機對她不利。所以你一旦見到她,一定得先把利害關係告訴她。我這兩天會在外頭走走,希望能攔到她,如果攔不到,你先見到了,你得知道怎麼做。」

閔子華嗯了一聲,手心有點汗:「我這,從來沒經歷過這種情況,聽你這麼一說,挺……挺緊張的。」

岳峰笑起來,末了說了句:「沒什麼好緊張的,你記得幫她……幫她就對了。」

閔子華點了點頭繼續吃飯,吃著吃著又停下來:「小夏這幾年也挺不容易吧,我記得她以前挺嬌氣的,軍訓的時候第一天跑圈就中暑了,後來她媽媽給開了個病假條,說什麼不能曬不能淋,硬把軍訓給逃過去了,我們私下裡還說,這樣的女孩,以後到了社會上怎麼生活……」

說著就傷感起來:「她來了也好,我之前還說,可憐阿成,死了身邊都沒個親人送,現在小夏能來,算是了了阿成的心願了……」

這一說提醒了岳峰:「葉連成出事,他家裡沒人來嗎?」

閔子華苦笑:「你是不知道阿成家裡的情況,他其實也挺慘的。高中的時候,他爸在外頭有了別的女人,硬逼著跟他媽離婚了,誰知道他媽剛離婚就查出了癌,一年沒捱過就死了,為了這個,阿成特恨他爸和後母,跟家裡的關係也不好。那後母后來生了個女兒,就總盤算著老頭那點家產,枕頭邊上搬弄是非,好在他爸腦子還算清醒,也一直疼阿成,不聽那女人瞎擺忽。誰知道兩年前突然中風,那以後就一直在醫院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女人搞的鬼,阿成覺得這是報應,從來沒去看過他。現在阿成出了事,我打電話過去,那女人接的,假惺惺哭了兩句,說什麼家裡走不開,心裡頭估計樂開花了,媽的阿成他爸辛苦一輩子,那些廠子房子票子,都落這小三手裡了。」

岳峰沒吭聲,他一直奇怪葉連成在盛夏出事之後自暴自棄放棄前程,家裡怎麼從來都不管的,這麼一說就明白了。

吃完飯,岳峰又坐了一會,想著如果季棠棠到了昆明之後直接找車來古城,現在差不多是時候到,得出去截截看他向閔子華道了別出來,在門口站了會,想著夏城往日裡的熱鬧,現今的門庭冷落,很有點世事無常的唏噓,他一向是不怎麼待見葉連成的,真想不到葉連成死了,他居然也會間接的前來送一程。

岳峰往最近的一個古城入口方向走,走了沒幾步電話就響了,來電顯示是潔瑜,岳峰不覺笑起來,算起來,出來也有些日子了,忙東忙西的,都忘記問問潔瑜最近過的怎麼樣了。

接通電話,潔瑜叫了一聲哥,說了句:「有人要跟你講話。」

岳峰還沒反應過來,電話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岳峰是吧,你好,我是苗苗的媽媽。」

岳峰心頭咯登一聲,僵了有兩秒鐘,和苗苗在一起以來,他跟苗苗媽媽的接觸尤其少,印象中就是一個客氣到疏離的中年婦女,反應過來之後,他趕緊偏轉身,往路邊相對僻靜的小巷走了兩步,幾乎是與此同時,身後響起了行李箱拖輪的輒輒聲,岳峰下意識瞥了一眼,看到一個黑色的貝紋旅行箱,嶄新嶄新,倒是捨得在這種青石板路上拖的。

他定了定神,客氣地叫了聲「阿姨」,也不知那頭說了句什麼,岳峰的臉色漸漸變了,說:「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苗苗沒有打過電話給我。」

他沉默著繼續聽那頭講話,末了說了句:「我盡力吧,如果她接我電話,我會勸她早點回家。」

毛哥給苗苗做了晚飯,一個辣椒面炒犛牛肉,一個香菇菜心,犛牛肉勁道,怎麼嚼都嚼不爛,香菇和菜心都不對季節,賣相和口感都很差,毛哥給苗苗解釋:「這種地方,蔬菜都是外頭運過來的,有的吃就不錯了,別嫌棄啊。」

苗苗嗯了一聲,沒說嫌棄,但是動筷很少,想來也是吃不慣這裡的東西的,毛哥不管這些,大口喝湯大筷夾菜的,間或瞥一眼苗苗放在邊上的手機。

苗苗的手機是關了機的,白天的時候毛哥還勸過:「你別關機啊,萬一峰子打電話找你呢,你把電給充上唄。」

苗苗當時嗯了一聲,但是嗯完一直沒相應的行動,這一點讓毛哥極其納悶:你跑到尕奈來,不就是為了找岳峰嗎?但是你又同時關機,鬼才能找到你啊,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毛哥納悶了一下午,到準備晚飯的時候才回過味來,當時他手持一把大菜刀,在砧板上把犛牛肉塊剁下一塊來,使得勁太大,刀刃插砧板裡出不來了,用力那麼一拔,勁使大了,刀背磕腦袋上了,磕起一個大包的同時也把他磕的醍醐灌頂,忽然就想明白了為啥關機呢,這是在跟峰子賭氣呢,因為之前「峰子不接電話」,打給你你不接,現在你打給我我就接了嗎?門兒都沒有,我不止不接,我還關機,急死你算了。但是她的目的是為了找岳峰,關機不就達不到目的了嗎?她為啥不著急呢,因為有老子在呀!老子這麼熱心,知道她在這,能不打電話給峰子嗎?這樣一來,這小妞一箭雙鵰啊,懲罰峰子的目的達到了,同時也讓峰子知道她在這了,怪不得不充電,闔著心裡盤算這麼點小九九呢……

想明白這裡頭的關節之後,毛哥非常生氣:你琢磨我傻呢,我幹嘛打這電話,我偏不打,人家峰子現在和棠棠談戀愛呢,正到關鍵時刻,萬一我把你送過去把兩人攪黃了呢,我就不打,要打自己打。

只可惜事與願違,吃完飯不久,岳峰就給毛哥打電話了,看到來電顯是岳峰的名字,毛哥跟被捉姦在床似的,臊的一張黑胖黑胖的臉通紅,心裡還默默祈禱岳峰就是多日不見想念他了來個電話問個好,誰知道岳峰第一句話就把他問懵了:「苗苗是不是在尕奈?」

季棠棠拖著箱子在距離夏城不遠處站定,夜色中,夏城的樓上樓下都沒怎麼亮燈,像是默默伏在陰影裡的獸,走近一步就壓抑一分。季棠棠握住箱桿的手不自覺的發抖,喘息開始困難,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開啟和面對的準備:明天,明天吧。

她不想住的離夏城太遠,好在夏城斜對面就有一家旅館,一樓是個紋身的店舖,晚上的生意挺清淡的,幾個男人圍坐著喝酒聊天,季棠棠拖著箱子走到門口,墨鏡摘下了掛在衣領上,故意站著不說話,偶爾抬頭看看家庭旅館的招牌,很是發愁的模樣,果然,那幾個男人很快就注意到她了,過了會,有一個紋大花臂的上來跟她打招呼:「美女,是要紋身哪還是要住店啊?」

季棠棠很侷促地笑了一下,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想住旅館,又怕住不進去。」

大花臂奇怪:「怎麼著,有難處啊?」

季棠棠咬了咬嘴唇:「來的路上,錢包被偷了……」

大花臂警覺起來:「是沒錢是吧?」

沒錢就有點嚴重了,仗著長的漂亮打秋風騙錢的多了去了,這麼多年鋪子開下來見的多了,可不會看你長的好就當冤大頭。

季棠棠更不好意思了:「錢還有,塞了一些在箱子裡救急……但是身份證沒有……」

大花臂鬆了一口氣,對她的印象登時改觀:「沒身份證啊,那沒事,看你也不像壞人啊。我們租的樓上的房子,我幫忙說一聲就行,又不是不付錢。」

他說著說著就熱情起來,幫季棠棠拎箱子上樓,他的兩朋友沒挪窩兒,坐在原地賊賊的笑,還有一個衝著季棠棠挑眉毛:「美女,好男人啊,還未婚,考慮考慮!」

季棠棠抿嘴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那個大花臂沒好氣地沖底下吼:「瞎嚷嚷啥呢,助人為樂知不知道?」

上了樓,樓下還飄上來不鹹不淡的一句:「這麼多年就沒見你助人為樂過……」

大花臂怪不好意思的,好在都知道是開玩笑,也不當真往心裡去,他跟前台的姑娘熟,情況解釋了一下,那姑娘就幫季棠棠填登記單子了,季棠棠想著三樓視野不錯,誰知道問起時,三樓整層都叫人給包了。

眼見季棠棠入住沒什麼問題,大花臂也不好再待,打了個招呼先下樓,季棠棠目送他離開,剛走到樓梯口,樓下有人上來,大花臂避讓不及,把人家撞了個踉蹌。

上來的是個住三樓的男人,樣子普普通通的,平抱著一口小木箱子,式樣有點老,鎖扣是舊式的掛鎖,被撞到之後也沒動怒,後腰在欄杆上抵了一下,又站直了。

但是他被撞的時候,小木箱子失去了平衡,從聲音,能明顯感覺出裡頭只裝了個重物,骨碌滾了一下。

滾動的聲音並不大,但是季棠棠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胸腔裡奇異的空,有一瞬間,感覺那個東西把心都碾平了一半,難受的幾乎想吐。

那個男人和大花臂各自上下樓,木質樓梯上傳來蹬蹬蹬的足音,前台小姑娘奇怪地看季棠棠:「小姐,你沒事吧?」

季棠棠這才緩過神來,後背上涼颼颼的,居然已經出汗了,她勉強朝著小姑娘笑了笑:「沒事,晚上吃的不大對,有點難受。」

她拖著箱子往房間走,噁心想吐的感覺揮之不去,進了房間,原本是想先洗漱的,但是頭暈暈的,四肢都沒有力氣,她脫了鞋子,衣服都沒脫就躺到床上,拽了被子胡亂蓋在身上,噁心的感覺更明顯了,太陽穴突突跳的疼,旅館是木結構,二三樓的夾層是木頭的,正頂上的屋裡有人不斷的在走動,桌子椅子拉動的聲音,尖利地像是在鋸人的神經,季棠棠把被子拉過來蒙住腦袋,突然就想哭了:到底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啊!

秦守成敲門進來,看到秦守業若有所思地坐在籐椅裡,桌子被他拖到了房間正中央,桌面上清的乾淨,只留了一個老式的小木箱子,秦守成皺了皺眉頭,這小木箱子他眼熟,是秦家用來裝凶物的,桃木製,梟桃在樹不落,主殺百鬼,一般都拿桃木鎮鬼壓鬼,而且木紋是依咒形刻畫的,鎮的都是極邪門極凶的玩意兒。

秦守業扔了根煙給秦守成:「坐。」

秦守成懷裡掏出了火機點著了,拖了張就近的椅子坐下,夾在兩根手指裡的煙點了點桌上的小木箱子:「專門讓老家的人送來,什麼東西?」

秦守業沒正面回答:「我倒是不怎麼想用這玩意兒,傷感情。不過事情真的沒法收拾的話,也只有用它保證一切萬無一失了。」

秦守成心裡咯登一聲,煙也不抽了,慢慢坐直身子:「到底什麼玩意兒?對付……小夏的?」

秦守業還是不回答,他窩回椅子裡,伸手捏了捏眉心:「挺累的啊老二,希望這事能盡快了吧,從咱兩最初參與這事,二十多年了,當年還沒結婚,現在呢,苗苗都結婚了。等啊等啊,頭髮都白了,也是到了黃土埋半截的年紀了,還這麼東奔西跑的,等不起啦,老太爺更沒幾年活的了……這事,一定得在古城給了了。明兒找個廟,好好燒柱香,別起事端了。早上你嫂子打電話來,苗苗跟小鄭的關係處的也不好,把這裡的事結了,我就能收收心,好好處理家務事了。」

秦守業突然疲態盡顯,實在出乎秦守成的意料之外,他沉默了一下,內心的不安越來越明顯,又追問了一句:「裡頭到底裝的什麼東西?」

秦守業還是沒正面回答,頓了頓說了句:「反正……不管發生什麼事,你記得你是老秦家的人就對了妃常冷漠無彈窗。」

季棠棠睡到半夜兩點鐘就醒了,全身盜汗,喘不上氣,胸腔疼的要命,剛一坐起身就吐了,吐完了嘴裡苦澀的難受,好像連膽汁都吐出來了,伸手摸摸腦袋,火燒一樣,這幾年在路上,她知道自己是一個人,病倒了會很麻煩,所以很注意身體,盡量不讓自己生病今天這個情況,出的太蹊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短時間從高寒地帶過來,又馬上改裝造成的,總之,她覺得自己是需要去看醫生了。

她穿好衣服去前台,前台小姑娘還沒睡,裹著被子看韓劇,聽她說了情況之後,本來想給她找兩片藥壓一壓的,但看她臉色煞白眼圈青黑的,又怕真有什麼事給耽誤了,給她指了條大概的路線:「大概走十分鐘吧,有個診所,晚上也有人值班的。」

季棠棠依著路線找過去,是個門面挺小的診所,屋裡有兩張床,床上都躺著人吊針,醫生幫她把把脈,問了問情況,初步判斷是急性腸胃炎,要吊青黴素,動作倒是挺快,很快給她扎上針了,但是沒吊瓶架子,直接把吊瓶給她:「舉高點啊,外間椅子上坐著去,牆上有釘子,掛那就行。」

季棠棠覺得還是不舒服,不想坐著:「人家都躺著的,不能躺著嗎?」

醫生看了她一眼:「那已經被人佔了啊,要麼我跟人說說,拚個床。」

季棠棠看那兩張床,一張躺個顫巍巍的老太太,一張躺個胖男人,她苦笑了一下,示意自己坐外頭就行,醫生還算好心,給了她條毯子,讓墊在身子底下。

季棠棠把吊瓶掛高處的釘子上,裹著毯子看吊瓶裡的水一滴滴落,時間過的特別慢,但不知道是因為離開了旅館還是因為吊針起了作用,那種噁心和強烈的不適的確不那麼明顯了,季棠棠精神恢復了些,她覺得那家旅館的風水真差,甚至胡思亂想那可能是家黑店,不然自己怎麼剛住進去,就倒了呢?

車燈的亮光在街面上斜過,有車子從門口過,季棠棠百無聊賴,睜大了眼睛看,看到車身時,她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身子一僵穿越之要做地主婆無彈窗。

這好像是岳峰的車!

接下來的舉動連她自己都想不到,她騰的站起來,一把就把吊針給拔掉,推開門就追了出去,古城的巷子窄,能走車的不多,車子一路開下去又行的慢,倒是好跟的跟了沒多久,車子就在一家旅館下頭停下了,季棠棠不敢跟的太近,躲在另一條巷子的拐角處看,岳峰很快就下車了,打開後備箱取東西,熟悉的身影看的她視線很快就模糊了,怕被岳峰發覺,她又往巷子裡退了退,靜了靜氣之後,慢慢把目光送了過去。

岳峰在取行李,腦袋歪在肩膀上,夾著個手機,好像是在講電話,季棠棠想笑,覺得他怪投機取巧的,是懶到什麼程度啊,好好接個電話不行嗎?

終於弄妥當,關上後車廂,一手拎包,另一手把電話給拿正,聽了會之後臉色一沉:「這我不同意。」

「尕奈一年才做幾天生意?馬上曬大佛就是旺季,你送苗苗過來,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我知道她怕,我之前電話跟她說了,就待在那,她家裡會有人去接,要不然我讓朋友去接。」

「我是想去接她,但是我現在走不開。讓她一個人到古城我又不放心,你盡量留她吧……總之別讓她一個人來,她一個姑娘家,萬一出點事就不好了……」

他一邊說一邊進了旅館的大門,腳搭了一下,大門慢慢關起來,原先從開著的門裡透出的一扇光,也慢慢縮成了一線,直到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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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1:42 |只看該作者
104 黑蝶 第十四章

季棠棠把古城遛了個彎,一直漫無目的地走,腦子裡亂糟糟的,有時候想著岳峰和苗苗在一起了,挺為他高興的,有時候突然生氣:多等幾天不行嗎?啊?就多等個幾天都不行嗎?

走著走著,身邊忽然有了人聲,再一看,天居然已經濛濛亮了,季棠棠看天際處冒尖的日光,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外頭走了半夜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很快就困的不行了:到底不是金剛鐵打,就算心情沮喪,覺還是得睡的,不然哪來的精神繼續沮喪是吧。

回旅館時,昨晚那小姑娘已經換班了,繼任的大媽翻了半天登記單子才讓她進門,季棠棠草草洗漱,脫了衣服就上床睡了,快睡著時,迷迷糊糊地想,雖然吊針沒吊完,好像還是管用的,起碼沒那麼難受了。

睡到中途才知道自己是高興的太早了,胸悶的難受,想起身怎麼也起不了,知道是鬼壓床,心裡一直默念六字真言,不知道是念到第幾遍時,全身一鬆,一骨碌翻身坐起來了,伸手抹了把額上的汗,無意間眼一瞥,嚇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她看到自己還躺在床上,額上滲著汗,呼吸急促,胸口劇烈的起伏著,但是沒有醒,醒不過來。

季棠棠頭皮發麻,她站起來退到一邊,心慌慌的,她覺得這應該是個夢,雖然感覺太過真實以前有怨氣撞鈴時,她的夢境也像大太陽底下發生的一樣真實。

不過,她從沒有在夢裡這樣觀察過自己。

周圍沒有聲音,她走到門口想去擰把手,伸手觸時,把手從手掌裡穿過,好像她的身體只是空氣,想了想又覺得像是離了魂,魂魄在亂走,身體還躺在那裡既然這樣,還是不要離自己的身體太遠了。

她又走回去坐下,挨著睡著的自己坐著的感覺很奇怪,側面的牆上掛了個陳舊的鐘,秒針飛快地走著,她百無聊賴地數秒針的圈數,數到六十時,看到分針小小動了一下,她開始好奇時針什麼時候動,於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看,看累了仰著脖子放鬆,忽然愣了一下。

床上,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浮動著一層黑色的霧氣,她起身退開了看,看看黑氣又看看睡著的自己,忽然感覺那層黑氣是把床上躺著的人嚴絲合縫地罩住的。

這個發現讓季棠棠毛骨悚然,她回想起自己最初感到不適的時候,有一個人,抱著個舊式的箱子,上了三樓……

再一想,似乎其它人的反應都正常,難道說,樓上的東西,是專門針對自己的?

莫非樓上住的是……秦家的人?

岳峰在古城裡裡外外兜了兩天都沒有遇到季棠棠,跟閔子華聯繫,對方也說盛夏沒有到過夏城這讓岳峰焦躁的同時,不覺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難道她在昆明停了一下,轉頭就去了別的地方,目的地並不是古城?

這個念頭一起,岳峰的心都涼了半截:只要她沒來古城,可以說就此兩人是徹底斷了聯繫了,她那頭沒有任何聯繫方式,自己也不能廣而告之的找她,人海茫茫的,從此真的就不再見了?

越想越是心慌,悔的恨不得拿頭去撞牆:憑什麼那麼自信呢,自以為包輛車讓她坐就能給她定位了?

回到旅館,又是晚上十點多,進門時前台沒人,估計去後頭忙活了,岳峰看到正對位的關二爺龕像,下意識閉目合掌就拜,心裡默念著:只要這一次再見到棠棠,一定好好珍惜,天大的事共同面對,再也不分開了。

正想著,有人在肩膀上拍了一記,睜眼一看,是前台的小哥,抱著個開水壺,笑呵呵地指指後面院子:「有人找你呢。」

岳峰先是一愣,接著心突突跳起來:難道棠棠找來了?她怎麼知道我在這?難不成剛剛拜的關二爺這麼靈驗?

顧不上細想,拔腿就往後院跑,才剛邁進一隻腳去,就看到涼亭裡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人站起來朝他走了兩步,個子不高,胖胖的,岳峰下意識收住腳:「毛子?」

毛哥咳嗽了兩聲,逕直向他走過來,岳峰看著毛哥越走越近,心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毛哥走到近前,拿眼色示意了下涼亭裡頭:「苗苗在呢。」

岳峰嗯了一聲,抬頭朝涼亭裡看了看,苗苗坐在那沒動,愣愣看著他,岳峰朝她笑了笑,轉回頭看毛哥:「不是說別來嗎?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那人家要來,我也攔不住。」毛哥的口氣淡淡的,「她不讓講,說是講了你肯定不同意,讓她一個人走我又怕出事,不是每個人都是棠棠那麼猛,進飛天的窩裡走一圈還能出來的……還沒找到呢?」

電話裡,毛哥已經大概知道了季棠棠離開的事,岳峰點點頭:「我可能想岔了,她大概沒來古城。」

「那就沒聯繫了?」毛哥歎氣,「你和棠棠兩個,就這樣折騰吧,哪天折騰散了你小子也就死心了。」

毛哥口氣裡,明顯的偏袒季棠棠,岳峰苦笑,也不好解釋什麼:「不好意思啊毛哥,耽誤你生意了。」

毛哥嗯了一聲:「人送到了,我返程車買的明兒早上的,點太早,你也不用送了,我先回去睡了,你跟苗苗好好談談。」

岳峰點頭,毛哥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什麼,又返回來:「峰子,你記得一句話,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親,苗苗現在是結了婚的人,你是勸和不勸分,別攪在中間跟第三者似的知道嗎?」

岳峰聽的有點反感:「知道了。」

毛哥也聽出他語氣不好,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心裡向著苗苗,她女孩子面子薄,這一路上我就沒好意思說她,沒結婚的時候怎麼胡鬧都由她,這都結了婚了,離家出走跑來找你,傳出去是不是讓人笑話?我要是有這麼個兒媳婦,都給氣死三回了。」

他說的聲音有點大,苗苗向這麼看了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岳峰有點壓不住火:「別說了行嗎?」

毛哥忽然就火了:「怎麼了啊,實話還不讓人家說啊,我TM今天看見你這態度我就來火,你怎麼說也是有女朋友的人,還跟別人糾纏不清的,腳踩兩隻船很拽啊,檢點一點不行啊!」

岳峰沒想到毛哥會發這麼大脾氣,先還任由他說,聽到後來也火了:「你給我閉嘴!」

毛哥的氣其實一開始就積下了,既有對苗苗的,也有對岳峰的。在他看來,苗苗第二次到尕奈跟第一次來有本質的差別,結婚就是一道分水嶺,結了婚就該守本分,來尕奈簡直跟出牆沒什麼分別。至於岳峰,對跟棠棠分手的原因含含糊糊的,媽的臭小子,你憑什麼跟棠棠分手啊,那天晚上佔人家便宜我就沒好意思說你,棠棠還幫你打掩護說是練瑜伽。這苗苗剛找上你,你就分手了,你排戲呢你?根本就是有預謀的吧,是先跟苗苗聯繫上再分手的吧?

毛哥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就算岳峰是兄弟,現在看在眼珠子裡,也活脫脫就是負心男一個,送苗苗來古城固然是責任心使然,但是當面罵岳峰的狗血噴頭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他的印象裡,季棠棠是個很隱忍很逆來順受的女孩,就算被甩了也不會跟岳峰鬧的,既然這樣,就讓毛哥幫你出口氣好了,也不枉相識一場。

果然說著說著就僵了,連讓他「閉嘴」這樣的狠話都出來了,毛哥不怒反笑:「峰子你就霍霍吧,老天真長眼的話,就不會再讓你見到棠棠,這輩子都別再遇到。」

岳峰那個氣啊,拳頭一攥,額頭上青筋都爆起來了,毛哥可不怕他,罵完了拍屁股走人,留下岳峰在當地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的,跟老毛子認識這麼久了,頭一次發現這個人嘴巴這麼毒!

不知道什麼時候,苗苗已經走到身邊了,紅著眼睛看他,岳峰反應過來,尷尬地笑了笑,問她:「苗苗,過的還好嗎……」

剛問完就愣了,忽然就想起兩人之前相處時的一個橋段來。

那個時候,苗苗愛看韓劇,總愛拉著岳峰一起看,忘記了有一次是看哪一部,裡頭有個同樣的場景,兩人分手之後再遇到,男主問她:「過的還好嗎?」

苗苗當時就摁了暫停鍵,她窩在岳峰懷裡說:「這種問題問的其實很白癡的,一個人過的好不好,是能看出來的,氣色、眼神、那種平和的態度和氣場,是化妝品和新衣服代替不來的。過的憂慮和痛苦的話,眼神是焦灼的,眼睛是沒有光的,氣色是黯淡的,給人的整體感覺都是下降的,這個男的有眼睛,難道看不出來嗎?這麼問,簡直是在報復人家嘛。」

苗苗過的好嗎,不好,當然她還是很漂亮,但是這漂亮不像以前經得起細看,她的眼睛真的是沒有神采的,黑眼圈已經出來了,周圍一圈有點浮腫,可能是哭的太多的緣故,皮膚還是很白,但是是那種沒有血色的蒼白,嘴唇有點干……

不幸的生活和婚姻,給女人帶來的打擊的確是很大的,自己的母親金梅鳳就是典型的例子吧。

岳峰忽然又想起季棠棠,其實棠棠過的也很不好,但她的整體感覺和氣場都要明亮許多,或許是因為,她很早就知道,生活和命運對她太過苛刻,所以自己對自己千萬不能更苛刻,要對自己好一點,時不時找那麼點樂子,笑一笑,才有力氣走下一步。

苗苗可能也想到這個橋段了,她沉默了一下,頓了頓說:「剛毛哥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岳峰有點尷尬,盡力替毛哥解釋:「毛哥這個人……總愛亂說話,苗苗,你別往心裡去。」

苗苗看著他:「岳峰,結了婚跟沒結婚,真的區別這麼大嗎?我現在來找你,就是不道德嗎?」

岳峰沉默了一下:「苗苗,你這種行為,真的不合適。你的婚姻出了問題,你應該跟你老公,或者跟你家裡,好好談一談。你來找我,我不能幫你解決任何問題,就算我想幫你,我有什麼資格代你說話呢對吧?十個人有九個都會覺得你考慮欠妥的,你以前是個腦子挺清楚的姑娘,做事會考慮家裡考慮朋友,這次怎麼這麼魯莽呢?」

苗苗愣愣看著岳峰,像是不認識他,頓了頓偏開目光:「岳峰,坐車太累了,我回去休息,明天再談好嗎?」

明天再談也好,岳峰實在也不擅長去講這些大道理,加上這兩天心力交瘁的,他自己也想早點休息,他把苗苗送回屋,苗苗和毛哥都住後院的二樓,下樓的時候,他給苗苗媽媽發了個短信。

回房不久,苗苗媽媽的電話就來了,聲音急迫中透著驚喜:「岳峰啊,真是謝謝你了啊。你們在古城哪住啊?我給苗苗爸爸打過電話了,可巧他現在也在那邊出差呢。」

岳峰身子一僵,語氣都變了,他重複了一句:「苗苗爸爸也在古城?」

「是啊是啊,可巧了,老秦就說去兄弟省市交流,也沒跟我說具體哪,現在他在那我就放心了。你們住哪啊?苗苗爸爸讓人接苗苗去,或者岳峰你麻煩點,把苗苗送過去行嗎?我聽說古城來來往往的遊客多,挺複雜的。」

岳峰心跳的厲害:「那阿姨,你把地址報給我吧,我盡快送苗苗過去,也省得你們擔心。」

苗苗的媽媽把地址報給岳峰,放下電話時,心裡挺欣慰的,想著:岳峰這孩子其實也挺不錯的,挺為長輩考慮的,先前怎麼就非不同意他們呢?

放下電話,岳峰長吁了一口氣,看看時間是10點多,穿上衣服就去後院找苗苗,秦家人果然也在古城,找季棠棠屬於大海撈針,找秦家人就要容易的多了,如果實在找不到棠棠,從秦家入手也是一樣的,畢竟他現在還沒暴露,打聽或者觀察到一些跡象還是很容易的。

到了苗苗門口,本來想伸手敲門的,手剛挨到門又縮了回去,頓了頓,岳峰把耳朵往門上貼了過去。

果然沒聽錯,苗苗在哭,壓抑的極其傷心的聲音,岳峰難受到不行,在門口站了會,還是伸手敲了敲門。

苗苗過來開門,臉上全是淚,看著岳峰一聲不吭,岳峰從口袋裡掏出面巾紙,抽了一張給她,苗苗不接,還是看他,岳峰沒辦法,問她:「好好的哭什麼呢?」

這一問苗苗就忍不住了,忽然撲到他懷裡大哭起來,岳峰愣了一下,猶豫再三,還是摟著她了,輕聲安慰她:「苗苗你別哭啊,有什麼事好好說。」

正說著呢,旁邊門響,毛哥端著腳盆出來了,估摸著是要去水房倒水,看到這一幕,冷笑了一下,轉身又回房了,門狠命一關,發出巨大的聲響,岳峰覺得那門跟直直拍在自己腦門上一樣。

他把苗苗拉進屋坐下,給她倒了杯水,等她情緒稍微穩定些了才跟她說:「你出走之後,你媽媽打過電話給我,你家裡特別著急。你爸也在古城出差,地址報給我了,離著很近。待會我送你過去,你要願意呢,就跟你爸一道住。你要不願意,你爸同意的話,見完了你還回來,行嗎?」

苗苗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盯著水杯裡一漾一漾的水面發愣,頓了頓問他:「岳峰,你是不是變心了?」

這話問的岳峰無比憋屈,這怎麼能叫變心呢,他有點火,真想說我是交了新的女朋友,但那是在你結婚之後吧,於情於理這都不叫變心。

但苗苗情緒不對,又哭的厲害,他沒法說,而且跟苗苗走到這一步,由始至終他覺得自己是有不可推脫的責任的。

苗苗擦了擦眼淚,勉強笑了笑:「我結了婚之後一點都不開心,真奇怪中國以前盲婚啞嫁的,有沒有感情都湊和著過一輩子了,我就是湊合不了。我結婚第二天就想離婚,每個人都跟我說不行,說我任性,想一出是一出,說結了婚就不一樣了,離了婚的女人就不好嫁了,每個人都反對,但是我就是跑出來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岳峰沒吭聲,苗苗咬了咬嘴唇,繼續說下去:「因為我總覺得我還有你,就算每個人都覺得我任性,你不會這麼說我的。每個人都指責我的時候,你是唯一一個會問我『幸福嗎,開心嗎,不幸福就離』的那一個,心裡面,我一直把你當成最後的依靠了。但是剛剛,你那麼說我,跟我任何一個朋友的口吻都沒有兩樣,我突然覺得你挺陌生的。分手的時候,我沒覺得失去你;結婚的時候,也沒覺得,但是剛剛,突然就覺得失去你了,特別害怕……特別傷心。」

氣氛有些太沉悶了,岳峰故作輕鬆的笑笑:「苗苗,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任何時候,自己站起來,才站的住,你明白嗎?」

苗苗盯著他看:「你以前不是這麼說的,你以前說,哪怕我不會走路,背也會背著我一起走,你記得嗎?」

岳峰不說話了。

他不否認,他的確這麼說過,說的時候也並非虛情假意,但為什麼現在這話聽起來,這麼陌生呢?苗苗說的沒錯,他的確是變了,但這變化是什麼時候、怎樣發生的,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苗苗把杯子輕輕放到邊上,她走到岳峰面前,慢慢跪下身子,像以前無數次親暱時一樣,把下巴擱到他的膝蓋上,語氣前所未有的誠懇:「岳峰,咱們重新來過行嗎?」

「我知道我做錯了,輕率的結婚可能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但是有些時候,走了岔路你才知道珍惜和改過,我覺得我一夜之間就想明白很多事情,以前我也有不對,總想讓你聽我的,不跟你談就幫你定好工作,用分手威脅你去上班,現在想想,覺得也挺好笑的,跟個指手畫腳一不滿意就嗷嗷哭的小孩兒一樣。」

「我想趁還沒錯的太遠的時候跑回來,岳峰,分手之後,我往這走,你往那走,但是總還沒走的太遠對吧?咱們往回走一段行嗎?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聽到毛哥的話了,我知道你可能交了別的女孩,但是以前咱們也分過手,那時候也有別的女孩找你,每次你不都回來了嗎?只要一次機會行嗎?就一次?」

岳峰的眼睛發酸,他深深吸了口氣,把苗苗從地上扶起來:「你媽媽給你爸打過電話,估計現在等著呢,我先送你過去。」

苗苗的眼神黯淡下來,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失望,她跟著岳峰出門,下樓的時候忽然問他:「是因為我結婚了嗎?因為我跟過別人了,所以你覺得嫌棄?」

岳峰突然就怒了:「跟這沒關係,你結婚不結婚,你都是苗苗,什麼嫌棄不嫌棄的,別亂講行嗎?」

苗苗愣了一下,低著頭不說話了。私心裡,她突然有點高興,岳峰會發脾氣,還是在乎她的吧。

到了近前才知道這旅館離夏城有多近,岳峰看看旅館又看看夏城,恨的牙都要咬碎了:一群殺人犯,這也太囂張了,遲早遭報應。

一樓是紋身鋪子,前台設在二樓,按照姚蘭說的,秦守業他們都住三樓,到二樓的時候,看到有個裸著上身紋大花臂的男人,胳膊上搭條毛巾,拿著半截黃瓜咬的咯吱咯吱響,一邊吃一邊含糊不清地跟前台的大媽說話:「不知道啊,我就是幫了一下,不是擔保。欠了房錢你就去敲門問嘛,用不著看我的面子。」

大媽還在解釋:「我不是怪你啊,交了一天房錢一天押金,這都第三天了,押金加上都不夠,加上又總不見人,上門要錢也不大好,但我們也不是做大生意的……」

大花臂滿不在乎的:「敲唄,欠債還錢這不天經地義嘛,你不好意思,我跟你一道去……」

旅館裡,這種欠房費的事兒屢見不鮮了,岳峰也沒在意,直接帶著苗苗上樓。

季棠棠抱著膝蓋看掛鐘走針,一圈又一圈,看的眼睛發花,自己都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一天多總有了吧,要是一直不醒,會不會睡著睡著就餓死了?

她伸手去摸躺著的自己的額頭,意料之中的,手掌穿過頭髮,一點感覺都沒有,什麼聲音都聽不到,這間屋子像是成了被人遺忘的角落,季棠棠胡思亂想:這時候要是來隻老鼠多好啊,咬自己身體一口,一疼估計就能醒了,這家旅館也太衛生了,怎麼連隻老鼠都沒有的?

正這麼想著,屋子裡的氣流忽然不對勁了,她朝門口看,像是電影裡的特寫,有一撥一撥的氣浪從門上輻射狀往室內環繞,一撥大過一撥,像是有人在捶門,屋子裡靜止的像死一樣的空氣被攪動了,外來的壓力很快迫的她說不出話來,到臨界點時,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水突然煮沸,又像氣球爆炸的瞬間,她突然聽到聲音了,整個人像是被狠狠踢了一腳,滾落到躺著的身體裡去。

她騰的一下就坐起來了,先狠狠捏自己的手,很好,很疼,有感覺,門上的聲音大的嚇人,像是下一刻要被捶開,間雜著一個中年婦女尖利的聲音:「在不在?在不在?沒見出去呀,在不在?」

季棠棠趕緊下床開門,門開的時候,那女人還保持著奮力砸門的動作,險些一個踉蹌栽進來,見她開門,努力想保持客氣,但不滿還是流露的很明顯:「這不是在嘛,怎麼都不開門的?」

季棠棠簡直是感激她了:「不好意思,在睡覺。」

大花臂倒是很幫她說話:「呦,這臉色黃的,生病了吧?」

既然客人生病了,那就有情可原了,大媽的臉色寬鬆了些,登記本子一翻示意她該交錢了,季棠棠趕緊拿錢給她,那大媽把本子壓牆上給她寫收條,一邊寫一邊問她:「還住嗎?」

季棠棠答的飛快:「不住了!」

她一邊說一邊收拾東西,好在她東西也少,拾掇拾掇全塞箱子裡了,收條寫好,她箱子也拉好了,墨鏡往眼睛上一罩,拖了箱子就走,那大媽登時就樂了,問大花臂:「她帶眼鏡幹啥,這大晚上的還怕曬啊,她明星啊?」

季棠棠隱隱聽見,也不去理她,快走到樓梯口,三樓蹬蹬蹬腳步響,像是有人下來,季棠棠心裡一慌,趕緊把箱子又往回拖了拖,明知架著墨鏡不好認,還是不自覺地把墨鏡往上推,像是生怕下一秒鼻樑塌了墨鏡就能滑下來一樣。

下來的,居然是岳峰。

不止是岳峰,還有苗苗和一個中年男人,苗苗攙著那男人的胳膊,不用說是秦家人了,兩個人像是在送岳峰,季棠棠聽到他很客氣地跟岳峰說話:「這趟麻煩你了,也麻煩你的朋友了,謝謝啊。」

季棠棠像是被釘在當地了,一直默念: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好在三人是直接下樓的,沒特殊情況,不會扭頭往過道裡看一眼,眼看他們拐了個彎,走在下去的樓梯上了,身後,大花臂忽然追了出來,嗓門老大的:「哎,姑娘,我才想起來,你不是沒身份證嗎,去哪住啊?」

沒身份證這種事,旁人聽聽過耳也就算了,只有岳峰身子突然一僵,心瞬時間砰砰砰跳的厲害。

他在樓梯上停住腳步,轉身跟秦守業告辭:「行了不用送了,待會還爬上來,怪累的,就這裡吧。」

說話間,眼角餘光看似無意地往樓道裡瞥了瞥,有個直髮穿裙子的女孩,跟先前看到的那個大花臂在說話,似乎有點生氣,那大花臂撓了撓腦袋,有點悻悻的,沒追上來。

季棠棠對大花臂惱火的要命,但他剛剛那麼一叫,肯定引起注意了,這個時候就不能表現的太失態,她不緊不慢地拖著箱子往這邊走,拎箱子一步步下樓,秦守業沒太注意他,側了側身給她讓路,還在跟岳峰說話:「那也行,我不送了,你路上當心,這兩天我們還在,沒事的話過來坐坐。」

岳峰禮貌地笑著聽他說話,看到季棠棠拎箱子側著身子走怪費勁的,給她讓道的時候,忽然問她:「小姐,要幫忙嗎?」

季棠棠裝的正入戲,讓他這麼一問,險些嚇出心臟病來,愣了兩秒鐘,忽然憋出一句:「No,thankyou。」

岳峰心說:我靠,棠棠還真是個能出神語言的角色,繼練瑜伽之後,還nothankyou。

他耐著性子跟秦守業做最後的寒暄,苗苗似乎是覺得挺好笑的,跟秦守業說:「說英語呢,是香港人啊,東南亞的?日本的?」

秦守業哈哈笑:「日本人說的英語能聽啊,估計東南亞的吧。」

秦守業終於帶著苗苗上樓了,岳峰幾乎是三兩步就跨下了整截樓梯,一口氣奔到街心左右一看,季棠棠已經快走到街尾拐彎了,岳峰不敢叫她名字,大叫:「喂!」

季棠棠回頭看了他一眼,拖起箱子就跑。

岳峰那個氣啊,心說我還跑不過你啊。

季棠棠跑了一陣子回頭看,岳峰已經追過來了,她心裡頭叫苦不迭,加上拖著箱子,古城的青石板道本來就不平整,跑的一快吧,箱子格楞格楞的,跟拖拉機似的,回頭率甭提多高了,臨近一條岔的小巷時,她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箱子一扔,自己跑了。

岳峰大老遠的看到,憋不住地想笑,一笑就岔氣跑不動了,捂著肚子慢吞吞走到她箱子那,俯身把側倒的箱子給拉起來,一手扶箱子,一手往腰裡一叉,也不追了。

果然,沒過多久,季棠棠又自己走回來了。

能不回來嗎,除了鬼爪是踹在內兜裡的,路鈴、錢、所有七七八八的東西都在箱子裡,季棠棠懊惱的要死,她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把箱子給扔了,怎麼就這麼怕岳峰呢,又沒欠他錢!

岳峰笑瞇瞇地看著她走近,忽然撂出一句話,險些把她給氣死:「跑啊,劉翔,你倒是跑啊。」

季棠棠翻了他一個白眼,忽然想到帶著墨鏡他看不到,又恨恨把墨鏡給摘了。

岳峰繼續氣她:「棠棠,我挺被你感動的,我覺得吧,你一直在進步。上次你做面膜,這次曉得改頭換面了,下次你得整形了吧,你還真是一個特別具有學習能力的人!」

季棠棠不高興,她劈手去奪箱子:「箱子還我!」

岳峰不給:「你的啊,誰撿了是誰的。我還沒問你呢,你打扮地跟個花蝴蝶似的,這不合適吧?」

季棠棠哼了一聲:「有什麼不合適的?我單身,求偶,打扮的美一點還有錯了?」

兩人跟鬥雞似的,互相瞪著,誰也不讓誰,到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先樂,又突然都一團和氣的樂開了,季棠棠問他:「你怎麼來了啊?」

岳峰沒答:「臉色這麼差,生病了嗎?」

這一說,季棠棠的興致明顯下去了:「樓上住的是秦家人吧?」

岳峰點頭:「一窩子呢,包了三樓,有十六七個。」

季棠棠哦了一聲:「怪不得我不舒服,這麼多秦家人。加在一起趕上污染源了。」

她想問關於苗苗的事,又覺得氣氛挺好挺難得的,忽然就不想問這些來破壞了。

頓了頓岳峰又問她:「吃飯了嗎?」

季棠棠想了想:「得有四五頓沒吃了。」

岳峰的眼睛立刻就瞪圓了:「你想死啊,你是豬啊,說你是豬都埋汰豬了,豬不吃飯那都沒資格當豬你知道嗎?」

季棠棠不說話,被岳峰罵罵她挺高興的,這世上,估計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因為她不吃飯罵她了吧。

岳峰把箱子交到左手,直接過來摟她腰,季棠棠看看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提醒他:「哎,這不合適吧,分手了哦。」

岳峰在她腰上狠狠擰了一下:「哪個跟你分手了,男方都沒同意,趕緊把你這身勾三搭四的衣服給換了……吃什麼?」

說完又警告她:「告訴你啊棠棠,不管現在有多少糟心的事,秦家也好,分手也好,吃完了再跟我說,老子好幾頓沒吃的舒心了,再壞我食慾,我把你拆了烤了!」

一句話提醒季棠棠了:「上次在古城,你不是請我吃的燒烤嗎,就去那家唄,懷舊。」

岳峰點頭:「行。」

他摟著季棠棠往前走,身後的箱子咯登咯登的,走著走著笑起來,季棠棠仰頭看他:「笑什麼?」

「上次燒烤你記不記得還有神棍?」

「記得啊,怎麼了?」

「我嫌他煩,讓店主把他的那份不熟就上,結果吃完他就拉肚子了。」

季棠棠哦了一聲,又走了一段不懷好意地笑:「那岳峰,這次我幫你烤吧。」

岳峰低頭看她,特感動地朝她笑,笑著笑著,齒縫裡迸出一句話來。

「No,thankyou。」

神棍在山洞裡睡覺,由於此趟進山過於艱苦,他的心肝寶貝,一麻袋筆記本寄存在先前的老太爺家裡,改背了一床被子和半麻袋的饅頭,睡覺的時候身下鋪點乾柴腦袋,枕頭就是兩塊石頭墊把菜刀刀刃朝外,刀身是平的,墊的還挺舒服。

菜刀是聽了季棠棠的話帶上的,用來預防跟殭屍遭遇,進山也十來天了,別說殭屍了,正常屍都沒看見一個,菜刀的主要作用就是用來削饅頭上長出的綠毛,說來也怪,天氣還怪冷的,饅頭上怎麼就長綠毛了呢?

這個晚上,本來睡的挺好的,突然連打兩個噴嚏,醒了。

沒道理醒的,此間必有玄虛。

神棍一手把被子裹了裹,另一手伸出來,裝模作樣掐了半天,然後得出結論:必有人說我壞話!

山洞壁上有兩點紅光眨了眨,像是在迎合他的話。

神棍得出結論之後,翻了個身繼續睡覺,睡著睡著,忽然反應過來,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那個紅不紅紫不紫的,眨來眨去跟個眼睛似的,那是什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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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2:52 |只看該作者
105 黑蝶 第十五章

毛哥睡得迷迷糊糊,被敲門聲給鬧醒了,隱約聽到有岳峰的聲音,手機摸過來一看,過夜半十二點,心裡那個氣啊:老子一早還得起來趕車呢,敲你妹啊敲。

打開門時,下定決心給岳峰腦門來一巴掌,手都抬起來了,又忙不迭放回去了眼前,季棠棠笑瞇瞇站著,還畢恭畢敬給他鞠躬:「毛哥好。」

岳峰站季棠棠後面,得意洋洋地,毛哥看看他又看看季棠棠,看看季棠棠又看看他,看了兩三個來回之後,忽然一把抓住季棠棠胳膊,硬把她拉進來了,緊接著果斷關門,岳峰想進來沒趕上,要不是閃的快,估計鼻子也給門撞扁了。

岳峰一時間沒鬧明白,對著關起的門發愣,裡頭傳來毛哥的聲音:「棠棠別跟這小子好,一肚子壞水。」

岳峰氣了,把門拍的砰砰砰的:「老毛子你什麼意思啊,開門哪你!」

毛哥隔著門板惡狠狠吼他:「自己滾回去練瑜伽!」

季棠棠在邊上看著,笑得肚子都疼了,岳峰敲了一會就沒動靜了,也不知是不是找梯子去準備翻窗,毛哥這才回頭看季棠棠,看了會點頭:「女孩兒嘛,就該打扮打扮,這麼著多好看。」

季棠棠讓毛哥誇的有點不好意思:「岳峰說我像花蝴蝶呢。」

毛哥沒好氣:「他那是嫉妒你,別理他。」

季棠棠覺得毛哥說話怪好玩的,頓了頓看門:「真不給岳峰開門啊。」

毛哥不回答,招呼她坐下,坐下了又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季棠棠先還笑,笑著笑著就不自在了,過了會硬著頭皮說了句:「毛哥,你別盯我看了,我全身發毛了都。」

毛哥嗯了一聲:「棠棠,還不肯說實話呢?」

季棠棠莫名其妙:「說什麼實話?」

毛哥瞪她:「你到底幹什麼的啊?年紀輕輕的女孩兒,就沒見你回過家,也沒聽說你有什麼親人,天南地北的亂跑,每次遇見都還總攤上挺棘手的事,讓人提心吊膽的。你當我傻啊,岳峰這麼幫你、照顧你,他肯定是知道你的事兒的,你不仗義啊你,有事跟岳峰講,不跟我講,不相信你毛哥的人品還怎的?」

原來是為的這個,細想想,毛哥也算沉得住氣了,幾次大事,他都或參與或旁觀,估計老早就覺得她奇怪了,這個時候才問,也算是相當能忍了,季棠棠想了想:「毛哥,這個不好說。」

毛哥又瞪她一眼:「怎麼個不好說了?你放心,我有這消化能力,哪怕你說你是蝙蝠俠呢,我也不奇怪。」

季棠棠還是笑,過了會笑意漸漸退了去,語氣很真誠:「毛哥,不是什麼好事兒,不知道的反而好,總之,你相信我不是壞人就行了。我保證,將來如果我的事清了,沒那麼多麻煩了,我肯定原原本本從頭到尾給你講一遍。」

毛哥盯著季棠棠的眼睛看,像是想偵測一下說的是真是假,季棠棠也不迴避,很是坦然,反而看的毛哥不好意思起來,覺得自己怪強人所難的:「那算了,誰還沒個秘密啥的,以後講就以後講吧。」

季棠棠吁了口氣,又惦記起岳峰,正想說出去看看,外頭走廊裡傳來腳步聲,緊接著是鑰匙的串聲,還有岳峰的聲音:「就這間,不好意思啊,幫開下門。」

感情把前台給招來開門了,季棠棠暗自好笑。

門一開岳峰就竄進來了,毛哥鼻子裡哼一聲:「來的還真快,還沒來得及擺忽你那點事呢。」

岳峰急了:「我有什麼事讓你擺忽的?」

嘴上這麼問,心裡卻虛,知道他是想說苗苗的事,毛哥雖然嘴上狠,關鍵時刻倒也不會坍兄弟的台,翻了幾個白眼之後也就過去了。

不過讓他倆這麼一鬧,毛哥也沒了睡意,索性衣裳披起來一道聊天,原先季棠棠還能插幾句話,後來他們說的都是生計上的事,她也就不吭聲了,只是在聽到說岳峰有兩間酒吧時,小小詫異了一下,忽然發覺自己其實對岳峰的背景瞭解的挺少的。

過了會,毛哥又說到想挪窩的事,把尕奈的旅館結了,在古城另外盤房子,說到這邊的地價、未來的漲勢、客流、是不是除了客棧之外兼做其它生意,季棠棠就真的一點都不懂了,加上她睏的相當厲害雖然表面上是睡了足有兩天,但這兩天時間,精神負擔是相當大的,所以過不了多久就歪在岳峰懷裡睡了,快睡著時候還聽到兩人說什麼注資,岳峰把被子拉過來給她蓋上,手蓋著她的眼睛擋燈光,季棠棠迷迷糊糊地想著:岳峰這個人,有些時候的確是細心的很。

醒的時候卻是被毛哥吵醒的,毛哥頭髮翹著一簇,一邊手忙腳亂地理包一邊罵岳峰:「臭小子,都是跟你說話睡晚了。」

看看外頭,太陽已經老高了,季棠棠隱約想起毛哥要趕早班車的事,估計兩人昨天聊的太晚,今天睡過頭了,再看自己,外套和靴子估計是岳峰幫脫的,佔著屋裡唯一一張床,蓋著被子睡的四平八穩的,岳峰手裡晃著車鑰匙站一邊:「遲什麼呀,我開車送你去車站唄,不比你苦哈哈趕公交車來的快?誤不了。」

說完了又看季棠棠:「棠棠,你睡你的,我往返最多一個小時。」

季棠棠哦了一聲,被子往臉上拉了拉:「那毛哥我不送你了。」

毛哥心說這個時候趕車要緊,誰還管你送不送我,你送我我也不見得多長一塊肉。

話這麼說,岳峰把車子從後頭開出來時,季棠棠又跑出來送了,她也真是懶,穿著拖鞋,裹著旅館的薄毛毯就下來了,一大早還有點冷,她縮在大門裡頭看岳峰和毛哥上車,一邊看一邊沖兩人擺手,岳峰車子都開動了,行不到兩米又停下來,搖下車窗向著季棠棠招手,季棠棠小跑著過來,岳峰伸出手來摸摸她頭髮,問:「媳婦兒,待會吃什麼,我買回來。」

季棠棠問:「吃什麼都行?」

岳峰點頭:「那必須的,咱有錢。」

季棠棠點了點頭:「雙頭鮑魚一隻。」

「要麼帶兩包子,你吃素的葷的?素的吧,一大早吃葷的太油。」

「烏雞老鱉湯一碗。」

「再帶碗粥吧,小米粥,要有紅棗給你加兩,養胃。」

「三文魚刺身,北極貝也行啊。」

「再要點鹹菜,鹹菜配著粥喝才有味道。」

毛哥跟聽天書似的,心說這戀愛中的人果然都是有病的,尼瑪這是正常人的對話嗎,這完全是精神病院翻牆出來的重度患者吧,居然一句接一句接這麼溜,太絕配了,天仙呸啊……

他百無聊賴往外看,前面角落的地方,好像有人影一閃而過,再仔細看,磚牆冉冉的,又沒有人,毛哥揉揉眼睛:果然昨晚上沒睡好,看東西都虛影兒了。

這邊岳峰還在叮囑季棠棠:「那你回去睡覺啊,別亂走,等我回來。咱們昨晚吃飯時可是說好了的,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誰反悔誰豬啊。」

嘴上這麼說,眉眼裡都是笑,甜的毛哥心裡發酸,心說秀恩愛的都不是好東西啊,一點都不顧及旁觀者的感受他清了清嗓子:「我說峰子,這老不合適的吧,你送的是我,你跟棠棠依依惜別個什麼勁兒,回來再膩歪行嗎。」

岳峰捨不得:「反正棠棠你也下來了,要麼上車,一起去唄。」

季棠棠不答應:「我睏,要睡覺去。」

她踢踏踢踏地又裹著外套回去了,岳峰一直等她走的看不見了,才重新發動車子,毛哥百思不得其解:「我說峰子,咱好歹也是花叢裡滾過一遭的人了,你能別表現的跟頭一次談戀愛似的嘛,嗯?」

岳峰白了他一眼:「你懂什麼。」

秦守業一大早就起了,他坐在天台上泡茶,今兒天氣不算很好,整個古城罩著一層薄霧,對面的夏城死氣沉沉的,像是長久無人居住的房子,秦守業看被子裡的茶絲根根分明的漲開,感覺茶絲也像是心裡頭潛藏著的一絲焦灼,原本壓抑的不明顯,現在慢慢的都流露出來了。

葉連成死了有一些日子了,在秦家的活動之下,什麼網上、報紙上、雜誌上,甚至一些小地方的電視上,這條新聞都很有曝光度,按理說,只要盛夏不是在什麼無人地帶,以她對葉連成的關注度,她總會聽到一些風聲,也早該出現了。

現在平靜的有些不正常。

昨晚上姚蘭打電話來,已經明顯不滿了:「什麼樣的兄弟省市交流要交流這麼久?這年才剛過,你已經前後往外頭跑了兩趟了,往年加起來都沒這麼勤。」

也虧得她沒多想,要是打電話去單位問,就會知道他是請了假出來的,而且,已經超天數了。

不過沒關係,只要這趟可以成功截到盛家的女兒,所謂的工作都純粹是個屁了,要不要都無所謂。

身後傳來腳步聲,是秦守成,他昨晚多喝了幾杯,早早睡了,現在眼睛裡還泛血絲,他過來在對面坐下,順手拿過秦守業的茶杯咕嚕了幾口:「昨晚睡的早,今天才聽說苗苗來了,在嗎?怎麼沒見到?」

「一大早就去找岳峰了。」

「岳峰?」秦守成愣了一下,過了會才反應過來岳峰是誰,「他也來了?上次他不是在敦煌嗎?怎麼又到古城來了?追苗苗過來的?你不是不同意他們的嗎?」

秦守業有些煩躁:「現在哪還管的上這個,苗苗去找岳峰也好,真留在這兒,萬一撞上我們行事,我都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

秦守成哦了一聲,抬頭看了看秦守業,語氣裡突然多了幾分譏誚:「老大,走錯棋了吧,說什麼殺葉連成,用他的怨氣撞鈴,我老早說,要是什麼阿貓阿狗的怨氣都能撞響盛家的鈴,那盛家的女人是要忙死了。現在怎麼樣?葉連成死了,小夏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人是白死了,何必呢,怎麼著都是一條人命,怪造孽的。」

秦守業冷冷看了秦守成一眼:「是誰告訴你,要用葉連成的怨氣撞鈴的?」

秦守成一口茶險些噴出來:「你啊!」

秦守業意味深長地笑:「老二,我說什麼你都信啊?」

秦守成愣了一下,手突然有點不穩,杯子裡的茶慢慢漾起來,他看了一眼秦守業,努力想表現地泰然自若,但是不奏效,好像人越慌,身體就越不聽使喚,秦守業伸手過來,穩住他發抖的手,詭異地朝他笑了笑,把杯子拿過來,地上倒掉茶水,甩了甩杯口附著的茶絲,又重新從茶壺裡倒了一杯。

「說我走錯棋了,心裡挺得意的吧。葉連成的怨氣為什麼沒能撞鈴,你以為是自己的功勞是吧?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死前,你跟他說了什麼?自從老太爺那邊決定殺盛夏,你的表現就越來越奇怪,當然咯,我不是說你會背棄秦家,但是一個懷有二心的人,跟個定時炸彈沒兩樣,你以為,我會把真正重要和關鍵的事情,交給一個不可靠的人去做?你臨陣反戈怎麼辦,我不就前功盡棄了?」

秦守成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他嚥了口唾沫:「這麼說,葉連成不一定一定要死對不對?」

秦守業笑了笑:「他是應該死的,葉連成是個餌,他不死,盛夏這條魚出不了水。不過,他用不著死的那麼慘,因為從頭到尾,我就根本沒指望過他的怨氣能撞鈴。」

「我跟你說過,這一次,我要確保萬無一失。對付盛夏,葉連成還不夠份量,真正能制住她的東西我還沒拿出來。我在這等,並不是等著跟她大戰一場,我只是等她露面,只要她已經來了,只要她在古城,一切就萬無一失了。」

秦守成的身子顫抖起來,他問:「你那箱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秦守業沒回答,他走到三腳架前頭,開了相機,很是愜意地壓低鏡頭,看下面的街道,出乎他意料的,居然看到了苗苗,低著頭挨著牆根在走,忽然抬頭,能清晰拉近看到她紅腫的眼圈。

秦守業心中歎氣:多少事情盡在掌握之中,苗苗的幸福他卻偏偏不能掌控。

身後,再一次傳來秦守成近乎歇斯底里的聲音:「箱子裡到底是什麼?」

秦守業想了想,希望能給出一個盡量精準的說法:「你姑且就認為,裡頭裝了一隻狼吧,一隻能咬死她的狼。」

秦守成咬牙:「那你還等什麼,早死早超生,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秦守業淡淡一笑:「我說了,我必須得到確切的消息,知道她已經在古城。她隔的太遠,會被狼的叫聲給嚇跑的,那不就打草驚蛇了嗎,只有確認她在這裡,在撲殺範圍之內,我才能把這殺手鑭給放出來。」

死一樣的沉默,兩個人都不說話了,風輕輕吹過,攪動清晨稀薄而又清涼的空氣,也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傳來輕輕的足音,苗苗上來了,她原本是要回房的,看見秦守業和秦守成在天台,遲疑了一下,雙手插在兜裡也慢慢過來了,近前先叫了聲「二叔」,秦守成滿腔的氣都撒在她身上,伸手把她重重一推,拔腿就走。

苗苗猝不及防,被推在天台邊的鐵欄杆上,後腰咯的生疼,秦守業大怒,一揚手就把茶壺向秦守成砸了過去,可惜他走的太快,沒砸著,一聲脆響之下,碎瓷和茶水濺了一地。

苗苗像是沒看見一樣,撫著腰又站直身子,看著秦守業一聲不吭,眼角蓄著淚珠子,顫巍巍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滑墜下來。

秦守業一陣心疼,一瞬間,似乎回到了苗苗小時候,每次磕著碰著掉眼淚,都好像剜了他一塊心頭肉,他走過來,輕輕搭住苗苗的肩膀,苗苗茫然抬頭看著他,忽然叫了聲「爸爸」,淚水奪眶而出。

秦守業把苗苗樓進懷裡,笑著問:「不是去找岳峰了嗎?他欺負你了是嗎?」

苗苗哽咽著說了句:「爸爸,我覺得岳峰好像已經不喜歡我了。」

秦守業哦了一聲,雖然沒心情去管這些小兒女的愛來愛去,還是很有耐心地順著她的話說:「他跟你這麼說的嗎?」

「我看到的,看到他跟另一個女孩兒在一起。」

秦守業有點動怒,雖然嚴格說起來,是苗苗先跟岳峰分的手,但是聽到岳峰跟別人在一起這個說法,還是讓他覺得是岳峰先行背叛一樣不可原諒,他按捺住心頭的火氣,安慰苗苗:「你現在明白了吧,爸爸媽媽之前不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不是沒有原因的,他這種一直在社會上混的人,背景不單純,也沒那麼專一,這跟你分了才幾天,就跟別人好上了……」

秦守業的話忽然提醒苗苗了。

她恍恍惚惚地想著剛才看到的那個女孩兒的樣子,好像……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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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黑蝶 第十六章

苗苗怎麼想都想不起來,這倒也不能怪她,她跟季棠棠打的照面少,第一次見面,季棠棠是拉上了雪帽的,看的不大清,沒見兩次,季棠棠就出事了,後來她跟季棠棠就一直沒交集,更何況早上隔得遠,只是模模糊糊看了個大概。

秦守業安慰她:「別想了,這樣的人,早認清早好,為他掉眼淚不值得。」

苗苗下意識就反駁:「岳峰不是這樣的人!」

秦守業愣了一下,他原本想順勢提一下小鄭的事,讓她從岳峰身上收收心,多顧及跟小鄭的關係,見苗苗是這反應,就知道她一時三刻還轉換不過來,歎了口氣也就不說話了。

換了是別人家的女兒,結了婚還這麼不清醒,秦守業是斷斷要罵不守婦道沒家教的,但到了自己女兒身上,除了心疼歎氣,也就沒別的轍了,在他看來,苗苗還是當初傻兮兮要人疼要人愛護的小姑娘,頭腦一熱就結婚了,現在任性又想離婚,都是由著性子來的事,反正也無傷大雅。

更何況,比起苗苗,他現在有更加需要關心的事情。

秦守業的目光再次轉向薄霧中那幢死寂的小樓。

岳峰回來的時候,季棠棠早洗漱好了穿戴整齊,拿了塊濕布蘸了水慢慢擦她的鈴鐺,說是有點髒了,岳峰把小桌子拖到她邊上,把帶回來的粥啊包子啊擺好:「先吃飯,我幫你擦。」

說實在的,這破鈴鐺,本來顏色就暗舊,擦了跟沒擦沒什麼兩樣,岳峰一邊擦一邊納悶,有時候女孩兒的心思也挺奇怪的,乾淨個什麼勁兒啊。

想了想又問她:「真要去夏城?你行不行啊,別被葉連成附了身了。」

季棠棠拈了根鹹菜吃:「阿成怎麼會附我身?他是向著我的。」

岳峰悻悻的:「那現在不是成了鬼了嗎,鬼是不講道理的,人家雁子姐活著的時候也挺懂道理的,死了不是照樣把你往死裡整?」

季棠棠有點不高興:「阿成不會的。」

岳峰心裡挺不是滋味的,知道這個話題說下去一定僵,加上葉連成已經死了,自己說死人的不是,也顯得怪小氣的只好不吭聲,悶頭拿濕布揩鈴鐺的撞柱,擦了一會又想起什麼:「有把握嗎?這次神棍可不在,萬一你又出不來,我是不是得把葉連成屋裡的鏡子抬回家天天等啊。」

季棠棠低頭喝粥,嘴巴裡含糊著:「石嘉信不是教了咱該怎麼做嗎,他說了,兩個地方最容易招到死人的魂,命案的場所和他自己的家。阿成具體死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夏城,我總能找到的。」

岳峰把鈴鐺往桌上一擱,順手拿了個包子吃,吃著吃著就說她:「你這個人吧也挺矛盾的,之前四年,躲著他不見他,好不容易在古城面對面了還拚命否認自己就是小夏,現在人死了,你又哭著喊著要見一面,早幹什麼去了啊,你……」

說到這突然就止住了,他看到季棠棠頭埋的很低,有眼淚滴在粥碗裡,但是沒吭聲。

岳峰不說話了,他沉默地嚼剩下的包子,以前聽說過有個成語叫味同嚼蠟,總覺得是文人酸氣,現在真體會出來了,確實跟蠟一樣,忒沒味道。

季棠棠跟葉連成之間,是他怎麼都插不進去的,總有人說要放下過去,忘記過去,其實根本放不下吧,人的現在,總是由過去成長而來,不管這過去是歡喜還是不堪,都是一塊塊看不見的烙印,烙著烙著,就把你的模子烙成了現在的模樣,否定了過去,也就等同於否定了現在。

岳峰伸手摸摸季棠棠的頭:「別想了啊,晚上陪著你一起去夏城,幫你拽紅繩。」

季棠棠含著眼淚點頭,岳峰忍不住:「我還是想說,有點冒險啊,秦家就在對面呢,要不等幾天,等他們走了?」

季棠棠屈起指節揩了揩眼角的淚:「他們一門心思等著我來呢,等他們走,要等到幾時啊。再說了,最危險的地方不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嗎,昨天我就在他們眼皮底下晃蕩了,誰認出我了啊,啊?」

季棠棠敢放大話,岳峰可是絲毫不敢大意,他給閔子華打了電話,讓他把庭如先支開,然後打開後院的偏門接季棠棠,至於自己,要和季棠棠「兵分兩路」,從前門走,讓秦家人看到也無所謂既然秦家調查過他,那肯定知道他和沈家雁的關係,也知道葉連成是沈家雁的前男友,他出現在夏城,算是合情合理,可以大大方方地「偵測」秦家一頭的情況。

路上,季棠棠被他的「運籌帷幄」搞的又好氣又好笑,攛掇他說:「那你不如再上去跟秦家人聊個天打個牌,見機行事,他們一旦有異動,你就在上面嚎,提醒我逃跑唄?」

岳峰氣了:「你是跑了,我嚎完怎麼辦?被秦家人吊起來打是嗎?」

季棠棠提醒他:「有苗苗啊,她不會見著你挨打的。」

岳峰看她:「所以,我現在的女朋友利用我自己逃跑,跑完了也不管我死活,我還得靠我前女友拚死拚活救我是吧。那我是腦子被驢踢了選你啊,我不會選對我好的人啊。你做人家女朋友能不能負責任一點,有你這樣的嗎?」

只是玩笑話,岳峰的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季棠棠有點後悔,她自己既然不喜歡岳峰拿葉連成開玩笑,岳峰想來也是不喜歡她總提苗苗的,氣氛一時間有點冷場,本來想給他說兩句軟話,但是已經走到分岔的地方了,岳峰指了地方讓她去後門,自己繞遠去前門,季棠棠看他的背影,心裡頭有點難受,這種不舒服,直到見到閔子華才重新好起來。

閔子華給她開門的時候特別緊張,真跟做特務沒兩樣的,關上門之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季棠棠,眼圈突然就紅了:「小夏,真是你啊。」

自從改換身份之後,很少聽到有人叫她「小夏」了,即便對石嘉信報了這個名字,他叫起來跟閔子華叫出來的感覺也是截然不同的,季棠棠差點就收不住眼淚,她深呼吸好幾次,才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是啊,子華,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吧?」

說完就冷場了,兩個人互相看著,都覺得這樣的對白挺虛偽的,眼下這種情況擺在這裡,又有葉連成的死在先,好不好一目瞭然,何必這麼生分而又客套呢。

還是閔子華先說話,他覺得自己是個男人,現在這時刻,應該有點主人家的擔待,別搞得抱頭痛哭那麼淒慘:「阿成的事,你都知道了哈,你能來送他,我挺高興的……我們都挺高興的。」

說完了又冷場,閔子華跟季棠棠,到底也沒什麼交情,雖然有時候聚個一兩次,但都是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交集幾乎為零,加上那時候宿舍的兄弟們好像也都不怎麼喜歡盛夏,雖然當著葉連成的面誇說哎呀你這女朋友漂亮啊學習不錯啊到時候考四六級幫忙做個弊啊什麼的,背地裡交流,都覺得漂亮的女孩兒太嬌氣了,又有點矯情,光讓葉連成表白就表白了三次才同意,老子才不會找這麼個觀音菩薩的女朋友供著呢。

有這樣的印象先入為主,自然更談不上去瞭解她了,以至於現在一見面,居然找不到什麼話題:「那個……你家裡的事,岳峰都跟我說了,自己……要小心。我不是家屬,阿成的遺體我過問不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我帶你去他房裡看看吧。」

閔子華把她帶到房間就很知趣的下樓了,屋子裡很暗,窗子什麼的岳峰之前已經叮囑先關上了,屋裡的一切都還保持著葉連成離開時的模樣,書桌上甚至還有幾張紙,潦草地寫著九寨的攻略:到哪哪哪坐什麼車,機票的點,旅館的聯繫方式什麼的。

這個細節讓季棠棠看著特別難受,昨天晚上和岳峰一起吃飯的時候,岳峰已經給她講了一些情況,她自己都能感覺出,葉連成和那個叫庭如的女孩兒,應該不同於以前的露水情緣,葉連成在古城安頓下之後,除了去海城,從來不離開一步,這一次居然會陪她出去旅遊,也算是破天荒了。

她猜想著葉連成出行前的想法,他想些什麼呢?他可能在想:是時候向前看了,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得好好活著,為了小夏已經渾渾噩噩了這麼長時間,給自己一個機會重新開始吧……

那天的出行,應該是很開心的吧,不止是因為身邊有庭如,還因為滿滿的都是新的希望,如果車子多開那麼一分半分鐘該有多好,如果他沒有無意間把目光移向窗外該多好,如果他沒有下車該有多好……

他起身的一瞬間,再次回到了自己帶給他的怪圈和厄運之中,盛夏這片陰雲重新罩過來,不同的是,這次要的是他的命。

季棠棠含著眼淚把路鈴蠟燭和紅線拿出來,她覺得葉連成這輩子,真的是毀在自己手上了。

點起蠟燭的時候,岳峰開門進來了,他看出來季棠棠的心情極其難受,也就沒多說話,只是幫她把紅線纏在腕上,纏線的時候,季棠棠呆呆看著路鈴,忽然說了句:「真奇怪,離得這麼近,他一點怨氣都沒有嗎,都不來撞鈴。」

岳峰說:「待會見著他,自己問吧。」

一切準備就緒,鮮血在鏡面上迤邐出一個正圓,燭光微微躍著,把手摁上鏡面之前,季棠棠對岳峰說:「要麼你別陪著了,屋裡沒風,蠟燭不會滅的。你等時間差不多了再來吧。」

岳峰沉默了一下,點頭說:「行,你們好好聊聊。」

他多少也猜到季棠棠的心思,她是想有一個純粹的跟葉連成交流的空間吧。

帶上門之前,他忽然又想起什麼:「棠棠,稍微感動下就行了啊,別一激動跟人走了做人家女朋友得負責任啊,至少也得回來先打個招呼。」

季棠棠雖然心裡難受,還是讓他給說樂了:「知道了。」

門關上了,屋裡忽然安靜的異常,季棠棠深深吸了口氣,慢慢把手掌貼在鏡面中央。

玻璃體獨特的涼意,慢慢從掌心浸進來。

岳峰去樓下,陪閔子華一道喝酒聊天,閔子華也擰巴,剛對著季棠棠什麼都問不出來,對著岳峰反而有話了:「小夏這幾年都怎麼生活的啊,真像電影裡那樣東躲西藏的啊,那多可憐啊,一直躲下去總不是辦法啊,我覺得還是應該報警。」

岳峰現在一心三用,除了敷衍地跟閔子華聊天,這邊樓上、那邊樓上,都是他得關注的地兒也不知是第二還是第三次出去往那邊張望時,閔子華也跟過來了:「你看什麼啊,那邊是不是有情況啊?」

一個人看吧,還可以裝作是舒腰扭脖子無意間看的,兩個人往這一杵,未免也太顯眼了,岳峰把他往屋裡推:「去,我這正事!」

推完了再往那頭一看,頭皮都麻了:原本上頭架了個特大的單反,鏡頭都是高空作業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鏡頭下傾,口正對著自己這邊,跟炮筒似的,岳峰頓時就冒出個念頭:尼瑪你是在拍照嗎,你當望遠鏡用吧?

正想著,秦守業從相機後頭露出頭來,遠遠朝岳峰招了招手,岳峰尷尬極了,也只得僵笑著朝那裡揮了揮。

看到岳峰揮手,秦守業覺得好笑,他調了調懸台,轉到手動檔模式,長曝光拍了張夜景,覺得還挺滿意的,低頭看看表,好像夜也挺深了,天台有點冷,他進屋尋思披件衣裳,路過苗苗房間時,門半掩著,秦守業猶豫了一下,還是推門進去了,苗苗在桌邊坐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桌子上的晚飯一口都沒動。

秦守業打著哈哈坐下:「苗苗,怎麼不吃飯呢?」

苗苗沒看他:「沒胃口。」

秦守業湊過來:「丫頭,給你講個開心的。」

苗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秦守業朝樓下指了指:「岳峰在下頭呢。」

苗苗愣了一下,脫口問道:「找我的?」

秦守業搖搖頭:「你知道斜對面有個旅館老闆前兩天被殺的事兒嗎,那老闆跟岳峰曲裡拐彎的,也算得上是朋友,他估計來幫忙的。」

苗苗的眼神黯淡下去,口是心非地說了句:「那關我什麼事兒啊。」

秦守業忍住笑:「不過我剛拍照的時候,看到這小子往天台上看了又看,我琢磨著,總不是看我吧?」

說完了他就停住了,很是欣慰地看到苗苗的眼睛一點點亮起來,那天晚上姚蘭跟他通話時也提到岳峰的事,說是如果苗苗真的鐵了心要離婚,那以後就算是二婚,難免會被一些老腦筋的嫌棄,與其委委屈屈的,那還不如跟岳峰復合,畢竟岳峰有一點是不錯的:沒有因為分手了就惡語相向或是老死不相往來,用得著的地方,他還是幫忙的。

姚蘭的鬆動連帶著讓秦守業也不是那麼固執了,換了以前,是絕對不會在苗苗面前這麼輕快地提岳峰的讓她開心開心也好,總比哭哭啼啼不吃飯的強。

果然,苗苗猶豫了一下,蹭蹭蹭跑到天台上去了,秦守業沒跟過去,遠遠看著,苗苗好像還挺怕被岳峰發現的,貓著腰偷偷往下看,其實沒看到什麼,就看到岳峰在夏城門口晃了一下,但這已經挺讓她開心了,熄滅的心情真的跟小火苗似的,簇的一下又燃起來了。

秦守業這才呵呵地過來,摟了摟苗苗的肩膀:「我怎麼說來著,他還是惦記著你吧。」

苗苗有點害羞,但還是抑制不住小小的喜悅和得意,低聲說了句:「我就知道會這樣的。」

秦守業點她鼻子:「要麼,去找他聊個天吃個飯?」

苗苗有點猶豫,想起早上看到他和另一個女孩的親暱場景,多少不敢這麼貿然下去,想了想推秦守業:「爸,你先走開,我打個電話。」

電話是打給毛哥的,苗苗覺得,毛哥雖然在某些問題上對她不滿,但這個人是好的,是有大哥的寬厚和可靠的,有些事情,問毛哥,比問岳峰來的委婉和合適。

可憐毛哥還在火車上捱著,本來要補臥鋪,補不到,只好坐硬座,屁股咯的生疼,瞇了一會兒之後肚子餓,只好接熱水泡了筒方便麵,呼哧呼哧正吃著,苗苗電話就來了,毛哥一邊吃一邊看著來電顯納悶,頓了頓還是接了。

苗苗先問了問他的行程,語氣還挺客氣的,毛哥也客客氣氣地說還好還好,裝的跟自己睡的是軟臥似的,頓了會,苗苗試探性地說了句:「毛哥,今早我找岳峰去了,看到他跟另一個……女孩。」

毛哥心頭咯登一聲,面也不吃了,扯過紙巾擦了擦嘴,嗯啊著敷衍:「嗯,嗯。」

苗苗看到毛哥當時也在車上,尋思著他應該跟那個女孩認識,想側面從他這裡問問情況:「他們認識的不久……毛哥,你覺得我和岳峰還可能嗎?」

毛哥特別為難,他生平最怵頭處理男女間的事情,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想了想硬著頭皮勸她:「苗苗,這個……天涯何處無芳草是吧,有時候這個分了吧,咱還能找到更好的。峰子他……他跟棠棠也認識挺久的了,那也是認真的……不是鬧著玩的……」

苗苗愣了一下:「棠棠?」

「是啊,你不是看見了嗎,你在尕奈見過的啊,棠棠啊,她跟峰子……喂,苗苗?喂?」

電話突然就掛了,毛哥莫名其妙的,想想自己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苗苗估計能領會他的意思,也就沒再撥過去。

秦守業被苗苗支開,知道她電話內容不方便給人聽,也就呵呵笑著回房了,過了會出來看,房間裡沒人,往天台去看,也沒人,心裡一時就急了,下去問,前台說這麼晚了,沒看見有人從三樓下來,又折回去找,這回總算是找到了,她坐在地上,縮在天台一個角落裡,角落裡有陰影,不留神的話看不到。

這可把秦守業給心疼壞了,苗苗有一個特點,傷心的時候特別愛往角落裡縮,小時候縮衣櫃縮床腳,長大了就縮牆角,越是難受就越喜歡把自己往小了縮,好像這樣就能縮出個殼來保護自己一樣,眼下的場景真是很多年都沒看到了,第一次上天台找她,居然沒看見,這該是把自己縮的多小啊!

秦守業走過去蹲下來,看到苗苗低著頭,手裡拿著手機,腳底下有淚漬,秦守業不明白,明明剛剛還好端端的,怎麼打了個電話就變成這樣了:「苗苗,你給岳峰打電話了?」

苗苗答非所問,有點呆呆的:「爸爸,岳峰不喜歡我了。」

秦守業更糊塗了,剛剛岳峰不是還明明朝這裡張望的嗎,難道是自己給會錯意了:「他親口跟你說的?」

苗苗點點頭,又搖搖頭,恍惚的很,秦守業也不知該說什麼,想了想攙她起來:「沒關係的苗苗,這種新認識的,新鮮勁兒大,沒準過一陣子又念叨你的好來找你了。」

苗苗任由秦守業把她拽起來,自言自語樣說了句:「不是新認識的,在尕奈就認識了。」

這話說完,心一下子就空了,腦子裡亂亂的,一個念頭接著一個念頭,一忽兒真想衝到岳峰面前問他你怎麼能這樣啊,居然是在尕奈認識的,哪怕是在後面認識的都好啊,在尕奈的時候咱們不是還沒分嗎;一忽兒又想那又能怎麼樣呢,到底還是分了……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身後傳來秦守業略顯怪異的聲音:「尕奈認識的?」

秦守業的心情遠比聲音來的波瀾起伏,他們是調查過岳峰的,尕奈這個地方是不一樣的,尕奈認識的,不會就是盛夏吧?

苗苗有氣無力的嗯了一聲,秦守業追問:「她叫什麼名字?你早上看到的就是她嗎?」

苗苗覺得秦守業特可笑,她都傷心成這樣的,幹嘛還問這些有的沒的呢,她沒回頭,繼續朝前走,恍恍惚惚說了句:「好像叫棠棠吧。」

秦守成在屋裡睡覺,睡得正熟呢,門上轟的一聲,像是有人重重砸門,驚得他登時就醒了,過去看門一看,秦守業站在門口,拳頭抵在邊上,雙眼血紅,額頭上青筋暴起,臉上的神色簡直是可以稱作猙獰了。

秦守成嚇了一跳:「老大,你這是怎麼了……」

話還沒完,秦守業揪住他的衣領就往天台走,秦守成腳下一連幾個踉蹌,險些滾在地上,上天台之後他有點火,拉著領口松氣:「有病啊你,勒死人啊!」

秦守業伸手指夏城,齒縫裡一個一個迸出字來:「岳峰在裡頭。」

秦守成不理解:「在裡頭在裡頭唄,他不是葉連成朋友嗎。」

秦守業怒不可遏,一句話就把秦守成說傻了:「他跟盛夏一直有聯繫你知道嗎?」

「何止有聯繫,估計連床都上了吧,關係鐵成這樣,怪不得把老子當猴子耍呢,在敦煌,問他的時候,跟我們怎麼說,說不熟,現在想起來,咱們是不是在敦煌就沒了盛夏的消息的?老二,真TM操蛋啊,兩老頭子加起來一百多歲了,被這個孫子耍的團團轉啊。」

說著哈哈大笑,笑完了把秦守成往外一推:「去,所有人都叫起來,去老宅!」

秦守成明顯顫了一下:「老宅?」

秦守業譏誚地笑:「是,老宅,你把姓葉的弄死的老宅。」

想了想又吩咐他:「不用所有人,留一個在這看著苗苗,什麼都別告訴她,不用把她牽扯進來。」

突然之間,門外的響動就吵的嚇人,敲門砸門的聲音,呼喝的聲音,對比前幾天樓上像是沒住人的情形,現在整個兒的沸反盈天了,秦守業回屋收拾東西,留秦守成在外頭佈置吩咐,正焦躁著,身後有人叫他:「二叔。」

苗苗出來了,她原本是不想理的,但是外頭動靜太大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啊?」

秦守成擺擺手:「你不用管,我和你爸出去辦點事,你待著,會留著陪著你的。」

苗苗哦了一聲,雖然還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但是不管就不管吧,她遲疑了一下,轉身回房。

秦守成忽然叫她:「苗苗。」

苗苗愣了一下,疑惑地回頭看他。

秦守成心裡頭激戰的厲害,他盯著苗苗看,其實這個侄女兒吧,從沒做過對不住他的事情,但他從小到大就討厭她,每當看到她,「同人不同命」這幾個字就錐子一樣錐他的心。

憑什麼啊,這麼大的陣仗對付小夏,但是你女兒,你連知道都不讓她知道,做人不能這麼太得意了,讓別人挨刀,你自己總也得流點血吧。

秦守成笑的有點惡毒,他忽然換了一副相對溫和的語氣。

「古城南門出去,走右首邊的土路,七八里地吧,有個老式的宅子,我們剛來的時候租下的。你要是閒著沒事,待會也去走走。」

頓了頓又加一句:「別說是我說的啊,你爸不讓我說。」

他說完就走了,苗苗心裡有點發毛,覺得這個二叔,今天有點怪怪的。

看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這麼晚,又不是有病,去什麼老式的宅子。

秦家這趟出來,帶了十四個人,留了一個在旅館看著苗苗,其它人分了兩撥,第一撥先過去準備,秦守成是第二撥,樓底下等著秦守業,秦守業是最後一個下來的,步子很慢也很重,踩得木質樓梯吱吱響,手裡頭拎著個暗沉沉的舊式木箱子。

走到樓下時,他忽然停住,向著夏城的方向笑了笑。

秦守成有點疑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他看到岳峰站在夏城門口,滿目狐疑地看著他們這群人。

秦守業主動向那邊走了兩步,跟岳峰打招呼:「單位有點急事,得回去。苗苗遲兩天走,樓上留了人陪她,你要是沒事,可以上去坐坐,找苗苗說個話什麼的。」

岳峰有點尷尬,但同時又舒了一口氣:「那秦叔你走好,還以為公務員挺清閒的,這都半夜了……你們這種機關單位,忙起來也夠嗆的。」

秦守業呵呵笑起來,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岳峰的肩膀,話裡有話:「可不是嘛,身不由已,都是為了上頭交下來的工作啊,棘手的很。」

這談話讓岳峰全身不自在:「工作還不就是這樣,總有辦法解決的。」

秦守業點頭,笑的很有點意味深長:「那是,借你吉言啊。」

秦守業一行一走,岳峰拔腿就往樓上跑,開門一看,季棠棠在檯子上睡著,蠟燭光幽幽的,還剩了兩三厘米的樣子。

岳峰真想把蠟燭吹了,拉著紅繩直接把她拽出來,這時候才後悔事先沒問清楚:能中途吹蠟燭嗎拽繩嗎,會造成不良後果嗎?

猶豫了再三,還是關了門懸著心等,神棍不在,這種神神叨叨的事兒他做不來,穩妥起見,還是等吧。

頓了頓伸手到後腰摸了摸,摸到槍在,心裡稍微安了些。

事情有點不對勁。

單位事忙?騙鬼呢吧,又不是什麼機密單位,什麼樣的急事要你半夜十二點出門?辦單位的事帶一堆秦家的人,親友團啊?更重要的是,公事不帶公文包,拎那麼個讓人看著就心發毛的舊式小箱子是怎麼回事啊?

岳峰心煩氣躁,掏出煙來點,手有點抖,幾次都沒打上火。

也不知道棠棠跟葉連成見到沒有,棠棠你長話短說,可別沒完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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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3:24 |只看該作者
107 黑蝶 第十七章

季棠棠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四周都是濃的化不開的霧氣,她走了一陣就停下了,心裡有點慌:不是說召來的是誰,進的就是誰的世界嗎?難道這白茫茫的一片就是葉連成的世界?

好像每次使這個法子,都會出點小狀況,這次是不是又出錯了?

正茫然間,後方傳來叮鈴鈴清脆的聲音,季棠棠納悶地回頭去看,腰間突然被什麼一撞,痛的彎下身去,前方有人剎車,聲音很不滿:「哎哎,同學,讓你看著點啦。」

同學?

季棠棠愣了,她呆呆看著前面騎在自行車上的大男生,穿白T-shirt,破洞的牛仔褲,一手穩著車把,另一手拿著打飯的盆,腿支在地上,還在看著她:「撞著你沒,沒事吧?」

季棠棠搖頭,那人鬆了口氣,車把一扭,自行車又歪歪扭扭上路了,鏈條咯登咯登響,像是下一秒就會滑墜下來。

不知什麼時候,霧氣已經散去了,陽光照下來,暖暖的,周圍嘈雜起來,無數的學生和她擦肩而過,有拿著飯盆去打飯的,有剛從圖書館抱了厚厚一沓書回來的,有年輕的情侶挽著手竊竊私語的,有一邊抱著籃球一邊拿汗巾擦汗的,他們說說笑笑,吵吵鬧鬧,沒有人注意到她的不同。

季棠棠的眼角忽然有些濕了,明知這是虛假的時光倒流,還是被這份虛假給暖了心。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

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夢,醒來之後,拂落肩上的桃花,還能相視一笑。

熟悉的校園,熟悉的回憶,食堂還是青磚牆的,牆面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宿舍樓後頭老長的一溜自行車,新的舊的破的歪的上了三四把鎖也防不住盜的,圖書館只有考試前才人滿為患,這樣陽光燦爛的玩樂時節,門口只晃動著小貓兩三隻。

季棠棠慢慢朝操場走過去,很多人在,中間的草皮上有人踢球,也有人放風箏,跑道上有人慢跑,邊區有人翻雙槓、壓腿,或者圍坐著聊天。

隔著很遠,她就看到了葉連成,他坐在樹下,出神地看操場上的人和事,衣服上有血,大塊的血跡,但仍理的整齊,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同和怪異,或許因為,這是他的世界?

季棠棠走到近前才停下,葉連成抬頭看她,也許是陽光太過刺眼了,他的手搭起涼棚,微微瞇起眼睛,唇角揚起溫柔的笑:「小夏,你來啦。」

季棠棠點頭,不知道為什麼,真的跟他面對面,心情反而平靜了,她挨著葉連成坐下來,長長舒一口氣。

兩人就這麼肩挨著肩坐著,直到鈴響,叮鈴鈴響了一陣之後,又響第二遍,操場上的人漸漸就少了,季棠棠問葉連成:「預備鈴嗎?是要上課了嗎?」

葉連成說:「好像是吧。」

季棠棠笑起來,這場景何其熟悉,兩人逃課的時候,經常有這樣的對答。

葉連成也笑,他說:「你爸爸跟我說,一個人死了之後,如果有怨氣,會長久的在橫死之地盤桓,說不定就成了孤魂野鬼。但是如果沒有怨氣,在離開這一世之前,會重新經歷這一生最幸福美滿的時刻。我現在才知道,我走了那麼久,原來從來都沒走出過這裡。」

季棠棠沉默了很久,輕聲問了句:「我爸爸?」

儘管早就猜到葉連成的死一定跟秦家、跟自己的父親有關,但那種猜測跟從葉連成口中得到證實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季棠棠的心情特別複雜,有痛苦有愧疚還有深深的無地自容,她不懂葉連成怎麼可以這麼平靜,隔了很久才顫抖著說了一句:「阿成,對不起啊。」

葉連成抬頭看她:「小夏,我不知道你這幾年過的這麼難。」

讓他這一句話說的,季棠棠眼淚都快下來了,好像這麼多年的辛苦,因為他這句話,忽然間就有了慰藉和值得一樣,她深深吸一口氣,輕聲說了句:「都過去了。」

葉連成笑著點點頭,笑容裡有些許的失落:「果然已經不是從前的小夏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這麼重要的四年,就一筆帶過了。」

季棠棠悵然:「要是從前的小夏,也活不到現在了。」

葉連成沉默了一下,末了輕聲說了句:「小夏,你比我想的堅強。」

季棠棠苦笑,她低下頭,看自己的鞋尖,靴子的邊上沾滿了浮塵,她拿裙擺的下緣去擦,擦著擦著,葉連成忽然伸手覆住了她的手背,熟悉而又溫柔的觸感讓季棠棠淚盈於睫,她抬頭看葉連成,眼前模糊一片,葉連成說:「我知道他們還在找你,小夏,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季棠棠說:「我本來……」

才說了三個字,淚水刷的就流下來,見到葉連成,好像見到最親切的家人,哭的再怎麼狼狽都不在意了,她說一陣就去擦眼淚,擦乾了又流,流下了再擦。

她說:「我本來想著,再也不管這些了,我自己的幸福,憑什麼要讓這群烏七八糟的人影響和左右是吧?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對吧,世界這麼大,秦家沒那麼手眼通天,我總能找到地方安頓的……」

「但是你一出事吧,我就覺得……我就覺得我特別有罪,一切都是衝著我來的對吧,我不能自己打個洞鑽起來,讓你們給我擋刀子。做人總得有點擔當,不然活著也就是吃飯睡覺,沒什麼意思了對吧。」

她語無倫次的,說了好幾個「對吧」、「是吧」,葉連成靜靜聽著,也不去打斷她。

「我到古城來,一來是送你,二來也想查查看,你出事跟秦家到底有沒有關係;如果沒關係的話,我接著會去八萬大山的盛家,我的根在那兒,一切的源頭也在那兒,我一個人,也沒什麼再可以失去的了,進八萬大山是生是死,都隨它去了。如果有關係,秦家一定在這裡等我,我想跟他們做個徹底的了斷,我想通了,我不死,他們一定會追我到底的,我繼續逃,我身邊在乎的人會一個個死光的,不逃了,不想再逃了。」

她說完了,眼淚也不流了,呆呆看操場那一頭的搶球,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自言自語:「不逃了,就在這裡了斷了。輸了也認了,世上那麼多人,總有人抽到一手爛牌的。」

葉連成問她:「那岳峰呢?」

季棠棠渾身一震,驚的說話都結巴了:「你……你怎麼知道岳峰?」

葉連成的笑容有些苦澀,他移開目光,輕聲說:「你爸爸跟我講了你的事之後,我才知道上一次來古城的就是你,那時候,我記得岳峰對你很好……我其實不確定你們的關係,只是試探著問問。」

雖然她沒有確認,但是這個反應已經算是交了底了。

季棠棠有點難受:「對不起啊阿成,和岳峰在一起之後,雖然我從來不說,但是心裡面,我總覺得特別對不起你,感覺像是自己變了心一樣。」

葉連成笑起來:「小夏,從見面到現在,你跟我講了幾遍對不起了?自己人不會這麼見外的,咱們認識……有七年了吧?」

季棠棠點頭,從大學初遇,到畢業,到她逃亡在路上的四年,加起來,的確有七年多了。

「有一次,我酒吧來了個客人,他跟女朋友分手,在一起剛好七年。他跟我說,人體的細胞會新陳代謝,每三個月替換一次,隨著舊細胞的死去,新細胞誕生,由於不同細胞代謝的時間和間隔不同,一身細胞全部換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說,在生理上,我們每七年就是另外一個人。既然已經是另一個人了,就很容易對『前身』的承諾發生背離。我當時想著,我和小夏不會這樣的。」

「但是現在我想通了,其實我們都已經變了,一個人的現在,是由過去變化而來,我們都沒能參與彼此過去最重要的四年,出事之後,你選擇不聯繫我,也就同時選擇了跟我越走越遠,至於我自己,到底是真的忘不掉你,還是堂而皇之的用這個借口粉飾自己情深,給自己的墮落不羈找個人人都可以原諒的理由呢?」

或許人死了,就會站在更加客觀和懇切的角度剖析自己,坦然講出活著的時候不敢講的、不敢面對的事實,葉連成如果活著,是永遠不會去質疑對小夏的感情的吧。

這樣的葉連成,有些陌生,但更真實,更接地氣。

「你爸爸對我說,反正你是要死的,你如果怨氣滿腹,反而會給小夏帶來不幸。我想了又想,如果死已經不可避免,我就不要再給你添麻煩了,過去你那麼苦,我都沒能幫你,這一次,就當是為你盡自己的一點力吧。」

季棠棠的眼淚又忍不住了。

「小夏,為你死了,我反而有點輕鬆,覺得對你再沒什麼虧欠。但是我真的是對不起很多很好的女孩兒,比如阿甜、雁子,還有庭如。我不知道人是不是真的有下輩子,如果有,我真心希望能對她們有些補償。」

季棠棠含淚點頭:「如果有下輩子,別再遇到我了。」

葉連成微笑:「可是,下輩子到底是什麼樣子,誰會知道?小夏,如果真的喜歡岳峰,就抓住這輩子吧。」

季棠棠點點頭,又忽然搖搖頭:「事情不像你想的這麼簡單,阿成,我身上有詛咒,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但一定是傷害我又傷害岳峰的東西。我本來想離開岳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讓他找到了。我不死的話,他一定不會死心的。有時候反而覺得,自己死了,對他應該是一種解脫。」

葉連成伸手出去,幫她擦掉眼角的淚:「什麼時候看的這麼開,把死當成吃飯睡覺一樣來說了。」

「活著太難受,死就不那麼可怕了。」

葉連成搖頭:「小夏,你真正死了之後就知道,死人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只有活著,才有希望。沒有人會一輩子受苦,戰爭、饑荒或者是人禍,沒有跟著誰一生一世的,熬過去了才有幸福的可能。小夏,你能平平安安活到八十歲,你現在才二十六歲吧,咬著牙再受幾年苦,你也能過皇后的日子再過五十年。」

季棠棠笑出來:「阿成,你給我畫了好大一張餅。」

說完了又覺得心酸:「我身上有詛咒的。」

葉連成看著她的眼睛:「就算有詛咒,也是人下給你的吧?如果是神仙下的,就一定能找到另一個神仙救你。如果是人下的,小夏,那也無非就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的人,你為什麼怕她?你會制住她的。」

季棠棠愣住了,葉連成的話好像忽然就撥動了她心裡那根桀驁的弦:是啊,無非也是一個同樣要吃喝拉撒的人,為什麼怕呢?自古以來,詛咒好像就是無形的東西,是一股極強的怨念而已,如果那只是一個人的怨念,那麼自己的意志也可以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把這股怨念給抵擋回去。

誰怕誰呢?

一絲喜悅慢慢浮上心頭,季棠棠抬頭:「阿成……」

她忽然愣住了,眼前的葉連成似乎有點模糊,而周圍的一切開始慢慢霧化,似乎回到了最初進入時的樣子,也不知為什麼,她有強烈的直覺,葉連成要走了,或許見到她,跟她說了這些話,他的心願就已經了了他沒有怨氣,他已經支撐了很久來見她最後一面……

季棠棠淚如雨下。

沒有遇到岳峰之前,以為父母都死于飛來橫禍之前,葉連成是她唯一的支柱,無數個寂寞的寒冷的輾轉難眠的夜裡,都是葉連成的存在給她堅持的希望:這世上至少有一個人,是想念和牽掛她的,這溫暖雖然微薄而飄渺,至少還是能夠直抵心窩的。

季棠棠慢慢站起來,週身氣流輕繞,像是跟她做最後的道別,她像是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阿成,我會幸福嗎?」

輕風拂面,低低的耳語掠過耳畔:「小夏,一定要幸福。為了我們這些為你犧牲的人,更要加倍幸福。」

……

眼前重新歸於清晰,鏡子上的血跡已經乾涸,風鈴無聲無息地伏在邊上,像一隻馴服的貓,身邊的燭焰躍動著,還有不到一厘米的長度,是葉連成把她送回來的嗎?

面前的鏡子,只是一塊鍍了金屬反射膜的玻璃而已了,那一頭中規中矩地照出這邊的她、傢俱和牆,再也不是葉連成的世界,季棠棠站起來,額頭輕輕地貼過去。

她說下輩子不要再遇見,那不是真話。她希望至少能有一次擦肩而過的機會,葉連成不用記得她,她認得出他就好,她一定會向他露出最溫柔的笑,然後轉過頭,站在原地不動,一直看著他離開,直到背影最終消失。

秦守成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到了老宅之後,一直有兩個人跟著他,走到哪裡跟到哪裡,像是隨時就要制住他,他發了一次火,但兩個人畢恭畢敬地答:「二伯,是大伯父吩咐了的。」

帶出來的這些秦家年輕的小字輩,習慣了管他叫二伯,秦守成想找秦守業理論,但秦守業一直冷著臉吩咐人佈置,無暇理會他。

而佈置的陣仗,也讓秦守成心慌慌的,屋的中央用黃色硃砂的符紙圍了一個大圈,圈裡頭堆了大堆的槐木,淋了汽油,像是下一刻就準備點上,槐木的這個「槐」字帶鬼,在秦家,一直都作為邪氣的木頭來使的,而符紙控邪,又好像是要把什麼東西控在圈內,以免它傷及秦家人,念及之前跟秦守業的一番對答,秦守成心跳的厲害,他看看那堆槐木又看看秦守業一直拎著不離手的木箱子,舌頭在嘴唇上舔了又舔,問了秦守業不下三遍:「大哥,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問到最後一次時,秦守業向他看了看,嘴角突然露出極其詭異的微笑,秦守成還沒反應過來,身後那兩個秦家小字輩忽然搶上來,一人鉗條胳膊,牢牢把他給制住了。

秦守成胳膊肘兒擰的生疼,反而不慌了,他看著秦守業,很是無所謂地笑:「怎麼著大哥,還想把我給燒了?」

秦守業笑了笑:「老二,記住我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你記得你是老秦家的人就對了。」

他說著,把箱子擱在桌子上,脖子裡掏出個皮繩掛著的鑰匙,還真是那種黃銅老鑰匙,捏著的柄鏤空雕花,齒是正四方形,中間有個古錢眼,秦守業慢慢把鑰匙投進鎖孔裡,輕輕那麼一轉,咯嗒一聲,鎖簧跳起來,秦守成的心也蕩悠了一下,像是突然被甩到空中,踩不著地的慌。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箱蓋掀起的一剎那,像是有黑煙漫起,只是一瞬間的功夫,視線又恢復了清明,但總有一股子好像燒焦一般的味道直往鼻子裡鑽。

秦守業伸手進箱子裡,慢慢捧出一個燒焦的人頭。

確切的說,只是一個骷髏頭,燒的通體焦黑,顱骨部位交叉成十字狀貼了兩張紅色的符紙,第一眼看以為是紅色,再看才知道底色還是黃色,只是硃砂描畫的部分太多,鉤鉤畫畫,竟然像是紅色的了。

秦守成的喉嚨滾了一下,心頭升起莫大的恐懼,他下意識就想上前,但隨即肩胛一緊,身後的兩人又把他扳了回來,秦守成嚥了口唾沫,一開口聲音都嘶啞了,問他:「誰的人頭?」

秦守業不回答,他捧著人頭面對著秦守成,骷髏頭兩隻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對著秦守成的眼睛,像是無聲的質問,秦守成忽然崩潰了:「這是阿屏的人頭,是不是?」

秦守業笑了一下,算是默認,秦守成的腿一軟,直接就癱了,身後的人把他架住,他整個人看上去虛虛的,像是架在木樁子上的一具乾屍。

秦守業歎了口氣:「老二,別怪做大哥的心狠。盛清屏是路鈴的主人,這世上,只有她的怨氣能撞響這一支脈的路鈴。盛清屏死前,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當時新喪的怨氣之強,足以把路鈴震碎,所以用符紙降住,存在木箱裡,帶回秦家,鎮封了四年。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用到這個。」

說話間,他朝旁邊使了個眼色,有人掏出火機點燃手裡的紙團,然後往槐木火堆上一扔,騰的一聲火頭竄起,夾雜著干木頭燒裂的蓽撥聲,秦守業面色有些陰蟄,他撕下貼在骷髏頭上的符紙,將人頭朝槐木火堆扔了過去,人頭遇火時,週遭的火焰陡的發黑,緊接著煙頭竄起一丈多高。

秦守成喉嚨裡發出類似瀕死嗚咽的聲音,秦守業朝架住他的兩個人點了點頭,兩人齊齊撤手,秦守成癱在地上,額頭抵住地面,雙手死死往水泥地裡摳。

秦守業看屋裡的其它人:「別守在這兒了,屋裡留兩個,外頭四下散開,各個方位都布人,到時候人來了,決不能再讓她走脫了。」

頓了頓,他叫住其中一個,示意他過來,問他:「槍帶了嗎?」

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秦守業點頭,聲音隨之低下來:「看到她之後,記得射她的腿,我不想這個人,以後還能有力氣再跑。」

岳峰正在樓下跟閔子華聊天,忽然就聽到樓上傳來腳步聲,下意識抬頭看,季棠棠居然已經下來了,正一邊走一邊低頭把路鈴繞起來,岳峰納悶了:不是說得他幫著拽紅繩嗎,她還真進階了不成,這一次順利到這地步?

季棠棠也看到他了,她停下來,站在樓梯上看他,忽然向他揚了揚唇角,似乎看懂了他的神色一般,還回應了一記:是啊,就是如此順利。

雖然彼此都沒說話,但岳峰也看出來季棠棠現在的心情不錯,按說見到葉連成,不嚎啕大哭也得掉幾滴眼淚吧,怎麼還跟得到點化一樣?

不過難得她能心情好,岳峰也為她高興,想到秦家剛才怪異的舉動,岳峰覺得還是先離開的好,他幾步跨上來,攥了她的手就走:「棠棠,咱們先回去,有事商量。」

一邊說一邊拉她,才往下走了兩步,忽然拉不動了,回頭一看,季棠棠停在當地,盯著手裡的鈴鐺發呆,沒頭沒腦冒了一句:「岳峰,鈴鐺在響,你聽見了嗎?」

岳峰確信那鈴鐺沒響,他擔心地看了一眼季棠棠:「棠棠,你沒事吧?」

季棠棠沒有看他,她震驚地看四周,夏城正在以詭譎的角度進行著扭曲的變形,燈光、傢俱、還有眼前的人,都怪異地發生著變換,季棠棠下意識鬆開岳峰的手,往後撤了一步,低頭去揉自己的眼睛,然後抬頭。

不對,這不是夏城,這是……

季棠棠腦子裡轟的一聲炸開了。

這是她家所在的小區,外圍熟悉的鐵柵欄,遠遠的,可以看到小區的自行車車棚,黑洞洞的,沒開燈,抬頭看,她能第一時間認出自己家的那扇窗,六樓,橘色的燈火。

岳峰看出來她不對勁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棠棠?」

季棠棠沒有說話,死死盯住了那扇窗戶,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隔得很遠,但是她看得清清楚楚,緊接著,突然一下子,那裡光芒大盛,像是有什麼炸開,玻璃的碎裂聲,牆體的崩塌聲,熊熊的烈焰充斥了整個視野,再然後,有人蠕動著,從裡頭慢慢爬了出來。

是個全身在燒著的女人,兩條枯柴一樣的胳膊支住身體,頭髮已經燒沒了,頭皮翻著白色的肉塊,半邊臉焦黑,另外半邊臉上的眼睛是看著她的,黑色焦炭一樣的嘴唇上下蠕動著,發出只有她才能聽見的熟悉的聲音。

「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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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3:38 |只看該作者
108 黑蝶 第十八章

岳峰有點慌,又問她:「棠棠你沒事吧?」

季棠棠的表情剎那間就全變了,她猛地推開岳峰,歇斯底里地叫一聲:「媽!」

岳峰被她推的一個踉蹌,眼見她發狂一樣往樓下跑,也顧不得想其它,撲身上去攔她,因為樓梯是往下的走勢,撲了體位走低,兩手摟到她膝蓋,險些把她撲栽了,岳峰怕她撞到,伸胳膊出去墊她,剛一抬頭,對上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季棠棠路鈴一扔,一手抓他一邊的肩胛骨,就憑兩隻胳膊的力量,居然硬生生把他一個一百幾十斤的男人給狠狠扔了出去!

岳峰沒想到她有這樣的力氣,印象中,真跟她打起來,自己還是能略佔上風的,即便是她發狂,也能擋上片刻,從來沒有這種像小雞仔一樣直接被拎了扔出去的情況還沒反應過來,身子就飛下去了,接著腦袋撞上最底下的扶手,眼前金星亂撞,接著整個兒就黑了。

樓下的閔子華是完全呆住了,他覺得這種場景,只有在《金剛》裡才能出現,但是人家金剛至少體型巨大,季棠棠整個是比岳峰小一號的吧?而且朝他飛過來的那是什麼?鈴鐺?

鈴鐺飛過來的時候,閔子華下意識避了一下,眼前人影一花耳畔傳來門的震響,反應過來回頭時,門扇還在來回晃悠,人早就不見了。

閔子華心底發涼,愣了幾秒鐘,趕緊過去看岳峰,先拍打他的臉,又去掐他人中,岳峰很快就醒了,就是眼神散散的有點精神不集中他撫著額角拚命搖晃腦袋,然後猛的攥住閔子華領口:「人呢?」

「跑了。」

岳峰推開他就往外追,到了門口又停下吼他:「哪邊跑的?」

「不知道……沒,沒注意……」閔子華結結巴巴的,「跑的太快了,跟箭一樣。」

岳峰急得汗都出來了,一瞥眼看到對面樓上還有燈光,忽然想起秦守業說的苗苗沒走的話,直接就奔對面去了,蹬蹬蹬幾步上樓,先踹亮燈的第一間,被窩裡翻身坐起個男的,驚愕地看著他,應該是秦守業留下來陪苗苗的人,岳峰不去管他,又撞開第二間,苗苗在屋裡坐著,好像是在哭,擦眼淚的紙巾在面前扔了一攤子。

岳峰愣了一下,但是現在他實在沒心思理會這個了,劈頭蓋臉問她:「你爸爸呢?」

苗苗呆呆看著他,問:「你來找我爸爸?」

岳峰控制不住火氣了,幾乎是在吼她:「我問你你爸爸哪去了!」

「走……走了……」

「走哪了?哪裡去了?」

苗苗讓他給吼懵了,說話都哽咽了:「岳峰你不要這麼……凶,你急著找他的話,我打電話給他……」

岳峰真是掀桌子的心都有了,他吁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苗苗,我要知道你爸爸去哪裡了,他走之前,有沒有跟你提過?或者有沒有別人給你提過?」

這一下提醒苗苗了:「我……我二叔說過,說是南門出去,左手還是右手邊,七八里地,有個老宅子……」

「左還是右?」

苗苗讓他吼的一哆嗦:「我不記得了……」

岳峰忍無可忍:「你三歲啊?左跟右都不記得?」

苗苗哭出來了:「岳峰你不要吼我,我一時間想不起來……」

苗苗一哭,岳峰就知道自己過分了,下意識給她道歉:「對不起啊苗苗,我真有急事……」

實在也沒時間在這解釋,岳峰心一橫掉頭就跑,心說奶奶的反正左右也不差多少,老子方圓七里都找一遍還不行嗎?

他是走了,苗苗是讓他這麼劈頭蓋臉的一頓給吼的怔了,想著岳峰以前從來不這樣的,不管原因是什麼,也不能吼她呀。

這麼一想別提多難受了,哭的氣都倒不過來了,正哭著,門又開了,那個留下來陪她的一手扶門軸,彎著腰在拔鞋跟,問她:「吵架啦?」

結婚時好像見過這人,名字叫不出,隱約記得是什麼堂哥那人看看她,又轉身朝樓底下張望了一下:「那是你以前的男朋友是吧,聽大伯說過,怎麼吵上來了啊?」

苗苗看著他,忽然問了句:「你怎麼沒去老宅啊?」

那人也沒細想:「大伯讓留下陪你啊,怕你一個人害怕。」

「南門出去,左七里還是右七里來著?」

「右手邊哪。」

苗苗嗯了一聲不說話了,她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給岳峰編輯了條短信,就兩個字。

往右。

發完了,岳峰也沒回,那人眼見沒事,打著呵欠想回房睡覺,才剛走了兩步,苗苗忽然在後頭叫住他:「你別睡了,我找我爸去,天黑,我一個人……不敢,你陪我一起吧。」

季棠棠腳下不停,一直跟著路鈴瘋跑,偶爾絆到,打了個踉蹌又繼續,高處熊熊烈焰,盛清屏在火焰吞吐間向她伸著手,耳畔一直響鈴,像是催命一樣攪著神經,季棠棠哭著大叫:「媽,我來了啊,你撐著啊。」

心神大慟之下,也沒細想為什麼著火是在六樓高處,但自己一直是往平地跑的,只是有一種怪異的直覺:就這麼跑就對了,跟著路鈴跑就對了……

秦守業一直在屋裡等著,槐木燒著燒著就穩了,怪異的焦臭味盈滿整個屋子,很容易讓人恍惚,但偶爾會有木頭爆開,啪的一下聲音,又把人拉回到現實裡來,秦守成坐在符紙圍成的圈子邊上,呆呆看著火焰,秦守業心裡有些不忍:「老二,說是一回事,著地是另一回事,你是典型的說的容易做的難,今晚之後,你回去好好休息吧,眼不見心不煩,等事情都了了,我再知會你。」

秦守成機械地點了下頭:「也好。」

縱然是兄弟,看到秦守成這個反應,秦守業還是在心裡冷笑了一下,當初秦守成想到這個「大計劃」,秦家上下還都的的確確被他「驚艷」了一把,那陣子秦守成多風光啊,任誰都對他青眼有加,據說那時候,老太爺甚至想把大任都交給這個「後起之秀」,一時間,秦守業這個老大反而讓人覺得窩窩囊囊一無是處。

做壞事的人,大多曉得這壞事做了是要斷子絕孫,不好硬性指派誰去,公平起見,抓鬮定奪,秦守業不動聲色的,面上沒有絲毫不滿,背地裡,只做了一件事兒。

兩個簽兒上,都是秦守成的名字,是你也是你,不是你也得是你,秦守成先開的簽兒,面色變了一下,然後拍著秦守業的肩膀故作慷慨:「天意啊,既然這樣,家裡頭,大哥多照應了。」

秦守成一走,家裡總得有人主事兒,秦守業的位置,算是妥妥的穩了。

有時候,也覺得挺對不住老二的,但是轉念又一想:怪誰呢,莫道人間無報應,你起的壞心思,終究落在你妻女身上,這也是自作自受。

秦守業伸手進懷裡掏煙,火機打了一下沒著,撳第二下時,有人進來說了句:「來了!」

秦守業還沒動,秦守成騰一下起來,跌跌撞撞就往外跑,秦守業臉色冷了一下,吩咐那個報信的:「看著他,別讓他添亂。」

外面的情形比秦守業想的要複雜,十來個秦家的大小伙子,居然圍著季棠棠束手無策,其中一個想上去鉗她胳膊,被她反手抓住小臂,硬生生從人群裡甩了出去,落地的悶響伴隨著十來號人的驚呼,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駭的神色。

縱然都是秦家下頭,每個人知道秘密的多少也不一樣,他們是可以跟著秦守業做些綁架殺人的勾當,但無非也是對付跟他們一樣的人,眼前的季棠棠,顯然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圍,目標剛出現時,每個人都爭先恐後,但剛近前就露了怯意,那種週身的殺意和血色的眼球,根本不是一個普通女孩會有的吧,加上這種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的力氣……

秦守成一直哆嗦著,囁嚅著嘴唇看遠處勢若發狂的季棠棠,秦守業上前一步,語氣倒是頗為平靜:「看見沒有,鬼爪認主了,這種力氣,該是鬼爪給她的,一般情況下,需要時間去跟鬼爪建立感應,但是情緒極端時,大腦瞬間產生的強烈意念可以直接引渡鬼爪的力量,早知道鬼爪這麼快就認主,應該把另一隻手的也帶出來右手的力量比起左手,是要強上許多的,對付她也就輕而易舉了,不過好在不是大的紕漏,可以補救。」

說著,伸手朝邊上攤,跟著的人遞過來一個望遠鏡,秦守業拿過來,湊著鏡筒看,先看季棠棠,接著望口慢慢偏轉,移到邊上半空中懸著的路鈴身上。

他似乎都能聽到自己發自心底的喟歎:這就是路鈴啊……

秦家有一本冊子,記載盛家的九種鈴,但是冊子裡,大片大片的空白,有些鈴的樣子,他們見都沒有見過,甚至有些鈴的名字都不清楚,他清楚記得,路鈴那一頁,圖樣缺失。

後來秦守成娶了盛清屏,朝夕相對二十年,居然也沒有親眼見過路鈴盛清屏從不對他講自己的家世,連在盛夏小腹上做的保護這一節,他都是通過她留下的信知道的,至於路鈴,盛清屏下了封印,不是盛家的人,連外盒都打不開。

如今看來,路鈴也真是式樣普通,一個蓮蓋,幾根刀幣撞柱而已,跟普通造舊的風鈴沒什麼兩樣,不說是盛家的,扔在路邊他都不會去撿。

聽說路鈴護主,用盛清屏的怨氣撞鈴這一招是走對了盛家的鈴鐺,易主需要一定繁複的儀式,盛清屏橫死,不可能來得及跟季棠棠做這樣的交接,所以季棠棠能自如的使喚路鈴,所需要的時間很長,而一旦盛清屏的怨氣突然撞鈴,路鈴短時間內無法作分辨,護主的功能等同於是暫時消失了。

天時、地利、人和,一切恰到好處,所有水到渠成,到底是老天開眼,繼上一次鬼鈴練成,中間隔了有數百年了吧,終於再一次看到希望的曙光了……

秦守業深深吸一口氣,向著不遠處站著的人使了個眼色:「開槍吧,記得不能傷要害。」

那人槍端起來,額頭有點滲汗,他槍法算是不錯,秦守業才會指派他這個任務但季棠棠不是根木樁子,她一直在和人纏鬥,而且她的速度特別快,天黑,離的又有點遠,還真是……

處境如此凶險,季棠棠居然完全不覺,她不知道為什麼,跑了這麼遠的路,居然困在這種空曠的地方了,眼前有個大的火堆,柴火辟啪作響,盛清屏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痛苦地極力往外爬,卻怎麼都挪動不了分毫,她想衝上去拉盛清屏,但總有莫名的黑影攔過來,看不清楚眉眼,不知道是哪一路的魑魅魍魎,季棠棠聽盛清屏痛苦的呻吟,急的殺紅了眼,一出手全是最狠的撕拽扯摔,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正打鬥時,遠處忽然一道金黃色箭光,有一道什麼東西飛快地射向她的下盤,擦著腿的內側過去,發燙,火辣辣的疼。

緊接著又是一道,這一次她學乖了,隨手拽過一個去擋。

秦守業的臉色沉的像冰一樣,TMD你是傻子吧,非得面對著她開槍,不會轉到她背後去?他大步上前,一把把槍奪了過來,厲聲喝了一句:「我來!」

比起年輕人,他多的是沉穩和耐心,槍口平舉,端的紋絲不動,圍住季棠棠的人眼見老一輩都出面了,雖然還是不敢硬碰硬,到底是膽氣了許多,季棠棠左支右絀的,一時間吃力了許多,秦守業眼見她忽然背身,唇角揚起一絲冷笑,伸手就去扣扳機。

還沒碰到扳機,眼前突然大亮,身後車聲大作,一回頭,四盞雪亮車燈,幾乎能晃瞎人眼,秦守業搞不懂這麼偏的地方怎麼會夜半來車,但一看車的走勢,就知道不會停,情急之下往邊上一滾,車子幾乎是擦著他身體過去,直直撞向前面的一群人,每個人都大叫著四下逃竄,車子原地打個掉頭弧,居然沒撞到季棠棠,車門陡地打開,直接把她給拽進去了。

開門時,秦守業看的分明,開車的分明就是岳峰,心裡頭恨的幾乎要滴血了:千算萬算,算掉了這一個,一貫的不把岳峰放在眼裡,最最關鍵的時刻,偏偏是他來壞事!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秦守業急的雙目赤紅,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麼多,連滾帶爬的起來,擋住車的方向向著駕駛窗連扣扳機。

砰砰砰槍聲連響,前擋窗玻璃碎如雨下,岳峰把季棠棠按在座位底下,自己伏下身憑直覺轉方向盤,過了兩秒鐘應該是開到近前了,從邊視鏡看到秦守業往後滾著避開,岳峰睚眥欲裂,一時間惡向膽邊生,突然心一橫,車子往後倒著向秦守業撞了過去,秦守業陡然間又聽到車聲,一抬頭看到車子泰山壓頂樣,慌的兩手兩腳並用往外撲開,人快到底快不過車快,眼見車子整個兒碾過來,秦守業嚇的魂飛魄散,就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苗苗撕心裂肺的叫聲:「岳峰!」

岳峰渾身一震,陡然間清醒過來,下意識急打方向盤,但是來不及了,車身硌了一下,從秦守業的右腿壓過,人在車上,幾乎能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秦守業的慘叫響徹夜空,秦家的人似乎都呆住了,居然沒有人搶上來,岳峰整個人如墜冰谷,透過後視鏡,他看到秦守業瘋狂地在地上翻滾,極其不協調的空扁下去的褲管很快被鮮血染紅。

自己都幹了些什麼?他當著苗苗的面,想開車壓死她的爸爸……

岳峰僵了幾秒鐘,眼前的形勢容不得他再有遲疑,他心一橫,重新發動車子,苗苗就站在車子必須經過的路上,慘然笑著看他,自從跟苗苗認識以來,就沒見過她笑得這麼絕望和仇恨。

岳峰忍住眼淚,直直開了過去,接近苗苗時,車身打了個拐,繞成S形過路,車窗是開著的,苗苗的長髮揚起,在最近的距離,幾乎要拂到他的臉,熟悉的香氣,溫柔的觸感,瞬間落在身後,車子開足馬力,向著無盡的黑暗疾馳而去。

岳峰心如亂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開!能有多遠走多遠,這個晚上必須逃出去!

才剛開出一段,脖子上突然一緊,季棠棠的手從下面伸出來,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岳峰整個喉管幾乎沒被她給捏斷了,他掙扎著單手穩住方向盤,另一隻手去掰季棠棠的手,費力地嘶啞著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棠棠……你……住手……」

目光下行,看到她赤紅的眼睛,連眼角的淚都是紅色的,車子開始飄晃,有一次險些撞到路邊的樹,岳峰呼吸越來越困難,被她掐的眼睛都充血了,電光火石之間,猛踩剎車。

車身陡然一停,他身上綁了安全帶,倒是沒大礙,季棠棠後腦撞在導航上,痛的縮手去摸,岳峰覷準這個時機,伸手就重重切她後枕,直接把她給打暈了。

好像才只是突然之間,周圍就安靜的可怕了,剛才一路疾馳,也不知是到了哪了,似乎是城外,遠處是田埂,黑暗中立著枯樹,夜色裡傳來不知名的夜蟲的聲音,剛才的生死瞬間,居然陌生的不像是真的。

岳峰開始打寒顫,俯身去抱季棠棠時,手臂都抖的厲害,他把季棠棠放在副駕駛座上,枕著手臂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不敢趴的太久,不知道秦家是不是下一刻就會追上來,還是得繼續。

抬頭時,看到放在前屜的手機在閃,他離開苗苗之後,知道地點不明確,得去搜一大塊地方,腿是跑不過來的,所以跑回去開車,上了車之後把手機往前屜一扔,也就沒再去管了。

這麼晚了,誰發的短信?

岳峰拿過手機,滑鎖解開,偌大的屏幕上,只有兩個字。

「往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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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22 16:15:25 |只看該作者
109 黑蝶 第十九章

短短兩個字,岳峰看了很久很久,屏幕漸漸就模糊了,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自己跟苗苗,怎麼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曾經深愛過的人,即便無緣相守,也總是懷著最大的善意,希望對方能夠幸福,他寧願捅自己一刀,也不願傷害苗苗分毫,但萬萬沒想到,苗苗受的這最深的一刀,恰恰是他給的。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

岳峰突然發覺,即便時光能夠倒流,再回到那一時刻,他也很難做出別的選擇吧秦守業那個時候,難道不是端著槍要射棠棠嗎?車子開動的時候,他對著駕駛室連開幾槍,難道不是要置他們於死地嗎?難道就因為他是苗苗的爸爸,就值得寬容相待?這樣對棠棠公平嗎?

正想著,副駕駛座的季棠棠,突然動了一下。

她的動靜把岳峰拉回到現實裡來,他定了定神,去後車廂拿了個寬膠帶出來,把她的手和腳都綁上了:一定的防備還是有必要的,萬一她醒了之後又瘋狂攻擊,那還是綁上的妥當。

綁她的時候,發現她身底下壓著路鈴,岳峰拿過來看了看,很是疑惑地放回到車屜裡:他記得拉季棠棠進車的時候,她手裡是空的,這個鈴鐺,難不成是自己跟進來的?

夜還是暗沉暗沉的,遠處有只大公雞突然打鳴,沒過多久就歇下去,估計被主人家掐了口,岳峰打方向盤順著路一直開,又過了十來分鐘,終於上了水泥的公路,再過一會燈光和指示牌漸漸多了,大致能摸清楚所在的位置和方向,這樣也好,先往西開,不管是去貴州還是廣西,都是偏遠省份,躲或者藏,都要方便很多。

經過上高速的最近一個收費站,他去便利店買了些水和麵包,過收費路口時,有了在敦煌的經驗,很是警醒地查看周圍的人,值夜班的收費員對他顯然沒什麼興趣,眼皮都沒掀,打著呵欠遞了張路票給他。

終於進了高速,反而異常的安靜,沒有風,一路只聽到輪胎和柏油路面的輕微摩擦聲,急轉彎的地方有延伸的道燈,一盞一盞,像黑夜中溫暖的眼睛。

秦守業受傷,秦家人失了主心骨,怎麼樣都會亂個半夜,這段時間應該不會追過來,但這不表明就此安全了,事實上,形勢比之從前,只有更糟。

以前秦家做各種追蹤,總還是顧及自己傷天害理,偷偷摸摸不敢見光,這次之後,大可以堂而皇之安他一個故意傷人或者蓄謀殺人的罪,報請公安機構進行追捕,而只要公安被牽涉進來,他們能逃的里程,也就屈指可數了到時候不是季棠棠連累他,而是他會拖累季棠棠。

所以必須做最壞的打算,車得換,萬不得已,假身份也是必要的好在他認識的路上的人多,很快讓他想起來這條高速接下來進楚雄州,離著楚雄市不遠,他在那頭有個朋友叫老鬼。

老鬼年輕的時候在騰沖一帶混,帶人偷渡緬甸,來回撈了不少,後來有一次被緬甸的人民軍給逮住,扔監獄裡判了三年,罰了一筆錢,出來後開始倒騰雲南的藥材,比如田七和天麻,買低拋高,屬於比較另類的「炒藥人」,短短幾年暴富,像模像樣開起了滇藥公司,後來試圖做大,開了不少分公司,開到西安咸陽一帶捅了簍子,得罪了當地的同業,被人尋隙給抓了,那是九條的地盤,當時岳峰還是九條的幫手,老鬼關係托到之後,九條讓岳峰幫忙把人給撈出來的,還擺了酒壓驚,當時老鬼三杯酒下肚,眼圈兒就紅了,拉著岳峰的胳膊絮絮叨叨:「兄弟,沒說的,將來有什麼事,一句話,大哥火裡水裡都奔著你去。」

有時候,比起文質彬彬架金絲眼鏡滿口房產政策經濟的文化人,岳峰更喜歡結交老鬼這樣的朋友,心眼沒那麼多曲裡拐彎的道道,義氣也是真義氣。

電話打過去,老鬼那頭正睡的四仰八叉,接通了之後一聽居然高興壞了:「行行行,我準備準備,天亮之前准到!」

放下電話,岳峰很有點感喟,有些人說「報答」,只是嘴上溜個便宜,真上門了,一張臉拉的比□還難看,老鬼這樣的,其實並沒有太多交情,他只是記著欠著你,心心唸唸要還,終於能被需要,心裡跟卸了塊石頭一樣輕鬆。

老鬼是好人嗎,鑽政策的空子鋌而走險,顯然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好人,但是對朋友的義氣那是真沒得說。秦守業是壞人嗎,撇開對季棠棠做的事不看,誰不誇是個不錯的領導、好老公、好爸爸?這就是人的複雜之處吧,沒有純粹的好和壞,對季棠棠來說,自己或許做的夠多,但對苗苗來講,完全是狼心狗肺悔不當初吧?

岳峰歎氣,快天亮時,他把車開離省道,進了楚雄市地界,照著電話裡約好的,去市政府隔了一條街的銀行門口,老鬼已經到了,倚著一輛軍綠色的吉普東張西望的,岳峰下車跟他打招呼,老鬼幾步迎上來,不忙著寒暄,先往他手裡塞了三四份身份證和駕駛證:「你看哪個照片像你,自己選個吧,都配套的。」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托人走黑莫問來路,反正要假身份只是應付沿途查看,不當真指著用它住店,岳峰隨便挑了份了事,把證件揣兜的時候,問了句:「我要這玩意兒,你就不起疑心?不怕我是殺了人來的?」

老鬼頭搖的跟葫蘆似的:「兄弟,我還不知道你嗎?真要殺了人,那絕壁也是被逼的!退一萬步說,你真犯了事,一百個人抓你,老哥也得挺你不是?老哥記著你的恩呢,狗日的當年被抓進去,那幫穿制服的龜孫子得了好處,往死裡整我,把我大腿扒開了一塊塊墊磚頭,TMD坐老虎凳呢,要不是你撈的早,老哥這下半身就廢了。」

說完了又掏出張新的SIM卡給岳峰:「喏,新號也給你買好了,有空換了。我聽說現在公安賊精的,跟移動合作,用手機定位你在哪哪哪,關機了都能找到,你可得換個。」

岳峰哭笑不得,老鬼嘴上說相信他不是犯事,但這每一樁每一件,都當他是逃犯一樣幫著想對策吧,他心裡頭苦笑,嘴上也不好說什麼:「哥,幫忙把車上的行李挪一下,我這車麻煩你開回去,找個庫房放起來,我估摸著不會有人找你,真找到了,咬死沒見過,不給你惹麻煩。」

老鬼點頭:「那是當然的。」

天色還早,大馬路上沒什麼人,兩人在車子之間搬進搬出的,也並不怎麼不惹人注意,老鬼看到季棠棠,以為是在睡覺,先沒說什麼,後來岳峰過去抱她,老鬼的目光在她手腳綁著的膠帶上打了好幾個溜,神色明顯有些不對了,岳峰上車時,他到底沒忍住,趴住車窗問他:「兄弟,你不是……跟女人過不去吧?」

他一邊說,一邊用嘴巴努了努後座的季棠棠,岳峰知道他想岔了,好在早有準備:「不是,我女朋友。她……有羊癲瘋,有時候發病的厲害亂打人,只好綁起來。」

老鬼舒了口氣,神色有點尷尬,打著哈哈給自己找台階下:「我就說嘛,憑咱們老弟這一表人才的,對女人犯得著來硬的嘛。」

說著又瞥一眼季棠棠:「臉蛋兒是不錯,不過老哥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別不愛聽啊,找女人,不能只看好不好看,羊癲瘋可不是鬧著玩的,這病遺傳不遺傳啊,可別影響下一代啊,考沒考慮結婚啊,結婚可得慎重啊……」

普通的關心,總顯得世俗而嘮叨,而自從跟季棠棠在一起之後,這種世俗的考量已經太遙不可及了,岳峰無奈的笑笑,探身子出去拍拍老鬼的肩:「大哥,謝了啊,事了了之後,要是人還囫圇著,一定上門道謝。真結婚了,喜酒少不了你的。」

都說到喜酒這話了,可見感情是很好的,自己剛才那番話倒是有離間的意思了,老鬼那個悔啊,結結巴巴地衝他揮手告別:「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車出楚雄市不久,約莫到羅川鎮的時候,季棠棠就醒了,她不是自然醒,像是被什麼折磨醒的,還沒睜眼就有哽咽掙扎的聲音發出來,岳峰趕緊靠邊停車,車還沒停穩,她已經全身都在痙攣了,一直用力撐手上腳上的綁帶,岳峰過去抱她坐起來,她還是認得出岳峰的,但是下一刻整個人都痛的扭曲了,嘶啞著聲音叫他:「岳峰,鈴鐺太吵了,關掉!關掉啊!」

她估計意識都不怎麼清醒了,居然說「關掉」,說的好像鈴鐺是開關控制的一樣,岳峰急得沒辦法,他根本就聽不見鈴鐺的聲音,怎麼個關法啊?

問她,她已經答不出話了,身體一直在掙,間或痛苦地大叫:「頭疼的不行,岳峰,像是要炸開一樣,太吵了!」

說了一兩次之後,突然就拿頭去撞前面的椅背,椅背是軟的,起不到什麼以痛止痛的效果,她又掙扎著想去撞車門,岳峰死死把她抱住,任她在懷裡亂撞,胸口被撞的生疼,他大概猜出來,這鈴鐺發出的聲音應該只有季棠棠才能聽到。

據說人的耳朵能聽到的聲音範圍,在20赫茲到20000赫茲之間,低於這個頻率的聲音是次聲波,可以用來殺人,他覺得季棠棠現在可以聽到的,應該就是這種,不然她不會這麼痛苦,從昨晚到現在,出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一定是秦家搞的鬼,岳峰忽然後悔為什麼沒把秦守業給撞死:說不定正是他沒有死,變本加厲又來禍害棠棠。

岳峰忍著淚:「棠棠,我真聽不見,是不是因為鈴鐺離著太近了?我扔了行嗎?」

季棠棠拚命搖頭,搖到一半又痛的渾身發抽,想來路鈴這麼重要的東西,她也是不同意扔的扔又不能扔,幫又不能幫,岳峰只能摟住她不讓她亂動,摟的緊了,身體都能感覺到她身體深處那種不受控的痙攣,岳峰把頭埋在她頸窩裡,咬著牙跟她一起經著這種煎熬,過了會忽然感覺臉上有點濕,黏黏糯糯的又不像眼淚。

岳峰心裡咯登一聲,抬起頭看時,她的雙眼、鼻孔和耳朵,都有血流出來,臉上血跡混著眼淚,斑駁的尤甚。

七竅流血也不過如此慘烈了,岳峰幾乎是一下子就崩潰了,他瘋了一樣使勁去抽前面的紙巾,一下下幫她擦流出的血,哆嗦著一邊擦一邊喃喃地重複:「棠棠你別這樣,別這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季棠棠平靜下來,是那種突如其來的平靜,身體幾乎在瞬間就平了、軟了、沒有大的起伏了,眼睛睜著看車的頂棚,然後慢慢閉上。

岳峰顫抖著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在還有絲絲的熱氣,再去聽她心跳,雖然微弱,一下一下,總還是生命的跡象,岳峰居然詭異的有一種熬過一劫的幸福感,他把季棠棠放在後座上,拉了毯子給她蓋上,低頭親親她眼瞼,說:「棠棠,你先休息一下,到昆明瞭好好吃飯啊。」

重新坐回駕駛座發動車子,岳峰才發現脫力的厲害,打方向盤的時候胳膊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他開一陣子,就會從後視鏡裡看季棠棠,恍恍惚惚地想著人真是越受折磨要求的越少,希望的也就越卑微,以前沒交女朋友時,腦子裡很多條條框框,要漂亮、身材好、性格溫柔、善解人意,現在對季棠棠,他真是什麼要求都沒有了,就希望她能好端端兒的。

下午一點多到的昆明市,岳峰把車停在一個美食廣場外頭,問季棠棠想吃什麼,她還是那姿勢,眼睛已經睜開了,但是呆呆盯著車頂棚在看,什麼話都不說,岳峰估摸著她是累了,也不想去煩她,車停好之後小跑著去靠邊的食鋪,買了不少外帶的小吃,上車的時候,一邊低頭翻看袋子裡的小吃一邊問她:「棠棠,你吃糯米雞還是燒賣?」

沒有動靜,岳峰又回頭看著她問了一遍,她還是那麼躺著,眼睛睜著,偶爾眨巴一下,神色特別平靜。

問到第三遍時,一個念頭突然從腦子裡跳出來,岳峰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他攥著手裡的塑料袋,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來,輕聲問了一句話。

「棠棠?你是不是聽不見了?」

問完了,車子裡死一樣的寂靜,週遭的空氣好像都瞬間落了溫度,岳峰放下袋子,右手攥拳,在後座邊的車門上狠狠砸了一下,聲音很響。

但季棠棠仍然沒反應,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

岳峰心都涼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季棠棠愣了一下,轉了下頭看他,目光特別冷漠,看完了眼皮一垂,又恢復到先前的狀態中去了。

岳峰還沒來得及消化她真的聽不見了這個事實,就被她那種特別陌生的目光給嚇住了,他呆了幾秒鐘,掏出手機在上面打了幾個字:「棠棠,還認識我嗎?」

打完了遞到她面前給她看,她顯然還是認識字的,看完了又轉頭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表情似乎在說:你誰呀。

過了會,應該是討厭手機老在眼前晃眼,把頭偏到車座內側去了。

岳峰看著她,嘴唇囁嚅著,什麼都說不出來,過了會他居然聽到自己的笑聲,陌生的像是另一個人發出來的,特別辛酸。

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岳峰抹了把臉,忽然就狠狠把頭磕在方向盤上,痛是真痛,但再怎麼敵不過心痛:他真想衝到車外頭,指天劃地罵個痛快,TMD還敢不敢再糟一點?有種的現在就降個雷,劈了這車子,連人帶車,燒的連灰都不剩!

氣歸氣,恨歸恨,路還是得走的,岳峰一路打聽,先把車開到市立一院,幫季棠棠去了手腳上的膠帶,拉她下車去看醫生,季棠棠很抗拒,還拿胳膊頂了他一下,到底力氣不如他,被他硬拖下來了,下車之後特別生氣,一直拿眼瞪他,岳峰又是難過又是好笑,覺得她真跟個三歲小孩兒一樣。

掛號的隊挺長,岳峰也顧不上什麼排隊的素質了,直接插到第一個,被撞開的那人特氣,才想吼他,岳峰拍了張一百塊在邊上,那人愣了一下,也就不吭聲了。

耳科在三樓,等電梯的人多,岳峰帶著季棠棠從樓梯上,有好幾次她抓著扶手賴著不走,又被岳峰給拽上去,短短三層樓,岳峰又抱又拽的汗都出來了,最後一次吼了她,因為脖子被她抓出兩道痕來,季棠棠被吼的時候挺老實的,但是一直翻他白眼,特恨的那種眼神,到末了,岳峰真是被她搞的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看耳科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帶著老花眼鏡,先拿一塊馬蹄鐵在她耳邊敲了敲,然後把旁邊的探燈頭轉過來,左右耳朵都照了照,照的時候得把她腦袋推到一邊,推第一次的時候手就被季棠棠一巴掌給打下去了,啪的一聲,脆響生疼,岳峰怒了,伸手把她兩手給鉗住,往下摁著不讓動,季棠棠又氣了,死死盯著他,下一刻就要咬他兩口的樣子。

看完了,那老頭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說:「鼓膜也沒破啊,但是耳道裡有血,怪蹊蹺的,是突然就聽不見了?」

岳峰點頭:「大夫,這個能治得好嗎?嚴重嗎?」

六十多的老大夫了,很是會說一些亦可亦不可左沾邊右沾邊自己不帶責任的話:「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這個很難說啊,說不定明兒就好了,也說不定從此就聾了。有人在雪地上不帶墨鏡,一會兒就雪盲了,那可不是突然就看不見了?」

你妹的說的都在理,但是起半點作用嗎?岳峰忍住氣:「那她怎麼不說話啊?」

「生來就聾的話,一般也同時啞,那不是不會說話,反正說了她自己也聽不到,慢慢的,就習慣從來不講話了。你看她現在神智很有點問題,之前都正常是吧?估計受了挺大刺激。有些人,受了刺激吧,不一定聾,但是能瘋了傻了,她這個應該是同時的吧。」

「能治嗎?」

「先開點藥吃唄,看有沒有效。」

看診的時間不大,這藥倒是嘩啦啦開了一長溜,還都不是便宜的,岳峰心裡知道都是些無功亦無過的保守藥,但有一分希望也是好的,他帶著季棠棠去藥房窗口等藥,開始都還看著她,後來取藥的時候要開袋子裝藥,TMD就這兩秒鐘的功夫,她居然就跑沒了!

岳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滿醫院的找她,幾乎每層樓每個病室都跑了,最後太陽都快落山了,才在門診大廳前頭的花罈子裡找到她,她蹲在地上,一棵棵拔貼地生的小黃花,手裡已經攥了一大把,綠的黃的,還有蓬蓬的蒲公英。

岳峰那個氣啊,衝過去就把她拽起來,劈頭蓋臉一頓罵,這一整天,他也算是忍到極限了,季棠棠開始不吭聲,後來估計知道是被罵的厲害,覺得挺委屈的,看他臉色又凶,心裡有點怕他,啪嗒啪嗒淚珠子就下來了,哭著哭著就拿手背去擦眼淚,她手裡攥著那麼一大把花,每次擦,那些花啊草的就要從眼睛上過一遍,眉毛裡頭都夾著草屑兒。

她一哭,岳峰就心軟了,想一想又後悔自己沉不住氣:她這不是不知道嗎,自己跟她計較個什麼勁呢?想哄她她也不理,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外走,岳峰只好跟著,路上拉她好幾次,都被她抽抽噎噎給甩開了。

出了醫院門,她往邊上的長椅上一坐,又不走了,岳峰過去挨著她坐,立刻就被她狠狠擠開了,岳峰只好順著她,自己手插兜裡站在邊上,她倒是挺悠閒的,把手裡的花草攤在膝蓋上,黃的跟黃的放一塊,綠的跟綠的放一塊,慢條斯理分著撿著,岳峰看了一會兒就餓了,他中午沒怎麼吃,東西放在車上停在另一邊,懶得過去取,看著附近有烤紅薯的,就過去買了兩個。

回來的時候,站在長椅邊剝,紅薯是真香,皮撕開了甜氣四溢的,岳峰還沒咬呢,眼角餘光就覺得季棠棠不對勁了,轉頭一看,她花也不分揀了,仰著頭盯著他手裡的紅薯看。

岳峰看看她,又看看紅薯:「想吃是嗎?」

他一邊說一邊過去:「邊兒坐,給爺挪個地兒。」

她雖然聽不見,看人臉色手勢倒是懂的,順從地往邊上讓了讓,倒是沒再擠他了。

岳峰把手裡的這個剝了皮,掰了一塊遞過去:「喏,張嘴。」

季棠棠猶豫了一下,還真張嘴了,小口小口嚼著吃,吃完了看了岳峰一眼,目光倒是柔和了很多。

她這乖下來,還真是怪疼人的,岳峰又掰了一塊給她,吃了兩三塊之後,她估計也看出岳峰是對她好了,居然還衝著他笑了一下。

這一笑把岳峰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努力平了平氣才繼續又掰了給她,過了會看她嘴角沾了一塊,心裡覺得好笑,湊過去幫她擦掉:「別動啊。」

擦完了,忽然發現兩人離的挺近的,季棠棠的眼睛就在面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漆黑的眸子跟一泓水似的,長睫忽閃忽閃的,岳峰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低頭就在她唇上輾轉了一下,離開的時候,季棠棠似乎有點臉紅,頭往下低了低。

岳峰看著她,忽然感慨起來,明知道她聽不見,還是忍不住說她:「棠棠,你怎麼這樣兒啊,是不是誰給你吃的你就跟誰走啊,一個紅薯你就讓人親了是嗎?能不能有點原則啊,我以前都白對你好了是嗎?」

還想繼續說她呢,季棠棠忽然抬起手,送了朵小黃花給他。

乾癟的小黃花,莖都攥的變形了,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來,這一天一夜的,狀況頻出,心就跟在苦水裡泡的一樣,一收一縮都泛著苦味兒,但這一朵連名字都叫不出的小黃花,居然就讓他在這一重一重的苦澀中,咂摸出甜的滋味兒來了。

岳峰摟了她一下,當著她的面把皮夾子掏出來,把花放進原本該放照片的透明塑膠片後頭,季棠棠怪高興的,又低下頭理那些花兒草兒的。

岳峰長長吁一口氣,微笑著看她,偶爾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頂,過了會掏出手機,翻了翻通訊名錄,撥通了光頭的手機。

那頭很快就接了,光頭第一件事,居然是給他道歉:「不好意思啊峰子,雁子的事,我真是走不開。毛哥為這個罵我好幾遭了,我怪臊的慌,都不敢打你電話。」

雁子?

岳峰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上次跟光頭聯繫,還是為了十三雁遇害的事兒,當時是想多找些朋友過來,風風光光送雁子姐走的,後來因為棠棠的事也就耽擱了算起來,十三雁的離開也只在幾個月之前吧,但是心裡面覺得,已經有幾個世紀那麼久了,久到光頭提起雁子,他居然疲憊的連感慨都沒有了。

岳峰伸手捏了捏眉心:「不提這個,光頭,我找你有事,大事。我記得你以前跑工程,廣西去的多,白道黑道的朋友都認識一些,能幫我打聽個人嗎?」

光頭挺爽快:「這還不小意思,誰啊?」

「一個叫石嘉信的。」

光頭嗯了一聲:「還有呢,多給點信息啊。」

「男的,二十六七歲吧。」

「還有呢?」

「沒了。」

光頭想了想:「只有個名字啊,這有點難度啊。」

岳峰忽然又想起什麼:「對了,他有個女朋友叫尤思。我聽說兩人之前是大學同學,你如果關係通的到的話,到學校裡查查以前的畢業生記錄,應該會有頭緒的。」

這個信息蠻關鍵,光頭的語氣輕鬆起來:「這樣就不難了,一個人難找,說不定有重名,兩個人,又是大學同學,這個範圍就小多了。急不急啊?」

「急,救命的大事,原因以後再說,越快越好,拜託了。」

放下電話,岳峰抬頭去看季棠棠,夕陽的餘暉撫在她面上,輪廓顯得尤其柔美。

岳峰輕聲跟她說話:「棠棠,我知道,不管是你,還是你媽媽,都不希望重新回到八萬大山,可是你現在這樣,除了盛家,我真的想不到其它出路了。老話說一物降一物,盛家能跟秦家分庭抗禮那麼多年,一定是有點本事的,或許找到石嘉信,讓他帶咱們去趟八萬大山,就能把你給治好了,說不定……說不定連對付秦家的法子都有了……」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下去了,盛家這條道,盡頭是吉是凶,他還真是不敢保證,但即便是「絕路」,總也還是條路吧,到底比困死在原地的強。

不是有句老話叫絕處逢生嗎?

他輕輕覆住季棠棠的手:「棠棠,你說呢?」

季棠棠沒有看他,她另一隻手舉起一根蒲公英,鼓起腮幫子使勁吹了一口,白色的絮絮分成好多蓬,飄飄蕩蕩的,很快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岳峰歎了口氣,想起老鬼叮囑他換SIM卡的話,掏出手機,先把原卡的號碼轉存到手機裡,轉到一半時,過眼看到一個號碼,是座機,但是有兩次通話,終於想起來這是神棍打的。

岳峰忽然就想念起神棍來。

這個明明沒什麼本事但是總是誤打誤撞解棠棠燃眉之急的神棍,現在在哪兒呢?如果他在的話,事情會不會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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