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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4:21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中二病痊癒

  顏靜姝與她兩姨表妹[1]不對付,爭執推搡間,把來勸架的顏希真給推了。顏神佑為搶救堂姐,被糊到熏籠上。

  冷不防這顏靜姝的表妹大叫一聲,說是顏靜姝把堂姐推火盆裡去了。這事情就鬧大了。童聲尖而高,內容又說得驚悚,由不得人不在意。

  顏希真與顏神佑兩個正在暈頭脹腦,一個是擔心沒堂妹受傷,另一個是在瘋狂吐槽且眼睛被火苗一映,再看正常的東西都有點花。猛一聽這位表妹的尖叫,姐妹倆恨不得掐死這個亂神!——這倆小東西想弄死的不是堂妹顏靜姝,而是這個亂叫的傢伙。

  顏希真原是想意思意思說顏靜姝兩句,然後回家之後再稟告長輩,該怎麼收場聽家長的。不管自家鬧成什麼樣,在外面是不能鬧的,會被外人看笑話。此時小蘿莉還不知道,顏家那點家事,外面基本上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顏神佑想的卻是:【在外面吵,丟人不丟人啊?死丫頭你別咒我啊,老子活得好好的,才沒掉炭盆裡呢!】這事兒嚷出去,丟的是她們幾個的臉。再生氣也得回家裡再算賬去。

  想到這裡,她恨不得爬起來拍鬧鐘一樣一巴掌把那位“親戚”拍成靜音。可不行,她一邊是堂姐,一邊是阿琴,兩個人都把著她,往她臉上看。

  顏神佑連忙說:“我沒燙著。”臉被兩人捧著看,嘴都擠變形了,聲音也含含糊糊的。

  本來嘛,此時取暖基本就靠屋裡燒個炭盆,熏籠的一個作用就是防止炭盆旁的人被火燎到的。小孩子淘氣,常會出事故,小朋友扎堆的地方,自然要常備這種東西。鬱家這裡是用了極結實的熏籠,能坐在上面取暖的那種。還是木製的,打磨得十分光滑,一根毛刺兒都沒有。

  有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被湯到。顏神佑的臉沒掉到火盆裡,保住了。只是因為連鼻子都撞了,被撞出一點眼淚,顯得特別可憐。

  那邊“親戚”還在刺激著顏靜姝:“無故就推人,你真沒教養!把人摔壞了,你賠得起嗎?”

  顏靜姝開始覺得害怕,被仇人一說,脾氣又回來了:“推一下又怎麼了?她們是紙糊的嗎?又不會死!”說著,又過來推了一下……

  顏神佑:【=囗=!小東西你說什麼呢?還敢推?】

  她這回再顧不得堂姐和阿琴了,掙脫了這倆,就想把那一對兒表姐妹給暴打一頓!顏希真追著要拉她:“你別動,臉上都印出印兒來了……”

  顏神佑一摸臉,有點硌手——熏籠的格子比較密,是為了防止小孩子伸手進去的,細且密的格子,猛力推壓上去,就壓了半臉的花紋。

  表妹還添了一句:“人都倒了,你又多推一下,生怕她們掉不進去是嗎?你推別人,你嫉妒人家比你好,你真是壞種!”不用說,這些也都是她娘平時灌輸的。

  顏靜姝已經被她表妹氣壞了,顏希真和阿琴又眼帶指責地看著她。顏靜姝特別激憤地道:“你才是壞種,她們也不是好人!都是壞種!最愛裝好人!她們才是最壞了!她們全家都壞!就會欺負我們家!燒著了才好!都燒了好才!”同樣不須多言,這些也是耳濡目染了趙氏平日的詛咒。

  那邊鬱小娘子眼見勸解不得,連忙叫人:“去請夫人們來,別驚動別人了。”這也是個明白孩子呢。

  顏神佑這才生氣了,她就算不跟顏靜姝這小丫頭計較,可這小丫頭說的話,那是誰教的呢?她願意相信顏靜姝大概不明白這些話的含義,可跟她說這些話的人,心裡必然是明白的。

  顏神佑的腦子裡,一瞬間就想到了三房給的那兩匹剪過的提花綢,又想起了吳家的事情,還想起了久遠的許多往事,包括趙氏嘲諷姜氏。包括被阿圓洗腦了無數次的“讓官”事件。讓了個官兒,三房都不領情,還要這麼欺負人。

  這要讓三房再度得勢,那還了得?!再搞一個吳表妹事件,顏神佑得氣吐血。

  顏神佑的思緒飛得遠了。

  顏希真已是相當懂事了,恨恨地大聲道:“都住嘴!”

  再看鬱小娘子,鬱小娘子已經假裝什麼都沒聽到,她別過臉去,嘴裡還說:“哎呀,怎麼還不來人呢?”

  人很快就來了。

  姜氏是親自跑了來的,陪同來的還有鬱成的妻子尤氏——這個尤氏跟顏神佑的二舅媽是本家。四下是許多出頭探腦的人,顏神佑先前恐外人聽到了丟人,如今打定了主意,卻只盼著人人都聽到了那位表妹喊話才好。

  姜氏到了,撈過女兒來上下一看,看到顏神佑對她眨了眨眼睛,不由一怔。鬱成的妻子已經說了:“先將她們帶過去,慢慢說罷。”

  那邊蔡氏已經準備好了一間僻靜的屋子,為的便是不張揚。兩人將幾個小姑娘帶了過去,顏神佑的手被姜氏攥得緊緊的,她的心裡已經有了決斷。

  ————————————————————————————————

  到得靜室,幾家長輩都在,事情牽著三家的人,連鬱小娘子作為證人,都出現了,她的長輩自然也是在的。

  也是顏家三房運氣不好,不是遇到豬隊友,就是遇到神補刀。

  作為顏靜姝她表妹,說出來不利於自己表姐的證詞,可信度是相當高的。這小姑娘也發揮得相當“出色”,一口咬定:“是靜姝推她兩個阿姊,都推到火盆上去了,人都推倒了,她還要接著推。她還說……還說……還說她們該死!”

  蔡氏看看楚氏:“阿嫂?”

  楚氏卻又問了顏希真:“是這樣嗎?”

  人的記憶,是自帶PS功能的,通常會往對自己有利、省事兒的方向去修改,並且給自己下心理暗示。無論是阿琴還是顏希真,意志再堅定,這會兒也都有點懵了。一聽問,就直點頭。楚氏又問顏神佑:“是這樣嗎?”

  顏神佑:……她在裝雕塑,這小壞蛋在醞釀感情呢。心裡還想,這表妹怎麼看著跟三房的怨仇更深似的。

  姜氏擔心得不行,雖然顏神佑先前沖她擠眼睛,像是有什麼想法似的,可看她這什麼呆愣愣的樣子,委實放心不下。楚氏也驚了一下:“這是怎麼了?”

  蔡氏道:“莫不是嚇著了?去熬碗安神湯來。”

  聽到“安神湯”三個字,顏神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那個湯的味道真不怎麼美妙!

  楚氏卻又問鬱小娘子:“方才你聽到的,也是這樣嗎?”

  鬱小娘子並非是個沒主意的小姑娘,然則畢竟年幼,見旁人都這樣說,一時她也有些糊塗了。遲疑地點了點頭:“我就看到三娘推了大娘和二娘。”至於說的什麼話,她並不學,總覺得併不是什麼好話,最好不要從她嘴裡說出來。

  又問隨從之僕婦,答得也是大同小異,不外是女孩子口角,將姐姐們推倒。由於顏神佑去搶救顏希真的事情描述起來比較複雜,大家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簡述。挨個兒問完,安神湯也來了。

  顏神佑被灌了一碗安神湯,一抹嘴,生生被苦得想哭,滿面懊喪。

  顏靜姝此時才真正害怕了起來,又要哭鬧。顏老娘亦在場,恨得指著顏靜姝破口大罵:“真是孽種……”

  楚氏當機立斷,打斷了顏老娘的話:“她們都嚇壞了,將她們都帶回家去!阿家也該回去吃藥了。”顏老娘一直病著,這個藉口尋得十分合理。

  蔡氏巴不得顏家的事不要在她鬱家處理,十分配合地開闢了快速通道,將這一家人……連同著趙家人也給請走了。趙忠原本就在孝中,過來磕個頭就走的,然他的兒女卻存了私心,想多些交際,這才多留了一陣兒,這就留出事兒來了。如今是不走也得走了。

  姜氏一腔憤懣,打定主意這回一定不能放過三房。柴氏也是生氣,她大房又沒有中二病,也沒主動招惹過三房,三房這平日里都跟孩子灌輸了些什麼?!她已想到了,利字當頭,三房欲謀大利,最大的絆腳石不是二房,卻是大房。

  姜氏已經遞了眼色,阿方悄沒聲兒地溜出去找蔣氏去了。

  讓姜氏沒想到的是,楚豐也收到了消息。顏、楚、姜、趙四家人在蔡氏的安排下,分撥悄悄離開了。走不多遠,又往顏家會合了去。蔡氏還使了一個當時在場的侍婢乘輛小車,跟了來當個人證,好提供證詞。

  ————————————————————————————————

  回家的車上,顏希真小聲地對柴氏道:“阿娘,我想起來了,三妹原是要推的我,二妹來為我擋住了……”

  柴氏連忙道:“什麼?!噤聲!三房真是狼子野心!”這會兒不能再亂了,不過柴氏卻將這筆賬記下了,留待日後。

  事實上,這事兒已經不用柴氏出手了。

  回到了驃騎府,顏肅之就先暴走了:“這TM都是要做什麼?能TM消停一天嗎?”多有趣,平常最鬧騰的人先開砲了。

  楚氏冷冷地道:“你急的什麼?先看孩子!”在場的要麼是顏家人,要麼是舅家人,趙忠算是“通家之好”,都聚到一處,倒也不算不合適。於是都到了正廳裡坐著,楚氏又命將顏平之夫婦帶來。

  顏平之夫妻兩個,顏平之是心裡懷恨,卻要思考如何翻身,這趙氏自夭折了兒子,且還沒走出陰影,猶在指天咒地。被叫來時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人一到齊,楚氏也沒客氣,只管提問了口供。證詞在鬱家已經問過一回,經過這一路,所有人心裡又都排了一遍詞兒,說得越發簡潔而又分明。都說:“是三娘推的二娘。”

  楚氏一拍身前的案幾:“丟人丟到家外面去了!你們怎麼教的孩子?!”

  顏平之不敢回話,趙氏十分憔悴地抬頭,眼睛亮得有些瘆人:“何必裝腔作勢?我如今失勢,你們想怎麼誣陷便怎麼誣陷!”

  楚氏也不理她,只管將她姐和她外甥女兒請了來說話。對上她姐那彷彿淬了毒的眼睛,趙氏心頭一突。她外甥女兒卻又說了一回:“就是顏靜姝做的!她還要她姐姐們全家都死。”這孩子也是一路上重新整理了發言稿。

  趙氏合身而上:“我撕了你的爛嘴!”

  楚氏喝道:“攔下她!”幾個侍女一齊上前攔下了趙氏,順手還給她嘴裡塞了條手絹。

  楚氏還要對趙氏的姐姐道歉:“見笑了。”趙氏現在還是顏家的媳婦,就算她對親姐姐動手,也要算到顏家頭上。

  她姐姐倒是十分大度:“您太客氣了,我這妹子……唉……”說完就領了閨女退下了,還在趙忠耳邊道:“阿爹,阿妹瘋了,怎麼能……教孩子當著鬱家人說那些話?”

  姜戎看了這一場好戲,此時才冷冷地道:“府上何日能不生事?”

  蔣氏卻已對楚氏道:“我來看看孩子。”

  楚氏一張臉也冷得嚇人,對蔣氏卻還禮貌:“請。”蔣氏便與楚氏坐一張榻上。

  顏神佑被楚氏安放在自己身側,此時才作清醒狀,順手就抱著楚氏的腰,又拉著蔣氏的手,淚眼汪汪地仰著小臉兒,可憐巴巴地道:“阿婆要是我死了,是不是三叔就不生阿爹的氣,嫌阿爹讓官給他做了?”

  她倒是冤有頭債有主,不跟無民事行為能力人計較,她劍指顏平之去了。這與楚氏、姜氏不動顏平之,卻遠程直擊顏啟是一個道理。不拍蒼蠅,只打老虎。

  這話說得有點沒頭沒尾,然而在場的卻都聽懂了。趙忠被他另一個閨女一拉袖子,死勸活勸:“阿爹要為一個女兒結幾家仇人?闔家上下,可全指望阿爹了。”生生把趙忠給拖住了。

  那邊蔣氏已經“我可憐的兒啊”地摟著顏神佑掉眼淚了,楚氏也跟著哭,姜氏也跟著哭。顏神佑心裡升起一股愧疚來,楚氏不好說,姜氏與蔣氏倒是真心疼她的,如今害她們這般難過,真是不孝。

  楚豐嘆道:“升米恩,斗米仇,”看一眼顏啟,“你說怎麼辦罷?”

  顏啟道:“小孩子家,又懂什麼?且大娘二娘又不曾傷著,孩子們都嚇著了,叫三娘陪個不事。一家人,如何說兩家話?”

  蔣氏氣得手一抖,顏神佑趁機便說:“外婆,我冷,我要回家……”她從來也沒指望過顏啟能明白事理,對自己將要做的事情,也不剩什麼愧疚了。

  楚氏冷靜地點點頭:“去罷。”

  顏神佑張口就來:“阿舅……”小聲音還帶著顫兒。一雙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姜戎,透露出“陪我一起去吧”的信息。

  楚氏道:“二郎陪著一道送回去罷。”總有一種有什麼奇怪的事情要發生的感覺。

  二房撤退了,柴氏也稟過楚氏,攜著兒女回去了。四房那裡,鬱氏指著娘家送來的證人,請示道:“話已問明,我將他們打發回去。”也得到了允許,趁機把丈夫給偷渡了出來。

  廳內就只剩下楚氏、顏啟、顏孝之與三房諸人並楚豐、趙忠等人了。楚氏這回卻是毫不含糊,對趙忠道:“這樣的兒媳婦,我是要不起了,我也教不了了。你帶回去,慢慢教罷。”

  趙忠再蠢,也知道出嫁的閨女不能接回家。更有另一個女兒在他耳邊攛掇:“阿爹,我還有好幾個妹子沒出門子呢,接一個回來,旁的就不要想嫁人啦。”

  一番理論之下,客人都回去了。趙氏居然也留在了府裡,並不曾被趙忠帶走。

  ————————————————————————————————

  卻說顏神佑一行人等回到二房,蔣氏和姜氏還要張羅著給顏神佑洗臉、換衣服,哪知這小東西往她舅跟前一跪:“阿舅,阿舅,救救我們一家吧。”

  姜戎嚇了一跳:“快起來,有阿舅在,誰敢動你?”

  顏神佑爬起來就抱她舅的大腿:“阿舅幫我個忙唄。”

  姜戎實在受不了這麼個不正常的外甥女兒,低頭彎腰,小聲說:“你要阿舅做什麼?”順手把顏神佑給撈起來抱著了。

  顏神佑坐在姜戎的胳膊上,與他平視,道:“幫忙上個奏本唄……我爹為顯得讓職與弟是對的,狂行自污近十載。如今看來,是讓錯了,可不能使一個不孝不恭、忘恩負義的人坑了國家。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姜戎手一抖,差點把顏神佑給摔下來。驚疑地看看蔣氏,再看看妹妹、妹夫,這仨全跟被點了穴似的。合著這是這小東西自己想出來的啊?姜戎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手上抱了個會走動的大殺器,小心翼翼將顏神佑放到榻上,半蹲著跟外甥女兒說話:“你說什麼?”

  “阿舅救救我吧……”

  顏神佑這也是豁出去了。這屋裡的都是她最親近的人,她不介意提前暴露自己的“智商”。再者,她一直十分擔心將來不久國家會有一場大動亂,她得早早表現出更匹配的“見識”來,才能早早勸說長輩們為即將到來的動亂作準備。

  姜戎:……臥槽!臥槽!臥槽!他再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了!辦法相當好啊!可是……這該是你想出來的嗎?你一個小朋友,現在不應該受到驚嚇嚎啕大哭嗎?

  到底是自己的閨女,姜氏回魂最快,白著一張臉,薅過閨女就說:“誰教的你這些?你小孩子家要想這麼多做什麼?為人當直道行,不可弄險,不能賣弄陰謀!”

  顏神佑這回是鐵了心要搞掉三房了,特別認真地說:“只要三叔的怨恨一日不消,我這條命就是揀來的,早晚要被他收回去。不如放手一搏。打蛇不死反成仇,他們滿心怨恨呢。今天的事兒,我不怨三妹妹,她還小,不懂事兒。可教她的人,是有罪的。”

  姜氏呆掉了,萬萬沒想到閨女已經不正常到這般地步了。怔了一怔,當場就哭了:“是我無能啊,不能護著你,倒叫你變成如今這模樣了。”

  顏神佑被她一引,也跟著哭了,抽抽答答地道:“沒事兒,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咱靠自己也行的。”

  姜戎快要愁死了,這樣個妹子,這樣個外甥女兒,就在顏肅之眼前哭,顏肅之這個不正常的人會是什麼反應呢?他偷眼看顏肅之。

  中二病被雷劈了,媽-的!原來最兇殘的這個在這兒啊?!

  顏神佑這計劃,只要做了,就是把她爹捧成個好人。顏中二以往再混賬、做的事再出格,也是裝瘋賣傻只為給偏心的顏啟圓謊,顯得顏平之比他好,比他更合適當官兒。“自污”一詞,用得十分之妙。折子一上,顏肅之就算是當場毆打顏啟,都能被圓回一半兒來——這都是對父親的目的深刻的領會呀。誰叫他前十幾年表現太好,而顏啟表現太差呢?

  至於顏肅之到底是不是個真?忍辱含垢自污以全父親願望的好人,已經不重要了。他再作,都是好人了。

  後半截就更妙了,今天在鬱家的事兒正熱乎呢。壽宴多熱鬧呀,人多麼地多呀,目擊的人、打聽的人肯定不少。輿論風向十分之順。尤其這“忘恩負義”四字,直擊顏平之道德的缺失,甩都甩不掉——顏肅之先前還因為提花綢的事大鬧過他一場呢。

  中二病這種病,患病和痊癒都只在一瞬間。

  “靠自己”三個字戳到了顏中二的暴點,彷彿一支煙花,在他腦子裡炸開了,然後……顏中二他好了!

  忽然就覺得這往昔十年自己過得真是豬狗不如,回憶起這十年來的情景,不由悔恨交加。他這近十年來的所作所為,跟他爹又有什麼不同呢?除了沒弄個寵妾回家,其他的……也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了啊!居然也逼得妻女“靠自己”了嗎?想一想,還真TMD是啊!

  往事歷歷在目,中二悔不當初。

  然後姜戎就看到他妹夫動了,往他外甥女那兒走了。姜戎十分緊張,全身肌肉都繃緊了,只要顏肅之動作不對,他就要撲上去製止。防止顏肅之揍顏神佑。

  沒想到顏肅之半跪在閨女面前,也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神佑啊,這事兒不用你操心,不用找你阿舅幫忙。你還有阿爹呢,你阿爹還沒死呢。”

  顏神佑:(⊙o⊙)!這又是什麼情況啊?

  姜氏也止住了眼淚,怔怔地看著顏肅之,總覺得他有哪裡跟以前不一樣了。

  然後就見顏肅之有點忐忑,又有點失望地看著她們,沒等到回音。顏肅之失落地站起身,拿袖子一抹臉,對著蔣氏和姜戎各一拜,十分鄭重地道:“十年一場大夢,以往是我不好,從今而後,洗心革面,再不胡鬧了。丫頭方才說的事,我來辦。舅兄且不消動手,看我的手段。”

  眾人:……

  顏神佑:【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親,你拿錯劇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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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4:37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非正常教育

  不止顏神佑驚訝,就算比她年長許多的蔣氏母子三人,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了。三人早已對他恢復正常不抱希望了,他能維持著“疏狂名士”的形象,就十分好了。輿論對他也會偏向同情——雖然還會有人說他不夠堅強之類的。

  可看他眼下這樣子,聽他說的這些個話,這算是恢復正常了嗎?!或者用一句斯文的話說,他是要浪子回頭了?

  真是讓人不敢相信。

  無論是心存僥倖的蔣氏與姜戎,還是已經不抱期望的姜氏,看他這般作派,都有些摸不著頭腦。怎地一點徵兆也沒有?一般這等浪子回頭,不得有個大變故,又或者遇到賢者受到大啟發的嗎?顏肅之先前受的刺激也不少,師友親戚也有人找他談過心,他都沒恢復正常,眼下這樣就算正常了?

  總有點不能相信的趕腳。

  顏神佑倒是知道,中二這種病,來得兇猛,退的時候也很利索。可能一覺醒來就好了,也可能是突然看到窗外花兒開了就悟了,又或者吃飯的時候吃著吃著就覺得生活不易他就明白了。她不懷疑中二病會好,卻懷疑顏肅之是不是真的洗心革面要重新做人了。

  四個人都打量著顏肅之,姜氏連哭都忘了。

  顏肅之下巴一緊,咽了咽唾沫,心裡升出一種悲涼之感——壞到沒人相信了嗎?饒是如此,顏肅之還是將脊背挺直,隨他們去打量,反正,他……做好了艱苦抗戰的準備了。

  五個人靜默了一陣兒,姜氏頭一個回神,先去揪顏神佑:“你把這些都忘了,聽到沒有?”聰明也不是這麼個聰明法兒的。如果這主意是楚氏出的,姜氏一點也不意外。如果顏神佑現在不是六歲而是十六歲,那也一切安好。

  一直都知道她不正常,沒想到她居然這麼不正常!姜氏本來只是自責,經顏肅之這麼一刺激,她也有些焦躁起來了。

  經她這麼一說,剛剛才變正常了的顏肅之這才醒過味兒來:不對呀!再沒常識也知道,這閨女這樣兒,她不正常!然後他也急了,著急裡還帶著更多的愧疚,來不及思考“我的女兒太不正常”這個深層次的課題,光想著“不能讓她這麼不正常下去了”。進而又加深了自責:都怪我。

  再一看孩子舅舅和孩子外婆,顏肅之以他回歸正軌的雙Q對這兩位道:“天也不早了,此事我來收拾罷。”

  這畢竟是顏家的事,姜戎並不好插手太深,更深一層也是顏啟的那個意思“又不曾傷到”。動手的是個小孩子,你要說她本心如何險惡,未免苛責。反是顏神佑的這個主意比較好,如果出主意的不是個蘿莉的話,還要提出表揚呢。顏肅之也有幾個朋友,比較著名的就是唐儀,唐中二跟御史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姜戎也擔心外甥女,又看了顏神佑一眼,很不放心地對姜氏道:“神佑許是嚇壞了,不要再驚著她,多帶她玩一玩。”

  蔣氏想了一想,道:“真是驚著了,又以胡言亂語了,喝了安神湯,就睡罷。一覺醒來,就好了。不吃虧是好事,可做事也不要太深刻。”

  姜氏都答應了。

  姜戎這才對顏肅之道:“不知道府上是個什麼章 程,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你便直說。”

  顏肅之繃著個臉,頗為正經地道:“且還不用。”他又不能當著姜戎的面說,我親媽不是個省油的燈,我舅回來了,她更有了靠山,三房這回死定了。家醜不可外揚,哪怕能跟老婆說,也不能跟大舅子說——即使大舅子旁觀了上次搞死吳家的全過程,知道楚氏是個什麼樣的人。

  蔣氏又看了女兒和外孫女一眼,嘆口氣:“你們……好生與孩子說,別嚇著她了。聰明點兒,不是壞事兒。”

  顏神佑:……=囗=為神馬又扯到我身上了?

  終於,蔣氏與姜戎動身回去了。顏肅之對姜氏道:“你看孩子,我來送。”

  蔣氏對女兒一點頭,姜氏才憂心忡忡地看了顏神佑一眼。低頭牽著她的手:“來,跟娘去洗臉。”

  顏神佑這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太妙,總有種要被收拾的趕腳。

  那邊顏肅之送蔣氏和姜戎出府,門口正遇到了趙忠等人離去。看到他,趙忠跺了跺腳,別過頭去“嗐”了一聲,就催促著走了,也不不等顏肅之跟他打招呼,也不與姜家人說話。

  楚豐倒是站住了,與姜戎母子點了個頭。顏肅之老老實實管楚豐叫一聲:“阿舅。”楚豐十分敏銳地發現,這個外甥似乎有點不一樣了,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這變化也忒快了。

  作為一個合格的舅舅,楚豐跟外甥的岳母、大舅子打完招呼,看他們走了,又多留了片刻,對顏肅之道:“放心,不會再叫你受委屈了。”

  顏肅之十分慚愧,臉上一紅,低低應了一聲是。

  ————————————————————————————————

  送完了人,回到家裡。遠遠看到院子裡透出一點點燈光,顏肅之忽地生出一種“近鄉情怯”的情懷來,十分躊躇。咬咬牙,他又回到了房裡。

  房間裡,姜氏正親自給顏神佑梳頭髮。顏神佑心內十分不安,不管她做得對不對,總得給個說法吧?斷不至於兩句話就把她打發了,現在還什麼後續處分不給。總覺得長輩們在醞釀什麼陰謀似的,現在不說話,等想好了,就要收拾她。

  直到此時,顏神佑才生出那麼一點點的後悔之心了,隨即又被她自己給拍掉了。一年三百六十日,每天都在裝蘿莉,這種摧殘身心的事情真不能做太久。常識已經學得差不多了,她想爭奪話語權了。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全家都在京城,一塊根據地都沒有,十分地不保險。再不開始動手就來不及了,反正她一直不正常。

  顏肅之終於進了門來,也不說話,就悶聲不吭坐一邊兒看著。看著姜氏和顏神佑心裡都發毛。姜氏加快了手上的動手,三兩下,給顏神佑梳順了頭髮。原本姜氏是打算晚上摟著閨女一塊兒睡,用母愛溫暖她閨女,告訴顏神佑:有人疼你,你別這麼早熟行嗎?

  現在這樣兒,姜氏不大敢留顏神佑了,打發她回房去睡:“阿琴、阿竹,服侍小娘子去歇息。生起炭盆來,將腳爐子裝好炭,給她放被臥裡。”她得應付了丈夫,將他打發走了再去女兒房裡陪睡。

  飛快地打發了女兒走,姜氏得先確定丈夫是不是真的開始變正常了。

  顏肅之想的卻是:正好有事兒要跟老婆商議,小孩子還是不要聽的好。也就默許了姜氏的安排,還對阿竹道:“屋裡生火乾燥,燒壺茶水放著,小娘子口渴時斟來與她喝。”

  阿竹從來沒跟顏肅之打過交道,聽到他這吩咐,也傻了一下,才應了一聲:“是。”旁的一句話也不敢說,匆匆挾裹著顏神佑走了。

  顏肅之看著大家像躲土匪似的避著他,心裡的苦澀更甚。清清嗓子:“我有事跟你說。”

  姜氏道:“郎君請講。”

  這客氣的。

  顏肅之看著姜氏文靜的臉龐被燈光映出橘黃的暖色,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是神佑。”

  姜氏沉靜的表情裂了,抬起頭來:“怎麼?”

  顏肅之皺眉道:“小孩子家,用心太過了,不好。以往是我的疏忽,弄得……嗐,她這樣想得太多,耗神費思。明日起,外頭的事情都交與我,你只管帶著她玩。我知道她聰明些,你就帶她讀些書,教她彈彈琴、合合香。我去尋摸些正常女孩子愛玩的玩具來。教她……軟和些吧。她合該無憂無慮的。”

  姜氏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低低應一聲:“好。”

  顏肅之有些手足無措,燈下看美人,是越看越美的。可惜顏肅之……忽然沒膽了起來,覺得自己冷落老婆這許久,他不好意思伸手了!咳嗽一聲,道:“你也早些安歇了罷,我去收拾外頭的事兒。必要討個公道才好。”

  “嗯。”

  姜氏看著顏肅之出去時還不忘將門帶上,就覺得丈夫似乎是真的有心改好了,一時百感交集,卻又有疑慮:縱使想變好,他能變得好麼?今天的事情給她的震撼太大,姜氏輾轉反側,直到寅初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那邊顏肅之也是,他雖然有心變好,然而中二期開的腦洞依舊在。回到書房裡,換了件衣裳,他就出門了。其時有宵禁,到了時間就封街了,除非有京兆、宰相等人的手令,否則不得於宵禁時上街。抓到了也是要罰的。顏肅之卻不管,換了身深色衣服,他東繞西鑽,跑唐儀家去了。

  唐儀也去了鬱家壽宴,顏肅之中途退場,他卻留得比較晚。他妻子與鬱夫人蔡氏乃是本家,兩家也算有親戚,便多留了些時候。顏肅之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沒睡呢。聽說顏肅之來了,他急忙披衣起來,命整治了兩桌茶點,往書房裡一送,兩人關門密謀起來。

  顏肅之開門見山地道:“唐大,有件事情,你幫我不幫?”

  唐儀道:“怎麼幹,你說!”

  顏肅之與他咬了一陣耳朵,兩人喝光了一盞茶。唐儀開心地道:“你早該這麼乾了!你家那老頭兒,他喜歡什麼,你就該砸了什麼,看他還敢欺負你!”

  顏肅之苦笑一聲,看一看唐儀,心說,我的麻煩可不止那老頭兒,我們全家,除了媳婦兒正常一點,其他的都不是正常人呢。“我本不想鬧太大,豈知……”

  唐儀道:“我正想問你呢,都說神佑傷著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要不是聽說楚太尉也去了,我都想去你家了。你家三房那一窩子都不是好東西!小崽子不懂事兒,老畜牲也不懂麼?那是誰教的?”

  顏肅之道:“我阿舅倒是挺好——我正有事要問你,小女孩子,玩什麼好?我看神佑,有些太……呃……嚴肅了。”

  唐儀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我看神佑挺好的呀,MD!我怎麼就生不出兒子來呢?”一抹下巴,“不瞞你說,你要今天不來,我明天也要尋你去!上本的人我都想好了,放心,你且回去,我去尋他去!”

  於是唐儀也換了身深身衣衫,趁夜去了另一個狐朋狗友家,發了指令,又回來跟顏肅之報告。顏肅之得了消息就要回家去,唐儀道:“這麼晚了,還回去做甚?與我一道安置了罷?”

  顏肅之道:“明日我須得從家裡出來,方顯得不知此事。”

  唐儀一想,也對:“路上小心。明天我管我舅要幾道手令,咱宵禁後就不用躲躲藏藏的啦。”

  ————————————————————————————————

  第二日,果然有御史上了彈章 。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唐儀找人上表,另有兩人也上了表,這內容卻有些許不同。開頭卻是大同小異,都從家教入手,自顏靜姝扯到顏平之——教女無方。後來就不大一樣了,唐儀尋的人,是照著顏神佑的版本來的,難得另一位御史幾乎與這個版本相同。

  這令上本的御史十分驚訝:這還找了其他人了嗎?

  與他同樣驚訝的是楚豐:這是誰呢?與老夫想到一起去了。原來,這一位是楚豐示意去搞顏平之的。

  卻說當日二房與姜家敘話時,顏啟、趙忠在壓力之下與楚豐、楚氏達成了協議:為全大家顏面,趙氏可以不休回家,但是也不能再留了。楚氏給她一天時間,好與女兒們道別。

  楚氏應允:“她去後,仍是三郎的妻子。”

  這裡頭,除了楚家的壓力,趙氏那位結了八輩子怨仇的姐姐也出力不少——她一直拿家中還有許多弟弟妹妹未成婚來說事兒。趙忠權再三,終於被忽悠得答應了。

  顏啟也煩這趙氏整日里無事生非,不須多少壓力,他便同意了。不是礙著趙忠的面子,他早就想將趙氏打發回娘家,給顏平之另娶了。

  協議達成,趙氏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了。真是人人稱意,連趙忠,些許心疼鬱悶,也被另一個女兒安撫住了。

  令顏啟沒想到的是,原以為犧牲一個趙氏,這事就算抹平了,怎麼又會牽到顏平之了?且這話裡話外的,是為顏肅之出氣呢?他氣咻咻地四下逡巡,要不是顏肅之級別不夠站不到這朝上來,早被他的眼光戳成篩子了。

  而且他越聽越不對味兒,一個御史還好,只說顏平之教女無方,不合為官。另外倆,怎麼……把他也捎上了呢?更讓他想殺人的是,滿朝上下,居然都覺得這倆御史說得十分有道理,對顏肅之抱以了十二萬分的同情。同情之外,更生出一種“這真是個好孩子啊!犧牲得太多了,不但犧牲了前程,還犧牲了名譽!”的看法來。

  顏啟真想吐血!忍不住了,他站出來請罪,說是自己沒教好兒子。正要為顏平之辯駁兩句,順便說顏肅之不好。皇帝果斷截口道:“此已是國事,非爾家事,自有公論。”

  顏啟被噎住了。

  皇帝表態了,諸臣一齊說皇帝真是英明,皇帝也很滿意。雖然退朝後被他外甥圍堵,涎皮賴臉地跟他要手諭,好公然違反宵禁,皇帝也樂呵呵地答應了。至於外甥快要成親家了這種事,皇帝一點也不覺得違和呢。皇帝看著外甥這張帥臉,覺得外甥他閨女也必須長得很好看,配齊王也是很不錯的呢。

  唐儀如願以償地拿到了通行證,正要去找顏肅之,卻被人堵住了。他的御史朋友不干了:“你既尋了人上本,何必再來找我?”

  唐儀道:“我沒有啊?我像是那麼勤快的人嗎?也許是有人就與你想的一樣了呢?不管怎麼著,我承你的情。再說了,你上這一本,於你也沒壞處呀。”好說歹說,陪禮道歉,把人給哄住了。心裡也納悶兒:這是怎麼回事兒呢?

  這裡面的事情,唐儀現在是想不明白的。他只能看到結果,結果就是……顏平之失業了。

  國家機器,在它想運轉的時候,效率總是驚人的。當天下班之前,顏平之就收到了解僱通知書。雖然也是駢四儷六的行文,卻改不了請顏平之滾蛋回家吃自己的中心思想。顏平之正在家裡養腿傷,他是曉得趙氏要死的,索性眼不見心不煩,由著這個他本就不滿意的女人抱著女兒哭。待接到通知,他自己便也想哭了。

  世易時移,顏肅之官運亨通,得到了無數的讚美與褒獎。原本覺得他這貨不懂禮貌,又只會生事的人,都對他抱以深深的同情與期許。他原來的老師特意給了他一本書,同學們也紛紛地下帖子,要登門拜訪。

  顏神佑同學,坑了一回她爹。顏肅之被紛至沓來的事情弄得手忙腳亂,才跑去給閨女訂張琴,讓她學些樂器,陶冶一下情操,小女孩兒只管吃喝玩樂就好。半道上就被以前的同學給圍堵了。同學們紛紛拍著顏肅之的肩膀說:“好樣的。”

  這要是個中二版的顏肅之呢,說不定就大大咧咧收下毛病了。問題是這是一個病癒版的,雖然還有些後遺症,畢竟好了很多。聽到這等誇獎,他便十分不自在,他中二的時候根本沒這麼高尚。不得已,他轉換了一個話題:“也是家裡娘子體諒我。”

  於是姜氏又成了媳婦兒的楷模,初步估計,本朝《列女傳》裡得有她幾十個字的記錄。

  ————————————————————————————————

  媳婦兒的楷模現在卻正在收拾閨女。

  與顏神佑擔心的不同,姜氏沒有打她也沒有罵她,更不再說教了。並且,把她的功課也給減半了!不想坐著是吧?那就不坐了,想玩兒就玩兒吧。給你立鵠子、給你拿弓箭,想怎麼射就怎麼射!

  姜氏還說:“擊劍的師傅,你阿舅給你找去了,就快來了,來試試這衣裳合適不合適。”

  顏神佑小朋友正在長個兒的階段,去年的衣裳就不能穿了,以她家的生活水平,也不用穿舊衣裳。姜氏給她準備了新的冬季習武裝備,還是套裝哦親!又有稱手的竹劍、木劍。草人也立了起來,好給她砍。就算長成了個暴力蘿莉,也比在這個歲數就琢磨著坑死她三叔強吶!

  有種吃斷頭飯的趕腳!

  顏神佑心中忐忑,可憐巴巴地道:“阿娘,要不我還坐著練字兒吧。”

  姜氏道:“天冷了,伸不開手,少寫一些也是一樣的。來,跟阿娘看看這些個。”

  姜氏雖然這幾年過得併不如意,顏肅之也沒什麼收入,但她依舊頗有身家。這回就拿出來一匣子珠寶首飾來,跟女兒一塊兒看。教顏神佑:“你也該學學這些個啦。”給她指著,這是釵、這是簪,兩者有何不同。什麼是花勝,什麼是步搖……

  顏神佑無語問蒼天,真的感覺很不對勁呢。

  更不對勁的事情還在後面,蔣氏也打發人封了一盒子物事來,指名是給外孫女兒的。打開了一看,是一盒子的絨花、絹花一類,做得栩栩如生,真像活了一般。顏神佑對頭戴大紅花不感興趣,但是對“古老工藝”就很感興趣了。見她眼露好奇,姜氏終於舒了一口氣:這樣子倒像是個正常的小朋友了。

  是的,作為一個十分不正常的小朋友,顏神佑真是讓她爹娘和她舅舅操碎了心。為了讓她正常一點,她們弄了好多可愛的小玩具給她,給她好多漂亮的絨花、首飾。就為了讓她……蠢萌一點,跟小朋友一起玩。不要琢磨什麼暗黑系的愛好,比如小小年紀就要斷顏平之活路之類。

  再早慧,她依舊是個小朋友,父母還是有很大發言權的。教育方針上,人家根本不會跟她商量。覺得她歪了,父母長輩會調方向,這個調整,是不會對她講的。他們想潛移默化地,改變她。是以顏神佑擔心著,父母卻“為了她好”,不打不罵也不透露訊息,只是默默執行著對她的政策。引導著她,不要長得更歪才好。

  顏神佑作為一個穿越來的人,生物知識少得令人髮指,她倒是認得什麼水稻小麥之類的農作物。但是,對於花卉之類比較高雅一點的知識,缺得慘不忍睹。故而姜氏教她分辨牡丹、芍藥等花的時候,她聽得頗為用心。

  姜氏拍拍胸口,她早反省:先前是不是教得太冒進了?經史固然要讀的,然而對於顏神佑這個“智商水平”來說,教得太多了,反而讓她沒了小孩子的天真活潑。如此一想,真是十分對不起閨女。讀史是楚氏提醒的,這又讓姜氏想到了楚氏是怎麼樣一個存在。打心眼兒裡,她是不想顏神佑變成楚氏那樣的人的——太苦。

  如今顏肅之也似正常了,顏神佑也不算沒依靠,還真不用向楚氏學習。

  想明此節,姜氏又努力引導顏神佑有一些正常女孩子的愛好,再繼續教她認常見的花木。然後她就發現——顏神佑已經把這些花兒都背出來了。然後還討好地笑笑:“阿娘,還要學什麼?”

  姜氏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兒,含糊地道:“來,阿娘教你跳舞吧。”

  “哈?”顏神佑一直以為,學點樂器算高雅愛好,跳舞什麼的,就比較地不像良家婦女幹的勾當了。

  姜氏笑道:“家裡總不順,誰有那個心思呢?正經的歡宴,怎能沒有舞樂?”

  早先正經的宴會上,也有聞歌起舞的呢。只是這主人跳的舞,與舞伎跳的,又有些區別。舞伎以色藝。正經的歡宴,只是為表達愉悅之意而已。[1]

  動作也頗為簡單,不作提膝、抬袖、緩緩轉圈啥的,既不用劈叉,也不用下腰。顏神佑依舊學得很快。

  姜氏無奈之極,命阿方取琴來:“我再教你新曲子吧。”

  顏神佑自認處於“留校觀察”階段,特別乖地說:“好,都聽阿娘的。我一定早點學會。”

  不不不,我寧願你學得慢一點。

  琴還沒調好,楚氏那裡一個小侍婢過來了,走得有些急,呼吸有些急促地道:“二娘,小娘子。夫人命婢子來告說二娘,三娘沒了。夫人叫二娘給小娘子換身衣裳,三娘人不地道,現在還算是小娘子的長輩,合該服喪。”

  ***

  作者有話要說:

  [1]這是真的,在中古時期,飲宴的時候主人、客人,都會跳舞。不過跳的是“集體舞”,就是大家都會跳,舞步也簡單一點。開心的時候還會高歌一曲啥的,五音不全的就“長吟”念詩之類的。

  當然,這種舞與舞伎的舞蹈還有區別。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大概就跟小伙伴們組團K歌與看晚會的區別?具體含義大家自行體會~良家婦女通常還是不會“獻舞”的。

  李隆基跟楊玉環那個,是個人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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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4:56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繼續發盒飯

  顏神佑正興致勃勃地看姜氏調琴,彈琴第一步是要校音。顏神佑年初便開始學習撫琴,練的都是些基本的曲子,曲子並不長。也有用慣了的一張素琴,琴身是古樸的深褐色。反正顏神佑很喜歡。

  沒想到事發的第三天上,姜氏取了張瑤琴要給她換上一換,姜氏與顏肅之的心情有部分重疊。這一對年輕的爹媽認為,必須得讓閨女接觸一點正常的、奢侈的、華麗的、精緻的生活,美德什麼的先扔一邊吧,轉移一點她的注意力才是對的。

  當然,在女兒還未年之前,他們會致力於控制力度,讓顏神佑保持在“一門心思奢侈浮誇”與“把心思放到功課、爭斗上來”中間,試圖達到一個平。等她長大了,那再愛幹啥幹啥吧。反正呢,這夫妻兩個認為,不會把閨女坑到楚氏那般田地,那麼,就不用從小就往楚氏那個方向培養了。

  用顏肅之的話來說就是:“小姑娘家家的,吃喝玩樂就好了。”

  中二病癒的爹,雖不能說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在對待妻女的問題上,卻是十足地盡心盡力了起來。對妻子呢,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對女兒,那就有些肆無忌憚的好了。

  姜氏一面調著琴弦,一面問顏神佑:“喜歡這張琴嗎?”這是她的嫁妝,倒不是顏肅之訂的那張琴,夫妻二人是想到一塊兒去了,只是姜氏這裡有現成的使。

  自認處於留校觀察期的小朋友點點頭:“喜歡。”她更喜歡研究這琴的鑲嵌工藝什麼的,至於彈琴,還是覺得不帶裝飾的更好一點。

  姜氏道:“你好好學這些個,我還有好東西要給你呢。你乖乖的。”

  顏神佑思忖著,是不是可以直言相詢,又或者可以進一步發表一點看法之類的。

  然後母女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

  顏神佑心裡,趙氏這樣的,休掉估計是相當困難的,可能就在家里關到死吧。也有可能因為軟禁,讓她病死了。可萬萬沒想到,趙氏會死得這樣早,這般的……不自然。趙氏生命力之頑強,出乎顏神佑的意料,前頭還要反攻倒算呢,這沒兩天就死了?要說她是自然死亡,顏神佑是不信的。

  姜氏心中一懍,暗道,三郎好狠的手!她並不知趙氏之死乃是被“公投”的,只道顏肅之找人上本,顏平之被彈劾罷官——顏平之這是將責任推往趙氏頭上了。雖則是彈劾“教女無方”,世人卻都默認,教養女兒,更多的是母親的責任。至於父親,只有在需要打擊他的時候,才會被提及。

  又想顏平之真是蠢,這般沒有擔當。難道不知道,這等責任是推不掉的,還不如認下了,就只領這一個罪名。現在逼死趙氏,又要被認做是“沒擔當”了。

  心思電轉,姜氏卻已經起身了:“阿方,取素服來。”趙氏死了,作為人家侄女,顏神佑要為這嬸子服一年的孝。

  如今姜氏母女兩個都覺得趙氏可憐,代顏平之背了老大一口黑鍋。穿孝就穿孝吧,也是心到神知了。穿好了衣裳,往三房那裡走去,看到裡面靈棚都已經紮起來了,顏靜姝姐妹三個都穿重孝,哭得十分淒厲。

  柴氏、鬱氏,亦攜兒女前來。顏靜姝見了她們,眼淚都不及抹一把,撲上去就想胡抓亂撓,嘴裡還要說:“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害死了我娘!”彼時乃是正午時分,太陽高懸眾人卻因她這淒厲的聲音生生被叫出一絲寒意來。

  鬧了這麼一出,將她乳母等人嚇個半死,急撲上來抱住了:“小娘子,小娘子,可不管亂說。”

  柴氏定一定神,便問:“三叔呢?”

  乳母答道:“郎君傷了腿,行動不便,正在書房。”

  妯娌三個齊齊皺眉,鬱氏更是說:“這般涼薄,總是夫妻一場,都不肯送她一送。”

  姜氏道:“可往趙家送信兒了?”

  乳母抱著還在掙扎的顏靜姝,捂著她的嘴,回答道:“他們已知了。”

  柴氏看顏靜姝還要掙扎,便對姜氏、鬱氏道:“咱們上炷香便走罷,我看她們姐妹也不自在。”

  另兩個巴不得這一聲兒,尤其姜氏,與趙氏結仇更深。低頭對顏神佑道:“你給三娘磕個頭,咱們回家去。”

  顏神佑心肝亂跳,顏靜姝的眼神十分嚇人。她的本意,是叫顏平之罷了官兒,夫妻兩個老實窩著,少來找麻煩便好。豈知……顏平之這般狠心,她心裡委實害怕。很是擔心顏平之作困獸之鬥,做出什麼暴起傷人的事情來。她娘可是弱女子,萬一被捅一刀子,那是打不過顏平之的。

  思及此,顏神佑上完香,還念叨兩句:“冤有頭債有主,前面左轉是……呸呸,你找我三叔父就對了。”

  回來還跟姜氏說:“阿娘,千萬小心三叔父,他不是好人。狗急跳牆要傷人,咱們就攔不住了,一定不能落單了。”

  姜氏正擔心她會被白事上不干淨的東西沖撞了,聽她這麼一說,差點沒背過氣去。這丫頭怎麼又想得這麼深了呢?從今天開始,做個天真無邪的小朋友,好不好?

  她還得再緩過來,十分和氣地對顏神佑道:“阿娘知道了,神佑也乖乖的。好不好?”

  “嗯,”顏神佑認真地點頭,還添了一句,“以後出門兒您多帶幾個人。”

  姜氏覺得頭更痛了。

  ————————————————————————————————

  這趙氏的死,顏家上下傷心的少,額手稱慶的倒是有幾個。連著親戚家裡,也是感嘆兩句的多,難過的幾乎找不出來。趙氏的生母因為身份不夠,趙忠也嫌這事兒晦氣,都沒有放她來見一回女兒。只有趙忠的長子代表全家來走了個過場。

  旁人家裡,比如鬱陶家,因與顏、趙都有些關係,為了面子,也來走一過場。除此之外,便沒什麼人了。喪事辦成這樣,也著實沒什麼面子。顏平之卻不在乎這個,眼看著喪事頗為冷清,他心裡反倒鬆了一口氣。只盼著喪事早早地過去了,眾人好將此事忘掉。

  豈知事與願違,他又大大地出了一回名。

  自御史彈劾時起,顏平之便收到無數詈罵。然他在家養傷,全都聽不到。便有人覺得在外面罵得不過癮,想方設法,要當面罵他一回。驃騎府卻不太好進,想來罵人的皆被攔在門外。

  巧了,他家辦喪事。一打聽,顏平之的妻子暴斃了。便有人跑到顏府來,欲借弔唁之機將顏平之罵上一罵。

  來人自稱是顏平之以前的同事,聽說顏平之死了妻子,過來給他道惱。到了靈堂之後,發現顏平之根本沒在喪禮上出現,便把顏平之揪出書房,往庭院裡一扔,從出身,到能力,再到人品,沒一樣不罵的。更因這喪事,又給他添了一條罪名:逼死髮妻。

  顏平之原就有傷,這一下乃是傷上加傷。罵人的罵完了,拍拍手,在眾人目瞪口呆的背景中,瀟灑地走了。臨出驃騎府,還在大門口又罵了一回。什麼沒擔當,推老婆頂缸之類都罵了出來,且說:“趙家再亂,也將女兒許與你了,你便這般薄情寡義”。

  這開罵的卻是個狂生,姓章 名垣,並非世家出身,卻是讀書讀得很好。他也不是什麼顏平之的同事,卻是個造假小能手,偽造了一張名帖,他就過來了。章 坦生得玉樹臨風,帖子看起來也很正常,他就被放進去了。罵完了,他在仕林的聲望大漲,不久便被一位行將赴任的郡守給闢去做了主簿——這是後話了。

  卻說顏平之吃他一罵,又被他一路拖來拽去,又驚又怒,又傷身,直接便病倒了。外傷府上便是有治跤打的好手,可顏平之又發了燒,煎了兩服藥也不管用,這卻須得另請高明了。楚氏命拿了顏啟的名刺往外求名醫來為他醫治,好些個大夫聽著是他,都搖頭,推說正忙或者說水平不夠,皆不肯來。

  總耽擱了一日夜,才尋來個大夫,與他重把了脈,開了藥。不想這燒才退,腿卻不知為何又化膿潰爛了起來。反復折騰半個月,顏平之也一命嗚呼了。

  外間便傳說,顏平之這個沒擔當的貨,忘恩負義、不孝不悌、不仁不義,最後被正義之士活活罵死了。完全不顧顏平之沒有當場被罵死,是舊傷復發引起並發症死的。

  ————————————————————————————————

  顏神佑被這一連串的變故弄得手足無措,十分想不明白,顏平之怎麼就突然掛了?他總是個青年人,處在體能的最佳狀態來,藥也是好藥,醫也是良醫。就這樣死了,讓人難以接受啊!

  伸手撥了兩下琴弦,聽這不成調的聲音,顏神佑有點發呆。因顏平之死了,顏神佑要穿孝,姜氏倒挺注意這個,雖心裡怨這三房每每總與人添堵。依舊將顏神佑那些個鮮亮的衣裳給收了起來,連頭繩都給她換了顏色。顏神佑又抱著她用慣了的素琴來回在撥弄著,也沒人說她。

  原本姜戎要給外甥女找個武術教練來的,偏趙氏死了,家裡氣氛不對。趙氏停靈三日便出殯,哪知顏平之又病重,姜氏便暫緩了這件事情,想待家內平息之後,再給女兒開課的。

  豈料顏平之也走得乾脆利落,家中又是一番擾攘。依顏啟的心思,頂好要大操大辦的,楚氏聽了,也不反對,只說:“須稟與阿家知道,不然這過年了,見不著三郎,她怕要問。”

  顏老娘是恨不得顏平之這個“污點”沒人提的,她眼裡兒子的名聲才是最重要的。一聽顏啟又是大操大辦,居然引用出句十分經典的話來:“從來卑不動尊,我在這裡,且要死了,你與他大操大辦,是嫌我死得晚嗎?”

  親娘的話,顏啟還是聽的,不得已,亦減作三日,三日後,顏平之也匆匆下葬。楚氏作主,使他與趙氏埋作一處。趙忠還特意來感謝楚氏,說她是個好人。楚氏眉毛也不曾動一下,只說:“我不過依禮而行,她只要是三郎的媳婦,自然要葬在一處。”

  趙忠原來就跟楚氏沒有什麼共同語言,兩人是互相不待見的。說完了客套話,再沒別的好說了,楚氏是懶得找話題。趙忠卻是十分尷尬了,哼唧了兩聲,丟下一句:“我去看顏老哥。”便出去了。

  他也不曾去見顏啟,卻徑自回家去了。

  楚氏聽了這匯報,微笑而已。

  因有顏老娘發話,冷清的便只有三房一處,旁的地方還依舊要過年。柴氏妯娌們卻都謹慎,依舊將小家庭里大人孩子收拾得十分素淨。總不願意被人挑了理數。尤其姜氏,十分注意給顏肅之日常穿的衣裳也都除了彩繡。

  因要過年,姜氏便十分忙碌。顏肅之原先不做官,也沒什麼真正意義上的交際應酬。往年過年姜氏也就是收收賬、盤盤點,將嫁妝的出息攏一攏,再就是跟親戚們走禮而已。今年要應酬的就多了,顏肅之原來的老師、同學,現在同事、上司。樣樣都要打點得周到妥貼了才好。

  做這些個事情的時候,姜氏卻十分有分寸了,比如處理家務,這是無論如何都要學的,就帶著女兒。如果是外出應酬,她卻要看地方。為防遇到如尚小娘子那種以家世為榮,嘲諷寒門的,姜氏若遇到這些場合,都是自己去,將女兒放到家裡,給她許多玩具來玩。

  除卻書法之類的基礎課,卻不額外給她佈置作業了。

  顏神佑寫功課倒是快,做完了功課就在那兒發呆,又猛然坐了起來:顏啟不會發瘋吧?

  這樣的推測也是很有依據的,以顏啟一慣對三房的偏愛,顏平之這麼掛了,他能不暴躁嗎?

  姜氏與顏肅之應酬完回家,一看她在那兒拗個思想者的造型,雙雙覺得頭疼。

  顏肅之上來把她一把撈起,往肩膀上一放:“想什麼呢?”

  顏神佑連忙伸手抱著他的頭:“呃?嚇忘了。”

  姜氏一旁道:“你把她放下來,那麼高。”

  顏肅之十分聽話,有點慌亂地把顏神佑給放到了地上。顏神佑一直沒等到處分,表現得相當乖巧:“我沒事兒。阿娘,我功課寫完了。”

  說話的時候,一家三口都沒坐著,顏神佑的個頭最矮,她得仰起頭來才能看到父母的臉。然後她就神奇地發現,她爹的臉,有那麼一點點地紅。她娘的臉,很是迴避,迴避得都低下頭來了,正好跟她眼對眼。

  顏神佑:

  姜氏被女兒這眼神一瞅,越發不好意思了,捏著她的肩膀:“你的功課呢?我來看看。”

  顏肅之有些手足無措,雖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的教程裡沒有教過追老婆。跟花娘一起嬉鬧倒是有過,可那怎麼看也不能照搬過來對付老婆——太不尊重了。他腦筋轉得倒是快,眼瞅老婆孩子要走沒影了,趕緊追了上去:“你也累啦,我來看她的功課好了。”

  他的水平比姜氏還要高那麼一點點,就這麼涎皮賴臉硬擠了過來。姜氏把閨女放中間兒,隔著顏肅之。顏神佑右邊是爹、左邊是娘,這麼新奇的體驗,讓她只想偷偷地笑。然後她也真的笑了,伸手掩住了嘴巴。弄得姜氏不得不惱火地瞪了顏肅之一眼。

  顏肅之反而放心了。

  會惱就好啊,總比家裡那一對老的似的強,楚氏都不當顏啟是一回事兒了。

  顏肅之指出顏神佑有幾筆寫得不到位的地方,又教了她一點寫字的技巧,顏神佑認真聽了,一一地記了下來。她跟顏肅之是不親,不過並不妨礙禮貌相處。她的走這底兒總是寫得不夠飄逸,有顏肅之指點,還真有了不小的改善。於是她特別誠懇地對顏肅之笑著說:“謝阿爹。”

  顏肅之看著閨女的笑臉,真是感慨萬千,自己之前真是不夠稱職。伸手就摸了閨女小腦袋:“不用謝。”再悄悄看一眼老婆,覺得她的臉色似乎也好了不少。

  顏肅之看著妻女,就想起一件事兒來了:還缺個兒子。不然老婆日後就沒個依靠,閨女出嫁了就少了親兄弟撐腰。可是要睡……他又不好意思了起來。手悄悄地從女兒的頭頂滑到後背,又悄悄地往老婆那裡挪,繞過女兒的後背摸了老婆的小嫩手一把。

  姜氏一驚,臉上一紅,又不能甩手走開。顏肅之越看她那又羞又氣的樣子,越覺得好看。等姜氏看過來的時候,他又別過頭去了。姜氏恨恨地一皺鼻子,轉過頭來看閨女。顏神佑已經收拾了筆墨,準備提問了。

  雖然在留校期間,不過她覺得自己發現了的問題,必須得提醒一下父母。顏啟不是顏平之,顏平之是個慫貨,顏啟卻是個橫貨,還是個沒什麼顧忌的橫貨。於是她又堆起笑來,憋著嗓用自認為很甜美的聲音問:“阿爹,那個,叔父去了,阿公……會不會特別難過?”

  顏肅之被噎住了,顧不上勾搭媳婦兒,很嚴肅地跟姜氏對望了一眼。姜氏也顧不上跟顏肅之計較了,扳了顏神佑的腦袋正對著自己:“你又胡思亂想了!”

  顏神佑囁嚅著道:“我怕阿公傷心過度發狂了。”

  姜氏對“養一個天真可愛的女兒”這樣高難度的課題,有一點點絕望了。

  顏肅之伸手托著女兒的脖子,倒是認真地解釋了一句:“他捨不得。”

  顏神佑一轉脖子,對上了顏肅之的眼睛:“哈?”

  顏肅之左手托著女兒的脖子,右手摸摸她的腦門兒:“小孩子家,不要想太多,你阿公,已經被磨得沒有心氣兒啦。”他調整得很快,既然養個蠢萌的計劃泡湯了,那就不要硬來了。有過中二經歷的人知道,孩子認准了某個方向的時候,就不要硬掰了,要曲線救國。他好像有一點明白這些年長輩們的態度了。

  顏神佑想了一想,將腦袋放正了:“嗯。那我玩兒去啦……行不行?”最後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透出一種可憐巴巴的意思來了。姜氏嘆了一口氣:“去罷。”

  顏神佑量了一下局勢,爬起來之後就特別歡快地對顏肅之道:“阿爹,來呀,一起來玩。”

  顏肅之:……算老子欠了你了。放下“拐老婆談戀愛”的工作,認命地陪小惡魔去打架。

  是的,就是打架。顏神佑想學擊劍,姜戎給找的師傅不方便現在就過來。顏肅之只得抽空親自來教她,希望她能分分心。

  於是,父女兩個綁得像擦地板的一休,各執木劍,那庭院裡劈哩啪啦地互毆。顏神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還十分狡猾地逮著顏肅之的下盤猛毆。無奈武力值根本不是一個次元的,顏肅之抬抬手,分分鐘就給她擋回去了。

  還要十分嚴肅地說:“你這樣十分不好,好弄小巧,你單往我膝上、腳踝上打,是也不是?你光看著我這兩處了,卻沒看到你自己,你自己下盤不穩便動得不快,膂力不足,擊打便無力、出手也不快,我便能擋下……”

  “=囗=!”中二病居然這樣有水平?

  顏肅之還很認真地引申出:“凡事當厚積才能薄發。”這樣深刻的道理來。越發堅定了顏神佑要攛掇著家長“高築牆、廣積糧”,“備戰備荒”的意誌了。

  姜氏看著父女倆一處說話,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教得再好,女兒也只顯出“懂事”來。有了顏肅之,似乎女兒更快活了。左手覆上了右手,右手上似乎還留著那個輕薄的混蛋掌心的溫度。姜氏的心,有點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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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5:07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愉快的新年

  顏平之夫婦死了,死得相當不是時候。這個不是時候是對他們本身來說的,換個時間段,尤其是顏平之,場面還能辦得大一點、哀戚一點。如今年節臨近,又有顏老娘從中作梗,整個驃騎府上下,洋溢的不是悲情,而是喜氣。

  顏啟整個人都蒼老憔悴了起來,如果說,上一次的打擊是讓他失去了部分水份,蔫了。顏平之的死,就是讓他徹底成了死灰槁木,幾乎要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了。看到他這樣,顏神佑不得不相信,顏肅之的判斷力,相當地強。

  顏神佑想了半天,才想得明白了。看向顏肅之的目光裡,也帶上了一些佩服。

  她觀察顏啟的時候,正是在自家的年宴上。雖然死了兩個大人一個孩子,過年的時候,驃騎府嚴格說來還在白事的陰影中,不知為何,這年宴卻充滿了歡樂祥和氣氛。

  頭一個開心的是顏老娘,她老人家人老且迷信,近來總看三房不順眼。如今三房大人孩子死了三個,要緊的是男孩兒死了,只留下三個女孩兒,顏老娘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了。她原本是憂心而病,如今居然精神好了許多,滿面紅光,眼裡都透著神彩來,連楚氏,在她眼裡也成了好人了。

  楚氏向她“匯報”過年準備的情況,請哪些人家來吃年酒之類,她一點挑剔也沒有。在聽說“趙家也在孝裡,不好請他們來了”的時候,還贊同地點頭:“就是這個理兒,沒得晦氣。”

  眼見得滿堂兒孫,雖然兒子廢了,可正經的孫子有三個,曾孫也有一把,顏老娘的心裡經之前幾個月,真是痛快得多了。雖然還是看二房有些不順眼,眼瞅著夫妻兩個就帶著一個丫頭,她十分不開心,倒也忍下了。顏神佑跟著顏希真一道往前磕頭的時候,她也拿出一模一樣的紅包給了她們。

  姜氏看著女兒的笑模樣兒,卻琢磨著,這身上的衣裳未免有些鮮豔了,等下回去要給她換下來。離了顏老娘的臉,顏神佑還是得給顏平之穿素的。又與鬱氏碰了個頭,小聲說:“不知道靜姝姐兒幾個怎麼樣了。”

  鬱氏道:“如今這樣,得衣食無憂,平安長大,也是她們的福氣了。大人不好,與孩子無干的。”

  原來,顏老娘發話:“她們有重孝,不必到我眼前來了。”弄得大過年的,顏靜姝幾個連團圓飯都沒吃上。楚氏並不與這幾個女孩子計較什麼,卻也不想見她們了。命柴氏吩咐下去,將熱茶熱飯送過去,衣食不缺,只拘在屋裡罷了。早將趙氏的嫁妝封存,言明留與她們三個將來均分做嫁妝使,並使人請了趙忠來畫簽、蓋印。

  姜氏一點頭,不再多言,只專注看女兒回來了,復想起她拿膠牙餳去糊趙氏一嘴的往氏事來了。想到此處,將對三房的那一點同情給拋開了去,她總不會對幾個孩子落井下石,卻也不想如何看顧的。

  上面顏老娘已經說了:“昔年在老家,土裡刨食的時候,再不想能有今日的!真高興啊!來,都跳起來!”

  她老人家真是太開心了,她兒子不名譽的證據徹底沒了有木有?!死無對證了!她顫顫巍巍地到了廳內正中,開始手舞足蹈了起來,還要讓大家一起來跳。

  顏神佑仔細觀察,發現顏老娘的舞蹈動作跟姜氏教的還不大一樣,想來是教程不一樣。顏老娘有興致,巧了,楚氏的心情也不錯,看著顏老娘手舞足蹈的樣子都不覺得粗俗了。她卻先問顏啟:“將軍,何不率舞?”

  不得不說,沒了三房,諸人頂多有些惆悵,卻更多了一絲痛快——除了顏啟。

  顏啟痛失愛子,哪怕後來糟心,巨大的慣性下他還是選擇親近顏平之。可他親娘卻笑逐顏開,他老婆把他拎到前台,要他滿足他娘唱歌跳舞做遊戲的要求。全家都在看著他的指示,他娘也在等他回話。

  顏啟苦逼兮兮地蹭到中間,被顏老娘跟他臉對臉地站著,翹腿揮手地要他跟著一起跳。顏啟這舞,便跳得像個提線木偶,動作僵硬極了。楚氏微笑道:“難道太夫人開心,你們也一起罷。”

  於是全家起舞,真是……亂七八糟。

  顏啟跳了幾下,便說酒多了,要先去睡。顏孝之忙說:“兒伏侍您去。”

  顏啟一擺手:“不用了。”

  顏老娘的笑容也淡了下來,嘆道:“知道你累,你去罷。”

  看顏啟佝僂著腰慢騰騰地穿鞋、扶著個小廝,慢騰騰地往書房去,顏老娘恨恨地對楚氏道:“當年你早該弄死那個攪家精!她早早死了,也不致叫狗兒今日這般難過。”

  楚氏也不辯駁,只說:“您說的是。可將軍如今這樣,該如何是好呢?”

  顏老娘將手一擺:“沒事,多叫他出去散散心,誰沒了誰不能活呢?攪死精死了,他不是也精精神神活到了現在?他小時候就好舞刀弄槍了,尋些人,陪他打仗耍。”

  是啊,誰沒了誰不能活呢?楚氏恭謹地道:“是。他們明日還要陪娘子去娘家,明日丫頭也要回來了,還要看女婿呢。您且去歇著,我安排他們弟兄得留一個來陪嬌客。”

  顏老娘這時看楚氏又是個周到人了,還說:“你哥哥好些個年頭不見面了,明日你也去。留大郎一家在家就是了。”

  楚氏雖想見女兒,卻也放心將家務暫交與長房,便笑著應道:“是阿家體恤我。明日您但吩咐阿柴就是了。”

  一面將顏老娘送了回去,照著吩咐了:“明日大郎一家留下,明年那是二郎,後年是四郎。”說到四郎時,且頓了一頓。

  子媳各領命,自回去準備不提。

  ————————————————————————————————

  到了第二日上,楚氏果帶著顏啟去了太尉府。顏啟是覺得百無聊賴,了無生趣,一絲也不肯去的。被顏老娘在身上拍了好幾個巴掌:“不懂事兒。”將他打去了太尉府。

  到得府裡,楚太乙道骨仙風,階前親迎,捋鬚而笑:“來來來,吃酒來。”

  顏啟坐下來,看看楚氏兄妹笑意盈盈,不由十分憋氣。想到楚豐這個王八蛋,曾經把顏平之從堂上趕出去,他就渾身不自在。轉念又想,原本三郎也在這裡站過的呢,又生出一絲懷念來。

  楚豐的兒子楚源看他這麼蔫,肚裡一笑,過來親自給他斟酒。顏啟也不跟楚豐說話,楚豐也不在意,只與楚氏說些家常:“如今京裡裝束與往年比倒有些個不同了,乍一看去,都不敢認了呢。”

  楚氏笑道:“總是大同小異。”

  “也不是,女子髮髻忒高。”

  “可比歪歪斜斜耷拉著的好,大郎不曾見那些拖拖拉拉的,十分礙眼。”

  顏啟就一杯接一杯的喝,楚源耐心十足,顏啟怎麼喝,他就怎麼倒。酒是楚豐二十幾年前離京時親手埋下的好酒,藏了這些年,滋味醇香綿長。顏啟先時海量,如今卻是酒入愁腸,不多時便醉了。楚源喚來兩個小廝,將他抬到客房裡安置。

  外人走了,兄妹倆正好說話。

  楚豐道:“你那大郎也老大了,既做過中書舍人,朝廷的套路都是做熟了的,可換一地方,轉一圈再回來。到時候我還沒死,他資歷又足,正可拼爭上游。”

  楚氏道:“阿兄怎麼說這種喪氣的話來?如今正是大有為之時,何談生死?”

  楚豐擺擺手道:“凡事多做些打算,總是不錯的。我們若不是多做了些打算,二十餘年前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楚氏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只擔心,將來他們兄弟丁憂的時候不巧。”

  楚豐木著臉,想了一陣兒,才湊過來問楚氏:“你如今能把得住家裡?”

  “可。”

  “裡裡外外?”

  楚氏道:“我這麼些年,也不曾閒著。”一點點地滲透著,在顏啟還深深防備著她的時候,這裡面的功夫,她不屑於再提。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楚豐道:“那倒好。浮財不消說,部曲也是要分的。”

  楚氏皺眉,有些惱意:“我還沒死呢!且分不了。也是阿兄回來得略晚,更是這老不死的太能作!否則,阿兄回來時,我已準備妥當。雷霆一擊,該是多麼的痛快!”

  “我也說,這事做得不夠乾淨利落。”

  楚氏道:“他想得倒好,想叫他那愛子與皇帝做親家呢!我不得不搶先將阿家接了來轄制他。”依楚氏的計劃,合該再晚一些,又因時機並未消成熟,留著顏平之是為防顏啟發瘋。

  待時機成熟,將三房一網打盡。屆時顏啟已廢,顏平之又死,顏啟還要指望著顏孝之三兄弟開枝散葉、傳宗接代,便瘋不起來了——就是如今這般模樣。再進一步,一切盡在掌握之中,顏啟也可以去死一死了。

  只恨顏啟抽風太過,早早就存了要顏平之做太子岳父的主意,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動手。因準備不足,姜氏又搶先出手,拖拖拉拉,弄到現在,才算舒了口氣。真個惱人!

  總之,都是顏啟的錯!

  楚豐知道這個妹妹過得不容易,卻不再多說“辛苦”之類的話,只為妹子謀劃:“家裡如今不可進京,不知聖上能活幾年,亦不知諸王是何意,京城便是是非之地。家裡的兵馬,也不好動。如今,你這裡便舉足輕重了。”

  楚氏道:“我省得。我兒居嫡長,承嗣乃是天經地義!”

  楚豐道:“二郎、四郎,也當要妥善安置。”

  “嗯。”

  楚豐深深看了妹妹一眼道:“我怎麼覺著你待二郎與四郎並不如大郎盡心?四郎還罷,二郎確是委曲了。”

  楚氏捏了一下拳頭:“哦?”

  楚豐微挑了一下下巴:“嗯?”

  明人不說暗話,兄妹倆都是聰明人,啞迷打夠了,楚氏道:“大郎是承嗣之子,擔子重,關係大,自然要更盡心。至於二郎、四郎,他們父親不理事,我沒有將他們撫養成人嗎?沒有教他們禮義廉恥嗎?沒有送他們讀書習武嗎?沒有為他們求娶賢妻嗎?”

  楚豐伸出兩指,於身前案上彈了數下:“母代父職,原也不能怨你,能做好一樣,已是難得了。也罷,我看二郎聰慧,他,我來看安排罷。你看好大郎便是。”

  “那……”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一個愛酗酒的武人,出意外,再尋常不過了。就用這三年,收攏士卒部曲!”

  “嗯。”

  “大郎不似練兵的材料兒,二郎、四郎或可一試也未可知。順便的,將部曲分交三人罷。”

  “這!”

  “聽我的,有用的兵才叫兵,沒用的,呵呵,不過一群豬羊而已,你還要空耗口糧去餵!”

  “家不能散。”

  “不至於。”

  楚氏終於答應了:“那便聽阿兄的。”

  ————————————————————————————————

  被他舅重點點名、代為打抱不平的顏肅之,此時並不知道他舅舅要重點關照他了。他正在一本正經地跟他大舅子喝酒,今年是姜戎特意留下來的。眼瞅著這妹夫正常了,外甥女又異常了,作為一個心疼妹妹的好哥哥,姜戎覺得有必要跟顏肅之再嚴肅認真地討論一下家庭問題。為此,他特特與蔣溪通了個氣,蔣溪今年留在自家,招待蔣家女婿。就留下姜戎好單獨面對顏肅之。

  顏肅之知道自己之前太中二,也知道這大舅子十分關照老婆,對著姜戎,他就有些個心虛。喝酒也比平常快了些。

  姜戎見他這般喝法,呼吸不由重了幾分,他還記得上一次提到讓顏肅之給他生個外甥的時候,這貨是假裝醉死過去以逃避話題的。MD!姜戎發誓,如果顏肅之再敢給他醉下去,他一定把這貨按酒桶裡!

  顏肅之一面喝,一面偷眼看姜戎。姜戎見他看過來了,也不顧什麼風度了,沖他呲牙一笑,顏肅之也跟著陪笑。姜戎越看顏肅之這貨,長得也不錯,身材也保持得不錯,上回坑顏平之也坑得十分靠譜,怎麼就不肯……給他生個外甥了呢?

  姜戎將手裡的朱漆耳杯往案上重重一頓,顏肅之非常配合地看了過來。姜戎咬著牙,扯出一個深刻的笑容來:“顏郎近來可好?”

  “呵呵,挺好。”

  “回家都做什麼呢?”

  “那個,讀讀書,練練字,先前功課都荒廢了,要重新揀起來。有空就陪陪神佑,小孩子,得教。”

  “哦,呵呵。”

  “呵呵。”

  呵你妹!“除此而外呢?不陪陪娘子嗎?”

  顏肅之心說,來了!“那個,我們……一道教導神佑功課哩。”

  “你少與我打這機鋒!我就問你,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外甥?婚姻波折,錯在我家不假,卻又不是我妹子做下的。我這妹子,自嫁與你,德言功容,哪樣不好?是不曾敬上撫下,還是待你不夠周到?”

  “息怒,息怒,令妹自是極好極好的。”

  “好到你不肯與她個樣生兒子是吧?”

  顏肅之臉上忽地一紅,有點扭捏,又有點羞澀地道:“這個,我與令妹,並不很熟,這些年又……我有些不好意思呢。令妹對我,也是陌生得緊。她心裡,怕也是有些不自在的。你……總得容我,與她處一處罷?總要你情我願,這個水到渠成,水到渠成,才有心情嘛。不然令妹,那個,該多難過呢?”

  臥槽!姜戎虎軀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顏肅之,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個死中二,這會兒玩什麼小清新啊?這麼裝純你害不害躁啊?人品呢?節操呢?我外甥女兒是你用意念生出來的啊?

  “你TM閨女這過了年都七歲了,現在告訴我,你不好意思跟老婆睡?”你這是還要再談一場戀愛嗎?你腦子沒病吧你?

  顏肅之搓了搓手:“那是我當時年輕不懂事兒,這個,男女之事,除了傳宗接代,也該……身心愉悅,你說是不是?心裡只為著生個兒子行夫妻之事,多麼沒品啊。”

  姜戎快被這個妹夫給雷焦了!坐那兒搖搖晃晃的,伸手撐了一□前的桌案,才定了神兒,抬起頭來,用一種凡人膜拜雷神的眼光看著顏肅之:“你……要給我耗到什麼時候?”

  顏肅之苦笑道:“我令娘子失望太久,總要好好哄她迴轉不是?”

  姜戎的三觀都被雷成了渣渣,大口把一杯酒都乾了,才有力氣與他談判:“就算這樣,你也不能對神佑不好。”顏神佑的出生,還真不是什麼兩情相悅的產物,姜戎怎麼看這妹夫還是不太正常,必須給外甥女爭取一點權益。

  “那是那是,那是我閨女。以前沒有盡責,是我的不是。”

  姜戎真想哭,這妹夫怎麼看都不正常啊啊啊啊!哪怕現在說要洗心革面,對老婆孩子好,這腦子還是跟正常人不一樣!

  姜戎不得不灰心地道:“那你……可用著點兒心。”

  顏肅之就差點頭哈腰了:“放心,放心。”

  姜戎被他打敗了:“來來來,喝酒,喝酒,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你旁的都好,就吃虧在出身上了,楚太尉歸來,你將來會順許多。”

  顏肅之道:“也不太虧。”

  姜戎看他這會兒又神色淡然,眉間並無以往之戾氣與憤懣,心道,這又正常了。不知道他要怎麼跟妹妹聯絡感情呢?怎麼想,都想像不出來。

  顏肅之卻在想:不知道老婆孩子在幹嘛呢?神佑雖然在家裡活潑,在外面還是很文靜的,不會太悶了,人家不搭理唄。

  他擔心的這些,真是毫無道理。到了姜家,大舅母范氏、大表姐姜宗、二表姐姜寧將她圍起來好一通看。范氏看完她的臉,還說:“阿家說沒事,我固知是沒事的,可不親眼看一看,總是不肯放心的。”

  姜宗道:“那等人,離她遠些,你該多帶幾個婢子的。養她們就是要護主的,否則要她們何用?”

  顏神佑道:“事兒來得太快了,我阿姊險些要拿臉撲地了,我怎麼能不管呢?沒想到這麼寸,把我給弄倒了。阿琴嚇得臉都白了。”

  姜寧道:“阿琴也是小,沒用,當時阿琴就該上前給她兩巴掌。”

  蔣氏越聽越覺得不對勸頭,咳嗽一聲:“你們都在說什麼呢?胡鬧!”

  這才將三個小貨給鎮住了。

  蔣氏道:“行了,你們都沒事,一處玩去罷。”

  姜宗對顏神佑道:“來,我有好東西給你呢。”領著顏神佑去了她那裡,將準備好的禮物送與顏神佑。卻是她在學些女紅,聽說顏神佑想練箭,從她舅舅家拐了個扳指,正好給顏神佑來用。還說:“這個小些,給正好合用。”

  姜氏母女,在姜家是相當受愛護的。顏肅之真是多慮了。

  不說顏神佑,姜氏也被母親、嫂子問好些個關於夫妻生活的話題。姜氏一聽蔣氏起了個話頭兒,連脖頸兒都透出粉紅色來了:“呸!誰稀罕他。”

  蔣氏與范氏交換了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怎麼看姜氏這樣子,都有點像是不好意思,而不是憤怒。兩人識趣地不多談,將這件事交給姜氏自己處理。

  蔣氏道:“也好開飯了,我記得你小時候就愛吃家裡糟好的鵝掌,早就備下了。喚神佑她們一道來吃罷。”

  酒足飯飽,顏肅之一家三口打道回府。因夫妻二人都分別被提及這同房的話題,府門口送別之時,顏肅之與姜氏打了個照面,又都別開了眼睛。顏神佑覺得,這氣場,明顯地不太對。捂著嘴巴,她偷笑了兩聲,再乖乖地跟外婆道別。又跟兩個表姐拉了拉手兒。

  一路上,顏肅之騎馬跟在車邊兒上,不大好意思開口,就想等姜氏在車裡跟閨女說話時插兩句,顯得自然。姜氏帶著女兒坐在車裡,卻也心內紛亂,都不曾問顏神佑跟表姐們說什麼。

  到得家裡,顏肅之自覺地跑到書房那裡洗漱換衣裳。姜氏與顏神佑換過了衣裳,姜氏有些心神不寧,便拉顏神佑說話:“我再教你彈去曲子。”

  顏神佑道:“好。”叫阿琴去取她的琴來。

  恰顏肅之理好衣裳,打起精神,折了枝梅花過來。見阿琴進了顏神佑的屋子,他便以為阿琴這貼身侍候的是去照顧顏神佑了,他媳婦兒落了單。登時覺得這是個好機會,被姜戎一說,他也……挺想跟老婆親近了呢。

  再聽室內響起琴聲,似乎有些猶豫、有些徬徨。聞弦歌知雅意,顏肅之總覺得這是媳婦兒也有點想他了的意思。仔細辨一辨聲音,這聲音似乎是臨窗的……

  於是這個燒包的男人,他悄悄悄悄地踱到窗子下面。藏起了腦袋,將窗子慢慢地掀開一道縫兒。這窗子不是合扇的,乃是上沿固定,打開時從底下撐起的。顏神佑耳聰目明,聽著窗子響,便趴過去看。

  就看到一枝梅花慢悠悠地從窗框子底下慢慢升起,映在了雪白雪白的窗紙上面,特!別!好!看!

  再然後,她就看到她爹的一張帥臉,眉間的硃砂痣都透著“我們戀愛吧”的愚蠢氣息。

  顏神佑:︽⊙_⊙︽艾瑪,不好!當電燈泡了,快跑!

  顏肅之:=囗=!臥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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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5:24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溫暖的新年

  【給老婆送花結果被閨女迎頭遇到,羞恥play】VS【突然就成了爹娘戀愛中的電燈泡】

  到底哪一個更慘一點?

  這個,就目前來說,父女倆的感覺都不怎麼美妙。

  顏肅之自打中二病好了之後,就力圖做個好爹,給閨女樹個好榜樣,在閨女面前做個有理想有道理有內涵有擔當的四有新爹。這愣頭青一樣地捧著枝梅花來給給老婆製造浪漫,好誘拐老婆這種事情被閨女給看到了!顏肅之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這以後還要怎麼用去面對女兒啊?形象全毀了呀!!!

  他這情景,比到女生宿舍底下攔著心中女神送花,結果錯攔了宿舍大媽還慘!宿舍大媽,你畢業了就不用見她了。親閨女就……這是一輩子的事兒啊,你死了,她還能講給兒孫聽。

  顏神佑這裡,她卡在這裡更尷尬了!她是正對著她爹那張“求交往”的臉了!實在是太驚悚了!呆了一下,她當機立斷就學起了螃蟹,來不及轉身就橫著往右蛇了出去,直到眼前出現了牆壁,才就地面壁蹲地抱頭。

  姜氏正撫琴,初時並不曾注意窗子那裡的動靜。顏神佑爬過去的時候,她才注意到女兒的動作,正待說:“這樣舉止不好……”就看到她閨女蛇到牆角蹲著種蘑菇了——好大一團毛茸茸的蘑菇!

  再一看窗戶,就看到顏肅之那張深受打擊的臉,連他手裡拿的那枝梅花,都彷彿蔫頭耷腦了。

  姜氏:……表情已空白。

  顏神佑蹲著蹲著,就覺得這周圍也太安靜了。然後她就蹲著轉了個一百八十度,看到一對蠢爹呆娘眼對眼。連忙拿手摀了眼,從指縫裡偷看。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腳都蹲麻了,這倆還在那兒練對眼神功。要說這女的漂亮男的俊美,就這麼隔窗遙望,真的挺賞心悅目的。

  前提是——別是她爹娘,尤其是還沒有恩愛的爹娘。

  顏神佑按捺不住了,心說,你們就這麼對看到明年,也解決不了問題呢,可我的腿快要站不起來了。這麼看來,不能指望她爹娘就這麼一對眼,然後就能當以前那幾年的冷淡關係不存在,歡歡喜喜去談戀愛生孩子。

  怎麼看都像是她爹有改過自新的意願,也有一些比較上道的表現。她娘這裡呢,或許是大環境的原因又或者是自幼的教育之類的,也可能為了這個小家庭、為了她,又看她爹有改過的行為,有那麼一點點動心。但!是!兩人又都有那麼一點小資情調,想要擦點火花再……嗯。

  現在缺轉折,這個顏神佑無能為力。那就只能讓他倆來個“日久生情”了,反正兩人都有那個意願,也許看著看著就順眼了呢,就跟顏肅之的中二病突然就好了一樣。還是給他倆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吧……

  想到這裡,顏神佑扶著個牆就站了起來,可憐兮兮地道:“阿娘,我腳麻了,想出去走走。”

  姜氏回過神來,尷尬又羞惱的表情比以前高了好幾個百分點,剜了顏肅之一眼才過來抱著顏神佑:“阿娘帶你出去走走。”

  顏肅之將花枝往屋裡一擲,恰好落在了琴上,自己卻嗖地從窗子鑽了進來,窗子在他身後又合上了,帶出一聲悶響。顏肅之道:“外頭冷,別出去了,就在屋裡走走吧,仔細著涼。我看這天像是要下雪了。”

  顏神佑怕姜氏害羞,連忙岔開話題:“好身手呀!”

  顏肅之“嘿嘿”一笑:“你爹練過的呢,要不過學啊?你阿舅給你尋的擊劍師傅還沒來,阿爹先教你吧。”

  “阿爹要到衙裡去呢。”

  “還有回來的時候呢。”

  “那行。”

  顏肅之發現,只要跟閨女一起,老婆對他的容忍度就會高一點。可閨女,她是個大燈泡啊!顏肅之十分痛苦,閨女不能不管,他深覺對女兒不起,極力想要對她好,做個合格的父親,給她以教導。這就不能不見女兒。可要跟妻子聯絡感情呢,成年人的事情,還是不要讓未成年圍觀比較好。

  左右為難中。

  阿琴從外頭來了:“娘子,小娘子的琴取來了。”

  顏神佑道:“哎呀,我腳麻了,不想彈了,先擱這兒罷,阿琴,阿爹說要下雪了,咱們出去看看。我那件氅衣呢?”說著,蹦蹦跳跳地跳出去了。還對她爹娘揮揮手:“你們聊。不用跟來了哈,我看一下就回房了。”

  這一對能聊什麼呢?小燈泡沒了,屋裡也黯淡了。顏肅之局促地問道:“要過年了,咱家缺什麼不缺?”

  姜氏道:“都差不多了,郎君要不要看一看?”說看也不是去倉庫盤點,而是拿禮單來看。

  顏肅之心說,這樣好啊,可以坐近一點了。他痛快地答應了:“好,阿舅辛苦,須多留意,”又說,“有些暗了,叫阿言掌燈來。”

  拉不到小手、送花失敗,坐一塊兒看賬本也行啊!

  ————————————————————————————————

  顏神佑披著氅衣站在廊下,看著天上彤云密布,對阿琴道:“還真要下雪啊。”

  阿琴笑道:“嗯,看這雲彩,像是呢。”

  兩個小丫頭,對氣象問題也沒什麼大研究,看一眼,一齊回房去了。到了屋裡,阿竹將一個裝好炭的手爐子給顏神佑遞過來:“小娘子抱著。”阿菊就給顏神佑將氅衣又除了下來。幾人圍著熏籠坐著,顏神佑將頭往正房方向側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阿菊看著她這人小鬼大的樣子,只覺十分有趣。她長顏神佑七歲,已很曉得事了,卻不能將知道的都說與顏神佑來聽,只笑言:“興許小娘子要添個兄弟了。你喜歡不喜歡呢?”

  阿竹嗔道:“胡說什麼呢?這是好事,小娘子是得要個兄弟。”

  顏神佑把手爐給了阿琴,自己往熏籠上一趴,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那得我爹娘兩個心裡都歡喜才好。”

  阿梅笑道:“郎君娘子,自然是都樂意的。”她就十分想不明白,郎君現在變好了,娘子也不像不希望丈夫好的樣子,娘子也得要個兒子呀,兩下一湊,還有什麼不能順順噹噹的呢?

  阿菊若有所思道:“那也……得叫郎君好好哄哄咱們娘子才好……”

  又被阿竹拍了一下:“去!”

  阿菊這才不說了。

  顏神佑倒對她生出一般知己之感:“也對。不過……看著阿爹可憐巴巴的樣子,又有點心疼了。真是的,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

  阿竹將顏神佑從熏籠上揭了起來,跟塊膏藥似的熏籠上,真不像話啊。雖然長得可愛,做這個動作也很可愛,可長得好不是讓你用來佔這種便宜的!

  阿梅被逗笑了:“小娘子生得像爹,好看。”

  顏神佑咕噥道:“我就沒佔著便宜。”

  阿梅戲言:“小娘子要佔什麼便宜呢?”

  顏神佑理直氣壯地道:“你說我好看,上回跟你們打聽事兒,沒一個告訴我的。”這小不要臉的臉不紅氣不喘地大方接受了別人對她相貌的讚美,還要倒打一耙。

  正說著,阿蘭從外面回來了,巧了聽到個話尾,接口道:“那我這裡有個消息,小娘子要不要聽?”

  顏神佑道:“當然啦。”

  阿蘭門外除了鞋子,走起來湊近了熏籠,才對顏神佑道:“阿圓要回來啦。”

  “咦?”

  阿蘭又對一直不作聲的阿琴道:“倒是你娘,要回家一陣兒了。”

  阿琴道:“那,我呢?”

  阿蘭笑道:“你當然是留在小娘子這裡啦。”

  阿琴大大地呼出一口氣,放心了。自打鬱家回來,她先是被阿方給教訓了一頓,又被阿蘭等耳提面命了許久,說的無非是:“當護小娘子周全。就是意外,才用得著你,能想到、防著的事兒,還用你嗎?要你跟著,就是為了防有事!”阿方還打了她好幾下,就是讓她長記性。她十分害怕被趕出去。

  顏神佑聽她們對答完畢,才問:“還有旁的消息麼?”順手還拍拍阿琴的肩膀,以示安撫。

  阿蘭道:“有就一併告訴小娘子了。”

  顏神佑又趴熏籠上了:“上回著呢你們,你們都不說。”

  阿蘭作了個無奈的表情:“小娘子年紀還小呢,要聽娘子的。”

  顏神佑特別乾脆地道:“可你們是我的人啊。”

  這話說完,阿蘭等四個年紀大的開始沉默。顏神佑自動爬了起來,坐正了,認真地盯著她們四個。看得她們不好意思了,阿蘭才認真地說:“是。”

  顏神佑笑上笑開了花,眼睛笑得彎彎的:“我就知道呢,咱們要好一輩子呢。來來來,收拾一下兒,快要吃飯了呢,不知道有什麼好吃的?”

  語言是件奇妙的事物,對有些人來說“說過的話放過的屁,做不得準”,對有的人來說,卻是有著強大的束縛力。痛快答應你的,未必就能做得到。不肯輕易許諾的,說不定才是個認真負責不肯騙你的好人。

  阿蘭幾人頂著巨大的心理壓力,答應完了之後,卻像卸下了心頭巨石。也似收到了某種心理暗示,小娘子既明白了“我的人”,三歲看終身,當是個明白人兒。阿蘭甚至覺得,她就是在等著這麼一刻。

  一時之間,主僕幾人都有點開心,熱熱鬧鬧的準備吃飯了。

  ————————————————————————————————

  這一天的晚飯,是一家三口一塊兒吃的。吃飯的時候,顏神佑總覺得空氣裡瀰漫著荷爾蒙的味道。她爹像只開屏的孔雀,想往她娘那裡湊。她娘那裡呢,有一點點動心,又有很多不甘心——將近十年的冷宮生涯,能這麼快就迴轉的麼?

  有得磨囉。

  顏神佑悶頭扒飯。

  姜氏覺得臉上發燒,放下筷子,對顏神佑道:“不要總低著頭,坐好了。”

  顏肅之就十分狗腿地道:“你娘說的對,女孩家家的,儀態一定要好。”

  顏神佑:“……”合著你倆就在一致對付我這件事情上頭達成一致了是吧?

  她嚥下飯,放下筷子,十分認真地問顏肅之:“那是不是只要看起來斯文了,就能淘氣了?爹?”淘氣這個詞是她斟酌著小心用的,本來是想用個比較刺激一點的詞的,又想起自己其實還在留校觀察期,就改了個溫和一點的詞。最後一聲“爹”,叫得十分委婉悠揚,聽起來彷彿就在說“你是不是就是這樣噠?”而且她還在笑,落顏肅之眼裡,那就是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諷刺。

  顏肅之:“……”這TM哪來的熊孩子啊?!一轉頭,他求救地看向姜氏。

  姜氏:這真是顏肅之的親閨女!看到他被女兒噎著了,覺得很解氣,腫麼破?

  這兩位可不敢認為閨女說的“淘氣”就只是爬牆上樹,必須得是大招。

  其實顏神佑基本沒想那麼多,她就想吧,這倆總歸是她親爹媽,對她倆藏得掖得太多了沒意思,不明白的就直接問了。現在大些了,表現得出格一點,也太引人注目,不會被當成異端。前幾年裝乖巧,那也是形勢所逼,也是因為必須得裝,不裝就得成另類而不是神童了。

  現在有了“神童”的殼子,出格一點也能被大家容忍了。再說了,在自己家裡都要裝,那就是世上無一處能放鬆的地方了,心太累。

  顏肅之被噎了,只能自認倒霉。他還不是顏啟,顏啟被噎了,那是從來不反省,只覺得熊孩子太欠揍。顏肅之被噎呢,就覺得是自己樹了壞榜樣,也是之前自己記錄太差。他還得把噎的這口氣給嚥下去,好聲好氣跟閨女說:“也不能總這般,看起來好模好樣,做事卻令人不喜。那便是為人外寬而內忌,對心性不好。”

  顏神佑想了想,也是這麼個理兒,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顏肅之這才覺得胸口舒暢了:“然也。”

  姜氏聽著,也沒有好再補充的了,敲敲桌面:“食不語。”

  【明明是您先說話的。】顏神佑吐得一口好槽,卻不敢真的說出聲兒來。她穿越以來捱過的打,全拜姜氏所賜呢。

  吃過了飯,漱口、洗手。姜氏的習慣,是要跟女兒走兩步,消消食再睡的。顏肅之現在雖不好意思霸王硬上弓,也要跟老婆孩子多處一會兒,就跟她們一塊兒蹓彎兒。庭院裡頗有些寒意,一家三口都裹緊了,跟楚氏問個安,再回來睡覺。

  一路上風刮得嗖嗖的,顏肅之看看風向,自己就站上風口上,一撩身上的鶴氅把顏神佑兜頭給裹裡頭了:“你拉著我衣裳。”顏神佑對這種經歷頗為懷念,當年上小學那會兒,碰到下雨了,譚爹去接她,就是這麼樣的。譚爹騎個自行車,披著個雨披,她就坐在後座上,自己往雨披裡一鑽,把譚爹的腰一抱。感覺特別溫暖,真想這路不到頭兒。後來才醒悟過來:這樣我爹不就得蹬一路自行車了嗎?這才放棄這個美好的愛好。

  姜氏扶著阿方的手,抿了抿嘴角兒,聽著顏神佑在鶴氅裡嘰嘰咯咯地笑,她便壓下了笑意,低聲道:“你腳下留意點兒,咱們慢慢過去。”

  顏肅之一聽之下還以為是跟閨女說的,然後就反應過來,老婆這是主動叮囑他了啊!“哎哎,放心!”

  姜氏輕嗔一聲,扭臉兒走了,細細的碎步,標準的“趨”。顏肅之就罩著個閨女,跟著老婆,一路給他娘問安去了。

  到了楚氏那裡,顏孝之等都已到了。楚氏看這三家人頗為齊整,再年顏肅之似乎與姜氏關係也和緩了很多,一個細節就是,顏肅之總會關切地看老婆了。楚氏點點頭:“這幾日分頭吃年酒,家裡也要設酒宴,你們父親不頂用了,你們要立起來。”

  三個兒子一起稱是。

  楚氏又說兒媳婦們:“你們也都多上些心。”

  兒媳婦們亦稱是。從娘家回來的時候已經跟她回稟過了,倒不用再重複,楚氏一看子孫滿堂,心頭也是一鬆,和氣地道:“都去歇了罷。”

  幾房各自迴轉,這就是姜氏與顏神佑的消食運動了。出門的時候,顏神佑還眼巴巴地看著顏肅之穿鶴氅,顏肅之看了一笑,又把她給罩進去了。顏神佑覺得眼眶有點熱,想哭,抓緊了顏肅之的下裳跌跌撞撞跟著走,眼淚掉了一路,到家裡要過院子門檻的時候,才拿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淚。心說,反正燈光不夠亮,你們看不到。

  到了正門廊下,顏肅之把她放出來,顏神佑飛快地跑掉了:“我回去睡啦,阿爹、阿娘慢聊。”就留給一對小夫妻一個背影。阿琴跟在後面追:“小娘子,慢點兒。”

  到了屋裡,阿竹幾個忙著兌熱水、拿寢衣。阿蘭精細,覺得顏神佑有些不對,特意多看了兩眼。發覺顏神佑臉上似有淚痕,忙問:“小娘子,怎麼了?”

  顏神佑不能說她想穿越前的事兒來了,只好說:“今天跟阿爹阿娘一塊兒,真好。”

  阿竹幾個正在十三、四歲的時候,很有一些初生出來的氾濫的母愛,聽了都圍了上來,一個勁兒地安慰她:“小娘子,這是好事呢,哭什麼呢。”、“小娘子還有我們呢。”、“以後一家都會這麼好的。”等等等等。

  顏神佑不好意思了起來,一抹眼睛:“我沒事啦,哎呀,快洗臉睡覺罷。我明天還要早起練拳呢。”

  阿竹幾個相視一笑,又忙碌了起來。顏神佑卻又想起一件事來,對阿琴道:“你阿娘要出去,怕以後你不得常見她了,這幾天我給你放幾天假可好?你多跟你娘處一處。”

  阿琴十分矛盾,一方面是很想見親娘,另一方面又知道自己職責是在這裡聽用。她大腦當機了。阿蘭輕輕推推阿琴肩膀:“小娘子這是為你著想呢,快謝過小娘子。”

  阿琴這才開心地笑著說:“我阿娘也當差呢,白日也不大得閒的,讓我吃飯、睡覺的時候跟阿娘一塊兒就行了。”

  顏神佑道:“那也行。”

  阿蘭對阿竹挑了個拇指,被阿竹伸手給攥住了。

  ————————————————————————————————

  次日起來,顏神佑穿衣梳洗畢。見過姜氏,發現顏肅之果然沒在姜氏的房裡,就試探著道:“我去給阿爹問安?”

  姜氏道:“去罷,叫上你爹,先給你阿婆問過安。回來再練拳。”

  顏神佑是真的在練拳。作為一個機智到沒有朋友的小姑娘,現在的功課對她來說都很簡單,同齡人顯得略幼稚。為了塞滿她的課餘生活,不讓她太寂寞,也是為了消耗她過多的精力,免得她分神去反人類,顏肅之每天早上都帶她練拳!

  顏肅之的級別不夠每天都早朝的,不用太早上班。每天問過楚氏安,回來還有時間給閨女上體育課。

  自從被顏肅之指出下盤不穩,基礎不夠之後,顏神佑也特別肯紮實練習。她總有一種“我是穿越來的,比現在的爹娘心理都成熟,學不好了會丟臉”這樣相當裝逼的想法!所以非常認真。

  每天紮紮實實紮馬,認認真真練拳。顏肅之教的都是相當實用的招式,他學這些原是為的建功立業的,全是老兵痞們實戰經驗的結晶。顏神佑覺得相當有用,一想到將來可能有大亂,這保命的本事,她練得尤其刻苦。

  顏肅之隨手糾正著閨女的動作,口內還說:“這對女孩子家沒甚大用,不過勝在能強身健體,你不須過於刻苦。當心太累了長不高。”其時的審美,有一張美人臉當然是重要的,還要有一頭烏黑柔亮的頭髮,身材上要求的卻是修長健美。

  “!”這是個大問題。顏神佑聽了之後就決定,晚上不再多複習了。

  到初四日起來,卻見天降大雪,將整個京城給變作一個琉璃世界。饒是如此,該吃的年酒還得吃。姜氏雖心疼女兒怕她冷,卻想家裡各人都有應酬無人照看,還是將顏神佑捎上了。

  由於顏神佑在蔣廷尉壽宴上表現神勇,眾人口耳相傳,再沒什麼女孩子來挑戰她了——卻頗有些人口上不說,實則繞行的。顏神佑也不在乎,她家就是土鱉,這是沒法兒更改的事實,何必強求呢?關係好的,自然就會好。不好的,貼上去也是找不自在。

  她倒是看得開。

  如是數日,只與姜家表姐們、唐家如唐儀那個內定的齊王妃一起玩耍。遇到鬱家小娘子,那也是熟人。除開姜家表姐,其餘皆是幼童,也談不上有什麼交情,卻因著家庭的關係,彼此處得很好。

  顏神佑見了鬱小娘子,還說:“我家阿圓過了正月就回來啦。上回說的絡子,你想要什麼樣子的?”

  鬱小娘子見她還記得,忙說:“不急。”上次見面時出了那等事,鬱小娘子都嚇得忘了。

  顏神佑又問:“過兩天米丞相家開宴你跟著去嗎?”

  鬱小娘子道:“嗯。”

  “那你想好了樣子,到時候告訴我,那時候都二十三了,阿圓也快回來了。”

  兩人說說笑笑間,都沒想到顏神佑會在米丞相家揮拳揍人。

  ————————————————————————————————

  揍人這等事,實怪不得顏神佑。

  到了正月二十三,米丞相家的年酒輪到了“級別不算太高、地位不算太顯赫,但又不能完全忽視”之類的人物。顏肅之正在其列。顏神佑自然也跟著來了。

  由於出過被推倒的事情,姜氏格外注意,這次死活多派了阿竹跟著。沒想到顏神佑沒被欺負,她欺負別人去了。

  小孩子一處玩,固有教養,卻也頗為喧鬧。顏神佑跟鬱小娘子尋一清靜地方說話,靜聽鬱小娘子的花樣要求。才說完,鬱小娘子要進去找她表妹,顏神佑還想清靜,就說:“我再等一刻再進。”

  然後就遇著不遠處男孩兒堆裡兩個小子也過來,一道走,一道還罵呢。不好意思,罵就是顏家。真不幸,這倆男孩兒,一個姓姬,是姬少傅的孫子,家裡世代跟顏神佑祖母的娘家有仇。一個姓尚,就是尚小娘子她哥,也算是世仇了。

  這兩個都是跟著父母來的,都是世家,碰到一處,相當有共同語言。說著說著就不知怎麼說到了……共同的仇人顏家了,最後扯到了顏神佑。小朋友說話,從來都是童言無忌的。姬小郎說顏神佑:“聽說被燒壞了臉,活該嫁不出去。”他祖母才被顏平之弄得出了個大醜,自然要算到顏家頭上。旁人誰管你們家是非呢?一個惹到了人家,就是一家子惹到了。

  尚小郎嘴更賤:“就算好好的,姓氏卑賤,她也嫁不出去!”他妹前不太久被顏神佑打過臉。

  然後就拐到顏家不好,如何卑劣,楚家也不是好人,姜家也是,世家女嫁給土鱉,真是自甘墮落……之類的上去了。

  倆小貨這麼說,阿琴阿竹聽不下去了,阿竹年長些,要帶顏神佑避開。阿琴卻怒喝一聲:“你們嘴巴放乾淨一些!真沒教養!”後一句還是跟顏靜姝她表姐學的呢。

  阿竹想拍扁這個說話不看時候的蠢丫頭。

  兩個小男孩子皆是唇紅齒白,猛聽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說他們,都憤憤地過來了。到丞相家做客,一般人很難再有排場,又是男孩子,這倆小子是孤身在這裡的。顏神佑這個帶了幫手的,只能說是以前出過意外,有情可原。

  卻說倆小子正要發作,猛然看到顏神佑。要說顏神佑這顏是相當讚的!倆個小朋友正在同齡,心裡都有一點“我們做朋友吧”的意思。倆小貨還正了正衣襟,清了清嗓子,作個揖:“這位小娘子,有禮了。”

  阿琴上前一步張開手臂攔著:“你們要做什麼?!走開!”

  倆小貨左右一看,壞了,沒帶人。尚小郎忽然說:“啊,剛才就是你是賤婢!”他一說,姬小郎也想起來了,兩人一齊把阿琴推地上了,又對顏神佑道:“小娘子這樣可愛,怎麼能有這麼蠢鈍無禮的婢子呢?別理她了,我們一起玩罷。小娘子?好不好?”

  小娘子,小娘子在捲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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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5:47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進擊的蘿莉

  聽到姬、尚兩個小朋友的搭訕,顏神佑想呵呵他們一臉!【毛都沒長齊就想學色狼來調戲大嬸嗎?老子年齡說出來嚇死你們倆小王八蛋啊!】

  阿竹在一旁快要急死了,她年長數歲,懂得更多些。此時猛然想起來,她們雖在姜氏身邊,一舉一動皆以名門婢子自居的,可姜氏卻是顏家婦。先時光想著阿琴冒犯小郎君是為不妥,現在看來,小娘子對上人家也是氣弱的。她更有一憂:這兩個小郎君有求交往的意願,雖然都是幼童,說出去對小娘子名聲也不好呢。沒聽小娘子已經被傳說毀容了嗎?

  想到這裡,阿竹連忙俯身對顏神佑道:“小娘子,外面冷,咱們進去吧。小娘子,你在做什麼?”

  姬小郎不干了,清清嗓子:“你退下,主人家說話,哪有你插口的餘地?”他還端起來了。

  顏神佑微一仰臉,朝阿竹一笑:“你去看看她手上有沒有擦破皮。”

  阿竹十分擔心:“小娘子。”

  顏神佑就變了臉色:“去!”還一伸手指,指著身後的小路,“帶她去那頭!”

  阿琴道:“我沒事兒,我不離了小娘子左右。”又要來護著顏神佑。

  顏神佑板著臉:“都去!”

  她從來沒生過氣,此時一生氣,還頗能嚇住人。阿竹打發阿琴先走:“你去尋娘子。”阿琴領了任務,再看阿竹年紀大些,打架也能打,這才提著裙子飛奔而去。

  阿竹要伸手給顏神佑放下袖子,心裡還納罕兒:小娘子哪裡來的繩兒呢?

  顏小娘子隨身帶著兩繩兒,剛才就是在綁袖子,這活兒她熟,綁得像一休擦地板時的樣子。這就是阿竹說的“小娘子,你在做什麼”的原因了。

  然後就見顏神佑衝倆小男孩兒走去,阿竹嚇了一大嚇!這是不好的!急忙攔住了:“小娘子,不可!娘子怎麼教的,你忘了嗎?”聲音裡帶著嚴厲。

  顏神佑又沖她一笑,腳下一繞,繞過了她,留下一句:“去看著,別讓人過來。”

  阿竹不得不執行這個命令,四下張望見沒人,正要揪起顏神佑回去。

  就見顏神佑對姬小郎一笑。姬小郎一呆,然後就中了一記黑虎掏心,疼得抱著肚子,拗出了個蝦米造型。尚小郎看傻了,顏神佑又踢了他小腿一腳,把他也給踢趴下了。

  然後阿竹就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家“平常像個小淑女,偶爾淘個氣,也是嬌憨可愛”的小娘子大殺四方。

  顏神佑先天基因在暴力這一塊就很好,後天姜氏養得也好,現在又有顏肅之在教她練武,這武力值在同齡人裡堪稱一流。姬尚兩個小朋友呢,家風問題,主攻裝逼路線,就是傳說中的好要個美姿儀,最後養成小白臉那一款。這種款式的極品就是出行要人扶,看到馬說是老虎。根本不習武。

  兩個四體不勤的小傢伙,遇到一個能爬牆上樹的女漢子。結果根本不用猜,前者被後者完虐。哪怕他們是複數形式,後者只是單數。帽子都給被打掉了!這兩個小東西也有趣,顏神佑抓下他們的帽子,順手把他們頭髮都抓亂了,他們還在那兒理頭髮,也顧不上女漢子又在他們背上擂鼓。掐他們腰上的軟肉,他們只會縮成個球!

  顏神佑這人呢,雖然在名門淑女姜氏的手裡教養了這好幾年,內心裡還是個土包子。哪怕在外面裝得再像,她本質上依舊是個草根。不僅僅是說她的姓氏不入世家之列,就是穿越前,她也不是什麼大家閨秀。

  如果只是聽兩個正太說什麼士庶之別,她說是土鱉,被說兩句,忍也就忍了。事實嘛。說她毀容嫁不出去,她不跟小朋友一般見識。不計較就不計較,笑笑就過去了。可這兩個小東西說就說吧,你TM別扯老子親媽啊!什麼是TM“自甘墮落”啊?姜氏真心不容易,哪怕不能真把她當長輩尊敬吧,顏神佑也不能聽有人說她壞話。

  接下來就看這兩個長得人模狗樣的小東西,居然倆男孩兒出手去推阿琴這麼一個小女孩子!顏神佑的怒火更盛!

  說來姬小郎和尚小郎收拾阿琴這件事情,他倆還真沒有大錯。這會兒的法律,奴婢幾乎是等同於牛馬的,雖然私奴婢經過一定的手續可以放免為良民,這點比牛馬強。但是,在還是奴婢的時候,生命安全與尊嚴是完全沒有保障的。這兩個小東西卻是“士人”,別說推了,就是推河裡淹死了,法律上也沒他倆什麼事兒。不是未成年人免責,哪怕兩方都是成年人,這也不算什麼。沒錯,法律規定,殺奴婢,比殺平民減等。基本上吧,減一減,家裡再有錢有勢的,交點罰款就算完了。

  可顏神佑的想法跟他們不一樣,阿琴雖然是小女僕,她平時也受阿琴的侍奉。但是阿琴在她眼裡,約等於鍾點工一類,是份職業而不是身份。更兼阿琴時刻在她周圍,與她心理上也親近。這時候她已經很惱火了!

  兩個小貨還不知收斂,擺一付小色狼的樣子跟她搭訕。

  理由足夠了。

  也不知道為什麼,姬、尚兩個小傢伙居然不會號啕大哭(估計是沒人教),他們一邊啜泣一邊放狠話:“你、你知道我是誰麼?你,你等著,我、我回去告訴我阿公去!叫你、叫你、你……”叫她什麼呢?放話的姬小郎也想不出要拿人家小蘿莉做什麼。

  顏神佑慢悠悠解開了繩子,收一收,往袖子裡揣了,又理一理衣服,很好,沒有弄亂也沒弄髒。撣撣並不存在的灰塵,顏神佑拖著老佛爺腔問:“哦?你是誰啊?”

  姬小郎這個呆子還說:“我阿公乃是太子少傅。這位是蒲城尚氏。”

  哦,知道,仇家!真遺憾,沒能給自家仇人名單裡再多添兩位呢。

  尚小郎也沒好到哪裡去:“你,你快點給我們道歉,扶我們起來。”

  顏神佑就笑了:“那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姬小郎&尚小郎:(⊙_⊙)……忘了問了。

  顏神佑大笑起來。

  阿竹……阿竹反應算快的,抄起顏神佑,抱著就跑回去了!

  到了門口,阿竹將顏神佑放下,給她理衣服。並且首次對於小娘子的“不文雅”行為,表現出了沉默。只說:“他們要是告狀呢?”

  顏神佑很詫異地道:“他們還有臉說出去嗎?”

  阿竹:……

  才將回到屋裡,鬱小娘子就看到了她:“你怎麼在外面這麼久?不冷麼?”

  顏神佑剛剛活動完筋骨,十分開心地說:“沒事兒,你試試,我手上熱著呢。”說著,還握了一下鬱小娘子的手,鬱小娘子一試,果然很熱。就很奇怪,怎麼在外頭呆這麼長時間手還挺熱的呢?好羨慕這種體質啊。

  兩人還沒說幾句話,外面姜氏就匆匆趕到了。她跟著阿琴,先去看事發地點,沒人。這才匆忙過來,與顏神佑走岔了。現在看著閨女笑逐顏開的樣兒,舒了一口氣。對小女孩子們笑笑,才說顏神佑:“你來我看看。”

  親媽要看親閨女,什麼藉口都不用。上下一打量,姜氏低聲問:“沒事兒罷?”

  顏神佑歡快地搖頭:“沒事兒。我還給阿琴報了仇了呢。不信娘問阿竹。”

  阿竹低聲稟道:“沒有後患,容婢子回家再稟。”

  姜氏依舊有些心神不寧,然看女兒無事,這才回去。到了席上,見又缺了幾個人。似這等大宴,總是不時有幾個人有些個事,要麼是私下有話要說,要麼是要更衣洗手,倒也尋常。只是有兩家坐得遠了的娘子氣咻咻地回來了,回來就尋了丞相家,必要討個說法。

  可不是,兩個小郎君,被打得亂七八糟。有丞相府的僕役路過,覺得不對,尋過來一看,一對兒難兄難弟,正坐地上抱頭痛哭呢。這再找家長。

  家長一看,可不要心疼死麼?小臉兒也哭花了,和著灰塵很是淒涼,衣裳不知怎麼的扯破了,還在抽抽答答地哭。

  好容易洗了臉,止了住,問話。說是被打了,兇手。兇手……是個好看的小娘子。是誰?不認識!

  要查?誰家閨女能被你這麼查呢?來的人都不肯拿女兒來被查問。姜氏心頭一突,忽然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

  無頭公案,最後不了了之。姬、尚兩家指天咒地的,也沒咒出個結果來,又不能過份逼迫丞相府。丞相府也納悶兒:“好好的小郎君,為何亂跑?”腿賤被打,活該啊。

  即使丞相府查出來了,以米丞相和楚豐的關係,大約也會代為隱瞞的。兩個小同學這頓打,白挨了。

  ————————————————————————————————

  姜氏心裡有事,回來跟楚氏匯報完了,就連閨女帶侍女叫到跟前,開始審問。

  顏肅之覺得老婆和女兒的表情都很詭異,連帶著侍女的表情也很詭異,他就留了個心,他跟了過來。姜氏心想,有些事情,也是得一家之主知道。便沒有迴避他。顏肅之如今痛改前非,連茶都不喝更不要說酒了,他只喝清水,是以十分清醒。

  阿竹無奈地道:“是那兩個小郎君,嘴巴很不好……”

  顏肅之一挑眉:“嗯?”

  阿竹不得不小聲複述了兩個貨的話,聽得顏肅之夫婦二人都滿面怒容了,姜氏聽到“自甘墮落”一語,也是羞怒萬分。問道:“然後呢?”

  “他們要見小娘子,阿琴去攔,他們把阿琴推倒了。小娘子打發阿琴尋娘子,然後就把他們給……揍了……”

  顏肅之忍不住大笑:“揍得好!丫頭,你怎麼想到的?”

  顏神佑道:“沒有啊,又不能跟他們吵架,多沒涵養?”

  姜氏:那你就打了啊?!!!雖然打得特別爽呢!

  這事兒呢,也只能揍他們一頓。因為是完全不能說的,哭鬧出去只能是顏家沒理。顏家,本來就是“姓氏卑賤”的。可顏神佑被人罵到臉上,真要灰溜溜地走了,她都得瞧不起她自己。

  士庶之別,是鴻溝,不是靠嘴皮子說出來的。這一點顏神佑相當得顏啟之精髓,她選擇用相當爺們的方式來解決爭端。得讓這倆小王八蛋長長記性!她要“打出一片天地來”,然後她就直接動手揍了!

  直到此時顏神佑才想起一件事兒來:“我忘了留下名號了!白打了!”

  顏肅之道:“下回見了再打一回,打完報名號就行了。”

  姜氏雖然口上說道:“胡鬧!”卻也明白,此事唯有似顏神佑這般處置,才是最好的。否則哭著跑開了,未免小家子氣。忍辱含垢,等顏家成名門再說,那不定得幾輩子之後。她依舊說顏神佑:“切不可沖動魯莽,你就知道你必能打得贏他們了?”

  顏神佑道:“還有阿竹呢。我倆打他們倆夠了。我也沒魯莽,我沒在他們身上留鞋印兒,找不到我。”

  姜氏:更擔心了,腫麼破?

  顏肅之摸摸她的腦袋,道:“行啦,以後有事喊我,萬一遇到個能打的呢?”

  顏神佑含糊地答應了一聲:“哦。”

  姜氏道:“也不用你打,都老老實實的,我就謝天謝地了。你別教壞了她,都不像個女孩子了。都去洗漱,回來用飯。”

  顏肅之被老婆一罵,居然很開心,能這樣說他,就是很親密的意思了?顏肅之心裡把進度條給往前拉了一格。

  顏肅之領著閨女出門兒:“走,咱們出去,讓你阿娘也換身衣裳。”

  不知道為什麼,姜氏聽到他說“換身衣裳”忽然覺得渾身發熱,心裡悄悄啐了一口時,顏肅之已經帶閨女出去了。

  顏肅之特別細心地把女兒送到她房門口,還說:“嗯,這兩家跟咱家都有些仇……嗐,你知道就行了,別往心上去啊。以後不要落單,見到他們帶的人多了,就趕緊跑回來,別吃了虧。這是大人的事兒,你小小年紀的,不要想太多。”

  顏神佑心說,行啊,您老病好啦,她笑得甜美極了:“阿爹放心,我不記仇。”

  然後顏肅之就聽到他閨女小聲嘀咕:“一般有仇我當場就報了。”跌倒!你行啊!人前淑女人後暴力,流氓得一塌糊塗。顏肅之先前擔心她心思太深刻,恐會折壽。現在看她這樣渾不吝,忽然放心了起來,大約老天爺也不想早早遇上這麼個小禍害吧?

  可是這樣的閨女,要怎麼樣才能養成個甜美軟糯的小乖乖呢?

  顏神佑不知道她爹的詭異心思,剛剛打完兩個小朋友,她又開始裝淑女,乖乖跟顏肅之道別,還說:“爹你路上小心,叫他們掌燈。”

  ————————————————————————————————

  就在顏肅之“讚揚”閨女之後沒多久,也就是姜氏說顏肅之“不用你打”後不到兩個月,顏神佑就是暴打兩正太的兇手這件事情,還是被受害者家長知道了。因為她……當場被受害者給認出來了!

  其時已至三月,二月裡,唐儀的妻子蔡氏又生了一個女兒,這令唐儀十分地不開心。不是因為生了女兒,而是因為……再生兒子,他就晚了啊!

  滿月這一天,唐家卻是高朋滿座。唐儀有一個確定是齊王妃的閨女,這是一件。有個長公主的媽,這是另一件。就在兩天前,他舅舅將他升做虎賁中郎將,這是第三件。這三件裡,說起來最後一件才是重點。

  本朝制度比前朝略有增減,可虎賁中郎將也掌了三分之一的禁衛力量。實是舉足輕重呢。

  來人哪裡是看孩子的?分明是衝著大人的面子。連楚氏這樣的長者,也都來了。擱以前,這是不可能發生的。那時候的唐儀,還沒這個份量。

  來客多是婦人,年長者裡,也是婦人居多。反是男客裡,年長者不多,年輕的倒有不少。顏肅之與唐儀真是鐵交情,他也來了。又有帶小孩子來的,男女都有。帶小男孩子來的,有些未必就沒有想跟唐儀的次女結娃娃親的意思,提前把孩子帶來,打個印象分。

  小男孩兒裡,就有姬小郎與尚小郎。尚家已頹,自不消說。便是姬家,人口眾多,也不是每一個都能管得上,有好前程的。姬小郎祖父是太子少傅,可太子少傅光兒子就有五個,孫子更不用說。可不得順便找個好岳父,兩家一起使力麼?現找不是找不到,但是太好的,估計也有點困難。

  七歲,男女不同席,七歲以下,避諱還不是很深的。

  倆小貨一見到顏神佑,就覺得身上疼,流著眼淚找媽媽告狀去了!兩位的母親倒深知厲害,不好在唐家的酒席上鬧事。那是不給主人家臉面。且知顏神佑的惡名,這丫頭嘴巴不饒人。而且如果兒子說的是真的,她要撒起潑來,恐怕也不太好辦。

  於是這兩個便告訴了她們的婆婆。姬少傅夫人先時丟了個大醜,半截身子掛車外,多麼地難堪。尚家老夫人更不用說——她現在已經不是正經“夫人”的名號了——家都被顏啟破了!她本來也是世家女,嫁到尚家時,尚家還很興旺,兵亂都沒能到元氣,結果被顏啟給坑了。心理落差那麼大,親兒子都因此死了好幾個,這怨仇大了去了。

  兩人更一唱一和。藉著說小女孩兒:“必有貴婿。”便說到了“女人這一輩子不單要看父親,還要看夫婿”一類。

  姬太傅夫人抿一口茶,慢聲慢氣的:“那一日,聽我們家一個掃地的婆子說,這女人吶,擇夫是投第二回胎。話雖不雅,道理卻是明白。”

  尚家老夫人便說:“是這個理兒。人呢,出生不由己,出嫁總該長長腦子,可不能便做了瞎子。”

  姬太傅夫人續道:“是呢,這孩子日後擇婿可要小心,可不能婚與非類。”

  說完這話,場面就有些冷。姜氏年輕,面上已是紅色白色變了好幾回。楚氏倒繃得住,她理都沒理。鬱陶的妻子蔡氏卻怒了,她也是世家女嫁給草根鬱陶的,因鬱陶與越國長公主也熟,先帝沒登基時,還叫過兩聲阿姐,唐儀妻子又姓蔡,她便也來了。這一來就聽嘲諷,這是要鬧哪樣?

  可要與她們拌嘴,那也不行,這世道,就是世家牛啊,就是士庶不婚啊。不趕上改朝換代,根本打不破這規矩。可楚氏、姜氏、蔡氏這樣的,就被架牆上了。

  也有看出來的人了,權衡一下,都不住聲了,也不幫腔。不幫腔也不行,姬、尚有兩個人呢,一搭一遞的,說得很熱鬧。

  楚氏直到她們說完了,酒席散了,大家要登車了,才淡淡對送行的唐儀道:“今天你們家找的兩個女先兒說得倒是有趣,我出來不曾帶散錢,你代我打賞了罷。”

  唐儀還不知道呢,笑嘻嘻地道:“夫人放心,我與顏二郎是知交,您便是我長輩,些許賞錢,我自出了。哎,哪兩個女先兒方才說得好的?我伯母有賞,快來謝賞吶。”

  擦!

  姬少傅夫人與尚老夫人中標!知道的都往她倆那兒看。

  那邊顏肅之在接他老婆孩子,他老娘自有唐儀親送,他看老婆臉色不好,還在那兒殷勤地問:“是累著了嗎?”

  尚老夫人遭逢巨變,戾氣頗盛,當場就開罵了,拿手裡的拐杖恨恨頓地:“呸!世家女翻作武人妻,自甘下賤。”

  姜氏的臉瞬間就白了,顏肅之一聽,不對呀!哦,想起來了,就這老貨的孫子說我閨女毀容嫁不出去,先前又說我家不好,說我老婆嫁給我是自甘墮落的,是吧?原來根子在這兒呢?!

  顏肅之與顏神佑真是親父女,想得相當明白了,這會兒灰溜溜走了,那一輩子抬不起頭了。反駁,完全駁不過來。顏神佑能在蔣廷尉家“機智小故事”一回,一是年紀小,更是台詞新鮮。顏肅之再說一遍,這效果就要打折,並且,沒有威懾力。

  為了有效震懾敵人,顏肅之袖子一卷,上來了!

  打我老婆、罵我閨女,你活擰了吧?!

  姜氏這才知道,顏肅之的守則裡,是沒有“不打女人”這四個字的。

  就見顏肅之一把薅著一個老太太的頭髮,抓過來直晃蕩,一手一個,特別對襯。晃得老太太眼都暈了,他跟扔破抹布似的往地上一扔,這下可反了營了。姬家五兒二女,今日來了五個兒子,女兒不曾到,尚家止有一子,六個人見媽被打了,一齊撲上來。

  哪裡是對手?

  不多時,就傳開了顏肅之一個打八個,把姬、尚兩家差點一勺燴了。

  這事兒,就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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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6:24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打了也白打

  男人打女人,並不是一件特別少見的事情,卻是一件令人不恥的事情。放到上層圈子裡,就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了。尤其是在裝逼之風盛行的環境之下,你一個男人,就不該打架!你養個雞、遛個馬,哪怕打鐵學驢叫,都比打架上檔次好!嗎?![1]

  所以,當顏肅之伸出魔爪把兩個老太太薅住的時候,全體都驚呆了!直到兩個老太太被搖掉了一地的首飾,她們的兒子才反應過來。然後一起被揍了!這兩家都屬於進化太過變成退化了的典型世家,子弟不習武,文呢,也有那麼一點偏離正軌,不務正業,只求個樣子好看。

  事情發生在唐儀家門口,他是有勸導的責任的。這個死中二一看他病友穩佔上風,急忙勸導起圍觀群眾來了:“大家離遠點兒,拳腳無眼,別傷著你們。”

  顏神佑開始是為她娘義憤的,等看到她爹的戰鬥力,她就開始笑。為了維持形象,她倒沒笑出聲兒來,忍得渾身打顫兒。等唐儀出來維持秩序,她實在忍不得,躲到姜氏身後,抱著姜氏的腰,小腦袋頂在姜氏的后腰窩上,笑得一拱一拱的。

  姜氏原本氣著,等看到丈夫為她出頭,心情十分複雜。現在被女兒一鬧,扭身一看,嘆一口氣,命阿竹:“將小娘子帶到車上。”又看楚氏。

  楚氏的表情一直都是平靜無波的,只是眼睛裡似乎透出了一點矛盾的意思來。那點意思一閃而過,眼睛也恢復了平靜。

  有她爹出面,顏神佑就不擔心了。再看她舅舅已經靠近戰團了,她就更不用擔心了。麻利地爬上車,悄悄將車子的窗簾撩個一個小角,繼續關注事態發展。

  事態的發展就是她爹以極小的代價,幹翻了六個來救母的君子。雖然對方人多,但是全是戰五渣,顏肅之沒費太多的力氣就取得了戰鬥的勝利。他也不是沒受傷,大概是混亂中被群毆,不小心嘴角被擦青了一塊,脖子上被不知道誰抓了三條血印子。

  要說姬、尚兩家男人也真夠嗆,明明都是青壯年,卻連打架都不會。顏神佑看著都替他們急!你們長兩條腿是乾什麼用的啊?不知道腿比胳膊長啊?你倒是踹啊?!

  他們不會。就揮著兩個胳膊胡亂搶上來,打也沒個章 法,顏肅之抬腿就把頂頭兩個踹翻了。都做出這樣的現場教學了,後面的人還是沒學會。直到團滅。

  圍觀群眾裡還有正義人士,開始看兩個老太太被虐,還要出手相助。後來看著人家親兒子上來了,就都袖手旁觀了。心說,有六個,夠了吧?

  明顯不夠啊。可不夠,別人也不好(敢)插手了,六個都敗了,再上人,這就不對了。

  顏肅之打完了,嘴角還帶著青痕,那也是個美人,有幾絲頭髮因為打人太用力,從帽子裡滑了出來,有一種凌亂的美感。一群顏控貨,顧不得聲張正義,先欣賞了一下帶有凌亂美的顏,才嘰嘰喳喳了起來。

  顏肅之正一正衣冠,俯視全場,一邊唇角往上,扯出一個嘲笑的弧度出來:“還打嗎?”瞄完了人家兒子,又瞄人家媽。

  尚、姬兩家老夫人自從被摔到地上,就開始裝死挺屍。

  不裝不行吶!

  男人打女人是無禮,女人被男人打,那就是丟人了。姬、尚兩老,大庭廣眾之下被揍,是丟了大臉了!這又不是什麼御史忠諫挨打,那是勳章 。她倆這個,要另算。

  顏肅之見大家都不說話了,他還要再放個狠話!“老虔婆,沒事就盯著人婚嫁,你怎麼不去當官媒去?還說我妻、說我母?!你兩家不道歉,我見一次打一次!”話裡拉上楚氏,純屬為了理由正當。

  說完,他特別瀟灑地對唐儀道:“你家裡的好日子,掃了你的興了。”

  唐儀豪爽地道:“你這不是出了門才動手的嗎?”

  圍觀群眾:……

  唐儀還跟楚氏、姜氏道歉呢:“伯母、弟妹,不好意思,是我的不是,請了這等惡客,實在對不住。掃興了。”他這話一出口,聞者嘩然。這是要與姬、尚絕交的意思麼?須知唐儀雖與顏肅之交好,卻與姬、尚同屬世家。這是世家內訌嗎?

  有楚氏在,姜氏便退後一步,跟在婆婆身側。楚氏微一欠身,答道:“想來並非郎君本意。大庭廣眾之下喧嘩不好,府上還有客,我們便回。郎君送客罷。”

  唐儀一看,對啊,還有客人呢,連忙說:“您慢走,”又去送旁的客人了,一面送還一面說,“誰認識他們兩家啊,順路給捎回去唄。哎喲,沒那本事,撩什麼閒吶~”

  躺地上假裝昏倒的兩位老夫人羞憤欲死,她們的兒子們倒地呻-吟。

  車裡的楚氏與姜氏卻在車簾放下的那一刻,笑了。有人幫出頭的感覺,真好。雖然姬、尚兩家的夫人說的也算是實情,楚、姜十分沒臉,顏肅之這一場暴打,卻將焦點拉偏。此事過後,不定有多少人在羨慕她們。打人是不對,可要看為什麼打的。楚氏、姜氏受了委屈,自己鬧,那是潑婦丟人。不鬧,那就白吃虧。有人出頭,說明她們有價值,有人心疼她們。

  世上的道理就是這麼奇怪,哪怕是你的正當權益,如果你自己爭了就是你自己的不對,得別人給你爭。如果你不夠討人喜歡,沒人幫你,對不起,你就活該了。哪怕你是委屈的,你是有權申張自己的權益的。真是個奇怪的世界。

  唐儀還在送客,又有他大伯家的堂姐看了這一出鬧劇,對丈夫使了個眼色。她丈夫倒與姬、尚兩家沒有太近的親戚關係,並不好偏袒哪一個,只說這小舅子:“你是主人家,怎麼好拉偏架?顏二動手打人,卻是不對的。”

  唐儀臉上擺出委屈相來:“老婆子碎嘴,說了人家母親,還怪人家兒子發怒?兩個老婆又不是沒兒子,可六個打一個,都打輸了,這樣沒種……我能怎麼辦啊?”

  堂姐夫:-!娘子救我!

  ————————————————————————————————

  顏神佑在牛車上就一個勁兒地笑,姜氏臉上也帶一點笑容,爾後又斂住了。看一看女兒,她又愁上了,她好歹姓姜,女兒卻是姓顏,將來受歧視,怕是少不了的。這些話她現在不想跟閨女說,說了不過是讓這早熟的孩子早擔心罷了,孩子的心思已經夠沉的了。她寧願顏神佑繼續當個小霸王,有人說她壞話就掄拳頭,也不想顏神佑整日愁眉不展的。

  有顏肅之這樣的爹,現在顏肅之又正常了,以後……應該不會再受氣了吧?

  就這麼一路想著,很快就回到了家裡。

  顏肅之對楚氏還是頗為忌憚的,不料楚氏這回沒有說旁的,只問他:“明日恐有彈劾,你想好如何應對了嗎?”

  顏肅之十分正經地答道:“是。大不了便是一輩子不做這官兒罷了。”

  楚氏皺眉,沉聲道:“不至於此。”

  顏肅之伸手摸摸嘴角:“不能做官,還能做兵呢。”

  楚氏長嘆一聲:“也罷。阿姜也受驚了,都去歇著罷。二郎備好了自辯的奏本才好。”

  顏肅之答應一聲:“是。”便攜妻女退場。

  楚氏看著這一家三口的背影,十分地不適應,顏肅之像是浪子回頭、痛改前非了。可怎麼越看,她越覺得這兒子哪裡不太對勁?

  楚氏並不擔心,惱怒是有一些的,不過更多的是坦然,誰叫她就陰差陽錯嫁了顏啟這麼個貨了呢?不過顏啟倒是有一條好處:手裡的兵,而且還不少。楚豐手裡的兵就更不要說了,自己是太尉,名義上是掌握全國武裝的。除開自家私兵之外,楚豐之長子楚攸還留在原地沒動,朝廷調楚豐入京,必然要把他留下的這個缺再填人進去。這事兒,必須跟楚豐商議,顏孝之當初來回跑,就有一部分是為了這個事兒。最後,老子的地盤,還是留給了長子看守。

  再有,姜家重新養兵至今好有三十來年了,姜戎之職一升而再生,做到了中護軍,禁衛之力,他握了三分之一,這還不算自家私兵。

  就衝這些,姬、尚兩家都討不了好。姬家還好說,雖然只剩個空殼子,到底家大業大,未必會一朝崩潰。尚家恐怕要從此絕跡於朝堂了。

  這樣也不錯呢。

  楚氏想明白了,自然就開心了,不由微微一笑。

  顏神佑也在笑,笑容有點猥瑣,好在頂著一張萌萌的蘿莉臉,看起來倒挺可愛。

  原來,回到房裡之後,顏肅之又叮囑一回:“今天的事情都不要想了,神佑去洗臉喝茶換衣裳,待會兒我教你打拳,”然後飛快地瞥了姜氏一眼,“那個,你也不要多想了,上唇頂天、下唇頂地,那等老婆子全身上下也就剩下一張嘴了,腦子都被她自己嚼巴嚼巴吞嚥了,你與她們置氣,白白氣壞了自己。”

  他說到“全身上下也只剩下一張嘴”的時候,姜氏與顏神佑都止不住笑了。顏神佑萬萬沒想到,她爹的嘴巴能有這麼毒,把誇張的修辭手法用得這麼到位。姜氏既受丈夫維護,心裡已經軟了幾分了。看顏肅之頭髮還亂著,嘴角還青著,脖子上還有血痕。輕啐一口:“呸,你的嘴巴也夠厲害的了。嘴上痛快了,就能忘了疼了?阿圓,打水去,給郎君洗洗傷口上藥了。”

  如果阿方已出,阿圓回來卻不是專做顏神佑乳母了,乃是到姜氏身邊來。她原就是姜氏心腹侍婢,如今不過是重操舊業,業務依舊熟練。顏神佑十分有眼色,見此情形,對阿琴使一眼色,兩個小傢伙就踮著腳尖溜出去了。

  顏肅之對簡單粗暴睡老婆這件事,是十分反感的,中二時期那是黑歷史,現在是萬萬不能這樣做的了。但是他對老婆關心自己這件事,顯然是不反感的。滿心裡的“啊,她在關心我”被粉色的氣泡包圍著,不停地往外湧,臉上卻帶點羞澀的微紅:“有勞娘子了。”

  姜氏看著這個傢伙居然會害羞,彷彿連眉間那點硃砂痣都羞澀地縮了一縮,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額角——你裝什麼大尾巴狼啊?!

  阿圓親自兌了溫水來,今天她沒跟著出門,留著看家呢,順便給顏神佑打各種絡子。趁著打水的功夫把白天的事兒給打聽清楚了,對顏肅之的好感瞬間就上升了好幾個百分點,至少到了不會在水裡吐口水的級別了。

  顏肅之靠著個憑幾,坐沒坐相的,姜氏就跪在他身前,阿圓端著水盆兒,一旁還有婢女拿著傷藥。顏肅之心眼轉了好幾個圈兒,一揚脖子,就把幾道抓痕露在姜氏面前,姜氏見了,也生出一絲心疼來。

  顏肅之挺著脖子,還問:“屋裡有些暗,看得清楚嗎?”說著,就轉了轉身子,然後“不小心”推倒了憑幾,於是他順理成章 地抱著老婆,順便把脖子送到姜氏面前了。

  姜氏真想掐死這個流氓算了!顏肅之還一臉無辜的說:“是不太清楚嗎?看不太清就是傷得不重……要不別麻煩了……”

  他跟顏神佑是父女,長得還挺像,這樣挺脖子歪臉的角度來看,更像了。姜氏恨恨地道:“不要亂動。”

  小心地給他清理傷口,又塗藥,裹傷。

  弄好了,顏肅之十分識趣地就放下手,轉而拉著老婆的手:“你沒傷著吧?”

  姜氏啐了他一口,起身跑開了,坐到窗戶下面,卻拿著阿圓打到一半的絡子,慢慢地動起手來。顏肅之慢吞吞地收拾好了衣裳,又慢吞吞地挪了過來:“這顏色好給閨女用。”

  “就是給她的。”

  “哦。”

  “那個,我去看看神佑,你……”

  “你去罷。”

  顏肅之蔫蔫地走了。

  待到指教顏神佑擊劍的時候,姜氏卻又當了觀眾。接下來的時間裡,就見老師和家長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顏神佑差點笑場。

  顏肅之一回神,發現閨女姿勢不對:“偏了偏了,腳、腳!”

  顏神佑心說,你才發現呢。礙於姜氏臉皮薄,她就裝成什麼都沒發現。練了一會兒劍,天上烏雲卻漲了起來,天色瞬間便黑了下來。姜氏連忙說:“似要下雨了,快到房裡去。”

  話音剛落,雨點便落了下來。顏肅之撈起女兒就夾胳膊底下,另一隻手拖著老婆往屋裡跑。到房廊下站定時,三人身上都著了幾點雨。風捲著雨點四處飄,很快雨點變成了雨幕,光看都能覺得身上泛起了潮氣。顏肅之一手一個,又往裡拖了一拖。

  顏神佑沒話找話地道:“雨下得好快呢,我從來沒見過春雨這麼大的。”

  姜氏嘲笑道:“你才幾歲?能見多少?”

  娘兒倆隔空鬥嘴,顏肅之假裝忘記了放開老婆的手。姜氏也……假裝忙著跟閨女鬥嘴,寬大的袍袖恰遮住了這小小地方的隱密。

  顏肅之真心感謝蒼天,有生之年他正常了,能經歷著這麼溫馨的時刻。而且,老天爺真給他面子,這麼快就下雨了!

  然後他就聽到有人來匯報:“郎君、娘子,書房漏雨了……”

  哇哈哈哈哈,真不枉半夜爬房頂的辛苦啊!

  顏神佑聽了,也是一怔,咦?書房?那豈不是?

  姜氏問道:“可曾濕了書?”

  “並不曾,可郎君住的地方就……”

  顏肅之這會兒就不接話了,姜氏恨恨地用力死捏他的手,這點力氣,顏肅之根本不覺得疼。疼也樂意!他可憐巴巴地看閨女:“神佑,阿爹沒地方住了。”

  顏神佑:“……”MD!你又坑我!

  顏神佑比顏肅之還要無賴,她直接裝傻,仰著個頭,眨著大眼睛,小嘴巴張成個O形:“哈?”

  顏肅之:“……”MD!

  還是姜氏道:“還不把衣裳鋪蓋取了來?”

  顏肅之:嘿嘿。

  顏神佑:臥槽!這就通過考驗啦?

  顏肅之聽到耳朵下面飄上來一句:“狗屎運。”忽然覺得手癢。這要不是他閨女,他一定揍翻這個小混蛋!

  到晚飯的時候,顏神佑就時不時抽空對顏肅之作怪臉,顏肅之此時卻顯出良好的修養來,一點也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吃完了飯,他才慢條廝理地道:“我還要具本自辯,神佑消消食就去睡。娘子先安睡罷。”

  姜氏一怔,就有些輕鬆,又有些難堪。

  顏神佑是個好隊友,很幫親媽的忙,衝顏肅之比了個豬鼻子:“點燈熬油有亮兒,娘也睡不著。”然後她就跑掉了!回來躲在被子裡偷笑,聲音都傳出來了。

  阿竹見她笑得怪異,便問:“小娘子笑什麼?”

  顏神佑伸了個頭,對阿竹道:“你悄悄去看一眼,阿娘有沒有陪阿爹寫字兒。”

  阿竹對顏神佑皺皺鼻子:“小娘子又作怪了。”最後還是去了,回說娘子在給郎君磨墨呢。

  ————————————————————————————————

  第二天起來,雨已停了,地上還是濕滑。顏肅之就扛著女兒去見楚氏,到了門口才放下她。

  楚氏態度很平靜,只說:“有話問你,你便照實說,不要牽涉太廣便可。”

  顏孝之未經過昨日的事情,晚上回來聽說了,一尋思,二弟這回辦得倒還靠譜。卻仍不放心地問顏肅之:“若說你行凶,侮辱斯文,你要如何回答?”

  顏肅之無聊地道:“那就得看聖上怎麼看待斯文了。嘿!虞家的家譜,也是後來修的呢。”皇帝家也是草根,到現在勉強算是土鱉,連祖宗都是當上皇帝之後組織人現編的,跟個先賢扯上了一點關係,偽稱也是個名門。[2]皇帝最恨這個啦!

  顏孝之道:“你到朝上可不能這般直說!”

  顏肅之道:“放心。”

  顏淵之一直打醬油,聽兩個哥哥說完了,才催他們一起去上班。

  楚氏卻忽然道:“站住!二郎不要去了,大郎為二郎請個假,就說昨日被傷著了。要休養。”

  愚蠢的凡人們再次給跪了。

  到了朝上,顏肅之理所當然被參了。皇帝也不當庭審問此事,而是派了廷尉去問,並不將此事當成個案件來審。

  蔣廷尉是姜氏的親舅舅,自然是偏向著顏肅之的,至少,他原模原樣地轉述了顏肅之的回答。

  顯然,大家忘顏肅之其實是個中二病,雖然現在痊癒了,還是有後遺症的。常年的中二生涯,給他開了個碩大的腦洞,做事很不按牌理出牌。大家不能看他戴了帽子,就當他腦殼已經補好了。

  這個死中二就說了一句話:“誰打她們了?”是啊,你沒打,你就薅人頭髮把人扔地上了,這不叫打。你還罵人家是老虔婆,這也不是打。你打的是人家兒子。

  你還理由充足,她們說你媽不好了。

  蔣廷尉將這個理由匯報給皇帝之後,皇帝也無話可說。孝道,有時候比忠也不差到哪裡去的。它必須能蓋得住所謂世家為尊的世情。顏肅之要是當沒聽到,那才寒磣了呢。

  顏肅之名聲倒好,可打的是世家人!

  尚之沒什麼力量了,姬氏卻不依不饒,姬少傅老婆出了大醜,兒子被打了五個。如何肯依?

  這時候楚豐卻說話了,他說的是:“昔年先帝親做媒,先父許顏驃騎以女。”

  當年挑這個頭的,是先帝呢。嘲諷楚氏的婚姻,難道是說先帝不好?潛台詞不用說,大家都明白了。

  姬少傅卻說:“寒門少偉男!”又歷數顏啟的缺點,認為自己夫人說楚氏嫁顏啟嫁得不好,是說得很中肯。

  顏啟原本蔫得像放了三天的油菜,一聽這話跟打了雞血似的,上來掐姬少傅:“呸!你家兒子,五個不頂我家一個,還有臉說嘴!養口豬還能殺來吃,你家養兒子只好當笑話了。究竟是誰不如誰?”他此生最恨有人嘲笑他是土鱉了!

  原來,顏啟自三房絕後,便想給顏平之過繼嗣子,這個方案都不用楚氏開口,顏老娘就給他否了。顏啟無奈之下就開始酗酒,楚氏也配合他,喝多少給多少。喝醉了就地一躺,也不讓人給他蓋被,多早晚喝死了算完。以顏啟的年齡,能活到現在算他命硬。別以為老婆不讓抽煙喝酒是要害你似的,慣著你才是要你去死呢。

  眼瞅要死得了無痕跡了,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因為有了神發揮,本來是快要顏啟死了的,現在得讓他上前去頂著掐架,楚氏手上一緊,顏啟又多活了些時日。

  楚家卻不依不饒了。哦,還有姜家。這兩家女兒被罵,且說“自甘下賤”等語,楚豐是心疼妹子,姜氏那裡親娘還活著呢,別說姜戎心疼妹子,就算不心疼姜氏,看親媽面子上也得爭一爭。這兩家不干了,凡有飲宴,姬、尚二姓便自他們的邀請名單內絕情跡了。米丞相與楚家關係好,老頭兒也有趣,他拉了個偏架,讓涉案人員都停職。

  顏肅之一個,姬家可有五個,尚家獨子也折進去了。姬、尚兩家虧大發了。尚家已沒什麼能耐了,姬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發動了許多人來彈劾顏肅之。怎麼說,你一晚輩對長輩這麼不敬,也是不對的。顏啟的戰鬥力這時候顯現出來了:“兩個老婆子,什麼時候成我家親戚啦?”

  總是在吵。

  顏肅之這裡,楚氏讓他報病,號稱受傷了,居然得了不少同情分。他便在家裡“養傷”,只要把閨女被打發去寫功課,他就連衣裳也不穿得很整齊,襟口分開露出潔白的裡衣,斜倚憑幾,坐也不好好坐,一腿曲於身前,一腿前伸。就這麼看著老婆算賬、做針線、看書。

  從早看到晚……

  三月末是他生日,顏神佑想來想去,給他做了雙襪子,生日頭天給他送去了。針腳並不十分整齊,顏肅之還是當場就給換上了。顏神佑本來想捏著鼻子嘲笑他來的,一抬頭,卻看到這傢伙眼睛裡居然有水光,嚇得她捏鼻子的手都忘了放下了。待顏肅之看過來的時候,連忙改為捂了嘴巴。

  顏肅之一面落淚,一面不好意思,口上卻說:“養閨女是要賺酒喝的。”

  姜氏眼圈兒也紅了:“你酒都戒了,就賺鞋襪穿罷。”

  顏肅之順口就來:“那娘子給我甚麼呢?”

  姜氏低低地道:“哎~”

  顏神佑一時忘了去猜姜氏答應了顏肅之什麼,只說:“餓啦餓啦,開飯罷。”

  到得生日這一天,顏家卻開了宴,楚源、姜戎等人都攜家帶口地來了。唐儀也帶著蔡氏過來喝酒,喝高了,卻問顏肅之:“我琢磨了好些日子了,才覺出味兒來。咱們上回換的定禮,它不對啊!該男家給女家簪子的!眼看神佑當不成我家媳婦啦,你再生個兒子,娶我閨女唄?”

  顏肅之特別豪邁地道:“好!”

  顏神佑:咦?

  眾人:……他倆什麼時候還有這麼個約定來的?

  ————————————————————————————————

  顏肅之揍人,毀譽摻半,朝廷上吵了許久。姬家的面子不能不給,但是楚家、姜家更不能得罪。還有一個顏啟,活似瘋狗,說話還粗鄙,還不講道理,十分難纏。又有米丞相、蔣廷尉拉偏架。

  不對怪這些人都幫著顏肅之,也是姬、尚兩家沒挑好軟柿子。顏神佑都明白的事兒,驃騎將軍比旁的頂用。這時節,拳頭大的說了算。且硬要說理,顏肅之也不是沒有道理。然而士庶之別又已經深入人心了,也不好很指責姬少傅夫人說得不對——明明說得很對!

  嘴皮子官司打了足足有三個月,整個朝廷就跟沒旁的事好乾似的,就討論這件事情。

  終於,蔣廷尉宣判:官員鬥毆,都撤職反醒。並不提什麼姬、尚嘲諷之舊怨。顏肅之以一己之力,拉了六個墊背的跟著成了白板,戰績相當地不俗。

  姬少傅氣得當廷就是一個倒仰,幸而被旁邊的人扶住了,老頭兒還咒顏啟:“囂張無禮,合當橫死!”這會兒他知道揀軟柿子捏了,所有人裡,顏啟最軟了——他不是世家。

  顏啟當場就“哈”了他一聲,這一聲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把姬少傅給哈過去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竹林七賢裡的稽康,愛好就是打鐵。

  據《世說新語》記載,王粲喜歡驢叫,死了之後,他的好朋友曹丕來參加他的葬禮,對所有朋友說,他生前就好這一口,咱們一起學驢叫,送他一程吧。於是大家一起學驢叫。別人家辦喪事是哭,他們家就是驢叫。

  [2]這是常有的事情。夏商周秦漢,是喜歡把自己祖宗跟黃帝掛鉤。三國時劉備是認劉勝做祖宗,劉勝光兒子就一百多,大家懂的。五胡十六國裡,劉淵乾脆說自己是漢朝外甥。

  但是,不是所有的皇帝都出身不顯的,比如晉代。最講門閥的晉代,它的皇室本身就是士族。河內司馬氏,從漢代就很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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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6:48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親爹的見識

  關於顏肅之與姬、尚兩家“鬥毆”這件事情的討論,看起來就像是一場鬧劇,最終鬧劇鬧結尾。顏肅之幾乎毫髮無傷,還改善了與妻子的關係,小日子過得要多滋潤有多滋潤。雖然最終他也被罷了官,然而有楚太尉在,重回朝廷也不是什麼難事。

  慘的是姬家,一下被拖下水五個。雖也有姻親相助,無奈楚、姜皆虎視眈眈,顏孝之因這兩家羞他母親,也不遺餘力上下串連,必要將這幾個攔在朝廷大門外。一場爭論,看似士庶之別,又或者是孝義之爭,到了最後,還是比著拳頭的大小說話。

  姬少傅到最後居然也沒明白為什麼他們家會輸,平白被氣得昏厥了過去。

  顏啟見將這老傢伙氣昏了,方覺得心裡暢快了起來。他這二年過得委實氣悶,除開將老娘接到京城,餘事真是事事不順,總想有個由頭好出一出胸中惡氣。然天下還算太平,雖有小股流寇,也不用他這驃騎將軍出馬,活將他憋在京中了。如今有得架掐,還掐贏了,掐的還是姬老頭兒這樣的裝逼俠,爽感立即翻番。

  痛痛快快地回到家裡,顏啟覺得這家也不那麼壓抑了。先去見過顏老娘,卻見楚氏等都在,兒媳婦們皆避到一旁。顏老娘笑逐顏開地對他道:“哎呀,狗兒回來啦?我這裡可有好消息呢?”

  顏啟開心地道:“阿娘有好消息?我也有好消息呢。”

  顏老娘道:“你那好消息一定沒我這個大。”

  顏啟便故意道:“阿娘又不曾知道我這裡是甚好消息,怎曉得哪個大哪個小?”

  顏老娘道:“萬事我沒裡的要緊。”

  “那是甚事哩?”

  “我說與你,二郎又要做爹啦!”

  “啥?”顏啟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顏肅之……在家反省,就反省出個娃來?不對啊,這貨不是一直生不出來的嗎?顏啟已經完全適應了二房從不添丁進口的事情了,猛然告訴他,顏肅之要當爹,他根本不知道擺什麼臉來應對了。

  楚氏也不指望顏啟會有什麼欣喜的表現,這條老狗自打顏平之沒了,就整天不見什麼笑影兒。楚氏曾與他說,要將顏靜姝姐妹接來撫養,顏啟卻又靈醒起來,必不允許,指定了昔年顏平之的乳母過來擔綱。楚氏也不含糊,統統放手給他了。從此一家兩制。

  因此不等顏啟有什麼回應,她便問顏啟:“將軍卻有何等喜事要說與阿家聽?”

  顏神佑跟著姜氏在屏風後面站著,心情是十分震憾的。不是因為她娘懷上了,以她爹娘的膩歪程度,懷不上才奇怪。她震憾是因為楚氏的態度,已經差不多是撕破臉的節奏了,阿婆她老人家居然還能一臉淡然地跟這二位閒話家常。更坑爹的是,早上得到消息,二話沒說,就帶著兒媳婦來報喜,做足了將顏老娘放到首位的姿態,真是……值得學習!

  顏啟跟楚氏真是無話可說,他算是被這個女人給制住了,眼看老娘還在眼巴巴等他公佈答應,他忽然就覺得剛剛取得的這個勝利果實,滋味也不那麼甜美了。他還得笑著跟顏老娘說:“姬老頭兒今天被兒氣昏過去啦。咱家不過二郎一個去職,他五個兒子都因毆鬥,有失官體,統統被奪了官兒啦。”

  顏老娘喜滋滋地道:“哈哈,這世上還有人姓雞?有姓牛的有姓馬的,姓雞的又是怎麼說啊?公雞還是母雞啊?”她見識少,又沒文化,知道的姓名並不多,自己在那兒自得其樂。

  楚氏:……哪怕她娘家跟姬家不和,聽到顏老娘這老文盲的言論也覺得彆扭。

  連顏神佑都在屏風後面跟著翻了個白眼,心說,得虧姬少傅沒聽到您這高論,不然她得再氣死一回。又擔心地看了姜氏一眼,她爹又成個白板了,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她娘的心情。

  姜氏還挺開心的,她能猜著丈夫不會受太重的懲罰,卻沒想到會輕成這樣。且丈夫此舉也有維護她的意思,她當然不至於埋怨。更兼身懷有孕,這母性的光輝不但惠及女兒,連顏肅之都被罩了進去。

  外面顏老娘樂了好一陣兒,才說顏啟:“你這忙了一天了,快去歇著罷。”

  話音剛落,顏孝之、顏淵之都回來了,兩人皆面帶不忿之色。楚氏問顏孝之:“不是說姬少傅被氣著了嗎?我怎麼看著你們兩個才像是被氣到的樣子?”

  話一出口,滿屋子的人都看向他們倆,連顏啟也有些尷尬了。顏孝之左顧右盼,不肯說,楚氏卻不是一般人兒,她只靜坐不動,顏孝之就感到了莫大的壓力。顏啟不耐煩地道:“P大點的事兒,有什麼好遮掩的?他還能咒死我不成?”

  顏老娘嚇了一跳:“這又是怎麼話兒說的?哪個殺千刀的要咒你?那隻老母雞?”

  還真讓她猜著了,顏啟草草點了個頭:“阿娘不用擔心,那老東西只剩一張嘴了。”

  顏老娘還是不放心,硬讓顏啟沐浴齋式,還要給他請大仙兒來。顏啟這回卻扛住了:“兒並沒有事,真個請了神棍來,倒像怕了那隻老雞了!”顏老娘死活要請,旁人都勸不住。顏啟只得應允了。

  外面悄悄弄了個跳大神的來,在書房裡擺下了陣法,要祛邪。黑狗黃雞殺了一地的血,燒了許多黃紙,又燃了好些香,弄得滿院子的烏煙瘴氣。末了,從香爐裡掏出個大丸子來,說是排毒去污的,讓顏啟吃掉,吃了就好了。

  娘老娘深信不疑,封了四匹帛與這神棍,然後眼看著顏啟把那個灰不溜湫的大丸子給吃了下去。

  ————————————————————————————————

  這種迷信活動顏神佑是不想參加的,就算她想,姜氏也不讓她去。顏神佑十分驚訝,在她的記憶裡,這些封建社會的家庭婦女都是相當迷信的,不是嗎?比如李小三隆基兄的原配皇后,太原王氏的女兒,就在宮裡烏煙瘴氣的求子,然後被抓著把柄廢了。

  豈知姜氏見她面露不解之色,便在書房那邊隱隱傳來的奇怪聲音裡,對顏神佑繼續進行常識教育:“那是淫祀,怎麼能過去呢?國家自有禮制,頒下何神當祭、何神不當祭。祭祀亦有時,否則皆是淫祀。”[1]

  本著勤學好問的原則,顏神佑十分虛心地道:“那……什麼是當祭?什麼又是不當祭?”她雖然投個好胎,腦子好使,記性絕佳,但是入行時間尚短,有許多知識還真沒接觸全。

  姜氏慢慢起身,去取書軸。阿圓忙說:“娘子別動,我來。”聲音放得極輕,生怕嚇著了姜氏。

  她亦識字,摸索一番,取了個捲軸來。顏肅之一直在旁觀,此時也說:“你休要勞神,我來說與她聽。你只管一旁看著,我有說得不對的,你再說與她。”

  姜氏嗔道:“你能有甚不對的呢?”顏肅之小時候的功課,學得是相當不錯的。

  顏神佑移師到她爹旁邊,對著書几上的文字,一面看,一面聽顏肅之講解。原來,這祭祀也是□份的。比如說,天子七廟,祭的是四親二祧與始祖,級別不到天子的,就沒有七廟,諸侯就只有五廟,大夫三廟,士一廟。普通人,不好意思,你是不能立廟的。所以普通人沒家譜,那是相當常見的事情,你要混不上個官兒,或者你兒子混不上個官兒,過個兩三代,自家子孫都不記得你了。當然,這與當時識字率不高有著相當大的關係。

  這些,便是宗廟了。

  顏神佑聽到“宗廟”二字,不由一怔:“宗廟?”

  顏肅之道:“宗廟。”原來,宗廟不是皇室所特有的……

  顏神佑又追問了一句:“那家廟呢?”

  顏肅之奇道:“哪有什麼家廟?”[2]

  顏神佑,三觀已裂。

  顏肅之摸摸她的腦袋:“沒聽明白?”

  顏神佑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明白了,明白了,還有麼?”

  還有便是祭祀了,比如說,皇帝能封禪,其他人就行。諸如此類。又比如,有些奇奇怪怪的神明,沒經過國家認證的,那也是淫祀。還有,即使是國家認證的,你祭錯了,也是淫祀。比如國家認證了佛祖是管超度的,你跟他求子去,那就是你抽了。估摸著,前頭那神棍,就是在搞這個。

  顏神佑從來不知道,祭個祖還有這種講究,三觀碎了。

  顏肅之講完了,阿圓還給他端來了蜜水潤喉。顏肅之先餵了女兒喝一兩口,才自己喝掉,喝完了,對姜氏一笑:“我說的可有疏漏的地方?”

  顏神佑:已瞎。

  姜氏還說:“過一時,你也該去看看阿翁才是。”

  顏肅之笑道:“他自己還不樂意呢,都是阿婆鬧出來的,他也是無奈。我再湊上去,他一個氣不順,又要追來打了。”

  姜氏橫他一眼:“你說話小心些,家裡說順了口,到外面改不過來可怎麼好?”

  顏肅之聽這話,就覺得是老婆關心他,涎皮賴臉地蹭了上來:“我可小心了呢。”

  顏神佑捂著眼睛跑掉了。然後顏肅之就被姜氏趕出來,他也沒事兒乾,乾脆拎著閨女一起出來投壺為戲。顏肅之看顏神佑頗有準頭,興致勃勃地投了二十多去箭,其時已到六月,天氣頗熱,她額上已出了些汗。

  顏肅之道:“好啦,歇一歇罷。”然後看著阿竹給顏神佑擦汗,看著擦得差不多了,將阿竹揮退。

  顏神佑疑惑地看著他:“呃?”

  顏肅之道:“哪怕你娘再給你生了兄弟,她還是一樣疼你,爹更疼你。好不好?”

  顏神佑:……大哥,我真的沒有心理陰影。不過,又有點感動,腫麼破?死中二,不要招人眼淚啊!心裡吐槽著,鼻子卻酸了酸,點點頭,顏神佑道:“嗯,我知道,咱們一塊兒疼他。”

  顏肅之覺得喉嚨裡梗了個硬塊,眼睛有點發熱,有些不敢開口,怕在閨女面前落淚。這種丟臉的事情,做一回就夠了。

  ————————————————————————————————

  就在顏肅之覺得喝了閨女煲的心靈雞湯,精神得到了昇華的第二天,噩耗傳來——顏啟死了。

  顏啟級別夠高,每日都要早朝。次日一早,服侍他的人掐著時刻來喚他起身。一喚不起,再喚不起,眼看要遲到,不得不狠下心來去推醒他。拼著顏啟有起床氣,挨上兩下子,也比耽誤了他上朝,被打板子強。

  一推,不動,再推,不動。

  此時僕役心中已有所覺,心內不由亂跳。顫悠悠伸了根指頭到顏啟鼻下,絲毫覺不出呼吸來。又伸手往頸側摸了一把,脈博也沒了!

  當時就把僕役嚇得後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不好啦,將軍老去了!”

  這是大事件,不消片刻,便傳遍了整個宅子。各房匆匆起身,齊聚到書房來。顏老娘聽了消息就昏厥過去了,是以並不在。楚氏到得最早,顏神佑跟著父母過來的時候,楚氏已經在顏啟榻前的秤上安坐了。

  匆匆行過禮,顏肅之是一點傷心都沒有的,只是安靜地問一句:“阿娘,阿爹這是?”

  楚氏鎮定地道:“人固有一死。”

  才說完,顏孝之與顏淵之兩個一面淚流滿面,一面連滾帶爬地過來了。進來就哭:“阿爹~”

  楚氏怒道:“衣冠不整,成何體統?”將兩個兒子噎得不敢再哭,而後才道,“大郎做喪主,你們各分頭與親家報信,大郎、四郎皆須上表丁憂。現在就哭,接下來幾日你們要怎麼熬?還不去請你們舅舅來?!大郎去聯絡長史!叫你妹妹回來。將三房姐妹三個也帶來穿孝!”

  分派完這二人的任務,楚氏又對顏肅之道:“過來。”

  顏肅之乖乖地過去了,楚氏就塞給他一個香囊:“聞聞。”

  顏肅之膽點心驚地舉到了鼻子下面,摒住呼吸,小心地放了一絲氣味入鼻腔。然後就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楚氏很滿意地道:“好了。你們三人,喚人來與他更衣。二娘有身子了,就不要總在陰氣盛的地方呆著了。內裡事,大娘支應,四娘隨我看看太夫人去。”

  三言兩語,將任務分派完了,楚氏起身和,臨行又說:“姬少傅咒過將軍的?”

  顏肅之見自己沒被派任務,又想這老傢伙的老婆實在可惡,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上來請纓:“阿娘,這事交給我,必要他沒臉!”

  楚氏回憶起了他中二期的點點滴滴,臉上一僵:“隨你。”

  全家這才舉哀,一面或派人、或親行,往各處親朋友那裡報喪。顏孝之即與長史碰面,商議著上表等事宜。顏肅之先往他大舅子那裡跑了一趟,姜戎雖鄙薄顏啟之為人,卻知此時不慪氣的時候,也應承屆時臨祭。

  顏神佑巴巴地跟著姜氏,她自忖是個信科學的好少年,然事關親娘,又忍不住迷信起來。蹭前擦後的,就不想姜氏往靈堂裡去。姜氏道:“不礙的。”心中卻想,這死得也太蹊蹺了!十分疑心別有內情,然而一看閨女,卻又將科普的心思給按下了。

  姜氏不說,顏神佑卻也猜著了幾分。楚氏的表現太過平靜,平靜得彷彿早知道有這一天似的。十分不尋常!若無三房之傾覆,她還能說這是因為沒有感情,現在看來,恐怕是有預謀的。顏神佑畢竟不是真的年幼,略一想,大概就能明白了。楚豐回來了,皇帝也萎了,顏啟,已經沒什麼用了。留著,不過是個恥辱柱而已。

  相反,沒了顏啟,楚氏可以操控著三個兒子,為他們經營。尤其是大伯顏孝之,說不定就能被打造成一個世家的開創者了。而且,顏啟這個時候死,剛剛好。兇手都有了——姬少傅嘛,就是這老傢伙咒的。操作好了,扣他一個巫蠱,姬老先生少傅也做不得了。

  這樣的猜測是十分靠譜的,顏孝之弟兄幾個親給顏啟擦身、換上衣裳。顏啟因有爵位,入斂便有禮服。宮內賜下密器,棺槨也是齊全的。穿禮服前,要先以玉塞九竅,使之不腐。又有引魂幡等,以乞靈魂之不滅。

  待收拾妥當了,楚氏卻臨棺檢看,俯身伸手將顏孝之左耳內的玉塞子取出,扔到屍身腳下了,然後便命合上棺蓋。抬起頭來問顏孝之:“二郎呢?”

  二郎在殺雞。

  ————————————————————————————————

  姬少傅公然詛咒顏啟暴斃,如今顏啟瞬間死了,顏家必須有所表示。顏肅之主意來得極快,很快就跟顏神佑的腦電波在同一個波段上了。姬家與楚家數代不睦,必須看不慣他這個楚家外甥。更兼姬家侮辱他老婆,姬家小東西還說他閨女壞話,那就更不能放過了。

  顏肅之年少叛逆的時候養過好一陣兒雞,因為痴迷養雞,還在自己家裡追雞追到吳表妹,又惹出一段公案來。後來雞是不養了,但是門路還是有的。於是就弄賣車,裝了一百多隻雞,公雞、母雞都有,還有一籠小雞崽儿,統統拉到姬少傅家門口兒。

  他趕著個車,圍著姬家院牆,殺了一圈的雞。雞被放血之後,會扑騰得比完好無損的時候還厲害。於是就見雞帶著血滿地扑騰,顏肅之一身重孝,趕著驢車在後面,抽著驢走兩步,他抹一隻雞脖子,再扔下去,雞再帶著血扑騰。

  一路走,一路殺。

  他數學居然很不錯,估算得很準,練著姬家一圈,將將把百多隻雞殺完。末了,還從身邊的籃子裡掏了好幾個雞蛋,嗖嗖地全砸到姬家門上了。然後他在姬家門前乾嚎三聲,放言:“堂堂太子少傅,居然巫蠱詛咒我阿爹!我顏家必要個說法!”

  一甩鞭子:“駕!”

  毛驢長鳴一聲,帶著他跑回驃騎府了。

  驃騎府裡已使松枝等架起了個門來,上面纏著白布,掛著白燈籠,看著就冷清淒涼。弔客也陸續來到了,顏肅之一身雞血,回來跑到靈堂上乾嚎:“阿爹啊,姬老匹夫巫蠱咒你,你死得好慘吶!”

  顏神佑正在後廳,聽著顏肅之在前面這麼大聲地叫喚,她整個人都不好了。這個事上,總有那麼幾個人比你聰明……

  楚豐來得也早,聽他這麼嚎,再看他這一身的雞血雞毛,差點沒笑出來。急忙上前將外甥拎起:“你傷心得昏了頭了,便有懷疑,也不合私自行事。縱是為父報仇,也要往官府裡說一聲的。”

  顏孝之接口道:“阿舅提醒得是,我這便上書鳴冤!”

  幾人說話並不避人,不多時,來往客人口耳相傳,道是顏啟被姬少傅給咒死了。若說姬少傅有本事說誰死誰就死,那別人也是不信的,所以推理來推理去,顏肅之說的“巫蠱”,是相當有道理的。於是顏孝之一面辦喪事,一面寫狀子,直接告到了御前。

  他雖丁憂,然顏啟之爵落在了他身上。顏啟乃是開國縣公,此時未有降等而襲的說法,顏孝之便是公爵。雖不曾正式登記,之前也是公爵的嗣子,是能直接上書皇帝的。便是不能,楚豐也能幫忙給遞上去。

  姬少傅有了巫蠱的嫌疑,還有了疑似的證據(顏啟死了),真是百口莫辨。他又不能讓人去搜他家,搜不出來就是清白,那不是開玩笑嗎?腦殘也不帶這麼幹的啊!被人打殘了才有可能。姬少傅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當天就氣病了。亦有與姬家親近之人上表,彈劾顏肅之有辱斯文,侮辱朝廷命官。

  顏肅之自己是個白板,又遭父喪,有同情分。更要命的是,皇帝喜歡他。皇帝這個人呢,還有個小心思,想留著顏肅之,以備不時之需。喚來蔣廷尉,授意兩下各打五十大板。說顏肅之是“傷心得發狂”,讓他老實哭喪。說姬少傅是“口不擇言”,既然病了,就在家休養。也沒當個正經案子來辦,就又成就了京城的又一則八卦。

  姬少傅禁不得這個氣,一病倒了,上表要辭官。皇帝趁勢就準了,把姬老頭給氣得病情都加重了。太子少傅,你不做,自有人來做。這倒便宜了尤家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原掌國子監,是顏神佑二舅母的娘家人。教書育人,倒是寬和為本,是顏肅之的老師之一。

  拳頭對筆頭,拳頭勝。

  ————————————————————————————————

  贏了的拳頭們正在喪家開會,討論著分家的事兒。原本呢,這父母在,不得別籍、異財。顏啟死了,楚氏還在,就分不了家。然而楚豐的意思,現在家財不分,但是顏家的部曲是根本,須得早早有個章 程。若是顏肅之、顏淵之沒本事沒幫襯就罷了,全攏在一起使力,更有效率。問題是這倆也不是省油的燈,顏肅之不說,顏淵之的岳父是當朝大將軍,也不能苛待了他。

  於是楚豐便主持:“且將部曲分帶了,能帶得好,便各自領了,否則,還是聚作一處為好。”

  顏肅之道:“這是自然。我觀天下之勢,一、二十年內,必有大亂,屆時主少而國疑,有兵者有天下。”他說話的時候還抱著閨女。也許是距離上一次懷孕太久,造成了業務的生疏,姜氏這次的反應特別大,聞到靈堂上的香燭味兒都要吐。孩子自然也看不了了,顏肅之又不放心閨女一個人,就把她帶身邊兒了。

  楚豐瞧了,也沒反對,他這個外甥,總是有點奇奇怪怪的地方,無傷大雅,便隨他去了。

  顏神佑:Σ(⊙▽⊙)"!臥槽臥槽臥槽!這尼瑪有明白人啊!那我……之前……臥槽,我都做了神馬啊?我做白工了!還被當成不正常人類留校查看!我冤吶!我一定是被穿越大神詛咒了!

  ***

  作者有話要說:

  [1]《禮記》: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

  [2]家廟約等於宗祠,是用來供奉祖先的,起源起並不是“自己家出錢建的念經的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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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6:58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奇怪的喪禮

  顏神佑萬萬沒想到,她爹居然有這樣的見識,一瞬間,她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作為一個沒那麼自高自大的穿越者,她也知道,前人智慧不容小覷,一卦算到二十年後的大有人在。她只是沒想到以顏肅之這二十來歲的年紀,中二近十年的病史,居然能這麼快地一語道破天機。太TMD違和了有木有?

  顏神佑能猜到將來,是佔了穿越的便宜,雖然是架空,但是一般情況下的事態發展、邏輯推理應該是差不多的。並且,她的心裡也不是特別就確定了的,這世上總是會有些突發事件的,不是嗎?

  說起來顏、楚、姜三家都是有兵的,而且勢力不小。問題是顏肅之是二房,不要說他做不了楚、姜兩家的主,就是顏家的事情,哪怕顏啟死了,還是要看楚氏和顏孝之的。便是分家,顏肅之能分到的資源也不如顏孝之,資源既少,抵御風險的能力就弱,就越要早做準備。

  她既然看出問題來了,就不能不做準備。為了說話有份量,她混得不容易啊!起早摸黑地學習,天天裝乖賣萌的,還出了個損招,現在還在留校察看呢好嗎?就為了提醒爹媽:親,可能有大亂哦,早點屯貨哦。

  現在告訴她,她爹早看出來了!

  顏神佑心裡就只有五個大字:窩勒個大擦!

  一把辛酸淚啊,這好幾年了,裝神童扮可愛的,這都TM是為了神馬呀?!!!好想化身咆哮教主,揪著顏肅之的領子搖晃啊!!!

  顏肅之現在想的也是閨女,雖然十分渴望養出個呆萌姑娘來好好嬌縱,不過顏肅之的理智告訴他:很難。他在女兒的教育問題上十分矛盾,一時覺得應該這樣,一時又覺得應該那樣。這倒不是他智商有問題,而是他閨女的智商有問題,根本沒個先例可以遵循,你總能收到她的“驚”喜。

  更可悲的是,他沒有養孩子的經驗,別說不正常的了,正常的他也不知道要怎麼養。於是他做了兩手準備,能養呆萌了,那是最好。不然的話,寧願讓她學會陽謀,也不要總想著些陰暗的事情,那樣會心理不健康,直接導致養成個像楚氏那樣可怕的BOSS出來。

  他希望,通過這樣的耳濡目染,讓孩子學會一點大局觀,眼界開闊一點並不是壞事,不是嗎?

  楚豐他看抱著閨女來討論問題他對顏家的事知道得不少,曉得這小丫頭早慧,只要顏肅之樂意,他也就不多管了。反正,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有楚氏在,分家是不合理也不合法的一件事情。他們商議的,就是讓三兄弟各領兵,試一試手而已。又不是什麼秘密,過兩天把分一兵,怕不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倒不用避著孩子什麼的。

  猛一聽顏肅之直接就說了這樣的話,他不由一怔。顏神佑有件事情是說對了,世間何時無精英?一卦算到二十年後,乃至三、四十年後的都大有人在。天下將不安,是有識之士的共識了。否則皇帝何以再次與世家妥協?楚豐又何以只帶了次子回京?米丞相何以要將關係好的楚豐弄回來?諸王何以隻身入京?

  只不過,這裡有小朋友,你這麼說破了,很不好!他與楚氏對望了一眼,又直勾勾看向顏肅之懷裡那個小丫頭,這麼熱的天,你還抱著,不怕起痱子嗎?意外地,發現這小丫頭似乎能聽懂的樣子,皺一皺眉,旋即十分和藹地對顏神佑道:“這是長輩們的事情,小女孩子不要想太多。”

  顏肅之忍不住給他舅點了個蠟,心道,您老想得真是太天真了!她要這麼好哄,我跟她娘就不會這麼傷腦筋啦。

  果然,顏神佑尚有些怔的,還有些老羞成怒,覺得自己蠢了好幾年,順口就問楚豐:“真亂起來,只有長輩們受苦嗎?大亂的時候,女人是不會受罪的嗎?”這純是辯證題做慣了的習慣思維。

  楚豐啞然。連楚氏,也心有所感,可不是,男人失勢,女人遭秧,她就遭了大難了。

  楚豐嘆一聲:“我如何不知……罷罷罷,既都說明白了,你們都記著——此語不可外傳!”胡說!不外傳那史書那些什麼某某人幾十年前就為某君主謀劃好了戰略步驟的事是怎麼被記下來的?

  這世上多的是聽了一片赤誠之言,卻當作是笑話的人。你說得對,旁人偏不肯信,你能如何?伍子胥看得倒遠,還不是遺言要把眼珠子掛到城門上?

  好在這屋裡的人腦筋都還好使,皆應了——沒事兒誰說出去給旁人聽呢?叫別人都有準備了,自己就不佔先了呀。

  當下便開始分部曲,顏啟手內的力量分為兩部,一是自家的部曲,二是國家有要上戰場上分到他手下的兵馬。後者是戰友關係,常年在他手下,生出來的感情,這些人馬不太好拉籠——從歸屬上來說,不屬於顏啟。前者就好辦得多了,他們算是顏啟的私產。按規矩呢,顏孝之是嗣子,要多拿一份,餘下的平分。然而,從合理利用角度上來看,如果顏孝之有一定水平,最好這些人馬不要過於分散。眾所周知,分兵是大忌。

  當下,楚豐主持:“你們且帶兵來試試,二郎、四郎,一人領一千兵、三百馬。話我先說下了,帶得好時,日後可多分,否則,不可混鬧!太平盛世,不須許多部曲,若逢亂世,你們還是不要分開的好。”

  這話說得委婉,顏肅之與顏淵之卻聽明白了:分是不要平分了。楚豐說得也是對的,一分兵,那各人就勢弱了。當下都應允:“好。”

  顏啟當年自募兵,過了三十來年了,如今手裡部曲極多。部曲除開當兵,實則全家都算是奴婢,也有負責幫傭的,也有負責種田的。顏啟兵亂發家,家產的來歷不提也罷,總之來路十分不文明。他又有田產,又有莊客部曲,不看他這個人與顏家那些事,光看這些,也是個繁榮的家庭。

  給了部曲兵,不能不給田糧,顏肅之和顏淵之這弟兄倆又不做官了,又沒私財,難道要靠老婆的嫁妝來養兵?這事兒不是這麼幹的。楚氏便做主,將各人分到的千戶部曲,連著種的田地一道分撥到了各人手上。先說是“代掌”,卻並不分家。

  顏肅之心說,哪怕分家只分這些,也不算少了。至於這些兵交不交還,那還要看情況,他是有自信帶好兵的。他跟唐儀也不是白混的,少時認真學習,有理論知識。後來唐儀入了虎賁,有經驗,顏肅之與他一起,也用實際經驗彌補了理論的缺失。

  他答應得十分痛快,唯一頭疼的是老婆懷孕,恐怕管不了許多家務。還好,他不用做官了,正可接手。顏淵之那裡,估計也是一般的想法。

  楚豐見他們兄弟並不相爭,讚許地道:“很好。”

  分完之後,依舊去哭喪、辦喪事兒。

  ————————————————————————————————

  顏肅之將女兒送到後面,看到妻子已經回來了。如今姜氏是按著點兒過來哭喪,哭完就回去休息。她還是有意一直守靈,將面子做足的。只是身子不好,楚氏也發話令她歇著,柴氏、鬱氏都覺得她有今天不容易,皆說:“有我們呢。”

  阿圓亦勸:“夫人與大娘、四娘皆是好意,若是娘子再累病了,豈不又是白教人擔心?”

  姜氏這才折中一下,到了舉哀的時候她才出現。

  顏啟只有一個身子,棺材就放在前面,後面這裡反而沒有這陰森森的擺設。不過是掛了白幡,地上鋪上稻草。一群人自幼是慣於跽坐的,跪一跪,影響並不大。只是顏神佑就不好辦了,姜氏自己都要人照顧,顏神佑也不想讓她費心。顏肅之移動的時候能帶著她,一旦顏肅之在前面哭靈,顏神佑在後面跟姜氏一塊,也行。等姜氏到後面去了,顏神佑就沒個看護的呢。

  顏肅之十分擔心,蓋因顏靜姝姐妹三個也在。他認為顏靜姝性格乖戾,很有暴起傷人的可能。堂姐妹一起哭靈,萬一顏靜姝發神經,傷到他閨女,那可怎麼是好?哪怕有阿琴等人在,哭靈的時候,奴婢也不能硬擠到人家堂姐妹中間吶。

  還是柴氏承攬了責任:“都交與我吧,縱我不得閒,還有四娘,四娘有事,還有福慧。”她在親近人面前,還是喚的女兒小名。

  顏肅之頗有些躊躇,顏希真已經拍著胸脯保證了:“我定照顧得二妹妹周全,再不讓她吃虧了。”顏肅之心說,你倆誰照顧誰還不一定呢,我閨女,那是吃不了虧的。又一想,這福慧欠了女兒好大一個人情,應該是可靠的,這才答應了下來。

  接下來,顏希真便時時帶著堂妹,哭靈不比做客,可以調換位置,卻勝在昭穆有序。所謂左昭右穆,一是指輩份,二也是指排行。顏希真自將顏靜姝帶在身邊,心說,正好,我將你看牢了,你就不能去害人了。卻將顏神佑安排在了對面,讓阿琴:“你跟著二妹,寸步也不許離。”阿琴就跟著跪在了顏神佑身後。

  鬱氏看著顏希真這般安排,心說,真是小孩子。

  顏希真年紀雖小,做事卻認真,舉哀時小一輩兒她牽著頭,停下來用飯的時候她招呼著顏神佑:“二妹妹,去吃飯了。”旦有人來弔唁,她又提醒這是某人一類,十分盡責。

  這靈堂上來的人並不多,堂客們來多半是看楚氏。楚氏卻推說身上不好,在旁邊靜室裡靜臥,有女兒顏氏陪著。這家裡上上下下,就沒幾個人真心為顏啟難過的。顏孝之這樣的,是因禮法而哭,顏肅之這樣的,是因為親媽終於照顧了他一回給了個香囊才哭的。楚氏這樣的……是笑哭了。

  真心哭的,大概就是顏靜姝了,她妹妹還幼小,不懂事,不過是看她哭得淒厲,被嚇的罷了。至如顏老娘,已經難過得不能動了。楚氏與她各在左右靜室裡,偶爾還引人過去看一看她。

  全家上下,氛圍是空前的和諧的。

  豈料頭七還沒過,唐儀這弔唁過一回的人又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顏家門上如今都認得他了,就是這傢伙,坦然要跟顏肅之結親家的。若依楚氏之心,將顏孝之的次子與唐儀的次女結一門親,那才是好呢。無奈唐儀是講不通道理的,便也默認。

  見到他來,門上也不奇怪,反正他不守禮嘛!上前招呼時,唐儀劈頭便問:“顏二呢?”

  門房:“……唐郎請隨我來。”

  尋到了顏肅之,唐儀將他拉到僻靜處,飛快地道:“老公雞今天進京找我阿舅哭去啦!”

  顏肅之冷笑道:“是呢,巫蠱的罪名,他可擔不起,又不能放開了家門被人搜檢。又丟了太子少傅,兒子也不行了,他是得哭。只怕你阿舅又要被他哭得心軟了。”這姬家,還是挺識時務的,跟皇帝還是比較親近的呢。

  唐儀咧嘴一笑:“就憑他?又不是什麼美人兒!我說與你,你心裡有數兒才好。”

  顏肅之拍一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我且不能招待你了,這事兒須得與他們商議。”

  唐儀道:“客氣什麼?”

  當下去稟楚氏,如此這般一說。楚氏瞇了瞇眼睛:“有勞唐郎了。”

  唐儀道:“巧了撞上了罷了,府上,不會有什麼事罷?”

  楚氏道:“我楚氏與他們姬家吵了這麼些年了,又能有什麼事呢?他也不過是痛哭流涕而已。反是唐郎,如今地處要緊,還望善自珍重。”

  唐儀老老實實地答應了:“您知道了,我便回了。”

  楚氏命顏肅之送他出門,待顏肅之回來,方使人聚齊三兄弟:“此事不須想他太多。”卻又命顏肅之記得,待顏啟出殯之後,封禮物去感謝一下唐儀。

  ————————————————————————————————

  顏神佑在靈前,呆得索然無味,哪怕去寫字兒,也比在這兒哭顏啟強啊!不是她沒人性啊,這會兒傷心欲絕才是搞笑了呢。這麼個把家庭搞得一團糟的人,根本同情不起來——要同情也是同情他的智商。說實在的,三房都比他值得同情,顏平之真是被他害慘了。

  伸手在鼻子上摸了一下,將手絹兒手上系的那個小香囊往鼻端一放,嗅一嗅,顏神佑淚眼朦朧地抬起了頭,又開始扮演孝順孫女這個角色了。她哭也哭不出太大的聲音來,有眼淚就不錯了,頂多就是因為頂著人家孫女兒的名頭,走個過場罷了。

  又哭了幾下,順眼就看到了顏靜姝,她在顏希真下手跪著,哭得讓人不忍。頭髮亂了,臉上滿是淚水,也不知道怎麼弄的,額上一圈的頭髮都濕了,人已經哭得抽噎說不順話了。顏神佑細細聽來,她叫的是:“阿公,阿娘……”

  顏神佑心裡難過了起來,她一直以為這三房的傾覆與她有很大的關係,至少趙氏的死,她覺得是自己坑錯了人。她的本心不是這樣,結果卻已經顯現了。雖然不太喜歡顏靜姝,可看到顏靜姝這個樣子,再想到她的處境,也不由心裡難過了起來。

  暗搓搓地想,是不是要回去問一問姜氏……不行,她現在不適合多思。要不……跟爹說?這個……應該……可以的吧?

  打定了主意,晚上顏肅之帶她回去給姜氏過目的時候,半道上她就問了出來:“阿爹,三妹妹她們幾個,會怎樣?”

  顏肅之心無哀慟之意,卻要在靈堂上耗著,趴草窩裡、重孝不用說,腳上穿的還是草鞋——苦得夠嗆。還要費神想,等下會分哪裡的部曲呢?要怎麼整頓呢?媳婦兒現在身體不舒服,要不要跟丈母娘溝通一下,請教怎麼安胎?閨女的教育問題呢?

  熬得他面容十分憔悴。

  顏神佑接著他的手,冷不防問出了這個問題,顏肅之一低頭對上顏神佑的眼睛:“啊?你管她們做什麼?”

  顏神佑又低下了頭,踢踢腳下的小石頭:“看她們樣子怪可憐的。”

  顏肅之腳下一頓,又若無其事地抬腳:“你心存善念是好事,只是有些人……不要白費好心了。沒用的。”

  顏神佑道:“如今,也沒人教她們變壞了呢。就算三妹妹有點兒什麼,四妹妹、五妹妹呢。”

  顏肅之道:“這你不須管,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誰也替不得誰。”

  顏神佑悶悶不樂,她是討厭三房沒錯,不過這種“恨死他了”裡的“死”字,不過是個表示程度的副詞而已,離真的搞死三房,還差得遠。如今人真的死了,還留下幾個孤兒,她那不算多也不算少的小良心,有些不安了。囁嚅著道:“那也太可憐了。”

  顏肅之有些頭疼,又有些欣慰,欣慰於女兒沒有黑化得很徹底,又頭疼於她想得太多。想了一下,顏肅之蹲下來,對顏神佑道:“只要她們好好的,不生事,就會沒事。”

  心裡卻想,這幾個丫頭的前程,已是毀了,除非有大氣運,否則也就是平庸一生了。父母雙亡甚至都不是什麼大問題,問題是家裡,恐怕沒人會給她們用心謀劃了。教養得好了,萬一得了勢,再要給三房過繼立嗣之類,恐怕大家都得嘔死!——這些暫時還是不要跟閨女說的好。

  不過,這個理由,足以說服顏神佑了,她的良心有,卻也不至於都用到三房遺孤的身上。聽顏肅之又說:“哪個有心情與她們糾纏?終究是一家和睦的好。”顏神佑頗覺有理,才重又仰起頭來:“咱們去看阿娘罷,不知道寶寶乖不乖?”

  顏肅之露出一個標準的蠢笑來:“嗯。”

  到了姜氏房裡,姜氏正在吃飯。如果想當個道德楷模,這會兒她該吃素,還不能放什麼油鹽。楚氏卻還記得這個,每日按著三餐派人給她送一盅燉得爛爛的母雞湯來,就是讓她將養身子。蔣氏跟著兒子過來弔唁時,看到女兒這樣的待遇,也只有說:“你是遇上好婆婆了。”

  婆婆優待她,親媽還勸著她,姜氏對於顏啟是打心裡尊敬不起來,也是為了胎兒,倒是每頓都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吃幾口就覺得飽了,泛噁心,一聞到香燭味兒,更是想吐。阿圓每天就給她備下各種吃食,只要不噁心的時候就順手餵給她吃。這些日子下來,兩相抵消,居然不見瘦,只是精神略有些不好。

  如今是見縫插針,什麼時候不吐了,就弄吃的給她吃,也不講什麼時刻了。只是自己在吃飯,丈夫還沒得吃,姜氏覺得十分不妥,連忙放下了碗來。

  顏肅之見她這個樣子,越發不肯讓她勞神,只說:“阿舅來了,暫分我一千部曲來帶,並他們所在之田地。總要等過了五七,且無事。”

  姜氏詫異道:“分?怎麼會?”她是正常的世家思路,楚氏還在呢,分什麼分啊?就算楚氏去了,這兵,也不好隨便分的。

  顏肅之道:“阿舅大約是想看誰個能領兵吧。兵再多,不會練、不會帶,也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

  姜氏呼出一口氣:“也罷,既是阿舅發了話的,你自家有分寸就是……定要把這兵帶好了!”她心裡這分家之事並不急迫,不必著急爭取。日後哪怕真個要分家,旁的不要,有這一千部曲,也盡夠了。她是寧願手上有兵而不要財的,她的嫁妝十分豐厚,有一千部曲及其所耕種之地,強過金銀珠玉數倍。

  姜家是有過血淋淋的教訓的。

  顏肅之連忙答應了,還說:“我照原來的模子走就是了,你只管好好安胎。”本來還想再膩歪一下,對著老婆還沒凸起來的肚子說說話的,但是一想到還有女兒在。嗯,他不是害羞啦,是擔心女兒覺得受到冷落,變態了怎麼辦?想到這裡,他很擔心地看了不正常的女兒一眼。

  沒想到的是,顏神佑居然很好奇地看著姜氏,似乎很想上前去,又有點擔心的樣子。顏肅之舒了一口氣,感覺女兒的情緒還是對的,沒有步他後塵的樣子。問了阿圓:“娘子今天還是吃不下東西麼?”

  阿圓愁眉苦臉地道:“是呢,吃了就想吐呢,吐又吐不出,再吃又吃不下,聞到香燭味兒就更遭罪了……”

  姜氏連忙打斷了她的話,心裡不待見顏啟就罷了,可不能拿他的喪事來說嘴。顏肅之道:“凡問你,問說無事,往後我便只問阿圓了。”說得姜氏不好意思了起來。

  顏神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深覺自己已經變成個探照燈了,還是超大功率的那一款。連忙說:“阿娘,我去歇息了,那個,今天沒寫功課,我能看看書嗎?”哭著靈呢,哪有功夫寫功課呢?

  姜氏常自懊悔,將她教得太懂事,什麼事都帶她聽上一聽,結果將她養成現在的模樣。招招手,將她叫到跟前來,伸手將她的碎發撥一撥:“這幾日不用寫功課啦,叫阿竹兌了水來,你沐浴更衣了來用飯。”

  顏神佑開始裝可憐:“早了了睡不好,怪沒意思的,我想看書。”

  姜氏道:“你要看什麼書?”

  顏神佑也是現想起來的,聽說分部曲什麼的,她就想弄一點什麼律法之類的書來看。看看本朝婚姻繼續法與奴婢部曲的地位之類的,有備無患。《戶婚律》她是學過一點的,整本的律法就沒有學過了。

  姜氏按一按額角,微嘟著唇,看向顏肅之。顏神佑見狀,也看向他。大的那一個滿眼無奈,小的那一個滿眼渴望,一個眉梢眼角都帶著絲嬌嗔,一個粉嘟嘟的包子臉上滿是謅笑。

  顏肅之:……真是甜蜜的負擔啊!老婆的意思他明白,讓閨女少想些有的沒有的。閨女的意思更明白,她都說出來了,要!看!書!

  喜讀經史,鑽研律書,妥妥兒的BOSS的節奏啊!

  顏肅之,已面癱。

  半晌,方道:“聽你娘的話,先去沐浴更衣,灑點鹽巴。回來晚間我與你講解分說。”

  顏神佑開心地道:“好。阿爹阿娘,我去沐浴了。”還腹誹一句,灑鹽巴……您當您親爹是神馬啊?

  顏神佑跑了,顏肅之開始學他閨女剛才的表情,也堆起一臉討好的笑來,對姜氏道:“她有這精力,與其讓她亂想,不如我來把控。”

  姜氏這才嗔了他一眼:“你有數兒便是了,我說的話,又沒什麼用。”

  顏肅之涎著臉湊了上來:“誰個說沒用來?我最愛聽了,你說的句句有用呢。”

  姜氏手有點癢,真想一巴掌把他糊到牆上去。可是一看他這張臉,又有一點捨不得了呢。只好別開臉去:“你有與我混鬧的功夫,也看著將書房收拾整理出來。過了這一陣,也好搬遷。”

  顏神佑洗完澡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阿圓在指揮著侍婢端上飯菜來,一看,牛羊肉雞鴨鵝的,還有小青菜。聽著父母商量什麼收拾行李搬家,什麼東西都要帶走,忍不住問道:“咱們要搬家?”

  姜氏拿手絹捂了一下鼻子,才說:“這是自然,這是朝廷分撥與驃騎將軍的府邸,前面建衙皆依其禮制,你阿公去了,咱們自然是用不得這麼大的了。”

  “那咱們去哪裡呢?”

  顏肅之哼唧道:“放心,老……你阿公可會攢好東西了,城外好大的莊園,連著幾座山頭呢。唔,我不久將練兵,又另有一處呢。”

  顏神佑一聽,她來勁兒了:“到外面住的?很寬敞的?比為裡還大?盛得下許多部曲?”

  “對呀。”

  顏神佑很歡快地宣布:“那我也要練兵!”

  顏肅之&姜氏:“啥?”完蛋嘍,閨女長歪嘍!

  ***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有親問楚氏拿掉玉塞子是什麼意思。這裡涉及到古人對於玉石的迷信與喜愛。古人認為,玉能養人,人死後,置於玉匣中,可令屍身不腐,靈魂不滅。典型的代表就是金縷玉衣。當然,這個不是尋常人能用得起的,而且還特別麻煩。所以,簡單一點就是“玉塞九竅”,用玉堵住、蓋住屍體的九個孔洞,以期達到不腐不滅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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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16:17:22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出奔的姬氏

  聽說自己家是真土豪,不但有田有地,還有兵有房,顏神佑一個不小心說禿嚕了嘴。姜氏一聽她閨女“也要練兵”,懷孕反應馬上就出來了,左手拿塊手絹兒捂著嘴,右手指著顏神佑,還一抖一抖的。顏神佑瞪大了眼睛,在她的動作中,發現自己……其實也沒太出格呀~

  顏肅之夾在老婆和閨女中間,左右為難,想了片刻,還是狗腿地先安撫妻子:“你先別急,聽她怎麼說。你有什麼理由?”

  顏神佑心說,壞了,說得太快了。然而話已出口便是覆水難收,只得裝可愛,眨眨大眼睛,十分無辜地道:“還能是什麼理由啊?以後出門兒,就不用我自己打架了。多掉份兒啊。阿爹不是說以後可能不太平的麼?”

  姜氏疑惑地看向顏肅之,顏肅之心說,壞了,忘了跟閨女說要保密了。萬一老婆被嚇到了,怎麼辦?

  豈料姜氏也不是無知婦人,聽了顏神佑這般說,轉頭問顏肅之:“郎君說的,可是真的?”

  顏肅之鬱悶地道:“還早呢,總得等今上晏駕了再說。”

  姜氏剜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了顏神佑口無遮掩的時候是學的誰了。見顏肅之也開始裝起可憐相來,眼睛再一掃,顏神佑也是裝可憐。一大一小,長得還挺相,擺出一種“我都這麼可憐了,你就不要再欺負我了吧”的樣子來,姜氏感覺特別無力。想了一想,小聲道:“主少而國疑,倒也不是妄言。罷了,待搬出去罷,與你選些生得強壯的丫頭。”

  顏肅之馬上接了一句:“成丁得我來練呢,等你長大了,再給你。”

  顏神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是要小娘子們啊,要男人做什麼?又不能帶在身邊。”

  顏肅之被女兒鄙視了,也不覺得生氣,反而放心了:要小姑娘好,頂多糾集起來揍個小朋友。這要是想要大兵了,豈不是要造反?

  幸好幸好,她只是要揍小朋友。

  於是顏肅之十分痛快地答應了:“咱們手上人多著呢,到時候由你挑。”

  顏神佑開心了:“阿爹真好。”

  顏肅之:……忽然覺得自己好廉價。

  姜氏道:“再說下去,飯該涼了。”

  正常吃飯,講究個食個語,在這一點個三個人都做得挺不錯,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餐飯。顏肅之見姜氏雖吃得慢,卻將阿賀與她撕的半碗雞腿肉嚼著咽了,不由心下大定。

  顏神佑心情很好,吃什麼都香甜。真純天然無污染的食材,頂好的廚子做的飯菜,她吃得很認真。吃完了,小心地將筷子橫放好。說起筷子來,她是順手豎放的,卻被姜氏糾正,原來,這筷子的擺放,是要與身前的案沿儿平行的。否則便是不懂禮儀了。

  認真做好這些,再漱口、洗手。一整套做完了,再無可挑剔了,顏神佑又討好賣萌地道:“阿爹阿娘,咱們給阿婆問過安後,給我找書看吧。”

  姜氏算是怕了她了,無奈地道:“回來再說。”語氣裡已是允了。她與丈夫的心情漸漸一致: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教這孩子了。將來縱使真的遇上亂世,只要顏家不敗(顏啟死了,應該不會敗了),顏肅之無恙,都不用顏神佑像楚氏那樣受罪。說句到家了的話,還有大房頂著呢。

  然而顏神佑十分“不受教”,任何要將她變蠢萌的行為,都會被她帶到溝裡去。姜氏也只好“順其自然”了,現而今總比前二年處心積慮要教導得閨女老成的時候好多了。

  當下一家三口往楚氏房裡問安,除了當天輪值守靈的顏孝之,其他人都在。連出嫁的顏氏,都帶著丈夫、兒子在客房裡住下了。

  楚氏今天說的,也是安排準備搬家的事兒:“各房將各自的東西收拾好,離開之日,須灑掃乾淨,不要弄得亂七八糟,不像個樣子。”

  諸人都應下了。顏肅之左看右看,他大哥沒來,這時候哪怕跟楚氏有些芥蒂,他也得頂上。所以上前半步,垂手恭敬地問道:“那……那個小偏院兒地裡埋的東西……怎麼辦?”

  這個小偏院兒,說的便是昔年吳氏的院子,不久之前楚氏趁早逼得顏啟將吳家人斬殺於此。然後就地掩埋了。現在顏家要搬走,總不好留這些屍首給後來住進來的人發現吧?

  楚氏一邊唇角微挑:“不是還沒出殯麼?”到時候一起扔出去就是了。

  顏肅之心裡倒吸一口涼氣:“是。”便再也不多問了。

  楚氏卻問了一下姜氏身體如何,姜氏答道:“阿家體恤我,可比她們輕鬆多啦。”楚氏點頭道:“你無事,我便放心了。”顏氏向來偏疼一點顏肅之,姐弟倆雖因一件囧事弄得不大講話了,顏氏心裡還是有些愧疚的,此時便說:“你有身子了,多歇息一些又有何妨?”

  柴氏又匯報了一點關於喪禮上的事務,楚氏也不多管,只說:“知道了。各人只管管好自己手上的事就好。哪一樣只管問那一個人,免得攪不清楚。”

  鬱氏卻又問:“那……阿婆那裡?”

  楚氏道:“有我。”

  一時話也說完了,楚氏說乏了,讓眾人皆散了去。

  ————————————————————————————————

  顏神佑十分好奇,什麼是小偏院裡埋的東西,但是在楚氏面前,她是不敢發問的。好容易回到了自己家裡,她便忍不住問了出來。吳家的事兒,她只影影綽綽聽說是團滅了,具體的細節,她是不知道的,是以有些一問。

  姜氏聽了,臉上不由一白,連顏肅之都喝道:“這裡家裡秘聞,不許多問。”

  難得他有這麼嚴肅的時候,顏神佑有些瑟縮:“我不問。”

  顏肅之又有點心疼起閨女來了,這要是不心思細膩一點呢,他也不會病得那麼久,也不會想跟老婆婚後戀愛。眼下這點細膩的心思又發揮了作用,顏肅之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是吳家的一些舊物。”

  顏神佑“秒懂”:“哦。阿婆不願見的東西?”

  顏肅之樂得她誤解,肯定地點頭:“好了。你也去歇了吧。”

  “書呢?”

  書……

  姜氏恐顏神佑再糾纏於吳家的事情上,寧願她去看書,便說:“郎君,給她吧。”

  顏肅之道:“我去與她講解罷。”

  顏神佑看著這一對小爹娘眉來眼去心領神會的樣子,心說,你倆這是心有靈犀要涮我嗎?

  不不不,顏肅之沒有涮她,而是很認真地拿了本律法給她講解去了。

  顏神佑十分好奇:“我還沒看過整本的律書呢。”

  顏肅之道:“那是你還小,來,你想聽哪一段?”小祖宗,求求你,隨便看一點,興趣過去了就得了,小孩子不要總想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呀。

  顏神佑道:“那有關奴婢的,是什麼樣的?”

  關於奴婢的條款,分散在整本律書各種角落裡……

  顏肅之扶額,差點沒詞了,過一刻才說:“我給你講個大概吧,講到哪,翻到哪,說完了,你就去睡,行不行?”

  顏神佑道:“好。”

  顏肅之開心了,才要說:那就好。

  顏神佑又綴上了一句:“後天接著講哈。”明天輪到顏肅之值班了。

  顏肅之差點沒趴到地上去。

  拋開這個小插曲,教學活動進行得還是挺順利的。顏神佑終於弄明白奴婢的地位了,就是凡事比普通人低一等的那種。婚姻上是良賤不婚,敢跟良民通婚,婚約不合法,還要判刑。哦,判刑的時候——不管犯了什麼事兒,奴婢的罪過都要“加良民一等”。正常人打二十板子,奴婢得挨四十。

  奴婢分官奴婢私奴婢兩種,顏家的就是私奴婢,這種呢可以放免為良民。但是即使放免了,還得受幾代歧視。

  平民打死奴婢,比打死平民要減等,即,不用償命,如果有錢,可以贖了。如果是主人打死奴婢,多半不會鬧到外面去,幾乎是白死。當然,如果真有較真的要來收拾你,沒關係,打死奴婢,更要減等。基本上,有權有勢的是不懼於殺奴婢的。事實上,如果主人不開心了,想殺奴婢,只要有個差不多的理由,可以拎著奴婢去官府,備個案,官府本著“人命關天”的原則審核——其實多半也會讓通過。

  奴婢要是打死平民,或者更嚴重的殺主,那就不好意思了,親,你死定了。

  顏神佑原本也知道這等級的問題,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嚴酷。一時有時發怔,伸手撥了撥書几上的捲軸,卻又撥到了“不道”一條上。這“不道”更有意思,造個什麼毒蟲巫蠱之類的就算是“不道”了,同樣的殺人家一家沒有罪的三口人或以上,也算是“不道”。

  顏神佑又小心地前後左右一看,這時候沒有什麼“十惡不赦”的條款,但是“不道”無疑是重罪,屬於不在大赦之列的。她猛然想起一件事來,皆因今天聽到了一個“吳”字,便問顏肅之:“那……吳家,是不是全折在咱們家裡了?這要是找不到人?找過來……怎麼辦?”

  顏肅之:=皿=!怎麼還是想起來問這個了?!青著臉,他不得不跟閨女說:“他們家好好的呢。”

  顏神佑翻他一個白眼,目光是滿是不屑。顏肅之道:“好好好,告訴你,沒事的。凡事得講個證據,再說了……又不是咱們幹的……”對呀,下令的人已經死了呢。

  顏神佑,顏神佑開始啃手指頭。

  顏肅之擔心地輕輕碰了她一下:“神佑?”

  顏神佑猛地一回神兒,又指著“不道”一條問道:“那……聽說姬少傅被爹坑了?他這是不是不道?”

  顏肅之百無聊賴地道:“算吧。只不過要定罪也難,誰人的家,是能憑人捕風捉影一點猜測便得進去搜的呢?等到要搜的時候,已經是無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了。”

  顏神佑心道,原來如此。

  顏肅之給女兒講了一晚上的課,血槽耗盡,見顏神佑還要再問,板了臉道:“好了!到你睡覺的時候了!”

  顏神佑被他這挺大的聲音驚了一下,整個人都驚悚在那裡了。

  顏肅之又後悔了起來,連忙放緩了聲音:“神佑乖,聽話,明天還要早起呢。”

  顏神佑“哦”了一聲,道:“那阿爹也早點睡,還去看看阿娘,看看小弟弟。”

  顏肅之很擔心女兒的心理健康,伸手將她抱到膝上坐著,給她順著頭髮:“爹娘很疼神佑的,跟疼小弟弟一樣的疼。並沒有因為要多一個孩子就對神佑不關心了,神佑不要多想,去安心睡覺好嗎?後天阿爹接著給你講課。”

  顏神佑:……#想太多#又有點感動,腫麼破?她把小腦袋埋到顏肅之的頸窩裡,蹭了蹭:“好。那阿爹幫我問小弟弟好。”

  顏肅之看著她到床上躺下了,又看了看屋裡的冰,一切都檢查好了,才對阿竹道:“你們幾個輪值,不要讓小娘子蹬了被子。”

  阿竹連忙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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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並沒有什麼“要有小弟弟我就失寵了”這樣的感想,且不說心理年齡什麼的。之前的好幾年裡,沒有兄弟姐妹,也不見顏肅之有多關心她,一點落差都沒有呢。不過顏肅之能想到心理問題,她還是很感動的。所以她睡得很香甜。

  另一個地方,另一家人,就過得十分不痛快了。

  姬前少傅,也要收拾東西,他這是在把他那套太子少傅的行頭給裝箱。

  說來姬老頭真是倒霉,與楚家世仇這是祖宗給的,自楚豐入京,他就難受——這也就罷了。老伴被個中二病當鈴鐺給搖了,兒子們被中二病給當沙包打了,末了,這中二病還弄了他家周圍一地雞毛雞血。

  他又被參劾搞巫蠱,雖然沒定他的罪,也沒搜他的家,這少傅又做不成了。不但官服穿不了,連小佩件兒,比如腰間的玉佩、腰帶等,也得摘了去——不夠品級,那些個比如玉帶之類的他就不能圍。

  一面解,一面哀聲嘆氣。姬老夫人回家就病了,一時在屋裡躲羞。見他這樣,掙扎著起來問道:“你這又是何故?聖上難道還偏袒著那些武人不成?”

  姬少傅流淚道:“世風日下!世風日下!”他被顏肅之扣了一個天大的黑鍋,說他咒死了顏啟,真是百口莫辯。跑到宮裡跟皇帝哭了好久,皇帝也只是“不立案”而已。姬少傅頗覺丟臉。

  “這可如何是好?”姬老夫人也跟著哭了起來,“從此在京中無顏見人了。”

  姬少傅跺腳道:“婦道人家無見識!無顏見人算甚麼?我聽怕楚竹竿子再留在京中,你我無頭見人!”說著,在脖子上比了個殺雞的動作!

  姬老夫人嚇壞了:“那可怎麼?你休要嚇我!聖上難道不……”說到這裡,又停頓了下來。楚豐也是世家呢,也能裝門面呢,這已經不全是什麼士庶之爭了。

  姬少傅想了一想,果斷地道:“走!”

  “能去哪裡?天下都是朝廷的。”

  姬少傅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是想到了個好主意:“還有朝廷管不到的地方!”

  姬老夫人到底也是讀書識字,並不是全然無知的婦人,吃驚道:“你要去……那裡?如今朝廷強,藩王弱,如何能抗得了?”

  姬少傅點頭道:“沒錯,不過,只是眼下。一旦宮車宴駕,主少國疑,嘿嘿。”

  姬老夫人還在猶豫,姬少傅道:“總好過留在京中。縱使楚竹竿子不會將事做絕,顏家可沒有講道理的人!他家如今在辦喪事,且騰不出手來,一旦出殯,可就閒了!”

  姬老夫人一下子就回憶起來顏肅之那張猶如艷鬼的臉!一個哆嗦:“走走,就說我要去鄉下養病!”

  當下,全家動員收拾起包袱來,只留些僕役看門,其餘人等傾家而出。先往祖籍,半路折返去穎川,投奔穎川王虞揚去。

  豈料人還沒出門、行李都沒打包好,卻被一彪人馬給攔住了。姬少傅聽了回報,不免心驚,生怕是自己要投奔穎川王的消息走漏了出去,是皇帝派人來抓。及細辨這衣甲不是禁衛的,才舒了一口氣。

  原來,這是顏家找茬來了。

  經楚氏與楚豐兄妹的見識,想憑顏啟之死幹掉姬家,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姬家雖頹,卻也沒弱到這樣,楚、顏也不能硬搜人家的家。讓姬家背口黑鍋,大家對顏啟之死不往旁處想,也就足夠了。

  顏啟的子孫們,也沒有什麼非要搞死姬家的執念。有顏肅之那麼一鬧,也差不多了。當然,對外還是要罵的。

  有執念的是顏老娘。

  寡婦死了兒子,真沒指望了。

  雖然還有孫子,但是顏老娘跟孫子的親媽婆媳不和。顏老娘自聽到噩耗就昏厥了,這幾日是清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今天卻突然醒了,醒了就問:“狗兒是怎麼死的?”

  她那攜來的“心腹”抽抽噎噎,哽咽著道:“是是是被姬家那個老不死的老雜毛給咒死的。那個殺千刀的老雜-種……”

  顏老娘麻利地一掀被子,雙腳落地:“扶我起來!我要去他家算賬去!”

  “心腹”一見,傻了:“太夫人,您不能走動啊,您還病著呢。”

  “呸!我好著呢!咒我狗兒,我咒他全家!”

  “心腹”連忙大聲吆喝:“不好啦,太夫人要下地去找老公雞算賬啦!”

  楚氏一直不想見這婆母,現在也必須出現了,一家兒孫,連姜氏都扶著阿圓來了。就見顏老娘指天咒地:“套車,我要去老公雞家裡!把我那砧板兒、菜刀都帶上。”

  顏氏驚道:“阿婆,您拿刀做甚?殺人要抵罪的。”

  顏老娘道:“呸!我殺不了他也要咒一咒他。”

  顏孝之見狀,不得不請示楚氏:“阿娘……這……”

  楚氏道:“隨你阿婆去罷,她心裡苦。”

  “心裡苦”的顏老娘頭裹著白布,披一件素衣,她那“心腹”左手提刀、右手提著砧板兒,跟著她上了車。顏孝之不得不派了五十名甲士跟著,一路護送顏老娘堵到了姬家門口兒。顏肅之殺的那些雞都不見了,連雞血雞毛雞蛋都清光了。

  顏老娘下了車,到了姬家大門前當地一坐,砧板一放,掄著菜刀,一道剁著砧板一道罵。上罵姬家祖宗十八代,下罵姬家兒孫一大串。如果不跟越國長公主比,顏老娘的戰鬥力還是相當可觀的,尤其她還算是哀兵,哀兵必勝。罵得姬家不敢出頭。

  楚氏這裡,吩咐顏孝之:“看你阿婆罵得差不多了,便勸她老人家回來。出過氣就得了。”

  顏孝之實在聽不下去之時,才上來勸:“國家自有法度呢。”

  顏老娘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呸!那也沒殺了這畜牲的頭!”

  顏孝之死勸活勸,終於挨到顏老娘累了,才把她扶了回去。

  因這一出,姬少傅再說要走,滿京城的人都覺得很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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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沒能圍觀得到當時盛況,只聽了唐儀跑過來時說的八卦。有點同情顏老娘,又覺得她要是早早明些事理,至少教顏啟一點正常的三觀,也不至於此。現在兒子也死了,兒媳又不待見她,真是為她發愁。

  唐儀一面趴憑几上跟顏肅之八卦,還分神看了顏神佑一眼:“我說,神佑該七周歲了,你家遇上這事兒,不好大辦,可得起個大名兒了罷?”

  顏肅之道:“我正想著呢。”

  唐儀來了精神了:“要不我來……”

  “哢嚓!”顏神佑還沒來得及反對,她寧願相信顏肅之,也不敢相信唐儀的水平好嗎?沒想到不用她反對,老天爺代她發言了。

  天上先是一道閃,再轟來一道雷,然後下雨了,唐儀訕訕地閉了口。

  雨下得很大,而且霪雨不止的樣子,自那一天起,直到出殯都沒停。其時許多建築都是土築,尤其是平民的房舍,土夯的、草木的,都不大頂事兒,朝廷又忙著這個事兒,連顏啟的諡號也不及爭論了,匆匆給了個“肅武”。此後提及他,都稱為肅武公了。

  出殯這一天,顏孝之兄弟三個扶靈前行,一身泥水,十分辛苦。女眷們倒安逸些,皆乘車跟隨。只因大雨,行得很是緩慢。雨也有好處,很能掩蓋一些痕跡,下葬之時,青磚砌的墓室裡就被丟了幾捆草蓆裹著的屍骨。一封墓門,了無痕跡。

  他們這還算好的,辦完了事就可無事一身輕地回家沐浴更衣,喝口熱湯。難過的是姬家,此時正在路上,頂風冒雨往穎川而去。

  這些,顏家就不知道了。

  自墓地歸來,顏家就在收拾著準備莊園收拾好了就搬家。搬到離京三百裡的莊園上居住。三百裡地,疾馳兩晝夜可至,十分便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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