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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3:57:55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小變態下鄉

  有個走到哪吃到哪,不但會吃還要改良食譜、留下各種筆記、拿名字當菜名兒的吃貨胖子曾說“傾城隨太守”、“千騎卷平崗”,可見官員的排場還是必要的,像甘縣令那樣畢竟是少數。

  蘇胖子當時做的是太守,顏肅之如今只是個縣令。排除誇張的倏手法,顏肅之現在自己連百騎都湊不齊,只得帶著二十騎出行——部曲還得開荒呢。千畝地,在這些死土豪眼裡並不算多,若從開荒做起,卻也是件麻煩事兒。尤其是荒地才耕種的,土地又薄,天氣又熱。因是荒地,一應灌溉之類的公共設施之前就是根本沒有——想在秋收前將這一切搞出個雛形來,現在就得趕工。

  顏家一家三口——六郎在家由阿方照看——除了這二十騎的護衛,其他的隨從都是奴婢充數的了。顏神佑也帶著她的那小小一隊人馬出來散心。客女們原便生在鄉間,對鄉村生活頗為熟悉,聽說要下鄉,也生出一股懷念之感。

  盧慎思之再三,還是委婉地提醒了顏肅之一句:“本地山民頗多,百姓頗染夷風,這個,於男女大防,並不十分森嚴。”

  這一點也很好理解,沒有那麼多的禮教束縛,自然就沒有那麼多的講究。顏肅之聽了,微一皺眉,旋即展顏:“有意思。”他原本是想帶方章同行的,以方章久在甘縣令手下工作,熟知下情。但是見盧慎知道得好像也挺多,想了一想,便將方章留下看守衙門,自帶了何三與盧慎同行。

  第一站是顏肅之自家開荒的地方,顏神佑被塞在車裡,天氣有點熱,她嫌氣悶,開了車窗。阿竹眼明手快地將竹簾放下,顏神佑翻了個白眼,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新的塢堡佔地極廣,已經劃出了範圍,四周已挖出淺渠來做界線。顏神佑再忍不住,挑開了窗簾伸頭往外看。此時工地上的人不足三百,在這麼大的地方上,顯得相當地“地廣人稀”。界線裡面,已有數排矮房,集中在一起。界線外,也是輪廓分明地勾勒出了長方的土地條塊。有的土地上,已經冒出了整齊的綠色。

  何大一個呼哨,部曲們齊齊停手,整齊地列隊。盧慎看了,大吃一驚,暗道真是整齊。如此甚好。

  到了地頭,姜氏與顏神佑也下了車。奴婢們理起步障來,兩人攜近身侍女都在步障內。顏肅之十分重視這墾荒工作,聽取部曲的匯報。這些部曲昔日都是農夫,做起活來上手快。只是也有問題,負責的葉二道:“地薄,從未有人種過,且與咱們種慣有些不大一樣,不過好在臨水,灌溉一時無憂。因分出人手來,這千畝田如今種上穀子只得六百畝,餘下的,我們琢磨著這一茬兒是趕不上了,且犁開了,能種菜的種些菜,趕不及種菜的,就先漚肥養一養。”

  顏肅之在這方面的知識,還是守孝的時候天天往村裡跑跟他們學的呢,聽了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沒有異議的。再粗粗一看划算,似乎也還合理。

  盧慎卻又有話要說:“本地比京城濕熱,夏季裡河水有時要暴漲,還是要小心的。”

  葉二看他衣飾,曉得是個小郎君,看了顏肅之一眼,見他默許,才恭敬地道:“這位小郎君,我們留了些空地不曾墾,小郎君看是留得少了麼?”語氣裡是透著疑問的。耕種方面的問題,葉二認為己等才是專家,看盧慎這樣一副富貴公子樣,怎麼也不像是個會種田的。

  盧慎還就會種田,有些坑爹的世家,雖然各種裝,卻有時又好標榜個“耕讀傳家”。殷氏亦曾以此為藉口,讓盧慎下放勞動過。也不是讓他親自種田,但是讓他巡個鄉、催個租什麼的,還是常有的。萬沒想到盧慎這傢伙是老天爺給開了金手指的,學得相當快,人又好看、禮貌又周到、腦子還好使,在佃戶部曲乃至過往貧民那裡,贏得了相當不俗的口碑。

  盧慎隨口就說出了幾年的河水漲落數據,且說:“歸義在下游,雖然風調雨順,還要防著上游地界或蓄水、或洩洪。兩岸太近的地方,頂好用來種些小菜豆苗一類,不要種大田。”張眼一望塢堡,還建議在塢堡裡打深井,因為井打得淺了,水會發鹼發鹽。在塢堡裡挖個深點的大池塘蓄水,用以調節用水……之類的。

  他越說,葉二眼中的詫異便越明顯,反是何三與有榮焉,還忍不住誇了一下“歸義明珠”盧大郎。盧慎矜持地微笑了一下,也不插言。

  顏肅之聽了他說的,也以為他的話有理,讓葉二記下來改正。

  顏神佑隔著步障聽了他們的話,也覺得有理,不過她的注意力卻被另一件事情給吸引了過去。透過步障的縫隙,她好像看到了奇怪的東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最後恍然大悟:終於有我發揮的地方啦!

  她看到的是犁。犁是農業耕種十分重要的工具,沒它也行,但是產量肯定上不去。而她看到的犁,是直愣愣。中學歷史課沒打盹兒的同學都知道,唐代生產工具的改進,有兩個重要的考點:一、曲轅犁,二,筒車。

  部曲們現在澆地用的是戽斗,一個跟鍋似的差不多半球形的容器,兩邊有繩,兩人分執。立在水邊,斜往水中一沉,灌滿水,用力一潑,潑到簡易的灌溉渠裡。

  這兩個都可以做!顏神佑莫名地興奮了起來!她家帶來了不少木匠呢,哪怕不是專門做這個,而是做家具的,她就不信歸義沒有能做出來的工匠。雖然她也沒有圖紙,連犁的結構都分不出來,但是這並不妨礙她把記憶中的要點給說出來。

  顏神佑有了心事,開始努力回憶課本上的結構。時間頗長,不過這些東西能流傳千餘年,經過不斷地簡化、優化,已經達到了相當合理的水平。尤其是曲轅犁,到譚夕那會兒,在不方便或者沒有農業機械的時候,還在配合耕牛使用著呢——大概的印像還是有的。

  越想越入神,連被引著又上車,奔赴真村莊,她都沒太在意。

  ————————————————————————————————

  到得一處村莊,裡正等人遠遠地迎出。顏肅之勒住馬頭,二十騎齊齊止步。姜氏與顏神佑同乘一車,牛車止住。何三奔上前去,與裡正答話,想來何三時常行走鄉間,與這些裡正等人都是熟識的。打個招呼,確定了身份便來回顏肅之:“郎君,是他們。”

  顏肅之這才下馬,二十騎一齊下馬。顏肅之的小廝阿牛過來給他牽了馬,盧慎的書僮阿苗也來牽馬。

  待塵土落地不再飛揚,姜氏與顏神佑這才下車來。依舊是理了步障。顏神佑有些氣悶,小聲問姜氏:“阿娘,四圍又沒有亂人,這樣圍著怪悶的,什麼也看不著。”

  姜氏道:“戴個帷帽,等入了村子,再去步障。”

  顏神佑曉得此時不是爭執的時候,雖則不滿,還是忍住了沒問:“為什麼去部曲的村落可以,在這裡就不可以了?”

  接待顏肅之一行的地方選在了裡正家,一路上,顏神佑只聽到唧唧喁喁,想來是村民圍觀。拉拉姜氏的衣袖:“咱們看不到人,他們卻不一定看不到我們呢,他們要是爬樹上……咦?樹叻?”

  呵呵,樹全沒了,親,種多了樹要交稅呢,所以家家戶戶的……沒啥樹。連牆頭都很矮,也沒什麼高屋子。根本不用擔心呢。甚而至於,路上都很乾淨的說,顏神佑腳上的鞋子,也只沾了些微塵而已。之前六妞比較擔心的走路踩到雞糞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到了裡正家,裡正就為難了。

  以前甘令也會下鄉體查一下民情,讓胥吏收錢不要收得太過份,好歹給大家一線生機。可甘令是寒酸的,也不會帶著老婆一起來,兒子又離得遠,每次就自己騎頭毛驢,跟著一個老僕、一個何三外帶五、六個衙役。到裡正家裡一坐,喝口熱水,兌些米與裡正,在裡正家吃頓便飯就齊活了。

  輪到顏縣令來了,別說隨從了,光護衛就二十個!裡正家比村裡旁人家大些,是個寬三間深二進的院子,二十個部曲連人帶馬,前院就滿了呀!後面就是……女眷住的地方了。再不講究,也不能讓大男人進去吧?

  再說後院兒,顏神佑……真不愧是她爹的閨女,她光客女如今就剩下十九個。人雖小,也挺佔地方的。還有姜氏帶的侍婢,顏神佑的侍婢。

  顏令出行,於村民固然是大開眼界,但比之甘令親民,又有不同。

  顏令之風格也與甘令不同,甘令與同共苦,顏令卻與民同甘。進來先問:“如今春耕已畢,未到收時,人又閒,看這村裡殘垣斷壁,何不修葺?且合村不見綠蔭,也不是什麼好兆頭。”他當然知道現在修屋子、種樹偶爾也得交稅。想想看,能在甘令這等好官手裡保留下來的稅收,可見了是常態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隱戶又多,盤剝又重呢?朝廷缺錢啊。這還是米丞相接手後的情況了呢,二十年前,皇帝心腹管帳本那會兒,時不時還要加個捐。名目也是千奇百怪的,什麼樂助軍資,什麼聖上生日之類的。胡亂給個理由,就要加稅。甘令能扛住這些亂稅,已經不錯了。

  顏肅之早存了主意,將這些雜稅統統免了去,好減輕大家負擔,促進大家勞動生產的熱情。開荒多了,哪怕稅收,由於基數大,財政收入也不會減少。當然,這要一步一步的來。

  眼看裡正家裡是真沒法兒坐了。顏神佑原本是要跟姜氏到裡正家後屋坐的,想來也算是村中富戶了,應該住得不錯了吧?豈料本地習慣住草房竹房,夾點泥土夯一夯牆。房頂還矮,採光還不好,房子的規格也小。不要說是阿竹等自來便跟著主人住豪宅的婢女了,便是打小在村裡長大的六妞等人,也不得不生出一種“他們這兒比我們家窮多了”的詭異感觸。彷彿普通村莊長大的孩子,一下子跑貧困縣去了一樣。

  不是顏神佑挑剔,她在這屋裡實在是坐不住的。裡正家算是乾淨的了,但還是覺得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裡正大小算個小小的小官吏,這房間窗下不種花,放著好幾個雞籠子來!

  她還滿腦子想著歷史課本的考點呢,這屋裡還暗,人還多,人人都是發熱體,弄得她心浮氣躁的。便對姜氏道:“阿娘,來時看著有條小河,我想去釣魚。”

  姜氏也覺得這環境不太好,她自己忍也便忍了,不好讓女兒也在這裡受罪。有打傘的、有捧食盒的,釣魚就釣魚。姜氏來時,其母蔣氏便覺歸義是蠻荒之地,給她帶了好些東西。如今她下鄉,也是秉承著這種理念,也帶了好些東西。釣竿沒帶,但這個容易弄。她命人給顏神佑和了香餌,細白的麵粉,攙上香油。又拿綠豆麵兒等物,裝了一盒子魚食。

  顏肅之聽說女兒要去釣魚,即命裡正尋一嚮導。盧慎想了想,添了一句:“須是女童。”他少時行走過鄉裡,知道鄉民純樸卻又帶著些天然的愚昧,因他長得好,已婚婦女遠遠飄來幾句葷話,他也不是沒聽過。

  顏肅之雖不知他為何要這般說,卻也沒有反駁。

  裡正家沒有適齡的女孩兒,便從圍觀的人群裡指了一個乾瘦的女孩子:“阿花,便是你罷。”

  阿花瘦巴巴的,頭髮焦黃,臉也黃黃的,身上的衣服補丁撂著補丁——卻還算乾淨。上來磕了一個頭,抖抖嗦嗦地道:“小娘子,這邊請。”

  顏神佑開始愣沒聽明白,這阿花帶著頗重的鄉音。顏神佑以前接觸的人呢,要麼在京城,自然說的是正經的雅言(就是官話)。離了京,顏家塢堡是楚氏經營良久的地方,縱有些許口音,大家還是會努力向雅言上靠攏的。來了歸義,接觸的甘令與安氏娘子,也是會官話的,盧家等人更不用說,向來以此為傲的。

  這聽方言,還真是頭一回,她還是看著這孩子的手勢才反應過來的:“哦,那走罷。”

  說這話的時候,她十分不自在。便是去挑客女的時候,她也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子。卑微而膽怯,頭都不敢抬,如果不是知道底線,她會以為六妞等是平民,而阿花是奴婢了。百姓過得竟不如部曲奴婢!難怪隱戶總是禁而不絕。

  到了地方,阿花道:“這裡水緩,魚多些。”要先去探一探河岸。這一回她說的話大家慢慢能聽懂了。

  六妞跟著她去了,看一看坡比較緩,踩一踩,土地也比較堅硬,沒有塌到河裡的風險,六妞這才來匯報。又指揮著搬了馬扎過來。釣魚這事兒,她們都不太懂了,少時離家,便是客女,也有了一點嬌養的意思。

  阿花也不太懂,在這裡,要不拉個網,要不就是下水直接捉了,哪裡有這麼閒心釣魚呢?

  顏神佑是知道的,指揮著大家先撒些魚食好做個窩,引魚來,再將釣鉤瞅准了地方甩下去,接著就是等了。

  撒食的事是六妞在做,穿餌是阿竹在搞。阿花無人說她,她便不敢動。阿竹穿好釣餌,小心捏著鉤子,順手將裝香餌的圓盒給了阿花拿著。認真地對顏神佑道:“小娘子拿好竿子,小心放下去,別甩,仔細鉤回來傷著了。”

  顏神佑笑道:“被餌護著呢,甩過來也沒事……呃?”

  【臥槽!】顏神佑差點爆粗口。手裡的釣竿都快要攥出聲響來了,阿竹手一抖,被香麵團包住的魚釣子滑了出來,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落到了手裡。主僕二人目瞪口呆,完全沒有形像地微開了嘴巴,看著阿花往嘴裡塞了一塊攙了香油的生麵團子!

  ————————————————————————————————

  顏神佑無數次在電視上、圖片上看到貧困兒童,但那都隔著千山萬水,這一次就這麼活生生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她一時之間腦子有些懵,想讓阿花別吃那個,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阿花生吞了兩塊香餌,忍下了繼續吞的慾望。蓋上盒子小心地抬頭,發現顏神佑主僕人等都在看她,嚇得抓緊了盒子,臉漲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嘴唇抖了兩抖,眼淚也快要掉下來了。還是頑強地忍住了,就地一跪:“是,是,是,是小人不好……”

  顏神佑的喉嚨像被個硬塊兒梗住了,在阿竹要將阿花領下去之前,哽咽著開口了:“別。她,這是餓的罷?”

  阿花的頭埋得更低了。

  顏神佑道:“取食盒來,給她吃吧。”

  阿花看著打開的食盒,半晌,沒敢伸手。阿竹也十分不忍心,勸道:“來,小娘子賞與你的。小娘子心善,不怪你的。”阿花的手伸得十分遲疑,顏神佑的點心,精緻得不像是用來吃的。

  她吃了些生面,胃裡有食,能扛得住了,想了一想,毅然抬頭:“小娘子,這是賞我的?”

  顏神佑點頭:“都給你了,慢慢吃。”

  阿花道:“我……能不能不吃?給我帶一半兒回家就行了,我不用小娘子再賞食盒給我,我兜著就回去了。”

  顏神佑不用問就知道她這是為什麼,忽然間熱淚就湧了上來。她對自己說,被世家瞧不起沒什麼大不了的,真的。看看阿花,顏神佑,你的運氣已經很好了。你們既然遇上了,你就沒道理看著這樣好的孩子吃這樣的苦。既然你們是來歸義紮根的,就要讓大家跟著一起過上好日子,起碼,不要這麼苦。

  顏神佑輕輕放下釣竿,對阿竹道:“幫她帶上食盒,咱們回罷。”

  顏神佑鬆鬆快快出去,哭哭啼啼回來。不但她哭了,跟著去的都哭了。阿竹等隨侍之人是有些難過不假,畢竟是底層出身,這樣的事情,聽得倒比顏神佑要多些,她們哭,卻是看顏神佑已經哭了,被引得一齊落淚。

  姜氏一見一團人哭,駭然道:“這是怎麼回事?”

  連顏肅之也驚動了,顏肅之是最見不得他閨女受委屈的。也過來盤問。阿竹跪下,一一稟明。裡正臉都皺了,他是見阿花家裡艱難,孩子懂事,派她去給小娘子引路,小娘子一開心了,給些賞,也好改善一下生活。豈料這卻又惹下禍來了?

  阿花的父親排眾而出,上前就掄圓了胳膊就想揍一揍閨女,他揍了,貴人們看著解氣了,好不再為難他們。不想顏神佑惡狠狠地道:“你動她試試?!”她一放話,客女們齊齊向前踏上一步。阿花的父親訕訕地放下了手。

  顏神佑拉著顏肅之的袖子,淚眼朦朧地道:“阿爹,他們太苦,幫幫他們罷。”

  顏神佑知道,顏肅之本來也想著建設這個地方的。沒道理建設一地,是加緊刮地皮罷?總要發展生產,讓百姓至少能吃上飽飯。適當減賦,也是應有之義。

  顏肅之沉痛地點頭:“會的。”

  便即宣布,只要是在分與眾人的宅基地裡修房子、種樹、養雞養鴨什麼的……統統不再收稅了。本來,這就是雜捐,甘令時收,是不得已。顏肅之卻另有盤算的,他又重申了墾荒令,表示,只要墾荒,墾出來的田,歸個人所有,並且,五年內不收稅。

  顏肅之生得好、後台硬,在京城被世家要挑剔,到了鄉民眼裡,便是貴氣十足的,十分肯信的。過於懸殊的地位差,使鄉民們對他的話完全沒有懷疑的餘地。

  他們卻不知,顏肅之還有另一個盤算:讓當地豪強吐出隱戶來,隱戶出來了,整體稅收就上去了。他就卡著標准上繳,攤到每個人頭上的便都少了。

  歡聲雷動中,顏肅之帶隊走人。

  牛車上,姜氏眼圈也紅紅的,還對顏神佑道:“你爹來了,就好了。”

  “嗯。”

  回到家裡,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六郎在家裡,一看父母和姐姐回來了,飛快地站起來,小短腿跑了兩步,又漸漸慢了下去。咳嗽一聲,矜持地……他又退回去坐好了!顏神佑被逗笑了。氣氛才不那麼凝滯了。

  晚飯後,顏神佑找上了顏肅之,對他道:“阿爹,我做了一個夢。”

  ***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滴~

  一、姜氏並沒有確定盧慎就是女婿啊,她只是到了一個女兒快要談婚論嫁了,遇到青年才俊就要比劃一下的媽而已。姜氏不是腦子進水了。盧慎的條件在當時看來是很不錯的——形象氣質佳、學問水平佳、道德修養佳、禮儀規范佳、孝悌友愛佳,他還是個世家子。

  好吧,不幸的作者劇透一下:他不是顏中二的女婿啊。他都絲蘿托喬木了,格調瞬降有木有?當然,殷氏也是減分項,真要考慮他的時候,是不可能不評估殷氏的。

  沒道理出現個平頭正臉的男人,爹媽就會把閨女嫁給他的。唐中二那樣的不算,他是看中他家基友了。

  小變態會有個好歸宿的。當然,盧慎也不會很慘,也會有歸宿的,他不會成為反派。一篇文裡,反派太多也不符合畫風啊。總得有很多人不是那麼壞的,即使出身有缺陷,有些心結,也不至於真變態的。人總要向前看,向光明一點的方向發展嘛。本文還是要盡力販賣一點正能量的。

  二、小變態家,在看文的大家看來硬件條件相當可觀。但是,在當時情況下,她家是土鱉。她的出身,不是由母系、祖母係來決定的,是由父係來決定的。跟世家聯姻,輿論是:小變態賺了。

  三、盧家是真•世家,雖然已經有衰落的跡象了,可依然是世家。

  四、盧慎是被嫡母承認了的婢生子,即他已經取得了庶子的身份,他就是正式的盧家的兒子了,在繼承方面,與非嫡長子的財產繼承權一樣。只是在宗法上,以及如果父親有爵位的話,他的繼承權排在所有嫡子之下。

  雖然是世家庶子,但是他的社會、經濟地位比一般土豪、平民家大老婆的兒子都好。不存在不如人的情況。

  以及,關於盧慎的嫡庶身份問題,指路本文第十七章,關鍵字:方長史。請看方長史是怎麼跟顏啟說嫡庶的,容我再強調一遍——嫡庶是生出來的,不是記出來的。公開說“開祠堂記做嫡子/女”從來都只是一個笑話,只敢偷偷摸摸地改記錄。公開說的,就是“國王的新衣”,一絲不掛還要四處蹓躂顯擺,丟人現眼說他穿了世界上最美的衣服。除非大家也不要臉(屈從於權勢或者其他原因)了,陪著說:“對啊,您這衣裳真好看!最美的衣裳就是人類健康的皮膚。”這樣的。

  盧慎出生後可以開祠堂,承認他是庶子了,是盧湛和殷氏的兒子了。但是他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嫡子。除非他爹不顧禮法讓他生母婢女做正室,“婢做夫人”從來都是罵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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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3:58:20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找到好藉口

  夢在現實生活中常常有出人意表的發揮。

  比如……元素週期表,又比如……苯分子結構,再比如……神經衝動化學傳遞,還比如……工業縫紉機原理。【1】

  此外,它在許多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比如——封建迷信!某帝王的媽夢到什麼日月入懷啦,夢到個神仙給她個娃啦,某皇后的媽夢到神仙給她朵花兒啦……這樣的記載史不絕書。不但帝王,還有些先賢,出生前也會有人做各種夢。還有交了好運的人,也會說他做了各種受到指引的夢。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顏神佑再找不到其他的法子了,除非她願意跟大家坦白她是穿來的。就算她想坦白,也不知道怎麼坦白好嗎?說一句“我是穿來的”容易,下面的解釋才是最困難的——如果她不想被當神經病一樣治療的話。輪迴轉世的迷信,這個時空是有的,或者說,幾乎所有的文化裡,關於這一點都是深信不疑的。問題是,顏神佑情況特殊……

  所以,她要讓顏肅之去正視一下曲轅犁之類的東西的時候,就得借一些封建迷信。真是謝天謝地,大家都挺迷信的。

  這使得一個“沒學過機械木工”的土豪家的閨女,可以對她爹說出“我想改造一下犁的結構”,而不用擔心被懷疑知識來源。以及,不用被認為有這方面的天賦,以後有類似的事情的時候被拎出去穿梆。

  果然,她一說做夢,顏肅之至少沒有揍她,而是抬起頭,關切地問:“做噩夢了嗎?過來過來,到阿爹這裡來,跟阿爹說說。不要怕,有阿爹在,什麼事兒都不會有。”

  顏神佑石化了,這是什麼回答?!

  顏肅之原本正用一種不羈的姿式,倚著個憑幾,一手握著手正那兒看著,不得不說,書冊比捲軸方便多了。“怎麼了?真嚇著了?”

  顏神佑一抹臉:“沒,有點怪。”掀桌啊!太奇怪了有木有?!怎麼會扯到噩夢上去啊?!人家還沒說到正題呢,爹你怎麼能開這麼大的腦洞啊?!

  顏肅之放下書,趴在身前書案上,撐著下巴看閨女:“哦?連你都說奇怪?那一定很奇怪了,過來過來,說來聽聽。”

  顏神佑好想糊他一臉麻煩小龍蝦,忽然想起來沒有辣椒,覺得更傷心了。原本對於顏肅之可能不相信之類的擔心,已被“累愛”的情緒所取代。

  顏肅之打了個哆嗦,燭光下,一個小蘿莉陰惻惻地向他走過來,這真像是在做噩夢啊!顏肅之忍不住往大腿上掐了把,疼得一咧嘴。這個蠢動作落到顏神佑的眼睛裡,她也抽了抽嘴角。然後就想起來:不對呀!這從外面回來,才剛吃完晚飯,臥槽!那我到哪裡找時間做一個夢啊?

  如果說是昨天做的夢,會不會被問為什麼不早點坦白啊?

  顏神佑大開腦洞想藉口的樣子十分惶恐,讓顏肅之爬了起來,走到她跟前,皺著眉拉著她的手,又摸一摸她的額頭,語氣裡也帶上了絲惶恐:“怎麼?真的嚇到的?”

  顏神佑被他一觸,反射性地往後一仰,一臉後怕:“沒!就是……剛剛走了一下神兒,就好像做了個夢。”

  這藉口找得簡直糟透了,一點誠意也沒有。然而顏肅之作為一個蠢爹,見女兒的表情一點也不美好,反而信了她是受了什麼刺激,真的有那麼一個夢了。連忙問:“夢到什麼了?來,跟爹說說。”說話間將小女孩摟到了懷裡,顏神佑的腦袋才到他的胸腹之間,被大大的手掌按過去,位置卡得剛剛好。

  顏神佑是很感動啦,不過她也快要被悶死了!

  鬱悶地、費力地掙扎出來,顏神佑仰著頭,對著顏肅之的鼻孔說:“爹,我真的夢到了。很奇怪的!”

  顏肅之道:“慢慢說?”

  【要說什麼好?是夢到老頭還是夢到仙女了?】顏神佑最終道:“一個老翁翁,他說,有個好東西。”

  “嗯?什麼東西?”

  顏神佑有些緊張地道:“是犁,可是跟阿娘以前給我看過的圖畫的不一樣,他說,那個好使,比這裡的犁好使。叫曲轅犁!”

  顏肅之作為一個博學的紈絝,對於犁的結構還是比較熟悉的,聽到“曲轅犁”三個字,很快就抓住了重點:“曲轅?”

  顏神佑聽到“屈原”先愣了一下,然後說:“我也不知道,只記得大概的樣子。爹……要聽麼?”

  顏肅之對這個還是很感興趣的,忙問:“什麼樣子的?”

  顏神佑道:“彎的。”

  顏肅之:“……”沉默了一陣,才說,“你來畫一下吧。”

  顏神佑哪懂什麼曲轅犁結構啊!期期艾艾地道:“我怕畫不好,那死老頭沒教怎麼畫啊,我也聽不懂啊!我就認得個大概的模樣兒,也沒教我拆開了怎麼畫啊!說教了我也記不住啊,就讓記著個'曲轅犁'了!”(歷史老師躺槍)

  顏肅之滿頭黑線。片刻,用滿是痛苦的聲音說:“那你試試吧,我明天給你找個木匠,你說,他來照著做。木匠畫圖,還是不錯的。”他閨女的記憶力,應該還行吧?怎麼會記不住呢?

  第二天,顏肅之就犯了難,是,隨行是帶了木匠,可是卻是專業方向不對口,帶木匠的初衷是為了打家具。這木匠也算是這一行裡“養尊處優”的了,這輩子估計都沒打造過耕犁。造房子他都造過(建築是土木結構的嘛),這個就真不熟了。

  顏肅之不得不讓方章和盧慎去找合適的人,至於做夢什麼的,顏肅之且沒說。總得到應驗了,才好相信。如果不應驗,顏肅之考慮要找個巫婆來給閨女跳大神。

  木匠是盧慎找來的,也不知道怎麼的,他的交遊特別廣,而且說話比方章管用得多了。跑出去不出兩個時辰,就拽來一個老木匠,老木匠身後還跟著一個背著家甚箱子的學徒。

  由於顏神佑在畫曲轅犁結構方面水平渣得一塌糊塗(根本不會畫好嗎?),還搬了具直轅犁過來,讓她對著犁,口述不同之處給老木匠。

  要照姜氏的意思,是不會讓女兒出來見外男的。然而顏神佑這個夢又太奇怪,姜氏雖然也不懂什麼犁的構造,但是顏神佑說得煞有其事,這改良農具一類也是很重要的,尤其顏神佑又說夢到個老頭兒之類的。姜氏心裡嘀咕一陣兒,讓阿圓帶著阿竹、阿琴,陪著她去。還讓她戴了帷帽把臉給擋了。

  由於顏肅之並不曾說什麼做夢的事情,盧慎便覺得頗為有趣,他還沒見過一個女人會對改進勞動工具這種事情如此感興趣的。忍不住又看了顏肅之一眼,認為這還是家教。可如果是家教,這小娘子開竅的方向也略崩壞吧?女孩子,你哪怕改良個織布機呢?(這個顏神佑是真不會了。)

  這倒有趣了……

  顏神佑連比帶劃,老木匠畫出來的結構圖比她專業多了,刷拉幾筆,就讓她覺得很像了。老木匠還在報各個部位的名稱:“犁轅要短了麼?”、“犁評倒不用大變。”、“這裡還要加兩樣東西?得起個什麼名兒好呢?”

  顏神佑聽得快要瘋了,這些術語……她統統不知道。

  不過,好歹有專業人士,很快圖就畫出來了,並且以專業眼光告訴顏肅之:“可用!說不定比直轅的好用多啦!不過還要尋鐵匠,犁頭要改樣子,就得重新包鐵。”

  顏肅之拿著草圖,給顏神佑看:“阿壽,怎麼樣?”

  顏神佑崩潰地充當阿壽,她也再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來了,就點一點頭:“嗯,好像就是這樣的。”

  顏肅之才讓老木匠去做,就在縣衙裡做。做完了拿到田裡去試試,反正塢堡那裡還有好多田沒墾呢。老木匠做得很快,曲轅犁的結構也不算太複雜,算好了尺寸,就開始叮叮噹當,不出三天就做好了。鐵匠那裡也很配套,裝好了犁頭,帶上木匠、鐵匠,顏肅之挾裹著女兒和下屬,一路奔到了田裡。

  套上牛,往地裡一試,老木匠先看出有部分不對來了,當場又修改:“這裡還差一點。”如此試了幾回,牛走得越來越順溜,扶犁的人也說省力、轉彎容易。

  盧慎跳到田裡,彎下腰看了一會兒,還伸手到土裡插了一把。起身微笑道:“郎君,這個甚好。入土也深。”

  顏神佑鬆了一口氣,顏肅之強忍著才沒把驚詫的眼神兒投給閨女。

  盧慎道:“如此,當及時推廣。如今郎君又在招徠開墾荒田,有了這個,比先時要省力多了。還能節省畜力。”

  說到畜力,顏肅之又添一愁:“牛還是少。”

  盧慎道:“曲轅犁得用,既省畜力,使馬耕田也好,倒能及得上用牛拉直轅犁也說不定呢。”

  兩人談話已經說到墾荒了,什麼預計明年要開多少多少畝。這個曲轅犁要推廣,效果好了要上報,請朝廷也幫忙推廣……

  ————————————————————————————————

  既然曲轅犁真的做出來了,顏神佑自覺地認為沒有自己什麼事兒了。真是要再一次感謝封建迷信呢,都沒有人懷疑她為什麼會懂的呢。居然也沒有人會懷疑,為什麼老神仙不是託夢給顏肅之。介於歷史遺留問題,大家都認為顏神佑是有點神神叨叨的,她是神童嘛,再奇怪一點也沒有關係。

  唯有姜氏,頗以為神異。她從一開始就是著手過“神童計劃”的,知道有些事情水份太大。沒想到顏神佑這個樣子,還真的有神仙眷顧嗎?

  否則,以她一個女童,織布都只會看,花都沒種過,她怎麼會改良耕犁?

  想到這裡,姜氏也不由得嚴肅起來了,這一刻,她的心裡,對女兒的重視又上了一個台階。又想到顏神佑快要過十一周歲的生日了,過完之後就得差不多議婚了,那就更不能隨便嫁了,說不得,要將她往京城送一送,在那裡尋上等人家。於是便決定加緊教授顏神佑一些知識,比如養蠶什麼的,得去搞張蠶種來了。桑樹葉也長得差不多了,得採摘了,還要收拾專門的屋子養蠶呢。由於帶的人太多,衙門裡住房都很緊張,還得另闢地方養蠶,姜氏也累頭疼。

  再有就是,對於曲轅犁的推廣,姜氏也有自己的計劃。原本以為,顏肅之過來要建立自己的根據地這件事情是挺艱難的,姜氏雖然支持顏肅之的決議,但是在其他方面還是比較保守的。到此時,信心更增,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是以曲轅犁試驗成功的第二天,姜氏便對顏肅之說:“你鼓勵墾荒,這裡卻是什麼都缺的。我想了這些日子,見他們都還聽話,咱們應該更出力才是。雖然已入夏,有些晚了,好在這裡地氣溫暖,冬天也來得晚。我想,最缺的還是耕牛罷?不若將我們拉車的牛都拿出去使了,改用騾馬拉車。”

  姜氏一路是乘牛車來的,隊伍裡還帶了好幾牛替換的牛,以防拉車的牛遇到突發狀況不能使用。來時以為窮山惡水、路途遙遠,什麼都沒有,連鍋都帶了幾十口,牛自然也不會少。她一輛車、顏神佑一輛車,都有替換的,這牛倒有那麼七、八頭。

  妻子如此深明大義,顏肅之感動不已,十分認真地謝過了姜氏。姜氏卻道:“夫妻本是一體,郎君要做的事,我怎麼能不多想呢?”

  顏肅之被說得十分不好意思,他中二病的時候……好吧,這不是個愉快的記憶。姜氏又輕聲慢語,提出了顏神佑的問題,這種託夢的事兒,有些玄乎了。

  顏肅之的表情也從感動轉化成了嚴肅:“這事兒,是有些……是得慎重。我只盼只有這麼一次,以後別再來了,咱們還用不著藉著閨女顯靈才能立得住。小姑娘家家的,還是與常人一樣來得好。聰明些就罷了,這麼靈異的,我怕對她也不好呢,我只要兒女平安喜樂。”兒子麼,抽打他上進也還罷了,閨女什麼的,真心不用這麼辛苦。

  姜氏的內心又矛盾了起來,一方面是希望女兒平安就好,一方面又覺得女兒既有些奇遇,變得普通了她實在不甘心。不忍住,她還是將這想法兒說了:“若是她以後常常這樣呢?我可不想她受委屈。”

  顏肅之也沉默了,面對超自然力,兩位土著顯然都有些束手策。尤其……事情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雖然知道她是個小變態,且常有同人意表之舉,但是她是在他們的關注之下長大的,完全沒有理由從其他的渠道知道什麼農具的改良方法!

  最後,還是顏肅之做了個決定:“再看看罷,我總盼她能平安一生。”

  姜氏雙肩垂了下來,糾結地道:“好吧。可是,郎君,要再有下次,就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顏肅之答應了這個要求。

  作為父母談話中心的顏神佑,壓根兒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她穿來之前是成年人了,每每會下意識地將自己當成一個成年人,忘記了她現在還是個未成年,而父母總是喜歡背著子女做一些決定。

  她在想,將這功勞怎麼算作她爹的才好?起碼,在她讀過的(兩輩子的)史書裡,發明、改良生產工具,對於官員來說都意味著著名望、仕途,以及有可能成為考點。比如趙過,比如馬均。

  可夢是她做的,要偷梁換柱說成是顏肅之做的,這……會不會傷了顏肅之的自尊?

  顏神佑還沒有想好說詞,在這件事情上,她的感覺特別地尷尬。不說,她良心不安,明明有一種自己覺得可以改善情況的東西,為什麼不對父母說呢?說了,又會要陷入如今的境地了。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盧慎已經向顏肅之進言:“若合用,頂多半月,還請郎君遣使呈送入京。”要顏肅之火速推廣,並且行使冠名權,為顏肅之爭取盡可能多的名聲。

  推廣,顏肅之是樂意的,他要開發歸義,有用的東西一個也不能放過。經過試驗,這種曲轅犁省工省力的好處自不待言,且比原先的直轅犁更適合精細的耕作。這對於顏肅之來說,是相當不錯的。

  顏肅之頗為躊躇,對於拿閨女的發明之類的,他的底線還沒那麼低。

  盧慎道:“縱然是小娘子想出來的,也是郎君推廣的,不是麼?郎君在猶豫什麼呢?沒有郎君,小娘子便是想出那麼多的妙方來,也只好讓人嘆息罷了。”

  是了,這在顏肅之父女看來,是件相當大的事情,正因為親近,才會生出些許的彆扭。可到了盧慎的眼裡,這就不是個大事兒,你倆各領各的功勞就是了。甚至在他眼裡,顏神佑之天資(他還不知道是顏神佑“做了個夢”,還以為是顏神佑發明的呢),固然難得。可沒有顏肅之的推廣,這點子天資就不算什麼,顏肅之才是大功臣。

  從來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不是嗎?

  盧慎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難以處理的地方,相反,他認為更難的是:“郎君,郎君現在缺耕牛。即使郎君獎勵墾荒,百姓也願意墾荒,他們還是沒這麼大的本事。農具倒還罷了,雖然破爛些,倒也還用用。如果沒有耕牛,只靠他們用人來拉犁,”盧慎露出一個含義不明的笑來,“只怕,他們能種現在的這些田就不錯了,開不了荒的。”

  這個問題顏肅之倒是真想過:“娘子將我家裡的七頭牛拿出來。”

  “不夠。”

  “我點過縣倉裡的錢糧了,倒可再買上些,租與百姓。”

  盧慎笑容古怪地道:“百姓也不全是純良之輩,郎君若只是租與他們,可不保證他們可勁兒地使,將牛給使殘了,這等事情,可不是沒有過的。”

  顏肅之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雖然是個學霸,可對於這種事情他就不如下過鄉的盧慎懂得多了。好在他智力比較高,略一思忖便道:“這也好辦,我便劃定某幾家共租一牛,有事,便著落在他們幾家身上。”咳咳,他在太僕裡幹過。太僕就是算畜牲的,專門放牧的人稱為“牧子”,每人管牛馬若幹,規定每年要有新生幼崽多少,如果病死了牲畜要怎麼處罰一類的……

  如今不過是變通一下,倒是十分有用的。

  盧慎心裡微驚,他是自負才學的,瞅准了顏肅之,也是為了看準個潛力股。這種類似於“從龍之功”的,對於他這樣的出身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以他的估計,顏肅之會升得相當地快,他的身份也能水漲船高。否則以他現在的家世與年紀,高一些的人是看不上的,也不可能給他現在這樣的位置——如此靠近領導。

  說看中顏肅之,也是真的看中了。這位郎君生得又好,人又不笨,後台也不用說。真是特別適合一展抱負呢。“良臣擇主而事”,盧慎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有什麼錯。

  這孩子將自己這位在了“謀主”這個位置上,雖然承認老闆不是笨蛋(笨的他也看不上),總覺得自己的主意應該更高明。不想這一回才一提出問題,顏肅之沉吟之下便想出了合適的對策,對顏肅之真是有些刮目相看了。盧慎又有些驚心,反醒自己是不是有些輕狂了,是不是將自己評估得太高了。

  顏肅之看盧慎卻是看得比較明白了,盧慎這年紀,嗯,作為一個開過腦洞的前中二病,顏肅之看人還是有幾分準的。什麼都好,就是太年輕,經驗也少,閱歷還是少,最大的弊端還是盧慎這輩子都沒走出過歸義,見得少了。雖然歸義能養出這般人物已經很不容易了,顏肅之作為一個見過世面的人,還是認為他欠磨練。

  現在盧慎雖說“願托喬木”,顏肅之卻已經不是當年跟唐儀一見如故的中二病了,他還要再觀察盧慎一段時間,認為他可以信任了,才會為他籌劃讓他見見世面。盧慎好歹姓盧,不是方章這樣的草根,說收伏就收伏了,收伏他一個人,全家都跟著你混了,沒什麼後患。

  對於盧氏這樣的滑坡中的世家來說,家族成員死死抱住了家族是很常見的。別看受殷氏擠兌,那也是盧慎的媽,盧慎還是姓盧,盧湛還活著呢。盧慎不能讓顏肅之完全相信,顏肅之就不會為他做得太多,可以出於惜才給予一定的提攜,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不過盧慎在很多方面的知識也讓顏肅之如今比較依賴於他,顏肅之倒是十分希望盧慎能夠向自己徹底投誠的。至於什麼是徹底,顏肅之也劃不出道兒來,只能說,誓言未必可信,而信任,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現在,還不到時候。

  上司下屬都有一些心事,場面安靜得讓人有點尷尬。方章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一困境,他匆匆而來,一施禮:“郎君,山上有信送到。”

  盧慎精神一震:“可是山義?”

  方章一面將信函送至顏肅之面前,一面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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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1】這四個都是真的,都是科學家在做夢的時候夢到的。當然,在那之前他們也在相關的領域進行了長久而艱苦的研究就是了。

  小變態謊稱託夢新技能GET√

  好吧,某人即將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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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3:58:38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第一次較量

  再次聽到山義的名字,顏肅之的表情有些奇特。而方章對於年紀幾乎比自己小一半的盧慎的態度,也讓顏肅之有些介懷。看來盧慎在本地的口碑人望真的很不錯,顏肅之嘴角微抽。不是他妒賢嫉能,只是覺得盧慎頗有天份,實在是擔心這天份會被用歪。一如他當年有過的中二期,自己中二病好了,不免有些擔心別人會中二一把。

  如果不是要建設一片根據地,顏肅之倒是不介意包容這種可能。可顏肅之認為皇帝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他需要一個鞏固的後方,萬事都得小心,容不得出岔子。所以盧慎雖然看起來挺好的,顏肅之也在用他,卻終究還是沒有徹底接納。就好比如果家裡的木匠能造出曲轅犁來,他絕對不會讓盧慎去找木匠。

  不過這個山義……

  顏肅之得承認,他打過山民的主意,並且這個念頭越來越深。現在沒找上人家,純粹是因為他還沒抽出手來。一個連自己治內編戶齊民都沒有理順的縣令,他拿不出足夠的籌碼去跟山民來談。並且,在他的消息系統裡,並沒有山民頭人樂意歸順的信息。據甘縣令說,山民的頭人,對於與官府接觸,持一種疏離又隱含著敵視的態度。雖然他把長子送下山來讀書了。

  在盧慎用疑問的眼神看向他的時候,顏肅之道:“甘令走前,曾言這個山義年紀雖幼,卻頗向慕教化,怎地……這許久方有消息?”

  據甘縣令的說法,山義小朋友十分渴慕先進文化的,過來上學的時候還在縣衙里住過——甘縣令的優待。不但自己來,還帶了一群小伙伴來。雖然基礎不太好,但是勝在刻苦認真,雖然作詩水平不高——全縣水平都不高——但是讀書掌握知識點很快。平常的表現也顯出了十分願意親近朝廷的,只是開春的時候被他爹喊回去參加開春祭典了。

  如今都是夏天了,這個傳說中十分喜歡先進文化的孩子還沒露面兒,顏肅之不得不展現一點他的驚奇。

  盧慎的表情也很微妙,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他的閱歷相對同齡人來說是豐富得緊了。但是他對山義,是真的不熟悉。他們之間差了五歲,山義九歲的時候被甘縣令費盡周折給勸到縣學裡來讀書,那時候盧慎已經被喊回家裡去了。雖然盧慎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但畢竟不是第一手資料。

  作為一個認為自己懂得很多的人,忽然出現了一個狀況外的人物,而且明顯是縣令會很關心的人物,這讓盧慎一瞬間有那麼一絲難堪。

  好在他身為本地人,對於山民的了解倒比顏肅之要詳細些,便道:“大概是他父親的緣故。”

  顏肅之秒懂,點點頭,拆開了信件一看,只見上面的字跡頗為工整。盧慎侍立一旁,徐徐地道:“他們的姓氏,原也不姓山的,因甘令為人耿直,”說到這裡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好些山民得其恩惠,倒想姓甘。他父親卻不想他跟了甘令的姓,這才指山為姓的。後來,他們這一族便跟著改姓山了。”

  顏肅之點點頭,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想來甘令不說,是不想讓自己認為他吹噓吧。繼續看信,筆跡雖然是工整的,但是可以看出,書法水平並不咋地,一般般而已,然而寫信的人卻很認真,一個錯別字也沒有,甚至沒有塗改過的痕跡。

  信上寫了誠懇的解釋,山義被父親叫回去幫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忙,他們山上正在修整梯田,並且,近期還要繼續做下去。但是,他本人十分樂意在不久的將來繼續學習。

  顏肅之捧著“急待解救的失學兒童”的信件,有些發怔。在他看來,這封的意思就是:上學三年,被迫綴學,如今是童工,我要上學。

  可現在沒有什麼義務教育法!

  再聽盧慎的口氣,山義他爹根本就沒有合作的意向!而且從人家爹手裡把人家兒子搶出來,怎麼聽怎麼不是個事兒。哪怕山義他爹要把山義打死了,顏肅之都沒理由管。頂多在山義死了之後把山義他爹抓起來打兩板子關一關什麼的,對,還不能判他抵命。

  別說顏肅之了,就算更了解歸義情況的盧慎,都有點不知所措了。山義他爹,真的是個老頑固。盧慎嘆了一口氣:“山義此人,我見得不多,不過這些山民……”山民的歷史比較悲劇一點,比人家落後就不用說了,坑爹的是武力值也不夠。是的,你沒有看錯,武力值不夠。

  往前數上一百四十年,前朝的前朝強力清了幾萬山民下山,偏偏要冠上一個招俫的名號。八十年前,前朝還比較強悍的時候,又趕了上萬人下山。兩次加起來,就構成瞭如今湓郡人口的大部分。連同譬如失勢之後拖家帶口過來開闢新天地的盧家這樣的人家,才慢慢建設出了現在的湓郡。

  也就是說,現在的歸義百姓,大部分人往上倒上四代,估計都還記得一些少數民族語言。然而一個家庭,如果沒有文字記錄,或者特別的口耳相傳,通常過了四代,你可能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祖宗叫什麼名字了。山民,恰恰是只有語言而沒有文字的。如果硬要說有,也不過是一些簡單的刻畫符號而已。

  於是山民們也漸漸忘記了自己的來源,更改了鄉音,改換了衣服。

  顏肅之聽了,相當地無語。遠在京師的時候,他不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妥,甚至讀史的時候還是相當羨慕這些將軍、官員的功績的。可一旦自己落到這裡,發現自己手上的資源可憐,而山民因前輩們的業績對他十分排斥的時候,顏肅之的心情就不那麼美妙了。

  將信折了折,塞到袖子裡,顏肅之問道:“送信的人呢?”

  方章道:“還在等著呢,是……山小郎先時常帶的人,山小郎在這衙裡有個居處,便叫他先去那裡歇著了。”

  顏肅之想了一下,隨即釋然,前衙是挺空的。甘縣令也比較重視山義,有這麼個安排也是正常。只是甘縣令到底是底氣不夠,無法做得更多,細想想,未嘗不是朝廷也騰不出手來撐腰的緣故。

  “與他些酒食,飽食後領來見我。”

  方章答應一聲,自去安排了。顏肅之對盧慎道:“還要你去跑一趟,準備一架犁。”

  盧慎訝然道:“郎君要與山民?這……”

  顏肅之微笑道:“不然他們如何肯來與我見面?難道要我送上門去嗎?”

  盧慎猶豫地道:“這個……不好都教的。”

  顏肅之道:“那麼貧瘠的地方,翻不了天。”

  盧慎領命而去。

  曲轅犁不似直轅犁那般笨重,以顏肅之的智商,自然想得到山上開梯田,那必然不可能像平地那麼能隨便折騰,土薄、地窄。很可能根本用不到直轅犁,完全是人工勞作。有了曲轅犁就不一樣了,這種犁又經過了改良,犁地之深淺也可以調節,也省力,還比較小巧。

  顏肅之取了犁,交付來使。說是來使,不如說是山義的信使,這是個十四、五歲,猶帶一點稚氣的男孩子,膚色微黑,笑得很是淳樸。他的雅言裡帶一點奇怪的口音,但是已經相當標準了。衣裳卻與顏肅之等的風格不同,是窄袖,下擺也沒那麼長,下面穿單褲,一雙布鞋。

  行禮卻很是到位:“小郎君命小人致信與郎君的。”

  顏肅之又問了幾句山義的情況,來者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來:“小郎君每天都複習功課哩。”

  顏肅之道:“這樣很好。我有一物,你帶與你家小郎君。”將犁給了他,附贈了一份說明方法——反正,山義看得懂。

  為此,顏肅之又送了來使一頭毛驢,驢著犁就上了山。

  盧慎道:“郎君,就這樣教給他們了嗎?糧食、蠶種、海鹽,三者可都是……”不能外傳的啊!

  顏肅之狡猾地一笑:“他們有鐵嗎?”木頭滿山都是,犁頭卻要用鐵。

  “……”這個,還真是沒有啊!不然人家為毛線會跟你們都挖牆角的血海深仇了,還要捏著鼻子接觸一二呢?山里一不產鹽、二不產鐵……要往更遠人深山里,那裡的山民會產一些銅和銀。但是歷代朝代雖然眼饞,不過估算過成本之後,又都望而卻步了,轉而打人口的主意。

  這可真是一個悲劇!

  ————————————————————————————————

  小信使帶回去的曲轅犁是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山義堅持認為,這是個好東西。頭人卻依舊持謹慎的懷疑態度,以前是被坑怕了呢。又有其餘一些部族長老,也十分反感這些外界事物,認為這是不安好心。

  山義看著這位鬍子拖了尺半長的長者激動得老臉通紅的樣子,默默地嚥下了滿口血。長者的名字音譯很長,意譯就叫做粗壯的樹幹。大樹君今年九十歲了,少有的高齡,依舊耳聰目明。真不幸,他的幼年時期曾經遇到過前朝驅山民,這樣的捕捉,必須帶來死亡與破壞。被捉下山的山民們,並不是全做了平民,還有好些被私吞成了部曲奴婢。

  大樹君的親人,在那一場持續半年之久的黑暗時期,死了整整一半兒。

  山義道:“甘令也是不錯的。”

  大樹君道:“那是他手裡沒兵,這個有!”

  探子早探明了,新來的這個還在建塢堡呢。

  山義一口老血快要咽不下去了:“就三百人。”

  大樹君死活不同意。

  山義道:“先試試,有沒有用。”

  頭人道:“也罷。”

  山義識字,便由他來指揮,試一試,效果居然不錯。

  頭人道:“看來也是不錯的。”

  山義心頭一喜,正要說什麼,頭人卻一擺手:“也不在乎這一點東西。”

  山義:“……”

  大樹君如果讀過書,一定會說“老大聖明”,即使沒讀過書,也不妨礙他表達對頭人的讚同。並且說山義:“年輕人,就容易被外面花花綠綠的迷了眼。”

  山義想張口,又被頭人揮手攔下了。

  頭人懶洋洋地道:“阿郎(山義)要喜歡,也可以玩耍去,你將來要做頭人的,有什麼愛好,當然由你。不過——”他的口氣變得嚴厲了起來,“凡事不要太衝動才好。”

  好吧,兒子總是自己的好,大樹君也承認,山義這娃長得好、也聰明,個性也討喜——除了特別喜歡山下那個亂七八糟——沒道理頭人不喜歡這樣的兒子。畢竟年輕,長大了,變好了,也沒什麼。

  頭人宣布散會,卻將兒子留下來,要給開課。大樹君等人也識趣告退了,雖然走得慢吞吞的,還想偷聽。只是沒想到,頭人十分有耐心,足等到他們走得再慢也必須走出大門之後,才騰地站起來,開罵。

  頭人有些氣急敗壞:“我送你下山讀書,是叫你多知道一些他們的事情,以後不要被騙,不是把你送過去被他們騙的!你看你,被那個老頭子縣令已經騙得以為他們什麼都好了。”

  山義畢竟是個孩子,即使出身與經歷讓他比同齡人早熟許多,還是有些吃不消這樣的責任。委屈地道:“我也是為大家好。”

  “你還有道理了?”

  山義嘟囔一句:“我也不是沒理啊,山下人確使比咱們這裡好(他還沒接觸過“先進”這個詞),打的糧食也多,做的東西也好使,多學著些,有什麼壞處?不學,才要完蛋呢。”這孩子已經到了再次瘋長的時候了,明白地說,進入青春期了,帶著點兒叛逆。

  “你是山上人!”

  山義眼睛濕潤了:“就是因為我是山上人,才不想,才不想,等山下人來來……現在他們還說得好,咱們還有些力量。等到他們騰出手來,咱們就沒得討價還價了。”

  頭人抬起了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看樣子十分想把兒子抽到牆上,讓他媽摳都摳不下來。最終還是洩氣地放了下來,緩聲道:“你還小,不懂的。在山里,咱們說了算,大不了躲一躲嘛。離了大山,咱們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啊。 ”

  山義的叛逆情緒被他爹最後的嘆息嘆沒了,過來一跪,撒嬌一樣抱著他爹的大腿:“阿爹,我怎會不為族人著想?”

  頭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起來吧,去看看你的新玩具,看起來好像有用。”

  山義張張口,想說那不是玩具,卻又忍下了。耷拉著毛茸茸的腦袋,拖著腳走了。頭人看著兒子的背影,半是欣慰半是憂慮。即欣慰於兒子聰明,又憂慮於他的思想偏差。忽然又想,經過試驗,這好像還挺好用的,咱們寨子裡也有木工,咋不能自己做呢?

  日喲!好像得用鐵哦!臥槽寨子裡那點鐵,做兵器做鍋都不夠用哦!

  頭人心裡,又給“狡猾的平地人”狠狠地記上了一筆!

  ————————————————————————————————

  顏肅之在山下等了半個月,就沒等到山上再來人跟他接洽,把個中二病弄懵了。臥槽!難道不合用嗎?

  連盧慎也覺得奇怪,依舊傳統,一家有個什麼技巧,藏著掖著還是有可能的。要是有什麼具象化的東西,不好意思,只要你顯擺了,那不用三天,水貨就能滿大街都是。左鄰右舍看了,都會學的,你還不好意思收什麼專利費。事實上,這會兒也沒有專利費這麼個說法。

  沒道理好好的東西送到山上,山民會不用啊。

  誒~人家就不用!

  兩個聰明人遇到了一群強筋,反而沒轍了。

  最後,還是盧慎提醒:“郎君,山民之事暫且放下,且顧眼下。如今看來這犁是很合用的了,推行之事,勢在必行。一旦推行,還請報入京內。”盧慎相信,只要顏肅之有一點政績,他的關係網是不會不為他張目的。

  顏肅之道:“你為我擬稿罷。”

  饒是盧慎少年老成,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巴,臉上突然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代擬文書,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的呢。雖然他隨後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表情,顏肅之還是看到了這一縱即逝的笑。不由有些感慨,他年輕的時候,得到表揚,也是這樣的吧?

  拍拍盧慎的肩膀:“用心寫。你還年輕,不知京中事,近來且不能派你去。且寫文書罷。”

  盧慎笑著一揖到底:“謹遵命。郎君不是還要將部曲遷徒至此的麼?近千戶人,也要向朝廷報備一下的。”雖有傲氣,他倒也知道世家的死德行,以盧家之末流身份,在土鱉和偽世家裡能耀武揚威,到了京城世家面前,怕也是要被鄙視。他還沒什麼強硬的後台。

  看一看頷首准許的顏肅之,盧慎心道:郎君,你一定要努力,不要讓我失望啊!

  忽悠了小朋友幫他寫作文的顏肅之自己也沒閒著,自去寫了一封情深意切的長信給了唐儀。想了一想,也順手寫了幾封給其他親友的信,內容不外是:一切安好,我在開荒。準備一起投遞入京。

  顏孝之拿到他的信,是十分開心的,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弟弟了。老四雖然有點平庸吧,好歹中規中矩,不像老二,總是抽風。如今老二已有塢堡,且墾田千畝,計劃著明年再墾三千畝。想一想歸義之地廣人稀,顏孝之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後面了。拿了信去給楚氏看,楚氏卻若有所思:“這怎麼跟早就謀劃好了似的?”

  顏孝之:“?!!!!!”

  盧慎預估的完全沒有錯,楚豐、姜戎、唐儀這些人,對於顏肅之是支持的。他報上來的信息裡,不止有新農具,還伴隨著“括三千五百戶”、“墾田五千畝”這樣十分吸引眼球的數字。括隱這種事,顏肅之是用心去做的,不止偽世家,連土豪都得給他出點血。在他的根據地上,必須老實!而補償,就是許他們開荒。

  真是不好意思哈,誰特麼想開荒啊?有現成的熟田不搜刮一下,去犁荒地,大家腦子又沒病!然而懾於顏肅之的背景,又有盧氏配合,眾人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

  盧慎的奏本里,不止寫了嚴肅之的功績,還提到了姜氏之“高義”。自家人,不表揚白不表揚,就是要有這種自我表揚的精神!什麼出了自己拉車的牛給農民用啊之類的。聽的人都要挑一挑大拇指。

  這卻把蔣氏給急壞了:“我就說要吃苦去的,快去,再給她送些牛去。”

  姜戎也急,不得派人往赴湓郡,給他妹妹、外甥女兒買拉車的牛來替換去——這是後話了。

  總之,顏肅之夫婦都得到了朝廷旌表,連皇帝都捋著鬍鬚說:“我原以為顏肅之是有捷才,不想他是有乾才呢。甚好!甚好!”他原想過不多時便將顏肅之調回京的,現在看來,不如多放在地方上磨練幾年,鞏固一下,再回來才好做棟樑。

  思及此,他對太子道:“有才氣的人,總是有些傲氣的。我且壓他一壓,你切記,到時候你調他入京來,是你施恩於他,才好收伏了他。原想叫顏孝之接老米的班了,現在看來,再過二十年,還是顏肅之接手得好。”

  小太子鼓起臉頰,心說,米丞相?他還能再活二十年嗎?他這是神仙吧?

  正想著,皇帝又慈愛地對兒子說:“你也長大了,是該成親了。”

  太子:“=囗=!!!”啥?

  皇帝近來自覺心力不足,還整宿失眠,怕自己突然就駕崩了去,看著年歲差不多了,趕緊的把兒子、兒媳堆一塊兒去!這個時候,他就羨慕起米老頭來了。自古皇帝多命短,可臣子怎麼就有那麼多長壽的呢?真TM不平衡啊!可如今,他卻盼著米老頭多活個十年二十年的,等他兒子能掌握局面了才好。

  想到這裡,他忽然道:“你,用東宮的名義,挑選上好的種子、農具、耕牛,給顏肅之送去!”他在教兒子收買人心。

  虞喆想了想,認同了他爹的做法,轉眼就派鬱成辦去了。

  鬱成幫自己人自然不藏私,選的都是上等的份兒。種子什麼的,卻是不合時宜,暫時不用了,農具與耕牛卻是什麼時候都不會不合時宜的。

  顏肅之收到的時候,唇角一抹哂笑:“阿慎吶,幫我具本,謝東宮吶。”

  盧慎低聲應了,又說:“時已近秋了,”

  顏肅之抱著朝廷賜給姜氏的金帛,去跟老婆表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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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3:58:55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豐收什麼的

  姜氏在喝藥,歸義這地方呢,哪怕是冬天,也沒得幾場雪,自然也沒多少冰。可夏天兩季偏偏很熱,秋老虎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甘令又窮,縣衙裡一塊冰也沒有!蔣氏為女兒一家甚麼都想到了,連拉車的牛都後續要送來了,偏偏這冰,是沒有辦法了的。

  難道要顏肅之四處往冰?

  姜氏就有點不舒服,反觀顏神佑與六郎,兩個小東西身體卻棒棒的。顏神佑就不用說了,上天入地,摔打得好筋骨,屋子裡放幾盆井水就好了。六郎年幼,十分健康,也是幾盆井水,放冰太多,還怕他冷著呢。

  見顏肅之進來,姜氏放下碗,擦了擦嘴角:“郎君怎麼這個時候到後宅來了?”大白天的,有正經事的男人,誰往後院裡跑呢?

  顏肅之笑道:“是有正事。”

  姜氏因問何事。

  顏肅之將那金帛放在姜氏面前的矮案上,阿圓忙將藥碗給收了。顏肅之抱來的也不是全部,至少綢緞不是全部。卻是色彩鮮豔的提花綢,又有一盤子金銀。顏肅之一面放,一面說:“朝廷旌表,又賜金帛。”且說匾已造好了,等著往門上裝呢。

  姜氏便知,這便是旌表門閭之意了。翻看一回,笑道:“這下可好啦,他們姐弟兩個,都在長個兒的時候,我還愁先時的料子不時興了呢。”

  顏肅之看看姜氏的面色不錯,伸手試一試她的額頭:“今日像是好些了。”

  姜氏笑道:“好多了,這些日子都不敢見神佑和六郎。”姜氏怕自己還有別的病症,六郎又小,顏神佑雖然一向健康,也不是沒有大病過一場,便阻止兩個孩子接近。每日一早一晚,顏神佑就帶著弟弟,在門外給姜氏問安。順手,也接管了六郎的功課。

  她唯恐自己教得不好,便專門請教了姜氏進度,而爾自己做了個教學大綱,回來一點一點給六郎來講。她的耐心固不如姜氏,卻勝在有趣,姐弟兩個一個教、一個學,倒也其樂融融。不但教學,顏神佑還要應付六郎的問題,比如:“阿娘什麼時候能好?”

  每當此時,顏神佑就要哄騙小朋友:“六郎將功課學好了,阿娘就好了。”

  顏肅之夫婦聽了阿圓與阿方學語,又是欣慰又是好笑。姜氏也盼著自己的病趕緊好。這幾日,早晚已有些涼爽了,姜氏感覺好了很多,再忍不住了,開始念叨兒女,連朝廷的旌表都看淡了很多。

  顏肅之道:“他們兩個,好著呢。再服兩劑藥,明天叫他們來見你,包管都要樂壞了。”

  姜氏道:“這些日子,你看神佑還行?”

  姜氏病了,顏肅之便想接手一些家務。簡單的事務阿方、阿圓這樣的心腹侍婢就能應付得了,但是有些事情還須主人作主。偏顏肅之近來事務頗劇,蓋因秋收將至,不特縣中之租賦要收繳,還要安排一下縣裡徭役之徵發,好修一修水渠。又有秋收過後,分給他的一千部曲都要遷到歸義來,他更要上心作好規劃安排。

  入秋後,荒地不好再開墾種植了,但是先犁一遍,上些肥料來肥一下田,等明春再種也是十分划算的。

  這樣內外一把抓,顏肅之也有些吃不消。顏神佑便主動接過了任務,不但每天抽空給六郎上課,然後安排他練點書法。自己就趁著六郎寫作業的功夫,來處理家務事。這些事務在她眼裡並不困難,一是學過,二也是因為人、事都不復雜,倒也安排得井井有條。

  聽聞姜氏生病,登門拜訪探病的不是沒有,顏神佑也只親自接待了盧、牛、馬、羊四家的主母,且說:“家母不適,恐過了病氣,不敢請諸位相見。待痊癒後,再與諸外歡宴。”爾後便出了個通告,說姜氏要養病,沒事少來煩她老人家。等到秋收結束,大家一起吃酒。

  歸義的秋天,有一個類似豐收節的節日,大約是先民的習俗與山民的節日相融合的產物。每到此時,全縣上下總要熱鬧上小半月。作為一縣之令長,顏肅之也要攜全家,與大家一起慶祝的。

  等顏肅之從塢堡那裡回來,發現女兒已經處理妥當了,心裡便十分慶幸。早年他中二,幸虧沒有把孩子給帶壞,真是要謝天謝地。這心裡,對老天爺的感激又漲了幾分。

  反是顏神佑,很有點鬱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就覺得六郎似乎有點老成的樣子。明明開始還是個很正常的逗人正太,怎麼越來越悶了呢?集中表現在,這貨平常一句廢話也不會說。問問題的時候,簡明扼要,回答問題的時候,也只揀要點來說。顏神佑的想法裡,這個年紀的小朋友閒得沒事兒,跟小貓小狗小螞蟻都能講兩個鐘頭的故事,怎麼到了六郎這裡,就一副:魚唇的凡人。這樣的嘴臉了呢?!

  小朋友,你這樣不好的,BOSS即視感你造嗎?

  第三天上,姐弟倆得到允許可以見姜氏的時候。顏神佑注意觀察,六郎開始是邁著歡快的小短腿兒,撲到姜氏懷裡沒錯啦。然後賣完萌,叫完娘,他就……坐得跟個雕像似的。

  顏神佑不由報怨:“跟個小老頭兒似的。”

  豈料顏肅之與姜氏異口同聲道:“他就是要沉穩些。”姜氏還要再添一句:“你就是個猴兒,我可不要再養另一隻了。”

  顏神佑:“……呵呵,我是大濕兄,他就是二濕兄了嘛,呵呵,未必好哦。”

  姜氏沒聽懂,嗔道:“你又說什麼呢?”

  顏神佑翻了個白眼:“我胡說八道的。”

  這樣理直氣壯的耍無賴,把顏肅之都噎著了,姜氏跟這個小變態的鬥爭經驗比顏肅之要豐富一點,她回神很快,手裡的扇子直指顏神佑:“你再胡說試試!”

  顏神佑縮脖,卻忽地聽到一聲極細的“嗤”,一扭臉兒。她發誓看到那個剛才她說的“小老頭兒一樣的小胖子”正在捂著嘴巴偷笑。

  收回前言,這個小東西還是斯文一點的好!有一個顏神佑去鬧騰別人就好了,她一點也不想再來個小胖子鬧騰自己!要不是怕給小朋友留下心理陰影,她打算給六郎起個小名叫胖胖或者球球什麼的。

  姜氏與顏肅之相視一笑,道:“不要淘氣了,六郎也坐好!不許嘲笑你阿姊。”

  擦!小東西你還真嘲笑我啊?!顏神佑斜了六郎一眼,六郎……正襟危坐,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看到阿娘好了,我開心才笑的。”

  小王八蛋!顏神佑氣鼓鼓的。

  姜氏道:“好啦,京裡來了些新紋樣的料子,你們來看看,喜歡什麼顏色的,好做新衣。豐年節上好穿。”

  顏神佑奇道:“豐年節?”原諒這個土包子並不怎麼知道本地風俗吧,她自從到了這裡來,是夠忙的,沒注意這個。

  顏肅之解釋了一回,且說:“本地風俗,於男女大妨頗有些鬆馳,你們年紀又小,偶爾玩耍一下也是不錯的。”

  姜氏皺眉道:“這個……”

  顏肅之笑道:“並不妨的。”要在這裡扎根,總得染上一點這裡的風俗。若如盧家那般,守得太死,才是對自家不利呢。

  顏神佑道:“可是與山民有關?”這也算是常識了,一般這種豐收節之類的,形態越原始的地方,保留得越多呢。

  顏肅之笑道:“正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顏神佑一擺頭:“猜的。”

  顏肅之道:“我不管你了,你與你阿娘商量做衣裳的事罷。記得做身兒窗袖的,說不得,你們也要隨我四鄉裡走一遭了。免得日後說起,你在歸義住了這許久,還不知道歸義是什麼樣子呢。”

  ————————————————————————————————

  顏神佑喜歡大紅、鵝黃兩色,頗為亮眼,還怕姜氏說俗氣。姜氏卻說:“小小年紀,就該穿鮮亮一點兒好,咱們又不是穿不得。”

  顏神佑嘴角一抽,還真是的。這個她讀過書的,有種種禁色,譬如奴婢,只好穿些灰黑藏藍之類的。平民呢,顏色也就是那麼灰褐幾樣,當然,如果你家有點錢什麼的,不怕衣服臟,可穿白。白衣秀士聽著很美,其實是因為……沒資格穿彩的。插一句,這會兒女士衣服上,鳳凰可以隨便繡,不能隨便繡的是翟鳥紋。

  裁縫做著衣服,顏神佑繼續操練她的兵馬。客女們都很開心,蓋因父母親人行將趕赴歸義,到時候便是一家團聚了。雖然還要在小娘子身邊聽命,可偶爾得個假,也能去看看父母家人。是以訓練起來也很有積極性。

  顏神佑這裡,可能真的是顏啟的基因不錯,哪怕訓練的時間不如客女們多,她的體育課居然沒比客女們差。此情此景,連她自己都得承認,有時候,還真得看先天條件的。

  不止是客女,就是城外的部曲,幹起活兒來也很賣力。不但房子建好了,連收割穀物也相當地快。新打的穀子晾曬著,幹得差不多了,再開始脫粒。然後將一些稻草堆起來作冬日的部分燃料,又在山民勢力範圍的邊緣彼此默許的地方打了足夠的柴來備用。再犁一遍地,以草木灰肥田。

  等豐年節後,再插一茬兒冬麥,到明年還能收一茬兒呢,也是增產的好辦法。雖然眼下地薄,但是多墾幾年,也就養起來了。又有上面支援的耕牛也到了,朝廷撥的、姜氏娘家給閨女的,齊總總得了上百頭。

  真一派興旺熱鬧的景象!

  然而在此之中,方章卻有些憂心,常對顏肅之道:“郎君括隱括出這許多,只怕底下人心不平。”

  顏肅之道:“無妨,鬧不起來。”他是明白的,只要不觸到底線,少有人敢去反朝廷。顏肅之在這裡,就代表著朝廷。更何況,他還拿出一些誠意來,允許大家墾荒呢。不給這些土豪來個下馬威,他要怎麼在這裡立足呢?

  方章十分擔憂,甘令當年是吃過不少苦頭的,雖然倚著朝廷,強硬頂了十幾年,當地土豪卻不合作,不肯共同建議新天地,歸義這地方依舊有些窮山惡水的意思。

  可他怎麼勸,顏肅之都不給正面回應,豐年節卻又到了。

  ——————————————————————————————

  到得豐年節時,顏肅之與姜氏先在縣城裡宣布這一盛大節日開始。

  姜氏原本因病,收了許多拜帖,就是打牌與土豪娘子們見個面,或許還吃個飯什麼的。如今豐年節到了,正好,不用單獨相邀了,就合到一處辦了。縣衙裡吃個酒,然後一起到外面看狂歡。

  受山民的影響,縣裡民眾的歌舞水平還是很高的。比起顏神佑跟著姜氏學的一點宴會上的舞步要精彩多了,而且這城裡還有一些不知何故下山來的山民,用古老的語言唱著長長的調子。到得夜裡,這一天是不宵禁的,滿城的燈籠火把,將縣城有限的幾條大街用橘色的火光給勾勒了出來。

  顏神佑被勒令絕不許離開阿竹等人,這才被允許跟當地白富美們一起玩耍。盧家兩個小娘子不肯下場,只肯遠遠看著,顏神佑便與其他幾家小姑娘一起,帶著侍婢們,組團從街道這一頭晃到街道那一頭。

  第二日上,土豪們告辭,顏肅之卻令套車,帶著一家大小,往四裡八鄉的轉一圈兒去了。眾土豪也得往自己的地盤上去慶祝豐年。即使被括了隱,土豪們也得承認,有顏肅之在,本地的雜捐之類減了不少,自家也能放開了種植桑麻之類,整個歸義的大環境都覺得好了很多呢。

  且顏肅之自得了朝廷之表彰,又申請了減負,雖然目前更進一步的還沒有批下來,但是總體來說,欣欣向榮。哪怕得不到多少實惠(……),至少在這一刻,土豪們看著這一片歡騰的場景,心情是振奮的。

  顏神佑坐在馬車裡,心情也是振奮的。雖然蔣氏命姜戎給姜氏送了牛了,姜氏依舊沒有,卻改為雙馬拉車,感覺差別也不算特別大呢。

  這一回走得就遠了,四裡八鄉都串了一回,顏神佑戴著帷帽,也四處蹓躂了一回。這一回,開始還用步障,到最後,姜氏見鄉民熱情,連步障都收了一半,展作個半弧,隊伍的後半截依舊裹著,前半截已露了出來。先往西行,經過比較富庶一點的,也就是各大土豪的地盤,南面是大山和荒地,且不去了。從西經北再到東邊,最後視察一下自家塢堡,然後回縣衙。

  縣令一家在西部和北部受到了熱情的招待,除了盧家,其他人家是有些擔憂的。偽世家在姜氏面前是不敢拿大的,真個變成了土豪。所有人都擔心:縣令下面要做什麼。

  顏肅之不飲酒,卻於宴上像喝醉了一樣地向大家保證:“總不會揩油揩得叫各位吃不上飯不是?”

  大大地安撫了土豪慌亂的內心。方章作為隨行人員,暗道:難道這就是郎君說的心裡有數嗎?這個問題,顏肅之是不會回答他的,顏縣令吃完了酒席,又帶著家人往東面去了。

  經過先前去過的那個村子的時候,顏神佑猶記得當初偷食魚餌的小姑娘。小聲問:“那個阿花呢?”

  裡正便問:“哪個阿花?”原來,山民下山的時候,都沒個接地氣的姓氏,也沒個正經的名字。登戶籍的時候就隨便亂叫。你們這一村的,是一大家族,當時穿著藍布衣服,就姓藍。他們那一村子,登記的時候書吏看到了硯台,就姓黑。以此類推。

  這個村子當初卻是書吏看到一個山民坎肩兒上繡著朵花兒,就都姓了花。全村人一多半兒都能叫個阿花的。

  問了一回,居然找出了這個小姑娘,小姑娘倒比先前顯得乾淨整齊了一些。上來便叩頭。姜氏忙命扶起:“這可使不得!”她心裡有數,平常奴婢感恩磕頭就罷了,阿花是良民,這頭就不能隨便讓顏神佑給受了。上下一打量:“比先前齊整了。”

  裡正便說:“多虧了郎君,咱們才算開始好過啦。先前甘令也是好人,大家在他那裡不過拖口氣兒,如今是喘過氣兒來,好過日子哩。”

  顏神佑從旁聽了,不由嘆道,老百姓自我複原能力真的很強,只要你別折騰他們,他們就不會過得太差。聽姜氏與顏肅之說著場面話,顏神佑又讓人裝了一匣子的糕點,給阿花拿著了:“給你。”

  阿花紅著臉接了,道:“今年,家裡有餘糧了,不大缺吃的了。只是小娘子這個好吃,我,我就收下啦。我們家種了桑樹了,過二年長成了,摘桑椹來與小娘子吃。”

  顏神佑笑道:“好啊。你到衙裡,就說找阿竹,讓阿竹帶你來見我。”

  阿竹在一旁聽了,默默地上前,將阿花的樣子給記下了。阿花也看著阿竹,將她的樣子也給記了下來。

  顏肅之默默給閨女點了個贊,再看兒子。六郎端正坐著,表情努力做嚴肅狀,好像一隻方正的貓首領,顏肅之看了差點笑場。顏神佑順著顏肅之的眼神兒去看她弟弟,心道,你就裝吧,一路上你也沒少問問題啊。

  ————————————————————————————————

  沿途的村子都走過了,皆一片豐收景象。今年新墾的荒地也有不少,顏肅之又主張縣裡出耕牛租與村民承包了墾田。老天爺也幫忙,這一年不說風調雨順,至少沒什麼災害。

  再往東行不到百裡,已到海邊。風似乎都帶著粘乎乎的濕氣與腥味兒。顏肅之一家人這輩子還沒見過海聽,是以顏肅之提議巡鄉的時候順便看海,姜氏是一點也不反對的。只是有些擔心:“聽說海上有些個海賊什麼的。”

  這個方章知道,上前道:“娘子勿憂,歸義太窮,海賊也是不來的。”

  姜氏:“……”這窮地方好像是她丈夫的轄區?

  顏神佑捂著嘴巴笑了。六郎聽不大懂,心道,這個窮,似乎是不好的,為什麼阿姊還要笑?難道因為……她蠢嗎?

  小朋友,內心吐槽千萬不要說出來啊!

  顏神佑不知道自己被個剛脫離開襠褲的奶娃給嘲笑了,只是瞇著個眼,彷彿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不懂就問是個好習慣,所以顏神佑手指一指,問道:“阿爹,那是甚麼?”

  顏肅之看了半天,方道:“好像是鹵池?”

  “啥?”

  這個姜氏卻是知道的,她手裡有製鹽的生意,對顏神佑道:“裡面是鹵水,取來煮,可產鹽。”

  盧慎一直隨侍在側,卻是一直目不斜視。雖則將姜氏母子三人的相貌看在眼內,卻是稟承著大家風範,不去盯著人家老婆閨女的臉看。這讓顏肅之十分滿意,又有那麼一點不爽。滿意於他守禮,又不爽於——我老婆閨女不好看麼?你都不再多看一眼的。

  看吧,中二病又犯了。

  盧慎此時心裡想的是,不愧是名門之女啊,懂得就是多。對世家女的評價,倒是又高了那麼一點。他平常接觸最多的世家女,就是殷氏了,所以對耳聞的淑女們的賢良淑德,還真不怎麼敢深信。及姜氏深明大義,將駕車之牛捐出,又持家有方,盧慎才真正扳回了印象分。

  心道,有妻如此,顏令是不會壞事的。又想,有母如此,這小郎君和小娘子,將來也不會錯的。

  咦?

  那位未來的淑女,你腫麼了?

  顏肅之也正好問:“阿壽,你怎麼了?可是風大吹著頭疼了?”

  顏神佑搖搖欲墜,扶額抬眼,對顏肅之道:“阿爹,我好像又有點想做夢了。”

  【煮鹽,煮鹽,煮鹽啊!我是有多遲鈍?!煮什麼煮啊?費柴費炭的,幹嘛不啊?這裡又是一片荒地的,種糧食也種不出多少來,不如開鹽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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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3:59:08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鹽鹽鹽鹽鹽

  顏肅之這一輩子還沒有活到三十歲,在這二十餘年的生命裡,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時間是個模範好人,也就是中間出了點故障,中二了那麼幾年。那幾年可真是讓周圍所有的人都跟著頭疼。讓他沒想到的是,六月債,還得快,自打他恢復正常開始,他自己的閨女就開始變得不讓他省心了。他不讓人省心,還有可能恢復。這閨女的抽筋,似乎永遠也沒有好的希望,並且越來越抽。開始只是挖坑埋叔叔,現在輪到變神棍了!

  一聽顏神佑說“又想做夢了”,顏肅之忍不住全身緊繃,連菊花都跟著一緊了。盧慎覺察到身前半步處顏肅之的狀態,眼睛裡露出了疑慮。他早就猜著了這曲轅犁是顏神佑的手筆,否則何以弄個小娘子過來指揮木匠呢?雖然顏家不是什麼名門,可姜氏卻是實打實的家風嚴謹的人家出來的。

  現在一聽到顏神佑這般說,盧慎心中的疑惑更甚,拿眼睛一看顏肅之,這個一向穩得住又有些無賴氣息的上司居然感化了。盧慎心裡的疑慮慢慢地發酵,越變越大,接觸到了真相——原來真的是小娘子。

  託夢這檔子事吧,史不絕書的,是以不特顏肅之在聽到女兒說什麼死老頭託夢造個曲轅犁的時候沒有當顏神佑是個小瘋子。便是是盧慎,見了這父女倆的互動之後,也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了。原來如此!

  說來盧慎也不算是不博學,更絕稱不上愚昧,卻對天地鬼神,帶著一種理智的敬畏。事實上,幾乎所有這個時代的人,哪怕再有獨立的思考,也還是要迷信的。【1】

  於是,當顏肅之結束石化狀態,左右一扭脖子的時候,更蛋疼了。小東西,你那是個什麼表情啊?!顏肅之神色複雜地揪過女兒,鬱悶地問:“你又夢到什麼啦?”

  口氣雖然比較輕,可是作為一個負責任的父親,顏肅之心裡已經對咆哮開了——你怎麼總是做奇怪的夢啊?!繼續這麼夢下去你還嫁得出去嗎?!你爹起步雖然辛苦一點,可是真的不用讓自己閨女當神棍啊!哪裡來的混賬神仙啊?求放過啊!不要再來禍害我閨女了!不用我閨女這麼當神棍,老子也能起步發家,就是慢一點罷了!

  這個時候,顏肅之還不知道,他閨女裝一次神,對他事業的加速作用可不是一點半點。

  顏神佑當然也不知道顏肅之的心理活動,她只是看到了顏肅之的一張便秘臉。託夢什麼的雖然比較容易當成個託辭,可是總這麼夢著,如果聽眾是個聰明人,也確實夠讓人無語的了。

  她這也是沒辦法了,她剛過十一周歲的生日沒多久,根本還沒成年。而曬鹽需要廣闊的場地,所謂鹽田,聽起來就知道面積不能小了。以歸義之大之窮,就她爹目前的困境而言,缺錢是肯定的。鹽從來都是錢,如果想盡快解決困境,可不是簡簡單單幾畝地曬鹽能夠解決的再者。

  以一個未成年,跟親爹要個幾百上千畝地來曬鹽?她爹但凡智商超過六十,都不可能痛快答應了。她也在姜氏不方便的時候掌過家,門庭整肅,要是關於家庭的事情,她直接提出建議,倒有八分把握父母會答應。可這批出這麼多地來玩耍……

  沿海的土地,雖然有些灘塗之類的還有些是鹽鹼地,幾乎沒什麼產量,要讓顏肅之下定決心扛住壓力圈出幾百上千畝的地來——還沒有墾荒這樣的藉口,還得派人來看護著——顏肅之再疼閨女,也很難同意。如果顏神佑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光憑耍賴堅持,等待她的,可能是姜氏的家法。

  所以,顏神佑權衡之下,還是決定再當一回神棍。曬鹽這回事兒,兩輩子都沒人教過她。她會這個,只不過是作為一個大吃貨國子民對於吃的天然熱愛而已。有一部風靡國人的報社增肥片,就叫做《舌尖上的中國》,裡面也有關於曬鹽的內容呢。當時就想,原來鹽焗雞要這樣的粗鹽做出來的才好吃啊!【2】

  就這麼記住了!然後就手賤地查了一點鹽田的資料而已。

  反正吧,得需要比較多的土地。

  顏神佑沉默了片刻,居然很冷靜地沒有被顏肅之給套出話來,她說:“這個得夢著了才知道啊,我就是覺得又得做夢了。”然後一抹臉,鑽進車裡去了。

  姜氏聽了,心中也是驚駭的。如果說顏神佑上一回“神仙託夢”讓她覺得算是“異徵”,生出些個女兒應該會有大造化的感覺來的話。那麼這一回,她也跟顏肅之一樣的憂慮了:這情況有些不對啊,神神叨叨的,別有什麼問題吧?這要嫁不出去,可怎麼辦?

  六郎是不明所以的,雖然力圖保持老成狀態,還是忍不住咬了咬手指頭——這都是怎麼了呢?

  因為有了這一出,整個出巡都有點不太痛快了。

  因為走得略遠,當天沒能回到縣衙,就在海邊不遠處休息。這一晚,除了六郎大家都沒睡好。最苦逼的非顏神佑莫屬,她心裡明明藏著事兒,還得裝成自己睡著了,夢裡還遇到了個神仙。可實際上,上到爹娘、下到侍女都張大了雙眼,盯著她,被這麼些人盯著,能睡著了才怪。

  顏神佑將臉面向牆壁,身子蜷著,只覺深身燥熱,還不敢翻身。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掀起被子爬了起來去找她爹。

  顏肅之也沒睡,跟姜氏都在等著呢。

  顏神佑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了進來:“阿爹……”

  顏肅之:“嗯?”

  顏神佑磕磕巴巴地道:“這回是個一身白衣服的女人……”

  姜氏手裡的茶盞落地,濺了一身的水都來不及擦:女鬼嗎?!!!

  就聽顏神佑道:“她說,可是不廢柴鐵,只消一點點人工土地,就能產鹽,日日不息。”

  顏肅之:(⊙o⊙)!

  顏神佑唯恐他不信,焦急地道:“是真的!只消將沿海這些個也種不了糧食的廢地拿出來,引水來灌,先取鹵,再往上引,天氣好時,一畝田地能有幾十斤鹽出來!這是鹽田曬鹽的法子!”

  姜氏:(⊙o⊙)!

  姜氏手上是有這煮鹽的生意的,聽了之後倒吸一口涼氣,喃喃地道:“若真如此……煮鹽的就……”

  顏肅之早將身邊的人清理過一回了,留下的都是信得過的,便是盧慎等人,他都沒留呢。聽了這話,又將四下人看了一回,且起身,親自往屋外察看了一回。回來又細問顏神佑:“這是真的嗎?”

  顏神佑被他那嚴厲的目光盯得額頭冒汗,從來沒見過顏肅之這般認真地盯著她過。顏神佑穩了穩神,堅定地點了點頭:“是的,白衣服的女人就這麼說的,她就她就是……”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就是什麼?”

  “鹽……”這話編的,自己都覺得不對味兒了呀。

  姜氏低頭一想,抬起頭來,面對顏肅之的時候,表情又恢復了平靜:“郎君,神佑上回說的,不是也應驗了麼?且這鹽與君家姓氏同音,想是天意也說不定。”

  真能出鹽,這什麼神棍之類的,就都是小事了。

  前面說了,生產那麼一點點鹽,就要幾百斤的柴,還要有人工之類。這個只有一點看守的人工,幾乎是無本而萬利。國家又沒有實行食鹽的專賣,只消交一點點的稅,餘下的都是自己的。再有,曬鹽的成本實在是太少了,只要有海水有地有太陽——這些在本地,也都是免費的。價格優勢不要太明顯,大了不好說,真的試行成功了,以歸義海岸線之長,顏肅之壟斷一州之食鹽未嘗不可。到時候,只有他產量不夠,別人才能逃過一劫,否則其餘賣鹽的就只好被他擠兌死了。

  想到這裡,夫妻二人的手一齊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姜氏自己就是賣鹽的,她看到了無數的利潤。

  顏肅之想的更遠,設若真的可行(這個他已經信了一大半兒了),別說控制歸義,好在將來的亂局中謀安生立命,便是趁機發家,也是指日可待的。食鹽這東西,還不像是糧食,再貧瘠的土地(除非沙漠)灑了種子下去,只要不災到赤地千裡或者洪水滔天,都會有收穫,只是收多收少的問題。鹽不同,這只有在海邊、鹽湖之類的地方,真靠天吃飯。老天爺心情好了,賞你點鹽,心情不好,你是沒辦法自力更生的。

  鹽有多貴呢?自從私有之後,國家只負責收稅了,定價麼,嘿嘿,還不是誰賣了誰說了算?哪怕有市場規律,國家看不下去了的時候也會調節一下。但是放心,資本逐利,價格肯定就高不就低。

  這件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人,是不能不吃鹽的,再貴,你也得吃。是以商家只消不定個一斤鹽值一斤黃金這樣的腦殘價,他就是比正常價格提高五倍、十倍,你普通人還得買。

  有了錢,可以買鐵、買馬、招兵,這些都是亂世立足的資本!

  顏肅之(⊙o⊙)!樣地看著女兒,顏神佑也(⊙o⊙)樣地緊張回視。顏肅之先閉上了嘴巴,袖子裡擦出絹子來擦一擦汗:“我知道了。”

  顏神佑怕他不信,著急道:“爹,我是說真的。真的行的!”大兔朝那辣麼多的鹽場,全都是曬鹽作基礎的好嗎?有事實做依據的!

  顏肅之道:“我知道我知道,祖宗,你好歹等咱們回去了,我籌劃一下啊!”

  顏神佑放下心來:“地要多啊!記得派人看守啊,其實活不太累的,就是放放海水,掃掃鹽。”

  姜氏忽然道:“郎君,我記得部曲們也快要到了?已經過了秋收了,他們也沒有什麼事,若是劃的地方太大,至少得派五百部曲來。”

  顏肅之頭疼地道:“還有海防呢,我都知道,你們都睡吧,我來籌劃。”

  姜氏道:“萬不可走漏了消息。”

  顏肅之道:“我就說我墾田好了。鹽田也是田啊,到時候交點錢糧就行了。”那是,鹽的利潤高得多了。

  顏神佑聽著這話,忽然覺得不太對,試探著問:“爹娘這是說,要保密?”

  兩人一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是當然啦?”怎麼?合著你這是要大公無私地公開呀?然後兩人就的表情就都有點複雜。

  還是顏肅之用一種叔叔帶你看金魚的口氣道:“你先不要說出去,我且得試試,有了效果,再說後面的。”

  顏神佑點點頭,覺得有哪裡不對,又不知道哪裡不對。結果第二天早上洗臉的時候才發現:臥槽!咱家這是準備默默地割據了吧?所以這種好事,當然不能宣揚得四處都知道了啊!還好,“先進生產工具”並沒有被隱瞞,曬鹽的事,那就……悶聲發大財好了。

  ————————————————————————————————

  顏肅之是個實幹派,回到縣衙之後沒兩天,就把沿海的地給圈了兩千畝。然後過了一回手續,給放到老婆名下了。方章給他辦文書的時候還有些奇怪:“郎君為何要那些廢地?種不出糧食來的。”

  顏肅之笑道:“無妨,給小娘子玩的。”

  果然是給小娘子玩的,正式手續辦下來沒幾天,劃到他名下的部曲來了。拖家帶口,浩浩蕩盪,衣服廚具什麼的都帶了來,還夾了些耕牛農具之類的。顏肅之與姜氏又要安頓這些部曲。好在房子都是現成的,糧食也有儲備,來的人也自帶了乾糧。內裡還有些木匠、鐵匠等手藝人,這些人顏肅之特意吩咐要好好安置——歸義比較缺。

  部曲裡自然也有不大樂意移到歸義這種窮地方的,然而主人家下令,便不得不從。到了歸義,看房子比以前的大、新,又分了新地——雖然大部分是荒著的。且聽顏肅之宣布,以後取租,定下比例來是三七分成。顏肅之又頗有些威望了。那一點不得意的小心思便也消了去。

  顏肅之命他們繼續墾荒。因人到齊了,總共千把戶人——這幾年有子女長大成家陸續分家的——給各家重新劃定了墾荒的範圍。也是歸義地方足夠大,顏肅之見人都到齊了,足有五千多人,刨去未成年的不算,男丁女丁也好有近四千了。也就按國家的規定,給男丁八十畝、女丁四十畝的額度來劃分。

  為了給後來長大的小朋友留空間,他還乾脆湊了個整數,湊足了三千頃的地盤——雖然裡面只有一千畝勉強算是墾過了的,其他的都是荒地。也就是在歸義了,別的地方他也圈不了這麼多的地。

  知道的人,表面上說這郎君真是以身作則。背地裡說他傻且蠢的也不少,沒事兒不往西邊肥一點的地方擠,專往東邊去啃荒地。這些人卻不知道,顏肅之圈的地裡,最遠的離鹽田的邊界也只有三十裡了。雖然已經不夠肥了,但是暫時也耕不了,事實上,能耕上近百畝的,那得是棒得不能再棒的男丁。

  在邊界處安營扎寨,又近鹽田。特意分派過來的兩百戶,其實就是來看鹽田、順便放牧的。反正地荒著也是荒著,不如養點牛馬羊,既改善了菜籃子,還能給塢堡戰隊提供馬匹。

  顏肅之安頓好了部曲,就帶著女兒到了海邊,顏神佑口述,顏肅之規劃。時值秋天。今年天時好,秋收前後沒有下什麼雨,風也比較乾燥。正合適了曬鹽,當然,如果是夏天,就更好了。

  足足在這裡又呆了小半個月,兩千畝地,不可能一時全部開完,只略開了幾十畝來試驗。老天爺賞臉,十分之給力,顏肅之就看著海水變成鹵水,鹵水又變成了鹽。他與女兒兩個人,都穿著高齒的木屐,帶著人,在鹽田裡走來走去。顏神佑又指揮著部曲,拿趕製出來的木鍬將鹽一點一點地鏟起來堆到一起。粗鹽剛出來的時候顏色微黑,饒是如此,顏肅之也是激動得趴到鹽堆上跟看到寶貝似的。一抬眼,看到四下的荒田,兩千畝呢!

  顏肅之下令:“要加緊造田。”

  部曲們也激動得發抖,鹽,那真就是錢!他們在顏肅之的管束這下,早學會了不多言。聽顏肅之再說:“不許洩漏半字。”沒有異議地答應了。他們本來就是部曲。部曲、奴婢,哪怕是僱傭的僕人,本來就要無條件順從主人的。這麼說吧,這會兒就是顏肅之要造反,部曲手裡有證據,都不帶去告發的。告了,顏肅之討不著好。可這部曲,也得跟著死了。賣主,禮法不容。

  顏肅之讓部曲們保密,自己卻決定:是時候了,可以跟一個人說一說了。

  ————————————————————————————————

  盧慎倒為顏肅之辯白,道是足見郎君之決心,所以肯開墾新田的肯定不會吃虧。並且,他還回家勸他父親盧湛,請盧湛一定要加強與顏肅之的合作。盧湛倒是聽信盧慎,只是這事涉及到全家的政策方向,他不得不慎重:“這個郎君果然可以?”

  盧慎對盧湛道:“兒看使得。兒有些猜測,未經證實,不敢說與阿爹。然而單看這郎君行事,果然是可以的。”

  盧湛道:“家裡田夠多的啦!再多,便要更多的人手。郎君括隱又厲害,哪裡尋人去?”

  盧慎微笑道:“與郎君一路,又不是非得墾荒。但凡郎君有什麼事,阿爹只管答應,只管支持,總是壞不了事的。”

  盧湛道:“這個好辦,我原就想要與他好好相處。否則他又何以單闢了你去做主簿呢?合縣上下,少年人皆不如你,可真要找找,旁人家有名望的長者難道沒有嗎?”

  盧慎道:“還請阿爹比先前再上心百倍,必然是值得的。兒已決意,一心追隨顏令了。”

  盧湛大驚:“你想好了?!何不好生表現,以圖其推薦……”換個好東家?譬如太尉府那裡就不錯。

  盧慎認真地點頭道:“餘皆不如也。”創業的快感你們這些土鱉不懂。

  盧湛諸子,以盧慎最佳,聽了這做官兒子的話,他表示:“我明白了。”不就是表明個立場麼?明白!

  勸動了父親的盧慎這時還不知道,一個他夢寐以求的夠吃好幾輩子的大餡餅就要砸到他頭上了——

  盧慎等顏肅之帶著女兒回衙之後,趕過來匯報工作:“秋收已畢,糧已入庫,該押解的都押解了,該留的也都留了。今年天時好,郎君又體恤,租稅倒比往年都多,卻不見百姓叫苦。”

  顏肅之擺擺手:“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收拾收拾,咱們再出去走走。”

  啥?還要走?

  盧慎二話沒說,回去換了衣服就跟著顏肅之到了海邊。

  顏肅之把他帶到了那才開了幾十畝鹽田邊上。盧慎滾鞍下馬,幾乎沒趴到地上,扶著馬鞍,回頭驚疑地看著顏肅之:“郎君?!”

  顏肅之笑問:“如何?”

  盧慎激動得胸脯一起一伏的:“這這這這……郎君不是逗學生的吧?這鹽從哪裡運來?這是?”

  顏肅之道:“阿壽做了個夢,白衣仙子教授其法……”

  盧慎聽了,心跳得越發厲害了,只覺得耳膜像是被人用鼓槌一下一下地敲著,血液都要從耳朵裡出來了。他知道,他等到了。

  顏肅之雙手負于身後微笑回頭,全然沒了當初激動的樣子,問道:“如何?”

  盧慎大聲地咽了一口唾液,對顏肅之道:“郎君,要保密,請對誰也不要說,”說完,自己先跪地立誓,道是連父母也說,爬起來才說下文,“請郎君以防海賊為名(……不是說窮得賊都不肯來麼)招募鄉勇,以護鹽田,將這一片都劃了出來!再有,有了這個,咱們能與山民談上一談了。”

  顏肅之感興趣地道:“哦?”

  盧慎也努力微笑,只是不成功,他的笑比微笑還要深那麼一層:“山民要買鹽的!我只不曾深入大山,卻也估算過他們的人數。不瞞郎君,舍下也煮鹽——一般人家沒能力煮鹽——煮出來的除了自用,也有販賣。山裡幾乎無鹽,他們也得買。學生也曾奉母命與他們交涉過,郎君可知,他們一年要買多少鹽?”

  不等顏肅之回答,盧慎自己已報了個數:“六萬斤開外!除了在本縣大戶這裡買,他們也會往外縣買,或以物易物。以學生估算,這些山民,總數要在四萬人以上。這些,都是郎君將來的百姓、部曲呀!”

  顏肅之道:“恐怕不易!真這麼容易,數百年來,早有先賢做到了。”

  盧慎道:“非也,不是趨他們下山,只要為郎君所用,就足夠了。事在人為,昔年還有避亂世而入深山變成夷人的百姓呢,如今再下山來,又有何不可?便是他們的頭人,只要郎君待之一禮,一視同仁,也未嘗不能收為己用。話又說回來了,他們都在郎君境內,本來就該一視同仁的。”一樣的愛護,一樣的繳稅……

  顏肅之讚許地道:“很好。”

  ***

  作者有話要說:

  【1】古人的迷信是大家難以想像的,比如,晉代建立的時候,占卜,就問,我家天下能傳幾代呀?然後司馬炎拈了個“一”,臥槽!君臣臉都不是臉了!

  《晉書•列傳第五》武帝初登阼,探策以卜世數多少,既而得一,帝不悅。群臣失色,莫有言者。楷正容儀,和其聲氣,從容而進曰:“臣聞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王侯得一以為天下貞。”武帝大悅,群臣皆稱萬歲。

  【2】《舌尖上的中國》第一部,大家都忘了嗎?

  其實某肉老家有鹽場這種事情……我是不會隨便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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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3:59:23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一個美少年

  顏神佑最近的生活挺平靜的,即使是歸義,到了應該是冬天的季節,還是比夏秋要冷了許多。對於在京城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顏神佑來說,這個冬天還是比較能夠接受的。即使這裡燒的炭不如在京城時的好,房子似乎也不如京城的保暖,總的來說,還是可以忍受的。

  姜氏要忙的事情比顏神佑多得多了,她不僅要想著燒炭的事兒,還要考慮到哪兒存些冰,好讓這一家大小熬過明年的夏天。又有塢堡那裡,姜氏也不能不過問。再者,快要過年了,籌備過年的事情也不少。如今算是暫時獨立出來了,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要姜氏拿個主意。還有往京城送的各種禮物,姜氏還要將這一年在歸義的收穫,都打包給楚氏發過去。

  按照不能有私房錢的規定,顏肅之的俸祿等等,都是應該上繳給楚氏的,然後楚氏再發給顏肅之生活費。幾乎所有的家庭都是這麼做的,老娘還活著的時候,不分家,哪怕你做官兒了,收入還是要收攏起來,大家一起花。有的時候,哪怕老娘死了,分了家,做了官之後,還要周濟各種親戚。比如甘縣令,他這麼窮,倒有一半是因為當了散財童子。

  一般這個時候,情商超過水平線的老娘,都不會把所有的錢都扣下來,只給錢的人幾個稀飯錢,還是會返還很大一部分的。

  楚氏更不缺顏肅之這麼一點錢,只要顏肅之有出息,並且不跟家裡唱反調,她也樂得給顏肅之搭把手兒。在這方面,顏肅之就屬於有點小心眼了,他把鹽田給劃到了老婆名下去了(……)。姜氏也不蠢,將鹽田一分為二,一分算作六郎將來的老婆本,一分算作顏神佑將來的嫁妝。並且催促著顏肅之:“信裡好生與阿家說說,想個好理由。”

  顏肅之撓了撓頭:“還用什麼理由呢?這裡狼太多了,京裡瞧我不順眼的人也不是不沒有,從權而已。此事如今還要保密,我們在歸義暫時是立住了,怕外洩了引人注目,到時候將我調走,就得不償失了。我已圈了三千頃的地,再佔太多的產業,遇上吃多了撐著的御史,又得一番磨牙。”

  理由一大串,統統十分之扯淡,然而有總比沒有好。姜氏又自寫信與楚氏,解釋了鹽田的分配,這才算是暫時放下了心來。回頭又去忙塢堡的事情了。因地氣溫暖,部曲們在歸義倒覺得冬天更舒服——不需要太保暖的冬衣就能覺得暖和。數月下來,小羊羔都長大了不少,又建圈養豬之類,用動物的糞肥來肥田。本朝還是普遍漚了綠肥來用的,歸義地方倒是葷素不忌,也用人畜的糞便來漚肥——效果比綠肥還要好些哩——被部曲們也學了去。

  這麼忙碌之下,姜氏乾脆將後衙事務都交與顏神佑練手了。顏肅之一算閨女的年紀,也答應了。顏神佑便在姜氏的指導下,處理著各種日常事務,連塢堡的管理都學習了一些。姜氏不但教她禦下之道,還教了一些經濟事務。顏神佑上手也都頗快。在姜氏指導下養出來的蠶也抽絲結繭,後續的處理都不用她來動手,只要看著婢女們將蠶繭處理成生絲,再成熟絲,最後她只要在姜氏的指導下再推一推織機織出綢子來就成了。連染色,都還沒學呢。

  就這麼忙忙碌碌的,一家人誰都沒提什麼託夢的事情,新年也快到了。各種送上京的禮物也都齊備了,信函也準備好了,就準備往京裡送了。一直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的顏肅之回來了,笑對顏神佑道:“過兩天帶你看個好東西。”

  顏神佑笑問:“是什麼呀?”

  顏肅之神秘一笑:“看了就知道了。”

  看的卻是鹽田,如今已經開出了數百畝了,顏神佑遠遠的看著,還覺得奇怪:這有什麼好看的?是說開得鹽田多了嗎?

  走近了才發現,這鹽似乎……比頭一次看的白淨了許多?顏神佑驚異地看向顏肅之,這個她是真的就不會了,又不是專業幹這個的,記得大概的方法已經是被吃貨光環加持了。

  顏肅之笑問:“怎麼樣?”這是他蹲點倆月的成果了,跟盧慎等人反復地摸索出來的。顏神佑開心地道:“這樣就更好啦,爹,我能裝一袋子回去嗎?”想吃鹽焗雞了。

  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她,手指劃了一個大圈兒:“這些、這些、這裡一片以後都是你的了。那邊的,留給六郎,好不好?”

  顏神佑笑著點頭:“好呀,以後要再有弟弟妹妹,再開唄。”

  顏肅之揉一揉女兒的腦袋:“回去吧。”他是有那麼一點擔心啦,這事兒功勞是閨女的,怕她會有什麼想法。他這也是想多了,顏神佑的神經有時候就是這麼粗,根本沒想到這一層上面去,這個窮鬼正在腦補,這麼大地方,這麼多鹽,她發財了==

  開心不己的小守財奴,一回家就親自下廚去做了一道鹽焗雞出來。顏肅之摒棄了“君子遠庖廚”的理念,跑到廚房圍觀了一看。看完了,不由咋舌:“也就是咱家能這般吃了。”姜氏嗔道:“這話說得好沒道理,吃得起的大有人在,休要這般自誇。”卻暗中將這道菜給記了下來。

  顏肅之回去,想了一想,問顏神佑:“把這道菜寫給你唐伯父可好?”

  顏神佑道:“好呀,再送他一車鹽。”她這是戲言,顏肅之卻認真地道:“這個主意是不錯的。”

  他還真的這麼辦了。

  車隊發往京中,顏肅之有鹽有錢,自然也財大氣粗了起來,本地之土產裝了許多。京中此時正缺果蔬,然而對於歸義這等地氣溫暖的地方來說,連鮮花都挺容易弄到。姜氏又會過日子,這些在本地不算十分新奇的東西裝了好幾大車,到了京裡就是稀罕物兒了。

  這些都送了出去之後,新年也快到了,顏肅之也發帖,廣邀了縣內士紳來吃年酒,壓軸菜就是鹽焗雞。吃的人都說好吃,他得意地宣布,這是他閨女“發明”的菜色。

  聽的人都交頭接耳,蓋因“小娘子夢到個白衣仙子託夢教了製鹽新法”這個故事已經傳遍了歸義了。現在聽到“鹽焗雞”的鹽字,都不由產生了些聯想。盧湛肚裡得意,暗想自己這步棋是真的走對了。又有些遺憾,若能得到這個法子……唉,縣令孃子手下人賣的鹽價,比市面上的抹了一個零頭,也不見他們打柴煮海。

  其餘人的心思,就更複雜了。倒是想投誠,可是縣令看不上呢,就想讓他們老實一點了。可誰TM想老實誰是縮頭烏龜!

  ————————————————————————————————

  顏肅之的禮物入京,也引起了頗大的反響。他送給唐儀的那一車鹽,鹹水滴答了一路,聞起來都帶一點海腥味呢。唐儀也是個不知道收斂的,第二天就廣開宴席,請大家吃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幫著他病友記著姬家的仇呢,吃過了宴席才發現,他這是顯擺他朋友能幹。真是夠幼稚的!

  這兩個中二病辦的這個事兒,弄得送到楚氏手裡那封解釋的書信好像是個不高明的謊言了。楚氏倒也不惱,蓋因姜氏的書信裡還附了一條:歸義地方頗大,海岸線也不短。等我們摸索到了更好的方法之後,給家裡再開些鹽田,也算是為家族做貢獻了。

  行了,就這樣吧,楚氏知道這事兒未必是姜氏攛掇的,恐怕還是顏肅之的主意。顏肅之對家裡,是有些意見的。只要不忘了家裡,行事不錯格子,就行。只是這樣一來,顏肅之怕就要久在歸義,先紮穩了根基再說了。再偏僻的地方,它產鹽!

  楚氏召來兒子們,將信與他們看了,問:“如何?”

  顏孝之半是顏肅之拿老婆當盾牌攢私房不滿,半也是弟弟爭氣了欣慰,兩相平衡,他倒說了句公道道:“這樣很好了,原以為還要想盡辦法為他活動,將他調至富裕的地方。現在看來,他實有乾才。只是有一樣,歸義地方畢竟偏僻,二娘與大娘同歲罷?六郎也要開蒙了。”

  楚氏道:“我也這般說!”

  顏淵之這才插了一句:“只怕有這等好事,傳了出去,有人惦記。”

  楚氏略一想,道:“要不再撥些部曲與他?”

  顏孝之倒是無所謂:“也好。兒擔心的卻是朝廷裡有人……”

  顏淵之道:“二哥又不傻,他們佔不到便宜的。”

  楚氏一擺手:“那便這麼辦了,即刻修書過去罷。”於是各修家書,楚氏就鄭重提出了要將孫女兒接過來好談婚論嫁,再是問六郎的先生請著了沒有,如果歸義沒有好老師,也送到京裡來。因為涉及到下一代的成長問題,楚氏用詞就十分的嚴厲。還表示,哪怕顏肅之在外面賺的錢一分也不拿回來,她都沒意見,但是,孫子孫女的事情,顏肅之必須不能拿來開玩笑!趕緊把孩子送回京裡來,晚了,教育出了問題,顏肅之得後悔一輩子。

  顏孝之則是寫了感謝與表揚的信,鼓勵顏肅之好好看,表示家族就是他的堅強後盾。還要給他部曲,問他缺多少人,兩下碰個數兒,顏肅之那兒準備一點房子,顏孝之這裡好發人。

  ————————————————————————————————

  京中信來的時候,顏肅之一家人正圍著個熏籠看屋外飄落的雪花兒。雪很小,細細的,幾乎一落到地上就化了,下了好久,才積了薄薄的一層。歸義一年也下不了幾場雪,這場雪分外難得。

  顏肅之不得不爬起來,正一正衣冠,接過了楚氏的信。姜氏已經派人引信使去歇息了,這才一家人一起拆信來看。六郎鬱悶地看了一眼信紙的背面,悶悶地往熏籠上一趴。顏神佑將他給拎了起來:“好啦,又不是十分冷,你不要這樣趴,萬一不結實呢?還有,你這個樣子,這麼胖,烤肉丸子嗎?”

  #我的姐姐是變態#哪有姐姐看到弟弟烤火的時候會想到烤丸子的?!六郎一臉便秘地坐了起來。

  姐弟倆逗趣兒,夫婦兩個卻在皺眉。信的內容就這麼多,顏孝之的信,姜氏不去管,只與顏肅之說楚氏提出的問題——歸義地方又小又窮,很不適合少年兒童的成長。

  兩條都拍到了姜氏的穴道上,是以她說:“顏神佑今年過了生日就十二周歲了,今明兩年之內,是必須得回京去準備議婚了。六郎也是得找個好老師,正式地開蒙讀書了。你不要這個樣子,總覺得……咳咳,阿家說的事情都是在理的。”

  顏神佑自然是不願意回京的。她爹都要紮根歸義了,她千裡迢迢入京?開神馬玩笑?!一聽姜氏這話,顏神佑就跳了起來:“我才不要回京!倒是六郎的老師,是得好好找一找了呢。”

  不過……結婚這檔子事兒,還真是夠愁人的。她要是沒見過京城的繁華,就生在歸義長在歸義,自然是無可挑剔的。京城世家有很多討人厭的地方,但是不得不說,歸義地方的少年,整體素質來說,是有些讓人看不上眼的。可即使這樣,她還是不願意入京,不想跟父母分開。

  姜氏是讚同楚氏的,問題是這件事情最終還是顏肅之當家。他不值得女兒孤身入京,就怕自己一時沒看到,閨女被楚氏胡亂嫁掉了。雖然楚氏從來不坑自己人,但是顏肅之是絕不肯放棄自己行使當爹的權利的。即,女婿,他得親自挑出來才好。

  姜氏直瞪眼:“你不要因為慪氣耽誤了女兒一世。還有你,不要盡想著淘氣了!你女孩子家,終究是要嫁人的。”

  連稍微有一點發言權的奴婢,比如阿圓,都小聲勸顏神佑:“小娘子,嫁人是投第二回胎,可不敢任性啊。小娘子過得好了,郎君娘子才能放心。”

  姜氏道:“就是這個意思。你不要想岔了,你爹不讓你回去,可不是說讓你過得不好!”

  顏肅之想而又想,最終決定:“不能叫他們就這麼定了!太子將要娶妃,我上本請入京為賀。我原是東宮舊人,太子娶妃,於情於理,我都該回去賀上一賀的。順便將那些個才俊(這兩個字咬得直哼哼)看上一看,看得好了,再讓神佑過去。這些日子,她且在你身邊學習些家務。京裡哪有這方便將事情都交給她練手的?”

  這個主意好!

  姜氏也答應了。又寫信給蔣氏等人,請娘家人兒也給上一上心。

  顏神佑再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學畢業班的年紀,已經要考慮終身大事了,簡直是天降神雷,劈得她整個人都不好了。說來說去,還是要嫁啊?看看爹、再看看娘,顏神佑蔫蔫地道:“我沒答應啊,你們挑的人,我得看過了才做數的。”

  顏肅之鬱悶地道:“祖宗,你不答應,我敢定嗎?不為了你,我幹嘛跑這一趟啊?圖太子長得好看嗎?”要是你不答應,我還怕你謀殺丈夫全家呢!擺一擺手,打發顏神佑去廚房看一看午飯了。

  全家才吃完午飯,前衙卻又有事來尋顏肅之。顏肅之奇道:“這是什麼話兒說的?這時節,有甚事要來尋我?”

  原來是山上來人了,顏肅之到了前頭,聽方章說:“山上那個山小郎親自來了。”

  顏肅之笑道:“原來是他,終於來了嗎?派個去,去將盧郎喚來罷,年假也該休完了。”這才叫山義進來。

  遠遠就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居然是穿著一身寬袖曲裾的青衫,頭髮也束得端端正正的,還加了個小小的銀冠。簷下除了鞋子,踩著雪白的襪子走了進來。

  顏肅之瞇起了眼睛,眼前這小子長得還真是不賴。白皙的皮膚,身量在同齡人裡算是高的,大概在開始抽條的時候,所以顯得有點瘦。五官比平常人深一點,眼窩微微地凹著,下巴略尖,兩道眉毛直而濃。他的鼻子很直,腰束得很細,行禮裡放在前面的手十指修長。

  這禮行得,還十分標準。

  顏肅之笑一指旁邊的坐席:“來坐。”

  山義抬起頭來謝座,顏肅之發現,這小子的眼睛明亮又清澈。這讓他有點不舒服來的,顏肅之知道自己長得好看,他兒子雖然是個肉球,長得也是不錯的。現在一看別人家的孩子長得居然十分之好,有種另類的美感,他的心裡突然有了點不平衡了。

  好在脫離中二病有些年頭了,他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順溜地說起了客套話:“一路辛苦。”

  山義露出一個微笑來,道:“還好,走慣了的。”

  顏肅之驚訝地發現,山義的雅言說得很好:“你的雅言說得很好。”

  山義謙虛地道:“學了好幾年了,也讀書認字,就是作不得詩。”

  顏肅之笑著擺手:“那個當不得飯吃,沒意思。”又問他匆忙下山,有什麼事。對著個毛孩子,顏肅之覺得晾他兩天讓他沉不住這事兒,一旦辦出來了,是自己掉價。

  山義也痛快:“是……學生年紀漸長,雖自己還想從師讀書,家父卻命先生學著打理庶務了。因族人言語不通的多,倒是學生在縣裡讀過幾天書,此番下山,便是奉父命而來的。”

  顏肅之似笑非笑,問道:“哦?想來與我有關了?”

  山義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道:“是為了犁與鹽而來的。”

  MD!男孩子害什麼羞啊?!顏肅之肚裡暗罵,口上卻道:“好說,也不急在這一天,縱使定下來了,今天也不得去送信了。你們遠道而來,且去歇一歇,用些熱茶飯。我記得甘令說過,你原是住在衙內的?如今還住在原處,可好?”

  山義離座起身,長揖為禮:“謝大令款待。”

  顏肅之聽到“大令”覺得有點新鮮,微微一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只管與方章說去,想來你們也是很熟的。”

  山義道:“是。”

  ————————————————————————————————

  山義的隨從自始至終都站在外面,山義動身,他們也跟著走了。一共十餘個隨從,也有與山義一般打扮的,倒有一半兒穿著山民常穿的或藍或黑的衣服,將頭髮使黑布裹了一個圈子,有幾個耳朵上還有銀耳環。

  顏肅之待山義走了之後,才笑道:“倒是有趣。”

  方章道:“山民倒是有些奇怪的地方,譬如同是山民,有些部族長得便不一樣。似山小郎這般,是皮膚白皙又生得好的。還有一等是色黑而面平……”

  顏肅之失笑:“跟拿棋盤拍過似的?”

  方章:“……”你真是太幼稚了!

  山義回到住處,已經有人為他打抱不平了:“那個縣令,太無禮了!居然不送送阿郎!”如果說頭人是個土皇帝,山義那也算個土乎乎的太子了。他們父子的部族人數,比顏肅之管的百姓還多呢。這麼一看,顏肅之是夠無禮的了。

  另一個打扮得跟山義差不多的人道:“你不知道,山下都是這樣的。甘令人好,也做不到你說的那樣的,他們不是咱們的族人。”

  穿藍衣戴著粗耳環的人猶自忿忿:“要是我家阿翁在,必要揍他一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山下都不是好人!”

  山義失笑,這位是新被分給他帶著的人,是那位大樹老先生的小孫子,頭人這麼分派,也是為了讓兒子鍛煉一下,熟悉一下手下的勢力,將來好接班。口裡卻溫言道:“不要生氣了,歇息吧,他們該送飯來的,山下的飯還是不錯的。對他們有禮些,咱們要的,都得跟他們學、換呢。”

  “誰要學他們呀!沒他們,我們也過得很好。”

  “不一樣的,你或許過得好一點,可是……更多的族人還是得學著些的。咱們吃的鹽,還有更好的絲綢。咱們種地也種不過人家……都得學,不然,有好些人就會過得很辛苦。他們願意幫,我們就接著罷。”

  “哼。”

  “我們將來是要管著這些人的,就得帶他們過得好些,這樣,才能心安。”

  藍衣服不耐煩地道:“你管他們那麼多!總短不了你的!祖祖輩輩這麼多年,不是也這麼過來了麼?青山綠水,比山下亂七八糟的強多了!”

  山義低下頭,無奈地笑了一下,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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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3:59:38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 近鄉情更怯

  家裡來了客人,怎麼著也得跟女主人說一聲。顏肅之見山義走了,抽身便到了後院兒裡,準備跟姜氏囑咐兩句。到了一看,老婆孩子還在那兒烤火賞雪呢。雪再小,那也是雪啊,在歸義這地方是相當難得的呢,冬天才下了那麼一場,其餘的都是雨。如今到了春天了,春雪更難得了。

  六郎十分不明白,家裡這兩個女人,沒事兒對著院子發的什麼呆!還要拉著他一起發呆,他功課還沒寫完呢!小朋友,你娘是在培養你的文雅情懷呀,賞雪都不會,回京要被笑話的呢。不但要會賞雪,什麼賞花啊、品茶啊、聽歌看舞啊,等等等等吧,哪怕看不出門道,你也得有那個耐性熬著。

  所以顏肅之一回來,就看到一大一中一小仨呆貨,一個個眼都直了,也不知道在看啥。

  姜氏首先回過神來,起身來迎他,問:“可有什麼要緊事?”

  顏肅之笑道:“要緊自然是要緊的,倒不是壞事。說不得,還要娘子多操點心。”

  姜氏心頭一跳,剛才還說到給閨女找對象的事兒,現在聽丈夫這樣說,她理直氣壯地將二者聯繫了起來,問道:“難道?”有什麼奇怪女婿的信息嗎?

  “嗯?”

  姜氏醒過味兒來,暗想真要是與神佑終身有關,應該不至於這麼大大咧咧當著女兒的面說出來,好歹得跟自己商量完了,再跟閨女說。思及此,姜氏順勢改了口:“我還道這下雪天的巴巴將你喊了去,是有什麼大事了呢,不是壞事就好。”

  顏肅之笑道:“自然不是壞事,山上來人了。你猜猜是誰?”

  姜氏道:“頭人的使者?”

  顏神佑聽得激動,又不好插口,伸手撈了六郎來當個大布偶一樣地抱著。六郎被抱得十分苦逼,掙扎不開,暗道,你個女人,這麼有力氣做甚?氣呼呼地趴顏神佑脖子上咬了一口。顏神佑一疼,六郎趁機掙脫出來。姐弟倆一番打鬧,卻都一聲不出。顏神佑還分出一隻耳朵來偷聽,就聽顏肅之說:“也是頭人的兒子。”

  姜氏想了一下,道:“雖是蠻夷,也不可輕忽了。彷彿聽說年紀還小?”

  顏肅之正色道:“不要拿他當蠻夷待,那小郎也是十分懂事的。我正想多多引導他,此地原本是山民之地,百姓之中十人裡倒有五人往上數三代還知道山中事。”

  姜氏畢竟是個文化人,頓悟:“郎君這是要招撫他們?”

  顏肅之摸了一把下巴,道:“只怕一時半會兒不能收為己用,山民之數在巨萬……”

  姜氏很響地抽了一聲冷氣,眼睛瞪得大大的。世家也有部曲奴婢,多的會有成千上萬,但是能一口氣拿出數万的,也是少數。譬如姜家,內外加起來,能上萬就不錯了,這還是全國數得上號的家族呢。顏家情況特殊一點,顏啟起家靠的就是軍功,所以部曲多,又沒有分過家,也還沒有經過敗落。

  一聽這麼多人,姜氏的頭瞬間就大了,顏肅之手裡老弱病殘加起來才多少人啊?正經能戰鬥的只有一千人,山民那裡有多少兵呢?姜氏不由就生出一種“這歸義到底是誰的地盤?”的想法來了。姜氏抓住顏肅之的衣袖,問道:“那怎麼辦呢?”

  顏肅之知道她的意思,自然也知道其中艱難,笑道:“無妨的,我有數。”再難,好歹看到山小朋友純樸天真的眼睛,他就有了忽悠人的信心了呢。這孩子據說很向慕歸化,現在看來好像也是真的。如果被個十三歲孩子的演技給騙過去了,那隻能說中二病的腦洞白開了。這個倒是可以一用的。

  姜氏看顏肅之說得還算有把握,也鬆了一口氣,盤算道:“那就要好好招待了,雖然重視,可也不能露了怯。想來山民雖然人多勢眾,卻也並不開化,還是需要郎君指點的,郎君背後還有朝廷呢。”

  這個定位比較準,顏肅之滿意地道:“就是這樣,權當如鬱家孩子那般接待就好。”

  姜氏一怔,這規格算很高了啊,旋即點頭:“我明白了。”又看一眼女兒,心說,若是個男孩子,剛好年歲相仿,倒好叫他們交個朋友,可惜是女孩子。她暫時可沒有叫女兒去見外男的心理承受力,哪怕歸義民風開放,姜氏總覺得還得是她把過了關的,才能讓女兒入鄉隨俗。在這一點上,姜氏很是堅持的。

  顏肅之見老婆明白,便將事情放手給她去辦了。心裡想的卻是,自家不定要在歸義呆多久呢,等六郎長大了,倒可與山義做個忘年之交。若是看著山義人品好,也不妨讓神佑見見這個傻孩子,小一輩兒的交情也便有了。顏肅之對自己女兒的變態程度還是很有自信的,認為女兒拿捏得住他。再進一步,與山家做個通家之好,也不是不可能。

  夫妻二人都有了計較,姜氏便親自去廚下看飯食,又要問山義帶了多少人來,侍候的人夠不夠用等等。

  顏神佑倒閒了下來,自己趴在熏籠上想事兒。已經從“聽說老頭人很頑固,要如何將這些山民統統納入麾下”腦補到了“民族政策的本土化”,冷不防聽六郎小聲說了一句:“烤肉丸子。”顏神佑事兒也不想了,嗖地爬起來就要揍他!

  顏肅之就含笑看著,還在那兒說風涼話:“跑快一點,看要挨揍了吧?沒事兒你招惹她做什麼啊?她說著你就聽著,女人是不講道理的,你姐說的一定有理。”

  六郎被揍了兩下屁股,漲紅了小臉兒,難得反駁親爹:“那她要是沒理呢?”

  顏肅之道:“參照上一條。”

  顏神佑被雷劈了,險些要問一句“大哥,從哪一年穿來的?”後來才發現這是顏肅之逗她的,於是氣哼哼地道:“我比你大,熏籠就算壓塌了,我也跑得了,你這小短腿兒,爬不起來就真是烤肉丸子了!”

  顏肅之狗腿地對兒子道:“看吧看吧,我沒的沒錯吧?”

  六郎眼淚在眼眶裡轉了一圈兒,看看自己的高度,再仰頭看看他姐的海拔,又比了比腿。憋屈地點了點頭:“好像也對。”

  父女兩個交換了一下驚訝的眼神,顏神佑拿手絹兒給他擦了擦眼淚:“好啦,逗你的呢,六郎最乖了。熏籠一般都很結實的,不過,趴之前你還是得試試,知道不?尤其是到了生地方兒,可不敢不清不楚就跳進去了。遇到那等壞東西,往你坐席上插針,你看都不看,豈不是要吃虧?”

  顏肅之:=囗=!閨女,這損招你跟誰學的啊?兒子,別學壞了啊TT

  姜氏吩咐完了事務,回來還說:“都安排好了,那山小郎帶了好多銀鋌子來。這錢不收怕人家不痛快,收了又有些燙手。你們這是怎麼了?”

  顏肅之傻乎乎地看著一雙兒女,顏神佑正抱著六郎,給他講故事呢。

  顏肅之忙說:“沒事,你就都收下來罷,我自有安排的。”

  ————————————————————————————————

  晚飯的時候,顏肅之出面招待了山義一行人等,賓主就坐。山義居然一眼就認出了盧慎:“這位可是盧郎君?”

  顏肅之含笑道:“正是。你們都是年輕人,他也住在這衙裡,若悶了,你們倒好一處聊一聊的。”

  兩個年輕人互相打量了一回,各掂量了一回份量。盧慎笑道:“也只有明山秀水方能養出這般有靈氣的人來了。”

  山義面上微紅道:“山野之人,不敢當此讚譽的。”

  顏肅之笑道:“我既到歸義,便覺得這裡很好,也想把它建得更好,是聽不得這裡有不好的。”

  盧慎接口道:“正是呢,郎君到此,看到本地人也好,風物也好,山郎不必自謙的。”

  他兩個一搭一唱的簡直像在說相聲,小樹同學聽著倒心裡舒爽,山義反而更緊張了。勉強一笑:“是總覺得自己有不足之處呢。”

  顏肅之道:“你才多大呀,大郎(盧慎)他年紀還不到我的一半兒,要是覺得什麼都比我好了,我得找個地縫兒鑽進去了。少年人固不可自滿,也不要妄自匪薄嘛。”

  道理很對,山義聽了也在理,但是卻依舊不肯放鬆,他還是要考查一下這個縣令可不可信的。少年人總有一個通病,遇事喜歡乾脆利落,說得貶義一點,就是有急功近利之嫌疑。山義倒是繃得住,卻架不住歸化的願望十分迫切。

  不如先談談交易,山義拿定了主意,頓了一頓才說:“並不是一味自謙的,實是看到了不足。譬如郎君舊年與的犁,我們便造不出來。”

  喲,這是說到正題了?顏肅之一歪嘴,心裡一樂,口裡卻謙虛道:“你若肯想,必能想到的。有些事兒,只是一時沒想到罷了。譬如這魚,總是煮著吃,就不想烤著吃了。一朝見人烤著吃了,才恍然大悟。又豈是自己做不了呢?”

  山義道:“大令客氣了。家父也很佩服山下繁華呢,不特是犁,還有鹽。”

  顏肅之自打開了鹽田,賣給山民有了優惠,頭人又豈能不知這內中深意?山義既提起,這便是今天的重頭戲了。

  盧慎代答曰:“這也是天賜呢。”

  山義道:“聞說是鹽母託夢與小娘子的。”他說得倒是誠懇,十分地正直。

  這個態度……顏肅之又有點酸了,怎麼對我閨女不恭敬呢?臭小子,那是老子閨女啊!天下當爹的就是這樣了,你要一聽他閨女就兩眼放光,他覺得你不是好人。要是聽了沒反應,他又覺得你沒眼光了,你還不是好人。

  山義見顏肅之一臉嚴肅,又有點緊張地對他微一笑:“聽說,神明也只會降福與善良的人。想是大令家教好。”

  這個馬屁拍得不錯,就是拍得略晚了一點,顏肅之咳嗽一聲:“見笑了。”

  山義誠懇地道:“大令也是十分厚道的人。”

  盧慎知道這厚道是什麼意思,就是這些大戶吧,不太厚道,給人家山民賣的東西,還會突然漲個價什麼的。顏肅之這種不但是平價,還要稍稍打折的,那是真的比較厚道了——前提是,別算計人家。

  顏肅之也誠懇地道:“爾等皆是境內之百姓,自然不可兩般對待了。”

  山義微笑道:“是以家父命學生前來請問大令,可否多勻些鹽來?我們不拖欠錢糧。”

  顏肅之笑道:“好說,好說。我回去便說與夫人,這鹽的事,是她在管。”他還真供得起。

  山義便與說起價格的問題,又問了運輸的事情。顏肅之卻又笑而不語了,是盧慎代答:“這樣大事,山郎可做得了主麼?便是定了,我們郎君還須與令尊見上一面,立個書契才好的。”

  山義面上微紅:“我們,並無文字的。”山民有語言沒有文字,立個毛的書契啊?以往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

  顏肅之道:“來,飲酒!嚐嚐這菜,是京中菜色,與歸義做法有些不同的。你且住幾日,明日與大郎再說這些細務,如何?”山義果然就不問了,只當沒有這回事一般,只與盧慎一道說些歸義的風土人情之類,又說歸義的某些風俗與山裡真的像得緊,想必能夠和睦相處。

  顏肅之聽了,暗暗點頭。

  喝了些酒,山義有些輕飄飄的,回房的路上一言不發,眾人見他面色凝重,便是小樹也不敢打攪了。洗漱畢,山義在臥榻上輾轉難眠。這個縣令比甘縣令更難琢磨,甘縣令就一個信念:教化。雖然信得過甘縣令的為人,山義還是覺得有不對頭的地方。是以雖然向慕歸化,他也沒跟他爹硬強。

  直到顏縣令說,一般對待。山義才大悟,果然是這樣的。甘縣令人品再好,再重視山民,也是有些俯視他們的感覺。顏縣令這般,才是他想要的。可正是這一般對待四個字,讓他十分不安。這似乎,不是正常的山下人對山裡人的態度啊!這是說的真的,還是說的假的呢?值不值得一拼呢?

  又翻了一個身,山義覺得有點燥熱了。他又想起了在乳母家過的那兩年,黑洞洞的屋子。那家全家都誠惶誠恐地侍奉他,自己卻根本吃不飽,山上的地真的太薄了。油燈也是沒有的,他還記家那家裡的老阿婆,乳母的婆婆,就因為火塘的火太暗,長年累月地燃著松枝補衣服,身體還健康,眼睛已經幾乎要瞎了。飯菜裡是沒有油的,當然,他例外,會吃得不錯。有一回,他偷嚐了乳兄的飯,當時就吐了出來。一柄柴刀,據說傳著用了三代人了。家裡唯一的一口鐵鍋,還是因為撫養小主人,頭人賞的。在那之前,他們只有一把陶壺燒水,其他的吃的,一律用火烤。

  後來回到了自己家裡,他就想,不能再讓這些人過這樣的日子了。後來他下山,當時甘令已經在歸義前前後後忙活了十多個年頭了,那老人在歸義呆的時間比他的年齡都要長。因為甘令的不懈努力,頭人才將他送到了山下。在山下,縣衙自不必說,便是尋常人家,再窮些,一盞油燈,還是點得起的。到了山下才知道,原來,人,還要識字。

  至少,得讓他們點得起一盞燈,有一口鍋,能認幾個字,這些只有山下才有。山義翻身下榻,吹滅了室裡的燈。

  ————————————————————————————————

  與山民的談判進行得很順利,山義小小年紀,想的是為族人尋一條通向美好生活的路。認為族人不可固步自封,鎖在深山裡什麼都不知道。想要過得好,就得學習。他認為小樹的想法是不對的,為了自己一家之痛快,讓族人受數代之苦,他是做不到的。

  盧慎與顏肅之這邊呢,誠意也是實實在在的。

  兩下很容易達成了共識,約定由山義回去傳信,在山腳下,顏肅之與山義的父親見上一面。反正山義是識字的,山民那邊的契書,他看得懂就行。至於耕犁,顏肅之願意友情贊助十架,山義現在就可以帶回去了。

  山義帶著收穫與疑惑回去了,頗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顏肅之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摸到了正確的路,又有些擔心,怕這只是個圈套。拋開頭人等“下山就沒有土皇帝當了”的想法,山民對於山下的抵觸,更多的是因為先前的兩次大規模的暴力驅逐活動。顏肅之的前輩們,真是把詐力與暴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大樹老先生天天念叨著呢。

  顏肅之這裡也是百感交集,他倒不怕山民坑他,而是擔心山民不太相信他。不過好在他手裡的餌夠大、夠香,由不得山民不咬鉤。山民的人數是他垂涎的,然而人數太多了,下了山來,又容易引起力量對比的失衡。

  想到這裡,顏肅之又問盧慎:“徵兵的事,如何了?”

  盧慎笑道:“已有三千人。”是的,朝廷批下了顏肅之的請求,這與他的後台背景不無關係。好在名義也算比較正當了,防海賊嘛。他們專揀最窮的地方去挑兵,刨去遊手好閒的二流子,剩下的都是肯吃苦的人呢。顏肅之親自加以操練,訓練方法也讓盧慎大開眼界,更認為自己是選對人了。

  顏肅之笑道:“那便好。過來看看這個。”

  顏神佑想了三天,就對顏肅之講了變本的兔朝民族政策。歷朝歷代,無不面臨著各族的反叛,只有兔朝,在無外力的作用下,在這方面的政策是最成功的,並且——大家都得到了實惠。

  顏肅之已經學會不跟小變態刨根問底了,他只是在此基礎上又提出了他的修改意見,闢如山民根本沒有什麼文字的,這個就不用保護了,教他們簡單識個字什麼的吧。區域自治也不要了,他們自治了,還有顏縣令什麼事兒啊?但是呢,可以讓頭人依舊領兵——顏肅之想領,也領不起來。什麼打土豪分田地之類的,顏神佑自己都不敢提。別開玩笑了,情況不合適。

  林林總總,倒是弄出了一個刪改的版本,其中還包括了顏肅之可以給學習成績好的山民子弟做官的機會(闢用與舉薦)。盧慎大驚:“這!怕不合適罷,到時候賓主易位,可不大好。”

  顏肅之微一笑道:“怎麼會?既已歸化,皆是我治下子民,何來賓主之說呢?”【1】

  盧慎細一尋思,會心一笑。

  顏肅之道:“我不日當入京賀太子,此間事,你多看顧。”

  盧慎道:“謹領命。”

  過不數日,山上傳來消息,頭人親自下山來與顏肅之見面。可不是一個是縣令,一個是土皇帝,誰來將就誰呢?不如取個中間值。頭人會一些雅言,只是讀音也不標準,他也不會寫。大樹君也不顧年邁跟著來了,就怕有人哄了他老闆。可恨大家說的雅言他一句也聽不懂==

  顏肅之的臉再次立了大功,頭人見他長得還不錯,對他的疑慮倒是稍減,連大樹老先生也不板著臉了。又有看得見的實惠,是以這次接觸,還是非常友好的。顏肅之隻字未提什麼下山、歸化,這樣刺激人的字眼,只是表示:“何如在此處開一榷場?每逢初一、十五,都好有些交易。連鹽帶布,又或者旁的東西,也免得每每弄這麼大陣仗。”

  頭人才得了好處,也不好一口回絕。他已聽兒子說了,這個縣令的態度有些曖昧,總體還算友好,萬一刺激得他反悔了,吃虧的還是山民。

  顏肅之成功將勢力範圍推進,與盧慎相視一笑。頭人卻又說:“我卻有一事相求。”

  顏肅之忙問何事。

  頭人道:“我這兒子,回來道是怕原先讀的書忘了,想回去再讀幾個月,待秋收事務忙了,再回來幫我。只怕讀得斷斷續續的,先生不肯教。”

  顏肅之巴不得這一聲,面上卻十分矜持地道:“讀書就是為了明理,否則不如不讀的。百行孝為先,他將為父分憂放在首位,已比許多人強了。”

  頭人聽了覺得十分舒服,跟這貨說話,是比跟甘老頭說話順心多了。兩下便又就山義的待遇問題達成了一致,顏肅之拍胸脯保證:“與我的兒子是一樣待的。”

  頭人十分開心:“那你給他取個新名字吧!”

  顏肅之:“啥?!”

  頭人更開心了,操著變腔跑掉的雅言道:“我本來就說,指山為姓,指河為名多好?甘老兒偏要說這名兒不好,要改!我聽著十分不順耳!我看大令是個有腦子的人,給取一個好名吧!”

  得,人家親爹要給兒子改名字,找上你了,顏縣令,開動腦筋吧。

  顏肅之看了看微紅著臉似覺父親做事有些不妥的山義,這小子一雙大眼還忽閃忽閃的,微一笑,顏肅之道:“此子如渾金璞玉,令人愛不釋手,便叫山璞,如何?”

  頭人的語文水平真心不高!倒是山義聽了,覺得這名兒十分不錯,臉上顯出一絲贊同來。頭人見兒子開心了,盧慎又從旁給他解釋了一回美好的喻意:“是說令郎麗質天成,有大前程。”頭人就開心了,一拍手:“好,就叫這個了,我就說這大令比甘老兒好,那老頭兒,忒囉嗦。虧得沒壞心,不然我早……”

  好了,就此打住。反正,小少年從此就叫山璞了。有幾個隨侍著山璞一道讀書的少年,嚼一回這個字,也都說好。頭人就更放心了,對顏肅之道:“今天叫他上山跟他阿娘道個別,明日就讓他下山去!”

  顏肅之笑道:“正好,我也回去再讓娘子給他屋子多添置些家甚。”

  第二天,顏肅之就在縣衙裡又跟山小郎一塊兒吃飯了。山璞這回下山,又帶了好些個禮物來,顏肅之也沒有客氣,也都收下了。態度之自然,讓山璞產生了“這真的不是我爹的老朋友嗎?”的錯覺。不不不,他只是中二病臉皮厚而已。

  山璞先是在衙裡複習功課,將有一個月,顏肅之考較了一下,才讓他去縣學裡。山璞對於顏肅之的文化水平十分之景仰,向化之心又重一層,正待多多請教,顏肅之上京的日子卻又到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改個名字,立刻有種高大上的感覺了吧?名字是由蔣姐姐友情提供的,鳴謝。@蔣勝男

  老實人也會做面子工程的,山小同學見過的普通人家,必須是……甘老先生準備的示範戶。

  【1】陳寅恪先生的《隋唐文化淵源略論稿》裡說“北朝胡漢之分,不在種族,而在文化。”這大概是“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的內涵闡釋了。

  陳寅恪相當牛X的!是真•讀書就為長姿勢而讀書的。遊遍歐洲,進了大學去聽課,覺得學免了,就出來。什麼文憑、什麼學分,統統是浮雲。有興趣的同學可以拿上面的那本書找一找,看一看他的分析。人家憑短短二百來字的論述,被梁啟超推薦,就被聘去當教授了。

  當然,他家世也十分之牛X就是了。

  顏中二跟甘老先生的大方向其實是差不多的,都是把山民變成編戶齊民,但是在策略與內涵上,還是有些微差別的。或者說,氣度不太一樣。

  TT人家就說還是不劇透的好。如果把小少年一點一點寫出來,喜歡他的人一定會比現在的多。突然扯出一個名字都很路人的人來,說是要娶女主,神馬情節都還沒有,肯定顯得生硬啊啊啊啊TT,帶著這樣的心情去看,就算我自己,也會覺得彆扭呢。

  所以,現在忘掉什麼男主吧,看文好了,本文沒有男主噠,只有女主,這是一篇女主文。真要問男主,就去看一直在搶戲的中二爹吧。小少年會很帥氣噠!有些技能,就是天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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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小變態當家

  顏肅之早早地打上了報告,報告到了皇帝的案頭,皇帝也給他批了下來。按照規定,親民官無故是不能擅離職守的,否則便是瀆職,受罰的,檔案上也要留下這麼一筆。但是經過BOSS批准的,就又不一樣了。太子算是他的舊上司,太子結婚,他不遠千裡回京道賀,是不忘本。皇帝很開心,大筆一揮,準了。

  才到了本縣勉勉強強有一年,大生產運動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跟山民的接觸才剛剛有了起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歸義縣一大攤子的事兒,顏肅之要走,上上下下卻一個提反對意見的人都沒有。不管怎麼說,能回京一趟,不斷了關係,與顏肅之親近的人都是喜聞樂見的。便是這裡的其他人,也是樂得讓他趁早去京城活動關係,早點滾蛋的。比甘老頭兒還讓人蛋疼有木有?!

  既然事情多,顏肅之臨行前就不得不將事務一一安排了。他先將家事悉付與姜氏,衙內之事付與盧慎、方章,且分派了方章管庶務,而與世家等的聯繫周旋則統統交給了盧慎。又說:“有甚事拿不定主意的,去問小娘子。”

  方章:啥?=囗=!問夫人,他勉強倒能接受,好歹夫人這麼大年紀經的見的比較多。問小娘子?若是因為什麼託夢的事情,方章是不大樂意的——雖聽說小娘子小小年紀倒有主意,那也是持家有方,這方面估計是比不過娘子的。至於前衙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順的,年紀還小,又不是業務範圍內的,夫人又不是蠢人,為啥要問她?

  正常人方章風中凌亂了!根本不能接受好嗎?他十分誠懇地道:“小娘子一閨閣女子,年紀又小,這……恐怕不大妥當罷?歸義民風淳樸,想來不會有甚大事的,真有事,何如請示夫人?”

  顏肅之認真地道:“就問小娘子,她說什麼,你們聽就是了。有事,我擔著。”在老婆和閨女之間,顏肅之果斷選擇了女兒。不是說姜氏不好,只是不太合適。若是單純地看個家,姜氏自然是不二選擇。然而一旦有什麼大變故,姜氏能做的,可能就是堅守,然後送信,等顏肅之回來處置了。此地離京近千裡,路上還不一定太平不太平、信還不一定能不能送出去。等醒過神兒來要動手的時候,可能已經失了先機了。

  創業者的身上,除了韌性之外,還要有一股子的匪氣,否則不足以成事。姜氏韌性有了,卻缺了這份匪氣,或者說流氓氣息。說得直白一點,姜氏是個淑女,顏神佑是個變態。

  天賦屬性面前,年齡什麼的就只好靠邊站了。

  是啦,跟著一個肯擔事兒而不是拿下屬當替罪羊的上司是件幸事,可是方章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他拿眼睛去看盧慎,希望這位本地人傑好好勸一勸縣令,不要因為寵愛女兒,就拿一縣的事務去給閨女玩兒了。如果顏神佑是個男孩兒呢,雖然朝廷法令是不允許這樣一家子將權力私相授受的,但是按照風俗習慣,方章接受起來是毫無壓力的。可偏偏是個女孩子,這畫風十分不符。

  豈料盧慎卻一點停頓沒打,他就同意了。還特別誠懇地跟顏肅之保證:“郎君放心,郎君赴京後,我等敬小娘子如敬郎君。”

  盧慎不能說自己看人一看一個準吧,至少自認有點眼光,也很有直覺。且不說什麼託夢的輿論就是他一手策劃在歸義流傳,且知道鹽田內幕的。單憑十分有限的兩次見面,他就知道,這小娘子比她娘更難纏。

  這種感覺要怎麼說呢?覺得有什麼難事兒,這丫頭都能給劈碎了的樣子。換了娘子,大概就是硬扛著忍了。憋屈!盧慎覺得,這會兒不是憋屈的事兒。他默默算了一下,離京九百裡,還要帶著車隊的禮物前行,怎麼著也得走上將近一個月了。不能到了京裡,放下禮物就去東宮喝喜酒吧?還得留一點時間走親訪友,打聽一點消息,顏肅之的親朋故交又不少,怎麼也得再留一個月吧?

  好了,喝完喜酒,說不定還要再在京裡跑跑關係,這都不好說要過多久了。事畢再回來,小半年下去了。誰能保證這期間不出點什麼事?到時候書信來往去請示?黃花菜都涼了。

  對上方章焦慮的眼神,盧慎堅定地支持顏肅之的決定。

  方章:……

  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這一曲荒唐事發生了!

  眼睜睜地看著顏肅之召集了上上下下,向大家宣布,他要上京了,日常交給方章和盧慎,有事,跟小娘子商議好了。讓讀書人方章更覺得坑爹的是,從衙役到奴婢,沒一個交頭接耳的。

  前面說了,歸義縣的百姓,倒有一大半是山民下山來的。山民比如實在,實拳頭大就聽誰的,也沒什麼三從四德之類的,女人拳頭大就聽女人的,正常。家裡奴婢多少知道一點小變態的事蹟,只不過是每每惑於她的長相,容易忘掉她的光輝事蹟罷了。

  方章……方章最後也不管了。

  顏神佑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他爹使著:“換身衣裳。”就換了一身樸素的青衣,然後就被帶到前面去了。

  聽完吩咐,顏神佑自己都不敢相信了。要不是記得在外人面前不好拆親爹的台,她早跳起來了——為啥不問我娘呢?

  見完了衙內諸人,顏肅之又齊集了他的部曲、召集了他先前徵集來備海賊的三千兵勇,然後就把鳴鏑箭交給了閨女。這種事情,他之前已經做過一次了,雖然上次部曲的數目少,但也是個開端,部曲一點也不驚訝,在何大的帶領下,齊齊應喏。兵勇這裡,顏神佑是第一回見,然而顏肅之已訓了他們大半年了,且盧慎又散播了好些神話故事,也跟著應了下來。

  這些都做完了,各各散去,顏神佑才從震驚裡回過神來,問顏肅之:“阿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阿娘知道麼?”

  顏肅之道:“不過是有備無患。”

  顏神佑皺一皺眉:“山上的還算太平,難道是山下?也對呢……不過,在太子大喜的當口兒,誰會這麼不長眼呢?”

  顏肅之笑道:“你有數兒就成。誰說一定會有事兒了呢?不過是防個萬一罷了。”

  顏神佑還記得重點:“那你就是沒跟阿娘說了?”

  顏肅之清清嗓子,道:“這個我自會與她解釋的。”

  顏神佑還是有點不肯相信,心說,你別頂個油燈床頭跪就行了。顏肅之也沒有床頭跪,也沒有頂油燈,只是跟姜氏說:“六郎還小,須得有母親看著,外面總不至於有甚大事。”丈夫出遠門兒,家事付與妻子,外面……應該交付兄弟子侄,這些顏肅之統統都沒帶過來。

  眼見姜氏皺眉,顏肅之也急了,表情也變,弄得姜氏怕他又犯了中二病,只得答應道:“知道了。”然後才抱怨自己好不容易將女兒養得有個淑女模樣了,又被顏肅之寵壞了云云。顏肅之但笑不語,卻想:咦?老婆怎麼突然就好說話了呢?

  姜氏只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真是拿這一對變態沒辦法了,怒道:“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顏肅之又陪笑道:“娘子怎麼能不管了呢?這一大家子事,都還要仰仗娘子呢。不過是給神佑找些事情做,免得她又胡思亂想思了。我只是將這些部曲等交與她罷了,你沒帶過兵,萬一有事,你使喚不起來。”

  姜氏道:“我看她本來不亂想,你也得讓她亂想了。”

  最終還是不得不聽了顏肅之的安排。只是自顏肅之走後,姜氏又將顏神佑喚過來再三叮囑:“外衙有事,自然報與你。無事,你也不要出去亂逛!歸義風氣雖然不如京中嚴謹,你卻不好學他們不講究的樣兒的!”

  顏神佑自己還是一頭霧水呢,聽了便說:“我省得的,這些個事兒,我又不甚懂的,沒事去裹什麼亂呢?沒的給阿爹尋麻煩。”

  姜氏聽她這麼說了,才放下心來,卻又讓她每日加寫五張字,磨磨性子。

  別說,前面細務有方章,用腦子的事情有盧慎,山民也很和氣,開的榷場裡也沒有什麼鬥毆事件發生。便是本地的土豪們,盧氏已向顏肅之投誠,其他人也似老實了起來,不敢在太子要娶媳婦兒的時候鬧事兒。

  顏神佑也不過每幾日巡一遍營,看一看訓練成果罷了。每出行,她也帶著她的小女兵們,與要演一回武。次數多了,連兵勇都覺得她“頗有乃父之風”。方章見她不胡鬧,也放下了心來。

  原以為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下去,直到顏肅之回來,顏神佑將她根本沒用過的鳴鏑上繳,也算圓滿完成了任務,豈料,事情就在五月末起了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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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肅之年後不久,交代完了事情,就赴京去了,路上還真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到了京城,又交際,又跟楚氏等交待。楚氏見了他,不免又問起顏神佑等事,顏肅之道:“這回沒帶她來,留著她幫她母親看家呢。阿娘有甚好女婿,我先看看?看中了,就喚她們母女來,也好就近定下了。”

  楚氏怒道:“豈有這般說定就定了的?總得她回來住上幾日,理順了才好說親。”

  顏肅之就不說話了,顏孝之、顏淵之從旁打圓場,拿些家務事來說。且說顏孝之這長子顏希賢正在議親云云,很理解顏肅之的心理之類。

  接著又是姜家、唐家,顏肅之倒想在這兩家選幾個能幹的年輕人過來幫襯他一下,他開著鹽田,又欲招山民下山,是需要些有文化的人。於是又時常往這兩家去。

  交際應酬果然是花了許多時間,此外又要面聖、見太子。皇帝因其能幹,大力地表揚了他,太子見他“不忘本”大老遠的還要趕回來,因他揍了水家人而生的不滿,也淡了很多很多。托交通不便的福,顏神佑主編,盧慎潤色的神話故事還沒有傳到京城,大家只知道顏肅之正在歸義煮鹽。歸義靠海,這也是能理解的,皇帝也就沒多問——有稅就行了。

  皇帝見顏肅之應對從容,舉止有禮,對太子使了個眼色,太子也回了一個眼色。真是相當地好啊!

  心情一好,且聽說顏肅之來之前已經將春耕生產工作都佈置了下去了,皇帝便讓他在京中多住幾天,且暗示太子:“他來賀你,你也當有所表示。”教兒子拉攏人心。太子果依父親所言,賜給了顏肅之袍服,顏肅之也認真謝賞。宮使回來匯報,皇帝父子皆很滿意。

  顏肅之又開始他在京城的社交活動。顏肅之在姜家受到的歡迎比在本家還要熱烈,中二病的毛腳女婿有了出息,運氣還特別地好。到了歸義,尼瑪還開始製鹽了。顏肅之又跟姜戎表示出了分利與姜家的良好意願,弄得姜家上下都開心不已。只是周氏等人又有些尷尬,雖然將姜五與顏神佑拉到一起這種事情,別人不知道,可自己良心難安,有些不太好意思接受。

  唐儀這裡倒是痛快,可惜他兒女年紀都小,侄子他都看不上眼,只好扼腕嘆息。

  顏肅之畢竟是地方官,在京城呆到了五月中,實在是不能再留了,他也放心不下歸義的事情。於是陛辭,又再次跟皇帝提及了招募鄉勇防海盜的事情,皇帝笑道:“畢竟是將種,總不忘此事。”倒也允了。

  顏肅之拿到了許可,自己倒是想快馬加鞭地回來。豈料親友們太熱情,怕他在偏僻地方受虧,各種生活用品給他將了十大車,讓他再帶回來。這一路就走得有些慢了。離歸義還有三百裡的時候,這天傍晚,顏肅之洗漱畢,正想早點休息,明天早起趕路,冷不防南面響起馬蹄聲。

  這裡是官驛,往來傳遞信息都走這裡,有馬蹄聲也沒什麼稀奇的。顏肅之也不著慌,繼續解了頭髮去睡。一路行走夠難受的,晚上還是解發睡個蠶沙的枕頭好!這枕頭還是閨女養蠶的副產品呢。

  頭髮剛解下來,就聽到外面打聽的聲音:“歸義顏令可在這裡住的?”

  顏肅之:“!!!”轉頭一看鏡子,鏡子裡一個披頭散發眉點硃砂的美艷女鬼也在看著他!

  顏肅之:……媽的!

  匆匆挽起頭髮,派人去問何來。來人過來撲倒就跪,估計是跑得急了,還沒來得急說話,先咳嗽上了。顏肅之想抽他!他認出來了,這是他家部曲呢,天天跟這些人混在一塊兒,不能說千把人名字都能背下來,起碼人臉兒是熟的。

  好容易餵過了水,顏肅之再問:“何事?”

  來人道:“牛、羊兩家勾結海賊上岸,已被拿下了,小娘子拿小的們一路北上一路問,請郎君速回!”

  顏肅之刷地站了起來:“什麼?!”

  來人道:“郎君放心,人都拿下了,京觀都堆了起來了!牛、羊兩家的證據也拿到了,他們翻不了身。”說著,雙手遞了一支細竹筒來。

  顏肅之急急拆開了一看,發現上面只是顏神佑的筆跡,只有四個字“軍功最重”。

  顏肅之略一思忖,便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喝口水,用些酒食。”又急命備馬,自將隨身帶的部曲喚了十人來,都整裝,換馬,漏夜趕往歸義。卻命餘下的人押車慢行。

  ————————————————————————————————

  歸義這裡,確如信使所言“已無大事”。顏神佑正焦急地等著她爹回來,好讓她爹來領個功勞什麼的。不然這主持大局的算是她吧,可她就算吹起一陣妖風,把海賊都滅了,她也當不了官兒啊!這領導功勞要給誰啊?盧慎?方章?還是旁的什麼人?顏神佑咬死了也得給他爹爭了來。

  四下一片肅穆,細布襪子摩擦草蓆的聲音響起。顏神佑轉頭,正看到阿琴急趨而來,伏在顏神佑耳邊道:“那個,牛家的姑娘依舊不肯吃飯。已派人看著了,兩天裡尋了三回死了。”

  顏神佑道:“看緊了,等阿爹回來處置罷。阿花怎麼樣了?”

  阿琴一改方才古怪的語調,十分憂心地道:“又哭了一回,吃得也少。”

  “能吃就好。這個時候她正難過著,也不要逗她笑,也不要逗她鬧,她也不用來謝我,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壽材呢?”

  這話顏神佑已經問過好幾回了,阿琴依舊耐心地道:“還得兩天才能得。城裡那個許記的壽材鋪子,原也只有四、五口做好的,她家連大加小,這都七口人了,不夠。”

  顏神佑嘆了一回,道:“她弟弟呢?”

  阿琴道:“還小,什麼都不懂,哭了一回,就知道找阿姐了。”

  “帶給她,讓她有點事忙,也好分分心。”

  “哎。”

  顏神佑沒想到,自己跟阿花,還真是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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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顏肅之走後,縣裡依舊正常運作。春耕生產也有序地展開了,因為顏肅之減了不少稅,大家的幹勁兒也很足,顏肅之這裡的部曲們墾荒的積極性也頗為高漲。顏家牛也多,耕作起來竟比一般百姓還要快。又有去年冬天開挖水渠等等,農田水利的建設也很不錯。

  鹽田那裡,卻是抓到了幾個形跡可疑之人。部曲們死守著顏肅之的命令,養了數條土狗,日夜不停地巡邏。逮著了人一審,開始說是迷路了。這話連比較一根筋,只會死守命令的人都不信。迷路迷到鹽田來了?!迷路你不往咱看場子的房舍這裡跑,你往鹽田跑?誰信啊?

  先是打,打了不說,就上報。歸義縣衙在甘縣令的治下是比較文明的,也沒什麼酷刑。還是盧慎翻出了倉庫裡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刑具出來。下了幾樣下去,就招了:“牛家見大令也不往外買柴炭,也不往山上打柴,卻有這許多鹽……”

  哦哦哦,心動了嘛。

  盧慎通知了顏神佑,又問顏神佑要怎麼辦。顏神佑道:“關起來吧。”現成的把柄,可不好浪費了。

  盧慎想,這樣也不算出格,便答應了。

  豈料隨後又抓到了兩三個人,也有羊家的,也有馬家的。顏神佑都叫關了起來,又請盧慎發帖,就說海邊有賊影,請各大戶也守好門戶。

  好容易消停了沒倆月,這天,天才擦黑,縣衙的側門被人叩響了。何三作為守前院的人,不得不起來問是誰。來的是兩個年輕女子,道是盧家的急事,遣來見盧慎的。

  一聽說是盧家的人,何三也不敢怠慢,急忙去請盧慎。盧慎來了一看,這哪裡是盧家的人呢?分明是有過兩面之緣的一個牛家的小娘子,旁邊那一個,估摸著是侍女?

  盧慎的腦袋嗡的一下就大了!急忙道:“快去請娘子!”

  牛小娘子一聽,急了:“不行!”

  不行也得行啊!雖然大家都認識,未婚男女偶爾見個面,也不算什麼大問題。可這並不包括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一個大姑娘來見一個小伙子!到時候滿身上嘴都說不清楚了!

  何三也知道輕重,很快請來了姜氏。牛小娘子只管哭,姜氏不得不說:“你再這麼哭,我只好將你交與令尊了。”

  牛小娘子抽噎著,終於說話了:“我有一言,事關重大,只能說與盧郎。”

  盧慎道:“有多重大?”

  牛小娘子道:“與海賊有關。”

  姜氏不得不說:“既是大事,不該是我知道的,你們說吧。可小娘子青春少艾,小郎君正在少年,孤男寡女,不好共處一室的,我將個侍女留下。”

  於是姜氏裝作出去,實則在窗下聽著,就聽牛小娘子被盧慎誘哄了:“小娘子漏夜來奔,無論如何,這份情意,盧某都須深謝。只是,小娘子如何得知呢?”

  牛小娘子左右為難,一咬牙,還是說了:“他們商議好了,要引海賊來。歸義精窮的,海賊殺了守鹽田的部曲,搶鹽便走。他們倒好趁機佔據了鹽田。”

  姜氏死死咬著手絹兒,就怕驚叫出聲。

  盧慎已說:“我已知道了,謝小娘子告知。”

  牛小娘子道:“我聽他們說,若是海賊上岸,他們也只管守好自家,不會管縣城的。你,你快些走罷,不要誤了性命!”

  盧慎道:“還請小娘子權在後衙住下,小娘子來時已晚,如今城門已關,再回去,若小娘子家人發現了,恐於小娘子有些妨礙。”三哄兩哄,將人哄住了,請姜氏安排了牛小娘子食宿。盧慎便命人去請顏神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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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0:12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變態第一發

  顏神佑正在寫“正”字,每天晚上臨睡前就畫上一筆,一筆一天,一個字五天。已經畫了兩排了,眼瞅著再寫上那麼一個半,她爹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正在那兒開心呢,天下無大事,可真好啊!

  寫完了,還端詳了一下,稱讚一下自己,一天一筆還寫得這麼整齊劃一,無縫連接得真棒!外面阿圓就來了,說是娘子說了“前衙有事,小娘子速速多帶幾個人一同前往,問一問盧郎君。”

  顏神佑:“=囗=!”這種港劇裡炮灰警察的熟悉感是腫麼一回事?!

  匆匆忙忙地將自己收拾了一下,顏神佑帶著四個侍女跟著阿圓一起,往前衙去了。前衙已經點起了燈,姜氏與盧慎都在這裡了,卻不見方章和山璞。見顏神佑來了,姜氏道:“快來坐下罷,聽聽盧郎君怎麼說的。”

  盧慎也不賣關子了,將牛小娘子來密報的事情給說了一通。顏神佑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種橋段,還以為只有戲文裡才有的呢,好像嚴嵩的孫女兒就乾過一回的?可那是戲文啊,現實裡……這也太坑爹了吧?!

  盧慎被她這一眼看的不好意思起來了,小姑娘因為愛慕他,偷聽到家裡密謀然後跟他說了什麼的,這事兒本身就不對。盧慎知道了,跟顏神佑說也是不對,不說,還是不對。

  姜氏對牛小娘子並無好感,但是牛小娘子帶來的消息卻是十分重要的。假的便罷,若是真的,這事兒就不會小!姜氏倒是肯信,這縣中豪強眼饞曬鹽的利潤,必然會有所動作。只是不知道這牛小娘子是否可信,待盧慎介紹完了,姜氏便毫不猶豫地問:“一個小娘子,就帶一個侍婢,她是怎麼能從家裡趕到縣衙裡來的?”

  盧慎道:“娘子以為,這其中有詐?”

  姜氏慎重地點了點頭:“日子不大對,太子新婚之際,這等大事,牛、馬兩家不該在此時動手。”

  顏神佑心說,你們叫我來,就是聽這個的?伸手敲了敲桌面,顏神佑道:“太子婚事早過去個把月了,這倒也說得過去。若是有疑慮,那就去確認。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呢……怎麼偏偏讓個小娘子聽到了這等密謀,他們家又不像我們家……”閨女變態。

  最後一句話聽得盧慎滿頭黑線,起身道:“我再去審。”

  他也聰明,先和顏悅色對牛小娘子道:“因事關重大,不得不再問小娘子。小娘子是確信聽得實?莫不是府上在說玩笑話?”

  牛小娘子正在焦躁間,腦袋亂哄哄的,被盧慎一問,急道:“我是偷入書房的……”原來,她是為了翻一翻有沒有盧慎的消息,然後來人了,她就躲了起來。這才聽到的。回來就帶了侍婢,換了衣服,偽稱是侍婢的母親在外面病了,小娘子派人陪著一起回家探望母親。

  盧慎看她這個樣子,倒不似作偽,嘆一聲:“盧某何德何能?”長揖而去。出得院子,卻又囑咐侍婢,萬萬看好了牛小娘子。又將牛小娘子的侍女領走,他對侍女用了大刑,將人十指的指甲都剝掉了。整熬了一夜,最後還是不改一詞,人為設套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盧慎將結果報與顏神佑,顏神佑眼神兒好,看到他袖子上有幾點暗色。盧慎本不願說的,此時不得不含糊地道:“沒動牛小娘子,對那個婢子用了點刑。”

  顏神佑大驚:“這……”然後就在盧慎的目光中消音了。險些沒被這貨的目光給逼得低下頭去,隨即,顏神佑又高高地昂起了頭。這主僕二人,是犯了大忌諱了!盧慎現在是官身,顏肅之不在,規定上他是代管縣內事務的最高長官了——雖然兵權顏肅之沒給他,還讓他跟顏神佑商議。牛小娘子告訴他,就等於是向官府告發父親了。牛小娘子是告言父親,侍女隨同算是告了主人,一個是不孝,一個是奴告主,要歸類多半也得歸進不義裡面去。

  不孝與不義,擱唐律裡是正經的十惡之罪,牛小娘子自不用說,這奴婢也該判個絞刑。【1】雖此時沒有成文的“十惡”的說法,卻也是不能容忍的大罪過。動刑都是輕的了,這侍婢過兩天估計連命都要沒了。

  她們既然來了,就已經是罪人了,不給人權也沒人會說盧慎做得殘酷。好歹,他還沒動牛小娘子,不是麼?

  這個時候,姜氏與顏神佑已經半宿都沒睡了,盧慎帶來的消息果然是醒神的。

  顏神佑道:“這麼說,她說的倒是真的了?”

  盧慎道:“十之八、九,除了牛家,還有馬家,這兩家合謀,就在明日舉事,兩家派人領路,唉,愚蠢。這時節動手,都是夠蠢的了。以他們的腦子,怕想不出更複雜的套兒來了。”語氣中暗含一點對姜氏腦補能力的敬佩。

  他卻不知,姜氏是個正經的淑女,萬見不得不孝不義的事情。她是寧願這是牛家設的套兒,讓牛小娘子過來設個語言陷阱。實不願相信天下竟有這樣……不孝之人。

  顏神佑現在半個參謀沒有,能倚賴的謀主就是盧慎,盧慎的判斷對她而言也很重要。想了一下,她果斷地道:“就算是套,也得鑽,大不了撕了他的套出來!哪怕套是假的,惡意卻是真的!什麼馬牛羊,都打成爛羊頭就得了!”相當暴力!

  盧慎目露讚許之意,姜氏卻說:“你又來淘氣!他們要鹽就給他們,鹽田閃出來,將人撤了,閉門不出。既是賊,就沒有久留的道理。等你阿爹回來了,再收拾,這樣最為穩妥。你爹雖將人交與了你,你還能帶人出戰是怎的?一旦動起手來,縱能獲勝,也要有死傷。那些人,平日只是操練,何嘗見過血?海賊兇殘,我怕不是敵手。”

  顏神佑有一瞬的猶豫,旋道:“不行!阿爹回來,最遲還要五天!五天!夠海賊把這裡糟蹋個遍再糟蹋回去的了!凡事總有頭一回,我看部曲很聽話,可用。他們,是得見點兒血了!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是時間檢查一下他們頂不頂用了。”

  姜氏道:“牛、馬皆是本地豪強,他們還要在本地,就不會讓海賊深入。”

  顏神佑道:“海賊一旦上岸,就不是他們能說得算了的。賊不空行,那是野狼,又不是牛馬兩家養的土狗!眼珠子早就綠了!我們能躲,百姓怕要遭秧了。別說百姓了,咱家部曲也躲不了啊。真是衝咱們家來的,我不信他們會放過咱家部曲。”

  顏家新塢堡論起佔地面積來,比縣城還要大上那麼一瞇瞇的……去冬到今夏,不過半年時間,建一座城,對於這些又要墾荒、又要曬鹽、又要操練,還要種菜養點牲畜改善生活……的統共千把戶部曲來說,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一個任務。縣城那麼小,把他們都收進來躲著哦?裝得下嗎?得住街上去了吧?還有周邊的百姓呢?別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了,手裡的兵,眼看百姓去死,這事兒……以後是一輩子的噩夢。

  再者,還有一個理由,顏神佑不能跟姜氏說。那就是——歸義需要震懾,豪強必須打擊。不然就得靠磨的,磨到猴年馬月去?山民還罷了,人多勢眾,本來也不歸朝廷管,可不得稍微客氣一點。豪強就過份了,明明是朝廷百姓,還敢這麼坑父母官?找死呢吧?!

  可這話就不能跟姜氏說,她怕嚇著她親娘。

  ————————————————————————————————

  盧慎聽了這母女二人的爭論,便知自己沒支持錯人,也知顏肅之沒選錯人,當下大力支持顏神佑。對姜氏道:“娘子,小娘子說的很是。”

  姜氏道:“那當如何分派?”說這話時,她是看向盧慎的。

  盧慎不假思索地道:“還請娘子與小郎君善自珍重,小娘子怕不得不坐鎮了。”顏肅之的兵,旁人指揮不動。六郎還小,沒啥發言權,姜氏也不是楚氏,能把丈夫的部曲不動聲色地收攏了來。

  姜氏大驚:“什麼?”叫她閨女上陣?不行啊,拼了老命她都要阻止,她就這麼一個閨女,怎麼能涉險?

  顏神佑已經對盧慎道:“還請盧郎去請山小郎來。”

  盧慎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顏神佑道:“我有事交付與他。”

  姜氏道:“甚事?”

  顏神佑笑道:“來了就知道了。”

  盧慎心思電轉,終於還是去請了山璞來。此時天已微微放亮,山璞正在起床,聽說小娘子有請,他不敢怠慢,急忙穿衣過來了。

  顏神佑要用到山璞的地方,就是請這位同志幫忙照看她的母親和弟弟,並且說:“有人要搶我家鹽,引了海賊來,等下會有事,我得去揍他們。只是母親和幼弟無人護持我不放心,我家自有部曲,然要緊事上,還請小郎君多多擔待。一旦有變,請護我阿娘和阿弟入山避難,且送信與我爹。平亂之後,必有重謝。”

  雖然山民未必可靠,但是,必要的時候還是相信山民,總比已經亮了刀子的豪強可靠些。別說牛馬兩家了,就是羊盧二姓,顏神佑現在都不敢信了。便是盧慎,她也打算隨身帶著,一旦有什麼不對,先砍了他祭旗。

  山璞聽了,鄭重地道:“便交與我罷,縱使我死了,也保他們平安的。”

  顏神佑道:“我信你。不過,事情還沒這麼嚴重,不過是最壞的打算罷了。”

  都是少年少女,年齡上就有些微妙的自己人的感覺,山璞又多問了一句:“歸義這一帶地勢平坦(相對山上來說),也沒有設伏的地方,地方又大,小娘子知道他們從哪裡過來?還是只守縣城?”

  顏神佑根本不會打仗!所以她很謙虛地問:“阿郎有何建議?”

  山璞的建議就是:“一旦深入,散開了,人就不好抓也不好找了。況且,不特縣城,外面塢堡也是有錢糧的,怕他們不會放過。既是搶鹽的,必先在鹽倉那裡集中,不如……給士卒們每人分一塊白布披了……”

  盧慎與顏神佑同時拍手,顏神佑笑道:“阿郎幫我良多呢。”卻不談請山璞一起出戰的事情,只說讓他在縣衙安坐,若有事,只管帶她老娘老弟上山。

  山璞想了想,道:“恐要有人接應的,我派人去,管我阿爹要三百人,就在山下等著,如何?只說我要跟府裡的部曲比試一下,讓他們過來接應。”

  這個必須不行,萬一海賊打完了,回來一看,山民佔著縣城不走了,又算個什麼事兒呢?

  盧慎道:“只怕已經來不及了,我們得到消息已經晚了,海賊就快到了。”

  山璞訝然道:“這般快?那得快些召集人馬了。”

  顏神佑道:“這個我去做,他們不聽旁人的。阿郎,一旦見外面有火光,便是有事,你只管帶我阿娘阿弟走!”反正,她沒事兒是不會自己放火燒自己的地盤兒的,一旦有火,必然是海賊幹的,那就是她沒攔住,就得讓姜氏帶著六郎走。

  山璞答應了下來。

  當下,顏神佑即換了一身箭袖,扳鞍上馬,帶著盧慎和她那一隊小女兵,先取部曲,再帶兵勇。分出一千人守城,這一千人裡,有二百是自家部曲,交何大統領,一見有事,把山璞和姜氏母子都打包往山上運。命部曲家眷齊結,棄了一切笨重的東西,往塢堡才挖的大地窖裡躲了。

  她自己卻開了倉庫,不但取了白布,還取了油布。分給餘下的諸人,一人一塊窄油布鋪地,一塊白布蒙身,埋伏在鹽田裡。盧慎道:“這時節了,還要油布做甚?”

  顏神佑道:“不怕,時間還早,他們要上岸燒殺搶擄,是需要時間的,必然不能是正漲潮時,也不能是正落潮時,還得留夠了時間。我問過潮汐了,這一時半刻,他們且來不了。”

  盧慎暗道一聲慚愧,牛小娘子沒提這茬兒,他竟也忘了此事。又問油布,顏神佑道:“將人往鹽堆裡一埋,時候長了,不等海賊來,他們得先變成醃肉啦。”

  行,反正有時間,你隨便折騰了吧。

  ————————————————————————————————

  布分完了,啃點乾糧,不許喝水,為防三急。又一人發一根筷子,各銜在口中,以禁交談。

  一切準備就緒了,一堆堆的粗鹽堆後面,都伏了些披白布的人。靠海近的,都躲得十分仔細。再遠一些的,乾脆兩三個一堆圍坐,拿根槍杆兒當中一立,把白布一蒙,裝成鹽堆。白布下面,除了人,還有弓弩箭枝與刀槍。

  潮水漲得很快,幸虧這鹽田也比較廣,到了結成鹽粒的地方,已不是潮水能漫過來的了,饒是如此,趴在地上的人還是覺得有點濕潤。顏神佑並沒有在這裡埋伏,她帶盧慎到了看鹽田的小屋裡坐著了。這天的漲潮在傍晚,小屋裡沒有燈光。盧慎道:“點起燈來吧,這時間沒有燈,不對勁兒,狗也使它叫喚兩聲兒。”

  顏神佑依計而行。

  漲潮後不久,果然有海賊乘著海潮過來了。過來就別想走了,一看海賊已經乘小船分批進入了前半截取鹵水的地方,顏神佑就抓著弓箭衝了出去,在她後面的是一幹娘子軍。盧慎苦笑一聲,也跟出去了。媽蛋!堂堂男子漢,差點沒跑過一群小姑娘!

  隨著鳴鏑破空之聲響起,戰鬥……開始了!

  海賊雖凶,顏肅之訓練的手段也夠辣,更因己方乃是打的埋伏,海賊上來了,先下船,把船放好了,防止沖走。然後再摸上來。也是海賊大意了,不知道岸上已經有了準備。一人拎著兩個大口袋,準備來裝鹽呢。結果一聲箭響,隨即萬箭齊發,先給他們來了三輪齊射。

  有經驗豐富的頭目就在叫:“不好,有弩,是官皮!”

  民間禁弩,有弩的,不是官府,就是勢力十分強大的豪強。弩射出來的箭,破空的聲音都與一般弓不一樣,有經驗的人一聽一個準兒。

  三輪齊射完了,海灘上倒下許多屍體和準屍體。開場很順利,菜鳥們很激動,以為海賊也沒什麼大不了,就一齊往前衝。顏神佑也很激動,也有些上前的意思,被盧慎一把拽住了:“小娘子,你要做甚?!你還得主持大局呢!”

  擦!

  顏神佑回過神兒來:“下面呢?我看那邊隱約有船?”

  盧慎道:“是大船,他們乘大船過來,再以小舟登岸。不若趁此機會,焚其大船!”

  顏神佑道:“怎麼過去?拿什麼燒?我怕追不上呢。”

  盧慎道:“大船不靈便,小舟便能追上。再不是退潮的時候,他們無法藉水勢逃遁。又是東南風……嘿嘿。”

  “火油呢?”

  火油還真有一點,乾柴也是有的。這裡雖然主要是曬鹽,但是奉顏肅之的命令,各種摸索並未停止。更加精緻一點的精鹽,依舊採取了將粗鹽溶解再提純的工藝,是以這些東西都有。

  於是選派了後募的當地人,找習水性,又會駕舟的五十人,乘小舟,往大船上放起火來。

  大船上的人乾著急,走,人下去了大半,不捨得拋下他們不管,且划船的人都少,走也走不快。不走……等燒嗎?只得放棄了開船,遠遠張弓來射。

  一番較量,三艘大船皆被點燃了,船上有人悄悄放下小筏想逃跑。被眼疾手快的兵勇搭弓射落,海上已是哭嚎一片。

  部曲與兵勇們一開始的勁頭過去之後,見周圍也倒下了一些同伴,發熱的頭腦開始降溫,幾乎也要生出懼意來了。便在此時,海上火起,這些人才重燃鬥志。既見海上火起,海賊們心裡便慌了。此時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卻是沒了活路就更不想活了,心中便怯。

  歸義方趁勝追擊,海賊來的總數是一千來人,數目比較持平的,只是路上出了一點故障,最後面的一艘船跑偏了點地方,沒在這裡登陸。鹽田處連海上加地上的,海賊總共一千人上下。海賊的船說是大船,也只是比較而言,能裝個三、四百人罷了。反正,這個數目,顏神佑是看不大上的。

  歸義方人數既多,士氣又旺,更兼調度有方。前前後後,一個來時辰,將這海賊能姦滅的統統殲滅了。這裡有硬氣寧願戰死的,卻也有想投降的。顏神佑想,還要留活口呢,便同意了:“捆了來,我有話要問。”想問的卻是牛、馬兩家與海賊勾結的內情,反正……她是不想給這兩家活路了。

  勾結海賊搶劫這種事情,既做下了,難道還想活嗎?

  盧慎攔住了,道:“分開來審!”

  又分開來審,倒花了一些功夫。聽完供詞,顏神佑臉色大變,聲音也變了:“什麼?還有一艘船,三百來人?!”

  這尼瑪能跑到哪裡啊?禍害百姓就不好了!顏神佑剛才一直在興奮中,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此時才覺得寒意一點一點地順著脊柱往上爬。抖著嘴唇道:“問!問出來!問出個方向來!不說,就用重刑撬開他們的嘴!”

  歸義方戰損統計出來了,幾乎沒有輕傷,要不就死得不能再死了,要不就帶著各種要害處的重傷,眼看也要發喪葬費。這些海賊的手,忒狠!也對,狠也當不了海賊。

  這裡還沒問出來呢,那邊已經出事了!隱隱已經看到了西北一點的地方出現了火光!

  顏神佑留下兩百人掃尾:砍下死了海賊的腦袋,將屍體堆到一邊。己方戰死的收屍,重傷的先搬屋裡去放著,找大夫來給看看——忘了帶軍醫,顏神佑有點惱火於自己的疏忽。俘虜捆起來。

  盧慎插言道:“他們手太狠,將小船都鑿沉了吧,俘虜麼……一條腿上戳一刀!”

  這個建議被執行得很徹底。

  顏神佑顧不得爭執,匆忙點頭:“其餘的人,別開心了,都收拾起來,跟我走!”得把那漏了的一船海賊給收拾了!

  ————————————————————————————————

  走漏了的海賊十分鬱悶,本來嘛,歸義這破地方窮得他們都看不上。現在有了帶路黨,聽說有鹽,他們便來了。別笑,海賊也缺鹽。有鹽,代表著財富。海賊也確如顏神佑所想,不是光想搶鹽的,除了鹽,還得順手再搶點別的——縣裡主事人不在,不趁這時候撈一點,簡直對不起海賊的稱號!

  這一船人十分不走運,來的時候四條船,其他三條游得好好的。這一條的舵有了點小毛病,初時還好,天漸暗了下來的時候……越發不靈了,天也黑,還不敢打太多燈火,免教岸上知道——也是賊性使然。就這樣,前面的船也沒發現它掉隊,它就跑偏了。

  還好,偏得不太多。可是一落地,發現沒有鹽!

  媽蛋!逗老子玩兒呢?就算咱跑偏了,你也得給一點甜頭啊!這時候,頭目已經懷疑牛、馬兩家在忽悠他們了,可賊不空行,沒鹽,那就搶點其他的吧。豪強有塢堡,不太好攻陷,還有一般村莊呢,窮是窮一點,也要白跑一趟,那不是更不划算?於是一路猛進!

  準備搶完了,再向這兩家興師問罪,如果兩家不承認,就把他們來往的書信交出去。光腳的還怕穿鞋的嗎?

  顏神佑到的時候,已經是火光一片了,她對這裡有印象,她認識這裡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叫阿花,吃過她的魚餌。

  ***

  作者有話要說:

  【1】罵父母、祖父母,告上述四人,上述四人在世而別籍、異財、供養有闕,父母喪而嫁娶、作樂、不戴孝、隱瞞,詐稱父母死……都算是不孝。罪在十惡,未必是死刑,但是……必須從重。

  按,古代法律規定,除非主人謀反、謀大逆、謀判,不然奴婢不可以告,告了,奴婢在出告的那一刻自動生成死罪——絞刑。這一點,各朝幾乎沒有肯放寬量刑的。

  但是,唐太宗又說過:“近有奴告主反者。謀反不能獨為,必與人共之,何患不破?何必使奴告耶?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斬之。”——《廿二史札記》就是說,哪怕他是條狗,你也不能告……不然你先死一死。

  看完十惡的規定,還是覺得……大兔朝真好!穿越一點也不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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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00:27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變態第二發

  顏神佑緊趕慢趕,還是沒能夠趕得上在慘劇發生之前把這些海賊給攔下來。千算萬算,連撤退路線都想好了,萬萬沒想到自己這邊沒出問題,海賊倒出了問題了。顏神佑恨得破口大罵:“就這樣的素質,還TM當海賊呢?!都去死吧!”

  一行人馬匹也不甚多,先前部隊到了一看,已經火光沖天了。又略等了一等,待人齊了,才聽上峰調配。這行軍,並不是你能跑多快,就往前衝多快的,到了還得打仗,是以趕路的時候都會保留些體力,同時為了不與後隊脫節,被人分割消滅,前後隊之間的距離並不太大。

  馬隊先到,下馬且停歇一陣兒,後面步兵趕到。

  火光裡,影影綽綽有許多人跑動,哭喊聲、刺耳的狂笑聲在劈啪的燃燒背景音裡交織成一片。忽然一個踉蹌的人影奔出,又被拽了回去。卻是個女子往外跑功敗垂成,被海賊一把拽了回去,上衣都撕毀了。盧慎慌忙擇起手臂,擋住了顏神佑的眼睛。

  顏神佑當時便下令:“且將村子圍起來,一個人也不許走漏了出去!”待包圍完畢,再行圍剿。

  盧慎心道,便是讀過兵法的男子,也未必有這般縝密了。聽說顏令的父親是行軍打仗的一把好手,果然是家學淵源。此時若是一時冒進,沒注意圍堵,讓這些亡命之途逃了,不定下面要費多大力氣給捉回來。便是能捉回來,說不得,在流竄期間,他們又要犯下什麼案子來了。

  這個村子損失極慘,此時天氣又熱,房舍還多是草木竹等搭建,一個火把拋到屋頂,基本這個房子就算完了。現在看來,一個村子已經燒糊了一半兒了,另一半兒也亂了營。

  幸虧這村子離海岸略遠,海賊也沒馬,不然,等顏神佑過來,只好給大家收屍,然後狂奔瞅著火光去往下一處村子裡救火。不定要奔幾處,才能阻止這幫流寇。

  顏神佑這回十分自覺,根本沒想往前湊。這黑燈瞎火的,她再往上去,就是添亂了。盧慎依舊認為她靠得過近,硬又將她往後拉了幾十米。顏神佑無奈,只得道:“叫他們喊,我阿爹派人來救援了,他們已經被包圍了,負隅頑抗是沒有出路的,趕緊束手就擒。讓百姓不要著慌,先躲起來!”

  於是一面打、一面喊。這一回人數優勢尤其明顯,村民對顏肅之的感觀極好,聽說他派了救援來了,還組織起了一些小規模的反抗。不多時,海賊被清理乾淨。村裡鄉老與裡正等,一面分撥人去救火,已經燒了的救不回來了,還沒燒完的還是要救上一救的。一面來見援兵。

  到了一看,都傻眼了。窩勒個去!郎君呢?這怎麼是他家小娘子?

  顏神佑來過這裡,又酷肖乃父,是以大家都認得,抖抖索索行過禮,顏神佑道:“這時候甭講究這些個了,損失如何?人傷了多少?去點了來。叫他們不要收隊,凡海賊,不論死活,都堆到一處,不要因為裝死就放過了!”又看盧慎,“勞煩盧郎去審上一審。”

  盧慎領命,卻又不得不對六妞等隨行客女道:“看護好小娘子。”六妞的回答是衝著他拔出了半截腰刀,一旁陶九妹已使個籐編的盾牌將顏神佑掩了大半,只剩個腦袋了。

  盧慎:“……”

  顏神佑這才有功夫跟鄉老們說話,聽他們問:“郎君可還安好。”

  顏神佑道:“阿爹很好,阿爹很關心大家,聽到消息,說是這歸義有人勾結海賊,阿爹就帶人去圍剿了。剿到一半兒,又聽說有一撥賊人奔這裡來了,命我帶人過來了。”

  她在這裡睜著眼睛說瞎話,六妞與陶九妹兩個聽了,眼皮都不眨一下,她說啥就是啥。

  鄉老們老淚縱橫:“老裡正可慘,更慘的是阿花那孩子……”

  顏神佑忙問:“阿花怎麼了?”

  真不巧,阿花家住得最靠外,海賊入村,自然是由外而朝內的。變起倉促,只有她和她弟弟被藏到水缸裡逃過一劫。她家今年好過了些,也修補了房屋,也多墾了幾畝田,正說日子好過了,明天再多墾些田,等阿花能說婆家的時候,能給她湊齊全新的鋪蓋,打幾隻箱子,湊兩套衣裳當嫁妝了。海賊來了!

  這些人也是做賊做出經驗來了的,上岸,摸到村子,趁黑先放火!把人驚起來了,再趁亂搶擄。人一驚,就不容易組織起抵抗。到時候搶劫起來就容易得多了。頭一個遭殃的就是阿花家,房子點著的時候,全家都還沒醒。院門兒被踹破的時候,她娘驚醒了。一看外面樣子不對,急將一兒子交與女兒,將兩人都放到屋內水缸裡了。

  阿花抱著她弟,聽到外面的混亂,死死咬著手臂不敢出聲。等聽到外面喊讓百姓藏好,才覺得不那麼害怕。待將海賊清理乾淨了,這才出來。出來一看,全家就剩她姐兒倆了,這就哭吧。一面哭,一面喊比較照顧她家的裡正。

  裡正等家屋子略好,是被沖擊的重點。裡正斷了一條胳膊,死了一個兒子。失血過多,正眼前一陣陣發黑地倚著個半焦的門框在那兒讓閨女給他包紮傷口呢。見阿花哭著過來了,讓她先在自己這裡坐著,不要亂跑。統計傷亡的時候,正好上報了。

  顏神佑就知道了阿花的事兒,聽說阿花一家就只剩姐弟倆了,問道:“那她家以後要怎麼辦呢?”不是她多心,好歹是有幾面之緣的人,再者,這種環境下,誰家能顧得上兩個孩子呢?一個弄不好,親生的都要賣了才有活路。

  顏神佑對六妞道:“叫個人,傳話給盧郎君,將她們姐弟留下來罷,我帶走。再看看有沒有孤兒的,另造冊。”六妞答應了一聲,卻並不即時離開,卻道:“盧郎君正在忙,待他忙完,再去尋她。”復與九妹兩個,一人執一面藤盾,左右夾護著顏神佑四下去慰問。

  慘,是真慘,殘垣敗壁,四處焦土,還擺了好些死屍。這時節哪裡還有棺材呢?都是地上一放,隨手撈著什麼是什麼往屍體臉上一蓋。運氣好的,有燒焦的半截草蓆,或者一塊新布。運氣不好的,就是拿半件舊衣。還有很多傷員,都在裹傷,四下裡哭聲一片。偶爾也有一兩家人沒事兒的,都在抱頭慶幸。

  顏神佑一步一步走來,居然收穫了許多誠摯的感謝,令她感慨萬千,對六妞道:“百姓純樸。”村子也不甚大,走不兩百步,就到裡正家門口。阿花正抱著弟弟在門口哭,看到顏神佑,阿花抱著弟弟跪了下來:“小娘子。”

  顏神佑想到她家慘狀,也是悲從中來,陪她一起哭了一場,且說:“你還有旁的親戚麼?”

  又引得阿花落淚:“除了我懷裡這個,就再也沒了。”

  顏神佑抽抽答答地道:“你、你就跟我走,可好?”

  阿花又磕了一個頭,抱著弟弟默默地跟到顏神佑身後了。顏神佑見村裡組織能力還行,火也滅得差不多了,主要是海賊清了,又有兵丁壓陣,大家情緒穩定了,就好指揮很多。一切都比較有秩序,顏神佑也不插手,只看了看情況,評估一下天亮後要調撥多少賑濟款一類。

  ———————————————————————————————

  不多時,盧慎氣急敗壞地趕了過來。這位長得十分像君子的人此時很沒形像地一手揪著個死狗一樣的海賊,舉起另一條袖子擦汗:“小娘子,消息有誤。”

  “啥?”顏神佑差點沒跳了起來。一看這海賊,穿的比其他的都整齊些,像是個頭目。

  盧慎道:“牛小娘子說的,是牛、馬兩家,這廝說,是牛、羊兩家。還得再查證!”

  顏神佑險些噴出一口老血:“臥槽!”在此之前,她是覺得牛小娘子處在一個兩難的境地,哪怕不是為了盧慎,她家做的這事兒也不地道,便是為了這一縣百姓,她也不是沒有可取之處。此時一聽,這位坑爹的閨女可能把合謀的都記錯了,卻牢牢記得自己家……她爹娘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盧慎一面擦汗一面道:“只恐這廝說的是假的,還要動刑。”

  顏神佑道:“動什麼刑啊?牙敲碎了,扔給百姓。”

  盧慎心說,你行的。

  海賊已經被盧慎用簡易的刑具折磨過一回了,沒想到這個小丫頭更狠,登時嚇得不行,道:“我已經說了,都是實話,他們派了引路的來,先搶鹽,算是誠意,再引我們去那個縣令的塢堡,算我們幫他們。兩處做戲,等我們搶夠了,他們的人出來,我們裝成敗退。而後他們得鹽田,我們……得實惠。”

  顏神佑瞪大了眼睛:“你們這麼蠢?等你們搶完了,他們再把你們剿了,現成的功勞啊。不然你以為我怎麼知道的?不過是牛家首告的,我要跟你們確認一下罷了。”

  盧慎側目。

  海賊:“……”好像真是這樣啊!海賊也沒安好心,你說搶一點鹽,再搶幾頭牛、搶幾個女人,就當勞務費了?必須以後常來常往啊!就是這一次,他們也要多搶幾處才夠本。他們既有這樣的心思,顏神佑說牛家比他們翻臉更早,他們還真信。

  海賊當下道:“就是他家牽頭的,他家還有羊家!都有書信呢!我們識字的人不多!拿他們寫的一封信來當信物。”

  沒文化,真可怕。是的,正常良民識字率都低,一窩海賊有那麼三兩個識字的就不錯了,海賊也不興搞什麼義務教育掃盲班。不過海賊也不傻,雖然大多數人不識字,那識字的軍師卻要白紙黑字給他個信,還要個騎縫章,一家拿一半,到時候跟接頭人一拼。人對了,就跟著上岸燒殺搶掠去。

  顏神佑就倆字:“信呢?”

  海賊還要講條件,顏神佑道:“你死了,話隨我說,你死了比活著有用。”

  盧慎:“……”不得已,他扮起了白臉兒,把信給哄到了,果然是牛羊兩家。盧慎鬆了一口氣,無他,他姑媽嫁給了馬家。這要真是馬家,他回家又得磨牙了。

  部曲等來請示:“這些俘虜如何處置?”

  “斬。”

  “是。”

  “所有。”

  “是。”

  盧慎輕蔑地看了看地上正在篩糠的海賊頭子,道:“放心,你的命還得留著,哎,你們哪裡接頭?”

  海賊小頭目被嚇得不輕。怎麼說呢,跟鬼片兒似的,小鬼兒比成年鬼更瘆人。想想看,如果是盧慎下令,一個不留,這也罷了。顏神佑一個小姑娘,花朵兒似的,統共說了三個字,他三百弟兄就……都成了鬼了。你說嚇人不嚇人?海賊頭子在心裡給顏神佑打了個標籤:變態。

  顏神佑果然不負眾望地又下了一個變態的命令:“去,將海賊的衣裳都扒了。”

  MD!還真是變態啊!

  哪怕她是個變態,也是個說話管用的變態,不多時,三百套衣裳都扒完了。這海賊的衣裳和平常百姓,乃至部曲穿的都不一樣。上衣下裳都極短,此時天熱,很有些人的上衣是沒袖子的,連褲子也只到膝蓋。

  扒衣裳的功夫,顏神佑就問:“哪裡接頭?有旁的暗號嗎?”

  海賊:變態變態變態……

  顏神佑使個眼色,就有兩個部曲去拖了一個海賊來扔給了百姓,沒兩三下,就被打死。更狠的是其中一個少年,將家養的一條皮包骨頭的瘦狗給放了出來,逮著就是一頓撕咬。

  海賊又不是革命黨,真受不了這個,當場就招了。

  盧慎這回搶著當黑臉了:“若有一字虛言。”

  海賊頭目道:“萬箭穿心。”好歹是一回死乾淨了。

  顏神佑就抽出一隻箭來,然後小頭目就知道,這個誓言還真是相當容易應的。咽了一口唾沫道:“真的。”

  顏神佑道:“傳令去,鹽場那裡,一個不留。衣裳都扒了來。”

  聽的人都知道,“一個不留”指的是什麼,卻無一反駁。百姓原在哀哭,及見顏神佑與盧慎說話,都漸次安靜了下來,只有些婦孺還在小聲啜泣。此令一出,卻是一片叫好。

  顏神佑又笑對盧慎道:“怎麼樣?咱們再走一遭?”

  盧慎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顏神佑道:“快去快去,趁天黑,否則天亮了,你我怕藏不住呢。”盧慎讀書人又是官身,顏神佑是女孩子,海賊那種開放的著衣風格,他倆是不好嘗試的。只好趁黑,藏在人群裡。

  當下揪著碩果僅存的海賊兄,一行人按照他招供的地點,果然與接頭的人取得了聯繫,來的人經盧慎辨認,果然是牛羊兩家的。盧慎問明了之後,將這二人捆了,然後氣得將牛家人踹了好幾腳。顏神佑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對縣裡的情況還算熟悉,知道盧慎有個姑媽,嫁到了馬家。牛小娘子一個哆嗦,將羊說做了馬,差點坑了他姑媽。

  顏神佑道:“好了,都下半夜了,也都累了,先到我那裡,我招待大家用飯,吃飽喝足了,也該天亮了。”

  盧慎道:“正好都歇息一下,也好放些消息出去……嘿嘿。”

  顏神佑心說,算你狠!被提溜著的海賊心說,怪不得他們能當官兒,我們只能當賊,原來……

  於是大家就看到一群海賊佔據了顏家塢堡,一套大吃二喝。還四處流傳了許多消息,比如說……海賊上岸了,大家趕緊收衣服鎖門。這是要製造輿論,坐實了海賊上岸、顏家受了很大的損失,百姓的生命財產受到了威脅,我們殺光他們是正義的。哦,引海賊上岸的,都是王八蛋,是人民公敵,必須槍斃五百遍,再踩上一萬隻腳。

  顏家塢堡的人是認得顏神佑的,只要她下令,也都安心,再一看,孩子爹/大兒子/隔壁老王都換了衣服在這裡。行了,做飯去吧。煮飯燒水、餵馬鋪床,大家都睡了好長時間,到太陽升得老高,鹽田那裡也來了回復了,說:“頭都砍完了,一共九百七十六級,都堆起來了。可恨鹽田被血污了,只好引水來都沖走了。”

  顏神佑已經梳洗完畢了,打了個哈欠,聽說的人義憤填贗的,她笑道:“好啦,鹽沒了,還能再曬,趕緊的,開工吧。”

  有了帶路黨,很多事情就好辦得多了。在刻意的宣傳之下,這一路上,家家閉門,顏神佑一行人很順利地跑到了牛家塢堡底下。牛家塢堡裡,連羊家的人都在,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消息。一個個都有些沉不住氣,連早飯都沒心情吃了。成敗,在此一舉。

  人人皆想,此事也不能怪他們,要怪,就怪顏肅之好了。這貨手太狠了,還要吃獨食。他們要拔了顏肅之的爪牙,這樣顏肅之就沒什麼可以倚恃的了。京中勢力,天高皇帝遠,這時節發兵圍剿,怕是不可能了。海賊不比山賊,剿起來更難,多半是不了了之,到時候顏肅之爪牙沒了,勢力也沒了,連鹽田也得跟他們共享了。

  至於海賊,經過此事之後,朝廷肯定會知道。下一回以重利誘他們,設一圈套,大家再集合起來,來個圍剿,將這一夥海賊一網打盡,將通賊的證據搜出銷毀。兩家都有功勞,豈不是好?也算是替顏肅之出氣了呢。也要叫這個紈絝縣令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入鄉隨俗為妙。

  這不,一大早,就有消息長了翅膀似的四處亂飛,滿世界都聽到哀號:“海賊上岸啦,燒了一個村子,死了半村的人。”、“顏縣令的塢堡也被海賊佔啦。”、“海賊四處跑。”之類的。又摻雜著海賊如何可怕,所過之處死傷無算之類的。

  牛羊兩家都趁意,聚在一處,等著信號。原是約定,他們也武裝出來一、二千人,海賊搶夠了,見到他們的人就跑。至於馬、盧兩家,馬家雖然意動,但是沒有行動,蓋因馬娶了盧之妹,聽大舅子的,盧與顏合作,不與牛、羊一心。

  顏神佑這裡,人都埋伏好了,再打信號,塢堡大門打開。兩家部曲從上到下都嘻嘻哈哈,一點也不嚴肅。都知道是走個過場的。約好了,不能傷著人家海賊,不然海賊現在翻臉,他們也承受不住。奴婢部曲,告主就是個死,牛、羊兩家也不擔心走漏消息(……)。

  豈料大門一開,人才走出大半,這邊顏神佑已經掩軍殺至了。有心算無心,牛家塢堡在大開正門的時候,被人衝了進來。盧慎對這裡頗熟,顏神佑一判斷,也猜出結構。直奔正廳,將牛、羊兩家之家主拿下,剩下的就只是時間問題了。

  這兩個貨偏要將事做絕,又派人詐稱是羊家主的意思,到羊家塢堡那裡詐開了大門,也是一擁而上,將留守的羊家主的兒子也給抓住了。餘下便是清算了。

  盧慎建議道:“可建京觀。”

  顏神佑遲疑地道:“這個太粗魯了吧?”

  盧慎道:“這也是慣例了,也是為了震懾。遲早還有一戰,難道還要給海賊面子不成?小娘子也見過了,昨夜他們是怎麼對待百姓的,難道還有轉寰的餘地麼?”

  顏神佑拍板:“好!”當下往受害的村子邊上堆一座,海邊又堆一座。餘下的,又往縣城附近再堆一座。

  顏神佑道:“腦袋還在,這些就不太急,就怕臭了。拿點鹽醃了,再堆吧。事急從權。先把兩座塢堡統統清理一遍,連同兩家賬房一起封了,拿過來慢慢看。通匪的證據拿了,十六歲以上的成丁,先砍了再說。餘下的,統統關押。兩家資財,統統罰沒了先。人與財簿,皆押回縣裡。派人留守,把這裡連狗洞都給我堵了!”

  盧慎正要這麼建議呢,忍不住覺得惋惜,這要是個小郎君,得多省事兒?

  然後,兩個人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事情……

  直到回到縣衙。

  “臥槽!我娘呢?!”

  親,你四處傳消息,說海賊上岸了,山璞那實誠孩子肯定把你娘帶你弟都捎上山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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