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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我想吃肉】詩酒趁年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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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17:10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抄書與回京

  顏神佑這一病,說輕不輕,說重倒也不重。只是她平素身體健康,不但能跑能跳,還能爬樹揍人,在京城裡還客串了一回土匪。一回來便躺倒了,將她的長輩們嚇得不輕。

  塢堡說偏僻不偏僻,說熱鬧,也實是比不上京城這樣的地方,醫療水平不如京城。是以姜氏十分焦心,一面讓阿方看好了六郎,休要讓六郎亂跑,萬一是傳染病,到時候她就要忙不過來了。顏肅之親自帶隊,去將塢堡內外、方圓五十裡的郎中都抓了來。

  帶楚氏都驚動了,親自過來看她。

  這樣大的陣仗,反將顏神佑給嚇了一跳。她就覺得自己應該是累了,又有些上火,到了自己家裡,一放鬆,才發了出來。既然發了出來,那就比較好了嘛。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接受了一個觀點:不經常生病的人一旦病起來才可怕,平常就是應該隔一、二年感個冒什麼的,偶爾發個燒,將體內邪火散了出去,才不致積攢過多,病來如山倒。

  是以楚氏在柴氏等人的陪同下來看她的時候,她還強撐著起來說:“阿婆,我沒事兒,就是有些火氣,發出來就沒事兒了。這是排毒呢,多喝些水就沒事了。”

  柴氏見她小臉兒發黃,嘴唇乾裂,聲音都變了,還說這樣的話,更覺得她懂事。她曉得顏神佑從京中抄了好些個書,已是認定了顏神佑是為了給家族做貢獻,才把自己累壞的。

  柴氏的心理活動,代表了所有長輩們的觀點。楚氏想到顏平之匯報過的作息,當場拍板:“那你趁此機會好生歇著,你書讀得夠快的啦,再這麼下去,我只好把你妝成個小兒郎送去國子監了。”

  顏神佑知道她在開玩笑,且自己是一點也不覺得作出了多大犧牲的,也含笑答應了。

  姜氏便下定了決心,以後不要讓她學得太多,太累。兄弟都給她生出來了,親爹也靠譜了,哪裡用她這般勞累?

  這些個長輩還都迷信一種說法:有時候人太出色了,老天爺看不過去,就會在旁的地方拿去一些福運。顏神佑這個樣子,大家怕她夭折,到時候就虧大發了。

  顏神佑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被放了個大假,楚氏出得門來,還吩咐姜氏:“不要太拘束她了,你不管她,她尚且要自律呢。有什麼好玩的事情,讓她散散心也好。”

  姜氏連聲答應了,且向楚氏討主意:“我想,等她這病好了,便教她些廚藝。來年教她養養蠶,調調胭脂,侍弄花木,不知阿家意下如何?”

  楚氏笑道:“她們姐妹都半大不小的了,也該學一些了。”

  姜氏見楚氏也肯定了這個做法,自去準備不提。

  ————————————————————————————————

  顏神佑發了兩天熱,覺得自己兩個眼窩都能冒火,還又被按飯點兒灌了好幾天的苦藥。等到被允許下地的時候,很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下地頭一件事兒就是洗澡洗頭,這幾天又是發汗又是吃藥的,人都餿了。整束乾淨了,才是去見父母、見楚氏。在姜氏那裡,她又見到了六郎。六郎還在一跺一跺地走路。小寶寶才會走路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蹬蹬蹬地,特別逗。

  看到顏神佑,六郎還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角掛著一點可疑的液體。顏神佑也對他扮了個鬼臉,才對姜氏道:“阿娘,我好了。”

  姜氏本來是要教育她一下的,被她這一病,將所有嚴肅的心思都打飛了,十分慈愛地道:“去給你阿婆問安,回來倒要將你的功課改上一改了。”

  顏神佑好奇道:“要怎麼改呢?”

  首先就是作息時間,每天早上不用起太早,可以多睡。其次是中午必須午休,不休不行。最後是晚上不許看書,怕傷到眼睛。

  然後是課程的調整,鍛煉身體是必須的,體育課不減,但是文化課什麼的,就只有單日來上了。雙日要跟著姜氏學習一些在新娘課程什麼的,比如調個胭脂做個飯什麼的。

  顏神佑毫無異議。

  姜氏見她全盤接受,也開心了起來:“冬日天也冷了,總往外面跑,我還擔心你要受涼呢。”

  六郎已到了顏神佑跟前,顏神佑跟他手握手,六郎又開心地原地跳了兩跳。顏神佑看了就笑了:“他不會雙腳一起跳。”六郎又跳了兩下,他是左腳起跳,抬起後右腳再跟著騰空。落地的時候也是左腳先著,右腳再落下。

  姜氏看了,也忍不住樂了,捂著眼睛道:“哎呀,真是看不下去了。”

  顏神佑又逗六郎讓他叫阿姐。六郎居然磕磕巴巴地道:“剛、剛才叫過鳥……”說完還打了個小噴嚏。

  小孩子要這麼聰明做什麼?一點都不好玩。顏神佑掐了掐他的胖臉,將他攬過來聞一聞奶香味兒。

  母子三人笑鬧了一陣兒,姜氏便說要一同去見楚氏。

  楚氏見顏神佑康復,神色緩和了許多,叮囑了一回:“所謂人材,有人,才能有材。”

  顏神佑心說,明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忙道:“是。”

  從此老老實實跟著姜氏學習去了。

  不但是顏神佑,包括顏希真、顏靜姝,都要開始學一點廚藝了。小些的顏靜媛與顏靜嫻卻還在讀書,她們基礎功課還沒學完呢。

  學廚頭一天,楚氏親自過來了,告訴她們:“誰個家裡沒有幾個庖廚?何嘗用得著你們親自動手?學這個,其用有二,一是為祭祀,二是為孝敬長輩。”這兩樣,都涉及到出嫁後。嫁為人妻,尤其是宗婦,逢祭祀,都是要親自動手的。古早之前,從頭到尾都要參與,現在已經好了很多了,許多工作都不用主婦親自做了——但是要會指揮別人做。

  所謂孝敬長輩,多數時候是個表面功夫。也就是剛出嫁那會兒,新婦拜見舅姑,洗手做羹湯而已。

  除了這兩樣,哪個大家主母天天泡廚房呢?一大家子的事兒,不管了麼?

  所以,學廚藝第一要緊的,根本不是神馬家常小菜和秘方,而是做祭品、了解祭祀時需要用什麼,知道流程。然後再會一兩樣拿手小菜,也就可以了。

  楚氏便將教授廚藝的工作,交給了三個兒媳婦輪流來做。

  讓人家覺得坑爹又不太意外的是,顏神佑學這些還是最快的。與顏希真、顏靜姝兩個不同,這兩位生來便是錦衣玉食,顏神佑雖然這輩子跟她們一樣,可她還有上輩子呢。上輩子身為大吃貨國的普通人,自己做個飯什麼,真是太平常了。在和宿管阿姨的不懈鬥爭中,她們能用一隻普通電飯鍋一鍋十八用,做出種種菜色來呢。

  現在沒有電飯鍋,可也不用她自己燒灶。且此時烹飪的手段也略單調一些,多是蒸煮燒烤,炒菜這種技法還沒有普遍出現呢。

  做祭菜,延用了相當傳統的技法。比如豬頭就是用蒸的。只是蒸之前要做一些處理,顏家姐妹要學的就是這處理的手段一類的。

  除了廚藝,原本要學調胭脂的,但因為季節的關係,收集花瓣不易,暫停。且學合香,也不過學了幾樣簡單的。似柴氏與姜氏,都有些個壓箱底的配方,這個就不大願意教給顏靜姝了。

  如是匆匆過了月餘,臨近年關,塢堡裡便忙碌了起來。收各自租子,往各處送禮,顏神佑就專管自己房裡的事,下令打掃衛生,給大家發新年紅包,再給客女們放假。顏神佑挑選的那些客女,如今又有了一些變化。譬如本次隨她赴京的十人,就比旁人顯得有臉面了一些,這其中六妞與陶九妹又更為出挑。

  何二女原就是留在塢堡內的,沒了顏神佑的特殊關照,她頗覺不如之前。好在姜氏知道她父親得用,發下話來,不令人欺負了她,她才能鬆鬆快快地存活下來。

  因過年,顏神佑照例給了她們假,又與姜氏商議:“明年便要赴京,阿爹無法帶這許多部曲上京的,我這些客女們,也怕帶到京裡無處安放哩。不如在這幾個月裡,再仔細看上一看,將得用的帶走,略次一些的,還是發還家裡為好。”

  姜氏道:“卻也不必,若有用得著的,都帶了去又如何?家內放不下,我還有地方呢。自己的心腹,是不能放棄的。”說著一皺眉,又想起何二女來了,暗忖,總要想個辦法,將這沒甚大用,又不得不留下的女孩子給安置了。

  顏神佑見姜氏保住了她的客女,心頭一鬆,又說:“也不知她們樂不樂意?”

  姜氏笑道:“你便問問,她們樂不樂意依舊去過原來的日子?便是她們願意,她們家裡也未必肯呢。”

  顏神佑默。

  姜氏道:“好啦,過年了,你只管開開心心玩去罷。”

  ————————————————————————————————

  年宴時,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顏神佑總覺得,楚氏與顏孝之對顏肅之的態度似乎親近了很多,顏淵之的眼睛裡更是顯出一絲名為崇拜的光彩來。忍不住,她晚上回去就問了顏肅之。

  顏肅之哂笑道:“不過是將訓練之法告知他們而已。”

  顏神佑還有些擔心:“那……這樣流傳出去,會不會不好?”

  顏肅之大笑:“哪有這麼容易流傳的?既訓了,自然就要教他們閉嘴。我且問你,同樣的先生在教,怎麼你就比旁人學得快些了呢?書本在那裡,為何有人就讀得通,有人讀過了跟沒讀一個樣兒呢?”

  都是一家人,顏肅之的訓練方法自然也漏出了一絲給顏孝之等人。楚氏雖不曾親自掌管過這些,卻是個識貨的人,一看即明,令顏孝之、顏淵之效法。然而,同樣的方法,不同的人來做,效果卻是不同的。

  顏肅之訓出了聽話的隊伍,指哪兒打哪兒。可是部曲到了顏孝之手裡,看著也像那麼一回事兒,若論執行力,感覺上就打了個折扣。這個折扣而不是因為訓練時間短而造成的,只是這精氣神兒就不一樣。

  要非讓楚氏說的話,那就是狼和狗的區別。

  時至今日,楚氏也得承認,楚豐讓他們兄弟分領部曲來試手這件事情,是很有先見之明的。

  顏神佑想,認為這是因為顏孝之身上缺乏了一股中二病的狠勁兒,事事順遂,養得他的氣質裡少了一些陽剛的東西。行伍之中,想要被認同,堅毅果敢卻是必不可少的。

  看看顏肅之大笑的樣子,顏神佑心說,光練兵有什麼用呢?顏啟、趙忠,武力值夠了,軍功也夠了,大家提起來都要掩的。再者,現在還沒打起來呢,你想要撈資本,還得弄點斯文的名聲才好。原本踩了顏平之之後,顏肅之名聲好了許多的,可惜殺了一回雞,又回去了。

  不過,顏神佑已經想好了對策。

  刷聲望這種事情,她已經仔細研究過了。最通常的做法呢,不過是展現孝悌忠義廉信,還要會炒作,這才能成名。次一等的呢,就是刷文化界的聲望。比如你研究某項經義,又或者治史,水平很高,那也是相當好的名聲了。

  舉個相當極端的例子,李後主,其實是個醜貨,但是寫得一手好詞,所以連偷小姨子這種事情,都能被後人美化了。亡國也被很多人惋惜。

  顏神佑要走的,卻是第三條路。榜樣是大名鼎鼎的宦官——蔡倫,他一朝改良了造紙,參與宮鬥誣陷人的黑歷史就被人為地淡化了。

  研究印刷術什麼,不是顏神佑現在要做的。原因很簡單,做出來也是束之高閣。本來讀書人就少,流傳得廣的,不過是些個通用的經籍史書,經籍不是能夠隨便刊印的,它耗資巨大。

  哪怕搞個活字印刷成本低,顏神佑還有一個顧慮,印刷了,你得校對吧?

  歷來是都由國家校勘經籍,勒石公佈,立於國子監、太學,供天下士子去觀摩學習的。上次校勘經籍,是在百多年前了,近百年來,不管朝廷是哪家開的,它都忙到顧不上這個事兒。

  顏家要私下做了,這工程就太大了,找得不是工人,得是鴻儒學霸,還不一定請得來,不划算。除非將這項技術上繳,讓朝廷領頭來做,可以朝廷這個窮樣,拿了也做不出來。

  其他的書籍,受眾又少,定製印刷一本起印還差不多。尤其現在人讀書,用的還是捲軸。捲軸你怎麼印啊?!一卷十幾米的都有啊!

  顏神佑想要做的,是先改變書籍的形態,做最簡單的改變——做書。做出穿越前常見的那種翻頁的書。然後要將這個功勞,放到她爹頭上!

  等書籍的新形式為大家接受了,再徐圖印刷術。

  新的書籍樣式還有一個最方便的地方,那就是它的頁碼!每頁編碼,前置目錄頁,有了目錄頁和編碼,查閱起來十分方便。

  顏神佑做的第一本書,卻是先編碼、最後做目錄頁。當然,首先,她得先抄一本書……

  抄書的時候,又發現了一個問題——正反面的問題。成熟的書籍形態,是正反面都有字蹟的。抄書抄出來的卻有些困難——寫完了得晾乾了,才能寫反面。並且,如果紙張質量不好的話,墨跡會湮漬到反面,再書寫的話,就要寫成一團糊糊了。

  顏神佑不得不採取了比較不成熟的做法——蝴蝶頁,就是摺頁裝釘。取一張紙,只寫正面,然後將字跡向外,對折,一頁折成兩頁。有些像是將古裝劇裡常見的奏摺一端釘起。

  這樣跟單頁只寫一面的字是一樣的,只是裝釘起來會好看些。

  做這書籍最坑爹的地方就在於,想看效果,得先抄!如果一種方法失敗,先前抄的那些,就算作廢了。

  終於,到得顏肅之生日這天,顏神佑將一本新式的書籍當做禮物,送給了顏肅之。

  休說顏肅之,便是姜氏,看了之後也頗覺驚奇。顏神佑承認,她的家族意識還不太強,她是悄悄地在自己家院子裡送給顏肅之的。並且解釋:“這裡這裡,左下角上都有編碼。前面這個是目錄,每一章節開頭是第幾頁都標明了,翻閱起來就方便啦。”為了配合此時的讀寫習慣,這書也是自右往左的格式,裝釘了右邊。

  顏肅之的心跳得很快,忽喇喇地翻著書頁,又對比了幾章的頁碼。聽顏神佑說:“這樣攜帶也比捲軸方便呢,堆疊起來,也不似捲軸那般麻煩了。阿爹看,這樣如何?”

  顏肅之道:“很好。”

  顏神佑這才慢吞吞地說了她的本意:“阿爹守孝,鄉居讀書,苦於翻閱不便。忽然靈光一閃,就做出這個來。為方便師友,回京後,以此書籍饋贈。如何?”

  顏肅之腦筋一時沒轉過彎兒來:“這不是你做的嗎?”

  顏神佑不好意思地道:“我在京裡剛惹過事兒呢,還是老實些的好。”紅著臉,還對了對手指頭。

  顏肅之又不蠢,驚訝過後越想越覺得驚疑,連姜氏都懷疑地看著顏神佑——不會吧?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樣子吧?

  顏神佑卻抬起頭來,甜甜一笑:“阿爹覺得有用就行,我找六郎玩去啦~”

  然後她就跑掉了。

  顏肅之手一鬆,書掉到了地上,他也顧不上揀。將臉埋在手掌裡,嗚嗚地哭了出來。

  姜氏哽咽道:“你這又難過得甚麼?這樣對大家都好。”

  顏肅之的聲音含糊地從掌後傳了出來:“我要靜一靜。”

  姜氏捂著臉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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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書的事兒,一家三口對誰都沒說。顏神佑和姜氏雙雙勒令服侍她的侍女們封口,只待到京後,一鳴驚人。顏肅之更是發憤,每日都要抄書。

  隨著時間的臨近,楚氏將顏肅之、顏淵之喚了過去。顏肅之到時,見顏孝之已經在了。

  見禮畢,楚氏道:“你們出孝早,先回京去。鬱大將軍已奏請聖上另賜新宅,便在安樂坊裡,與清遠侯府隔得不遠。你們先回京去安置,我與大郎遲兩個月再回。到京後,萬毋生事。”

  兩人都答應了下來。

  顏肅之復問:“部曲當如何安置?我等皆返京,這練了差不多的人,恐是帶不了多少的?”

  楚氏瞇了瞇眼睛,道:“只帶三百精銳吧,再多,怕有人要說閒話了。都安置在京郊那裡。”其實顏家在京郊不是沒有住的地方,只是一不如塢堡寬敞,二則顏啟葬在那裡太討厭,三也是為了到塢堡修整勢力而已。

  兄弟倆都答應了下來。

  楚氏乃說:“二郎將兵即可。”又止視顏孝之。

  顏孝之道:“原本阿舅主持各領部曲,便有考較之意,如今你們練兵小有所成,所領之部曲便是你們的了。”

  顏淵之道:“這又如何使得?”

  楚氏道:“廢話休言。”

  顏淵之啞火。

  楚氏道:“若無異議,便各去準備罷。將希賢也帶去,他的年紀,該入國子監交些朋友了。”不是鍾先生不夠好,而是顏希賢需要人脈。若是世家子弟,國子監裡掛個名就行了,他們生來便有一個圈子。顏希賢卻不行,他得另拓交際。

  楚氏看得頗為明白,顏家,不是世家。所以顏神佑當土匪,她點贊。所以顏希賢必須去國子監。顏孝之兄弟,實自國子監得益良多。似顏肅之這樣,誤打誤撞跟唐儀成了好朋友的情況,畢竟太少。顏肅之後來洗白名聲,他在國子監的師友,實是功不可沒。

  這些人或許不是世家,但是能入國子監的,家裡都有些勢力,這便代表著有一定的話語權。

  顏孝之又問:“宅子究竟在何處呢?”

  楚氏道:“叫阿金隨你們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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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神佑要先回京,顏希真頗為不捨:“才住了不久,你又要先走了。”她依舊對顏靜姝感覺不太妙,雖然顏靜姝現在老實了很多,但是顏希真還是覺得她有些個陰沉。另兩個年紀又小,實不如顏神佑這個共患難過的妹妹親近。

  顏神佑笑道:“也就早這一點點時間,咱們還是京裡見。”又與顏靜姝姐妹三個告別。顏靜姝也說:“保重。”

  顏靜媛小聲道了珍重,顏靜嫻則好奇地問:“二姐姐,京裡好嗎?”

  顏神佑道:“沒這裡寬敞,可是比這裡熱鬧。”

  又說幾句話,便只有不捨之情,再無新鮮之詞了。顏神佑即去收拾打包了。

  京中親友都是消息靈通之輩,得到消息都在琢磨著或發帖相邀,或登門拜訪了。

  內裡也有一些有小心思的人,也都有了計較。譬如鬱夫人,已與鬱陶說了:“等他們安頓下來了,我便托唐虎賁的娘子做媒,如何?”

  鬱陶道:“好。”

  而姜家更是實在,蔣氏決定在女兒女婿過來問安的時候,就把事兒給說了。當然,在那之前,得跟姜雲說一聲,讓他也歡喜一下。

  於是,姜雲就聽到他娘問他:“我要把神佑求來給你做新婦,你歡喜不歡喜?”

  姜雲:=囗=!啥?那個小變態?!

  ***

  作者有話要說:

  表哥,你腫麼破?

  小變態,你這樣做是不對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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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17:26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潑八盆狗血

  姜雲彷彿渡劫不成反遭雷劈的狐妖,只覺得魂魄都被九天玄雷轟成了灰渣渣!看著母親殷殷期望的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前忽然又閃出一張明媚的笑臉來,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竟是他那個小變態的表妹!姜雲被嚇傻了。

  他本來就話少,一副靦腆樣兒,是以周氏也不覺得他這樣有什麼不對。笑吟吟地看著兒子的“呆樣”,口裡還說:“這孩子,歡喜得傻了。”說著還伸手摸了摸姜雲的小臉蛋兒,滿是慈愛地滑到他的後頸上,還揉了兩把。

  姜雲:“……”是嚇傻的、嚇傻的好嗎?

  周氏見姜雲依舊不答話,也不以為忤,收回手來,掩口而笑:“哎喲,我看去年神佑過來住,你們兄妹倆就處得很好嘛!”

  姜雲:……【是處得很好啊,誰說處得好就要做夫妻的啊?我跟阿兄還處得好呢!賬能這麼算麼?】可憐的孩子,已經風中凌亂了。

  周氏拍拍他的肩膀:“好啦,我看她就很好,等顏家一回來,我就跟他們提上一提。待神佑長大了,就給你們完婚。她父親年輕時雖放縱過一陣兒,可也是允文允武,當年你阿公在時,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的。你可得好好讀書,不然被岳父挑剔了,我可幫不了你。”

  姜雲陰測測地抬起頭,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周氏開心的笑臉,終於,還是張口道:“阿娘,能緩一緩麼?”

  周氏光看到兒子張口,沒聽到聲兒,跟吞食的錦鯉似的,又掐了一把他的臉:“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

  然後她就瀟灑又快意地撤退了,留個兒子一個背影,壓根沒看到姜雲的爾康手。

  姜雲呆坐半晌,忽然警醒,連滾帶爬去找周氏。周氏已經在蔣氏那裡說:“那孩子都歡喜得傻了,一個不字也沒說呢。”

  蔣氏笑道:“這樣便好。往年我不提這個事兒,便是想,親上做親固然是好,若是孩子們處得不好,豈不是多添了一倍的麻煩?既他沒有不樂意,我便與三娘說去。”

  尤氏原是最早提議這個的,如今見周氏一門心思想結這門親,一時有些訕訕,一時又有些安心,忽又生出一絲惋惜來。彷彿覺得親上做親,也是不錯的。范氏等聽了,雖覺意外,細一想,也覺是在情理之中,都笑盈盈的。

  姜雲就是在這個時候跌跌撞撞地滾進來的。范氏還取笑道:“你們看看他,這是回過神兒來了呢,樂得他。”

  女人們又是一通嘲笑。

  姜雲快要急死了,這回一張小臉兒,是真的急紅了,不是裝的。說話都結巴了:“阿阿阿、阿婆,能能能、能不能、緩一緩?”

  啥?

  女人們笑到一半的嘴巴都忘了合上,好像被人集體點穴一般。

  周氏臉上有些掛不住了,難得嚴厲地問兒子:“你在說什麼?方才我問你,你不是什麼都沒說麼?”

  姜雲心道,我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好嗎?蔣氏道:“好啦,願不願意的,好在還不曾向顏家提親。”

  周氏悔了個半死,范氏的等早將自己催眠成個佈景板。周氏急了,一個勁兒地催問:“你倒是說話呀,這有哪裡不好啦?”

  姜雲小小聲地道:“都很好。”

  周氏想昏倒:“既然都很好,你怎麼不樂意呢?”

  對呀,為什麼不樂意呢?自蔣氏往下,原本以為他是挑剔家世什麼的——顏神佑其他方面,也沒什麼好挑剔的了——聽他說什麼都好,那為什麼不答應呢?

  再問,他卻什麼都不說。

  周氏恨聲道:“我慣壞了你,就該由著你父親收拾你一回才好!”

  蔣氏道:“此事尚在家中商議,還不曾外傳,成與不成,總沒有釀成惡果,你也不要著急,也不須催逼於他。”還安撫了姜雲兩句,讓他回去安靜讀書。轉臉卻讓人把姜雲他爹姜伍找過來,讓姜伍跟兒子談上一談。

  姜伍也是個心疼兒子的人,姜雲從小功課學得好,也極少有需要父親鎮壓的時候,是以父子相處倒是頗為溫馨的。姜伍聽了妻子顛三倒四的解釋,也是大惑不解:“既沒得挑剔,如何又不樂意?”表哥表妹,多麼和諧有愛的組合啊!

  可姜伍去問了,姜雲依舊靦腆羞澀地搖頭不答。

  姜伍無奈,跟姜戎借了姜玘,讓姜玘去問。姜玘是姜雲的堂兄,比他大上幾歲。自幼因姜雲得來不易,這位小一輩的老大便對堂弟頗為照顧,想來會有共同語言的。

  姜玘一去問,只反復問了兩回,姜雲就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兒來了。姜玘一看有門兒,心裡暗罵一句小狐狸,還要裝模作樣再問一回。然後就聽到了讓他噴水的答案。

  姜云不好意思地道:“太熟了,不好意思下口啊。”

  作為一個已婚男士,姜玘當然知道什麼是“下口”是個什麼意思,不由目瞪口呆。臥槽!你還真想過啊……

  就是想像不出來,所以才沒有答應啊!

  姜雲又小聲解釋道:“那個娶妻娶賢,我知道,可是……不管賢與不賢,總是要能……親近得下去罷?”

  這個“親近”姜玘也懂。

  姜玘快要愁死了,難道要跟長輩們回復:阿云不是不喜歡神佑,也不是對顏家門第有意見,他純粹是……不想睡她?或者更粗魯一點……堅……那個……挺不起來?

  臥槽!這種屁話怎麼說得出口啊?!可要說“只有兄妹之情”,這話聽起來又太像是藉口了!

  姜玘撲上去掐住姜雲的脖子一通搖:“你坑我!你坑我!你坑我!”老子掐死你算了啊,混蛋!

  真被坑了,既不能讓蔣氏臉上掛不住,也不能讓周氏架在牆上下不來,姜雲就不能說那些聽起來像是客套話的台詞,必須說得特別實在。可說出來,他怕挨揍,就憋到姜玘來問。

  姜玘把姜雲的髮型弄成個雞窩,身上的衣服扯成一堆破布,恨恨地跑去匯報去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反正姜玘足足有五天沒敢在問安的時候多說一個字,恨得他發誓要找姜雲報仇。

  周氏快要氣死了!忍不住把姜雲兩邊臉都捏紅了,卻也無可奈何。蔣氏卻安撫她道:“這是緣份沒到,不要著急。婚姻大事,從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有人求個相敬如賓便好,卻不知……若是不親近,也怪沒意思的。阿雲既說了實話,以後還當是親戚往來就是了。”又下令,全家不許再談論這件事情了。

  周氏答應了下來,卻又在想:這又要到哪裡尋那麼一個聰明伶俐又會持家的兒媳婦兒呢?將別家的比一比,知禮守法的是不少,可要說出挑的,那就真是沒什麼人了。

  ————————————————————————————————

  顏神佑這裡,完全不知道她已經在姜家掀起一翻風浪來了。她抱著她爹抄給她的書,差點被自己蠢哭!

  【媽蛋!輔導功課,讓學生考滿分,跟直接替考考出來個滿分,它不一樣啊!光想著效果了,對接受的人來說,絕逼是個大打擊啊!!!】

  顏神佑期期艾艾,對顏肅之道:“阿、阿爹,那、那個……我、我就是覺得合適……嗯,阿爹拿出去,比、比我能叫更多的人知道,大、大家就都會方便了。”

  顏肅之心中一慟,將她攬到懷裡,輕輕拍道:“嗯,阿爹知道,阿爹都知道。這不是謝你的嗎?”

  顏神佑有些惴惴,看顏肅之實在不似生氣的樣子,才說:“那阿爹不許多想,也不能生我的氣。”

  顏肅之強笑道:“好。”聲音又有點哽咽了。

  顏神佑想了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抱著書跑掉了。然後在心裡暗暗發誓,以後有什麼要堆顏肅之這兒的主意,得先跟他商議。

  顏神佑又觀察了幾天,驚覺顏肅之生活之規矩,近乎嚴苛了。以前還不覺得,只道他中二病好了,就謝天謝地了,恨不得給十八代祖宗燒個高香,謝謝保佑。現在仔細觀察,才發現顏肅之之嚴謹。每日晨起讀書練武,然後得趕路。晚間歇下之後,他還要讀書,還要抄書。還要跟老婆孩子聯絡感情。

  再累,他都不忘跟姜氏說兩句閒話,哪怕是聊天氣。然後教六郎識兩個字,還說:“這是阿姊給你做的,你喜歡不喜歡?你們姐弟一母同胞,以後要相親相愛呀。”不斷洗腦,爭取讓孩子手足友愛。

  對顏神佑,則更多的是一種寵溺,越想越覺得自己耽誤了好幾年的時間沒能跟閨女聯絡感情,以致養出個小變態來。顏神佑的功課,他會過問,然後父女倆還會玩一陣兒遊戲之類。

  每天,都是他提出:“該睡了。”這個時候,顏神佑留意,那更漏必是同一時刻的。

  顏肅之的飲食也是,他從來不飲酒,只喝清水,也不吃零食。

  顏神佑總覺得,有點矯枉過正了,怕他的弦繃得太緊了。不得不委婉地勸一勸顏肅之:“阿爹,我聽說,聖人之道,一張一弛。”

  顏肅之摸摸她的腦袋:“學會管你阿爹啦?小娘子們才不要想太多,這是你阿娘的活計,想得多容易變老。”

  顏神佑故意對他道:“我告訴阿娘,你說她……”

  話沒說完,便被顏肅之攔腰抄起。

  待顏家這一行人抵京之時,顏神佑已經跟她兩個堂弟混得熟了。顏希禮和顏希義兩兄弟比她小上幾歲,正在活潑的年紀,雖則父母管得嚴,畢竟男子不同女子,還是給了一定的空間的。

  一個不留神,他們已經跟著堂姐學會爬樹了,簡直不能更淘氣!顏神佑覺得自己十分冤枉,她不過是覺得無聊,隨手做了個雞毛毽子,然後就踹到樹上去了。卡得地方還特別寸,拿竹竿子都捅不下來!

  人有的時候就特別奇怪,明明是不值錢的東西,隨手還能再做好多個,可丟了的這一個,就是放不下。顏神佑頭腦一熱,就又躥樹上去了,快得連六妞她們都沒跟得上。顏希禮兄弟來的時候,就看到樹上爬了一串的小姑娘……

  反正,事後吧,顏神佑被姜氏逮住了抽了十下小腿,養傷到京城才好。連顏肅之都不肯幫她講情,還戳著她的額頭說:“該!有人使,你自己爬的什麼樹?!”下令將侍女們各罰了一個月的月錢。

  顏神佑講情都沒用,夫妻兩個鐵了心要給她一個教訓。顏神佑要拿私房錢——現在有些零花錢了——補貼,結果她所有的零花錢都被沒收了。她不得不給父母寫悔過書,表示再也不會不顧個人安危,只由著性子胡鬧了。

  顏肅之這才語重心長地道:“父母豈有不愛惜子女的呢?我們也不是要將你養得只知安逸,然而有些事情再難再險也可以做,有些事情再小,也不能做!凡事不可恣意妄為,你明白不明白?”

  顏神佑慚愧道:“我知道錯了,我當時衝動了。”

  顏肅之半蹲下來,與她平視:“那你與我約定,不可涉險,好不好?”

  顏神佑用力點頭,跟顏肅之拉了個勾勾。

  ————————————————————————————————

  到得京城,有阿金帶路,一路引到了新府邸。新府有親朋友相幫,早便修葺一新。二房四房便依著次序,一左一右居住了下來。二房居左,四房居右,新居比先前的驃騎府也不遑多讓,且因少了顏啟等人,反而覺得寬敞了許多。

  顏肅之兄弟兩個,各各取了名刺,往親友處投遞。

  姜氏與鬱氏又忙著整頓內務,商量著分擔了家務,當日忙到三更,才匆匆睡下。

  小孩子們卻好得多了,姜氏雖然揍了女兒,卻是相信她的水平的,將家裡交與她,自與鬱氏商量旁的事情。顏神佑頭一件就是巡視了一下二房的領地,果然是沒有塢堡寬敞的。她粗粗一看,這是個套院兒,正中兩進房舍,兩邊各有兩個小跨院兒。便指前院為小客廳與書房。正房為姜氏與顏肅之居住,六郎且安置在正房之東廂。自己卻擇了東北的小院為居處。

  先命將東廂收拾好,將六郎安置過去,再論其他。

  侍女們還按原來的方式居住,客女人數不少,暫寄西南小院內,待姜氏空閒,再請示居處。

  顏家原本的習慣,是各房分爨的。到塢堡後,雖時有聚餐,各家小廚房卻是保留了下來。顏神佑便命去清潔廚房,再點看廚下是否有食材,又看水井。

  待姜氏與顏肅之回來,一切都已收拾妥當,顏肅之的書房連書架都擦乾淨了。六郎也已經吃完了奶,睡得香甜了。香湯已備,宵夜都做好了。這個時候,就顯出一個有主意的閨女的好處來了。

  因太晚,顏肅之誇讚兩句,便道:“明日須往太尉府去,那裡須待早朝散了,你去多睡一會兒罷,不用早起。”

  顏神佑答應一聲,自回去了。

  第二日是拜見楚豐。

  第三日是往姜家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顏神佑總覺得姜家人有點怪怪的。狐疑地四下看去,卻又看不出什麼來,真是奇也怪哉!

  上頭蔣氏一看六郎,聽他被哄了好幾回,叫出一聲:“外婆。”眼淚嘩嘩地往下掉。好容易被勸住了,看六郎叫舅舅。一開心她便說:“今日便一處吃酒罷!”

  顏肅之忙答應了,姜氏道:“他如今滴酒不沾,還要與他清水喝。”

  這邊說些離別之後思念之意,那邊宴席已整治完畢,當下入席。姜戎與顏肅之說些京中人事變動,問顏肅之想往何處去,他也好出一把力。顏肅之道:“恐怕一切,還要看聖裁。”

  姜戎道:“聖上前些日子病了,足有半個月不能臨朝,後雖好了,卻也憔悴了不少。真是憂國憂民。”

  顏肅之道:“是啊,太子尚幼,且不能為父分憂,聖上少不得要多思多慮。”

  蔣氏卻在叮囑姜氏:“神佑近來不要出門了,親戚家裡走一走便罷。”

  姜氏一驚,因問何故。

  同是回娘家的大姜氏道:“妹婿與唐虎賁素來交好,你們確是千萬要小心一些了!長公主在水家門前淋了八盆黑狗血!當時天兒正熱,水三娘子在裡頭生產,她在外頭潑狗血,招來一好些蚊蠅。”

  姜氏手裡的筷子都驚掉了,與顏肅之面面相覷,半晌方道:“通家之好,回來了還是要見一面的。爾後便孩子們在家讀書就是。”

  顏肅之默默給越國長公主點了三十二個贊,真是轉移仇恨的一把好手呢!

  顏神佑也吃了一驚,心說,這得多大仇啊?長公主不怕太子登基之後清算嗎?

  她還真不怕。

  越國長公主姓虞,可水家姓水。更重要的是,越國長公主兒子姓唐。三婚的丈夫姓查,恰是蔣廷尉妻子的母族。就算太子登基了,為一個水家,整治姑媽,還得冒著扛上兩個世家的風險,不划算!

  水家只有白白記恨,皇帝也只敢抖著聲音跟他姐說一句:“那個,有點兒過了。潑完這一回,別再潑了。”想當年,越國長公主生唐儀也是相當不容易的。

  越國長公主道:“他們也知道生孩子受氣不好啊?以後他們不惹我,我才懶得理他們呢。再招惹我,全都打成爛羊頭!”

  皇帝道:“好好,都隨阿姐。”

  這事兒就算揭過去了。哪怕水家跟水貴人哭訴,也被水貴人罵了回來:“你們昏了頭了!有什麼事,不能等大郎……再說麼?!唐儀那小子,現掌著虎賁,他的女婿,是二郎!他的身後,是唐家!你們就知道給我添亂!”

  水家有苦說不出,他們就要求按照正式禮節來,又怎麼啦?!

  水貴人道:“只盼她灑完狗血能夠消氣,不然咱們就一起去死吧!都給我老實呆著,給唐家賠不是去,他們罵,你們聽著,他們打,你們挨著。誰要壞了我大郎的好事,我與他沒完!”

  作為一個在頗有暴發戶軍閥家姨太太風格的宮廷裡存活下來的人,水貴人也是聰明的,只是聰明得有點歪。唐儀的女婿是老二齊王,唐儀在皇帝眼裡是個可靠的外甥,在水貴人眼裡,就是兒子隱形敵人的岳父。米丞相的曾孫女兒雖然是太子妃,可米丞相老了,唐儀掌著宮廷保衛工作,卻正年輕。

  可是水貴人不敢開口跟皇帝說這些,她怕一說“你死了之後……”皇帝讓她先去死一死。便只好憋在心裡。

  姜家飲宴的人們,卻不知道水貴人的憂愁。正舉杯的蔣溪正納悶兒:顏二真是改邪歸正了?又聽范氏說他兒子將與楚氏訂親,放定的日子就定在一個月後,年前還要娶親。

  蔣歆年紀不小了,是該成親了。大姜氏原說,實在不行,讓兒子娶了外甥女兒,故爾拖了幾年。奈何這事還是丈夫拿最後的主意,蔣溪沒說不行,可也沒說行。直到楚豐回京,顏肅之恢復正常,大姜氏才熄了此心。蔣溪也鬆了一口氣,與父母商議,為兒子求娶楚氏女。

  求的是楚源的長女,楚豐見過蔣歆,也考查過其他一些世家子弟,最後答應了。大家又齊向蔣溪夫婦道喜。蔣氏見滿堂熱鬧,不由笑開了,因姜雲而生的那一點遺憾,也淡了很多,只是望向顏神佑的眼睛裡,依然帶著些惆悵。

  顏神佑正在和五表妹說毽子的事兒,說著說著,又想到了毽球,還有羽毛球什麼的,似乎都挺有趣的,打算回去就給做出來。

  蔣氏也只有收回目光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能強叫姜雲娶了呀。

  ————————————————————————————————

  顏家一家四口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出,吃完宴席便回家了。第三日就是去顏肅之的老師那裡,老先生見他來,先拿手杖將他敲了好幾下,才讓他坐下。

  坐下之後,顏肅之便將自己抄的新書奉上,老先生年紀雖大,眼神卻還好,對此很感興趣。頗有些愛不釋手的意思。這種新裝的書,它還有一個優點:方便攜帶閱讀。

  老先生滿意地道:“看來你雖守孝,卻也不曾懈怠。你要是能不懈怠,我就放心啦。”他也知道顏肅之活這麼大真心不容易,口裡不說,接下來卻為顏肅之廣為宣揚。

  顏肅之走完親戚回來,滿京城就知道他的新發明了。這等裝釘方法學起來也很簡單,用起來也很方便實在。還有些別出心裁的人,將捲軸折吧折吧,跟奏摺似的折了。再一裝釘,那也是摺頁的書本子呀。

  當然,這是有錢人家的做法,沒錢的……還用竹簡呢。可這時候文化界的口碑,就是這些有錢人定的。沒錢的人,能讀書的真心少。能下決心讀書出頭的,有這毅力一般都能出頭。

  顏肅之火了,皇帝順理成章讓他做了東宮洗馬。這個職位,原本是出行時做儀仗隊的,後來演化成東宮經史典籍的,正常情況下應該全是世家囊中之物。只是現在的皇帝有些魔幻風,東宮的洗馬們的出身才有些參差不齊。饒是如此,洗馬們還是分成了兩派,被塞進去的土鱉們處處受氣,幾年間陸續走了個乾淨。

  皇帝快要氣死了!

  當此之際,顏肅之一介土鱉,有這麼一個改良,再有他老師同學幫他吹,他家親友捧他,皇帝果斷讓他做了洗馬!

  旨意下時,顏肅之正在跟唐儀玩摔跤。

  ***

  作者有話要說:

  圍脖上建議灑狗血的親,看到狗血了嗎?

  好了,回京了,又要刷新副本了。

  上一章的蝴蝶頁表述有誤,已改正。書籍裝釘形式,捲軸之後,是經折裝,就是像奏摺折起之後裝釘的樣子。其後才是蝴蝶裝,上章是將蝴蝶裝和蝴蝶頁記混。蝴蝶裝後,才是包背裝。包背裝後,才是線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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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17:42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平地起波瀾

  作為彼此最好的朋友,哪怕顏肅之中二病好了,唐、顏之間還是親密無間的。也因為有唐儀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傢伙,使得顏肅之在世家的圈子裡,能夠進得更深。

  拜完了長輩,顏肅之就拖家帶口往唐家去了,唐儀生了兒子,顏肅之也為他高興。由於唐儀的兒子還小,又很寶貝,此時不宜抱出來,顏肅之乾脆就全家過去看他了。蔡氏還跟唐儀抱怨:“顏郎與阿姜才回京裡,很該我們過去給他們暖宅的。”

  唐儀心寬,笑道:“我跟他,誰跟誰呀?都是一樣一樣的。再說了,我還想看女婿呢,就該他家六郎來看咱們的。”

  蔡氏被她氣笑了,輕啐一口:“隨你罷。”

  顏肅之全家就這麼過來了。

  受到了熱情的接待。蔡氏與姜氏寒暄畢,又招呼顏神佑:“你們姐妹一處玩,跟在自己家裡是一樣的。”眼睛就粘在了剛剛被阿方放到地上的六郎身上了。

  六郎有些肖母,一雙眼睛很有精神,套句紅樓裡賈母的話,那就是“大家子孩子們再養的嬌嫩,除了臉上有殘疾十分黑醜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樣的齊整。”六郎實是個齊整的白淨孩子。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更何況這小女婿又是個圓滾滾的小娃娃。蔡氏才生了兒子,看別人的兒子也覺得十分可愛了。看著六郎蹬蹬走上前,腳還有點軟的樣子,上來給她叩頭,連對於姓氏的遺憾都忘到一邊去了,笑道:“快來我看看,哎,郎君,你看,他生得可真好。”

  行了,放心了,反正女婿這事兒丈夫定了,她就知道反對不得了。別看唐儀平常把家裡一應事務都交給她管,也肯聽她的話,但是一旦涉及到唐儀親媽,唐儀基友,唐儀舅舅這三件事,蔡氏都很識趣不去爭。

  再者六郎也不是一個不能接受的人選,如今一看,長得圓潤可愛,蔡氏更欠了六郎他姐一個大人情倒也變得甘願了起來。

  唐儀見到他的好盆友就開始發顛,直嚷著:“喂喂,現在都見了面兒了,這事兒就定了啊。”

  顏肅之與姜氏相視一笑,顏肅之答道:“這是自然的,不是早就定下來了麼?怎地你還要賴賬不成?”

  說話的功夫,引弟像是有點明白了,十分不好意思地捂臉跑掉了。顏神佑看著這個小姑娘的背影,再看看剛剛脫離開襠褲不久的弟弟,心中十分黑線。

  蔡氏道:“今日開心,莫如飲宴。”她還記得顏肅之不好飲酒,給顏肅之上的是清水。姜氏飲的反是甜酒了。

  唐家舞樂很是不錯,唐儀喝得開心時,自下去手舞足蹈,又拉顏肅之跳舞,一時氣氛熱鬧了起來。顏神佑也與招娣站到一處,看著六郎在那裡一面哼唧,一面仰臉看著大家,還拿肉乎乎的小爪子拍著身下座席。兩個無良的姐姐笑作一團。

  跳了一陣兒,蔡氏道:“你休跳得猛了,回來又說胃裡難受。”唐儀聽話地止了舞樂,又要玩投壺、摴蒲。命取了錢帛來做彩頭。

  顏肅之不客氣地道:“那你輸定了。”

  唐儀道:“曉得你厲害,你不許下場!”

  顏肅之但笑不語。

  然後唐儀就輸給了顏中二的閨女。顏肅之拍案大笑:“如何?快將錢帛拿來!”又誇他閨女厲害,戲言道,“好了好了,你被你娘罰沒了這些錢帛,如今正好填補了。”

  顏神佑也開心了起來,對一旁待立的阿竹道:“咱們回去分錢!”

  唐儀本來就酒,發了一回瘋,他的情緒已經上來了。經顏肅之一挑弄,就控制不住了,看看兒子,看看顏神佑,看看顏神佑,再看看兒子。嚎啕大哭:“怎麼就差了九歲啊?!”嚎著嚎著就變成了:“其實九歲也不算太多呢,一個十四一個二十三,也正好啊。”說著就撲到顏肅之身上,連聲問他:“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眾人:臥槽!

  面對這樣的無理取鬧,顏肅之已經不中二了,看著被唐儀嚇得哇哇大哭的小嬰兒,實在沒辦法認這個“女婿”。

  顏神佑……顏神佑就算再鎮定,也被唐儀雷得不輕。

  這個時候,救命的人來了!顏淵之派人來請他哥回去,說,皇帝派了使者來,給了他委任書,讓他趕緊回家。當然,這只是個通知,還得有個儀式。還得做制服、報到呢。

  唐儀先問:“何職?”

  答曰:“太子洗馬。”

  唐儀滿意了:“這個不錯。”

  顏肅之心說,不錯你個球!坑爹的是,他四下一看,四個成年人裡面只有他認為這職位坑爹,其他三個……MD!其他三個全是世家出來的,當然認為不錯啦。

  顏肅之不得不說:“那我得回去一下。”

  唐儀道:“去吧去吧,神佑留下,你們先回去,等下我們去你那裡給你道賀。”

  顏肅之:“呵呵,好啊。”蠢蛋,你兒子還沒過周歲呢,你以為你搶童養媳啊?

  顏神佑就被被爹娘留了下來,蔡氏待她十分熱情,且悄悄說:“你伯父就是這個樣子,嘴上從來不講究,咳咳,你休要生氣,還要看你爹娘的意思呢。你只管與你妹子她們一處玩。”

  顏神佑很快調整了表情:“好。”

  又拿出新做的毽子來,教招娣,拿兩塊板子,弄成個圓形帶把兒的,準備打毽球。

  蔡氏命人將唐儀架起:“去,灌他一碗醋,看他還醒不醒!當著孩子的面,又胡扯!灌完了給他換身衣裳,過來商議事兒。”賀顏肅之的禮物,可不能薄了,還得跟唐儀商議呢。

  有這麼個不靠譜的爹和世伯,顏神佑與唐招娣同病相鄰,居然玩耍得很愉快。

  次日,唐儀又帶著全家,挾裹顏神佑開道,往新賜的顏府裡去道賀。顏孝之襲了邰陽縣公的爵位,但是他人不在。顏肅之便親自出來,主持了這件事情。他的師友們也一齊到了,都給他賀喜。顏肅之的同學裡,還有不少寒門子弟,都以他得了清貴之職為榮,又立意吹捧他那麼一下。

  他的老師卻道:“二、三年,洗馬更換多人,爾當慎之。”

  顏肅之正色道:“學生亦憂此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老先生捋鬚道:“你知道便好。”

  除此而外,一片花團錦簇,說起來,顏肅之的世家親友委實不少。光看這表像,還以為他就是個世家子了。顏神佑這裡,招待著親戚家的小朋友們,心裡也直納悶兒:死了的顏啟是得有多蠢?

  ————————————————————————————————

  顏神佑在腹誹顏啟的時候,是沒有想到,有人正密切關注著她的歸宿問題。

  鬱夫人蔡氏聽了顏肅之出仕的消息,笑謂鬱陶道:“如何?”

  鬱陶道:“顏家二郎倒也有幾分能耐,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在東宮立住?”

  鬱夫人道:“我看行。”鬱夫人深諳世家□□,一個人,如果是土鱉,想入圈,得滿足那麼幾個條件:一、舉止高雅,二、學問不錯,三、有孝悌名聲,四、有人捧,五、長得好。

  顏肅之幾乎全佔了,這還有什麼難的呢?

  既然夫人說行了,鬱陶道:“那便與他透個氣罷。”

  鬱夫人道:“我先尋六娘去。”唐儀娘子在娘家排行第六,是以鬱夫人稱其為六娘。

  到了唐儀家,姑姪倆先寒暄。其次才切入正題,蔡氏聽了鬱夫人的話,當時就說:“這並不是我不肯幫忙,只是我們家那個……”含羞將唐儀的蠢事說了,“我便不好給姑母遞話了。”

  鬱夫人也傻了。

  這像是唐儀能幹出來的事兒,鬱夫人也吃不准顏家會不會答應了,畢竟這娃娃雖小,佔了個唐字。姑姪倆相對苦笑。

  若各自提親,這一爭,就不好辦了。兩家要不死扛到底,要不就只能有一家撤手。唐儀這副德行,蔡氏可不敢保證能勸得動他。雖然顏肅之沒有答應這荒唐的建議,可是蔡氏還是覺得,現在不要去觸唐儀的霉頭比較好。

  鬱夫人十分惋惜。暗忖,這要再尋哪個人來做媒得好?

  鬱夫人猶豫的功夫,顏神佑十周歲的生日就到了。

  顏肅之入東宮為洗馬,比較出乎意料的是,世家子弟也沒有過份地排擠他。據唐儀打聽來的消息是:長得太好了,不捨得動手。

  這並不是全部真相。不得不說,其他十五個同僚裡,覺得他生得好看、不想排斥的人是有幾個。但是也不排除他大舅子和他基……不對,是朋友,輪班駐紮在這裡,一個搞不好,就要被揍——這樣想法的人。

  這裡面還有兩個人的觀點是:這是個神經病,大家離他遠一點。持此觀點的人,有位姨媽嫁到了姬家,曾遭遇顏肅之雞血圍城。

  不管怎麼說吧,顏肅之是在東宮站住了腳了。然後,漸漸得到了不少人的喜愛。美人嘛,誰不愛看呢?尤其他的儀態在楚氏的嚴格要求之下,相當地不錯。三年塢堡的生活,又讓他在這種清貴婉約中帶上了一絲彪悍之氣,混和成了一種奇特的魅力,讓人妨不住想多探究一點。

  有這麼一個爹,顏神佑的生日過得比往年都要隆重那麼一點。收到了許多的禮物,姜氏也都交給她自己掌管——也是鍛煉一下她的處事能力了。還收到了一份邀請,乃是柴家小娘子請她冬天去賞梅花雪景的。

  柴家小娘子喚做柴芬,家中排行十二,柴尚書令的家族特色,除了相當識時務,還有一個便是經營了數代的梅園。梅園在城外,歷數代兵火居然不毀,也是一個奇蹟了。冬日往那裡賞雪,也是京城社交圈裡一件相當風雅的事情。柴尚書令曾用此梅園,拐了一個相當出色的門生,此君如今年未四十,已是一州刺史了。

  顏神佑爽快地答應了這個邀請。

  生日過後,顏神佑便被姜拘在家裡讀書學習。她終於有功夫編她的那個《常用典故大全》了。

  先列個大綱,試著分析不同類型的典故,譬如勤學類、孝悌類,總共分了二十多個小類型。爾後便是往裡面填典故,分類裡按照年代排序。她自覺讀書頗少,便將讀過的書又匆匆翻了一回。還是覺得典故太少——愈髮用功了。

  最後依舊覺得不太完善,不得不抱著草稿去尋顏肅之,問他:“阿爹能不能幫我個忙?”

  顏肅之如今不練兵了,改而天天跟東宮那兒搞文書典籍工作。別說,宮裡藏書還真是很豐富的。顏肅之如魚得水,看得十分過癮。

  見顏神佑抱著書冊跑過來,顏肅之直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果然,顏神佑對他道:“我在編這個,這個使起來方便,往後六郎讀書,這個也能用的。”將《常用典故大全》亮給顏肅之來看。

  顏肅之十分無語,暗道,你怎麼總想這些呢?接過來粗粗一翻,見歸類整齊,典故也整理得十分好。顏神佑道:“我的書畢竟少,怕有沒收錄的,阿爹幫我好不好?”

  顏肅之痛快地答應了:“好啊。”

  第二天上班,因太子還小,太傅們給太子上課,洗馬們就比較閒了。有的喝茶閒聊,有的交流感情,顏肅之就埋頭給兒女整理工具書。

  米丞相上完課,順腳就往這裡走來看。他也是不放心顏肅之,把個土鱉放到世家群裡,那就是雞窩裡進了隻鴨子,不定會折騰成什麼樣子呢。別看開始能相處了,後面還要看情況的。當初那六個土鱉,頭半年還不是與世家子們相安無事?然後就被排斥出局了。

  所以米丞相不放心。

  過來一看,顏肅之正在努力工作。米丞相有點老花眼,待他行過了禮,將腦袋後仰,瞇起眼來將他一看。又問:“你在做什麼?”

  顏肅之暗叫一聲坑爹!又被閨女給坑了一回!不得不如實稟告——不如實也不行,證據還在桌案上呢。

  米丞相聽了,大感興趣,又拿過來看,連說:“這樣很好!虧你想得周到!殿下正在習學,作詩屬文,用這個很是相宜。”一旦書讀不過來,直接看這個,也是可以學到精華知識的。

  經米丞相一稱讚,顏肅之的風評又好了一些。雖然還是小打小鬧的,算不得鴻儒,卻也是下面的評價了。

  顏孝之奉楚氏一回京,就聽到了這等消息,母子二人都很驚訝:他居然真的正常了。爾後又歡喜,覺得顏肅之正常了,對全家都是一件好事。

  ————————————————————————————————

  卻說鬱夫人回家,等了幾天,就有些坐不住了,聽聞楚氏來了,便想去探一探口風。老熟人見面,自然是先寒暄,頭一日,並不提什麼婚事。見了幾回,才隱約問起。

  楚氏心裡,這孫兒孫女的婚事,必是要仔細斟酌的,雖則孫子輩人數頗多,以後還要增加。能與世家聯姻,還是要先選世家的。鬱家雖然不錯,可楚氏心裡,年長的兩個孫女兒,是夠格嫁入世家的。

  她聽了鬱氏說:“不知哪家有幸得此佳婦。”便笑答:“兒孫自有兒孫福,總要看她們父親怎麼說了,我是管不得了。”

  鬱氏心裡便有數了,換了她,有這樣好的孩子,也想高著嫁的。不過顏肅之,似乎好商量?

  顏肅之其實不是個好商量的人,連她閨女,都被他驚了那麼一下兒。

  顏神佑當時正跟著顏希真姐兒倆在梅園裡賞紅梅雪景。顏希真是去外祖家,顏神佑是得了十二娘的邀請,是以兩人結伴而行,隨行護衛的是長兄顏希賢。到了一看,裡面已經到了許多人了。

  柴家人對顏家倒是挺客氣的,態度也不錯。引入大大後園,就見滿園紅梅,襯著白雪,十分好看。眾人皆著大氅,輕裘緩帶,一片雪白的背景下,好似神仙聚會一樣。這些腐敗份子們過的,也確實是神仙一樣的日子。

  園內有屋舍亭軒,顏家兄妹們引過去的時候,還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十二娘一手拉著一個,還對顏希賢叫了一聲表兄。

  顏神佑望向室內,卻見是男女都有,年紀總在十到二十之間,卻是一群小字輩的聚會。這些傢伙,不知道通了幾百年的婚了,相互不定有什麼樣親密的親戚關係,若是郊遊,便能坐在一處——不是私會就好——便一處論詩賞景。

  不但貝齒兄在,連蔣五都在了。蔣五名巒,字秀峰,小一輩兒裡面的翹楚。現被米丞相給召進了相府,年未及冠便已出仕。原本,照朝廷的規定,要做官兒,得過了二十五歲。可這世上,偏有些該死的傢伙能無視種種規定,做“特例”。而且在這個世道,“特例”的數目還不太少。

  秀峰二字,便是米丞相所賜,給他取字,便是提前讓他成年的意思了。連國家規定成年的年紀,都已經不是二十歲了。

  此時蔣五正被一群人擁簇著,恰似眾星捧月,因顏氏兄妹前來,蔣五投去一眼,諸人便也跟著看去。

  十二娘便作介紹:“這是我姑母家表兄表姐。”顏神佑跟著顏希真論資排輩,便也成了十二娘的小表姐。

  知道的人也都略一點頭,顏孝之不特襲了顏啟的邰陽縣公,現復出仕,已為京兆,又加侍中。顏肅之現在東宮,又頗有些人氣。顏淵之則入了廷尉府。雖然有些鬱悶,眾人還是含糊著打了聲招呼。

  顏神佑看到了她表姐表妹,也互相湊在了一起,並為顏希真介紹。姜安不在,她快要結婚了,這時候便不好出來。來的是五表妹幾個,表兄弟裡,姜雲也來了。彼此見過,又有柴家拿手的梅花餅,採梅花和蜜糖等為餡,烤得酥酥的,入口齒頰留香。

  那一廂,蔣五等人正在談詩論文。忽聽得一個聲音道:“或者,我們竟來作詩罷。”建議每人一首之類的。

  顏神佑望去,只覺得說話這個女孩子有些眼熟。想一想,竟是唐家的人。她卻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是姓唐不假,但是她娘姓姬,跟顏肅之實在是仇人。提這個建議,就是要讓顏神佑出個醜來。

  雖則傳聞顏神佑早慧,卻不見其屬文,想來這是個缺陷。大家子女,哪個又沒學過作詩的呢?

  顏神佑就鬱悶了……她作詩的水平是真不怎麼地!讓她寫作文還行,有數年論壇掐架經驗打底,又整理了一大本的典故大全,可以說,水平是相當高的。現在讓她去朝廷上跟人對罵,能罵贏她的成年人都不多。

  可要說到作詩,就有些勉強了。這詠梅的詩,她倒是背過很多很多,但是拿來欺負小朋友,怪心虛的。再者,才氣這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這回背了首好詩,下一回換個環境,要是想不出合適的來,豈不要漏餡兒?一人一個風格,她又不能隨身藏個詩仙幫她寫,這上一首是李白的,下一首是黃巢的,聽起來也不像啊。

  顏神佑就躊躇了。

  姜雲道:“這許多人,都作完了,天也黑了,還看不看景兒了?你們願意寫的便寫,我們且玩,等你們寫完了,不怕醜的,讓人評便是。”

  當下也有寫的,也有不寫的。寫完了,那位唐小娘子,非得要評一評不可,且拖了顏神佑下水:“令尊頗有文名,不知阿顏如何?可否評上一評?”

  招娣也在,自然是要相幫顏神佑的。只是在她眼裡,顏神佑是頗有能耐的,這孩子對小變態很有信心,她要幫顏神佑在世家圈子裡揚名,於是大力贊同:“就是就是!”

  顏神佑:……我沒欠你錢啊!

  還不及回話,就聽到外面腳步匆匆,卻是柴家人引了阿金來,道是家中有事,楚氏命小郎君和小娘子們速回。

  顏神佑逃過一劫,出門與顏希真共乘一車,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放鬆,就聽阿金道:“小郎君,小娘子,出大事了。”

  顏希賢問道:“出什麼事了?”家裡有長輩撐著,能出什麼事?難道宮車晏駕?

  阿金苦著臉道:“咱家洗馬,將水家的人給揍了,還……險些傷了東宮。”

  哦哦,顏肅之繼續發揮他超人的戰鬥力,將水家四個戰五渣打成了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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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17:58 |只看該作者
第73章 中二的拳頭

  阿金話一出口,顏希賢與顏希真兄妹兩個一點也不肯相信。雖然二叔中二病發作的時候特別奇葩,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最近二叔很正常,比他們爹都正常了。顏孝之怎麼說呢,父親的威嚴有之,人也很中規中矩,但是在小孩子這裡,存在感就不如顏肅之了。

  顏肅之不論是中二,還是中二病癒,存在感都十分地鮮明而強烈。

  顏希賢十分不解,為什麼二叔會跟水家衝突,還涉及東宮?如果只是跟水家不合,那很正常,京裡正常人都不喜歡他們家。可東宮?這不像是顏肅之會幹的事兒啊!而且事涉東宮,就鬧大了,恐怕不能悄悄地就解決了。

  兄妹兩個還挺擔心顏神佑的,出事的是顏神佑親爹,她一定更著急。兩人偷眼一看,顏神佑的神情果然是不對的。顏神佑開始因阿金來傳話,她免得做詩,心裡是有些竊喜的。轉念一想,楚氏能在聚會場合將人喊回去,必是家裡出了大事,連半大孩子都要叫回去。想來不是讓他們出主意,而是這事情大得連小孩子都不適合出來玩笑了。

  待聽到水家的時候,她腦子裡閃電般劃過一個念頭——東窗事發了!

  可是,這又與東宮何幹?她爹即使是腦抽的時候,也不至於跟東宮動粗吧?又怎麼會險些傷了東宮?一旦與東宮扯上關係,這事情就要鬧大了。否則以區區一水家,揍了也就揍了。

  兄妹三人各懷心事,一路上默默地前行。顏希真想勸慰,可見顏神佑木著一張臉,便又將話給咽了下去。顏希賢想了想去,還是催促著快些回家,到了家裡,一切就都明白了。他只說了一句:“萬事有阿婆在,不會有事的。”

  顏神佑點點頭,心裡卻有些吃不准。如果只是跟水家有衝突,楚氏一定是向著兒子的。可是太子捲了進來,就難說不是要讓顏肅之吃個悶虧了。

  一路匆匆趕回家裡,還沒踏進門裡呢就覺得門前旗桿迎風招展,很有幾分肅殺的味道。

  到得門內,三人拜見楚氏。楚氏道:“回來便好,都回去歇著罷。大郎留一下。”這個大郎,說的是顏希賢了。

  顏神佑與顏希真齊一施禮,各回去尋自己的母親。

  顏神佑回到家中,只見姜氏一臉平靜地坐在臥榻上,六郎趴在她身邊睡得正香。阿圓給顏神佑換下大氅、除了鞋子,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腳。顏神佑到姜氏身邊坐下,看了一眼六郎,才小聲問姜氏:“阿娘?”

  姜氏道:“你都知道了?”

  顏神佑道:“我什麼還都不知道,正在梅園那裡呢,阿婆便遣阿金來喚我們回家了。”

  姜氏道:“除了東宮有些麻煩,水家不過跳梁小丑而已,這些日子且不要出門了,你只在家裡讀書便是了。”

  顏神佑道:“是。”又問是不是東宮要為水家出頭。

  姜氏道:“與你說了也不礙事,不過是水家幾個小子無禮,惹怒了你爹,太子要護著的時候,你爹飛出去一隻酒盞,擦著太子肩膀落了地,濺了他些酒水。”

  顏神佑皺眉道:“青天白日的,與太子在東宮飲酒?”別說太子才十歲,就算是二十歲,這大白天的又沒有什麼慶典,一幫子人就在東宮喝酒,也不像話吧。

  姜氏道:“因天氣寒冷,午間會食,太子賜了暖酒。”

  顏神佑道:“水家人又怎麼到了東宮了?不是因不學無術,站不住腳,都被打發走了麼?”

  姜氏嘆道:“誰知道呢?許是因與東宮有親,故而遇上了罷?”

  顏神佑低頭想了一想,道:“阿爹平素不飲酒,必不是酒後失德,開頭必錯不在他,只是末尾牽上了太子,才鬧得大了的。這倒也不是很麻煩,算不得什麼大事。只恐太子銜怨而已。”

  姜氏有些憂心忡忡:“正是如此。”

  顏神佑陪著姜氏坐了一會兒,姜氏攜著她的手起來:“讓六郎再睡一會兒,你若累了,也去睡一睡。與你阿姊商議一下,使人往柴家送一訊息,畢竟半途而歸不大好。”

  顏神佑答應了一聲,親自去尋顏希真。顏希真在柴氏處已知大概,心道,這水家真沒個好人。又想,東宮也是,此事若東宮處置妥當,也不至於鬧得這般大。

  她這與顏神佑是想到一處去了,顏神佑說的“恐太子銜怨”潛台詞便是:太子的表現不對。若是太子當時一笑而過,此事便了結,他還能得一賢名。水家上不得檯面,人人都知。這已不是什麼“打狗也要看主人”,而是“物肖主人形,養這樣的狗,主子也不是什麼好人”的問題了。

  見顏神佑來了,說了要遣人往柴家致歉之事,顏希真一口答應了下來:“我這就使人去。待事情平息了,我們再還十二娘一席便是了。”

  顏神佑道:“那一切就都交給阿姐了,我得回去了。”

  顏希真看著她穿上鞋子披上大氅,還叮囑一句:“小心地上濕滑。”

  ————————————————————————————————

  顏神佑並沒有直接回姜氏那裡,卻往楚氏跟前來了。

  楚氏見她來了,也不驚訝,抬抬下巴,讓她坐,還吩咐:“炭盆搬來罩個熏籠。”

  顏神佑往熏籠上一坐,就聽楚氏問她:“想知道甚麼?”

  顏神佑笑道:“能知來龍去脈是最好不過的了。”

  楚氏點點頭,說的與姜氏所言大差不差,只是更詳細些罷了。不外是今日天寒,凡上班的人都是在單位就餐的,太子是在米丞相教導下,頗有了一點城府,特賜了各人一壺暖酒。顏肅之戒酒好多年了,然因太子所賜,倒也推拒不得,雖不飲,卻也安放在食案上了。

  水家老三恰與三個侄子,逢太子之召,過來一起賞個雪什麼的。水家有一個孩子,原是要做洗馬的,後來被同僚們排斥,被上峰挑剔。世家子裡固然也有二缺,但是學問好的人更多,一考兩考,便給水小郎一個“不學無數”的評價,最後被師傅們出馬將他請走。

  這世上有一種奇葩,是你發現了她的本性就想絕交的那一款。水貴人就像所有向閨蜜吐槽男友不好的奇葩一樣,你只能出耳朵聽,絕不可能附和一旦你說:“對啊,那就是個SB,跟他分了吧。”她能噴你一臉。

  上一刻哭訴完了,下一刻就能跟又復合了的男友說:“xx說你好!”

  更要命的是,她下回跟男友吵架了,還要找你吐槽!簡直比直接下手搶人男友還要噁心。

  在水貴人這裡,只能她嫌棄娘家人蠢、不爭氣,你是不能說半個字的。所以,她前頭因王妙手的事情才罵完自己家哥哥侄子,轉臉又朝親兒子抱怨自己娘家被人瞧不起。越國長公主又潑了水家一地狗血,更讓水貴人覺得受到了侮辱,雖然當面是給越國長公主道歉了,也說是水家做得不對,保證以後不再這樣沒輕沒重了。

  回過頭來,她又跟兒子灌輸要抬舉舅家,給水家難看,其實是不把太子當回事,這樣的歪理。

  水丞相因素知皇帝脾性,且知這瘋魔后宮的魔幻風格,對水貴人持保留態度,攔了她做皇后的路。更思這太子居東宮,又有己等師傅教導,當知禮儀,與水氏不同。哪知千算萬算,獨獨漏算了太子的年齡!

  太子年紀小啊,他跟他親娘要見面,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不能攔著人家母子不讓見面,那豈不是讓人骨肉分離麼?水貴人也不是卑賤宮婢,乃是三夫人之一,在沒有皇后的后宮裡,這就是身份最高的人。

  就因漏算了這一條,太子這頭跟米丞相學了一點禮儀,那頭被皇帝灌了一肚子的為君之道、平衡之術、帝王之策,卻全被水貴人這個生母塞到腦袋裡的那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所管轄了。

  皇帝自己就是個“軍閥後院姨太太宅鬥風”,他后宮裡混的水貴人,三觀自然比他還要坑爹。皇帝好歹還日日對著國家大事,眼界還開闊一點,水貴人就對著這一畝三分地,死死抓著兒子不放手——用的方法還不太對。

  可她是親媽,見天兒說著:“你阿爹可不止你一個兒子。”、“我若是皇后,你豈不是更名正言順,偏偏被大臣們攔了。”、“你舅家只有靠你,才是最想你好的人。”之類的話,誓將太子弄得跟自己最親近。教會兒子兩面三刀,皇帝面前演戲,表示自己跟兄弟們很好,對師傅很尊敬,心裡卻視兄弟為競爭對手,對大臣也心生防備。

  表面上看來,他還真是個好少年,孝悌友愛,尊師重道。那一點照顧水家的小心思,大家都能看出來,卻也看他面上給了最大限度的寬容。

  這一回,是太子授意,使東宮諸員與這舅舅、表兄們一起用餐。大家都明白太子的意思,就是水家想蹭點兒仙氣。得,吃就吃吧,頂多咱們覺得噁心了,少吃兩口。

  哪知這水家四個人,事先得了囑咐,是要來露一露臉,攀一攀交情。藉著太子坐陣,好跟世家搭一搭話,提升層次來的。

  他們也有酒,大家不免祝酒上壽,先敬太子——這沒什麼。爾後是互相敬酒——米丞相等人上完了課,是跟著朝廷中樞開飯的。敬酒也沒什麼,顏肅之不飲酒,大家也都知道,況且有這米家人在,大家也沒心情怎麼熱鬧。

  米老三年長,暗思自己是長輩,若先敬人,豈不顯得不夠自重?使個眼色,讓侄子們先來。如果侄子們被拒絕了,那也沒什麼,算他那大侄子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咋地,三杯黃湯下肚,他下場勸酒。

  旁人勉強舉杯,有沾一沾唇的,也有舉完便放的。水大郎的臉色就已經很不好了,虧得全家被水貴人敲打過,他也忍了。等到了顏肅之,這貨根本不飲酒,舉杯即放。水大郎就怒了:“你怎地不飲?”

  顏肅之道:“殿下有所賜,我等不敢辭。然午後尚有正事,不可因酒誤事。”

  水大郎不依不饒,必要他喝,不喝就是瞧不起他——顏肅之總不是世家了罷?

  好蠢!他不是世家,可他是個中二呀!腦洞完全沒有補上呢。

  顏肅之鎮定地道:“殿下面前失態,我是瞧不起你呀。”

  水大郎年輕人,前面受了氣,見了一個軟柿子(他以為的),就想捏一捏,顯一顯威風來。他還有一個不能言說的心思,顏肅之生得好看,人都喜歡好看的事物,敬酒時還想,若能與這樣的美人喝一杯,那也是一樁美事。

  可惜美人不領情。

  水大郎忍不得,借酒裝瘋,他端了酒碗靠了上來,酒水潑泌灑灑的,一個勁兒讓顏肅之喝酒。顏肅之對太子道:“此人醉了,還請殿下命人將他扶下,免得醜態百出,污了殿下眼睛。”

  太子站了出來,餘者心嘆一聲晦氣,這頓飯果然是要吃不下去的,也都站了起來。水大郎受些氣氛影響,上來揪起顏肅之的領口,口裡的酒氣噴了顏肅之一臉。

  顏肅之冷靜地將他踹了出去!

  然後就是水家三兄弟一齊撲上來,他們不同於姬尚兩家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貨,少時也都是吃過苦的,體力還行。顏肅之費了點勁,又踹了一個,又揍了剩下的倆。旁觀的鬱成看了,心說,這TM得多蠢?!明知打不過還要打?急上來喝令住手。

  顏肅之住手了,水家三個少年見他不動,又撲了上來。這個年紀的年輕人,人再蠢一點,熱血起來是沒有理智的,也不管地方對不對,看著對手不動了,就想來揀便宜。這回,連他們叔叔也衝了上來。

  顏肅之不耐煩了,順手掄起食案就拍了過去!

  橫掃千軍!

  食案上有飯有菜還有酒,飯菜倒了這四個水貨一身,酒盞不知怎的飛了出去,險些砸了太子。太子從來沒見過這麼簡單直白的“爭鬥”,開頭是看傻了,此時怒道:“顏肅之,你眼裡還有孤麼?”

  這問題就有些嚴重了。

  好在同僚們夠義氣,紛紛勸太子息怒,鬱成更是說:“奈何以小心而怒君子?”

  鬱成親媽是世家女,思想深受影響,在他眼裡,水家這樣的山寨外戚,老老實實的倒還罷了。這樣三不五時生事的,不是小人又是什麼?至於顏肅之,是他哥們兒——雖然不算太親近,也是他同僚,那必須是君子。

  洗馬們都不用想,顏與水,選顏!早看這些水貨不順眼了,有人揍,必須留著這麼個打手!

  這就鬧到了御前。正因如此,楚氏接了好幾處的消息——楚豐的、唐儀的、姜戎的、鬱陶的——就命將顏希賢兄妹三個叫了回來,為了避嫌。

  顏神佑聽了楚氏的解說,大大鬆了一口氣,想一想,又看一看楚氏的臉色,方問:“不知……大將軍如何說?”

  楚氏露出一個欣慰的微笑來:“好啦,該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回去陪你阿娘罷。等你阿爹回來了,也別撩他生氣。”

  顏神佑看她這般笑容,登時放下心來。她不怕外面風雨,是著實怕了這外祖母不待見她爹。皇帝都沒有楚氏可怕,這是顏神佑目前的想法。

  ————————————————————————————————

  顏肅之不久即回,臉上還陰沉沉的。回到家裡,楚氏也沒有訓斥他,只有顏孝之抱怨了幾句:“你不是會打麼?打水家就算了,怎麼還捎上太子了?也太不小心了!”

  唉,滿京城的真權貴們,就沒有把水家當回事兒的。

  至於太子……

  顏肅之回道:“聖上命我且閉門思過,年後自有處份。鬱大將軍為我求情來著。”

  鬱陶現在並無甚忙事,鬱成眼見事情有些失控,急忙派人送了消息給他。鬱陶進宮,旁的沒做,只往皇帝面前一跪,淚流滿面道:“顏驃騎墳土未乾。”

  皇帝的臉就掛不住了。

  鬱陶的潛台詞,朝廷裡的人基本上都能聽懂——顏啟生前,為皇帝立下了汗馬功勞,死了剛滿三年,你兒子就這麼縱容小老婆的娘家人欺負功臣的兒子?

  這話,也只有鬱陶能說。

  米丞相見火候到了,連忙起來請罪:“是臣等無能,不曾教導好太子,使太子疏遠小人。”太子什麼都好,就是抬舉水貨們達到一個他們HOLD不住的層面這一點很糟糕。必須遏制,必須讓太子跟水家人隔得遠遠的。

  可太子也確實被刮到了一點酒水,顏肅之也不能不受一點懲罰。

  皇帝快將水貨們恨死了,他先前是看好顏肅之,想將他當做奇兵的。及起復回京,又見他在刷仕林聲望,且為太子盡心盡力——編寫典故大全——便以為自己沒有看錯人。還想囑咐太子,日後有事,可諮詢顏肅之。他雖然安排了世家來保護太子,心裡卻更傾向於“自己人”。

  現在落下好大一個芥蒂,要腫麼破?

  處罰顏肅之?不妥。

  不罰?也不妥。

  皇帝只好藉口快過年了,事情太忙了,先把這件事放一放,讓顏肅之閉門讀書,等年後閒下來再處理。這是個緩兵之計,為的是爭取時間,他好暗箱操作。等安排好了,不用過年,這事兒就能解決了。

  與此同時,他還做了一件事情:削了水家一家的門籍。門籍可以視作是入宮通行證,削了門籍,水家一家子就再也入不了宮了。

  水貴人由此記恨上了顏肅之,可她不敢跟皇帝抗議。皇帝卻又示意太子為顏肅之講情。太子十分不解:“這明明是藐視於我!”

  皇帝恨鐵不成鋼:“是你先藐視禮法的!”掰開了揉碎了跟太子講,皇帝,最重要的是江山,要守住江山,就得靠人才,朝廷裡的都是人才。水貨們,就是水貨,那是不能保修的,不能當頂樑柱。為了水貨損棟樑,是在犯蠢。任何對江山有威脅的人,都是敵人。想對水貨們好,就給他們金銀,給他們田地奴婢,但是別讓他們蹦躂!

  皇帝還是有威嚴的,尤其水貨確實……賣相不佳且能力有限,太子也不是不明白。還是覺得顏肅之不給他面子。

  皇帝道:“拿了裡子,再拿面子!還有,為君者,肚量要放大一點。”又舉了無數不拘小節的皇帝最後因此得益的例子。

  太子想了想,道:“兒明白了,兒便上本?”

  皇帝道:“上什麼本?你等會兒,當著幾個人的面兒,跟我說一聲就得啦。”

  原本事情因太子之“大度”,就此了結。太子坐收名望,如果顏肅之再蠢一點,就會對太子感激不盡,太子又可收伏一個有用的人。顏肅之也不是沒有收穫,這樣硬氣地抵抗外戚,他也可以刷到一定的聲望值。

  可事情沒這麼容易,壞就壞在……顏肅之先前得罪的人太多。

  比如,姬家。姬家雖然走了,但是卻是被顏肅之“逼走”的。姬家不同於尚家,姬氏不曾沒落,姻親到處有。姬家外孫女兒唐小娘子在梅園想為難顏神佑,只是個小菜。

  正經的殺著,卻是成年人們發出的。姬前少傅的外甥,現在為御史,乃是姓蔣,雖與蔣廷尉不是一支,卻是同源而出的。蔣外甥一本參上,奏顏肅之無禮,雖然太子不計較,可是國家還是有法律在的,不然以後大家都以太子仁慈,對太子不恭敬,可怎麼是好?

  皇帝想咬死這個王八蛋!可王八蛋的嘴巴比他咬得還牢,死咬著這個理兒不放。

  皇帝只好搬出了“朕很忙”這個理由,先拖到年後再說。

  顏肅之正好過了個輕鬆的年,四處吃酒,大家還要誇他揍水貨揍得好,本來嘛,這國舅就是山寨的!米丞相家這等行貨都這麼謙虛了,水貨這樣真是太欠揍了!

  顏肅之對此等評語皆一笑置之,唯在姜家吃酒時,聽姜戎誇他的部曲。順口將他訓練部曲的方法給說了出來,姜戎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秘笈,連連擺手:“這事要緊,我聽了不妥。”

  顏肅之道:“古往今來的兵家,著書立說的也不少,先賢都不藏私了,何況於我?你願試就試,只是,有時候未必有效就是了。如今情勢,我看不大妙,親戚們守望相助,你好我也好。”

  姜戎又問他水家之事,顏肅之道:“當不是大事。只是御史可惡。你要幫我,不如……”兩人咬了一陣耳朵。

  姜戎小聲道:“這又如何使得?”

  顏肅之嘿嘿一笑:“這才是好的呢,否則困在這裡,得熬到何時?還沒有實惠?太麻煩!”

  姜戎道:“那我妹子和孩子呢?”

  顏肅之道:“我要帶走,我照顧她們,孩子不能沒有父親關愛,丈夫不能冷落妻子。”說得義正詞嚴,簡直將自己的黑歷史抹了個乾淨。

  姜戎道:“你與你兄長、舅舅說了嗎?”

  顏肅之道:“我怕他們不答應,舅舅還罷了,阿兄想得淺。是以——”大舅子,你出力的時候到了!

  姜戎恨恨地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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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18:23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奔赴新地圖

  顏肅之與姜戎的談話,之前在家裡跟誰都沒提,這是他自己的決定。作為一個三年前就看出這國家要不太平的人,三年的時間裡,是不可能一門心思只管練他那可憐的一千部曲的。作為一個浪子回頭的典型,顏肅之除了為大家庭考慮,也沒耽誤了為小家庭著想。

  一門心思撲在大家庭上,頭一個問題便是:他不是決策人。你有再好的主意,領隊不用,有P用?楚氏雖然給他的感覺有些恐怖,但是眼光還行。問題是這個家是顏孝之的,顏孝之這個人呢,不蠢,但是也不太聰明,又有點拘泥保守。楚氏培養這麼一個繼承家業的人,守成是足夠了,開拓進取便有所不足。這也是非常時期非常處理,如果把顏孝之培養成個上房揭瓦的貨,再配上顏啟,楚氏就不用活了。

  現在顏啟死了,顏孝之的脾氣如果在和平時期,倒適合來個和平崛起——他穩重。如果碰到亂世,那隻能看天意了。

  當家人尚且如此,顏肅之這樣的真小弟,下場如何就更難預料了。所以,顏肅之暗搓搓地就打起了隱形的另立門戶的主意了。這個世界,說穿了,還是誰的拳頭大誰有話語權。大哥襲爵不假,如果做弟弟的有政績有聲望,官位混得高,設若再立個功勞開府之類的。哪怕親媽活著,不分家也算是分家了。

  這,就是顏肅之的盤算了。

  這等本心,在當時是十分驚世駭俗的,所以顏肅之這話跟誰都不能說,連老婆,也是不能說的。但是這事兒又要大舅子鼎力相助,他就得跟大舅子將話給說明白了。什麼練兵之法,什麼世道將要有變,大家要提前做好準備啊……之類的。

  姜戎是個細緻的人,也隱隱有所察覺。不過姜家與顏家不同,姜家有兵,有根基,卻又不是單純靠部曲的,他們還有名望——不用這麼挖空心思。如今被妹夫給點破了,登時透亮。細一想,對妹夫道:“這倒也是。然則如今……”他想說皇帝正常了,東宮也很正常。不過一想到水家,又覺得不妥了。

  水家這樣四處想蹭,偏偏又好耍小聰明走偏門兒,以世家之高傲,只會嫌髒。太子呢,又明顯關照舅家,時間長了,太子再不改正,只怕要將世家噁心死了。到那個時候,大家不反,也會坐視別人造反的。尼瑪你想蹭,也得把自己包裝得光鮮一點呀!你看顏中二,誰不知道他的黑歷史呢?可他包裝得好,雖然得罪了幾個世家,就能被很多人容忍出現。

  不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絕大多數人對於造反有著嚴重的心理障礙。可別忘了這個時代,朝廷百餘年間換了三個姓了已經,再換第四個,也沒什麼大不了。

  姜戎如今手握著半邊禁衛,籌碼很足了。親朋故舊遍布朝野,已是立於不敗之一。當然,如果妹夫再在京外有力量,那就更保險了。

  姜戎瞬間改了口風,道:“我知道了。你出行也該小心,偏僻地方,不好相與。何不挑一富饒之地?”

  顏肅之嘿嘿一笑:“有山有水,有海有田,魚米之鄉,怎算不富饒?”

  姜戎低聲道:“那裡山民不肯服王化,民風也,咳咳,若有變,怕他們不肯與你們攜手。”

  顏肅之倒是成竹在胸:“你也說是偏僻地方了,又能有甚可怕人物?城外三百部曲,都是我訓出來的。”

  姜戎道:“你可要想仔細了。”

  顏肅之道:“若在京,尚有所顧慮,京城之外,我當布行朝廷政令。”

  姜戎這才點頭道:“好。”

  兩人狼狽為奸,商量得差不多了,都放下心來聽歌看舞。

  宴散後,姜戎獨自思量,要如何才能不著痕跡地幫忙。

  顏肅之卻又往唐儀家裡去,給這位好病友提個醒:“手下的兵,可要用心帶。你家部曲,也該練起來啦。”唐儀其實已經是分家出去住了,手上的部曲奴婢其實並不多,真論起來,比顏肅之手上的還要少。但是他掌著虎賁,這是正經的國家精銳。

  唐儀笑答:“放心。”

  顏肅之正色道:“我恐生變。”

  唐儀道:“能有何變故呢?那一家子水?”

  顏肅之道:“你如今威勢,皆出自聖上,有多少是你自己的?一旦不側——”

  唐儀道:“好兄弟,放心,便有那一日,我也絕不致被小人轄制。”

  顏肅之又說他要謀外出。

  唐儀當場便捲了袖子:“誰要趕你出去?”管他姓蔣姓水,統統要打成爛羊頭。尤其是水家,反正門籍被削,唐儀就算將水家一家人都給揍趴下了,他們也沒辦法進宮告狀不是?

  顏肅之道:“是我自己想出去的,呆在京裡,太悶,我得熬多少時候呢?”

  唐儀道:“這倒也是。”多少世家子弟,也都要走這麼一個過場,當個地方官兒,過幾年,升一級,運氣好、後台夠硬的,升著升著就進中央了。真個不在地方呆過,而能在中央一路平步青雲的,沒是沒有,但是少。

  唐儀又惋惜道:“如此,你我便不能常見了。”又問顏肅之想去哪裡。

  顏肅之便將他與姜戎的合謀合盤托出,繼而報出一個地名——歸義。

  唐儀:“臥槽!”那個破地方?兄弟,咱們雖然腦子開洞,可不是為了灌水用的啊!歸義是個什麼破地方呢?聽名字就知道,本來不怎麼開化,新併入版圖沒多久。政治經濟必須落後。

  事實上,歸義縣也是這麼樣一個原始的地方。此縣戶口不過萬餘戶,人口三、四萬人,真正設縣不過五十來年,卻已沾染了一些特色——比如世家。哦,還有本朝普遍通行的特色:窮困。最坑爹的地方還在於,這塊廣袤的土地上,有山有水,自然還有山民。用個大家都熟悉的話來說,那就是少數民族,完全不肯繳稅的那種。

  嗯,這地方還臨海,別以為這是好事,因為有可能會有海賊登陸。沒辦法,普通窮啊,過不下去的窮人裡再有幾個不一定是為大眾謀幸福,但是一定是要搶劫的人領頭,麻煩就挺大的了。

  顏肅之道:“你聽我說——”

  地方,是顏肅之自己選的。他選擇出京,做個縣令。歸義縣的地盤很大,抵得上一個大郡了。這一點很好理解,按成例,萬戶設縣。面積再大,沒那麼多人口,也不算。農業社會,以人為本,有了人口,才能收人頭稅。有了人,才能耕種,才能收租子。

  顏肅之卻又另一種想法,這樣的地方,容易出成績。比如現在正在任上的這位歸義縣令甘靜,寒門出身,學問好,被舉孝義。又因為背景不夠硬,就被派到了歸義,這傢伙一到任,先清隱戶!讓他清出三、四千戶來。再“感化”山民,教他們讀書之類的。

  實打實的好名聲哩。

  照顏肅之的估計,這些隱戶,等這位縣令一走,又得消失了。這不要緊,他再去括一括隱嘛。而且,縣令沒背景,顏肅之有啊!

  顏肅之還想,這如今鹽是可以私營的,這地方又靠海,大家懂的。

  唐儀聽了,捶了他一拳:“嘿!真有你的,要不要幫忙?”

  顏肅之便拿了個劇本兒給唐病友來演,唐儀看了看台詞動作,覺得不難,拍胸脯答應了。然後問:“神佑和六郎,你也要帶走啊?你才去那裡,百廢待興,他們哪能受這個苦呢?”

  顏肅之道:“我將家都搬過去,又有什麼苦呢?一家人,總要在一起才好的。”

  唐儀有些怏怏,他還想照顧這姐弟倆,一盡好盆友的責任的呢。

  顏肅之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回家,臨行一再囑咐:“將你的兵帶好!”

  唐儀不耐煩地擺手:“知道啦。”

  別說,病友的話比舅舅的話還要管用,以前他只是盡個責任,給他舅看好家。現在卻是盡力收攏人心了。

  ————————————————————————————————

  顏肅之回到家裡,想來想去,還是跟姜氏透了個底兒:“年前的事情,怕不日將有旨意,若我被遠謫……”

  姜氏道:“沒這麼嚴重罷?”

  顏肅之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姜氏狠一狠心,道:“我隨你一同去,將孩子留下來。”

  顏肅之道:“我偏放心不下他們兩個,除非我死,必要帶著他們去的。放在京裡,不在眼前,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如何。養孩子,又豈是給衣給食這麼簡單?不能教導他,與養貓養狗,又有何區別?”

  姜氏低頭不語,顏肅之握住她的肩頭,兩人默默坐了一陣兒。姜氏道:“那我得收拾收拾東西。”短短的時間裡,她已經想好了方案,條件艱苦怕啥?大不了全都帶過去好了!看這情勢,也不是判刑流放!將金銀細軟、鍋碗瓢盆、奴婢部曲……統統帶過去!

  姜氏的擔憂又換了一個方向:“又要離京了,孩子們的先生要怎麼請?又有,離得遠了,怕與老人們不得相見了。”

  顏肅之選的地方確實比較遠,離京城九百裡,拖家帶口得走一個月才能到。哪怕是騎兵奔襲,也得跑個好幾天。選的時候只想著離京城遠一點,頭上添亂的少一點。現在想來,這確實也是個問題。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只好打死不招了。轉移了一下話題:“有學問的人也是不少的,我也認得幾個,孩子還小。六郎開蒙,你我都教得。神佑……我看她有書就好了,過一時再與她請先生罷。暫且不用擔心的。”

  姜氏心下疑惑,聽顏肅之這口氣,似乎是出京已成定局了。她是寧願顏肅之不做官兒,也不想他出京的。是人都知道,京外不出京裡。

  顏肅之卻又問:“孩子們呢?”

  六郎還是在一個睡覺比較多的年紀,連日來跟著父母四處走親戚,被女人們換來摸去,十分容易疲倦,已經睡了。顏神佑還在那兒抄書呢,過年了,客女們沒得家回了,但是她們的父親還在京郊。顏神佑又有了錢,也發了新年福利,讓她們與父親一處團聚。

  顏肅之過來看閨女的時候,就看到這丫頭窗子底下,一筆一畫地抄著。冬日的陽光斜斜地照入,灑了半室碎金。

  顏神佑抄完一頁,發覺有人進來,昂起頭,見是顏肅之,連忙放下筆,叫一聲:“阿爹。”

  顏肅之小聲問道:“抄什麼呢?”

  顏神佑道:“我將讀過的書再抄一遍,這樣的好搬取,也是溫習功課了。”

  顏肅之在她身邊坐下,取來一看,顏神佑的字已經很有樣子了,工工整整的。一旁放著打了格子的空白目錄頁,抄完一章,編上號,就往目錄頁上填一行。顏肅之看了一回,到底沒跟女兒說實話,只是讓顏神佑不要總是坐著,也起來走動走動。

  從女兒那裡出來,顏肅之直奔書房,取了輿圖來,眼睛盯在歸義這個地方,看了好久。歸義原本的那位縣令,因名聲也不錯,官聲也還行,想把他調一調,還是挺容易的。這位老兄今年都五十歲了,也是該享一享福了。相信歸義地方的士紳們,也是這樣想的。

  顏肅之並沒有猜錯,當地的“世家”倒也是真世家,卻是不幸有些失了勢的。富饒的地方爭不過米楚範週姜等人,只好向外擴展,另闢新天地。似這等人,在中央沒甚權勢,一旦違法,地方官要收拾他們也容易。遇是個強硬一點的官員,還是要吃虧的。大家巴不得這乾巴老頭兒早點滾球!寧願出錢幫他活動活動!

  甘縣令過完年就收到了調令,表揚他的政績,派他往一處富饒的地方做縣令去了。

  恰開春,皇帝沒辦法再拖延顏肅之的事情了,不得不給予處分。姜戎等人據理力爭,以為太子都不追究了,只太子沒有傷到,不能重判,判得重了,下一回如果太子真被人傷到了,那該怎麼判呢?如果有人冒犯了皇帝,又該怎麼判了?

  蔣氏廷尉因族侄參了顏肅之,正在憋氣,大力贊同了姜戎的觀點。又有皇帝偏袒,再有唐儀煽風點火。各方一齊用力,判了個顏肅之出東宮,往歸義縣為縣令!

  旨意下時,楚太尉都傻眼了,他原想著,輕則申誡,重則貶官,好歹還是在京裡的,哪裡想到會被判到京外呢?可他主要是管軍事的,不管這人事調動與審判。顏孝之倒是想為弟弟求情呢,可他弟弟一被沒打,二沒被罵,求的什麼情?

  米丞相也是有苦說不出,蔣外甥不知道犯了哪門子的邪,必要為他姬舅舅出一口氣,死咬著不放。貶出京,給個好一點的縣吧,他便有話說:“是罰是賞?”

  顏肅之如願以償。

  消息傳到顏府,姜氏默默地將已有腹稿的方案付諸實施,只是又向楚氏討了一個人情,她想請帶一個先生隨行。

  楚氏是支持兒子跟水家對著幹的,要是水家讓顏肅之喝酒,顏肅之就喝了,那才是丟臉!可是判得這樣重,卻出乎她的意料。判決下來的時候,她就在想,那地方偏僻,如果姜氏肯去自然是好的,可是一雙兒女,她是想留在京裡親自撫養的。好好的孩子,可不能耽誤了。

  哪知姜氏要先生。

  楚氏道:“他去便去,便是不去,也是使得的,”派往窮鄉僻壤的官兒,多有嫌棄而不赴任的,“你們又何須同去?”

  姜氏道:“一家人,總是要在一處的,我是這樣想的,郎君,也是這個意思。”

  楚氏道:“他胡鬧,你也跟著胡鬧?那地方有甚好先生?豈不是要耽誤了孩子?”

  姜氏道:“孩子離不得父母的。”

  婆媳兩個為孩子又爭了一回,等顏肅之回來,楚氏又說顏肅之:“竟要帶兒子去煙瘴之地冒險?”

  顏孝之也說:“還是將他們留在京中的好,親友皆在京中,如何照顧不得他們?”他是封建家長那一派作風,以兄弟子侄為己任,自然也以其為囊中物。

  顏肅之必定不肯:“你們看不住。”

  顏孝之想起那個小變態,啞然。楚氏道:“叫神佑來,我來問她。她都多大了?你在那處,一來一回,總要有一、二年,多了三、五年都未必!她在外地,怎麼議婚?”

  不多會兒,顏神佑就被叫到了。

  到了之後聽楚氏問她:“你父親要去歸義為縣令,你是跟著去呢?還是留在京裡?”

  顏神佑道:“因東宮事?”

  楚氏一點頭。

  顏神佑問道:“家裡有輿圖麼?”

  大家都不知道她問輿圖要幹什麼,看歸義在哪裡?楚氏道:“歸寧離京九百裡,你要去?”顏神佑也掰手指,也沒慌亂,只說:“能給我看看輿圖麼?”

  不管走與不走,她就這習慣,有網絡的時候隨手百度谷歌天涯,沒網絡的時候聽到新鮮的事兒就要記下來,遇到不懂的就要翻書,然後再發言。

  楚氏道:“給她輿圖。”

  顏家別的少,地圖尤其多。展開來,顏神佑一看就樂了,眉花眼笑地道:“我跟著阿爹去!這地方好。”秉承著土包子的一慣傳統,大的,就是好的!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揀大個兒的啃,一定不吃虧。這貨就是骨子裡對於土地有著莫名其妙的堅持。

  楚氏怒道:“真是都瘋了麼?”

  在一家三口的堅持下,楚氏雖是長輩,卻也沒能將顏神佑姐弟倆留下。恨得直說顏肅之糊塗,又說顏神佑白聰明了一回。這孩子,不經父母同意,便是祖父母,也是難抱走的。倒也談不上孝與不孝,孩子,天生得歸父母,包括他們的婚事。是以鬱夫人向楚氏漏出口風的時候,楚氏一提顏肅之,鬱夫人便不再問楚氏了——祖母答應了的,不算。

  一時全家哀聲嘆氣,只有顏神佑開心不已。顏希真拉著她哭得滿臉是淚,她不得不對顏希真道:“父母罹禍,我們做子女的又豈能置身事外?當同甘共苦,憂樂相隨。”

  反把顏希真給唬住了。

  次後往四處告別,她也都這樣說,倒又得了許多讚譽,大家都說顏肅之養了個好女兒云雲。顏肅之的老師大力支持學生,連帶著將學生的閨女也好好誇了一通

  蔣氏等人還將她抱起來一頓大哭,又大哭姬少傅那個外甥:“鬼迷了心竅了!”且送了許多吃用之物,連床榻被褥、米麵柴火都準備了,比給姜氏準備嫁妝的時候還仔細。彷彿顏神佑是去一個連飯都吃不上的地方一樣。

  原本齊先生倒有意一同前往的,顏肅之卻婉言謝絕了:“原是為家中孩子請的師傅,奈何為一人而忙碌奔波?真撐不下去,我自然會向家中請援的。”死活沒肯帶。

  ————————————————————————————————

  就在告別得差不多,將要動身啟程的時候,卻又傳來消息。有亂民搶了官倉、殺了士紳,嘯聚山林了。考慮到現在是春天,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發生這種事情,倒也不稀奇,卻令顏肅之的親友們大為擔心。

  楚豐希望他緩一緩行程,等平定了之後再走。

  顏肅之卻說:“並不在路上,不礙的。”火速打包了行李,攜家帶口赴任去了。由於有這亂民“幫忙”,顏肅之提出的希望帶著部曲上任的提議也被通過了。楚氏雖然氣他不識好歹,倒也沒有剋扣他。畢竟是親生兒子,楚氏也不想他死,反正部曲是早經分給他的,那就讓他帶走吧。

  豈料顏肅之不止帶了這三百部曲,還要求順路過塢堡,帶一點補給。顏孝之出於兄友弟恭的美好願望,也答應了。

  出行時,許多人相送。唐儀與顏肅之抱在一起,哭得像是雷峰塔前的人蛇戀。唐儀給顏肅之斟酒送行,顏肅之碗都沒拿,跟唐儀一人抱了一個酒壇子,灌了兩壇酒,才一摔壇子,翻身上馬,一路奔歸義縣而去。

  後面的車隊裡,顏希真坐在顏希賢的馬上,跟著顏神佑的車追了老遠。顏神佑打開車窗,與她灑淚而別。

  ***

  作者有話要說:

  若羌縣,二十餘萬平方公裡,佔新疆面積的八分之一,有兩個浙江省那麼大。嗯,大約是愛爾蘭國土面積的三倍,比大不列顛島略小。當然,若羌多戈壁沙漠,歸義縣沒這麼大,也沒這麼荒涼。

  啊哈哈,新地圖開啟,星辰大海模式開啟。

  JQ是一條九百裡的驛路,新郎在那頭,小變態從這頭飛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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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18:41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初到歸義縣

  長路漫漫,九百里路,在現代社會雖然不算什麼,在這個時節就很算什麼了。尤其是攜妻帶子,奔赴征途。姜氏恐兒女路上寂寞,也是她自己寂寞,便將孩子們叫到自己車上來了。

  因為走得遠,又是往落後地區去的,這一次的東西格外齊全,連馬桶什麼的都有。蔣氏還給姜氏帶了好些工具,送了她十幾個匠人,包括木匠、繡工、裁縫、鞋匠等等。楚氏更實在,給打包了一個郎中,小型藥櫃加藥材用了三輛車來裝。顏肅之的老師對他期望頗高,夥同他的同學們一起,送了這貨一車的書。都是新式裝釘的。顏肅之夫婦格外看重這車書,派了六個部曲專程跟車。

  知道的說是縣令赴任,不知道的還以為哪家舉族遷徙。

  一路上,顏神佑還好些,父母已經不會很督促她的功課了。姜氏現在的主要精力在六郎身上,姜氏不知從何處聽來的風俗,小孩子起名要晚。反正還沒到上學的年紀,不起名字,只叫個排行,大家也都知道說的是他。現在小朋友依舊叫做“六郎”。

  六郎在同齡人裡,算是發算得相當不錯的人,智商在平均線以上。可姜氏依舊有些遺憾,拿顏神佑這個非正常人類來作比較的話,六郎這個男孩子就顯得弱了些。姜氏不得不打疊起精神來,給六郎上些基礎課。有了這件工作,倒顯得旅途不那麼揪心了。

  顏神佑在一旁聽著,有時候覺得有趣,也自告奮勇地教一教六郎。識字卡片是她做的,這隊伍裡又跟著好些個匠人,偶有新主意,便可支使人去做了來與六郎玩耍。譬如做了好些有趣的小動物,皆有成人拇指大小,拿來教六郎數數、做加減法。

  姜氏見了,忙說:“不要用這個,他還小,東西太小,不防他咽了就不好了。”

  顏神佑有些訕訕,阿琴道:“怪好看了,我給小娘子收起來,以後拿來賞玩也是不錯的。”說著就取了張帕子給包了起來。

  姜氏道:“這法子倒也不錯,別做小東西了,太大了他又玩耍不起來,依舊給他畫畫兒罷,你給畫兒上了顏色,也是一樣的。”

  母女倆旅途之中便以此為樂。姜氏自幼經淑女課程訓練,懂得不少,隨行又有許多書,雖不嚴督功課,卻也不時抽幾本書來與顏神佑讀。到這個年紀,倒可讀一讀《女範》了。這書與顏神佑穿越前那個時空的《女訓》、《女則》如出一轍,不外是些女子要賢良淑德一類的。

  顏神佑讀得無趣,然則姜氏在側,她又不得不背。背著背著,就忍不住給它曲解一下,然後悄悄跑去與顏肅之吐槽。顏肅之聽了,不由沉思:“你這麼說,倒也十分恰當。只是不要外傳,傳出去,於你名聲有損。”

  顏神佑笑道:“這是自然的。”在她眼裡,什麼女則女範的,光看字面意思,你就傻了。忍不住就抬筆在扉頁上寫道:頭一條要緊的,是選丈夫的時候腦子不要進水!

  被姜氏發現了,抽起書來就要揍她,手抬到一半,又緩緩放了下去:誰說不是呢?姜氏想了想,就蘸上了墨,在這一條下面給塗了條注——這條是顏壽說的,本書只許本家內部誦讀,絕不許外借。

  顏神佑被掛牆頭,頗覺委屈。跑去跟顏肅之訴苦,顏肅之笑道:“這不正好?這整本書都是你的了,你想怎麼注、便怎麼注。悄悄告訴你一聲兒,這書可是你娘十分用心抄來的,肯讓你批註,你天大的面子了。”

  秀恩愛真是要閃瞎人眼了!太討厭了!顏神佑氣哼哼地跑去玩六郎了。

  六郎看到她來,叭嗒叭嗒走了過來,仰著小臉兒叫一聲:“阿姐。”

  顏神佑蹲□來,捏捏他的小胖臉:“想阿姐了沒?”

  六郎有點鬱悶:“想了。”

  顏神佑再笑問:“阿姐好不好?”

  這個無聊的女人!六郎嚴肅地道:“不捏臉就好。”

  顏神佑黑線!

  姜氏在一旁看了,笑得花枝亂顫:“叫你再逗他!”

  顏神佑看姜氏手裡拿著件小衣裳,看著像是給六郎的,順手撈起六郎抱了過去,口裡問:“都住下來了,阿娘也不歇一歇?”

  姜氏嘆道:“他要三歲啦,這生日怕也做不熱鬧了,我給他做件兒衣裳罷。”

  顏神佑一想,也是,不由開動腦筋,開始想自己要給六郎和顏肅之什麼禮物。姜氏見她一臉深思的蠢樣,忍不住指點道:“凡送人禮物,總是要看情份的,新奇貴重反在其次了。”

  顏神佑道:“不是說投其所好麼?其不能投其所好,便要取貴重。總是為人做臉。”

  姜氏嚼著這“為人做臉”四個字,半晌,展了眉眼道:“正是如此。只是值得這般費神的人不多了。自家人,明白人的心,也不須你想太多。”

  母女兩個便就這禮物問題,展開了討論。六郎坐在母、姊中間,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也不知道他聽沒聽懂。反正,他是一點也沒鬧,只是兩隻小胖手不太老實,一會兒摸摸自己的嘴巴,一會兒拉拉自己的耳朵。小腦袋也轉來轉去的,誰說話他就看誰。

  ————————————————————————————————

  顏肅之因向楚氏申請了要去塢堡取給養,順路拐到了塢堡那裡,給部曲客女都放了假,使他們回家道別。顏神佑想了一想,向姜氏請示:“既在此處停留,又將遠行,不如便將二女放回家中,如何?”

  姜氏道:“不必了,哪裡養不了這一個人呢?你當知道人固有愛恨,然凡事當三思,人是你選的,她父親又有用,放你身邊,好讓你長長記性罷。”

  顏神佑訕訕地答應了。

  在塢保停留不過三日,修整完畢,再上車時,姜氏惆悵地道:“初來此處,覺得不如京師,現在看來,讓我住這裡也是不錯的。”

  顏肅之聽了,別一別頭。顏神佑道:“阿娘焉知到了歸義便不如這裡了呢?”

  姜氏雖是讀書識字,這地理知識確實不太好,對歸義縣的印像也不怎麼樣。只知道地方大、窮、人少,怎麼能比得上顏氏塢堡這裡?顏啟雖然腦殘了一點,但是選址的眼光還是不錯的,此處又是楚氏經營,是在一個已經敗落消失了的家族的產業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比起歸義那種將將開化的地方,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她是主母,自然知道這裡面的不同。

  是以姜氏只是笑笑:“你既這麼說,到了可不許嫌棄不好。”

  顏神佑聳聳肩:“哪怕住到樹上,我也不嫌棄。”

  顏肅之此時才露出笑影兒來:“你還想著爬樹!再淘氣,仔細罰你閉門思過。”

  顏神佑沖他比了個豬鼻子,一甩走,爬上車去了。姜氏在她背後說了一句:“這孩子。”

  顏肅之道:“她尚且不以為意,娘子又何須愁苦?我們一家,總是在一起的。”

  姜氏道:“也對。”若讓她來選,現在的顏肅之,與病患顏肅之,她寧願要現在這個。

  顏肅之道:“好啦,該趕路了,上車罷。”

  顏神佑依舊與姜氏一輛車,車裡放著六郎一隻。六郎似乎對塢堡還有一點點印象,車行的時候,他還伸著腦袋試圖衝破車門往外看,被顏神佑捉回。給他掀開了車窗上的簾子,放他趴在窗子上四下打量。

  姜氏也沒攔著,只嘆了一口氣,又振作起來,對顏神佑道:“到了歸義,當有縣衙,咱們帶了匠人,若覺得不好,可先修葺,只是修葺的時候怕要擁擠。”

  顏神佑笑道:“就算不用修葺,咱們這麼些個人,恐怕也是要擁擠的。”

  姜氏心裡就有些沒底了:“這可怎麼辦呢?”一般城池的面積都是有限的,裡面的空地不可能太多,這一次光部曲就帶了三百人,還不算其他的,可要怎麼安排呢?顏肅之是取了些帳篷帶著,但不能讓人一直住帳篷,不是麼?天暖的時候還好,天冷了,這就是虐待了呀。

  顏神佑神神秘秘地湊過去道:“阿娘以為,阿爹帶這麼些人是去做什麼的?”

  “嗯?不是護衛麼?聽說還有山民不馴服。”

  顏神佑偷笑兩聲:“三百人,夠建座塢堡了。”

  姜氏下巴都要掉了:“那種地方,建塢堡做甚?”

  顏神佑摸摸下巴,手被姜氏拿了下來,她又換了另一隻手來摸:“阿娘聽我說,且別管這些細枝末節了。那麼大的地方,哪裡放不開人呢?我看了輿圖,那裡平坦的地方也是不少的。盛得下這些人,也能開荒。高祖時,朝廷還頒令鼓勵墾荒呢。招徠流亡怕是有些難的,那地方肯去的人不多,咱們自己墾荒,總是行的罷?”

  姜氏萬萬沒想到顏肅之打的會是這個主意:“你爹告訴你的?他怎地不與我說?”

  顏神佑回過神來:“嘿嘿,我猜的!要我就這麼幹。呵呵。”眼看著要有動盪發生,當然是要積蓄力量啦,在京城那裡,僧多粥少,不對,粥不少,但是都有人佔著了,不大好搶。不如去偏遠一點的地方發展,而且歸義縣偏雖偏,卻有驛路通的。離京九百裡,離顏家塢堡卻沒有這麼遠。

  這個時代也沒有限制官員不能在轄區裡有田產,更不能阻止他“帶頭墾荒”。如果當地有隱田,那更好了!你不是沒登記在冊嗎?那就不是田!你說是田?繳稅先?

  至於當地士族,識相還好,不識相,揍你都是輕的。顏肅之的功課做得挺好,當時能算是世家的,就是一個盧氏,除了他們家,其他號稱的士族,多半是冒充的。盧氏是經了變故,在富庶的地方與人爭不起來,才到了歸義重新圈的地,他們是在朝廷掛過號的,被譜學家們承認的。

  其他的,都是西貝貨。

  姜氏猶不信,她還是覺得歸義這個地方,如果丈夫不得已被分過去了,那她就跟著去,是做好了受委屈的準備的。現在聽閨女這麼一說,忽然有種開闢新天地的錯覺,彷彿是去享福的,完全轉不過模式來。

  當天晚上,一家人休息,姜氏看顏神佑又跟客女們一處擊劍玩耍了,命阿方看好六郎,她便來問顏肅之。

  顏肅之聽了她說:“你要往歸義去安家建塢堡?”大驚道:“娘子如何得知?”

  姜氏道:“我聽神佑說時,還不肯信,怎地她異想天開,你也一樣?”

  顏肅之終於逮著機會跟老婆解釋了:“這是我深思熟慮過了的。歸義這地方,並沒有想像那麼差,真個差了,我便自己來了,怎麼會拖著你們一道?”將他的分析一一說了,且說他曾讀書,發現越往溫暖濕潤的地方去,物種就越多,成熟期也短,等等等等。至於姜氏擔心的什麼煙瘴之類的,他也帶了郎中和藥材。

  姜氏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卻將兒女看管得緊些,只要有水土不服的樣子,立即叫停,喚郎中來診治。

  幸而顏神佑姐弟倆基因還是不錯的,倒是很健康,六郎路上打過幾個小噴嚏,喝了兩天藥就好了。顏神佑連個噴嚏都沒打,還軟磨硬泡要騎馬——也得到了顏肅之的首肯。她開心時,還馬上射兩把箭,可惜這項技術以前沒學過,頗失水準。顏肅之興趣來時,倒教她幾手。

  顏神佑索性將客女們也喊了來,一齊練飛。顏肅之受到了啟發,一路上本就以軍令管束部曲,此時正好訓練一下行軍與騎射。然而他隊伍裡的馬匹並不多,只有五十餘匹,部曲倒有三百人,不得不輪流練習,還要愛惜馬力。這讓顏肅之覺得十分蛋疼,發誓到了歸義之後要圈地養馬!

  ————————————————————————————————

  歸義在京城之東南,初行時還不覺得,走著走著,就猛然覺得風也柔了水也潤了。再行不數日,就陸續看到許多矮丘,山色青翠,顏肅之的生日也到了。

  顏神佑送的禮物是一雙鞋子,姜氏給的是一套衣服,顏肅之十分感動,在收到了六郎趴地祝壽之後,又親了兒子一口,忽然覺得此生圓滿了。偏在此時,外面響起了馬蹄聲,眾人都奇怪,這裡已近歸義縣,地方頗為偏僻,驛站也小,部曲們都住著帳篷呢。哪裡又會再來人?

  待馬蹄聲歇,來者問的卻是:“前面可是顏令家?”

  何大郎出迎道:“正是,爾等何人?”

  來人道:“我是唐虎賁命來與顏令祝壽的。”

  姜氏與顏肅之相視而喜,齊命召見。卻是唐儀送了兩壇酒、一堆衣物、文房四寶……雜七雜八好多東西,連不久之後六郎生日的一些禮物也有。難為這些騎士活活用馬把這些東西帶了來。

  顏肅之命與他們酒食,姜氏又頒下賞錢來與他們,又問唐家可好一類。顏肅之開心地喝了一盞酒,又寫信命來人明日捎回。信裡說不盡離別之意,又囑咐唐儀必須小心,除了虎賁之外,自家必須訓練些頂用的部曲,至少備上二十匹馬。

  因有這一出,姜氏便將歸義縣之艱苦給暫放到一旁了,進入歸義地界的時候,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六郎瞅了她好幾眼,下結論:“阿娘很開心。”

  姜氏看了過來,顏神佑很沒義氣地將六郎舉到面前擋了自己的臉。六郎掙扎了一下,沒掙開,鬱悶地道:“阿娘看得見我,不用舉高。”

  一路歡笑,到了歸義縣,表情才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其時春已深,草木萌發、山青水綠,看著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田間偶爾還會飛過幾隻野雞野鴨之類,顏神佑還看到過幾隻兔子什麼的。興起時,她也抽箭射幾隻,不用擔心射不中,她身後跟了將近二十個專業補刀黨。唯一要擔心就是兔子上輩子八成沒做好事,這輩子都快被箭給戳爛了。

  到了歸義縣驛,此處早已聽聞新官要上任,一切準備妥當。驛丞卻沒料到顏肅之會帶這麼一坨人來!艾瑪,不是傳說他是得罪東宮被貶來餵蚊子的嗎?這尼瑪是來打劫的吧?!再一看,後面車連著車,這是要幹神馬?你有沒有一點吃苦受罪的自覺啊?

  咦?這個小娘子生得可真俊,你爹是被貶的啊,你要不要笑得這麼開心?

  驛丞在這個地方,南來北往貶謫升遷的人見得多了。南下的多半是哭喪著臉,北上的才是笑逐顏開。顏家這畫風不對啊,難道是……傷心得瘋傻了?

  就算是個白痴,他也是縣令,驛丞還得小心伺候著。準備了食水等物,命廚下做飯去,不想顏肅之與姜氏皆看不上,自帶了廚子整治食材。驛丞又為難地道:“驛站頗小,只恐不夠這許多士卒飲食。”

  顏肅之道:“你只備清水馬料即可。”

  哦,這個方便。驛丞倒也沒有真的只拿出清水來,他還分了這些部曲兩隻羊,給他們燉湯喝——分肉就太少了,不如請大家喝肉湯。

  忙完這一通,又被顏肅之叫去問情況。驛站很小,只有驛丞與兩個驛卒,驛丞有時候不得不親自上陣去幹活。這才坐下,汗都沒擦,又被叫了過去,驛丞暗叫一聲晦氣。沒想到到了正房,顏肅之先賞了他些酒食,酒是好酒,肉做得十分香酥美味。驛丞的笑容便真誠了許多。

  顏肅之便問他這縣裡情況,驛丞對甘縣令贊不絕口:“連山民們都尊敬他,還有與他立生祠的,頭人將嫡出的長子也送來學禮儀呢。只是那頭人自己,卻依舊不肯歸順。縣裡大戶?哦,以盧家為首,其餘又有牛、馬、羊三家,都是大家族。隱戶……?這個就不清楚了……”

  顏肅之微微一笑:“怎地不清楚?甘令不是曾括隱麼?”

  驛丞小聲道:“悄說與您老,這事兒,可不好乾。也是甘令骨頭硬。”

  “怎地我的骨頭就是軟的?”

  驛丞想到他外面那些膘肥體壯的部曲,咽了口口水道:“這倒不是,您是金貴人兒,何苦趟這渾水來?彼此相安無事,才是最好。就算括了,除了名兒上好聽,也括不出甚油水來了。”

  “難道此地十分貧窮?”

  “可不是!一群窮鬼!怕徵稅,房子也不敢修,連樹都不敢種了。便是令他們分家,也多收不了幾個錢。窮透了。窮得透透得,便去投入豪門做奴婢、做隱戶。括出來也沒什麼好處。”

  顏肅之道:“難道土地便貧瘠至此了麼?”

  驛丞嘿嘿一笑,搖頭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我們只管守這個驛站,哪知其他呢?”

  顏肅之道:“汝非不知,不敢答而已。”卻又不逼問,弄得驛丞提心吊膽的。顏肅之也不再理驛丞,只命他退下,暗道,既然都說甘某人是好官,做交割時問他便是了。

  ————————————————————————————————

  歸寧縣頗大,顏肅之從踏入的第一個驛站,到了歸寧縣治所,又走了三天!

  到了一看,城垣不高,倒是挺整齊。縣城並不大,一條活水穿過城池,這小破地方……尼瑪敢不敢比顏家塢堡大一點啊?臥槽!

  這小城,特麼統共只有一條大街!就是縣衙大門前的那一條!其他的全是小巷!縣衙也不很大,整齊倒是很整齊。前面是辦公用的地方,後面是……三進庭院,後面還帶個小花園兒——如今被甘老先生開闢成了菜園子。跨院倒是有的,廚房馬廄好像也有。僕人也有住的地方,可惜只有男女兩個院子。

  別說住三百部曲了,連顏神佑自己的使人,都能把這倆院兒填滿了!

  哦,也有倉房,不過主要的官倉在衙門西邊,縣衙裡只有一個極小的小倉,裡面……挺空的。據甘老先生解釋,去年的收成都吃得差不多了,他又比較窮。SO……

  空有空的好處,顏肅之帶來的東西多,刷刷就給塞滿了。還差點塞不下!

  甘縣令介紹完了內外衙,顏神佑才發現,這老先生只有一位老妻,據說有三個兒子,但是因為縣令薪水比較低,養不了這麼些人,都特麼放到老家種田了。

  國家給的俸祿標準呢,其實不少,但是縣令要養活一群人,除了妻兒,還要周遊窮親戚。顏肅之實在看不下去了,便說:“公廨田君已播種,我不敢掠人之美,以錢糧相抵罷,否則我心不安。”

  甘令十分推讓,顏肅之必要送他,且說:“你我皆輕利,奈何推來讓去?反令人恥笑在。”好說歹說,給他折算了些錢帛米糧。

  這又才問他歸義之情狀。

  甘令衙中只有兩老僕、一使女,侄女為甘娘子做些雜事,老僕一個做飯、灑掃,一個就跟著甘令跑腿兒。原應甘令為顏肅之接風的,可做飯的只有一個,才在後園撥了菜,又去市集沽了點肉,還沒來得及收拾呢,人就來了。

  顏家人多,便接管了廚房。

  顏肅之卻又問甘令縣內情形。甘令見他雖是紈絝出身,又擺這樣排場,但是見其到即關心民生,便也認真對他交待。話還沒說,先說囑咐:“百姓不易,望君愛惜啊!”

  顏肅之道:“這是自然的,何須囑咐?”

  甘令道:“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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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19:18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縣令也難為

  顏肅之與甘縣令聊天,顏肅之是不飲酒的,卻命人給甘縣令滿斟了酒,聽他介紹情況。顏肅之單知道百姓辛苦,卻從不知道能辛苦至此。按規定,國家給編戶齊民授田,男丁八十畝,女丁六十畝,老人過了六十的就要減半,兒童也減半。授了田的人,就要納稅,交糧和帛。這也還算公道。

  可問題是在實際執行的過程人,往往沒有那麼多田,但是稅,還是要照交的。還有兼併,還有其他的雜稅。普通百姓要交的稅據不完全統計少的也有十幾種,種樹要交稅,砍樹也要交稅。哦,遇上皇帝要用錢了,比如先帝登基的時候,就額外再加點稅什麼的。這種是一次性的,一次命令每丁出一千錢。

  雖然有喜事,皇帝會“賜女子百戶牛酒”,可賜的得比的,要多得多呢。大家寧願你表折騰了TT

  此外還有徭役,國家規定,不過二十日,實際遠遠不止這個數,用工多時,連婦女兒童老人都要齊上陣。不明白的還以為是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了呢。

  至於飲食,好一點的人家,能四季吃飽,這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至於菜色,對不起,別講究了!還缺鹽……

  顏肅之連忙放下了筷子:“等等等等,這裡臨海,怎麼會缺鹽呢?”在他的印象裡,有海水,煮一煮鹵水,就有鹽了,好嗎?而且國家允許你販私鹽的,鹽不是國家官營啊親!

  甘縣令嘆道:“煮鹽?且得有柴炭有鐵鍋啊!一石鹽,十二石柴,方能煮成。多少人工?”柴要打、火要看,還種不種地了?哦對了,砍柴是吧?沒樹你砍個P?!自己種樹怕抽稅,山民那裡……嘿嘿,你敢去砍柴,人家砍你的腦袋喲~有本事讓朝廷千裡圍剿這窮山惡水呀~來呀來呀~

  啊!忘了,還得有個鐵鍋什麼的。鐵……它是官營專賣的呀!一家子能有兩口鍋,日子就算不錯的啦。鍋鏟都不一定是鐵的,特別環保地用了木頭,鍋蓋也是木頭弄成個圓形的而已。炒鹽的鐵鍋,還壞得快。

  顏肅之:臥槽!

  看著海水沒鹽吃,坑爹不坑爹?

  當然,也有吃得起的,比如盧、牛、馬、羊四家,但是不是人人都是狗大戶,其他人只有望海興嘆。哎,忘了,靠海吃海,雖然小破漁船出海有風險,但是還能打魚回來不是?不但能填肚子還能賣點錢補貼家用?

  不不不,有這種想法的人真是太天真了。買賣也要收錢,嗯,打漁還要收點漁稅什麼的。

  甘縣令倒是好人,把能免的都免了,比如漁稅。可是……買賣交易還要收錢!這是國家規定的。國家規定的稅率,它高呀!

  這個朝廷,窮得一比那啥,開始用的還是一群數死早的腦白痴,只知道收稅。後來落到米丞相手裡,才好了一點,可還是沒有復甦的跡象。別傻了,一旦世家強,則朝廷就要弱,朝廷的財政,就得呵呵。天下的蛋糕就這麼大,世家啃得多了,朝廷得的自然就要變少。

  顏肅之聽到最後,都沒有胃口吃飯了。甘令也不吃了,只一口一口地喝酒。顏肅之又問縣裡其他情況,比如世家與偽世家,又比如山民。甘縣令也一一說了,尤其說,他括隱,明知道還有貓膩,卻不能下手更狠了,總得各留一點退路。世家不敢與朝廷命官硬扛,但是縣令也不好將他們逼得太狠。尤其盧家,甘縣令在這塊地方呆了十多年了,愣是一次也沒能成他家座上賓。聽說這幾家人家裡也有俊材,他倒是想看一看再舉薦,人家硬是沒讓孩子給他看。

  顏肅之分析:越LOW越裝逼,像個傻逼。說真格的,他這個土鱉,還能在各大世家那兒一席之地呢。盧家算個球?!更不用說那三個西貝貨了。

  甘縣令又說山民,也不是很馴服,山民的頭人挺頑固,連跟朝廷對話都很勉強。

  但是頭人的兒子被送了來學習先進文化知識,小朋友年方十二,認真好學,是個純樸的好孩子。還央甘縣令給取個名兒,他想跟甘縣令的姓兒,結果被親爹揍了一頓,指山為姓,指水為名,叫做山河。

  甘縣令聽了,覺得不妥,就讓他以河為小字,大名兒叫做山義。並且暗示顏肅之:“此子可用。”

  顏肅之神翻譯:這小子比他爹傻,可以讓他扛大包。

  ————————————————————————————————

  這邊一個老淚縱橫,一個滿面悲憫。後面女人們卻還歡快,姜氏敬甘家娘子安氏守得信清貧。安氏也喜姜氏嫻靜可人,更兼顏神佑乖巧,六郎可愛,便是相處得融洽。

  安氏還介紹了許多當地食材,都說好吃。姜氏聽聞蛇蟲鼠蟻皆可食,滿是不信。安氏道:“我才來的時候,也是不信的,吃了幾回,就吃慣的。美味!”什麼蛇羹炸蠍子的,都很帥氣有木有?!

  顏神佑在一邊聽著,偶爾逗一逗六郎。

  安氏的話題已經轉到菜園子上頭了,跟姜氏說了自己的種菜心得。姜氏也含笑聽著,她是自己會養蠶紡紗織布的主兒,對這些倒並不很排斥。又問安氏:“不知左近何處有桑樹?天氣回暖,桑葉長出,我還想教丫頭養蠶織布呢。”

  安氏對她的感觀更好了,給她指點:“我就在後園種了些桑,還在城外也種了些兒。他們種桑,且要交稅,我種的不用。我跟老頭子說,四周圍都種了桑,給我留兩點兒,餘下的,他們要用的自取。你知道不知道,桑椹可好吃啦。”

  顏神佑頭一回知道,種桑樹,也是要交稅的。這卻是國家的規定了,分給丁女的田,必須有五畝種桑,好養蠶織布。織出來的布,要抽很多的稅。所以,如果你在這五畝之外的空閒地也種桑的話,不好意思,這也要抽稅了。

  說這話的人邏輯死,可朝廷就是這麼規定的。

  甘縣令治下算是好的了,到了有些地方,你家養了雞鴨鵝、豬牛羊,也得繳稅。簡直不讓人活了!

  六郎還聽不大明白,悄悄歪歪小身子,拉拉顏神佑的袖子:“阿姐。”

  “啥?”

  “就叫叫你。”

  顏神佑心不在焉地刮刮他的小嫩鼻子,心說,怪不得有句話叫做“前世為惡,今世為縣”,基層公務員,可真不好當啊!這受的是夾板兒氣,上頭施壓你得挨著,下頭反抗你就頭一個頂缸。現在顏肅之就處在這麼一個位置上,真是累愛。

  嘆了一口氣,六郎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站起來就學著顏神佑的樣子,也要刮刮她的鼻子。可惜人矮胳膊短,沒夠到顏神佑的鼻子就被她在胳膊窩底下撓了兩下。六郎覺得癢,發出了咯咯的笑聲,小肥身子一扭一扭的,噗通一下就扎到顏神佑的懷裡,也撓她癢癢了。

  姜氏與安氏正說話,聽到聲音就看過來,兩人都笑了起來。姜氏道:“讓您見笑了,他們就這般淘氣。”

  安氏眼睛裡露出些懷念來:“這樣也好,在眼前了就好。我那幾個孫子孫女兒,好些年不見啦,上回見面,還是三年前呢。”

  姜氏聽了,也是一陣傷感。忙岔開了話題,建議安氏換個富裕的縣的時候,接一兩個兒子到身邊來:“親生兒女侍候得也能盡心些。”

  安氏道:“是呢,我也想著,將來好寬裕些,叫大郎過來。”

  顏神佑聽著這樣的對話,暗暗咋舌,自己雖然常被世家鄙視,可好歹也是衣食無憂、使奴喚婢的。要是投胎成安氏這樣的老公好歹還是個官兒呢,還要這麼辛苦,可真是哭都沒地兒哭去了。

  六郎跟姐姐鬧了一回,又坐正了,要不是小臉兒上還顯出粉紅色來,顏神佑都要懷疑自己眼花,這貨幾乎看不出剛淘氣過的痕跡來。顏神佑暗恨:就這樣阿娘還要說他不夠聰明?再聰明就該成精啦!

  哼唧了兩聲,顏神佑別過頭去,心道,這裡真是比較偏僻的,估計也沒什麼名師,全家在這裡估計得呆上幾年,六郎沒個合適的老師可怎麼辦呢?課本的話,雖然現在的課本也是不錯的啦,可總感覺少一點點童趣呢。

  發散思維已經到了編寫教材上了。等姜氏送別安氏的時候,顏神佑已經籌劃了語文數學生物等等課程的初級課本了。

  前面甘縣令已經將所有鑰匙與文書都交給顏肅之了,縣面積雖大,人口卻不多,是以籍簿也不多,顏肅之點了一點,大差不差,兩人簽了字,就算是交割完成了。甘令夫婦帶走的也就是兩個老僕、一個使女、一輛騾車、一頭驢而已。顏肅之看他這樣太清貧了,又要贈他一輛車,裝著折算的錢米等物。都權作折算的公廨田的收成。

  甘縣令自己的排場不大,但是自發送行的人卻是很多的,百姓十裡相送,直將他送到驛站,還不肯離去。許多人灑淚道別,顏肅之也帶著妻兒去送行,卻留了幾個管事在衙內收拾。

  顏肅之回來之後嘆道:“居官當如是。”這一天,甘縣令給了顏肅之很大的觸動。要知道,以前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苦事。便是讀書時,他周圍的同學雖沒幾個世家,卻也沒多少窮人,大家離地面太遠。

  姜氏道:“我嘗讀《列女傳》,當時只道是尋常,一見安氏娘子,才知紙上讀來終是淺薄了。”她也養個蠶、織個布,自以已是很質樸了,一見安氏,才明白自己那叫玩票,人家才是真職業。沒得選,只能這樣做了。

  顏神佑哼唧了兩下,問顏肅之:“阿爹,獨木不成林,阿爹做官,難道要自己一個人來做麼?”在京城的時候她沒多這個嘴,是因為覺得長輩們應該都籌劃好了,豈料到了地頭上才發現,就她們一家過來了!

  顏肅之笑道:“我自有主張。”從來也沒有上任前就能把所有合適的幫手都尋找好了的。再者,顏肅之也有那麼個小心思,這是他自己的小地盤,怎麼著也得弄些個自己人來,他不想讓旁人給摻沙子。是以他連齊憑這樣的家庭教師都沒要,就是免得被掣肘。

  雖說無論如何,他是不可能跟親戚朋友撇開關係的,但是,在顏肅之的心裡,至少最初的班底,得是他自己挑選的。奇怪的堅持。

  至於庶務,他也不是全然不通,只要給他一點時間,很快就能上手。況且他比甘縣令更多了很多保障,最直觀的就是他帶來的部曲們。他原本的書僮,也召回了兩個,都是陪侍過他讀書的,也粗通文墨,簡單一點的打雜工作也能勝任了。

  甘縣令也無法將所有的幫手都帶來——他幫手本來就少些——還給顏肅之留了兩個本地人。一個是吏目上的頭兒,一個是文書。經甘縣令十餘年之整頓,至少這二人是比較能夠相信,不至與地方上的士紳勾結太過的。

  吏目姓何,行三,不多時已與何大認了親戚了,吏亦在另冊,與何大倒也相得益彰。文書姓方名章,年方三十,乃是個窮書生,性情有些執拗,與甘縣令最是相得,可惜家在本地,尚有父母妻兒在此,委實走不開。甘縣令便將他介紹給了顏肅之。

  餘下的缺員,有幾個是甘縣令帶走了的,也有些是在甘縣令時期就空缺了的——招不來合適的人。

  從縣衙編制不滿上,顏肅之又對歸義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他也不怕,本地讀書人還是有的,除開盧、牛、馬、羊所謂四姓士族,還有些寒門。此寒門與彼寒門,不是貧寒,而是暴發。自然也有讀的人,縣裡還有所縣學哩。便是四姓家中,顏肅之也認為,按照概念,總該有那麼一個小唐儀才對。

  顏肅之想得分明,便不著急,抱起兒子,拉著女兒,與妻子並肩到了後衙。

  後衙已經收拾出了個大模樣兒來了。六郎因已三歲了,便也與他一個院子居住,以阿方領頭兒,姜氏撥與他兩個年長侍女,又與他四個小廝。小廝也是打量著好了的,皆是姜氏陪嫁世僕之子。兩個年長些,兩個年幼些。年長的裡,一個便是阿圓的兒子。阿圓夫家姓王,兒子就是王大郎。

  姜氏出行,是比照著出嫁來收拾行李的,不止金銀細軟,連日常用品包括家具什麼的都有。顏神佑的房間裡,妝匣銅鏡都架了起來,臥榻也是自己睡慣了的樣式。書架都弄好了。只是因為縣衙狹窄,阿竹等人都分住到了她這院子裡的兩廂——僕人房要分與各種跟隨來的奴婢使用。比如已經成家了的奴婢們。

  阿竹得未成家的小使女,便只好合住。客女們在西廂三間,乃是通舖。阿竹等四人分住東廂兩間房裡,六妞、阿琴、陶九妹、何二女就住了東廂剩下的一間。阿琴被阿竹帶到自己的房裡一同居住。

  她的小院兒的前面,就是六郎的院子了。姐弟兩個在東面跨院居住,西面的跨院,住的卻是一班女樂——這是唐儀的手筆,認為歸義太遠,沒什麼娛樂,就送給朋友解悶兒了。

  因才到,這一日與甘縣令接觸之後,便行休息了。

  ————————————————————————————————

  次日一早起來,顏神佑還不覺得,只是阿竹給她梳頭的時候,顏神佑從鏡子裡總覺得她的表情不對。好容易梳完了頭,顏神佑便問道:“你怎麼了?”

  阿竹一向是個持重的人,身上很少有違和感。正在給顏神佑拿外衣的阿梅聽了,快人快語道:“她臉上癢。”

  不止是阿竹,又過了幾天,連陶九妹臉上也開始出現些小紅斑點。顏神佑本人反而身強體壯,一點毛病也沒有。

  郎中姓伍,與六妞五百年前是一家,只是在姜氏面前,大家都叫他郎中,或者以先生代稱。蓋因姜氏的三哥名叫“姜伍”,經阿圓科普,大家都自覺地避開了這麼一個字。

  郎中一看,就說不是大事兒,也不會傳染,就是各人體質的問題。有的人到了這種花木繁茂的地方就會不適應,還有些人會發癬。春天裡發的,故有個好聽的名兒,叫做個桃花癬,通常情況下,過不多久就會自己消了。看各人體質,小孩子身上多發些。

  如果實在不放心,他給隨便開點藥擦擦,止癢。

  姜氏自然是不放心的。阿竹也識趣兒,直到臉上好了,才到顏神佑跟前來。顏神佑問她做什麼去了,她笑道:“我教她們些針線去了。”客女們倒是適應良好的多,顏神佑要編個初級教材的時候,她們也閒著無聊,跟著前輩們學點手藝。

  姜氏也很忙,忙著改造後花園。菜地她也保留了一點,但是作為一個官N代,她還是不習慣在自己日子過得下去的時候滿園都是菜。便指使人將部分已採摘完了蔬菜的地方平整種花,又將園子裡的小池塘疏浚了,準備養鯉魚種荷花,再加蓋個小涼亭什麼的。

  將將規劃,圖紙還沒畫好呢,本地士紳便一齊遞帖求見。

  這讓顏神佑十分不解:“備酒宴?怎地甘縣令說他們不近人情,如今卻一齊上門了?這幾個寒族倒也還罷了,怎地盧家也來了?牛、馬、羊又是甚麼人?怎麼方先生將他們四家放到一處了?我不曾聽歸義有此三姓士人呀。”

  她的譜學稱不是專家,但是大致的情況還是了解的,來歸義之前,也做過這方面的功課。她可以保證,哪一本譜書上,都沒有說這三家是士族。

  顏肅之道:“冒充的,哦,不過本地認。他們來,多半是因為你阿娘。旁的人,他們自然是應該投貼來見的。”

  阿米豆腐,姜氏才是全國認證的真士族呢。盧氏在姜氏面前,自然是不夠看的。如果是一般的寒族官員,到任之後,別人來看他,他還得去登門跟當地士族拜碼頭。

  顏肅之是個土鱉,但是沾了老婆的光。而且……他家拳頭忒大。識時務的人,自然都會來了。與甘縣令到任時的情況,真是天壤之別。

  當下顏肅之回了貼子,與他們約定了見面的日期。顏肅之如此鄭重,也是有原因的,蓋因方章告訴他,這些人,很多都是“三老”。有鄉的三老,也有縣的三老。此外還有“五更”。都是定制,乃是擇當地年長有德行之人充當,以正教化。

  這艱苦的生存環境下,能活到長壽,又掌握話語權的,也就那麼些個人了。

  顏神佑就明白了,反正,你不能忽略了他們。想來,顏肅之也不想忽略他們,但是想要收為己用,大概還是要費些周折的。畢竟他們不是來刷什麼政績聲望,而是來建設根據地的。就得讓這些人歸心。

  當然,如果有刺兒頭,不要大意地剃,就是了。

  於是,從西跨院裡傳來樂聲的時間,顏神佑也不覺得煩了——這是必須的。

  ————————————————————————————————

  定的日子是在五日後——不能再早了,再早,顏肅之連案卷都沒看完呢。要不是甘縣令走前將春耕事宜都安排好了,他得更忙。還有,等見完了本地士紳,他還要去拜見郡守。

  總的來說,顏肅之接了一個不算爛的攤子,並且,起點比甘縣令好太多了。甘縣令尚且能在這裡熬了十幾年,想來顏肅之將這裡經營起來,也不至於太難。當然,這些只是相對甘縣令來說,甘縣令那寒酸形狀,大家也都在眼裡了。

  沒想到才過了三天,京中邸報傳來——那群號稱要均貧富的亂民,把前去圍剿的鬱陶之子鬱狀給搞成重傷。好了,這下連見面的議題都有了。顏肅之感謝亂民們,給他提供了一個絕佳的切入點。

  ***

  作者有話要說:

  歸義其實是個貧困縣啊,捶地。

  “三老”在早些時候,特別受尊敬的!帝王也要執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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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20:04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顏肅之卜卦

  鬱家與顏家的關係不錯,雖然顏啟某些方面腦殘得不是一星半點兒,但是不得不說,他結下的鬱陶這個朋友,是相當有益的。顏肅之小時候拼命學習,跟鬱家的同齡人玩耍的時間並不多。但是鬱陶這個人比較實在,不像趙忠,沒事還欺負欺負顏肅之,鬱陶見到了顏肅之,還會指點一二。

  是以顏肅之雖然與鬱家人接觸得少,心裡還是很向著鬱家的。聽聞鬱狀傷著了,心情就好不起來。用罷晚飯,奴婢們撤席面的時候,姜氏漱口洗手畢,便問他:“郎君可是有憂心的事情?”不是早就商議好了的嗎?情況也比甘縣令說的好很多呢。

  顏肅之嘆道:“鬱家四郎,平逆反被傷,像是不大好了呢。”這個不大好是多方面的,不止是身體,還有仕途。雖然有個做大將軍的爹,但是這一失敗,總是要耽誤幾年的。

  姜氏道:“離得這般遠,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因離得遠,顏肅之離京前與京中約定,每半個月傳遞一次消息,京中顏孝之派專人送信,顏肅之也會把自己的一些情況反饋給京裡。與此同時,顏肅之也沒單指望他大哥一個,還跟他的好朋友唐儀保持著緊密的聯繫。他的老師和朋友們,他也沒有忘記。

  想聽到京裡的消息,且沒這麼快。顏肅之道:“我寫封信,下回順便問一問罷。”

  姜氏無可奈何地道:“也只能如此了。我聽說大將軍家家法頗嚴,子弟雖未必個個俊彥,卻也不是無能之輩,怎地率兵去平烏合之眾,卻反而傷著了?”

  顏肅之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什麼情況都有。”

  顏神佑聽了,也不由點頭。她一點頭,六郎也跟著點頭,顏肅之夫婦心頭陰霾少去。顏肅之道:“你們點的什麼頭?又聽得懂了?”

  顏神佑道:“有本事的人,還得有運氣呀。”

  顏肅之與姜氏居然都很贊同:“正是如此。”

  姜氏更說顏肅之:“咱們離京時就當卜上一卦。”

  顏肅之道:“現在卜來,也不算晚。”

  顏神佑看著他倆這公然進行封建迷信活動,半晌沒回過神兒來。奇怪地道:“為什麼要占卜呢?”

  姜氏道:“遇事不決,當然要卜上一卜了。”

  顏神佑:……常聽人說什麼趙匡胤算命,朱元璋算命,弄了半天,居然有可能是真的嗎?原來不是修史的時候為了給皇帝們刷金粉編的啊?大老爺們兒也好這口啊?這不是家庭婦女的專利啊?

  她見過姜氏拿占卜坑了三房的,但是根深蒂固的,就以為這是家庭婦女的手段。而且,她一直以為她娘不是相信迷信,只是利用而已。現在看著迷信工具像看救世主一樣的眼神,這是要鬧哪樣?

  再看顏肅之也很感興趣的樣子,連旁邊的六郎也很好奇地問:“阿爹、阿娘,這是要做什麼?”

  顏肅之還給他解答,謂“當存敬畏之心”云云。

  顏神佑眼睜睜地看著爹娘像傳銷組織的骨幹份子一樣把親弟弟拐上了封建迷信的不歸路,一時啞口無言。顏肅之洗手,焚香,卜了三卦,第一卦他很有義氣地貢獻給了鬱狀,得出來的是個大凶。

  姜氏看到大凶的結果,嚇得臉都白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這……這……”她以為顏肅之是卜的歸義縣事。

  顏肅之嘆道:“只盼鬱四能安然度過這一關。”

  姜氏聽說是卜的鬱狀,頓時感到安心,一口氣松到一半又想起這樣不厚道,生生又咽到了喉嚨裡,差點沒憋死。

  顏肅之再卜第二卦,神色愈發嚴肅了起來。休說姜氏,便是顏神佑,也為這氣氛所感,忍不住摒住了呼吸。四下裡的奴婢們都是土著,想法與主人夫婦相同,皆垂手而立,心中惴惴。

  第二卦依舊是個凶兆,姜氏顫著聲問:“這又是何故?”

  顏肅之握緊了拳頭,指節攥得發發,聲音也有些抖:“只怕天下,將要不寧。”

  姜氏上下牙齒輕叩,發出一陣“哢哢哢哢”的細微聲響。顏神佑不明所以地投過一抹奇怪的神色來,這天下不寧,不是早就猜到的嗎?不然幹嘛要千挑萬選了的到歸義來呢?

  姜氏想卻下:天下大亂,自家能安全嗎?絕大部分正常的土著,想到動亂的時候都不會開心。

  更因姜家經過丙寅之亂,姜氏自己雖然沒有挨上,可家中口耳相傳。每逢掃祭,還要看一溜上了吊的姑媽的靈位墳頭,陰影不可謂不深。

  顏肅之深吸一口氣,再卜第三卦,卻是個大吉。

  顏肅之自肩至腰都放鬆了下來,姜氏也笑開了:“咱們在此處,可是順遂?”

  顏肅之欣慰地點點頭,姜氏又充滿了乾勁兒,看顏肅之抄起兒子,她自己卻看向女兒。發現顏神佑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便捉了她來做一番“科普”。顏神佑被安利了滿腦袋的封建迷信,並且熟知了許多古人在這方面的奇聞逸事,對各種占卜的過程也有了相當的了解。

  信不信的另說,卻知道了封建迷信對土著人士的世大影響力!

  受過良好教育的顏肅之夫婦尚且如此,看四周奴婢因有吉卦而與有榮焉的樣子,只會比這兩位更加地迷信。

  顏神佑突然就感覺心好累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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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建迷信活動還是有好處的,一次占卜,三卦兩兇,卻讓顏肅之夫婦最終安了心。連周圍的群眾的情緒,也跟著穩定了下來。與京城隔了九百裡,還是緯度上的差異,風俗一不一樣的另說,這氣候就很不適應。自阿竹忽然得了桃花癬之後,奴婢裡陸續也出現了各種症狀。虧得有個郎中跟著,還拉了好些藥材,不然光這些水土不服的病症,就夠忙亂許久了的。

  伍郎中因為這個原因,如今頗為吃香。顏肅之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將他安置在前衙東北角一個小院子裡。隔著一個小夾道,就是六郎的住所了。只是要往後院兒裡去,還須得繞行,過兩個月亮門兒。

  無論如何,這前衙後院,都有了些正常的模樣,不似甘縣令在時空曠寂寥了。前衙裡靠西還有兩個院子給何三及其手下衙役等當宿舍休息室,方章的住處則在伍郎中之前。方章的家室皆在離縣城五十裡的村子裡,他每得了俸祿,便全背了回家,到了家裡,爹娘和老婆再給他發零花錢。

  以前甘縣令要從本縣財政(主要是廨田收入)裡撥給上述人等俸祿,這工資水平頗低——還是幾十年前定下的,那時候還是前朝呢——這麼多年一直沒漲過。甘縣令也不能不暗中給他們漲一點,這些都是財政之負擔。有時候甘縣令實在加不下去工資了,就從自己的俸祿裡分一些給他們。

  甘縣令是個窮鬼,還是個好心的窮鬼,所以大家跟著他過得挺辛苦。顏肅之有錢,他老婆比他還有錢,到了就先收拾屋子,又給大家發工資,方章、何三,每人一貫錢,何三底下的差役,一人一陌錢。

  連飲食都改善了,方章雖還有些疑惑,未必就認定顏肅之是個好人,卻也得承認自從他來了,大家日子就好過了一些。何三與他們的手下,已覺得有了奔頭了。也因此,顏肅之的許多疑問他們都認真地給予了比較真實的答案。

  比如顏肅之問:“我看此處窮困,甘令又愛惜民力。然城垣齊肅、衙內屋舍整潔,這卻又是何故?”

  方章一拱手道:“說來令人嘆息,朝廷有製度,凡有殘疾的人,皆可免役。”

  顏肅之道:“這個我自然知道,難道?!”

  方章見他反應快,不見得便傾倒,倒也不反感,見他吃驚的樣子不似有惡意,便道:“正是,許多人為了逃避徭役徵發,乃至自殘。”

  顏肅之苦笑道:“按律,自殘以避徵發的,查出來是要罰他修城牆的。”

  方章點頭道:“正是。”

  何三接口道:“實話說與郎君,這裡頭好些人,還是小人帶人去抓了來的。甘令也不忍心,我們也不忍心。甘令常說,如此毀傷肢體,實不可取。又說令百姓自殘,是他沒有做好。便將這修繕的事,權做他們的徵發。又數次下令勸告,才算是剎住了這股風氣。”

  顏肅之道:“此地偏僻,又沒有多少工程,如何用得這許多役力?”

  何三有些不敢說,只管看方章。方章似無所覺,直言道:“隱戶多了,原在他們身上的徭役便要算到旁人頭上了。縣又大,修個路、挖個渠、乃至押糧解遞往郡裡去……樣頭兒多了去了,一樣都省不得。”

  顏肅之皺眉,這些都是應服之役,如何便將百姓逼成這樣了?看來,這隱戶的情況,是挺嚴重的了。

  擺擺手,命何三去看門,對方章道:“去書房罷,你取了地圖來我看。我帶來這些人,城裡住不下,城外搭帳篷也不是個事兒,看何處合適,如何弄個住處與他們。”

  歸義縣地廣人稀,哪怕是縣城周圍,想找塊地方蓋房子也不是難事。但是顏肅之是想以此為基礎建個塢保的,這個選址就比較重要了。

  何三從後面聽著他要建房子安置部曲,心道,也該這麼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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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顏肅之為自家塢堡最終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完全是按照建城的標準來的。所謂背山面水,地勢開闊。從縣城往東走上個三十裡地,便是一片荒蕪的曠野。背後是綿延的群山,流過縣城那條河,經此再往東入海。土地……並不很肥沃。

  當盧家家長盧彰與牛、馬、羊三家一同前往縣衙拜會的時候,顏肅之設宴款待四人,便順口問了他們那一帶是否有人居住之類。

  這四個人對本地是相當熟悉的,便由盧湛來答道:“那一帶並無人居住。”有一個定律,越往海邊,越覺得出鹽鹼地。所以他們的土地寧願往西一點,離海遠一點。顏肅之道:“這麼說,那些荒地也是無人耕種的了?”

  盧湛微笑道:“正是。”他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鬚髮已雜了幾縷銀絲,人卻顯得清俊飄逸。看顏肅之也是個少見的美男子,不由心生出幾分親近之意來。盧家是被迫南遷的,如今雖又掙下若大家業,連鄰縣也有他族兄的大片產業,可畢竟是離開了權利的中心。更讓人難受的是,即使是世家中間,也有大大小小隱形的圈子。

  比如京中之姜、柴、週、米、範等等,就不會與南邊這些譬如盧家這樣的家族聯姻。想往京城官場上擠,爭奪一點話語權,也是難上加難。盧家如今,最高的不過出了四、五個縣令而已,再往上,就難與人爭了。盧湛的父親做到了郡守,卻因遲遲做不到刺史,含恨而終。盧湛聽聞顏肅之來,認為這是一個大好的機會,若得此人引見,或可打入京城那個圈子裡。

  聽顏肅之說:“如此,我便放心了。”盧湛也適時地微笑了起來:“正是荒地,不須補償。”

  顏肅之正色道:“我卻是要命他們開荒的,否則這麼些個人,去哪裡尋吃食去?我的俸祿是不夠了的。他們本是我家部曲,重操舊業,也是應有之義了。”

  盧湛道:“郎君想得長遠。”

  牛、馬、羊三家等他說完,才得機會說話。這四家對甘縣令是踞傲得緊,對上顏肅之,卻又傲不起來了。盧湛的態度,這其中發揮了頗為重要的作用。顏肅之明顯能看出這四家的從屬關係,便又問各人京中賢者、孝廉之類。這些顏肅之都從方章那裡知道了個大概,如今一比對,名單卻又有些差別。

  顏肅之也記下了這些差別。

  聊完了,才請他們入席,又命上舞樂。

  牛、馬、羊心馳神往,身子已經隨著節拍搖晃了起來。盧湛微瞇著眼睛,捻鬚不語。一曲畢,盧湛道:“不意竟能再聞此聲啊!”

  顏肅之會意,將話題引至盧家舊事上頭,稱盧家為“舊族”。盧湛十分開心,牛、馬、羊頗不自安——他們是在甘縣令到任之前,通過賄賂等手段改了資料,冒認為士族的。顏肅之這態度,令他們如坐針氈,因而老實得不得了。

  顏肅之就是要冷著他們的。士族有特權,經濟上的特權也很明顯。顏肅之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讓他們三家出一出血了。若他們識相,老實多吐點隱戶,倒也罷了,如果還這麼死摳,不好意思,顏肅之就要扒他們的馬甲了。

  顏肅之有楚氏這樣一個媽,還有顏神佑這樣一個小間諜,對譜學絕不陌生,便只與盧湛說些士族譜系之事。聽聞盧湛的妻子姓殷,他便問:“是否是順寧殷?”

  盧湛笑道:“正是。”

  顏肅之道:“我想也是,我雖年輕,知所之少,然內子卻於天下舊族,知之頗多。”

  盧湛掃了牛、馬、羊一眼,笑道:“娘子姜氏,節義之名天下知之。不知拙荊是否有幸可拜會娘子?”

  顏肅之笑道:“內子孤身在此,委實寂寞。”

  協議達成,聽歌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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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得縣衙,牛、馬、羊憋了一肚子的氣,牛家主恨聲道:“豎子敢爾!”

  盧湛悠悠地道:“我等久居偏僻之地,天下華族未必知我等。顏令乃故驃騎子,現太尉外甥,京兆之弟。如何不敢?”

  三人消音。

  登車前,馬家主問道:“則郎君何意?”

  盧湛笑道:“走,與我一處喝茶去。”說實話,他不大瞧得上這仨貨,可人也不能太獨了,得有幾個小弟打手不是?

  盧家莊園離縣城五十裡,到了的時候天都黑透了。遠遠就看到盧家塢堡的火光,到了門口處,卻見一青衣少年立於門首,牛、馬、羊連忙下了車。少年迎了上來,叫一聲:“阿爹。”又與三人行禮,三人回禮。

  盧湛道:“你去歇了罷。”

  盧湛設宴款待這三個人,且說:“歌舞酒饌,畢竟不如顏令處。”

  酒足飯飽,方才議事。牛、馬、羊一齊向盧湛訴苦,言顏肅之驕橫,求盧湛代為美言。

  盧湛道:“你們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三人不語。

  盧湛道:“他此來,不過是避一避風頭,事情過後,他還回他的京,做他的少年公子去。可他在的時候,誰讓他不痛快了,都別想得著好兒。這等出身的人,無不心高氣傲,怎會不要政績?我勸諸位,再收留人的時候,小心著些,休將甘令括出的人,再收回去了。”

  三人齊嘆晦氣。

  盧湛心說,你們要再鬧了,更晦氣的事情還有呢。卻又不點破,留三人在自家住下,明早再歸家。

  送走諸人,自己卻往娘子殷氏處去。殷氏已卸了嚴妝,見他來,問道:“如何?”

  盧湛道:“明日投你的帖子與顏令孃子罷。”

  殷氏喜道:“常聽人說姜氏女難得,今日能得一見,也是幸事了,”又一撇嘴,“可惜嫁與了顏家,也不知在那等人家裡這些年,還能有些風采否?”

  盧湛罵道:“愚蠢!”

  將殷氏鎮住了不敢接口。盧湛嘆道:“你休只顧著看姓氏了,這位郎君,不比甘令。”

  “他們若是一樣,又何須你巴巴去投帖拜見了?”

  “你知道便好!”

  殷氏嘟囔道:“你只對我有本事!罷罷,我不與你爭執,聽說你留了那幾家住宿?可有甚章程,他們的娘子,可要同往?”

  盧湛道:“他們只怕要難過了。”

  殷氏笑道:“如此看來,這新令卻還是有些眼力的,能認得出西貝貨來。”又要翻自己的名帖,道是怕第二天忘了。盧湛也由著她去了。

  第二日,殷氏的帖子便送到了姜氏手上,姜氏翻了帖子,見牛、馬、羊、三家也送了貼子來。卻只回了殷氏,與她約定了日期。

  殷氏的牛車抵達城門之時,正看到顏肅之出的告示:鼓勵墾荒。

  還給了國家規定的優惠政策:五年之內不納稅,五年到十五年,租稅減半。只要你申報了,這無主的田,就是你的了,你敢報、顏縣令就敢認。並且表示,他要以身作則,圈了荒田一千畝,先墾著!界定了地界,已經登記在冊了。

  殷氏聽了外面差役敲鑼打鼓的宣講,忍不住想笑:你圈的那些地,都生得可以。又想這新縣令與甘縣令卻是不同,甘縣令到縣,先整內務,再括隱戶,然後就要進山找山民。不知道顏縣令下面要做什麼了。

  如果盧湛在這裡了,一定會罵顏肅之狡猾。什麼是荒地?默認的是,凡是不在國家田冊的都是荒地。自然,隱田也算是荒地。盧湛都準備出血了,出個一、二百的隱戶給顏肅之做臉。雖然會有一些規定,比如官員不得在轄區裡納本地人為妾一類的。也一定程度上禁止官員在轄區裡置什麼產業。但是本朝的情況又有些特殊。這就是世家,做官的是他們的子弟,子弟遍布、田產也遍布……這裡面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是以前一道禁令執行得還嚴格一點,後一道就基本廢止了。

  殷氏沒想到這一層,還帶著滿心新奇地去了縣衙。縣衙也沒為她開正門,她是從角門進的。殷氏不由氣悶!她只道自己當由正門入的,豈料縣令居然驕人!可一想到姜氏,她又按住了火氣。到了後院,門前便請她下車。

  殷氏暗怒,扶著侍女的手往裡走,手下將侍女的胳膊都摁青了。

  一路行來,卻見顏家的奴婢行皆有法度,連衣裳都跟本地的似乎有些不同。到得正堂,姜氏並不出迎,殷氏只得自己上前。進了門,將先前的怒氣都拋了。姜氏本就是個美人,更兼最近氣色頗好,望去竟有種莊嚴不可冒犯之感,連身上的衣裳都彷彿散著些寶光。殷氏不由有些局促,她發現姜氏的首飾比自己的好像更漂亮,衣裳上的提花紋似乎都更雅緻了。香爐裡的香,味道也特別清雅。

  姜氏的口氣十分平和,伸手請殷氏坐到客坐上,微笑道:“娘子遠來辛苦。”

  殷氏道:“娘子才是遠路而來,不知可還住得慣?”

  姜氏道:“心安,又有何處住不慣呢?”

  殷氏唯唯,又聽上面叫:“阿壽。”抬眼看時,卻見屏風後面轉出個小小的少女來,紅襖青裙,明媚的臉龐映得一室生輝。不由想,這又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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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20:35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蠢不分貴賤

  顏神佑真應該感謝爹媽,這基因好得沒話說。哪怕是在眾星雲集的京城,她這小模樣兒都算得上是拔尖兒的了。一到歸義,更是獨一份兒。

  不止是長相,還有這一身的打扮。在交通比較閉塞的地方,總是不容易跟得上流行趨勢的。同樣是長簪,歸義地方的長簪還是普遍將簪頭做成大朵花朵的樣子。越往京城那裡,雖然簪頭同樣很大,造型卻已不拘泥於花朵了。譬如姜氏頭上這個,卻是仙人閣樓的樣子了。

  顏神佑年幼,縱是盛妝,也無法像姜氏一樣的打扮,卻在發上插鳳頭小短釵。頸間掛著平常根本不會戴的纓絡圈兒,底下還了塊美玉。絲履綴以明珠,皓腕飾以寶釧。連她的侍婢,步伐也格外的從容(飽經小變態的折磨,十分淡定)。

  殷氏原本的一點輕視之心,也在這般氣場之下被壓成了渣。

  顏神佑對於“阿壽”還是略有不滿的,受什麼受啊?明明很攻的!但是姜氏與顏肅之認為這個名字喻意相當地好,拍板就定了這個,反對無效。她已算是個小少女了,小名兒就不好在外人面前隨便稱呼,自到了歸義,姜氏人前稱呼她,就是“阿壽”了。

  顏神佑原在屏風後面坐著,趁機觀察了一下殷氏,感覺她與京城所見過的世家主母皆有所不同。

  待姜氏喚她,顏神佑也很給面子地過來叫一聲:“阿娘。”然後在姜氏介紹了殷氏的時候對她一施禮,喚一聲“殷娘子”。爾後便坐在姜氏身側,平視前方。就聽著姜氏跟殷氏閒聊。

  兩個已婚婦女,雖然年齡差了一截,話題卻還是有的。與宴請安氏裡不同,姜氏與殷氏說話,說的是譜氏、是風氣、是京城各家之不同。這個時候殷氏就只有聽的份兒了,她原本還有那麼一點點考查姜氏的意思。可真到了跟前兒,姜氏所言,都是她見所未見,聽也聽只聽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謠言,不由住口細聽。

  姜氏說什麼,殷氏都只有附和的,再抓緊了機會問一些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譬如如今京中詩會,是流行大家先作詩再遊園,還是遊園之後再作詩之類。姜氏笑道:“從心所欲耳。”

  殷氏道:“這……”

  “?”

  顏神佑心說,怪不得你們家被擠到這裡來了,要都你這樣兒的,裝X裝成SB,你不被淘汰誰被淘汰啊?又不是什麼大是大非的問題,當然是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啦。這種殺隻雞都要問時辰的做法,真當是講究吶?

  腹誹著,面上還要掛著得體的表情,即既不冷著臉,也不能總笑得像個傻瓜。顏神佑模仿著姜氏的樣子,表情淡淡的,偶爾聽到有趣處才微一翹唇角。

  見面的時間也不很長,盧家離縣城也不算太近,到達的時候都已經到中午了,姜氏正好留殷氏用飯。酒食精潔,雖是常見的食材,炮製出來卻又別有一番滋味。殷氏覺得好吃,又覺得自己這半天下來似乎氣勢全無,便也說些本地的特色菜。

  姜氏聽說蛇也是一味的時候,不由吃驚:“還真吃麼?”原以為安氏這樣的,是因為生活所迫,才去吃的。哪知殷氏這樣的居然也會吃。

  殷氏道:“這是自然啦,山民蛇蟲鼠蟻都吃,很是令人作嘔,唯有他們喚做長蟲的這一樣,剝皮去骨,滋味鮮美。”

  姜氏的表情就有點僵硬。

  顏神佑點頭道:“這倒也是,天生萬物以養人,何物不可食呢?”

  姜氏已調整了表情:“這麼一說,也是呢。”

  殷氏心道,這小娘子小小年紀,倒是會接話呢。便也順著道:“娘子在這裡多住些時日,只怕到回京的時候,反而要惦記這裡的美味呢。”

  姜氏道:“既如此,待安頓下來,還真要細細嚐一嘗呢。”

  殷氏道:“我自進門,見府內秩序井然,若這樣還不算安頓,什麼樣子才算安頓呢?”

  姜氏笑道:“我們一家是住下了,只是心裡終有些不安呢。來時不知城池如此狹窄,住不下這許多部曲,正籌劃著往外另建房舍呢,這麼些人,本地又匱乏,不若命他們開荒屯墾,自給自足了。”

  殷氏將姜氏說的,與城門口所見一相印證,暗道:原來如此。倒也好心建議:“只恐初墾的田薄,收成不多。”

  姜氏道:“我聽郎君說,頭五年是免租稅的。”過了五年,這田要是掛顏肅之名下的,不好意思,他是個官兒,還有特權。

  殷氏也只是提一提借罷。因見顏神佑已悄悄瞇了好幾回眼睛了,故意一看日頭,託辭路遠,退行告辭。

  姜氏也不多留,只說:“我在此地,也無甚熟人,娘子若有空閒時,不妨往來一敘。”

  殷氏痛快地答應了。

  姜氏起身,攜著顏神佑的手,將殷氏送到了房門口兒,站房檐下目送她穿過了一道門,即帶女兒回房了。

  顏神佑掩口打了個哈欠,道:“這人可真沒趣兒。”

  姜氏挑眉道:“又胡說了。”

  顏神佑又打了個哈欠:“是是是,我說錯了,她太有意思了,跟以前見過的大家主母都不一樣呢。”

  “哦?怎麼個不一樣啦?”

  顏神佑眼睛一亮,扭過頭去:“阿爹!”

  顏肅之大步走了進來,姜氏吩咐給他打水洗臉的時候,他又問顏神佑:“說說看。”

  顏神佑道:“與京中主母不一樣,雖然也是行止有度,然於細微處,卻總覺得有微妙的差別。京裡不少人也是帶著些傲氣的,然與這位一比,嗯,譬如唐伯母就顯得十分自然又自信,這一位像是在拿著勁兒,”想了想,還是添了一個字,“裝。”

  顏肅之大笑:“他們久離京師,說是士人,比起寒族,也不比人有錢、也未必比人有才,只勝在一個姓氏了。為了維持這一點優勢,自然要……”

  說到最後,他閉緊了嘴巴,顏神佑偷笑兩聲,給他鋪了台階:“嗯嗯,跟咱們京裡見的全不一樣,她到阿娘面前一站,氣勢就弱了。”

  顏肅之道:“對對對!”父女倆一樣的狗腿!

  姜氏嗔道:“飯也用過了,都去午憩了罷。”據說君子是不晝寢的,奈何這裡太濕暖,春天的午後,不想睡都不行,抗不過生物的本能。

  ————————————————————————————————

  顏神佑午睡後爬起來,照例是先練字,然後給六郎編寫教材。語文課本被姜氏劃掉了,不用她來寫,給六郎還是按照大家常用的步驟來教。顏神佑就編了點數學課本之類的,興致來時,她還給六郎畫了點常識什麼的,比如馬、牛、羊、小麥、水稻之類的。又因她爹看樣子是想在這裡扎根了,顏神佑還默了兩首唐詩文,什麼“鋤禾日當午”偽稱不知道是哪本書裡看到的,寫了來讓六郎來背。

  總之,她弟弟不能當紈絝!

  六郎也不是紈絝,一首詩,教了三天,全無基礎的情況下也背下來了。

  顏肅之卻將顏神佑拎到書房:“你是哪本書裡看到的?”

  顏神佑眨眨眼睛:“我記得詩就行了,作者名字忘了,佚名了罷,”又恐顏肅之再盤問,胡亂指一圖紙問道,“阿爹,這是什麼?咦?”

  顏肅之頭疼地道:“是啊是啊,就是將來的城池塢堡。”

  顏神佑道:“小了點兒。”

  顏肅之一瞪眼:“怎麼小了?歸義才有多少人?咱家部曲又才有多少人?歸義地方又偏僻,招俫流民人家也不樂意來呢,這也夠用了。”

  顏神佑所謂小了點的塢堡,也有顏氏塢堡那麼大了。顏肅之的計劃裡,能盛一千戶人家就夠了,再大,現在建也不好建,工程太大。以後如果人少,守也不好守呢。

  顏神佑想了一想,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這個算小了。現在造得大一點,省得將來再翻修。”所有改朝換代的大動盪,想幾年裡就安定下來,那是不可能的好嗎?現在雖然說有亂相,可是等打起來,也得是皇帝死了之後了。打了再太平,少說也得十年呢。當然要計劃得長遠一點。

  顏肅之皺眉。

  顏神佑努力地攛掇:“說是人少,旁的不說,咱們家部曲便有千戶,他們也要生息繁衍。像六妞她們,兄弟好幾個呢,比好些都快成年了,這又茲繁出人口來了,照原來的,不夠。”

  顏肅之道:“這倒也是,幸而如今才剛動工,再擴大也來得及。”

  顏神佑趴在桌案上,下巴擱在手背上:“是時候把部曲都遷過來了呢。人多才好乾活兒呀!”

  顏肅之道:“不急,先讓這些人建城、開荒,到了秋天,囤了些糧食了,才好搬遷。我須得做些準備,再有,他們原先的田,種一種,秋收之後,可攜糧糗上路。”

  顏神佑被打開了思路,續道:“還得有理由跟伯父說,原來的村子空了,他可撥人開春去耕種!也得看看此地墾荒效果如何。”

  顏肅之忽然石化了:“老子乾嘛跟你商議這些呀?!”這不科學!

  顏神佑笑得十分可惡:“誰叫阿爹也沒個商量的人呢?就先湊合著拿我來頂缸了罷。”

  顏肅之:……變態!

  不過顏神佑也給他提了個醒,他得開始搜羅人才了。好在如今春耕已畢,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打聽。方章因為跟了個踏實肯幹的甘縣令,作為左右手,對於本縣的情況十分了解,聽顏肅之問本縣可有賢者,也不得不提供了一份……與本縣土豪名單百分之八十重合的名單來。

  顏肅之看了,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這時節本來就是這樣的,窮人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非有大毅力,不可能讀書。這跟學手藝還不一樣,學手藝的,再糙,還能打個雜。學文化的,開始就是個純消費者。

  不過顏肅之卻對名單裡的一個人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個盧慎?”

  方章道:“正是盧湛長子,學生見過他,風姿特秀,見識過人。只是他如今讀書已畢,往還家中了。”

  顏肅之想,自己若想在此地立足,必要籠絡士紳的,盧湛識趣,又有投誠之意,其子甚真有材,何妨取而用之?

  又翻翻其餘人員,也有馬家子弟,還有一些寒族士子,都一一記下了。決定過一時往縣學裡去,親集三老並縣內學者,披沙揀金,取些有用之士以作臂膀。除此而外,他還計劃著出巡,趁著此時四鄉不甚忙碌,看看民風是否彪悍,百姓身體素質如何,有沒勇士一類。

  又有山民,也當見一見其頭人。只是是招其前來,還是親往去見,還須見機行事,仔細斟酌。

  此時他對自己的定位,乃是在亂世有立足之地的一方勢力,其經營之道,自然不同於甘令。

  ————————————————————————————————

  顏肅之與方章聊完了天,何大又來稟報:“地基又重丈量過了,放大了一倍。”

  顏肅之道:“倒也夠用了。”應該……吧?閨女應該覺得夠用了吧?

  顏肅之又問屯墾,何大道:“地也不算多,一千畝地,一人才劃三畝多,就是不捨得用騎的馬來犁地。要是牛馬夠了,小人們都是壯勞力,一人墾四十畝也不在話下。”

  顏肅之道:“且墾這些罷,時令可還合宜?”

  何大道:“行的,這裡天氣暖和哩。”

  顏肅之笑道:“好好乾,到了秋天,糧屯足了,可搬取你們的家眷來,再多開些荒地……我與你們分田,我只取三分租。”

  何大憨厚地笑道:“郎君真是厚道人——還能再開?地不夠肥哩。”

  顏肅之道:“我們初來,只得先如此啦。”

  何大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答應一聲,又去組織生產了。

  顏肅之取了塢堡平面圖來,看了又看。這圖比原先面積大了一倍,是個長方形,分為居住區、商業區、主人家居住辦公的中央區等等,佈局已相當合理。前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甕城。

  顏神佑抱著編好的小學一年級數學課本的時候,顏肅之已經在看上下水工程圖了。顏神佑看不大懂,忍不住問道:“阿爹,這是甚?”

  顏肅之道:“管道。本地濕潤,夏季多雨,排水便很重要了。”

  顏神佑:“……”臥槽!這種下水道工程,也太先進了吧?還一路通到河邊去了。她以前還真沒注意過這些細節來的,以為蓋房子就是打個地基砌牆加房頂啊!

  顏肅之給女兒講了一回土木工程,收穫小變態驚詫眼神數枚,心情大爽:我就知道我閨女不可能這麼變態,也有很多她不懂的事情呢!

  忽然有了一種養成的成就感!

  然後就被京中的消息給轟成了渣渣!

  顏孝之傳話曰:鬱四死了,你那份兒奠儀我給出了,你自己出門在外也小心。

  顏肅之:……

  十分不開心地準備去見上司郡守去了。

  本郡名曰湓郡,顧名思義,治所也在水邊,顏肅之逆流而上,往見郡守去了。留下姜氏主持這築新塢堡的大局。姜氏也管過家,更將塢堡的模子已經有了,現在要做的不過是先蓋幾十間房子,將部曲安頓下來,然後墾荒而。建堡的事情,只要在秋天部曲們到的時候先建好糧倉與部曲的住宅即可。

  顏肅之見郡守的過程十分順利,因為郡守既不姓姬,也跟姬家沒有八代以內的親戚關係。湓郡郡守出身寒微,是以甘令在他的手下才能存活這麼久。據說,你只要經過六次轉折,就能聯繫到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兩人敘一回話,才發現郡守跟顏肅之的老師居然認識!

  郡守一看顏肅之十分養眼的一個小伙子,禮儀也好,又有這一份香火情,對他格外寬容。顏肅之匯報了他的工作計劃,郡守也沒有挑剔,只說:“其餘尤可,山民尤難教化。你願管便管,若無閒暇,不理也罷。”

  顏肅之擺出他閨女最近常掛在臉上的靦腆表情,輕聲道:“受教了。”

  弄得郡守也摸不清他的底細了,說是在京裡闖了禍來的,可看這樣兒,不像是個能闖禍的人吶!

  這世上,以貌取人的人,還是佔了大多數的。便是郡守,也不能免俗。是以顏肅之這次見上司就格外順利,還從上司那裡得到了一些新的消息:京中再次派兵去鎮壓亂民,這一回顏肅之他弟也被派了去了。

  這個消息讓顏肅之格外擔心,下了狠心,回去根據地建設要加快進度了。

  ————————————————————————————————

  顏肅之憂心忡忡地回到了歸義,卻不告訴妻女顏淵之也被派去平叛了。自己想了一回,認為這也不算什麼大事,顏淵之應該是跟著去撈點功勞的。他自己外出,家裡應該想著扶植一下顏淵之,好與顏孝之做臂膀。

  縱如是想,畢竟是自己的親弟弟。少時年時因為家庭環境的原因,顏肅之與顏淵之倒是心理上更親近一些,不得不為這個寡言的弟弟捏一把冷汗。但是想領軍的是楚源,應該會照顧一下顏淵之?

  他這一擔心,吃飯也心不在焉,睡覺也輾轉反側,弄得姜氏不得不開口問:“郎君可是遇到了甚麼難事?是使君為難於你?”

  顏肅之胡亂找了個藉口搪塞了:“非也非也,是想山民的事情呢。”

  姜氏這才不問了。

  一連三日,顏肅之都有些坐臥不寧的。姜氏便想著法兒來開解他,巧了這盧家殷勤地送了帖子,道是盧湛做生日,請郎君賞光前往。殷氏也附了帖子,道是各下了當地特色的精緻吃食,請娘子攜小娘子、小郎君去品嚐。

  姜氏尋思著,顏肅之心情不好,出去散一散心也是不錯的。盧湛是地頭蛇,與他關係好了,有關山民的事情,也可多問問不是?便攛掇著顏肅之去赴宴。

  顏肅之一想,他也要與盧家打好關係的,便也一同去了。

  顏家一家四口是被一百部曲護送去的,排場十足。到了之後,發現盧家賓客盈門,不特有馬、牛、羊等本縣大戶,連殷氏的哥哥也過來看妹夫——盧湛今年居然正好做五十大壽。

  顏肅之到的頭一句話便是:“老翁看著委實年輕。”五十歲,正常人孫子都能早戀了。叫一聲老翁,是抬舉他。

  盧湛喜道:“承郎君貴言。”又為他介紹自己的大舅子之類的人物。

  男女這裡是分席,殷氏也接待了姜氏,又為姜氏介紹自己的嫂子。顏神佑就跟著姜氏,保持著矜持的節奏。殷氏有兩個女兒,一個與顏神佑同齡,一個比她小上兩歲,給顏神佑的感覺與殷氏也有絲相似。小孩子總應該有共同話題的,可惜顏神佑是個偽兒童,與這兩個小朋友在一起,頗有一點鬱悶。問她們倆歸義之趣事。

  殷大娘道:“鄉野之事,我們如何得知?小娘子難道可以常往外走的嗎?”

  顏神佑:……好像也有一定道理的。卻也回道:“我前幾年隨父母守孝,可見過他們耕種蠶桑呢。”

  殷二娘道:“若說這個,咦?好像也沒見過。”聲音就低了下去。

  正有一搭沒一搭說話時,前面忽然囂鬧了起來。

  殷氏不豫道:“怎麼回事?”

  不消片刻,便有侍女急匆匆去而復還,湊近了道:“前面……阿翁生氣了。”

  阿翁說的便是盧湛。

  姜氏也有些不安,怕顏肅之又犯病,對阿圓使了個眼色,阿圓會意,帶了兩個小侍女,輕手輕腳到前面偷聽去了。回來便附在姜氏耳畔,如此這般一說。姜氏聽了,面上變色,顏神佑對阿圓眨了眨眼,阿圓不得回了個無奈的微笑。

  不多時前面又傳來樂聲,殷氏強笑道:“沒什麼,他們許久未見,喝高了。”又請姜氏品嚐蛇羹。姜氏的笑容在燈火搖曳之下,變得有點高深莫測了。

  阿圓附在顏神佑耳邊道:“這位娘子命她家大郎青衣小帽,把盞待客”

  顏神佑愕然:“士人何至於此?”這畫風不對啊親,不是全家裝逼風嗎?怎麼成了諂媚風了啊?諂媚也不應該對她爹諂媚啊。

  阿圓低聲道:“大郎不是殷娘子親生的,卻比旁的都爭氣,殷娘子便……連她娘家兄長都生氣了。”

  原來,盧湛二十歲成婚,十五年也沒生出一個兒子來。殷氏少他三歲,此時也三十好幾了,眼瞅就要生不出來了,不得不默許了盧湛蓄婢,生下盧慎。生完了,這奴婢就被殷氏處理掉了,兒子抱走去養——這在當時也算常見。坑爹的是盧慎還沒過周歲,殷氏就懷孕了。

  好在盧湛還算是個及格的父親,殷氏也是個……勉強及格的嫡母,盧慎健康長大,也讀書識字。歸義雖是小地方,條件有限,盧慎卻是天縱聰明,如今十七歲,連郡裡都知道他的才名了。且行端方,相貌出眾。

  如果殷氏自己不能生,有這麼個庶子,也能母慈子孝。如果盧慎是殷氏親生的,那是正好。可恨殷氏親生的兩兒子一個比一個軟糯,盧慎又十分有出息。殷氏的心理便不平衡了起來,有事無事,有意無意,要給他點小鞋穿。

  這種家裡來了客人,小郎君應該待客的時候,讓盧慎當小廝的事兒,幹得不止一回——就是要羞辱他一下,敲打他一下。盧慎相貌又好,又是姓盧,學問還好。歸義再尋不出一個比他強的人,賓客哪敢讓他侍候?見他出來,都行禮規避。殷氏又不死心,下回還是這個招數。弄得她的兒女都哭勸她:“阿娘,奈何對阿兄這般苛刻?”完全被親媽蠢哭了。

  殷氏當時氣哭,過不多久又不忿——如此往復。

  盧慎卻毫無不豫色,讓換上衣服洗碗,就從容換了衣服來收盤子去洗。更得稱讚了。

  這一回,殷氏又下了這個命令。

  顏神佑:……我要是她閨女,也得被她蠢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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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4 20:20:50 |只看該作者
第79章 絲蘿托喬木

  因為有了這麼一出,盧湛這個生日都做得有些沒滋沒味了。原本盧湛在顏肅之面前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矜持自傲的。雖然是要用得到顏肅之打通上京的關係,但是顏肅之本身並非士人,盧湛卻是舊族,這樣的出身對比,使得盧湛雖然對顏肅之十分客氣,心裡卻未嘗沒有那麼一點點誇耀之意的。

  士人舊族,自覺比土鱉暴發戶高在哪裡呢?在於歷史,在於姿儀,在於禮法。當然,盧湛此時是不會承認,世家應該是世卿世祿的——盧家說世祿,還有那麼一點,世卿麼……有好多代沒有出過高官了。

  可就是這他在顏肅之面前最拿得出手的禮法姿儀,眼下卻丟了個大醜!

  殷氏這樣做,算是“不慈”了。這是世家不應該有的舉動,要不你別認,認了就是你的兒子,就得差不多一樣對待了。哪怕不開心,不特殊照顧,也別這樣虐待啊?這拿兒子當小廝使,祖宗八代的臉都丟完了!哪怕這會兒來的是皇帝,都能這樣掉份兒。哪怕來的是鴻儒名士,頂多執弟子禮,也不能當小廝好嗎?自降身份的事情,不是能隨便做的。

  當然,也有一種情況下是可以的,比如禮賢下士。又或者實在是太仰慕這個人了,但也不能……這樣啊,你怎麼連衣服都換了呢?如果是一方割據軍閥求謀士,可為之牽馬執蹬,以示自己求賢若渴——比如劉備對張松。這也就牽了一回而已。

  所以不但盧湛臉上不好看,殷氏的親哥哥也險些翻臉了——老婆/妹妹怎麼就能這麼二?!

  盧慎長得太好,哪怕穿著小廝的衣服,跟小廝還是不一樣,一眼就能看出來。不止是身高的問題,連氣質,都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趕腳!想不發現都難!如果是不起眼的庶子,為了家族的面子,大家裝不知道就好了。盧慎這種發光體,根本掩不住!

  顏肅之對盧家事也聽到過一些,來源是方章。然而甘縣令都不能踏進的盧家,方章更無從接觸了,一切都是道聽途說。能知道這些消息,還是因為盧家孩子也會在縣學裡掛個名,上些課,這才有些風聞。如今一看這盧慎,顏肅之也不免顏控一回。

  真是……美人如玉。

  盧慎今年十七,身形頎長,面如冠玉、唇若塗朱,眉目疏朗,絲毫不以操執賤役為忤。從從容容而出,哪怕客人規避,他也面不改色,蕭蕭肅肅,君子如玉。

  盧湛平素以此子為榮,卻又不能不顧及妻子的感受。殷氏呢,平常大事上倒也不算糊塗,只是對這盧慎有心結。不是盧湛不維持長子,蓋因殷氏也是盧慎的母親,母親有命,兒子如何能不遵從呢?不然就算忤逆了呀!不是每一個兒女都像顏中二,或者像小變態,敢對父母說“小受大走”的。

  可就是這一點疏忽,鬧得盧、殷兩家,在顏肅之面前丟了臉。盧湛不能在舅子麵前發這樣的火,殷大舅卻在顏肅之意味深長的目光中老臉通紅,還要抓著外甥的手:“大郎休要這般忙碌,快去更衣入席。”

  老舅發話了,盧慎領命退下,換了身白衣入內,廣袖飄飄,動如行雲流水。顏肅之也不得不贊一聲:“好風儀!”又問,“此是何人?”

  盧湛含羞解釋道:“此乃犬子。”

  顏肅之笑道:“如珠如玉。老翁得此佳兒,當善自珍惜呀。”又問盧慎讀了什麼書,縣學有沒有去一類。

  盧慎答曰:“生束髮讀詩書,於今十年矣。”

  顏肅之學問是不錯的,問他喜讀何等樣書,答曰喜讀史。顏肅之隨口問他一些史書上的內容,只揀他擅長的來問,又問他喜歡哪一段。盧慎皆對答如流,顏肅之對這人也產生了興趣。兩人互相看著對方都長得相當不錯,燈下互觀,印象皆是良好。一個問、一個答,都且出了不俗的見識,頗有一見如故之意。

  顏肅之與盧慎說了好一陣話,才對盧湛笑道:“是我失態了,本為賀老翁佳誕而來。”盧湛見他絕口不提什麼儀禮之類,也松一口氣,笑道:“郎君看得上他,可見他這些年的書不曾白讀了。”

  顏肅之打了個哈哈對他一舉杯,盧湛忙舉杯。單就顏肅之這看到跟沒看到一樣的水平,盧湛與大舅子兩人,對他的評價就上了一個層次。然後就忽然想起來——這貨的親媽,可是楚家的女兒呀!腫麼對兒子沒有影響呢?

  又飲一回,女眷那裡姜傳出話來:“時候不早了,還請速回。”

  盧湛苦留顏肅之:“天色已晚,道上又黑,不如權在寒舍歇息一晚。”顏肅之自進了盧家,一口酒都沒喝,連酒多了不好趕路的藉口都沒有。顏肅之不喝酒這事兒,如今差不多天下人都知道了,誰也不敢拿這事兒去討個沒臉。

  後面女眷堆裡也是如此。姜氏要走,殷氏等苦留。還是顏神佑笑道:“六郎年幼,擇席。”

  坑爹的是六郎坐在她旁邊兒,已經要打盹兒了,又被她伸手在胳肢窩裡撓了兩下,給撓醒了。盧家兩個女兒,自聽到前面騷動之聲,就猜出可能又是為了大哥的事兒,皆羞得抬不起頭來,根本沒發現她的小動作。晚上光線又差,顏神佑袖子還寬大。

  只苦了六郎,小嘴一扁,眼神十分迷茫,看起來還真有點像要哭了的樣子。

  殷氏等不便再留,姜氏趁機脫身。別說姜氏了,就是顏神佑,也覺得跟殷氏再相處下去就要掉智商了。顏肅之要用到盧家不假,可也用不著跟殷氏多打交道——處得好了,才掉份兒呢,除非殷氏肯改。

  大門口兒,盧湛等人來送顏肅之。顏肅之攜著盧慎的手,一路走到門口才鬆開。又對盧湛道:“今蒙老翁招待,十分快意,來日我當為老翁解憂。”

  盧湛心說,你要解什麼憂啊?我還沒說我要什麼呢?也含糊地答應了。

  顏肅之火把下忽一抬手,部曲肅立,一揮,騎手一齊上馬,步卒列隊,看起來很是彪悍。將盧湛等都鎮住了。因與山民雜居,又是後來者,盧湛的部曲也有相當的戰力的,只是不如顏肅之手下這般整齊了。

  車上點了支蠟燭,照著母子三人上了車。六郎沒人撓他,又睡了,這回不靠著他姐了,改靠著阿方——睡得十分香甜。六郎已斷奶,阿方也回到了姜氏身邊聽用,不過明顯的,阿方比他姐靠譜一點呢。

  姜氏卻在問顏神佑:“你與盧家兩個小娘子說了甚麼沒有?她們說了甚麼不曾?”

  顏神佑道:“也沒什麼有趣兒的。”

  姜氏乾脆切入正題,嚴肅地給顏神佑上了堂新娘課程:“似盧家娘子這樣,是無禮了。”

  顏神佑眨眨眼,姜氏道:“你與阿圓嘀嘀咕咕,難道不是說這個?還與我裝傻。”

  顏神佑不裝傻了,開始裝老實:“阿娘說的是。”

  姜氏不得不給顏神佑加開了一堂“當家主母應該怎麼對待庶出子女”這樣的課程來,顏神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道,頭一樣,難道不是應該找一個老實一點的丈夫嗎?

  可是她也覺得奇怪:“說起來,她自幼難道無人告訴她這個麼?”真的,特別不能理解,尼瑪都讓他活著這麼有出息了,還要做這種小動作,這人真是有病啊!如果說顏啟與吳氏樣的,屬於世界觀形成的時候沒人教,腦子天生缺了那麼一塊的腦殘。殷氏這樣的,就是腦子裡被澆了滾燙的開水,都焯熟能蘸料吃涮腦花兒的另類腦死亡了吧?

  姜氏啞然:“這個我便也不清楚了,總之,若是盧家小娘子與你說甚麼貶低庶兄的話,你必定不要聽的。”

  顏神佑道:“阿娘,我明白的。”

  姜氏得了她的保證,看一眼已睡熟了的六郎,便不在說話了。顏神佑看到她的動作,對她道:“我編集摘錄了些課本,好給六郎使,阿娘放心,六郎能學好的。”

  姜氏想的也正是此事,六郎是她長子,期望自然很大。然歸義這個地方,一無名師,二無書籍。顏肅之學問不錯,也不能專職給兒子當老師,這讓姜氏十分發愁——男孩子與女孩子,還是有些不同的。顏神佑如果學問不好,還能夠在諸如女紅、賢德等方面下手。六郎這個,頭一樣是學問,是智商,男子出仕是要有好名聲,可入了官場,你要蠢了,就只好被那精明的耍得團團轉了。

  伸手摸了摸顏神佑的腦袋:“明天將書拿來我看。”

  “好嘞。”

  “你那是什麼語氣?這般古怪?”

  顏神佑狡黠一笑,對姜氏道:“興許,六郎要多個小老師,也說不定呢。”

  姜氏道:“你又要說什麼怪話了?”總有種靈異的趕腳!

  顏神佑道:“說不定吶,阿爹要將那個盧大郎給弄到衙裡去,嘿嘿。”

  姜氏猶不肯信:“他縱聰敏曠達,又有多大的年紀?且在這偏僻地方,能有什麼樣的造詣呢?”

  顏神佑道:“那可不一定,阿爹今天晚上在盧家這麼長時間,出來還拉著那人的手,阿娘又不是沒看見。還說了那樣的話,我看,他是相中那個人了。”

  “相中”二字直擊姜氏心房,暗道:那小郎君生得也不錯,又知禮,當女婿,似乎也是不錯的?

  顏神佑完全不知道她娘已經想偏了,兀自在想:能讓殷氏忌憚整蠱的人,水平應該不錯的吧?六郎才三歲,應該能夠教得起來的吧?

  ————————————————————————————————

  次日一早,顏神佑就捧著課本去見姜氏。姜氏由著她去整理課本,也是因為她起意編過《典故大全》。接過來這幾本一看,覺得條理分明,分門別類的也很齊全。姜氏還尤其讚揚了自然課等副科編得不錯,問了顏神佑今天依舊要讀史之後,便親自教導六郎去了。

  其實學習這種事情呢,同世界上許多事情一樣,你得相信它是靠天份的,天份不夠,再努力也好比讓潘長江跟姚明比賽灌籃。有天份的人,即使條件艱苦一些,還是比條件差的學得好,天份這種東西,有時候是勤奮也無法彌補的。

  典型案例就是盧慎。

  這孩子生在歸義這等地方,不但經濟不好、文化也是貧瘠之地,居然就靠著老師領進門、靠著家中藏書,讀成個博學之人。

  顏肅之說到做到,說要為盧湛解決難題,第二天就出手了。他十分高調地宣布,他要聘請盧慎同學做他的主簿。沒錯,把盧慎從盧家調走,不就省得殷氏再犯蠢了麼?與此同時,他派方章去盧家送信,請盧湛將次子盧元送到縣學裡來讀書。

  盧慎這個,算出仕,盧元這個算栽培。當然,如果你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算是合作的人質?

  然而盧湛想的,本來就是讓兒子出仕,質不質的,離家五十裡,人質個大頭!

  盧湛痛快地答應了。

  而盧慎,也遵從父命,拜別父母,往縣衙報到來了。顏肅之開出來的職位是主簿,是他能拿得出手的最高的職位了。盧元卻有些不大開心,私下對盧慎道:“以阿兄大才,至少得府君那裡相闢。”

  盧慎道:“休要胡言,莫看郎君眼下不如府君,他日如何,未可知也。”

  盧元比哥哥小兩歲,雖然母親不太厚道,他卻是個正常的孩子,且素知兄長頗有能耐,聽盧慎這般說,只得答應了下來。口上應了,心裡還是有些不解的:“為何?郎君也非世家子,仕途未必就比府君好上多少呢。”他這說的,也是實話。

  盧慎笑道:“前程非止看家世,還要看人。你我往拜見郎君,須得恭敬才好。”

  盧元半懂不懂,他倒相信他哥,點頭道:“好。”

  兄弟二人帶了奴婢僕人,起了個大早。時已四月,趁著早上清涼,一氣趕到縣城,辰時才過。投了名帖,先來見顏肅之。顏肅之正在接受妻子的質詢,姜氏還在懷疑盧慎的水平,認為將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闢為主簿,實在於禮不合。

  顏肅之道:“你未親見,他一到,賓客避讓為禮,這可不是尋常少年能做得到的。”

  姜氏道:“那——你是否想他教導六郎功課?”

  顏肅之愕然:“你從哪裡聽來的?我總要帶到身邊,先看上一兩年,若是人品好了,這樣的人物,當然要讓六郎與他相交,熏陶熏陶。”

  姜氏心說,真是邪門兒,又讓丫頭猜著了。

  猜著了也是正常的,姜氏固然不笨,也會因勢利導,卻又被禮法所局限。顏肅之是個前中二,腦洞大得到現在還沒合上。顏神佑與顏肅之頗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丫頭的思想,在這個時代,也夠嗆。是以父女倆的腦電波頻率十分契合。

  聽得外面回報,道是盧家二位郎君到了。顏肅之便去前面書房接見,盧慎兄弟兩個又與飲宴時不同,面上神情更肅穆了幾分。顏肅之對盧慎道:“我已移文入京,你此來便上任罷,這裡空房子還有幾間,便住在前衙。”又問盧元可有住處。

  盧元道:“家父在城中也置了一處所在,學生便居於彼處。只是——”縣學裡還有很多土鱉,他一點也不想跟土鱉在一起學習!

  顏肅之道:“你還太年輕,”又指盧慎,“你與他說。”

  盧慎想了一想,道:“這天下,非止有士人啊。”

  顏肅之似笑非笑地看著盧慎,將盧慎看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盧元卻沒有感覺到這氛圍的變化,無論是顏肅之還是盧慎,兩人的變化都很細微,似有一種旁人無法感受的默契。

  顏肅之欺負夠了小朋友,才說招待他們一起用個飯。活活把話題給切斷了,又乾坤大挪移到另一個上面。這裡他最大,他要這樣幹,盧元也只有乾瞪眼。盧慎唇角微翹,心道,果然如傳說中一樣呢。

  ——這學習要有天份,眼光,也是天生。

  自此,盧慎就在縣衙住下了。盧湛為了彌補妻子的失誤,給來了許多生活用品與錢帛,由著盧慎使用。盧慎將衣物鋪蓋該用的用,錢帛都扔到箱子裡,一點也沒動,反而抱著一抱捲軸去見顏肅之。

  顏肅之饒有興味地看著他,盧慎放下捲軸,鄭重拜舞。顏肅之道:“我只闢你為主簿,是要你來幹活的,幹不好,你再恭敬,我也不會勉強留你的。”

  盧慎抬起頭,誠懇地道:“於郎君,是不是要一個能聽用的主簿,無可不可。於晚生,恩同再造。”

  顏肅之道:“令尊不是糊塗人。你乃舊族子弟,前途不可限量。”

  盧慎乾脆利落地道:“絲蘿願托喬木。”【1】

  顏肅之好笑地看著他。

  盧慎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反而主動請纓,想幫顏肅之去督造新塢堡,以及指導開荒事宜。

  顏肅之這才嚴肅了面孔:“哦?你會?”

  盧慎從容地道:“奉父母之命,學過。”

  顏肅之擺一擺手:“你是本縣主簿,又不是本縣的食客,不要公器私用。”

  盧慎一低頭,伏拜於地:“請試之。”

  顏肅之覺得有趣,也湊過來趴地地上,跟他腦袋對腦袋:“哎,你怎麼就認定我了呢?因為我長得好看?”

  真不要臉!

  偏偏盧慎還很不要臉地捧這個臭腳:“是好看,晚生看好郎君。”

  兩人都趴地上,臀部上拱,跟抓蛐蛐兒似的。顏肅之看了一會兒,一個翻身,坐地上了,盧慎也一翻身,跟他錯開一個身位,也抱膝坐著。顏肅之一挑下巴:“說吧。”

  盧慎笑道:“郎君欲立業。”

  顏肅之感興趣地道:“怎麼看出來的?”

  盧慎想了一想:“歸義遠離京師,地廣而人稀。千裡之外,叔強而侄弱。”

  果然,有些事情,靠的是天賦,有些人,天生就有技能加點。

  顏肅之歪著頭道:“你有這眼光,幹點兒什麼不好?”

  盧慎道:“待到及冠,舉孝廉,出仕,奔波求娶貴人之女……無趣。”

  顏肅之抬手抽了他後腦勺一記,頭巾都打歪了:“跟老子逗趣兒來了?”

  盧慎笑道:“郎君不是也覺得晚生有趣麼?”

  顏肅之再看他,盧慎乖乖收拾了表情,深深低頭。顏肅之忍不住,又抽了他一下:“起來罷,再去看看文書,過兩天我要下鄉巡一巡,你要不要一起去?”

  盧慎抬頭,喜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也沒看到顏肅之怎麼動作的,他就站了起來,一隻潔白手長的手就遞到了盧慎的眼前。盧慎笑瞇了眼睛,將手放到顏肅之的手上,被他拉了起來。

  “行了行了,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還沒你這麼渾吶,去去去,梳好了頭,讀書去!”

  ————————————————————————————————

  顏神佑聽說顏肅之要下鄉,十分心動,很纏了他一陣兒,表示自己也想去。姜氏很不贊同:“你好好地在家裡,往外瘋跑,像個什麼樣子?”

  顏神佑就眼巴巴地看向顏肅之,顏肅之知道她的,小時候還不顯,越長大了就越野。好像自己被抽掉的中二細胞,都長閨女身上了似的。想了一想,卻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總覺得虧欠了女兒些很多/長大嫁人之後就要聽婆家的話不能這麼愉快的玩耍了/多長些見識也不是壞事……反正,他答應了。

  看到女兒笑彎的眉眼,顏肅之的心情也愉快了起來,開心的時候一轉頭,看到老婆臉都黑了,才發現自己答應了一件不太應該的事情。顏肅之討好地道:“娘子也一起去罷。”

  親民活動。

  其實幾乎所有有點腦子,或者好個面子工程的一方長官,都會來這麼一趟。有的時候還要帶上家眷,也是顯示親民。這種事情由來已久,不過有的時候是遊玩,有的時候是視察。

  姜氏道:“郎君初至,諸般事務千頭百緒,自顧不暇,我們去豈不是添亂?”

  顏肅之看了她一眼,嘆道:“我與甘令,原本便是不同的。”

  姜氏想了一想,道:“也罷,六郎便不要出去了,天氣又熱。”她又開始犯愁,到了夏天沒有冰,在這裡可怎麼過?她已經盤點過了縣衙,非常不幸地,連冰窖都沒有!

  ***

  作者有話要說:

  【1】“妾為絲蘿,願托喬木”出自《虯髯客傳》,是紅拂對李靖說的。這裡是藉指,請不要想歪啊!其實很多的詩詞裡,都會用類似的話,來做借喻。比如辛棄疾曾作詞,有“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句,以受妒遇讒的佳人自喻……

  古代文人都這樣來的,以美人芳草自喻啊,你們不懂欣賞我啊……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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