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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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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20:51:03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我老婆看到,你的靴上有泥,一直濺到褲腿上。昨天白天並沒有下那麼大的雨,直至前半夜才下。後半夜,雨又停了,現在天放晴了,地上的水都乾了。你靴上的泥濺得那麼高,說明你昨夜出去過。最近江湖無大事,昨晚也是。我想需要佛手老大半夜去查探的事件機率,是非常小的。更可能是一員手下。

  況且從這客棧、庭院、擺設各處看,老大是一個很有品味、整潔、講究的人。他絕不會不把靴上的泥擦乾淨,就出來見客人。

  你的手指上有油,身上還有明顯的食物的氣味。要我說清楚嗎?你剛吃的包子,手都沒來得及擦,就被叫出來見我們了。佛手的人,敢這樣對待自己的老大嗎?我想見我笑面蛇,還不至於不讓老大把一口吃的吃完。

  別的就更不用多說了。你說話間有多次停頓,我猜你是和這位生哥在交換眼神,拿不定主意;你喝這極品鐵觀音,用的是牛飲,我聽到了咕嚕一大口;你動不動就發怒,讓手下拔槍對我,這些,都完全不符合……一個真正的老大的樣子。」

  那坤哥瞪大眼,秦生卻已笑了。簡瑤卻依然有些擔心——薄靳言這樣鋒芒畢露,也不知是福是禍……

  「那你說,一個真正的老大,應該是什麼樣的?」一道低沉、平和的聲音在眾人背後響起。

  趙坤和秦生同時一怔,其餘持槍眾人也神色一凜。那人卻一抬手,制止了他們出聲,然後緩緩地走過來。趙坤立刻起身,讓出位置。那人慢慢坐下,看著對面的薄靳言。

  簡瑤心頭一跳,也仔細地打量著他。

  他竟只有三十二三歲的樣子,個子很高,相貌普通,但那雙眼黑亮無比。他穿了件亞麻長衫、亞麻褲子,手十分修長白皙。整個人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氣質。你說他面有凶相嗎?沒有,他看起來甚至挺安靜的。但你覺得他會是一個好相與的角色嗎?不,完全不會。他明明特別安靜,可你看到他時,就是會心頭一凜。

  薄靳言的手指在棋盤上慢慢敲了幾下,然後笑了。

  他說:「一個真正的老大,我笑面蛇追隨的人,他必然是沉穩果決、心志堅定。謀劃於千里之外,而不需要自己連夜跑弄得一身泥。他心思謹慎,不輕易相信別人。但一旦獲得他的信任,那就是青雲直上,乘風破浪。你若背叛他,那就是趕盡殺絕、死無葬身之地。

  他很有品味,雖然我看不見,但是我想他無論穿著、打扮、氣質,都是跟這些莽夫不同的。

  佛手這個組織,能在十年間崛起為西南最強,而且完全讓警方摸不到套路。老大一定具有超乎常人的智力、機警、忍耐力和狠心,才能做到。」

  秦生嗤笑了一聲:「這馬屁拍的……」話沒說完,那人就看了他一眼,於是他閉了嘴。旁邊的趙坤看得忍不住笑了出來,低罵一聲:「傻逼。」人家正誇老大呢,你卻說人家拍馬屁,這不是當著面說老大沒有那麼牛逼?不是傻逼是什麼。

  那人微微一笑,對薄靳言伸出手:「我就是佛手。」

  薄靳言看不見,手自然停著沒動。佛手竟也十分耐心地說:「我們握個手。」

  薄靳言伸出手,與他相握,語氣竟也有些激動:「我……是笑面蛇。」

  簡瑤在旁邊默默地看著。

  誰知佛手卻也看向她:「這位是?」

  薄靳言笑了一下,將她的肩膀一攀:「我的女人、眼睛。從出道就跟著我混,我唯一的心肝寶貝。」

  其實這樣的話,薄靳言以前在床上也說過。但是簡瑤萬沒料到他今天以「笑面蛇」的人格狀態,依然能夠這麼自然而然地說出來,只是帶上了幾分狂狷。不過她冷冷一笑,朝佛手點了一下頭:「老大。」依然維持自己冷面女殺手的形象。

  佛手一笑,對薄靳言說:「哦,混著混著就混到床上去了?」

  薄靳言哈哈大笑,手還捏著簡瑤的腰,很不安分又很鍾愛的樣子。

  佛手說:「東西呢?」

  薄靳言答:「就在我們昨晚住的院子裡,正西方向,往下挖兩尺半,就能找到。」

  佛手看一眼趙坤,後者立刻沉著臉帶人去了。佛手微笑說:「你帶來了我想要的東西,佛手佛心,我一向賞罰恩怨分明。你希望得到什麼報答?」

  薄靳言靜了一瞬,慢慢笑了。簡瑤也配合地露出微笑。

  「我希望……」他說,「留在佛手,青雲直上,橫行無忌。」

  ——

  簡瑤和薄靳言又回到了那個房間裡。

  簡瑤問:「他會相信我們嗎?」

  薄靳言答:「他若不相信,我們現在已經死了。其實從我們踏進這間客棧開始,如果令他們稍微起了一點疑心,就已經死了好幾回了。」

  簡瑤回想起他剛才跟眾歹徒周旋的過程,他侃侃而談的姿態,還覺得像做夢一般。這個人,真的是到什麼時候都無所畏懼,「橫行無忌」……

  不料薄靳言話鋒一轉:「不過,以佛手的謹慎嚴厲,此刻應該已經派人離島,去查我這個『笑面蛇』的一切了。」

  簡瑤吃了一驚:「那怎麼辦?」

  「呵……」薄靳言輕笑一聲,「我倆失蹤,警方現在肯定找得熱火朝天。而笑面蛇被殺團伙被一網打盡、悅哥被擊沉這種事,警方肯定是秘而不宣的,避免打草驚蛇。這個時候,突然有人在各方打探笑面蛇的消息,朱韜既然能得到那本筆記上的珍貴資料,當然是個有腦子的。船上的嘍囉並沒有死絕,還有被警方俘虜的。朱韜肯定能知道我假扮笑面蛇的消息。現在突然有人來打探有關笑面蛇的一切,說明什麼呢?朱韜一定會將計就計、以假亂真,然後順藤摸瓜找過來。薄太太,我們有救了。」

  噯?簡瑤眨了眨眼,照他這麼說,不僅不是壞事,還是好事了?是不是這一點,根本也在他的算計中呢?這傢伙,耍起心機來還真是個十足十的心機男。她心情一鬆,握住他的手問:「那麼薄先生,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呢?」

  薄靳言捏著她的手心,姿態閒淡地說:「薄太太,我們作為笑面蛇和響尾蛇繼續潛伏,成為佛手的一份子。在他們察覺我們的真實身份前,找出隱藏在佛手中的面具殺手。他認得我們,現在大概已經認出我們了。不過,面具殺手是不會真正甘於屈居任何人之下的,身為一個頂級的精神病態連環殺手,他看佛手的這些罪犯,就像看白痴一樣。所以,他必然也不會向佛手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也會有顧慮,無法直接戳穿我們的身份。所以,利用佛手,與面具殺手周旋,博弈行走於三方的刀尖之上,就是我們的生存之道。」

  ——

  與此同時,也有人,正在討論他們。

  小鎮上,另一幢更加隱蔽的房子裡,佛手坐在書桌後,安靜的抽著煙。旁邊的沙發裡坐了四個男人。這間房正是佛手的首腦們召開會議的秘密所在地,普通人是根本不准進來的。

  趙坤開口道:「阿生,今天就我們倆見到他們了,你怎麼看?」

  秦生說:「那男的是很聰明,也有心機,狠心,但是……」

  「但是什麼?」

  秦生笑了一下:「我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又有點蠢,講話挺蠢的,有點假天真,哈哈。」

  趙坤也笑了,看向佛手,只見佛手的嘴角也有一絲笑意。

  「阿坤,你昨晚回來時,提議幹掉他。現在呢,你怎麼看?」佛手開口問道。

  趙坤原本是坐在沙發扶手上的,雙臂往後一枕,靠在牆上,答:「沒必要殺,他不是警察。」

  一直沉默的另外兩人中,有一人三十餘歲,長得白淨,眉目清朗。然而他穿著皮衣,染了黃髮,氣質卻桀驁得很。他輕哼一聲,冷冷道:「何以見得?」這男人名叫顧安,這些人中以他和趙坤的性格最為桀驁,所以互相總是不對付。

  另一人卻只有二十七八歲,是個穿著黑衣的單瘦男人。名叫鄭晨。在座的人中也只有鄭晨背著槍,坐的離佛手最近。無論大家說什麼,他都只是沉默地盯著桌面,眼睛半開半闔,似在打瞌睡。

  面對顧安的質疑,趙坤只是笑了一下,說:「跟你說你也不懂,難道你不相信老大的判斷力?」

  顧安白了他一眼,也看向佛手。

  佛手雖為佛手,行走江湖也有名字,叫宋堃。他捻滅煙頭,開口道:「阿坤說得沒錯,他們不是警察。這些年來,我們見過的臥底,哪個不是夾著尾巴做人?也許一心向上爬,但絕不會暴露鋒芒。哪像這個笑面蛇,貪婪、狠心、狂妄,雖然眼瞎了,還比你們幾個都聰明。個性太突出了。」他笑了一下說:「阿生說得對,他還有點自以為是的幼稚,情商似乎不是很高。不過正是這樣,這個人我才真的敢用。要是沒有一個缺點,讓人捉摸不透個性,那這個人就太不真實了。那我寧可殺掉,也不能放在身邊。」

  秦生、趙坤和鄭晨都點了一下頭。顧安則笑了笑說:「還是老大看得準。」

  「不過……」秦生開口道,「他那雙眼,是不是真的瞎了?」

  顧安說:「叫溫榕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溫榕很快就來了。

  這間房裡原本就還有張空沙發,溫榕進來微笑著和眾人打了招呼,然後在空位坐下。謝堃這幾年來最得意的,就是這幾個手下,江湖人稱佛手的「五羅漢」。他看著溫榕:「那個笑面蛇,去過你的診所了。他是真瞎子嗎?」

  溫榕接過阿坤遞來的煙,吸了一口,抬起頭答:「我沒有專門檢查過。不過應該是真的。我仔細觀察過他的言行舉止,假的不可能裝得這麼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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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20:51:16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薄靳言推斷得沒錯,此刻,朱韜正為了找他們,忙得焦頭爛額。

  沉船上沒有找到他倆,也沒找到那份資料,屍體也沒有打撈到。朱韜堅信他們沒有死,只是不知飄零何方。所以加大搜尋力度沿著水路尋找。

  船上的嘍囉沒有死絕,可是嚴加審訊後,他們竟然也不清楚佛手老巢所在地。朱韜不清楚佛手內部到底是怎麼運作保密的,但從此可見組織管控之嚴密。但朱韜也聽說了,薄靳言在船上居然冒充「笑面蛇」,這才得以逃過一劫。這令朱韜又好笑又感動。沒想到這位犯罪心理學大師真能忽悠住一幫罪犯,於是更加堅定了他們不會輕易遇害的念頭。

  這天,他得到消息,有人在暗中打探有關笑面蛇的資料。這條小線索,讓朱韜留了神。須知經過警方的二次打擊,笑面蛇的那個小組織早已全軍覆沒,幾乎是一夜間在他們的江湖上銷聲匿跡。笑面蛇的死,也被朱韜暫時封鎖了消息。他一向喜歡低調謹慎,凡事留後手。

  所以關於這條線索,朱韜足足沉思了有好幾分鐘,推斷著多種可能。

  首先,對方會是誰?

  在這次事件之前,笑面蛇就已被朱韜打擊得奄奄一息,所以當時才絕地反擊來攻擊朱韜。最近,與笑面蛇有重大利益關係的,只有佛手組織了。

  笑面蛇組織覆滅的消息,倒是已經傳開了。佛手組織如果得到這個消息,理應按兵不動,而不是在這個時候暗中打探。而且並非打探資料的下落,而是笑面蛇姓誰名誰生平資料……

  朱韜心頭猛的一震,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湧進腦子裡。這念頭令他渾身的血都開始發燙。

  佛手得到資料了!

  他們得到資料,就意味著薄靳言和簡瑤也落到他們手中——沉船當晚天黑人雜,有人趁亂帶他們逃走不是不可能的。

  可如果他們已經識破了薄靳言的身份,又何必再費事打探笑面蛇的消息?

  他又想起船上一名嘍囉說過的話:「他說他是笑面蛇……跟我們悅哥稱兄道弟,很霸氣……」

  騙得了嘍囉,說不定也騙得了大佬。畢竟那些犯罪心理學家,都挺能忽悠的。

  朱韜心念轉了又轉,叫來一名心腹手下,如此再三叮囑了一番。最後說:「這次盯緊佛手的人,跟緊了!最好能順藤摸瓜,跟去他們的老巢!」

  手下領命去了。朱韜思忖了半天,到底那個猜測太嚇人——薄靳言和簡瑤已經陰差陽錯地抵達佛手老巢,成為臥底——他嘆了口氣,北京特案組的另外兩位成員方青和安岩,得到消息已經帶著一支精銳小組趕過來了。如果到時候還是得不到薄靳言和簡瑤的下落,他也許就要動用最後那一步棋了。那顆埋藏有五年的棋子……

  ——

  佛手派來打探笑面蛇消息的,是一個機警又不起眼的老江湖,叫阿明。只是傳言笑面蛇的組織被一網打盡,見過笑面蛇真面目的人又極少,一時半會兒也打探不到確切消息。

  過了沒兩天,阿明就聽說警方也在四處瘋狂搜尋笑面蛇。這令他心頭一凜,行事更加緊密。

  好容易在幾層關係的安排下,見到了一個據說是曾經笑面蛇手下的人。為躲警察,躲得很深,好不容易他才找到。

  雙方約在一家嘈雜的市井小餐館見面。為此,他還付出了3萬元的信息費。

  對方是一個蓬頭垢面的青年男人,隻手虎口的刀疤和隱隱露出的紋身,顯示出隱藏的身份。一見阿明,就急不可待的要錢。阿明冷笑了一下,把信封丟給他。他又仔細點了錢,這才笑了一下,把錢緊緊實實地藏在懷裡,問:「你想問什麼?」

  阿明一一問了笑面蛇的身高、長相、過往經歷,對方也簡單明了的答了。阿明又問:「他們的船上次怎麼出了事?」對方懨懨地答:「我不知道。我那天要是在船上,現在還能坐在這兒跟你講話嗎?」

  「笑面蛇有相好嗎?」

  「當然有,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天天帶在身邊。我們只能看著。」

  阿明又笑了一下,給他點了根煙。兩人抽了一會兒,阿明說:「他的眼睛一直那樣嗎?」

  「一直那樣。」對方頭也不抬地答,忽的一愣,疑惑地說,「你見過我們老大?」

  阿明笑笑,沒說話。

  ——

  秋高氣爽,天色明媚。簡瑤扶著薄靳言走下樓,就看到庭院裡一片寂靜,坐著四個男人在打牌。趙坤、秦生也在其中。

  「A!A死你!」顧安譏笑著抽了張牌丟在桌上,其餘三人全都冷著臉,顧安卻已將桌上的錢全收了,然後抬起頭來,看了薄靳言和簡瑤一眼。

  「呦,阿蛇來了。」秦生同他們打招呼。阿坤照舊點了煙,淡淡地不太搭理人的樣子。鄭晨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

  「同桌針鋒相對,必是地位相同。」薄靳言在簡瑤耳邊低語道。簡瑤維持冷面女殺手形象,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然後拉了把椅子過來,讓薄靳言坐下。

  「他倆還說悄悄話。」秦生笑了,其餘三人也笑了。薄靳言淡淡答:「當然。」然後低頭親了簡瑤一口。

  「來一把?」阿坤問。其餘三人也看著他。

  「瞎子怎麼打牌?」鄭晨出聲。

  「我有我的眼睛。」薄靳言說。

  鄭晨讓開了。簡瑤坐到了薄靳言的身邊,替他抓牌,抽到什麼牌,就在他耳邊低語。兩人配合得極為默契,顧安三人都是老牌精,第一局卻也全輸了。薄靳言讓簡瑤收起所有的錢,抬頭對鄭晨說:「瞎子能打牌嗎?」鄭晨笑了:「能。」秦生說:「哎呦,把我們幾百年才笑一回的阿晨都弄笑了,蛇哥你可真有本事。」薄靳言「呵呵」笑了,說:「他只是太幼稚而已。」一句話說得男人們全笑了,鄭晨笑不出來。

  這時顧安從懷裡掏出個手機,丟給鄭晨:「你讓我帶的。等到了外頭,就能用了。」

  鄭晨接住,是部新手機,他微微一笑,坐到旁邊去擺弄了。

  幾個人當中,鄭晨算是跟顧安關係稍微好點的。

  阿坤遞給薄靳言一支煙,又替他點燃。薄靳言動作十分嫻熟地抽了起來。秦生也給簡瑤遞煙:「蛇嫂,來一根?」簡瑤剛要接過,薄靳言卻說:「她不能抽。」含著煙又摸牌,淡淡道:「我打算讓她懷孩子。」

  這句話卻是真話了。此情此景,身在這樣一群人中,簡瑤望著戴著墨鏡的眼盲的薄靳言,忽的心頭一陣暖流襲過。她用手指彈開秦生遞來的煙,說:「算了,不抽也罷。」抬起頭,望見薄靳言此刻的樣子。他的嘴角有淡淡的笑,活脫脫一副狂徒模樣。只覺得心疼,好心疼。

  可是,為了求生,為了將這夥兒罪犯一網打盡,為了找到面具殺手,他可以變成任何自己憎恨的樣子,並且不露任何馬腳。

  煙霧繚繞的牌桌間,簡瑤抬起頭,不露痕跡地仔細打量著這幾個人。宋堃的心腹,大抵就是這幾人了。可以感覺出來,他們雖然是宋堃的手下,但更像是兄弟,感情很深。

  面具殺手……會在他們當中嗎?

  最慈眉善目者,就是秦生。從這兩天的情形看,宋堃似乎把一些財務上的事,都交給他打理。也沒見他動槍動刀什麼的。他跟了宋堃有七八年了。

  趙坤、鄭晨、顧安跟宋堃的時間也都在三年以上,從時間上看,他們似乎都不符合面具殺手的身份。三人同樣彪悍驍勇,是宋堃手下的猛將。趙坤沉穩些,年紀最大,鄭晨沉默、年紀最小,顧安性格張揚,年紀適中。

  但現在簡瑤和薄靳言也不能直接去問:一年前發生在邊境的那起案子,是誰用的斧頭?一是怕佛手的人起疑,二是萬一你問到的人,就是面具殺手呢?

  至於面具殺手到現在為什麼還不向佛手的人挑明他們的警察身份?薄靳言這樣解釋:「首先,對於面具殺手來說,這是非常刺激的一個挑戰,他怎麼會輕易終止?其次,如果真的挑明,宋堃必然追根究底,面具殺手藏著很多秘密,他跟他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又怎麼願意將真實的自己完全暴露在他們面前?」

  ……

  趙坤忽然問:「笑面蛇,聽說警察到處在找你?」

  薄靳言笑了一下,含著煙答:「那又怎樣?」簡瑤心頭一震,狂喜暗生。

  趙坤笑了一下:「不打算回去了?就留在佛手?」

  薄靳言吐了口煙氣,答:「哼,東山再起,又是一條好漢。」

  趙坤笑了,秦生也笑了,鄭晨也笑。笑這個笑面蛇雖是個厲害人物,但言談舉止間的確是有點單蠢,特別假特別裝。旁邊的顧安冷笑一聲,說:「你就知道你一定能在佛手東山再起?憑你?」他一向是個刺兒頭,見誰刺誰,趙坤等人也不以為意。

  薄靳言抬起頭,對準聲音來的方向,一口煙吐了過去:「我能不能,不是你說了算。有勇無謀的蠢豬!」

  阿坤三人哈哈大笑,顧安的臉一下子白了,還被薄靳言的煙嗆得咳嗽,剛要發作,簡瑤已經蓄勢待發要擋著他,卻在這時聽到一聲平緩的嗓音,從眾人身後傳來。

  「阿蛇,我有事和你談。」

  眾人全都放下牌站起來。

  是宋堃,目色清亮含笑地望著薄靳言和簡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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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23:25:19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薄靳言和簡瑤二人走了,院子裡好像一下子安靜了。趙坤神色淡淡地站起來:「不打了,我去抽支煙。」秦生抬頭看了看鐘:「我也該去算賬了。」

  鄭晨早已跟著宋堃走了。他無論見什麼人,鄭晨一定會在很近的距離保護著。顧安輕輕嗤笑一聲,彷彿在嘲笑這些同伴們的突然迴避。他也往庭院外走去。

  趙坤的房子是在客棧旁的一幢黑色獨棟。他性喜靜素,所以房子也沒怎麼裝修,只簡單刷了一遍牆。他倒是喜歡種植物,所以綠植爬滿了整個院子,所以這棟灰黑的房子看起來就還挺養眼的。

  不過他的女人,卻是個邋遢又瘋癲的。三十歲的年紀,也犯了事,一次意外的機會,跟了趙坤。就一直跟到現在。雖然趙坤有時候也在外面鬼混,但女人不在乎。住在這間房子裡的可是她。她是佛手五羅漢之一的女人,江湖上多少人要叫她一聲大嫂?

  這天趙坤回到家,聽到女人在房間裡跳舞,估計還在喝酒,他也沒打招呼,徑直回了自個兒房間。這間房是女人也不能進的,擺滿槍械。佛手的幾個兄弟倒曾經進去欣賞過,贊不絕口。

  趙坤點了根煙,坐在窗邊抽。這些年,煙癮是越來越大了,毒品也有沾。他感覺自己的肺就快爛成了一個大窟窿。只是今天他抽得有點急,抽了一根又一根,眼睛始終盯著旁邊的那幢房子——也就是佛手的客棧。

  沒有聽到槍聲,也沒有看到那兩個人的身影在任何地方出現。

  趙坤抽完煙,坐回桌後的老闆椅後,尼古丁的味道讓他很放鬆,他雙手枕在腦後,微微一笑。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第一次到薄靳言的院子外的情形。透過窗,他看到了兩個人模糊的側影。然後他把煙頭丟進泥裡,轉頭對手下們說:「他們八成是警察。明天跟老大匯報一下,幹掉他們。」

  可是這兩人,現在卻成了佛手面前炙手可熱的新貴。

  他們的命,還真是長啊。

  趙坤意味深長地笑了。

  與此同時,秦生真的回到了客棧一樓的帳房裡,看手下幾個會計正在算賬。從小,秦生就喜歡這些數字的東西,曾經還考了會計證和註冊會計師證。後來跟了佛手,卻令佛手感覺如虎添翼。一起幹了兩年多後,佛手放心地把一切財務問題都交給他。若說五羅漢中誰最得佛手信任,秦生自認為是第一個。呵……佛手離不開他。

  甚至可以說,他掌握了帳,就掌握了佛手的一部分命脈。

  想到這裡,秦生微微一笑。

  而後他抬頭,看了眼樓上,笑面蛇夫婦進去很久了,還沒下來。

  他向心腹手下遞了個眼色,他的臉色並不像平時微笑可掬,而是帶著幾分陰冷和漠然。彷彿這才是這個男人真正隱藏的本性。

  「盯緊他們。」秦生低聲說,「任何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報告我。是報告我,懂嗎?」

  ——

  在所有人中,顧安大概是過得最奢侈混賬的了。客棧以東,最高的一幢房子,就是他佔的。還專門叫了20個小弟翻修過。雖然小鎮交通不易,硬是從佛手那裡要來特批,運了一批進口家具。當然,他也給佛手送了一套頂級紅木家具,很得佛手喜歡。所以別人也沒什麼好說的。

  他的家裡同時有三個女人,而且哪個他看不順眼了,還經常換新的。他的家裡堆滿了紅酒。他喜歡皮草,還經常自己去旁邊山上打獵,活剝狐狸皮兔子皮,做好了自己穿還送給那些女人。別說他手藝不錯,做出來的皮草特別毛潤光滑。

  他同樣嗜煙、嗜毒。佛手裡誰都知道顧安老大毒癮要是犯起來,那是最嚇人的,說不定捉到人就砍,所以大家都躲得遠遠的。與趙坤的義氣霸氣、秦生的先禮後兵不同,他帶小弟的風格,極為嚴厲乖張。誰合他眼緣了,他連自己的女人都給你玩,大把大把撒錢。誰惹他發火了,不管曾經立下多少功能,他同樣把你打得體無完膚。但這幾年,他又是佛手手下立功最多,風頭最勁的。佛手似乎又對這個充滿個性的手下,極為包容。所以儘管趙坤、秦生都不滿顧安的崛起,但漸漸的,也只能跟他平起平坐。

  此刻,顧安進屋後,先拎起一瓶酒,喝得昏天暗地。這時有一個女人纏上來,伸手就往他褲襠裡摸。顧安一巴掌就把她拍到一邊去,然後冷笑說:「滾開,也不照照鏡子,自己是什麼樣子!」女人怕極了,趕緊跑進了房裡,其它兩個女人也不敢出來了,知道今天這位爺又不知道發的哪門子火。

  顧安一個人跌跌撞撞走回樓上,關上門,往椅子裡一躺,酒也丟掉不喝了。看著窗外陰霾的天色,慢慢地嘆了口氣。

  他也盯著客棧的方向。但那裡始終安安靜靜,沒有一點動靜。

  呵……笑面蛇。

  即將進入佛手,與他平起平坐的笑面蛇。顧安笑出聲來,他突然從桌上抓起一把步槍,動作迅猛如同獵豹,一下子竄到窗前,瞄準了客棧的方向。

  一直瞄著不動。

  有嘍囉經過,他不理。

  有小鎮居民經過,他也不理。

  直至……視線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高瘦、黑色短髮,穿著白大褂,手裡還拎著個藥箱。那人平平靜靜地從客棧前走過,大概是又去哪裡出診了。

  顧安最看不慣的,就是醫生總是一副道貌岸然、溫文爾雅的模樣。他詭譎地一笑,低頭瞄準。

  槍口裝了消聲器。

  可是當子彈射出窗口、穿過樹枝、穿過風穿過街頭,最後點中溫榕腳邊的地面時,他還是大大吃了一驚。他下意識就將醫藥箱頂在頭頂,往旁邊的屋簷下躲去。

  溫榕一張白皙的臉更加煞白,平穩了一下呼吸,他轉頭望去。卻見幢幢房屋窗口空空洞洞,哪裡有人?他寒著臉,快步離開。

  鄭晨靠在走廊裡。背著槍,神色平靜。

  有嘍囉從走廊盡頭經過,看到他的模樣,就知道佛手正有事跟人在談,都不敢過來打擾。

  鄭晨最擅長的,就是靜。曾經為了幫佛手殺一個人,他在邊境的雨林裡蹲了三天三夜,滿身被蟲蛇咬得鮮血直流,他就跟沒事兒人一樣。最後終於殺了那人,把頭割下來帶回來給佛手。

  人人都說他是佛手的影子。他也願意做影子。因為影子,並不是人人都能當的。那就是說,佛手放心地把自己的後背交給你,只交給你一個人。你得悉他的所有秘密,你看起來是影子,卻看到最多的黑暗和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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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23:25:31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牆上的秒針,滴答滴答一格格走著。鄭晨眼觀鼻鼻觀心,已經等了有大半個小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中,也開始有了雜念?

  趙坤的加入,秦生越來越受重用,顧安的崛起,現在又多了一個阿蛇……鄭晨微蹙了一下眉頭,抬起頭,看向緊閉的屋門。以前很多次,佛手見人,都會帶著他一起。這次卻讓他守在門外。

  他們在談什麼?連他都防備著?

  鄭晨胸腹中湧起一股清寒之氣。又靜了一會兒,他抬眼,看到走廊內外沒有別人,只有他。

  他往門邊挪了幾步。

  佛手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風。他閉上眼,收斂心神,仔細去傾聽那微乎其微的聲音。

  ——

  「阿蛇,幫我查一件事。」

  宋堃立在窗前,窗外是江與山,綠影交映。他看起來像只是一位俊朗沉穩的男子,可是交握的微微轉動的手指,卻透著令人捉摸不定的深沉氣息。

  簡瑤坐在薄靳言的身側,安靜地看兩個男人的第一次真正交鋒。

  薄靳言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點了點,笑著開口:「老大,有什麼事,儘管交代。」他的語氣散漫又冰冷,簡瑤不得不在心中又給他打了個100分。

  宋堃轉過身來,笑了,走到桌前坐下,點了根雪茄,又遞了一根給薄靳言。想起他看不到,看一眼簡瑤。簡瑤還沒開口,薄靳言就已翕動了一下鼻子,然後說:「雪茄?味道太衝,我不喜歡。」

  宋堃笑笑,把那支雪茄丟回盒子裡。然後盯著薄靳言,說:「你把那個東西帶來了,我很高興。但你想要加入佛手,成為我的左右手,光有這個東西,分量還不夠。所以,我想要你再辦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辦好了,你就是我佛手的兄弟。其他兄弟也絕無二話。」

  薄靳言咧嘴一笑:「什麼事?只要我能辦到。」

  宋堃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從抽屜裡拿出那份資料,修長的手指在筆記本的封皮上輕輕摩挲了幾下,語氣驟冷:「笑面蛇,這份資料,你是怎麼拿到的?」

  簡瑤心頭一顫。

  是了,這份資料記錄了佛手組織的很多機密,再順藤摸瓜查下去,甚至有機會將佛手一鍋端。宋堃看到這份資料的內容,只怕也是大驚失色。事實上,簡瑤他們也不知道,當日笑面蛇是怎麼得到消息,去襲擊朱韜搶這份資料,然後朝佛手獻寶的。現在佛手這麼問,是試探,還是懷疑?

  不過首先切不可露怯。於是簡瑤首先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宋堃的目光很敏銳,瞬間就落在她臉上。那沉黑的雙眼,像是要洞悉一切。

  簡瑤臉上似有似無的微笑不變。

  這時薄靳言慢慢笑了,開口:「上個月,朱韜幹掉了我八個兄弟。有的被抓,有的直接槍斃。我當然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老婆孩子都在昆明,我派人過去……消息,就是從他老婆家裡探出來的。」

  簡瑤沒想到他說出這麼一番煞有其事胡說八道的話,宋堃聽完後,微一沉吟,卻拍了一下手,說:「忍辱負重、另闢蹊徑、扭轉局面,阿蛇,我沒看錯你。」

  薄靳言笑了:「你不會看錯我。到底是什麼事,要交給我?」

  他的語氣有些急切,宋堃卻不緊不慢地盯著他,然後笑了,說:「阿蛇啊,你雖然聰明,但閱歷還是不夠。你能把這份資料搞到手,卻沒想過,朱韜為什麼能得到這份資料?」

  薄靳言答:「他追著咱們查了這麼多年,這些難道不是他查出來的?」

  宋堃非常冷地笑了,說:「即使他查了十年,有些信息,警察也是很難從外部知道的。裡面甚至涉及了我的一些交易細節。」

  簡瑤倏地睜大眼,薄靳言臉色一變:「你的意思是……」

  宋堃看著他們二人,緩緩點了一下頭:「我的身邊,有內鬼。朱韜這個人不簡單啊,埋了顆很深的棋子,在我身邊。而且這個人的級別,一定不會低,否則無法得知那些機密。」

  「其實我起疑心很久了。這幾年,我丟過三次貨,都是4號,損失了幾百萬。送貨的人也都不見了。他們還以為是黑吃黑,我懷疑是被警方端了。只是因為找不到這裡,並且無法把我定罪,所以才沒有採取進一步行動。」

  「你們是新來的,跟任何人都沒有利益瓜葛。這份資料除了我,也只有你們看過。加之笑面蛇又這麼聰明機警,我看這件事,只有你們能辦。」

  「幫我把這個警察找出來,我要把他千刀萬剮,以儆效尤。然後笑面蛇,你就頂替他的位置。」

  ——

  薄靳言和簡瑤漫步在河岸邊。天就快要黑了,蜿蜒的河道、重疊的青山,彷彿沒有盡頭。河上一艘船都沒有。可見這真的是被世界遺忘的一個角落,一座廢城。

  兩人靜靜走了一會兒,簡瑤說:「佛手給我們出了一個難題啊。」

  「是啊。」薄靳言嘆道,「我們如果真的找出那名警察,他必死無疑,而我們自然也得到佛手的全部信任。我們如果找不出來……」

  「找不出來會怎樣?」

  「佛手並沒有什麼,非用我們不可的理由。我們找不出那個人,除不了他的心腹大患,作為外人,又看到了他的機密資料……」薄靳言冷冷一笑,「你說他會拿我們怎麼辦?」

  簡瑤心頭一沉。這個佛手,看似儒雅大氣,實則心機深沉狠辣,不好對付。轉念一想,也不知道那面具殺手,是怎麼看宋堃的。他潛伏在佛手組織中,除了藏身之外,還為了什麼?是被宋堃的人格魅力所吸引,還是……別有所圖?

  「也就是說,現在宋堃身邊,除了有一個警察,還有一個面具殺手。」簡瑤說。

  「是的。」薄靳言微微一笑,「你不覺得局面,變得更有意思了麼?其實今天宋堃一開口,我就知道他的目的了。不過適當地裝一下傻,還是能滿足他的自大心態和控制慾。」

  他的眉宇間有隱隱的光,因為即將到來的刺激驚險的對抗,而興奮著。那是他桀驁自信的本性。簡瑤心情卻輕鬆不起來。就像薄靳言之前說過的,以前不管那一起案子,再凶險再喪失人性,他們也都是作為執法者,去查證去追捕。可這一次,他們卻身在局中。

  「我們怎麼辦?」簡瑤說。

  薄靳言摘下墨鏡,閉著眼,側臉對著她,朝著河岸。有風輕輕吹過來,吹過他的短髮和面頰。他竟然是那樣的沉穩篤定,一字一句地說:「他們很可能都在那幾個人當中。我們必須比佛手更快找出它們。是時候,作出警察和殺手的畫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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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23:25:41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晚風習習,薄靳言的面目在暮色裡模糊一片,簡瑤望著他的雙眼,心悸無聲。可他的嗓音,低沉堅定,宛如從前。

  「曾經,FBI查清了面具殺手嫌疑人的身份,他叫Jam,26歲,金髮碧眼,土生土長的美國人。作案原因是妻子在一起醫療事故中喪生,造成了他對醫務人員的憎恨,於是作案。因殺人時總是戴著面具,所以被稱為面具殺手。常用的殺人工具是一把斧頭,這也與Jam的農場孩子身份符合……」

  簡瑤的思緒,也回到幾年前,那時,她也讀過面具殺手的資料。

  那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

  面具殺手同時劫持了好幾名人質,關押在靠海的荒廢房屋中。那些人質都是醫務人員的家屬,傅子遇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韓雨濛,也在其中。

  他一天殺一個人,就在那些被關在牢籠的女孩子面前殺。殘忍無比、憤怒無比、痛苦無比。

  直至某一天,當時還是大學生的薄靳言,主動請纓協助警方,做出了有關面具殺手的準確畫像。

  面具殺手大概也知道大限將至,竟給那些女孩子們出了個難題——他只要一個人,一個志願者,陪他出海,共赴生死。然後他就會放了其他人。否則,全部殺死。

  韓雨濛站了出來。

  他倆乘船出海。後來警方在海上展開追捕,最終找到一艘沉船,從而推斷他們在海上遭遇了風暴,幾乎不可能生還。結案。

  從此,傅子遇半生困頓。

  直至,韓雨濛和面具殺手一起歸來。

  ……

  簡瑤怔忪抬頭望著薄靳言,卻聽到他清亮如河水般的聲音:「現在,我們可以推翻有關面具殺手的所有結論了。」

  夜色中已有了一些寒氣,長長的河岸線邊,竟只有他們兩個人。簡瑤握住他的手,彼此的手都是涼的。她拉著他在佈滿鵝卵石的河灘上坐下,沒有人聽得見他們說話,只有河水潺潺而去。

  「他去年回來,帶了幫手。這與FBI一直認定的單獨作案相悖。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在遇到暴風雨、沉船的情況下,他和韓雨濛還可以獲救——因為從一開始,就不是他一個人作案,而是好幾個人。

  第二個疑點,在美國作案時,他始終戴著面具。如果只是為了報一己之仇,如果一開始就準備好了船做出亡命天涯的打算,而且他的身份之後很快就被警方查證了——那為什麼還要戴面具?甚至沒有一個倖存者見過他的真面目。這又是為了掩飾什麼?」薄靳言連續反問。

  「為了……」簡瑤望著他的眼睛,「掩飾身份。」

  「是的。可為什麼要掩飾團伙作案的事實呢?始終讓警方認為是一個人作案?還記得去年的案子嗎?他們設置了狙擊陣,他們設置了密碼和炸彈,最後讓我面臨救你或者瞎眼的選擇……他們的確是為了報復我而來,可他們也把這一切,當成一場遊戲!」

  簡瑤心頭一震,一股寒意上湧。卻只見薄靳言清冷如雕塑般的容顏。

  「是的。」他說,「一場遊戲。無論是當年的面具案,還是去年的案件,對他們而言,都是一場遊戲,一場演給世人,也演給他們自己回味的戲!」

  簡瑤的心突突的跳。周圍那麼安靜,可只有她感覺到某種驚心動魄的力量,就在薄靳言的心中,在他們即將面臨的與面具殺手的直接對抗中。

  「他是極端變態的人格。」她肯定地說。

  「是的。」薄靳言嘴角露出慣有的倨傲的輕笑,一如他蔑視每一個猖狂又兇殘的罪犯,然後,卻是流暢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清晰推理:

  「這個犯罪團伙的首腦,我們姑且先稱呼他為『面具殺手』。他具有極端變態的人格,並且吸引了一批具有相同品格的罪犯。他指揮多人犯罪,籌劃精密,在當年就熟悉地下犯罪組織,因此才能成功偷渡、越過邊境潛逃。所以他的年齡不可能太小,現在至少在30歲以上。

  可以確定他是男性。

  當年美國案的受害者,有好幾個女孩是華人。最後他願意帶在身邊的,也是韓雨濛。相對而言,跨種族犯罪的可能性是比較小的。而且現在我推斷他潛伏在佛手組織中,佛手中並無外籍人員身居高位。所以我們可以推斷,他是華人。當年的金髮Jam,根本就是他們找來的替死鬼而已。

  他的性格極端自大、殘忍,追求個性,並且以捉弄人為樂,性格張揚。他極有可能具有『飾演型』人格,也就是說,他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他應該在幾年前就回了國,並且入夥佛手組織。在去年作案之後,再次回到佛手潛伏。這對他而言是安全的。但他入夥時,一定不會帶著手下們一起。一是小團伙容易引起佛手的猜疑,不易獲得重用;二是這樣就暴露了他的全部實力,也不符合他既依賴於佛手又瞧不上佛手這些罪犯的心態,所以他不會。

  可是,雖然他與謝晗同為高智商罪犯,卻遠遠不及謝晗。」

  聽到這裡,簡瑤一怔:「為什麼?」

  薄靳言語氣很淡:「因為他的個性中,深藏著怯懦的一面。你仔細想,迄今為止,他從未與我正面交鋒過。而謝晗,卻是真正的自信,把自己當成犯罪的藝術家,還記得在香港,謝晗連續作案對我的直接挑釁嗎?可是面具殺手,看似張牙舞爪,並且也網羅了幾個變態的凶悍罪犯為助手,模仿謝晗為我設置難關,最後,卻採用偷襲的方式,重傷了我。他離謝晗,其實差得遠了。」

  簡瑤聽得又好笑又心酸。是啊,面具殺手確實總是躲在陰暗中。可要知道對於警察,對於執法者來說,怕的不是罪犯的挑釁,而恰恰是這種躲在陰溝中的暗箭傷人啊。因為正義總是在光明下行走,可一名狂徒的刀,一顆子彈,突然從背後而來,就可能要了一名聲名赫赫、破案無數的偵探的性命。

  從此往後,她只想繼續好好地保護他。

  如果還有人想要殺害他,除非踏著她的屍體過去。

  她就是這麼平靜地想著。

  而薄靳言還未察覺到面前女人的深沉心思,因為連續推理,他的語氣中甚至還有了一分慣有的興奮。他握著她的手,又攬著她的肩,這樣原處若有人窺探,只會以為他又抱著心肝寶貝在親熱。他真是太細緻周全了。

  他低下頭,輕聲說:「而後,我的太太,知道我們現在需要剖析清楚的最關鍵的一點,是什麼嗎?」

  簡瑤抬頭望著他的下頜:「是……什麼?」

  「他在追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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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23:25:57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簡瑤目光清澈如水。

  薄靳言繼續說道:「雖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分裂人格、表演型人格、頑劣的性格……可在他內心深處,他導演了面具殺人案,又導演了韓雨濛復仇案。一定有某個原因,驅使他這麼做。告訴我,他在追尋什麼?」

  簡瑤怔然不語。

  腦海中,卻閃現出有關於這兩起案件的種種細節……

  為死去妻子報仇的悲痛男人;

  一個個與愛人分離的被劫持的女孩;

  他帶著韓雨濛隻身出海,卻始終沒殺,一直帶在身邊,漂泊數年……

  韓雨濛回來加害曾經最愛的男人;

  傅子遇和韓雨濛一起身首異處;

  面具殺手躲在暗處竊笑;

  ……

  她的心頭猛地一震,甚至還想起了那晚,在那個倉庫裡。薄靳言失足墜下,而她在高空中哭昏死過去。

  ……

  「愛情。」簡瑤緩緩地有力地說,「他用這些年,這些鮮血,始終追尋著的,難道是愛情?」說不清什麼邏輯,可這個念頭,就這麼湧進了簡瑤的腦海裡。

  然而薄靳言絲毫沒有嘲笑她,反而慢慢笑了。他說:「是啊。他追尋的,就是驚天動地的愛情。他為它著迷,因為從未擁有過,因為他的心如此孤獨,所以深深著迷。」

  「不過。」薄靳言話鋒一轉,「他的心為何如此孤獨,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擁有感情,彷彿這樣才能擁有自我。是什麼造成了他的自卑和狂妄,卻暫時不得而知了。只有真正進入他這個個體的內心,才能窺知他的秘密。」

  簡瑤心潮澎湃,無法用言語表達此刻心中的感受。腦海中再次浮現那幾個人的樣子,可是哪一個,才是他們的目標呢?那個邪惡、殘忍、怯懦、病態的男人?

  「對我們而言,佔據先機的是……」薄靳言又說,「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裡,完全是陰差陽錯。連面具殺手也始料不及。所以他根本來不及隱藏,只能把真實的自我,繼續暴露在我們面前。而後,便是我們在佛手的這盤棋中,看誰能首先拔得頭籌了。」

  簡瑤用力地點了點頭。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有河水緩緩沖在腳邊的鵝卵石上,然後又退卻下去。一如這個寂靜又暗潮湧動的深夜。

  「至於那名警察,雖然我們知之甚少,但依然可以從側面,做一些大膽的推斷。」薄靳言接著說道,「首先,他是朱韜帶出來的人。我們先分析朱韜是個什麼樣的人:嫉惡如仇、心智堅定、膽大心細。他能在西南打擊犯罪分子十餘年,戰功赫赫,心智不是一般的堅定,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強。那麼他在若干年前,會選擇一個什麼樣的年輕警察,打入佛手內部潛伏呢?」

  簡瑤想了想,答:「那個人必須非常優秀,聰明果斷、謹慎小心。這樣才能在佛手中脫穎而出,也能一直保護好自己。他的意志超乎超人的堅定。特別能夠忍耐,正義感非常強。朱韜才敢把他放在這個位置。」

  薄靳言點了點頭:「他能夠在宋堃眼皮子底下,活這麼多年,而且混到高位,出了機警果斷之外,必然也承受著巨大的矛盾的心理壓力。但是他卻在近期把那份資料,想辦法送給了朱韜,說明他始終沒有變節,依然把自己當成一名警察,值得我們信賴。不過,人不是鋼鐵,他的內心壓力如此之大,如此不平靜,外在表現出來,就一定會有一些努力讓自己平靜的行為和習慣。」

  簡瑤睜大眼,想了想,點頭,然後說:「還有,既然他不曾變節,那麼從行事風格來說,那幾個人當中,他一定依然盡量避免自己親手做壞事,濫殺無辜。他可以雷厲風行,但是行事風格絕對不會殘忍狠辣。」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薄靳言微微一笑,「他的觀察力非常強,心思深沉。他一定以自己的角度,觀察過我們。那份資料,關於對佛手組織的打擊,也是他多年的心血,關乎成敗,也關乎他的生死。他幾乎是朱韜最重要的一步棋,朱韜也一定會盡力確保他能夠耳聰目明,這樣才更安全。朱韜之前同意拿這份資料給我們看,你說他會不會把這個情況也知會那名警察?我認為很有可能,因為現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他們雙方都不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錯。如果他真的知道我們的存在,知道薄靳言和簡瑤,很有可能就猜出了我們的身份。那麼,我們就增加了一條判斷標準——這個人在我們到小鎮以來,並沒有真正的為難過我們,甚至還有可能幫助過我們。」

  「那我們現在怎麼做?」簡瑤問。

  薄靳言靜默片刻,戴上了墨鏡,抬起頭,忽的一笑。

  ——

  接下來的幾天,看似風平浪靜。

  薄靳言和簡瑤依然住在客棧裡,白天打打牌,跟那幾個人還有幫派的人熟悉熟悉;晚上喝酒、抽煙、聊天,活脫脫一副悍匪模樣。偶爾宋堃也會安排幫派裡的一些人和事,讓他們熟悉上手。而隨著這幾天的相處,薄靳言和簡瑤對那幾個人的觀察也越來越多,越來越熟悉。

  雖然還沒看到辦事的效果,但宋堃對他們的辦事方式很滿意——夠低調,不動聲色。是聰明人。

  宋堃甚至還撥了棟小房子給他們倆,離客棧不遠。手下們已經把房子打掃得整潔乾淨,薄靳言和簡瑤便搬了進去。

  宋堃顯然是個聰明人,簡瑤排查過屋子一遍後,發現並沒有安裝攝像頭和監聽裝置,於是放下心來。

  這晚,夜色幽清,小鎮格外寂靜。遠處的山像一隻隻野獸蟄伏著,天空倒是散落著明亮的星子。偶爾,會有男人們的笑聲和說話聲傳來。

  這竟是多日來,薄靳言和簡瑤睡的第一次安穩的覺。乾淨的床、柔軟的被褥,溫和的燈,無人打擾。兩人躺在床上,換上的是在小賣部買的廉價睡衣。薄靳言握著簡瑤的手,沒戴墨鏡,但是閉著雙眼,眉目清秀。

  「你說這個小城,到底是怎麼來的?」簡瑤說,「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牆上留有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標語,但也停留在那個時代,包括數量稀少的居民的穿著、生活習慣。」薄靳言說,「說明這裡本就是個廢棄的、被文明遺忘的角落。在佛手佔據了這裡作為老巢後,可能更加阻礙了他們與外界的接觸和聯繫。」

  「我聽說,這裡大概有一、二百原住民。其他的就是佛手的人,大概有五、六十人。佔據了小鎮的唯一水路出口,握有重火力武裝。也就是說,等警方向這裡發起總攻那一天,還蠻凶險的。」

  「嗯。」

  簡瑤把頭靠進他的懷裡。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撫上來。簡瑤低聲說:「你還有心情啊?」他答:「身體動起來,精神就靜了下來。能夠幫助我們更好的放鬆。」簡瑤忍不住笑了。他卻已準確地摸到了床頭的檯燈,關掉它。一片黑暗裡,簡瑤的呼吸有些喘急,他的手和口卻無比準確地找到各種位置。簡瑤:「你……」他說:「顯然,我現在比任何人都適應黑暗。」簡瑤卻聽得心頭一疼,弓身完全地徹底地迎向他。

  ……

  這幾天期間,薄靳言也去溫榕的診所換過一次藥。當然,他們現在出行,無論辦什麼事,都有一兩個嘍囉跟著。

  溫榕待薄靳言依然十分溫和,有時候薄靳言也會在那裡多坐一會兒,和他聊幾句。但並未表露出太多熱情和情緒。倒是溫榕,爽朗又幽默,時常令簡瑤想起傅子遇。卻不知道薄靳言是否有相同感受。

  第三天的下午,薄靳言去找宋堃。

  依然是在那間隱秘的辦公室裡,一壺茶,一支雪茄。簡瑤無聲陪坐在側。

  宋堃原本正在點煙,就聽到薄靳言淡淡的得意的聲音響起:「老大,我知道警察是誰了。」

  宋堃手裡的煙停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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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23:26:12 |只看該作者
第116章

  宋堃抬眸看著他,隱隱有笑。

  薄靳言臉上卻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拽模樣,他說:「老大,那個人選的答案,就在你心裡。」

  宋堃眸光微閃,不動聲色。

  薄靳言卻開始肆無忌憚地侃侃而談:「您向我拋出了這個問題,說明您心中早就有懷疑。而您,幾乎是這個世上同時最了解他們幾個的人。如果您不知道答案,還能有誰知道答案?」

  宋堃看他一眼,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臉色卻冷下來:「阿蛇,我想你還不夠了解我。我不喜歡有人跟我說話兜圈子。 」

  薄靳言摸了一下鼻子,說:「我不是在兜圈子。我是要讓您知道,最後做判斷的那個人,不會是別人,而是您。當然,論聰明才智,可能我比老大你略遜色一點吧。」宋堃笑了一下,卻聽他話鋒一轉:「但是觀察人、找人、咬人……老大,還是蛇更厲害。」

  午後的庭院,靜悄悄的,有鳥從枝頭飛過,四下裡似乎都沒有別人。薄靳言開始侃侃而談:「您丟給我的,是個燙手山芋。我對他們幾個,只有耳聞,幾乎是一無所知。不過這也難不倒我。我雖然不了解他們,卻了解那個警察的上級——朱韜。論燒殺搶掠,或許我不及其他幾位。但是在雲南,跟朱韜打得死去活來的人,卻是我。他會選擇什麼樣的人來做臥底呢?我想這也是老大你選我來完成這個難題的原因吧。」

  宋堃眼睛一亮。

  薄靳言繼續說道:「老大,朱韜這個人,跟普通警察不一樣。他有野心,還有點邪氣。」

  宋堃靜靜聽著。

  「這一點,也是我這段時間才琢磨出來的。上個月,我的人中了他的埋伏。這事兒沒有外人知道。當時我已經有幾個兄弟投降了——但是他依然下令開槍射殺了他們。他看似正直,真到了緊要關頭,卻也沒什麼底線。像狼一樣狠——否則他能在西南安然無恙活這麼久?」

  宋堃沉默未語,不說信,也不說不信。但是笑面蛇手下被擊斃了好幾個人,他確實聽說過。卻沒想到當時是這樣一個情況。

  「還有一件事,印證了我的猜測。」薄靳言說,「你說丟失了幾批貨物,但是警方卻沒有任何動靜。這說明一點,朱韜想放長線釣大魚。為了抓您,他願意放過一些小蝦米。他是個有野心的人,並且有時候會罔顧一些警察的原則。從這一點上,跟你我沒有任何差別,呵……只是被冠以正義之名,隱藏得很深。」

  這下,宋堃點了一下頭。

  薄靳言接著說道:「這就是我們的突破口!這樣一個朱韜,會選擇什麼樣的人成為臥底呢?您的那幾個心腹裡,殺人多少、手段殘忍與否、是否吸毒……這些都不能作為排除內鬼的標準。因為他大可以偽裝,偽裝得放蕩不羈,殺人、放火、別的警察臥底不敢幹的事,他都敢幹。因為按照朱韜的風格,只要最後抓住你,搗毀佛手,他犯的一切小錯,都是可以抹平的。」

  宋堃看著薄靳言,沒說話。這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薄靳言笑了一下說:「還有,我推測他當年來到您身邊時,一定是單獨入夥的。為什麼呢?因為朱韜這個人,極為謹慎。他埋下的這顆棋,在您身邊隱藏這麼深,說明能力也是非常傑出的。他絕不會帶任何幫手入夥,因為他不能被任何人連累。」

  宋堃抽了口雪茄,淡道:「繼續。」

  「兩種人,你都不能忽視。」薄靳言說,「第一種,臥底的慣常做法,從基層一步步混起來,看起來全無疑點,逐步獲得您的信任。性格內斂,不過多暴露真實的自己,讓您看不透;另一種,半路出家,因為幹成了什麼漂亮事,一下子就到了您的身邊,時間比較多,性格張揚,無論那個方面,看起來都完全不像個警察。但因為太不像了,卻也正可能是朱韜精心埋下的棋。您更加要格外當心。」

  他說完這一番話後,摸到桌上的茶,慢慢地喝起來。簡瑤眼觀鼻鼻觀心,想起的卻是昨晚薄靳言的預謀。當時兩人窩在被窩裡,他就貼著她的耳朵,淺淺淡淡地說:「首先,我要點明宋堃心中的懷疑——他是最了解他們的人,他心中有懷疑的人選。之後我一步步牽引他的想法時,就給了他這樣的預設前提——這個人選,其實是我自己想出來的。」

  「而後,以假亂真、假假真真,拋出朱韜這個前提,一步步顛覆他對那名警察的懷疑,引到面具殺手身上。」

  「當然也不可以說得太絕對,但至少要讓他在心中同時懷疑那兩個人。宋堃生性多疑,謹慎狠辣。只要我們在他心中埋下這根刺,那麼風險的天平上,至少就有兩個人了,那名警察,不再是他唯一的目標。」

  「可是……」簡瑤說,「這些都只是你的推測,要怎麼找到證據,『證明』面具殺手,其實是『警察』呢?」

  ……

  「這些都是你的推測。」宋堃緩緩地說,「我不能因為你的推測,就抓一個人出來,當成警察幹掉。你要怎麼證明,那個人一定是警察?」

  薄靳言微微一笑:「有個最簡單的方法。」

  ——

  這天傍晚,宋堃似乎格外有興致,叫來了幾個心腹,在樓上打牌。唯獨溫榕和薄靳言不在。溫榕據說是進山出診去了,有個急危病人。說到這件事,秦生嗤笑道:「溫榕這個人啊,就是心太熱。咱們幾個裡面,估計就他是好人啊。」大夥兒聽了都笑,宋堃也笑。

  似乎還是為了表現親疏有別,宋堃並沒有叫笑面蛇來。他不提,別人自然也不提。

  打了一會兒,屋子裡瀰漫著煙味兒。還有顧安總帶著那麼點陰鬱的笑聲,趙坤的低笑咒罵,和秦生的輕言細語。宋堃打了幾把,就讓鄭晨換了手,自己在旁邊抽著雪茄。鄭晨沒多久就輸了,輸得滿臉通紅,成為哥哥們取笑的對象。

  宋堃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們。

  直至另一名手下,臉色不太好看地走了進來:「老大。」

  宋堃吸了口煙:「說。」

  手下看一眼眾人。宋堃卻說:「不必避著他們。」

  牌桌上眾人的動作,似乎都慢了幾分。

  手下說:「查清楚了。關於笑面蛇的消息,警方一直掖著,查不到。後來我們的人又找了別的路子,終於確認,真正的笑面蛇,已經被警方抓了。」

  屋子裡,顯得特別靜。連牌落下的聲音都沒有了。

  宋堃又深深吸了口煙,然後將剩下的半截雪茄都戳熄在煙灰缸裡,神色淡淡地說:「這煙,味道越抽越淡了。」

  ——

  同樣的暮色下,有人動作嫻熟地抽完了半支煙,剩下半支,像是隨手一彈,彈進了旁邊的柵欄裡,落在了泥地上。

  沒過多久,天剛黑下來,就有人闖進了離客棧不遠的一座小樓。片刻的騷亂後,恢復平靜。那小樓裡也寂靜一片。

  ——

  已是深夜,河畔流水潺潺,星光隱約,顯得愈發寧靜。遠處的小鎮,燈火稀疏,彷彿已陷入沉睡。

  幾個嘍囉靠在小屋的門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聊著天。門是從外頭緊鎖著的,掛著一把大鐵鎖。窗戶也用鐵條封死。裡面的人萬萬逃不出去。

  屋內很窄逼,還堆有柴火,地面潮濕寒浸,到處接著蜘蛛網,是個讓人非常不舒服的所在。簡瑤只得把身體更緊地縮成一團,無奈手腕腳踝都被繩索綁住,只能非常小範圍的動彈。

  偏偏還在這時,聽到輕快的口哨聲。

  她斜眼看著身旁的薄靳言。他的手腳自然也被綁住,雙手放在膝蓋上。頭頂那個小燈泡發出光照在他臉上,他看起來居然依舊溫文爾雅,氣質清華。

  「喂……」簡瑤說,「吹口哨不應該吧?我們現在馬上就要被殺了,你不應該表現得陰鬱低沉嗎?」

  薄靳言答:「既然我智謀過人,自然不會有無意義的低落情緒。有個人,一定會來救我們。」

  簡瑤還是有些擔心:「他如果不來呢?」

  「他一定會來。他可捨不得看我就這麼死去。」

  簡瑤靜了一會兒,用袖子裡藏著的刀片,割開繩索,然後又把刀片藏回去。這還是方青以前教她的小花招——那個刑警什麼三教九流的東西都懂不少。她起身到了薄靳言面前,替他也割開手腳上的繩索,然後說:「已經等了這麼久,時間也差不多了。老公,今晚凶險。我們以前說好的,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由我來保護你。」薄靳言抬起臉,一時未答。

  卻在這時,簡瑤眼角餘光瞥見地上一隻非常大的蜘蛛,正爬了過來。她的後背瞬間升起一股涼意,心頭一緊,人也下意識軟在薄靳言懷裡,躲了起來。

  薄靳言:「怎麼了?」

  「有……」眼見那蜘蛛越爬越近,簡瑤「啊」一聲壓抑的低叫,從旁邊抓起一根柴火,朝蜘蛛敲去。蜘蛛受驚,這才轉向往另一邊爬去了。

  「蜘蛛?」薄靳言問。

  簡瑤驚魂未定,看他一眼,說:「你怎麼知道?」

  薄靳言笑了一下答:「這種環境,有蜘蛛不足為奇。我們進門時,我感覺臉上似乎撞到了蜘蛛絲。而且你一直最怕蜘蛛。所以並不難推斷。跑了嗎?」

  簡瑤看那蜘蛛爬得沒影了,籲了口氣:「跑了。」

  她保持在薄靳言懷裡的姿勢未動,手還抓著他的襯衣,心跳慢慢平復下來。這時卻聽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道:「噢,『不管遇到什麼事,都由我來保護你』,誓言猶在,我的騎士,卻已經被一隻兇殘的蜘蛛打敗了。」語氣中充滿嘆息。

  簡瑤:「……你閉嘴。」

  ——

  這個夜晚,睡不著覺的人,還有很多。

  宋堃就是其中一個。

  他平生最恨被欺騙。那個警察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裡。只要能揪出那個人,死多少兄弟,破多少財,他都無所謂。更何況,今晚那人即將掉進網中。

  這是小鎮最高的一座樓。宋堃站在窗前,手邊,放著一把狙擊槍。他還拿著一副紅外望遠鏡,耳朵上戴著一副耳機。那每次用於處決人的小木屋周圍的情景,他一覽無餘。還有笑面蛇夫婦說過的每一個字,都清晰落入他的耳朵裡。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的手指始終在狙擊槍上,一下下敲著。

  若認為笑面蛇是警察,那個人一定會來救。

  他要親手殺掉他。

  臨近子夜了。

  按照慣例,關進小木屋的人,都會在凌晨三點前殺死,屍體棄入江中。也就說,離笑面蛇夫婦的死期不遠了。

  門口的幾個嘍囉,守在木屋周圍,打著哈欠。

  薄靳言和簡瑤始終清醒安靜地坐著。

  直至,木屋外,傳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然後是一名嘍囉驚訝的聲音:「哥,你怎麼來了?有事嗎?」

  簡瑤站起來,走到窗前,透過鐵條間的縫隙,看到一個人影。

  她也吃了一驚。

  來的是鄭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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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在簡瑤的印象裡,鄭晨這個年輕男人沉默、傲慢,還有點孩子氣。更像個倔強的大男孩,而不像一個黑幫頭目。這幾天,他們之間相處也不多。可他卻來了。

  鄭晨說:「我和他們說兩句話。」

  看守的嘍囉很為難:「鄭哥,這不合規矩,老大吩咐過……」

  「老大那邊我去說。」鄭晨不太耐煩地打斷。

  嘍囉於是不說話了。

  門外靜了一會兒,薄靳言和簡瑤聽到鄭晨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們倆,真的是警察?」

  簡瑤看向薄靳言,他輕輕摸了一下下巴,語氣深沉地答:「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佛手認定我們是。」

  鄭晨靜了一瞬,又說:「但是你們總是騙了我們。」

  薄靳言自嘲地一笑:「混飯吃而已。」

  簡瑤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看他跟鄭晨瞎扯。過了一會兒,卻聽鄭晨問道:「你們夫妻,有什麼遺願?我盡力去達成。」

  這話一出,連薄靳言都微微怔然。

  簡瑤開口:「謝謝你,鄭晨。」

  薄靳言說:「多謝。但是我們生而無愧,死而無怨。我們夫妻,從來都沒有什麼遺願。」

  門外安靜了很久,才響起嘍囉們的低語聲。於是簡瑤和薄靳言這才知道,鄭晨早已走了。

  當然,這一幕,他們三人說過的每一個字,都落入了宋堃的眼裡耳裡。他透過紅外望遠鏡,看著鄭晨走遠,嘴角倒是浮起一絲笑。

  「把鄭晨給我叫來。」他對手下說。

  鄭晨很快到了。進屋後看到一切,他一愣。

  宋堃卻連頭都沒回一下,點了根煙,說:「你對他們倆倒是心軟。」

  鄭晨答:「他們不像警察。你之前也說過,警察不會像他那樣,不知天高地厚鋒芒畢露。」

  宋堃說:「如果我一定要殺他們呢?」

  鄭晨靜默了一下,答:「那就殺。你做決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宋堃這才笑了,從桌上抽出另一支煙丟給他,然後問:「他們幾個呢?」

  鄭晨答:「我過來的時候,只看到秦生在跟人打牌,趙坤在沙發上睡覺。」

  宋堃的嘴角動了兩下,重新坐下,一隻手提起槍,另一隻手拿著望遠鏡,淡淡地道:「到底誰是警察,很快就會清楚。」

  這計謀,還是昨天他和笑面蛇一起定下的。當時他詢問笑面蛇,若一切都是推測,要怎麼證明誰才是警察呢?

  笑面蛇笑得猖狂又蔫壞,說:「老大,你之前不是也懷疑過我的身份,派人去查麼?我想一定查實了我的身份,所以現在你才敢用我。但是別人還不知道啊。你就對大家說,查出來我其實是警察,明天就要幹掉我。這一點大家不會懷疑。到時候,誰來救我,誰就是那個該死的警察。」

  ……

  宋堃閉了閉眼又睜開,笑面蛇說得沒錯,如果不儘早把那個警察找出來,他連覺都睡不好。笑面蛇這個辦法看似簡單粗暴,仔細一想,卻是合情合理。而且事出突然,不給那個警察太多思考分辨的時間。有很大把握,能釣出來。

  ——

  此刻,簡瑤擔憂的,也是會釣出誰這個問題。

  但是之前,她向薄靳言吐露這個擔憂時,他就表現得很淡定,說:「放心,我已經給那名警察留下口信了,他不會輕舉妄動。」

  簡瑤說:「可他萬一還是來了呢?」

  薄靳言說:「噢,那我只能說,他是個豬隊友。那即使像我這樣神一樣的選手,也只能認栽。」

  簡瑤瞥他一眼:「這話也是跟安岩學的吧?」

  薄靳言:「……是的。不過……」他話鋒一轉:「他不會來。一隻豬無法在狼窩裡生存這麼久,他也是狼,還是比他們更凶悍善於忍耐的狼,所以他一定沉得住氣。」

  這話簡瑤還是比較信服的。她點點頭,又問:「你確定,『他』又一定會來?」

  薄靳言露出一絲冰冷的笑容:「他一定會來。他視我為挑戰,又性喜遊戲,現在我不僅沒有一蹶不振,反而突然出現在他的勢力範圍,已經夠讓他惱火了。我還要就這麼寂寂無名地被別人輕易殺死,他怎麼忍受得了?他的性格狂妄陰鬱之極,所以他一定會來。」

  ……

  簡瑤靠在薄靳言肩頭,聽著屋外的流水聲,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意識到,門外的幾個嘍囉,已經很久沒有講話了。

  抬起頭,發現薄靳言不知何時坐得筆直,一隻手搭在膝蓋上,一下下敲著。

  「來了。」他說。

  簡瑤心頭一震。

  果不其然,門外隱約有哼歌聲傳來。漸漸靠近。

  而那幾個嘍囉,一點動靜都沒有。簡瑤估計,他們已經被人遠距離射殺了。

  近了,更近了。簡瑤也聽清了那個輕柔低沉的男聲,唱的竟然是《天使怎麼會傷我的心》。

  「Howcouldanangelbreakmyheart(天使怎麼會傷我的心)

  Whydidn'thecatchmyfallingstar(為什麼他沒能追逐我的流星)

  ……

  Iheardhesealeditwithakiss(我聽說他用他的吻將其封印)

  Hegentlykissedhercherrylips(他輕輕地親吻她的唇)

  ……」

  薄靳言說得沒錯,他在向鮮花食人魔致敬。因為這曾經是謝晗最愛的歌。在被謝晗囚禁的多少個夜晚,簡瑤時常聽到他在牢籠外,悲傷地吟唱著這首歌,還有他低笑著對她打招呼:Hi,Jenney……

  薄靳言已經拉著簡瑤站了起來。簡瑤的心彷彿沉入一片黑色油漆封住的水面中,而她的雙眼卻更加沉亮銳利,她摸了一下衣服下擺藏著的那把槍,但現在還不到掏槍的時候,否則宋堃等人會生疑。她深吸一口氣,卻感覺薄靳言已經握緊她的手。

  「站到我身後。」他的聲線清冷、低沉,不容置疑。簡瑤抬起頭,看到他側臉清峻的線條,還有那漆黑的掩飾一切表情的墨鏡。

  「砰——」一聲沉悶的槍響,然後是開鎖的聲音。然後,門被人拉開了。外頭寒涼的空氣,還有清亮的月色星光,統統湧了進來。

  一個人,站在十米開外的位置,持一把突擊步槍對著他們。

  「出來吧。」他說,「我和你,怎麼能在一間小破屋裡談話呢?」

  他穿著黑色連帽衫,戴鴨舌帽,高瘦身材,於去年那伙人如出一轍。不同的是,他的臉上還戴著一副國王面具。國王的表情有些悲哀,可兩撇小鬍子高高翹起,又顯出幾分滑稽。

  薄靳言拉著簡瑤的手走出來,靜默了半瞬,笑了:「是你。」

  顧安低笑著答:「當然是我。驚喜嗎?」

  「你為什麼會來?捨不得我死?」

  顧安嗤笑聲更重,嘆息道:「是啊,我怎麼能讓那一幫蠢貨殺了你?」

  遠處,站在窗邊的宋堃,雖不動聲色,臉部的肌肉卻已無聲翕動著。而他身後,趙坤、秦生、鄭晨三人用望遠鏡看著這一幕,也都沒說話。

  薄靳言又往前走了兩步,他的身體始終對著顧安的方向,把簡瑤擋在身後。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混進佛手的?」他問。

  顧安又偏頭看了看瞄準鏡,心中的快感已有些無法抑制,他笑嘻嘻地答:「殺幾個人,搶幾批貨,自然嶄露頭角。你問這些無聊的話做什麼?快跟我走吧,我們去個更好的地方。」

  薄靳言卻不動,繼續不慌不忙地問:「你這樣做,就不怕他們察覺出異樣嗎?」

  顧安低笑道:「他們不會察覺的。等他們三點鐘一來,只會以為你們倆殺了守衛逃走,查不到我頭上。要是真的察覺了,又有什麼關係,我在佛手已經得到想要的一切,這個組織、宋堃……他們所有人,就像被我玩剩的女人似的,我可半點不在乎……」

  他的話沒有說完。

  一聲尖銳的子彈破空聲,瞬間由遠及近,撞在他身上。即使他反應極快,瞬間撲倒在地滾到一塊大石頭後,右肩還是中彈了。他悶哼一聲,步槍差點脫手而出。

  簡瑤也壓著薄靳言的身體,同時臥倒,三人趴在地上,都抬起臉,隔著幾米遠相對著。

  面具後,那雙眼眼神一震,他不可思議地吼道:「SimonKing!你居然與佛手的人聯手對付我?哈!哈哈!」

  薄靳言根本就沒理他。就在這時,遠處樓上的槍聲並未再次響起,大概是找不到合適的射擊角度。顧安手裡握著的是重武器,近距離槍擊,簡瑤和薄靳言只會佔下風。事不宜遲,簡瑤瞅準顧安情緒起伏的時機,拔槍一躍而起,槍口就逼至了他的頭頂。然而顧安的反應也是奇快,一把抓槍抬起,以巨石為掩護,槍口正對簡瑤的胸膛。

  兩人就這麼對峙上了。
 
  薄靳言迅速從地上爬起來,顧安卻已冷冷開口:「站住。這種時候,瞎子就不要摻合了。否則我一槍打爆你女人的身體。」然後抬起頭,朝簡瑤非常陰冷的笑著:「噢,好像變得非常勇敢了呢?是真的勇敢,還是內心更加恐懼了呢?」

  簡瑤竟半點不慌,淡淡一笑說:「你也可以試試,我一槍能不能打爆你的頭。生死對於我和他來說,早已經無所謂。可你呢,這麼死了,還怎麼實現那些夢?還有你從佛手謀得的一切,都成了空。我可真替你捨不得。」

  顧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咯咯」笑了,說:「你們……所有人……真的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嗎?以為我已經成了甕中之鱉嗎?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計劃在走呢!」

  簡瑤心頭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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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爆炸聲。

  突如其來的爆炸聲,如同平地上野獸的一聲尖嘯,破窗而出。

  河岸本就空曠,那一聲爆炸隔得不遠,更如同就在耳邊。簡瑤一下子往後退了半步,猛的抬頭,卻見發生爆炸的,不正是宋堃所在的那座小樓?

  這顧安,竟早有陰招!

  想到這裡,簡瑤心頭一寒,霎時回神。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顧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抓住她分神的空隙,一把握住她的手槍槍身,往旁邊一扭,同時扣動扳機開槍!

  說時遲那時快,簡瑤的應變速度這一年也被方青調教得極快,身形一錯,險險避開這一槍,「噗」一聲打在土地上。簡瑤手裡的槍脫了手,可她在這樣危機的關頭,不退反進,雙手反折奪槍。這一招不憑身手,全憑膽識。顧安吃了一驚,手裡的突擊步槍竟也被她扭得脫手墜地。

  然而顧安終究還是技高一籌,見槍脫手,他也發了狠,重重一拳擊在簡瑤腹部,簡瑤躲閃不及,吃痛彎下腰,他又一個手刀,劈在簡瑤後頸,簡瑤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這樣驚險的纏鬥間,顧安下意識裡,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一個電光火石的念頭,滑過腦海——Simonking呢?!他已經安靜太久了,怎麼可能對妻子的安危無動於衷?

  某個瞬間,他抬頭望去,明白了。

  薄靳言依然站在小屋門口,臉色蒼白,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這個瞎子,有心無力啊,哈哈。他和簡瑤手裡都有槍,薄靳言貿然靠近,幫都不知道怎麼幫吧?顧安的嘴角彎起一絲笑容,他就喜歡看SimonKing無能為力的樣子。譬如一年前,譬如現在,呵呵呵……他的眼角餘光也瞥見,距離薄靳言不遠的地上,躺著的那幾個嘍囉,其中一人腰間還別有槍。不過沒有關係,一個瞎子哪怕聰明絕頂,也不可能知道那裡有把槍,也不可能準確迅速地拿到那把槍……

  顧安將倒下的簡瑤推開,臉上的面具不知何時也滑落了。他再抬頭望著對面小樓上隱約的火光,心頭一陣愉悅。他彎腰剛要拾起自己掉落的那把槍,同時懶洋洋地說:「SimonKing,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真是美妙啊……」

  他的話嘎然而止。

  後腦,輕輕一硌。

  那是一把槍,一把冰冷的手槍,準確無比地抵在他的腦袋上。

  「是啊,的確美妙,面具殺手。」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嗓音傳來。

  顧安整個人都定住了。

  Simonking……

  他幾乎是立刻轉過身來,除了漆黑的槍口,他還看到了一雙明亮無比的眼睛。

  縱使面具殺手輕狂之極,此刻臉色也變得煞白。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除了此刻那人睜開了眼睛。他看到那個令他們又恨又怕的Simonking,就這樣站在小屋外的空地上,沒有戴墨鏡,墨鏡丟在了地上。他拿著槍,而原本躺在地上那名嘍嘍腰間,已經空了。他的眼睛那樣清澈,清澈得一如當年,如同水中明月。他那樣清清朗朗地站著,遺世而獨立,像是已經這樣凝望了一切很久很久。

  顧安的眼淚忽然湧了出來,可喉嚨裡卻發出尖笑嘶啞的聲音:「哈哈……Simonking,你的眼睛……好了呀……」

  薄靳言並不理他的瘋癲,他眼中有一條靜默的長河。

  「殺傅子遇的,是不是你?」

  顧安的神色漸漸變得冷淡,漫不經心地答:「是啊,你的傅子遇,他可一點都不好玩,無論怎麼折磨,也不肯求一句饒,還想帶走我的韓雨濛,後來我就把他給……」

  他的話沒有說完。

  「砰」一聲槍響,薄靳言已開槍擊中他的右胸。顧安悶哼一聲,搖晃了幾下,硬是沒倒下,嘴角明明有血,笑容卻更燦爛了:「噢噢,Simon,Simon,你生氣了嗎?傷心了嗎?是不是覺得人生真他媽可悲呀?你早就該有此覺悟的呀,為什麼要等傅子遇死了才領悟到呢?」

  「不。我不覺得人生可悲。」薄靳言說道,同時「砰」又是一槍,擊中顧安腹部,這下顧安徹底站不起來了,跟一灘爛泥似地軟在地上,聽薄靳言繼續在頭頂說道:「有的人,即使死去,他短暫的人生,也如同鑽石般燦爛珍貴。有的人,活著不過是頂著一副虛妄的軀殼,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只因為自己可悲,所以看整個世界,都是可悲。」

  顧安只是低頭笑著,吐出一口鮮血。

  「你的眼睛……什麼時候好的?」他問,「我曾經懷疑過,但是你們演得太像了……噢,不會是,你連妻子都騙了吧……Simonking,這一局,我輸得心服口服呢,你太會玩了……」

  薄靳言低頭凝視著他,答:「三個月前。呵……我對自己說,永不睜開雙眼,直至找到殺死子遇的兇手。」

  顧安眼看是進氣多出氣少了,臉色慘淡至極,一時沒有說話。薄靳言卻在此刻道:「面具殺手,抬起頭。」

  顧安滿身已是血,卻咧開嘴笑了。他並不知道薄靳言此舉的用意,緩緩地抬起頭。

  他突然全身一震。

  這一次,他把薄靳言的眼睛看得更清楚。

  清俊、孤傲、削瘦的男人,那雙眼睛深沉冷漠。

  可為什麼,在這樣一雙眼睛裡,顧安還看到了一絲溫和的悲哀。

  那悲哀,那隱隱的水光,像極了另一個男人……

  顧安全身都開始發抖,哪怕他從來都是全無人性的一個人,此刻也感覺到某種奇異的恐懼,遏住了自己的心。他一下子全身一抖,失聲道:「傅子遇……哈……傅子遇……」

  然而此刻薄靳言的眼中悲哀隱去,只餘某種漆黑不見底的顏色。

  「是的。」他在顧安耳邊說,「這一雙……是子遇的眼睛。今後也是我的。」

  他連開數槍,顧安終於氣絕,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

  周圍剎那寂靜無比。

  薄靳言在地上蹲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大步走向簡瑤,將她從地上抱起。

  就在這時,木屋後的草叢中,傳來響動。那是靴子踩在碎石上的聲音。薄靳言緩緩回過頭。

  那人半個身子都隱在黑暗中,手裡還拿著槍,低聲說:「你不該親自開槍殺他的。」

  ——

  爆炸發生之前三分鐘。

  當時小樓之上,氣氛還頗為凝重。

  宋堃打完那一槍,卻發現顧安已躲到岩石後,一時找不到射擊角度。宋堃心中恨意瀰漫,轉頭看著離門口最近那人,也是他最彪悍的、足以與顧安抗衡的人之一。他惡狠狠地道:「你帶人,把顧安給我活捉回來。哪怕打得只剩最後一口氣,也要把他像條狗一樣,丟到我面前來。」

  那人領命去了。宋堃回過頭,就看到鄭晨握著手機站著,臉色陰鬱。旁邊的秦生,也是一臉陰沉。宋堃的語氣倒是格外平靜,說:「把這個禍害除了,家裡就太平了。原來顧安手裡管的事,以後靠你們了。」

  鄭晨點了一下頭,秦生忙說:「是。」

  宋堃重新戴上監控耳機,端起狙擊槍,便聽到裡頭顧安的聲音傳來:「你們真以為自己勝券在握了嗎……可是一切,依然按照我的計劃在走呢!」

  宋堃心裡驚了一下。猛然間,他聽到身畔響起「滴滴滴」的聲響。只毫釐功夫,那聲響就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他霍然轉頭,看到鄭晨低頭看向手機——那聲音正是手機發出的。

  幾天前顧安給他帶的新手機!

  秦生也驚訝地望過來。宋堃反應卻是最快,大吼道:「丟掉!」同時丟槍往旁邊牆角撲去!

  然而鄭晨來不及丟了。

  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還有突然升起的一團火光,瞬間炸裂開的一切。衝擊波一下子撞毀了整個房間所有的玻璃,宋堃和站得稍遠的秦生如遭重擊,同時撲在地面上,耳朵裡嗡嗡作響什麼也聽不見了。

  而原本鄭晨站的地方,現在已是一片煙霧、火光和碎渣,血肉被炸飛到房間各處,那裡什麼也沒有了。

  ——

  薄靳言抱著簡瑤站起來,那人也從陰暗處走到光亮之下,挺拔的身材,硬朗的臉龐,正是趙坤。

  薄靳言走到木屋門口,拾起墨鏡。

  「你怎麼來了?」薄靳言問。

  趙坤答:「宋堃讓我來收拾顧安的,沒事。」同時朝薄靳言伸出手,薄靳言把手槍遞給他。趙坤從口袋裡拿出手帕,仔細擦拭乾淨,然後插回自己腰間,然後說:「顧安就當是我打死的。可是薄教授,你們這一步,走得太冒險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頭。

  薄靳言倒是笑了一下,說:「燒了吧。」

  這煙頭正是整個計劃實施之前,薄靳言抽完丟在趙坤家院子裡的。煙頭裡夾了張紙條,寫了兩個字:「勿動」。

  而薄靳言察覺出趙坤的異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抵達這裡的第一晚開始。

  當晚,趙坤帶人來到他們暫時落腳的小院查看。按理說他這樣膽大心細的人,既然決定第二天動手幹掉他們,就不該留下什麼痕跡。他卻在院子裡抽了支煙,把半截煙丟在非常醒目的位置。煙非常貴,這不合理。這等於是提醒他們,半夜有人過來了。

  而之後,薄靳言對趙坤的種種觀察,發覺他都符合那名臥底的心理畫像。而鄭晨、秦生、顧安都完全不符合。於是決定在實施這個以假亂真的計策之前,如法炮製用煙頭傳遞信息給他。

  「那邊的情況怎麼樣?」薄靳言問。

  趙坤答:「鄭晨被炸死了,秦生和佛手受了傷。我們現在拖著顧安的屍體回去,他們不會起疑。」

  薄靳言點了點頭:「很好。」

  趙坤靜了一下,又說:「因為丟了那份資料,整個佛手現在管控得很嚴,我也沒辦法跟外面取得聯絡。薄教授,那邊是否有指示,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做?我已經查到,佛手這些年積累的大量錢財,還有一大批軍火、毒品,都在山裡。接連發生這麼多事,以他的性格,只怕很快會轉移潛逃,到那時候,又難抓了。我在佛手待了五年,已經熬到了這一天,我不想功虧一簣,我一定要將他們全都繩之於法!」

  薄靳言的眸色深沉如夜,他淡淡笑了一下,說:「放心,他們統統跑不掉。已經這麼幾天時間了,我的人如果還不能和你的朱隊長一起,利用已有種種線索,推斷出這個地方的所在。那他們也可以去領盒飯了。如果我沒有估算錯,就在這幾天,他們會發動總攻。我們到時候只需保護好自己,與他們裡應外合就好了。」

  趙坤聽完後露出笑意,長長的舒了口氣。

  就在這時,薄靳言懷裡的人,動了一下。

  薄靳言的身體瞬間一僵,墨鏡已在他手中,然而他靜默一瞬,沒有戴上,而是緩緩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女人。

  簡瑤嚶嚀了一聲,睜開眼睛。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臉,看到了那雙終於睜開的眼。他的眼睛溫和雋黑,一瞬不瞬凝望著她。這一刻這樣寂靜,簡瑤心中卻如同冰封許久的河面,突然裂開一道巨縫,陽光不由分說地照了進來。她握著他胸前的衣襟,眼淚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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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23:26:46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天還沒大亮,整個小鎮籠罩在灰濛蒙的顏色裡,特別寧靜,像是前一晚什麼都沒發生過。

  宋堃半靠在床上,露出大半個肩膀和一隻手臂,一個略懂醫術的手下,正在小心翼翼地給他包紮。他的眼眶全是紅的,額頭青筋暴出,眼睛卻死死地亮著,他問手下:「溫榕還沒回來?」

  手下答:「溫醫生昨天就進山去給一個老鄉治病了,今晚才能回來。」

  宋堃冷哼一聲。

  旁邊的秦生,臉也被碎片劃到,背上也有傷,但傷得並不重。悶悶地坐在邊上抽煙。屋裡的氣氛沉悶壓抑無比。

  薄靳言坐在另一側,也在抽煙。墨鏡映著光,整個人顯得沉著又有棱角。趙坤站得離眾人最遠,一直望著窗外。

  宋堃問:「趙坤,你看什麼?」

  趙坤說:「沒什麼,在想阿晨這小子,現在到哪兒了。」

  團隊裡趙坤這小子向來最重情義,聽到他的話,宋堃心中也跟有把鈍刀子在割似的。鄭晨從小就跟著他,忠心耿耿,哪能想到就這麼沒了?

  他同時還感覺到某種空洞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儘管是為了抓臥底,除去他心頭之恨,但一晚上折損兩員大將,卻是事實。不過顧安是個警察,他一點也不可惜,換來了個笑面蛇,倒用的誠心如意。

  他說:「阿晨沒有家人,處理好他的後事。」

  眾人同時答:「是。」

  宋堃又說:「警察除掉了,現在這裡算是安全了,但恐怕不會有久安。那份資料落到過警察手裡,雖然沒有標明這兒的位置,我終究是不放心。大家休整兩天,秦生、趙坤,阿蛇他不熟,你們倆帶著他清點好咱們的所有人馬家當,計劃提前,我們三天後就撤離。」

  薄靳言面露笑容,問:「老大,去哪兒?」

  宋堃對著他,還是有笑容的,答:「緬甸。」

  ——

  開完「會」,薄靳言回到那個臨時的家中。一推開門,就見簡瑤靠在床上,望著窗外,雲光浮動。

  他摘下墨鏡,擱在客廳桌上。就這麼看了她一會兒,莫名心跳竟有點快。因為找不到原因,他在心中鄙視了一下自己。然後走到她身旁坐下,拉住她的手。

  昨晚擊斃顧安後,已有別的嘍囉趕來,他和趙坤得馬上趕去宋堃那裡避免露餡,所以當四目相對後,兩人都沒來得及說更多的話。薄靳言又重新戴上了墨鏡。

  薄靳言想說點什麼,一時竟然語塞。簡瑤見他進來後半天不說話,一抬起頭,就看到他白玉似的面頰隱有緋紅。她在心中嘆了口氣,說:「你連我都瞞?」

  薄靳言立刻說道:「不,簡瑤,對不起,我並非有意。事實上,我根本沒想到你會來得這麼快。我原本打算做完所有的事,再回北京找你。我對著子遇的墓碑發過誓,絕不提前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

  「那後來呢?」她說,「為什麼一直不說。」

  他靜了片刻,說:「我權衡過。此行極為危險,你如果知道我的眼睛已經恢復光明,哪怕刻意偽裝,潛意識裡還是會把我當成正常人,這樣言談舉止裡很容易露出馬腳。那樣對你我都不安全。」

  簡瑤笑了一下說:「那是,我的確沒有你會演戲。」

  見她笑了,薄靳言心頭一鬆,將她的手拉到胸口,說:「我知道,你有過懷疑,但是選擇不聞不問,完全信任我。你是世上最好最聰明的女人,謝謝你,簡瑤。」

  簡瑤心中一陣酸楚又溫暖,低下頭不動。薄靳言將她抱進懷裡,她想掙脫,卻被他抱得更緊。過了一會兒,她便不動了,把頭靠在他懷裡。

  誠然,她懷疑過,甚至是很多次。

  自兩人重逢至今,薄靳言在她面前,所表現出的超乎常人的敏銳,就令她隱有疑慮。追捕洛瑯那次,他曾和疑犯獨處過,之後那麼斷定兇手就是洛瑯,也隱隱讓簡瑤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暗示得最明顯的,應該就是那夜兩人漂流在水上鐵罐裡。他抓住她的手,一遍遍觸碰他的眼睫毛,那次簡瑤差點哭出來,想問清楚這分別一年內的所有。可最後,還是忍住了。既怕一切只是自己過於敏感,觸痛了他,也帶來更多失望;也想他若真的已能看見,必然會自己開口告訴她……

  簡瑤垂下頭,薄靳言便望著她白皙纖細的後頸。過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輕吻了上去:「別生氣,我的……簡瑤。」

  我的簡瑤。

  這四個字落在心上,就讓人心中如溫暖的潮汐蔓延。簡瑤嘆了口氣,說:「我怎麼捨得生你的氣?你的決定是對的,我如果知道你眼睛恢復了,有了這個潛意識,有時候不經意就會把你當成正常人看待,被面具殺手或者佛手的人發現就糟了。而且也正是你的『示弱』,讓面具殺手掉以輕心,才得以殺了他。」她轉過頭,雙手捧起他的臉,終於還是笑了,說:「我的靳言,現在變成個『壞男人』了,居然能騙過所有人,下這麼大一盤棋。」

  薄靳言的唇抿得有點緊,說:「我只不過利用自己的心理學知識與他們博弈而已。我永遠都不會是壞男人。」

  簡瑤的心被他說得更柔軟了,盯著他的眼睛。那雙眼清澈銳利依舊,還帶著幾分薄氏特有的傲氣和淡漠。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當她望進那深深的黑色裡,竟似乎看到一絲溫柔的悲憫。

  「這是子遇的眼角膜?」她輕聲問。

  他「嗯」了一聲。

  她俯臉過去,開始親吻他的眉骨和眼瞼。薄靳言輕輕蹭著她的臉,這片刻的纏綿,已是情意滋長,瀰漫在這窄小陰暗的屋子裡。

  過了一會兒,簡瑤的眼淚掉了下來。她抱著薄靳言的頭,讓他靠在懷裡。手指插入他柔軟的短髮中,輕聲說:「靳言啊,你受苦了。」

  薄靳言沒有說話。他的臉埋在她懷中,慢慢呼吸著。

  過了一陣子,簡瑤卻感覺到胸襟有些許濕意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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