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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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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1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眸中蝶

第60章

  他站在樓下,一直在等。明月像一塊通體發亮的玉,懸在高樓頂上。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愛她的這些年,他終於知曉。

  他單手扶在車門上,煩躁地點了根煙。抽了好一會兒,終於聽到清脆的腳步聲。是她娉婷走下來。

  深夜裡,她美得像個不歸家的精靈。他望見她就笑了,所有煩擾一時都被拋到腦後。

  愛情到底是什麼?這年頭,誰人能說得清?

  反正她成了他這麼多年的念想,愛她的習慣都刻進了骨子裡,若是得不到,他的感覺真的會非常糟糕。

  「怎麼這麼晚來了?」她嗔怪地問。

  這也是他又愛又恨的一點。她的態度,永遠介於愛人和朋友之間。

  他握住她的手:「跟我在一起。」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眨眨眼,望著他:「你今天遇到什麼事了?」

  她總是這樣通透而聰穎,他今天確實在工作上遇到很大的挫折了。但他不想回答,而是反問:「你還是想著他嗎?」

  她低頭含糊答:「也不是……」

  今天的她,意外地溫順可人。在他鼓起勇氣,親吻了她的臉龐後,竟也沒有生氣或跑掉,而是羞紅了臉。這令他一陣狂喜,心怦怦地跳著。

  「你……什麼都願意為我做麼?」她在夜色裡,輕聲問。

  「是。」他幾乎是立刻答道。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指,不說話。眉宇中原來藏著一份憂鬱和無助。

  ……

  他驅車離去時,下意識抬頭。卻在樓宇中,再次看到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藏在陰暗裡,怨毒地望著他,望著他們。

  他冷冷一笑,回過頭,看著前方。

  車水馬龍的公路上,霓虹如同流水映在玻璃上。某個瞬間,他停下等紅綠燈。一隻蝴蝶,卻翩然而至,落在他的車頭上。他望著它,它也望著他。而後它振翅飛走了。

  他心頭一震。那是在夢中,見過的蝴蝶啊。

  ——

  洵市位於南部腹地,不大的城市,風景秀麗,氣候溫和宜居。

  市刑警大隊隊長邵勇,是個年近50的老男人。年齡雖老,但長得是硬朗矍鑠、眉目清正,一身黑夾克,精氣神完全不輸小伙子,你看到他,依然會覺得他是個非常帥的男人,老帥老帥的。

  這天早晨上班前,邵勇正在辦公室吃小籠包,同時還在自個兒左手跟右手下棋。忙裡偷閒,自得其樂。

  一個文員跑進來匯報:「邵隊,總務在統計下一季度的採購物資。我就按上次你說的報,多給隊裡再添些襯衣襪子和鞋什麼的。」

  邵勇頭也不抬:「好。」

  「還需要添別的嗎?」

  邵勇又落下一子,說:「對了,讓食堂多採購些新鮮的魚,平時給我們刑警隊備著。」

  「好。」

  文員出去了。邵勇又下了一會兒棋,抬頭望著窗外。天空湛藍,雲朵寂靜。遠處的青山宛如一個沉默的男人,俯瞰著小城。天真好啊,上個月剛破了一樁兇殺案,還意外地抓住從外省逃竄過來的一名A級通緝犯。本月無大案,天下太平。這是刑警們最喜歡的難得的懶散悠閒日子了。

  可這世間,哪有真正省心的日子呢?

  沒多久,就有一名兄弟急匆匆來敲門:「頭兒,出案子了。望江公園剛發現一具女屍。」

  邵勇把棋盤一收,雙手往身後一背:「走,去看看。」

  ——

  望江公園位於洵市西部,佔地廣闊,也是本市居民最愛去的地方。平時人總是多得跟江裡擠著的小龍蝦似的。但今天一早,還沒開園,就封了園。大概是園方也被突然出現的屍體嚇壞了。但邵勇一到之後,就誇園方幹得好。

  望江公園四面都用高牆圍了起來,尋常人是根本無法翻越的。一共有東南西北四個出入口。而發現屍體的地點,位於公園深處最偏僻的一處林子裡。

  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警察們把這片林子圍得水洩不通。邵勇蹲在屍體前,蹙眉沉思。

  眼前是一條石板小路,從遠處的大路延伸到林子裡,這邊有沒什麼景色,人跡罕至。故屍體是很難被人察覺的。

  女人就躺在石板路上。

  白色短袖T恤、黑色運動短褲、運動鞋。中等個頭、幹乾瘦瘦、身材普通。看起來是個二十幾歲的姑娘,留著短髮,臉色蒼白,鼻樑小巧挺翹,嘴唇略厚,臉上還有幾顆雀斑。屬於丟進人堆裡,也吸引不了太多注意那種。

  脖子上,一圈青紫淤痕。除此之外,暫時沒發現其它外傷。

  若僅僅是這樣一具屍體,是不會引來如此多的警察大張旗鼓的。

  邵勇戴著手套,輕輕觸碰了一下女孩的手。她的雙手都被人用繩索綁住了,固定在頭頂。雙腳腳踝也被綁住。然後都被油漆塗成了黑色。

  她的身下,是一片平整的石板。上面用同樣的油漆,畫了兩隻巨大的黑色翅膀。翅膀上還有一片片粉色花紋,就像一隻隻昆蟲的複眼,眨呀眨望著眾人。

  而人看起來就極像柔軟的蟲體,困在其中。

  「像蝴蝶啊……」旁邊有個年輕刑警感嘆道。

  邵勇心神一凜,看他一眼,站起來。

  「頭兒,兇手是不是變態啊?」年輕刑警趕緊問。

  邵勇答:「現在不能排除任何可能。」

  「既然可能是變態,那我們要不要……請那個人來?」

  邵勇想了一會兒,卻笑了,說:「不,不用了。暫時別告訴他。打電話到北京,請求犯罪心理專家的幫助。」

  ——

  傍晚時分,簡瑤獨自坐在窗前,望著暮色發呆。

  刑警隊辦公室裡這會兒安安靜靜的,大家都去吃飯了。似乎隨著時光一天天推移,簡瑤越來越喜歡一個人待著。這樣的寂靜和孤獨,令她覺得平靜。令她覺得彷彿得到了什麼,又可以不為人知地期許著什麼。

  方青推門走進來,額上還全是汗,襯衣濕濕地貼在後背。那次的案件後,他的左臉新添了一道傷疤,永遠抹不掉了。這令原本英俊的他,更顯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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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15:26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方青看一眼悶葫蘆似的簡瑤,在她桌子對面坐下,點了支煙,慢慢地抽。

  簡瑤瞧他一眼,也沒多說話,依舊望著窗外,發呆。

  過了一會兒,方青等身上的汗息了,感覺舒服多了。可心裡的火卻沒熄。他把煙頭一戳,抬眼看著她,劈頭蓋臉就罵了起來:「下午出任務時你是幾個意思?不要命了?刑警隊什麼時候輪到女犯罪心理專家去撲罪犯了?」

  簡瑤卻不生氣,特別平靜地看著他:「我好像把嫌疑人完完整整地抓回來了,沒出任何差錯。」

  「是——沒出任何差錯!」方青冷笑道,「真要出什麼差錯,你和我還能站在這裡說話?你丫跟我學了一年搏擊,現在把我都不放在眼裡了?抓犯人都輪不到我這個正兒八經的刑警,全靠你這個半路出家的了?」

  簡瑤卻微微一笑:「果然是來北京時間長了,你丫你丫地說得好順溜。我們當初在古城遇見你時,N和L都還不分呢。」

  見她還是避重就輕、不肯服軟,方青沉默了一下,終於還是說出了口:「『我們』?你和那個不辭而別的傢伙?是不是他一天不回來,你一天就要這麼逼自己?起得比誰都早,忙得比誰都晚。把自己的身體不當數。瞧瞧你身上的這些傷!」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簡瑤吃痛,輕輕「噝」了一聲。袖口滑下來,果然露出今天新添的兩道血痕——之前撲犯人時在地上蹭的。不僅如此,整條手臂上重疊了許多新新舊舊的淤青。都是跟刑警們練搏擊時留下的。

  簡瑤臉色清寒地抽回手臂,把袖子放下來。

  方青也自覺失言,但心中終究還是不爽,又說:「別再這麼對自己了,為情所困的都是大傻逼,聽到沒?」

  簡瑤靜了一會兒,抬起頭。暮色降臨,籠罩著方方正正的警局大樓,有依稀的星子,映在樓頂。看起來熟悉又清冷。

  她笑了一下說:「我不是為情所困,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在做什麼?」

  「我在等他。等他回來的時候,我要保護他。」

  方青愣了好一會兒。他這半輩子,見過不少剛強的女人。意志如鐵的女特警,全無人情味的女法醫,以及,他的金曉哲。但簡瑤與她們都不同。她身上有一種至柔至韌的力量。在薄靳言離去後,這種力量表現得越發明顯。若說當初的簡瑤,還是個溫婉可人的姑娘,那小牛一樣的性格,只在被逼急了的時候爆發出來。可現在,她整個人的氣質都完全不同了。

  這一年,她也瘦了不少。原本柔潤的兩頰和下巴,現在顯得線條更加突出,透著種女人的倔強。皮膚也曬黑了一些。體態也更顯結實,但苗條清瘦依舊。然而方青覺得,她的眼睛卻更亮了。從那雙冷靜而明亮的眼中,你可以看出她獨立堅韌的性格。

  有個老刑警對方青說過,苦難會將一個人,從內而外磨礪。從簡瑤身上,方青清楚地看到了。試問他自己,這麼多年來最大的難關,也不過是和金曉哲分分合合而已。他很清楚簡瑤體會到的東西,他和旁人都體會不到。

  半晌,方青只吐出一個字:「痴。」

  簡瑤卻笑笑,一摸肚子:「有點餓了,去吃什麼?」

  「還能吃什麼。」方青把煙頭丟進垃圾桶裡,「今天抓了這麼大個罪犯,不得去門口『小紅燒烤』喝點啤酒擼點串啊!」

  簡瑤笑了:「非常好。」

  ——

  小紅在我們的生命裡,或許只是路人甲。但是小紅的燒烤平價、實惠、夠味,還會開到很晚。所以那些好不容易卸下白天重擔的男人們,夜裡總是喜歡來這裡坐坐。吃十串羊肉,兩個生蠔,再來半打啤酒。這一天好像就圓滿了。

  而曾幾何時,簡瑤也變成了糙刑警中的一員呢?

  大概,是從家中再也沒有一個挑剔又精細的男人等著她那一天,開始。

  路燈昏黃,大風扇嘩啦啦地吹。方青搶到了一張乾淨又寬敞的桌子,還能看到旁邊橋下的江景。吃個燒烤還貪圖江景,方青為此非常得意。他覺得自己骨子裡始終帶著古城刑警才有的文藝和浪漫。

  拖一把塑料凳子,丟給簡瑤:「放開吃,待會兒老洛會來,咱把好料先吃了。」

  簡瑤「嗯」了一聲。「好料」這種詞,是二次元青年安岩專屬。方青大概自己都沒意識到,是什麼時候學會的。

  迎著江面,擼著燒烤,河風徐徐吹過來。心中那似是無形,又似是千鈞重的不可言說的背負,彷彿也暫時可以丟到一旁了。於是聊著警局裡的趣事,聊著聊著,兩人眉梢眼底都是笑。刑警的一天啊,不就是這麼匆匆過去了。

  等待的一天啊,不就是這樣靜如深河般的流淌而過。

  果然坐了沒多久,洛瑯來了。

  簡瑤和方青,瞅著他就笑。黑色豪車,西裝革履,連襯衫上的袖扣都閃閃發光。這樣一個能令小紅都雙眼發亮的精品男人,手裡卻拎著一大袋紅燦燦辣鮮鮮的小龍蝦。

  洛瑯剛把小龍蝦丟在桌上,方青已忙不迭地挑開袋子,抓了一把到碗裡,全面開吃。簡瑤微微笑:「老洛,這幾天挺忙啊?」

  「是啊。」洛瑯對著她,永遠笑得像溫柔的知心哥哥,「剛辦完一起兇殺案,兇手就是你們局上半年抓的那個強姦殺人犯。」

  「哦?」簡瑤和方青都抬起頭,「開庭結果怎麼樣?」

  洛瑯的神色特別平靜:「我是辯護律師,輸了。判了30年。」

  簡瑤和方青擊了一下掌。洛瑯也不甚在意,彷彿這場官司輸掉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在夜色燈光中,目光溫和地看著他倆。雖然有時候大家立場不同,彼此卻似乎已有了某種微妙的默契和理解。

  生命中的許多事,本身就是緣分使然。

  譬如這一年來,他們三人陰差陽錯、不知不覺混成了一個小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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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說:

  昨天我擼了一眼評論區,看到部分讀者提出番外不合理,稍微解釋:面具殺手團跟鮮花食人魔就不同,他們是暴力團伙,而謝晗是藝術流。如果謝晗一開始就開槍崩了靳言,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同精神病態訴求不同。

  且不論韓雨濛拉著傅子遇去報案有多大困難,很可能半路他們或者薄靳言就被一槍崩掉。即使報案成功,一旦暗中盯著的殺手們發現警察開始查這件事,也可以一槍把特案組的任何人崩掉。韓雨濛的做法不一定是最理智有效的,但她從始自終的初衷就是不想把別人牽扯起來。

  此外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從精神層面說她有非常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她被折磨了很多年,細節沒寫。一個經歷過那些事的女人,恐懼、不安全感、甚至偏執都是會有的。你不能說「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難道就不知道去報案嗎?」這已經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了。

  傅子遇本身也不是一個果斷冷毅的性格,他是溫柔的,但內心深處始終帶著一點點悲觀。他確實低估了這件事會帶來的傷害程度,韓雨濛經歷過的一切對於他來說是巨大的痛苦和憐惜,他抱著僥倖心理不想讓她去坐牢,在這樣僥倖心理之下,他覺得不把薄靳言牽扯進來也許更好。加之他本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所以他在事件中的種種複雜情緒之後作出的反應,也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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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15:38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在這個世上,洛瑯現在唯一見不得的,大概就是簡瑤傷心了。

  起初那段時間,簡瑤失魂落魄,誰都看在眼裡。洛瑯幾乎一天往醫院、她家、警局跑好幾回。也不做啥特別的事,給她送營養餐,送資料,送她上下班,甚至送自己得到的有關薄靳言的訊息。他這樣無微不至,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簡瑤的老公。

  而簡瑤那時候對什麼都不上心,方青懷疑,她都不在意洛瑯這個人的存在。

  但是方青在意了。

  媽的薄靳言傷成那個樣子,黯然離開。洛瑯就一天到夜往簡瑤身邊跑,算個什麼事?

  於是,某天,在簡瑤家樓下,洛瑯再次帶著水果來探望時,被「守候」多時的方青,從車裡揪出來,狠狠扣在牆上。

  「洛瑯是吧?你這個老鄉,給別人的老婆獻殷勤,獻得是不是太勤了?!」方青發起狠來,是有點嚇人的。語氣冷得令人戰慄,臉也是凶神惡煞。多少歹徒都被他嚇得戰戰兢兢。

  可洛瑯雖然被他制住,看起來毫無還擊之力,臉也漲得通紅,語氣卻鎮定無比:「方組長,我想你誤會了,我對簡瑤是出於朋友的關心,跟你對她的關心一樣,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方青當時一怔。覺得這老小子看起來居然還挺坦蕩的。

  不過他怎麼可能就這麼相信一個男人的一面之詞呢?那天方青到底還是把洛瑯給趕走了,並且放下話:「呵呵,是忠是奸……我們走著瞧。」

  然而俗話說得好,日久見人心。後來方青漸漸發現,洛瑯對簡瑤,還真不是那麼回事兒。

  他雖然關心簡瑤,但絕不越雷池半步。時常叫簡瑤吃飯,但也不計前嫌地叫上方青,對方青的冷眼審視一笑置之。時常為他們警隊提供法律資料,對其他刑警和對待簡瑤一樣熱心。偶爾開車順路接送簡瑤,但從不在晚上,也不多逗留。有一次簡瑤大概是和妹妹簡萱見面,一時情緒失控喝多了,被洛瑯撞見,還專門聯絡方青,安排了個女警送她回家。他幾乎恪守著,與簡瑤之間男女的那條線。

  方青覺得,洛瑯似乎對簡瑤真的沒有非分之想。

  退一萬步,即使真的有,那也是死死摁在心裡,絕口不提那種。就衝這一點,方青也對洛瑯這個男人另眼相看。

  於是漸漸的,三個人都熟了。

  有一次,方青半開玩笑問簡瑤:「你對洛瑯這個人,怎麼看?」

  簡瑤答:「他是個心懷坦蕩,目標明確的人。我能感覺出,他跟我結交,是出於善意。」

  方青點了點頭。

  後來,卻又聽簡瑤淡淡說了句:「薄靳言不在,別的人如果真的有半點不對頭,我不會跟他成為朋友。」

  於是方青便明了,這世上,誰的心裡不是活得跟明鏡似的呢?只不過人人照見的,都是鏡中的自己罷了。

  後來,三人越來越熟,彼此居然也十分聊得來,成為了真正的好朋友。

  烤的香味,混著酒氣,往鼻子裡鑽。然而洛瑯的鼻子居然也靈得很,翕動了兩下問:「我怎麼聞到藥味,誰受傷了?」

  簡瑤微笑答:「是我,一點小傷,沒事。」

  方青「嘖嘖」兩聲:「這鼻子,羨煞旁人啊。」

  洛瑯沒理他,又喝了兩口酒,然後偷偷在桌下,把剩下的酒都挪到自己腳下。

  方青看到,笑而不語。

  若說他方青現在,活脫脫像簡瑤的大舅子,那麼洛瑯毫無疑問就是娘家大哥。兩人心照不宣地護著她,這也算是兩個老男人的某種默契吧。

  方青抽了兩口煙,打趣道:「怎麼不帶你那個小女朋友過來?」

  洛瑯笑了笑說:「她吃得慣紅酒西餐,吃不慣街頭燒烤小龍蝦。我帶她來幹什麼?」而後毫不示弱地反撩方青:「你的影后女朋友呢?前一段不是轟轟烈烈的嘛?怎麼從來不見你帶出來?是不是大明星不方便啊?」

  上次他受重傷,金曉哲獨闖武警醫院,鬧得全城沸沸揚揚。

  方青吐出一塊龍蝦殼,淡道:「提她幹什麼?分手了。」

  簡瑤拍拍他的肩膀。

  洛瑯的神色沉凝下來:「抱歉。沒想到你們會這樣。」

  方青笑了一下,說:「你的女朋友,不肯陪你吃啤酒燒烤。我的女人,她終於無法再忍受我的刑警生涯了。她說怕哪天一醒來,我已經掛掉了。」

  ——

  這晚簡瑤回到家,已是夜深。

  偌大的房子,空空蕩盪,一片寂靜。

  她如往常般洗漱,換了睡衣,然後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書。最後關燈,躺在床上。

  窗外,雲層很厚,沒有星光。她躺了一會兒,卻睡不著,又起身,來到書房裡。

  書房裡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薄靳言的所有書和卷宗都放在遠處,簡瑤把它們整理得整整齊齊。她拿出一本,坐在窗前,藉著燈光,看了一會兒。

  然後她抬起頭,望向牆邊的白板。

  那是薄靳言平時用的。此時上面擦得乾乾淨淨,唯獨右上角,有一個數字。

  341。

  簡瑤起身走過去,將「1」塗掉,改成了「2」。

  突然就覺得肺腑間一陣翻動的痛,眼眶也刺痛。但是她低下頭,忍住了。

  他會回來。

  他說他會回來。

  她要做的,就是日日月月甚至年年月月不變的守候,就好。

  可是,他什麼時候,才會重新出現在他的妻子面前?

  不是找不到。

  雖然有安岩在身邊,他要銷聲匿跡很容易。但若真的拜託刑警們去找,也不一定找不到。

  但是簡瑤沒有去找。

  風不必問歸期,她那瞎了眼的神探,會有一天找到回家的路。

  簡瑤抬起頭,望著窗外的夜。

  同樣令人沉溺的孤獨夜色,也籠罩在不遠處另一幢樓的樓頂。

  洛瑯透過望遠鏡,看到簡瑤的窗口熄了燈。而後他也躺在床上。牆上原本密密麻麻的照片,這一年間不知不覺扯掉了大半。只剩下許多,簡瑤、簡萱、簡母三人笑時的照片。洛瑯躺著躺著,想著今晚喝酒時,簡瑤平靜而溫和的神色,他也笑了。拿了杯水過來,服下5粒安眠藥,閉上眼睛。

  唯獨方青的家裡,此刻依舊燈火長明。

  這是他租的房子,一居室,不新不舊,就在警局附近。最近這段時間,他翻來覆去總是睡不好。索性睡前再多做些運動。在家裡不知做了個多少個引體向上,又做了俯臥撐,最後去洗了個澡,氣喘吁籲地躺在床上。

  閉著眼躺了很久,他又猛的睜開,去拿手機。打開相片薄,卻是一怔。手機上金曉哲的照片,上次吵架分手時已刪了個乾乾淨淨。

  然而她的照片她的新聞她的動態她的任何風吹草動,網上一找一大把。

  方青翻著看了一會兒,終究是心浮氣亂,情難自已。最後直至倦極,把手機丟到一旁,用手掌按住半邊臉,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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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15:51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雲朵掩蓋著青山,這是南方小城,山頂的一座房屋。

  天很早就亮了,陽光透過每一扇窗射進來,金碧輝煌得彷彿一處人間勝景。

  然而不過是獨屋而已。

  在這樣熾烈的陽光下(因為前一晚忘了關窗簾了),安岩依然死撐著睡到九點,才迷迷糊糊睜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從床上跳起來。

  每個宅男都是有起床氣的。他冷著張臉,洗漱、換衣。然後穿著拖鞋,「啪嗒、啪嗒」下了樓。走樓梯時,打開了手機朋友圈。在看到了顧彷彷最新的cosplay自拍照後,他的心情才好起來,默默地給她點了個讚,又默默地將圖片保存到手機。然後抬起頭,看著滿屋的陽光,才察覺今天是個好天氣。

  他筆直走向一樓最角落的那個房間。

  門關得很緊,但是沒有上鎖。萬一那人有什麼事,方便安岩進出。他輕輕推開門,一室寂靜,連窗簾都拉得沒有一絲縫隙。房間裡有股濃郁的沉淪的味道。藉著依稀的光,安岩就看到那人筆直地躺在床上,被子蓋得很整齊,雙手雙腿妥妥帖帖放著。

  他睡得,好像一棵樹。

  每當看到他這個樣子,安岩都會有片刻的沉默。

  然後,「咚咚咚——」毫不留情地敲響房門。

  床上的男人,動了一下。

  安岩:「老大,該起了。」

  頭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能熬夜還能睡的宅男,安岩表示這令他有種優越感喪失的微妙感覺。

  薄靳言用手撐著床,坐起來。然後伸手摸到床邊的墨鏡,戴在了臉上。依稀的光線中,穿著睡衣的他顯得分外高大、單薄。安岩靜靜地看了幾秒鐘,轉身走向廚房。

  沒多久,安岩就把早餐做好了。薄靳言也洗漱完畢,走到餐廳坐下。他已換好了襯衣西褲,墨鏡依然戴在臉上。

  安岩嘀咕道:「在家時,你就不能把那玩意兒摘下來?」

  薄靳言:「不能。」

  安岩於是作罷。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瞎子,都是偏執沉默宛如游魂的。這人雖然瞎了,鼻子卻變得前所未有的靈。他才坐下一秒鐘,鼻翼翕動了兩下,臉色便臭了下來:「又是雞蛋三明治?一年了,你能保持廚藝始終不進步,當真也是難能可貴。」

  安岩完全不在意,宅男什麼時候會以自己的廚藝為恥?他甚至淡淡一笑:「錯,我是保持了26年不進步。」

  薄靳言:「……」

  安岩埋頭開吃,薄靳言的叉子在盤子裡翻動了幾下,實在是難以下嚥。有點懷念簡瑤每天早上做的花樣繁多的早餐,但一旦察覺到思念,他命令自己立刻遏制。

  「你就不能煎條魚嗎?」薄靳言問。

  安岩:「前兩天不是剛吃過嗎?而且,哪有人早餐吃一條魚的?」他又掃薄靳言一眼:「你眼睛看不見,吃太多魚也不好吧,萬一卡住了呢?難道還要我幫你挑魚刺?」

  「呵呵……」薄靳言淡道,「多慮了,我閉著眼睛也能把整條魚的刺一根不留地吐出來。」

  安岩:「……」

  他真的不想再跟這個人說話了。可是一抬頭,就看到薄靳言臉上兩團黑黑的墨鏡,還有他清俊烏黑的眉眼。剎那間安岩又有點心軟,妥協道:「最多我今天再去超市,買點魚肉漢堡、魚肉腸和魚丸回來。如果有新鮮魚,可以買一條。」

  薄靳言點點頭,表示接受。

  吃完飯後,安岩特別不想洗碗,就堆在池子裡當沒看見。他開車,兩人下山。

  此處叫洵市,位於南部腹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薄靳言選擇這裡隱居,只因曾經跟這裡的某人有過淵源。連他們住的房子,也是那人幫忙張羅借來的。

  很快到了市刑警隊門口。安岩停好車,薄靳言已拿出拐杖,一寸寸探著上了台階。西裝革履的男人,英俊削瘦的眉目,直入刑警隊腹地,卻是個瞎的。每每總是引人側目。間或也有低低的議論聲。薄靳言總是不為所動。安岩也是,雙手插褲兜裡,跟在他身後一路向前,目不斜視。

  然而他們今天卻撲了個空。

  負責接待的刑警歉意地說:「薄教授、小安,抱歉!我們頭兒今天臨時有事出去了,去接重要的客人。不過上次薄教授幫我們破的那個案子的後續資料,都在這裡了。你們要是有別的需求,也可以直接交代給我。」

  安岩接過資料,薄靳言淡道:「謝謝。」

  刑警還想再寒暄幾句,薄靳言卻側耳傾聽了一下辦公室裡的動靜,忽的笑了,問:「最近在忙什麼大案子?」

  刑警怔了一下,見安岩也望著自己,忙說:「沒有。最近沒案子,呵,我們這小地方,哪會經常出案子。是……上級要來檢查,大家做準備呢。」

  他說得特別理所當然,安岩露出了然表情,薄靳言卻只微微一笑,倏地直起身子:「既然沒有案子,那我們就告辭了。」轉身欲走。

  刑警忙說:「等等!頭兒今天雖然不在,專門讓我們在樓下餐廳訂了桌菜,兄弟們幾個想請教授你們吃個飯,表達一下感謝……」

  薄靳言連腳步都沒停一下,只留給刑警一個後腦勺:「不用了,我不喜歡跟不熟的人吃飯。」

  刑警:「……」

  安岩對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轉身插著褲兜也跟了上去。

  很快兩人便走遠了。刑警愣了好一會兒,籲了口氣,拿起電話,打給那人:「喂,頭兒,薄教授他們來了,又走了。沒肯留下跟我們吃飯。」

  ——

  離開警局後,薄靳言和安岩兩人去吃午飯。

  南部的城市,或多或少有些相似。同樣熱鬧而生動的街道,琳瑯滿目的地方小吃,高高矮矮的樓房。

  安岩找了家小飯店,兩人點了一桌子的菜:三斤重的大魚、一整盤滷雞腿……期間薄靳言問店員:「有魚皮餛飩嗎?」店員愣了一下,說:「什麼?沒有。」

  安岩:「你對吃能不能要求別那麼高?」

  薄靳言:「不能。」

  低眉舉杯間,想起的卻是他回國後,平生第一次吃的那頓魚皮餛飩。也是在這樣的南方小城,她卻能為他找到。

  以及……另一個人。

  似乎他這一生所有溫暖美好的經歷,都是拜那兩個彩虹般絢爛的人所賜。他曾經同時擁有他們兩個,一份友情,一份愛情。

  薄靳言伸手扶了扶墨鏡,面色清雋平靜。

  安岩坐在一旁,默默地打遊戲。眼角餘光卻注意到薄靳言坐的位置太靠過道,人來人往極易被別人碰到,便淡道:「往右坐一點。」

  他不說緣由,薄靳言卻聽話地挪了位置。

  飯菜上來了,兩人沉默地開動。

  過了一陣,吃得差不多了,安岩喝著冰紅茶,忽然抬頭問:「老大,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薄靳言靜了一會兒,答:「最多三個月,我會跟他們,做一個了結。」

  安岩靜默片刻,點頭:「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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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外頭的天還是黑的,方青就被電話吵醒了。接起電話說了兩句,他整個人都清醒過來,掛電話後,立刻又打給簡瑤。

  兩人天沒亮就動了身。坐在出租車上時,整個城市都還是寂靜的,路燈亮著,只有零星的幾個清潔工人在掃地。

  而他們倆,已經孤獨地在路上了。

  簡瑤說:「洵市離我的家鄉潼市很近,是毗鄰的。」

  方青:「哦?那要不要抽空回去看看?」

  「不用了。」

  方青看她一眼,又說:「這個洵市,有點意思。我看了資料,他們以往的破案業績就很不錯。這半年更是創下了全省最高破案率,還抓住了幾個全國通緝犯。牛逼啊!」

  簡瑤微微一笑:「去會會他們。」

  方青:「這是咱倆接的第二十起案子了吧?」

  簡瑤想了想,答:「是。」

  方青忽然笑了一下,說:「是不是湊夠七七四十九起案子,那兩個人就會滾回來?」

  簡瑤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只剩兩個人的特案組,也是特案組。

  下了飛機,還要坐兩個小時汽車。簡瑤和方青走出大巴車站時,就看到兩輛警車停在外頭,是隸屬於當地警局的。

  為首的便是邵勇,他笑著朝他們伸手:「歡迎你們,簡老師、方組長。我是市隊刑警大隊長邵勇。感謝你們來幫助我們辦理這個案件。」

  簡瑤和方青忙客氣寒暄。雙方結伴上車,簡瑤把那邵勇的相貌看得更仔細,忽的一怔。

  來得太匆忙,她並沒有特意去看當地警員的資料。此刻看那邵勇,高大硬朗,容色錚錚,卻有幾分似曾相識。只是她這些年辦過的案、見過的人太多,又不像薄靳言那樣過目不忘,一時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

  她正打量著邵勇。恰好這時,邵勇拉開車門,抬頭,跟她的視線對上。

  老刑警的眼睛,深沉如水,似有暖意,卻又不露分毫,是簡瑤所看不透的。

  ——

  這是一起非常扭曲,又非常有創意的謀殺案。

  簡瑤不得不這樣評價。

  至少她從未遇見過,並且在看到案發現場照片時,感到膽寒。

  市刑警隊的辦公室裡,燈光全滅,幻燈片正在放映。邵勇主持會議,簡瑤和方青坐在他身側。一名刑警正在介紹案情:

  「死者聶拾君,24歲,女性,本省人,生前在一家軟件公司從事財務工作。單身未婚。」

  屏幕上出現一個年輕女孩照片。短髮、中等個頭,瘦小,穿著普通的襯衣長褲,這應當是一張生活照。聶拾君的臉上並無笑容。

  因為薄靳言對微表情研究有一些涉獵,所以簡瑤這幾年對於人的面相也有些了結。這聶拾君相貌普通,表情拘謹,顯得有些內斂。總之整個人看起來平淡無奇。

  「屍體是在昨天早上5點30,在望江公園被一名清潔工發現。法醫初步推斷死亡時間是前一天夜裡22點至23點之間。死亡原因是被人用繩索勒住頸部,造成機械性窒息死亡。我們一接到報案,在公園開園之前,就封鎖了現場。」

  屏幕上,出現一條小路,深入樹林中。石板小路蜿蜒,旁邊還矗立著幾塊岩石作為點綴。路旁花草叢生。

  聶拾君蜷在路中央。

  「是蝴蝶。」邵勇沉聲說,「我已經找省昆蟲研究所的老師電話諮詢過了,這種圖案,非常像一種叫做『寬尾鳳蝶』的蝴蝶。在我省不少城市都有。只是這幾年生態環境不太好,數量比以前少多了。」

  眾刑警低聲議論著,方青偏頭看著簡瑤,小聲問:「有什麼感覺?」

  簡瑤的眼睛盯著屏幕,緩緩說:「感覺他非常耐心,但又充滿壓抑的情緒。」

  方青神色一凜。

  刑警繼續介紹道:「從昨天到現在,我們已經迅速展開了調查。目前了解的情況如下:

  一、案發地點位於公園偏僻深處,沒有安裝攝像頭。當時時間又很晚,沒有目擊者。公園入口的攝像頭拍到聶拾君跑步進入的時間是22:05,據此可以推斷出她跑至案發地點的時間在22:20-22:25之間。這也符合法醫推斷的遇害時間。

  二、聶拾君家中關係簡單,父母都在老家,沒有兄弟姐妹。據軟件公司同事反映,聶拾君性格內向、循規蹈矩、很少交際,跟同事們日常交流也不多。從來不跟人起衝突。也不存在金錢方面的糾葛,她的銀行卡上還有1萬定期和2000多現金,沒有負債。

  三、聶拾君的朋友很少,唯一走得近的,是她的同居室友,也是她的大學同學,一個叫馮悅兮的女孩。但是案發前一天,馮悅兮恰好回鄉下老家了,今天才回來。我們已經派人去汽車站了,應該很快就會帶回局裡來。」

  方青瞇了瞇眼,說:「也就是說,現在仇殺、情殺、財殺這幾個方面,都找不到明顯理由和線索。聶拾君卻突然被人用這種奇怪的方式殺掉了。」

  「是的。」邵勇答道,「所以我們才請求犯罪心理專家的幫忙。」他看向簡瑤,簡瑤恰好也與他視線一觸,點頭道:「我們會盡力而為。」

  「那麼簡老師,你認為他會是那種人嗎?」邵勇又問。

  簡瑤直視著他,答:「目前只發生了一起案件,所以暫時不能下結論。但我們會盡快掌握更深入的線索,給出罪犯的畫像。」

  ——

  會後沒多久,本案的重要相關人、聶拾君的好友馮悅兮,來到警局。簡瑤和方青,一起旁聽了對她的詢問。

  馮悅兮一露臉,眾人就覺察到,她是跟聶拾君完全不同的女孩。

  馮悅兮坐在審訊室裡,穿著蝙蝠衫T恤,下邊是7分褲,高跟鞋。簡瑤認出,那都是不錯的牌子,價格不便宜。兼之她長髮披肩,妝容清淡,一看就是容貌十分出眾的女子。她也並不內向,儘管眼眶因為哭泣而紅腫著,但那雙水盈盈的眼睛望著刑警,就像會說話。對於刑警提出的任何問題,也都非常配合地回答。顯然是善於交際的沉穩女孩。

  馮悅兮雙手握著紙杯,彷彿這樣就能溫暖一些。事實上,她到現在,都沒能完全接受聶拾君突然被殺的事實。

  「你是聶拾君最好的朋友,據你所知,她平時有跟人結仇嗎?」刑警問。

  馮悅兮搖搖頭:「沒有。拾君這個人……話都很少,接觸的人也不多,根本不會跟人結仇。」

  「她有男朋友嗎?或者跟那個男人走得近?」

  馮悅兮還是搖頭:「沒有。她沒有男朋友。」

  「會不會有男人在追求她,你不知道?」

  「不會。」馮悅兮肯定地答,「她幾乎所有時間都待在家裡,要麼就是跟我在一起,她一定沒有男朋友。」

  說到這裡,馮悅兮腦海中,也浮現出過往的許多畫面——

  外人都覺得聶拾君這人內向孤僻,不宜親近。其實接觸久了,才知道她其實也是個心思細膩、溫柔妥帖的人。

  馮悅兮想起每每早晨,聶拾君站在玄關,笑著對她說:「兮兮,今晚想吃什麼,我下班買回家做?」她總是歡呼:「拾君你太能幹了!萬歲!」

  想起每次兩人一起逛商場,聶拾君拿起一塊粉餅,微笑遞到她面前,說:「這個顏色很襯你。」

  也想起她為了愛情煩惱,坐在沙發上不吭聲。聶拾君走到她身邊坐下說:「兮兮,我看他們都不適合你。長得好但是學歷低的男人,能頂什麼用?一個啥情趣也沒有的辦公室白領,又不幽默又沒有人格魅力,你真的看得上?」

  當時馮悅兮也怔忪了,當然,也帶著一點優越感,說:「拾君,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們倆為什麼都那麼喜歡我。我們仨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對我都很好。可是我選了這麼多年,也沒選出來……」

  ……

  可如今,那個對她噓寒問暖,那個對她無微不至,那個為她的愛情出謀劃策的女孩,竟然被陌生人殘忍地殺害了。大家都說是可怕的連環殺手,殺死了她。

  想到這裡,馮悅兮只覺得無比悲戚,再思及聶拾君,只覺得種種都是好。她抬起頭對刑警說:「警官,請你們一定要抓住兇手,為拾君報仇!」

  她哭了出來,刑警也有些動容,抽出紙巾遞給她:「放心,我們一定盡力。」

  隔著深色玻璃,邵勇說:「她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案發前一天,她回鄉下老家了,今天剛回來,車票、人證、監控都有。」

  方青和簡瑤都點頭。簡瑤說:「看她的情緒反應,應該是事先不知情。」

  這時刑警又問馮悅兮:「聶拾君每天都那個時候出去跑步嗎?」

  馮悅兮控制了一下情緒,聲音勉強鎮靜下來,答:「是的。她做事很有計劃,每天晚上9點45出門,去公園跑步,11點公園閉園就回來。每天如此。」

  「你跟她一起跑嗎?」

  「就開始……跑過幾天,後來我就沒跑了。」

  「除了你,還有誰知道她的跑步習慣?」

  馮悅兮愣了一下,低頭想了想,答:「應該只有我知道。鄰居也許會注意到吧。」

  又問了一些問題,實在沒挖出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刑警便說:「好,今天就到這裡,謝謝你的配合。如果有其他需要,我們會再聯繫你。」

  馮悅兮表示願意隨時配合。

  刑警又說:「一會兒我們派車送你回去。」

  馮悅兮答:「謝謝,不用了,我朋友開車來接我。我暫時不回家住,住到朋友那裡去。」

  「那好,注意安全。」

  ——

  簡瑤和方青決定去案發現場看看。

  兩人先在警局宿舍稍作休整,簡瑤出門時暮色剛臨,很快到了警局門口,遠遠便看到方青站在一輛警車旁,眼睛卻看著別處。簡瑤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卻原來正看著旁邊傳達室。裡頭一個守門大叔,正在看電視。

  是當紅影后金曉哲主演的一部古裝電視劇。

  簡瑤站著沒動,也沒叫他。

  方青卻已察覺,神色平淡地轉頭:「走吧。去案發現場好好跑兩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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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猶如這大地上許多中小城市,在鋼筋混泥土和茫茫人流構成的高速建設時代,望江公園,成為許多洵市人日暮與週末時唯一的可去之處。

  儘管案件驚人,大張旗鼓只怕反而引起恐慌。所以警方只封鎖了公園深處的那片樹林,並且派了一些便衣值守。

  簡瑤和方青抵達時,天色未黑,還可以將這一處案發現場看得清清楚楚。只見與照片上一模一樣的石板小路,兩側樹木掩映。可想而知,案發當日,又是深夜,兇手的行蹤是多麼隱蔽而不引人注意。

  路邊上有幾塊巨大的岩石,裝飾點綴。方青掏出放大鏡,蹲在岩石旁開始查看:「勘探報告上說,這些岩石上留有受害者掙扎的指甲劃痕。看來掙扎還挺劇烈啊。」

  簡瑤與他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些許猜測。而後她另起爐灶,蹲在地上那些蝴蝶翅膀圖案前,仔細端詳。

  隔了兩天兩夜,因為洵市沒有降雨,那些線條圖案依舊鮮亮如新。簡瑤翻開手裡的鑑定報告,記錄顯示:這些油漆是市面上一種知名品牌的產品,售價也不便宜。在全國銷量很廣。

  「有什麼感覺,女神棍?」方青問。

  他貧嘴慣了,每每簡瑤用犯罪心理學破案,他心情好了,總在邊上「神棍」、「半仙」叫個不停。

  就像過去簡瑤打趣薄靳言一樣。

  「吶……」簡瑤盯著地上的那條線條,答,「神棍認為,嫌疑人在畫這隻蝴蝶時,心情非常柔和、平靜。你看,筆鋒圓潤、畫風也柔和,沒有半點瘋狂乖張的氣質。」

  方青笑笑:「有點意思。」

  「你那邊呢,有什麼發現?」

  方青的手臂搭在岩石上,手指輕輕敲啊敲:「我這邊發現可大呢。瞧瞧,這三塊岩石,高高低低的位置,都留下了受害者的指甲劃痕。旁邊的草裡,還有一處被踩折了,留下了本案唯一一個最珍貴的嫌疑人足印。我看看報告啊,40碼腳,經鑑定是耐克運動鞋的一款旗艦跑鞋,至少穿了一年以上……」

  簡瑤站起來,說:「但是邵勇他們也說過,去查過了,這款鞋銷量不錯,而且網絡銷量很高,無法循著這條線插下去。」

  「可是,我可以根據這些,推斷出當晚整個兇殺過程的運動線路啊。」方青淡笑道,站在簡瑤跟前,手指在半空中虛虛地、但是又清晰地畫出一條條折線,「聶拾君是從這個方向跑到小路上的,兇手必然是從背後突然襲擊了她,所以她的指甲,才會在第一塊岩石上,留下這個方向的劃痕。」

  簡瑤眼睛一亮。

  「然後,她被拖著倒退。」方青說,「這個時候她掙扎得很厲害,兩人踩入了草地裡,所以劃痕的位置更高,角度也更大,劃到了岩石側面。」

  「我有個感覺。」簡瑤說。

  方青看著她:「是的,我也這麼認為。」

  兩人齊聲說:「新手。」

  看完案發現場後,兩人又將整個公園走了一圈。天已經黑了,公園裡幾乎是人聲鼎沸。可以想像出那晚即使臨近閉園,人也不會太少。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兇手,幾乎是不可能的。

  兩人回警局時,已是九點多了,但大樓裡還是燈火通明。方青將車停在停車場,遠遠的,卻看見對面也有輛車停下來。他們看到了一個眼熟的面孔。

  馮悅兮。

  初秋的夜裡,馮悅兮裹著件風衣,踩著雙高跟鞋,站在車前,的確有楚楚可憐的動人味道。一個男人下了車,走到她跟前,兩人說了幾句什麼,男人攬著她的肩膀上車。

  車上副駕還坐著個男人。那是輛不錯的車,二、三十萬的樣子,但在這城市裡也不是不常見。

  簡瑤看著他們,說:「那應該就是馮悅兮的朋友,來接她了。」

  方青卻冷笑道:「美女就是不缺人呵護。」

  簡瑤轉頭看了眼這年近三十的老「憤青」,心裡很清楚他在「憤」什麼。默了半晌,低聲說:「喂,自己家養的羊跑了,就不要嘲笑別人家的羊又美又聽話啊。」

  方青:「……神棍閉嘴。」

  兩人上樓,看到邵勇一個人站在走廊裡,正在抽煙。夜幕在他身後染成如此深的背景,燈光迷離,這個老人指間的一根香煙,顯得如此孤獨又深沉。加之他身材硬朗,年輕時必然也英俊逼人,此刻矗在那處,竟分不清是他的鬢髮更白,還是煙氣更白。

  簡瑤的心頭一震。

  這原本是最普通的一幕,大約在許多警局都能看到這樣幹了一輩子的老刑警。但恰恰是今夜這一幕,這一瞬間,這一個印象,觸動了簡瑤的回憶。

  她一下子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邵勇了。

  她的目光變得怔然——可是邵勇為什麼,顯得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呢。或者,那一次的萍水相逢,他把她也忘了。

  可簡瑤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裡有東西。而且這樣的老刑警,老狐狸,大概是不會輕易忘卻遇到過的人的。

  簡瑤和方青走向他。察覺到動靜,邵勇轉過頭來,掐滅了煙,朝他們露出溫和平靜的表情。

  「老方,你先進去。」簡瑤說。

  方青意外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邵勇,進去了。邵勇眉頭微挑,不動如水。

  簡瑤盯著他,笑了一下說:「邵隊,兩年前的國慶期間,那段時間,靳言……他在家裡養傷。你曾經帶著一個15年前的積案,來找過他。他當時給過你建議,後來,案子還破了。對不對?」

  邵勇慢慢笑了,溫和地說:「簡瑤,我一輩子都感謝薄教授對我和那個案子的幫助。」

  簡瑤的心一定。是了,邵勇就是當時來的那個人。只是因為那段時間,薄靳言聲名大噪,從地方上來找他求助的人太多,所以簡瑤一時沒想起邵勇是誰。案子破了以後,好像薄靳言跟邵勇之間,還有過不間斷地書信電話往來。不過簡瑤沒參與過罷了。薄靳言性格孤僻,能夠跟這個邵勇有數次交流,也算難得了。

  「沒有。」簡瑤說,「也謝謝你對靳言的信任。」

  她說得非常平和,甚至眼中帶著微笑。邵勇思及薄靳言現在的狀況,他的妻子卻平和驕傲如初,這令邵勇心生感動。

  然而簡瑤話鋒一轉,卻問:「可是邵隊,為什麼今天你一直顯得像是不認識我呢?」

  邵勇看著她,沒說話。

  觸及他的眼神,簡瑤忽的心頭一動。再想到他專程上報北京,請求犯罪心理研究室的協助……

  有什麼東西,在簡瑤心頭一閃而過,卻未能準確抓住。

  而這時,門內卻傳來呼喊聲:「頭兒、頭兒!來一下!」

  邵勇轉身朝裡走去,卻低聲說了句:「簡瑤,我希望你和靳言,一切安好。」

  簡瑤一怔。望著邵勇蒼老而挺拔的背影,終究是輕輕嘆了口氣。

  ——

  邵勇是對簡瑤賣了關子沒錯,但考慮到那人性格怪癖,又遭了大難,變得更加難以捉摸,邵勇也不想輕舉妄動。他更樂意見到水到渠成的相逢,而他只需要順水推舟便好。

  然而邵勇沒想到,他們會來得這麼快。他被手下叫回辦公室,看到手下的臉色,心裡就咯噔一下。再推開門,就見那兩人不知何時來了,正好端端地坐在他的沙發上。

  ——

  簡瑤回到臨時給她安排的座位,坐下開始寫初步的犯罪心理畫像。一旁的方青點了根煙,湊過來問:「怎麼了?」

  「沒什麼。」簡瑤答,「只是突然想起,邵勇以前跟我和靳言打過交道。」

  方青「哦」了一聲。

  此時已是深夜,辦公室裡有一半的位置是空的,都還在外出查案。還有一半跟簡瑤一樣,大約都在低頭整理手中的資料。一時間,顯得格外的靜。只有方青手裡的打火機,有一搭沒一搭滑動的聲音。

  方青和簡瑤的座位在相對安靜的裡側,故也不是所有刑警都注意到他們回來了。這時門口走進一個看著十分活絡的刑警,一臉古怪的表情,一拍另一人的肩膀,低聲說:「喂,聽說那個人又來了?我聽樓下的張叔說了。」

  簡瑤正提筆在紙上寫:「嫌疑人20-40歲之間……」耳朵裡聽見了對話聲,但筆鋒未停。

  「誰啊?」有人問。

  「嘿!就是住山上那個,老戴個墨鏡口罩,穿個黑風衣,古古怪怪的……」

  簡瑤正寫到「經濟狀況良好」,筆鋒忽然一頓。旁邊,方青的火機還一直不疾不徐地響著。

  「噢,你說他啊。聽說他以前就是個神探,破了非常多的大案,跟咱們邵隊還是好哥們兒呢。」

  「是啊。可是現在……」

  可是現在。

  簡瑤的筆徹底頓住,一時竟移動不了。方青也抬起頭。

  兩名刑警噤了聲,因為邵勇辦公室的門傳來響動。

  簡瑤看著紙上不知何時變得凌亂的字跡。耳朵裡忽然有嗡嗡作響的聲音。

  可是現在,她那瞎了眼的神探,已忘了回家的路。獨自在外,流浪到了從前。

  離他們不遠的那扇門打開了,有人拄著拐棍,腳步蹣跚地走了出來。帶著幾分倨傲,幾分輕笑,卻如同大提琴低音部連彈般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一個新手犯的案子,還當寶貝藏起來。以為這樣就能攔得住我?邵隊長,你真是……太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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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那聲音落入簡瑤耳中,就像有一根弦,輕輕顫動著。餘音不絕,再難平靜。

  她的脖子甚至有點僵了,想要抬頭,卻不聽使喚。

  旁邊的方青卻已震驚抬頭,瞬間失語。

  簡瑤終於還是看了過去。

  周圍的人都還是如常,一切都很安靜。隔著層玻璃,簡瑤看到了站在走廊裡的他。

  薄先生照舊穿著一身黑西裝、白襯衣、皮鞋鋥亮,一絲不苟。他又瘦了許多,西裝顯得空蕩蕩的。高高地站在那兒,像個衣架子。蒼白削瘦的手按在一根拐棍上,那拐棍鋥亮黝黑,莫名讓簡瑤覺得突兀。

  他的臉上,戴著一副墨鏡。臉色清寒。

  因他剛才的口出狂言,許多人都在看他。而他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信步繼續往前走。

  忽然,在經過這扇窗時,他的腳步一頓。

  簡瑤的心瞬間提起。

  他的臉原本是朝著前方的,此刻隔著光影斑駁的玻璃,卻像是若有所覺般,朝她的方向,微微側頭。

  方青在旁邊,低低罵了聲「靠」。刑警們也是不明所以。

  簡瑤的眼眶慢慢濕了。看著他漆黑的髮,看著他暗光晦澀的墨鏡。下意識竟伸出手,摁在了玻璃上,輕喚:「靳言……」

  然而隔著玻璃,他終究是聽不到的,像什麼都沒發現,轉過頭去,一臉淡然地,繼續朝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簡瑤站在原地,整個人好像還是僵硬的。方青則瞪大眼睛看著她。

  一個念頭倏地衝進她腦子裡:他看起來,居然跟以前沒什麼兩樣。

  只除了眼睛看不見。

  為什麼還在別處徘徊?

  為什麼還不回她的身邊?

  方青將她的胳膊一拉,簡瑤醒過神來,下意識跟他一塊追了出去。就在這時,一個人跟著薄靳言,從邵勇辦公室裡走了出來,雙手插在褲兜裡,閒閒晃晃地樣子。方青看到那人,又罵了句「操」。那人卻聽見了,轉頭看見方青和簡瑤,原地呆住了:「老方、嫂子……」

  方青冷笑不語。

  簡瑤低聲說:「你還知道叫我嫂子。」

  安岩尷尬極了,再回頭看到邵勇站在門口,一臉微笑的望著他們,頓時明白一切都是這老狐狸的安排。他有些手足無措,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就像是逃學的孩子,被父母抓了個正著。一時也不知道薄靳言怎麼樣了,乾脆含糊道:「那個……我先去看看,他怎麼樣了,他看不見,身邊得有人看著……」

  話沒說完,就被方青用手臂勒住脖子壓在牆上,瞬間俊臉漲紅,說不出話來。

  「野了一年……」方青冷道,「眼力價兒倒沒怎麼漲啊。還用得著你看?」說完朝簡瑤遞了個眼色。

  簡瑤只點了一下頭,就朝薄靳言的方向追去。

  她在人群裡快步穿行,警察、嫌疑人、警徽、白牆,都從兩邊掠過。世界卻好像再次安靜下來。她眼前只有一條明亮的小路,有個高大孤獨的身影,在前方行走,沒有回頭。

  簡瑤忍著不叫眼淚掉下來。

  她總是對自己說,他那樣的男人,看似天真實則深沉的男人,會在該離去時離去,在該回來時回來。

  可若是再次相逢了呢?相逢於命運遺忘的無名角落。

  ……

  簡瑤霎時停步。

  她追上他了。

  薄靳言在走廊的一把長椅裡坐下,拐杖放在身側,應是在等安岩。

  簡瑤隔著人流,望著他。

  他坐得筆直,雙手平放在腿上,宛如往昔。許多人從他面前走過,他神色淡漠,他似一棵樹,一動都懶得動。

  有那麼一瞬間,簡瑤有非常強烈地衝動,跑到他的跟前,抱著他的雙腿,抬頭看著他。他必然震驚,也許無措。但是簡瑤毫不懷疑,他一定會伸手撫摸她擁抱她,如同她對他所做的一樣。

  但是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制止了她這樣做。

  她問自己,是這樣嗎?在離開她的這段日子裡,他就這樣安然而靜默地,生活在這世界的另一個角落裡。無人識得他的大名,無人知道他的傳奇,也無人知曉他一身的傷痕。

  這就是他想要的方式嗎?

  就像曾經。

  曾經重傷於鮮花食人魔案,他便像烏龜躲進了殼裡,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與世隔絕的活著。現在,他再一次縮了回去。

  可是上一次,他破碎的是身體。

  這一次,卻是心。薄靳言破碎的那顆心,要怎麼才能縫補好?

  ……

  就在這時,薄靳言的手機響了。他的手摸到口袋裡,掏出接通,然後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好,既然邵隊長你誠摯邀請,我現在回來,協助你們破這起案子。」

  他站起來,原路返回,朝她走來。

  那一剎那,簡瑤全身的血彷彿凝固住,明知他看不見,她卻有無所遁形的感覺,身體僵硬、發燙。

  薄靳言走到她的面前,導盲棍碰到了她的腳尖。他停下。

  「借過。」低沉、平靜而禮貌的聲音。

  簡瑤抬手摀住自己的臉,無聲地為他讓開路。

  薄靳言似乎絲毫未覺,慢慢地,從她身邊走過。

  ——

  一會兒有關案情的研討會就要開始了。得知薄靳言他們也會參加,方青的心情就像揣著個炮仗,說不定何時就要炸開。炸他個酣暢淋漓,又也許會炸得內心傷痛。

  不過,此刻比他心情更焦灼的,應該是那個女人吧。

  方青沒什麼閒心找薄靳言和安岩敘舊,他找了好久,才在辦公樓天台,找到了簡瑤。

  他上去時,簡瑤已經平靜了。只是眼睛腫得厲害。相識一年多了,方青是第一次看她哭得這麼厲害。可這也是情理之中。

  簡瑤站在天台邊,不聲不響。方青點了根煙,站到她身旁,說:「剛才你倆……」

  「我沒跟他說話。」

  「為什麼?」

  簡瑤忽然哽咽:「說不出來。」

  方青的心就這麼一疼,為自己的這個同伴兼妹子。「草……」他輕輕罵了一聲,卻說,「要不咱揍他一頓?」

  簡瑤勉強笑了笑:「不行。」

  「逼他寫萬字檢討與妻書?」

  簡瑤還是搖頭:「不行。」

  方青嘆了口氣:「簡瑤,你怎麼能對他這麼溫柔?你們倆之間,總是你多走這一步嗎?」

  這話是有人說過的。在那人活著的時候。簡瑤原本乾涸的眼眶,忽然又紅了。

  「老方,你別說了。」她說。

  方青「嗯」了一聲。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們差不多要下去開會了。薄靳言他們也參加。」

  簡瑤:「……知道了。」

  這一年來,每次提及薄靳言和安岩,方青都沒什麼好臉色。此刻他卻慢慢抽著煙,說:「我倒沒見過,有哪個刑警,眼瞎了還能堅持在一線破案。再硬朗剛強也不行。你家這個,是真正的男人。他已經在跌倒處站起來了。」

  ——

  從一開始,安岩就被方青丟進了一個小房間裡,反鎖著。他又激動又忐忑,想要給薄靳言打電話報信。可這傢伙脾氣向來古怪,今天不知道抽什麼瘋,竟然死活不接他電話。

  等安岩終於叫來個小警察,幫自己打開門,卻被邵勇叫到了大會議室。進去一看,好傢伙,所有人都坐齊了。邵勇、刑警隊的幾個熟人骨幹,薄靳言……另一邊坐著方青和簡瑤。

  薄靳言的神色還十分淡定,拐杖放在桌邊,端坐著沒動。安岩頓時反應過來:莫非他還不知道對面坐著誰?我去!

  而方青還是一雙鷹眼,絲笑非笑看著他和薄靳言,眼神比冬天還冷。令安岩意外的是,一向溫婉的嫂子,此刻看起來也挺平靜的——至少表面上是。她一直低頭看著資料,過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眼他們。那眼神安靜如水,安岩居然看不透!

  邵勇多老辣穩重的人啊,跟沒事兒似的,他手下一幫刑警也是一臉肅然。邵勇清了清嗓子:「準備開會了。」

  安岩坐在薄靳言身邊,神色也變得淡定起來。手卻在桌下,輕輕撞了薄靳言一下。

  薄靳言淡淡道:「有事說事,別摸我。」

  安岩:「……」

  對面的方青看見安岩的小動作,知道他的用意,忍不住了,低喃道:「你小子……」

  桌上一靜。

  簡瑤一怔,慢慢抬起頭,看著薄靳言,心猛的跳起來。

  他似乎也有片刻地怔忪,然後抬頭朝著他倆的方向,臉色似乎有點緊繃。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緩緩地說:「原來是……方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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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17:02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傍晚的風,透過窗徐徐吹進來。刑警的聲音,嗡嗡嗡嗡就在耳邊。簡瑤隔著圓桌,看著薄靳言。刑警們大概都商量好了,沒人看他。安岩紅著臉低著頭,方青一臉看破一切的淡漠。

  薄靳言的臉,慢慢紅了。

  他抬著頭,朝著她和方青的方向。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緊。然後伸手扶了一下臉上的墨鏡。

  他一句話也沒說。

  她也不說話,只這樣默然坐著。

  曾幾何時,她和薄靳言之間,也有了這樣相對無言的時候?

  「……要不我們先請簡瑤和方青,說一下他們的意見。」邵勇的聲音這時插進來。

  簡瑤答了聲「好」,低頭看著自己的筆記本,心卻好像依然躺在一片冰冷的荒原上。

  「我們有以下幾點初步結論。第一,凶手是有預謀的殺人。聶拾君夜跑的習慣,知道的人並不多。兇手跟蹤觀察過她,並且選擇了非常合適的謀殺時間,和她的跑步線路上最合適的謀殺地點。在實施完整個謀殺後,也沒有撞見目擊者。並且他還提前準備好繩索、顏料、手套等完備工具。所以,他既不是一時興起、衝動殺人,也不是隨機撞見一個夜跑者就殺死。聶拾君,是他經過挑選後的目標……」

  她的聲音漸漸平穩下來。她想,真是奇怪,自己不是沒有想像過跟薄靳言重逢的情景。她以為自己必然非常悲痛,激動,她也許會衝上去抱著他大哭,責怪他,捶打他,原諒他。可真的發生時,原來一切都這麼安靜。

  安靜得好像只是人生轉了個彎,又遇見了曾經的他。

  「第二,兇手經常在聶拾君居住的租住屋附近、或者公園附近活動,並且很有可能就住在這附近。《地理學上的犯罪心理學》告訴我們,無論兇手是因為何種原因殺人,他和受害者,必然之前就在某個地點相遇過。聶拾君這個人生活非常單調,經調查,她經常活動的地點,就是家、公司、公園,周末會去商場。在這四個地點裡,只有租住屋和公園附近,兇手是最容易逗留、觀察受害者的,而且他最後也選擇在公園殺人,說明這是在他心理上非常熟悉的地點。如果只是在上班路上、商場匆匆一瞥,兇手居住地離這裡很遠,一是很難繼續跟蹤受害者,二是在不熟悉的公園作案,對於一個新手來說,心理上會非常難以適應。

  第三,兇手心思縝密、計劃周全,行事乾淨利落。這也體現出他的人格特點。「蝴蝶」對於他來說,一定有特殊的心理寓意。但我也注意到,他畫的蝴蝶,比較柔和。目前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第四,他缺少犯罪經驗,是個新手。那麼為什麼挑選在這個時機,開始殺人,並且是用一種特別的方式殺人。必然跟他最近受到的某個特定刺激有關。而聶拾君被他選定為受害者,身上必然有跟這個特定刺激相關的因素。所以,我們需要繼續深入調查聶拾君,對受害者了解得更多,就會對我們的加害者了解更多。

  我們的結論,暫時就這麼多。至於兇手是否是精神病態、連環殺手。因為只發生了一起案件,所以還有待觀察。」

  她說完後,眾刑警們都頻頻點頭。

  簡瑤忍不住又看了眼薄靳言,他的面色還是那樣平靜。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感覺他的唇角線條柔和了一些。

  簡瑤突然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想讓自己冷靜清醒一點。

  是心理作用吧。她竟然能感覺到兩道灼灼的目光,如同昨日,一直停在她身上。

  是他用已經黯淡無光的眼楮,始終凝望著她的方向。

  她那離家出走的,瞎眼神探。

  簡瑤端起水杯咽下一口,滋潤近乎乾涸的喉嚨。

  邵勇說︰「謝謝簡瑤和方青,那麼靳言,你的意見呢?」

  所有人的目光又齊齊轉向他。

  薄靳言靜了一瞬。

  在這一刻,簡瑤突然想起了從前。而她清楚地感覺到,薄靳言必然也想起了。曾經多少次,他與她並肩,他點破她的迷惑。用他的智慧,牽引她成長。

  有時候是誇獎︰「我們的犯罪心理之花,終於上路了。」有時候卻是毫不留情地嘲笑︰「真棒,你得出了三個結論,有兩個是猜的。」

  ……

  「簡瑤今天的推理非常出色,比我想像的……優秀多了。」他緩緩地說,「我再補充三點結論。」

  簡瑤的喉嚨忽然有點堵。會議室裡是這樣的靜,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著薄靳言,看這位傳說中的瞎眼神探,還能得出什麼更有價值的結論。

  薄靳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他摸到旁邊的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就放下。一個念頭衝進簡瑤的腦海裡︰這裡的茶葉不夠好,他喝不慣的。只是不讓自己的口太乾而已。

  然後他沉沉靜靜地開口。低沉悅耳的嗓音,冷靜中帶著疏離與倨傲,竟與從前沒有任何差別。

  「一、兇手擁有良好的經濟條件,外形整潔體面。他用以作案的涂料、繩索等工具,都是最好的。這不能說明他就是該方面的專業人士,但至少能說明他在經濟上沒有壓力。並且,習慣選擇好的。

  一個將犯罪現場清掃得如此乾淨,並且作案有條不紊縝密周到的人,不可能是一個外表邋遢、蓬頭垢面的人。那樣的行為是矛盾的。

  二、更確切地說,兇手經常活動的區域是租住屋附近,而不是公園。」

  簡瑤心頭微微一震。

  塵封多日的熟悉感覺,湧上心頭。這個男人總是看得比她更遠,更準,並且就在她身旁。

  薄靳言頓了頓,說︰「同樣是《地理學上的犯罪心理學》告訴我們,兇手分為獵取者、偷獵者、機遇者、下套者四種類型。獵取者在自己熟悉的地域附近尋找受害者。偷獵者到某一特定地點尋找受害者。以兇手的謹慎計劃風格,不可能想不到,這起案件發生後,公園將加強整個安保監視,很長時間內只怕也不會有人敢往公園裡跑步。他若是連環殺手,將無法再在這裡作案,必須放棄公園。所以,『公園』這個地點,並不是他心理高度依賴的場所和固定狩獵場。也就是說,他不是在公園尋找獵物的。這裡,他隨時可以放棄。」

  簡瑤怔然。薄靳言此刻講的觀點已經有些深了,有刑警已露出茫然神色。但她卻頃刻間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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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21:29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第三點,也是本案犯罪心理學上最大的疑點。」薄靳言的語速驟然加快,「死者聶拾君是22:05跑到公園門口,跑到案發地點是在22:20-22:25左右。根據你們的調查,公園四周都有高圍牆,除了出入口無法穿越。案發當晚23點閉園,案發次日,清潔工在開園之前就發現屍體報案,然後封園。之後警方搜查,並未在公園發現可疑人。也就是說,兇手在前一天夜裡23點閉園前,就混入人流離開了。從案發地點跑到公園門口,需要15-20分鐘。換句話說,兇手整個殺人過程,只有15分鐘左右。如果兇手真的是個蝴蝶殺手,是個精神病態,這個時間對他來說,太短了,太倉促了。」

  刑警們露出不解神色。一名刑警開口︰「15分鐘,殺人、繪圖、再清理現場,動作快點還是可以做到的。」

  簡瑤心裡卻是一震。是了,她剛才就覺得,兇手畫的蝴蝶太柔和簡單,有些異樣。現在薄靳言這麼一說,她忽然有豁然開朗的感覺。倉促的不是殺人這些動作,而是……

  薄靳言微微一笑,說︰「倉促的不是殺人。而是體會。對於一個精神病態來說,還是個新手,好不容易殺死了自己精心挑選的對象,卻在畫好夢中的蝴蝶後,馬上轉身離開,沒有任何品味、觀察、享受……這對於他來說,猶如大餐擺在面前,卻連聞都不能聞一口,是非常難受的。」

  薄靳言的臉色變得清冷︰「所以,我的結論是,要麼,他根本就不是精神病態殺手,這只是他轉移警方視線的手段,他謀殺是因為別的特定原因。要麼,他的確是因為首次作案,經驗不足,根本就沒有得到滿足。那麼,他很快會實施第二次作案。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他精心挑選的目標聶拾君,一定是我們的突破口。聶拾君性格內向,鮮少交際。兇手選擇謀殺她,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可以推斷,他們曾經有過直接接觸。」

  ——

  這天薄靳言和安岩回到別墅,已將近半夜了。

  於平日的隨意不同,薄靳言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裡,反鎖了房門。

  安岩在冰箱翻了半天,胡亂填飽肚子後,又跑到他的門口︰「喂。」

  屋裡沒人應他。

  「後來她跟你說什麼了?」安岩問,「你們倆沒和好嗎?」

  「她什麼也沒跟我說。」薄靳言平靜如水的聲音傳來。

  安岩︰「為什麼?」會議結束後,大家都默契地走了,就留他們倆口子隔桌而坐。他在樓下車裡等了半天,薄靳言才下來。他還以為他們床頭打架床尾和了呢。

  不過想想也是,這事兒比床上打架還是嚴重多了。

  對於他的疑問,薄靳言有片刻的沉默。

  此刻屋內的燈全關著——本來開燈關燈對他也沒差別。窗簾也全拉著。只開了一扇小小的窗通風。薄靳言躺在床上,只感覺全世界都在陪自己靜默。

  他想起今天會議結束後的情形。

  他坐在原地沒動。聽著身邊的人都走了。

  後來,他感覺到周圍的光線都暗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才知道,她也走了。

  在這樣意外而溫柔的重逢後,她沒有對他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薄靳言感覺到胸腔部位,隱隱牽扯著痛。

  ……

  「我怎麼知道?」薄靳言回答道。

  門外蹲著的安岩聽他如此回答,仔細分析了一下,說︰「她是不是……還沒原諒你?」

  回答他的,是薄靳言的沉默。

  安岩感覺自己猜中了,嘆了口氣,嘀咕道︰「我以為簡瑤這樣的女人,是永遠不會生氣的。哪像彷彷,非常難哄……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關你的事。」薄靳言答道。

  安岩輕輕「切」了一聲,到底還是心疼他,問︰「你要不要出來吃點東西?今天下午我們不是抽空去超市買了條大魚嗎?明天吃可就不新鮮了。」

  誰知等了半天,還是沒動靜。安岩起身欲走,隔著門卻似乎聽見一句︰「魚怎麼和她比?」

  這話說得著實有點痴,可落在痴人耳裡,卻也是剎那動容。

  安岩靜立片刻,嘆了口氣,說︰「是啊,再好吃的東西,怎麼和她比?我明白了。」

  安岩回房了,門外重新安靜下來。

  薄靳言自己擰了塊熱熱的濕毛巾,敷在眼楮上,閉著眼,想的卻是她今天說的每一句話,在腦海中幻想她應該有的表情和動作。

  眼楮燙得發熱。

  簡瑤,對不起。

  簡瑤,我離開太久。

  我們之間隔了一條淌血的河。

  我瞎了眼也會爬過去。

  ——

  與此同時,方青和簡瑤卻選擇另一種更直接的方式,釋放今夜心中的情感。

  他們在警局樓下找了家小店喝酒。屬於這個城市的一家小紅燒烤。

  彼此都沒有太多言語,喝了好多杯之後,兩個海量的人,眼楮在黑夜中依然是亮的。

  方青放低煙蒂,問︰「為什麼什麼話都沒對他說,就走了?」

  簡瑤抬起頭,望著這城市與家鄉似而不同的夜景。恍惚間好像還是多年前的夜晚,自己與三兩好友,在街頭暢談喝酒燒烤。可後來,她選了一條與普通人不同的路,選了一個萬中無一的男人。

  然後滿身傷痕,滿懷暢慰。

  滿心歡喜,滿心疼痛。

  「老方,你知道靳言為什麼要走嗎?」

  方青沒答。對於薄靳言的離去,世人多有解讀。但是他知道,簡瑤一定有自己的解讀。

  簡瑤抬手抿了口酒,說︰「你知道鮮花食人魔案吧?那次我差點死了,也受盡很多折磨。靳言他弄壞了自己的嗓子,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把我救了出來。可以說,他差點為我放棄了整個世界。」

  「嗯。」

  「失去我,也許會令靳言變得瘋狂。可如果失去傅子遇,我想會令他變得沉默。」

  方青靜默不語。

  「如果還失去了眼楮呢?失去了原本可以看透一切罪惡的眼楮,信仰要放在哪裡?靳言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他沒有沉淪,更沒有墮落。他只是一個人遠離了一段時間,可他內心的那雙眼楮,依然凝望著那一切。老方,我今天……其實很高興,看到一年後的他,恢復得這麼好,幾乎就跟從前一樣。」

  方青忽的笑了︰「被你說得……我都不忍心再揍他一頓了。」

  簡瑤也笑了,只是笑容很輕。他倆舉杯一踫,然後不約而同看著眼前蒼茫的城市夜色。

  罪犯是抓不完的,罪惡始終在黑暗邊緣蔓延。這城市裡,還有喪心病狂之徒在逃竄。可為什麼我的心,已經感覺到溫暖起來?

  「你問我為什麼沒有跟他說一句話。」簡瑤輕聲說,「我怕他還沒有準備好。我在等他走向我。」

  ——

  夜色寂寥,有人在追尋,有人在等待,有人卻在拼命地藏。

  黑暗的房間裡,城市的高樓大廈間,電視始終播報著有關「蝴蝶殺人案」的消息。他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裡,聽著顫抖的水聲,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壞透了,壞透了!一切都壞透了。

  他殺的人,他愛的人。還有他自己。

  猛然間,他放下手,就像做了一場特別長特別模糊的夢,突然驚醒,才發覺自己都幹了什麼。

  他抬起頭,看著窗外,樓宇的縫隙,暗色窗戶的背後。

  那兒有一雙眼楮。黑色復眼,骷髏一樣。

  那是蝴蝶的眼楮,正看著他呢!

  殺人呀,它說,那不正是我們想要的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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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21:40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清晨,天剛亮,簡瑤就醒了。她睡不著,迷迷糊糊砥砥礪礪都是煎熬。

  她走出警員宿舍,發現隔壁的方青應當是還在沉睡,靜悄悄的。天地之大,陰暗籠罩,她竟也無處可去。於是又走上了不遠處的刑警隊辦公樓。
 
  刑警隊有人在值班,看到她來,很是吃了一驚︰「簡老師來這麼早?吃了嗎?」

  「沒有。」她笑笑,「太早了還不想吃。」同時瞥見邵勇給他們安排的那間辦公室,裡頭燈亮著。

  「有人?」她問。

  「哎。薄教授他們半夜三點多就來了……可能是有什麼事吧。」

  簡瑤站在門外,沒有動。過了一會兒,輕推開門。一個人坐在桌前,另一個跟一隻大熊似的,躺在沙發上睡覺,自然是一直就很嗜睡的安岩了。

  桌前那人半夜就穿得這樣齊整,黑西裝、淺色襯衣。簡瑤注意到,他甚至還換了件襯衣。白淨的臉在柔和燈光裡,透著種說不出的安靜。

  他依然戴著墨鏡,即使深夜無人。她還沒來時。

  聽到動靜,他抬起頭。

  大概是察覺了,是誰像他一樣,半夜睡不著覺,跑來這裡等候。

  「來了?」他輕聲問。

  簡瑤︰「嗯。」心想他必是聽出了她的腳步聲。他以前沒瞎時就聽得出她的腳步。

  他微微笑了一下。於是簡瑤知道,他此刻是開心的。

  簡瑤笑不出來。

  她在他對面坐下,拿出電腦和一些資料。似乎也察覺了她的沉默,他微微低下頭,手指動了動,然後問︰「吃早飯了嗎?」

  簡瑤答︰「吃了。你呢?」

  他答︰「嗯,我也吃過了。」

  明明昨天看到,他面對旁人時,囂張傲慢得一如從前。可對著她時,他卻沉默安靜得像另一個男人。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

  簡瑤翻開卷宗,盯著上面的文字,腦子裡卻亂哄哄的。

  他的面前放著一疊卷宗,也沒有反動。手指停在紙面上。簡瑤注意到他的手指上套著個東西,於是問︰「你手上……是什麼?」

  他舉起手指,低下頭,答︰「這是盲人閱讀器。」然後將手指放在紙面上,沿著文字一行行移動,果然,閱讀器發出機械而柔和的女聲︰「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指紋,也未提取出有效DNA……」

  「方便嗎?」她問。

  「還好。就是這樣的閱讀速度,對於我來說,就像在放慢動作。它一天居然只能讀完兩本書!」

  他的語氣是那樣無奈而鄙夷,簡瑤忍不住笑了。可笑完之後,望著他的面孔,又有些心塞。以前薄靳言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現在要靠閱讀器來閱讀,對於他來說,必然十分難受。可現在他有心情拿這個開玩笑了,可見他已經調整適應得很好了。

  他的手指又沿頁面移動了幾行,然後問︰「我這樣,會影響到你嗎?」

  簡瑤答︰「完全不會。」

  他微笑︰「那就好。」

  兩人又都安靜了一會兒,這時沙發上傳來動靜,是安岩伸懶腰坐了起來。他揉了揉眼楮,好像才發現簡瑤,立刻站起來:「嫂子,你來啦?」

  簡瑤對著他時,自如多了,答︰「嗯。你們怎麼來那麼早?」

  安岩掃一眼旁邊聆聽著的薄靳言,淡道︰「還不是因為某人,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薄靳言沒說話。簡瑤注意到他的臉上泛起些許赧色。

  簡瑤像是沒聽到似的,語氣淡淡地又問︰「吃過早飯了嗎?」

  安岩露出喜色︰「當然沒有!嫂子,我從半夜餓到現在了。他連晚飯都沒吃。你有吃的嗎?」

  薄靳言在旁邊,還是沒說話。是個人都能感覺出他沉默而矜持的尷尬。

  簡瑤站起來,看一眼薄靳言︰「我去給你們買點早飯吧。洵市我很熟。」

  安岩︰「謝謝嫂子!」

  她轉身走出門口時,聽到薄靳言也低聲說︰「謝謝老婆。」

  簡瑤腳步一頓,走了出去。

  只餘兩個男人在屋裡。

  安岩去洗了把臉,已恢復平日裡淡漠神色,在桌邊坐下,一邊饑腸轆轆地等吃,一邊不忘淡淡叮囑︰「待會兒好好哄。」

  薄靳言︰「還用你說?」

  ——

  簡瑤走在街頭,洵市她以前就來過許多次,算得上十分熟悉了。她走過兩條街,就買到了心儀的早餐。往回走時,抬頭就見太陽已經出來了,藍天上一朵朵雲在散開。馬路旁有汽車的聲音,有人在說話,有早點攤的熱氣和香氣。

  她忽然想起薄靳言剛才在身後喊的那一句「老婆」。

  然後想起了從前。

  他總是直呼她「簡瑤」,熱戀時鄭重其事地叫「親愛的」。即使結婚後,對人也是稱「我的太太」、「我的妻子」。幾乎很少,叫她「老婆」。這個在美國長大的男人,向來臉皮奇厚全無羞恥心的男人,卻似乎對「老婆」這樣本土化的稱呼,有一種天然的羞澀。頂多在極端動情時,才會輕輕在她耳邊低喚一聲「老婆」。

  可剛才,他叫了。

  回應他的,是簡瑤心中一片如湖水般的悸動。

  她看著周遭熱鬧而靜謐的城市,忽然自嘲地笑了。

  重逢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好像並沒有分開多少時間,好像我們之間,一切都沒有改變。

  可是我卻清晰感覺到,周圍的一切,重新變得真實起來。

  ——

  簡瑤走回辦公室時,邵勇也在裡頭,正在和薄靳言說話。看到簡瑤,微笑點了下頭。

  老傢伙就是老傢伙,好像對昨天他造成的混亂局面,全然無知。依舊公事公辦、嚴肅溫和︰「靳言啊,有個情況,跟你們通報一下。昨天到今天,我們已經對死者聶拾君的租住屋附近,進行了全面盤查。主要是兩個小區,加一些零散樓棟。目前工作已經進行了一大半,但是沒有找到明顯的嫌疑人。情況不是很樂觀。」

  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說︰「他心思縝密,行事特別小心,自然不容易被查出馬腳。我這邊有另一條線索,今天……」他頓了頓︰「我們會去查。」

  邵勇笑了︰「什麼線索?」

  簡瑤和安岩也望著薄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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