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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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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1:29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薄靳言非常難得地感覺出,氣氛有一點點尷尬了。他的手指在桌上來回劃動了幾下,狀似淡然地開口:「你現在,身手已經這麼厲害了?」

  簡瑤答:「是啊。」

  薄靳言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問:「可以讓我知道,厲害到什麼程度了嗎?」

  簡瑤語氣更淡然:「方青說,我現在大概相當於半個方青吧。」

  薄靳言一時沒說話。

  因為一年前,薄靳言也有跟方青交手切磋過,結果不言而喻。那時方青評價道:薄靳言也就能抵1/10個方青。

  簡瑤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笑了笑說:「練身手這種事,並不是一個勻速增長的過程。可能剛入門時,一個普通人只能抵1/10個方青,但一旦練上了,就不是從1/10到1/5,而是直接到1/4、1/2了。」

  也虧得他們倆口子,把一個搏擊鍛煉學習的過程,說得這樣學術。而薄靳言欣然點了一下頭,表示接受這個解釋。

  「願意試試嗎?」薄靳言忽然問。

  簡瑤看著他身形削瘦的樣子,心中有些難過,本想拒絕的,他卻握住了她的手:「已經一年,沒有成功制服過我的妻子了。」

  警隊的搏擊室,就在樓下僻靜的走道盡頭。此刻裡頭並沒有別人,薄靳言反鎖了房門,脫下西裝,只穿著襯衣,挽起袖子。他站在燈光下,臉上有極淡極安詳的笑。

  簡瑤也脫了外套,其實她心裡有點茫然。以前在家裡,也偶爾和薄靳言「動動手」。當然兩個身手都比較差的人,薄靳言還是能佔據體力、身高和性別優勢,每每將她制服,進而提出一些對妻子的「非分」要求,簡直是沒羞沒躁的。

  可現在,她已不是當初的菜鳥。而他,比起一年前更加骨瘦嶙峋,墨鏡下的雙眼,永恆地緊閉著。

  她一拳揮了過去。這一拳動作很慢,薄靳言顯然聽到了風的聲音,一把將她的手抓住,然後側身想要摔倒她。她非常靈活,轉而伏到了他的背上,想要下拳,卻又停住。他卻似乎認真得很,再次扭住她的手,想要將她摔倒。被她避過脫身了。

  「噢,你現在靈活得像隻兔子。」他感嘆道。

  某種溫暖而親密的情緒,湧進簡瑤的胸口。她幾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後上前,一拍他的肩膀。他沒捉住,簡瑤又拍了第二次,結果被他抓住了手,反手就要扣她的肩膀。簡瑤一個縮肩就脫了身,現在的薄靳言,哪裡還是簡瑤的對手?她反身一轉,就到了他身後,想要制服他。誰知他反應還是很快的,一下子也轉過身來,將她抱了個滿懷。

  簡瑤也張開雙手,抱緊了他。

  燈光下,誰也一動不動。

  簡瑤忽然有些分神。因為她的手指,摸到了他背部的骨頭。一根一根的,很硬。就像烏龜的殼。像沉默。

  一個念頭衝進她的腦海裡,怎麼這個人,總是養不胖呢?總是會那麼快地瘦下去。半輩子了都是這樣。

  簡瑤的眼眶忽然就濕了。

  剎那間天旋地轉,是薄靳言已經抱著她,撲倒在地上。她躺在墊子上,雙手被他摁住,身體也是。他低頭對著她,忽的笑了。就像小孩子終於贏得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打架。

  他說:「簡瑤,看來是我贏了,你打不過我。所以,你不能陪我去冒那個險了。」

  簡瑤心頭一震,某種冷冽而孤寒的血性也被激起,她猛地發力,將薄靳言推開,不等他有任何反擊,她已欺身而上,用上了方青教她的一些致命搏擊竅門,一下子就將他反扣在地。依葫蘆畫瓢,制住了他的雙手和身體。

  他躺著,沒吭聲。

  簡瑤說:「靳言,你不要固執。」

  薄靳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簡瑤忽然像是沒了力氣,伏在他的胸口,低下頭,再次摘掉他的墨鏡,用臉輕輕蹭他的臉。兩人非常細密又安靜地親吻著彼此。

  「你看不到了,以後都換我主動親你。」簡瑤低聲說,「每10分鐘讓我親你一次,我會陪你去做這世上任何危險的事。」

  簡瑤的眼淚流了下來。

  薄靳言的眼睫毛也顯得濕黑。他的嘴唇動了動,然後低喃道:「固執的女人……我固執的妻子……」

  我最心愛的,妻子。

  再也沒有聲響了。

  再也沒有任何聲響了。

  只有他倆相擁在寂靜的屋子裡,燈光作伴,呼吸為證。

  恍惚間想到了我們相愛的每一寸歲月,想起那許多令人痴迷的浪漫與歡笑,想起那些離開我們的、或是陪伴著我們的最真摯的朋友。

  也想起我們那年那月那日,在寂寞山中,不經意的相遇。

  我曾經離你而去。

  我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驕傲和孤獨。

  我再也不想離開你。

  ——

  日頭偏西時,簡瑤才拉著薄靳言的手,拉開搏擊訓練室的門。她沒想到,兩個人居然就這麼睡著了。薄靳言的一邊臉上,還有被她壓出的紅痕。襯衫也是凌亂的。

  「抱歉,壓疼了嗎?」她問。

  「根據經驗而談,這不算什麼。」他答。

  簡瑤忍不住笑了。只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想再說別的言語。

  門外,方青風風火火從走廊那頭走來,看到他倆的模樣,眼珠一轉。

  薄靳言神色坦然。

  簡瑤也神色坦然。

  方青:「……馮悅兮被找到了。」

  簡瑤還沒在意,薄靳言的眉頭卻微微一跳。因為方青用的是被動語式。

  「我想我們最好馬上過去看看。」方青說。

  ——

  那地方並不隱秘。

  國道旁的樹林,稀稀疏疏,綿延很遠。但如果半夜動手,卻也是難以被人發現。

  薄靳言、簡瑤和一眾刑警,神色肅然地趕來。往林子裡走了十多分鐘,忽然間,方青的手機響了。他接起,卻是白天剛剛審訊過的石朋打來的。

  「什麼事?」方青急促地問。

  「喂,方警官。」石朋的語氣有些遲疑,「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種蝴蝶圖案,我小時候好像和陳謹一起看到過。不知道這對於你們查案有沒有用。」

  方青一愣,立刻問:「在哪裡看到的?」

  「就在我們老家的山上,一個山洞裡。時間太久了,我都忘了。昨天您給我看照片,後來我才想起來。」

  這時,眾人已經走上了一個小山坡。人就在對面的樹上掛著。

  方青心頭一震,手機也緩緩放下了。

  馮悅兮光著身子,全身赤裸、長髮披散。唯獨雙腳上,殘留著她的名牌紅色高跟鞋,垂落在半空。此刻暮色降至,原野裡迷濛一片。因此這一幕更顯可怖。

  她是被「釘」在樹上的。目測至少有一寸長的鐵釘,釘入了她的腦部、四肢、腰間……兇手的手法顯然非常嫻熟,那些入釘處竟沒有太爛。有血從這些傷口流下來,旋繞著她的軀乾和四肢,咋一看竟像一幅淒美血腥的畫。

  蝴蝶的翅膀,在她身後。

  比起陳謹畫的簡單柔和的「寬尾鳳蝶」,這隻蝴蝶看起來顯然兇殘高貴得多。巨大而突出的複眼,黑色花紋遍布翅膀,成密密麻麻的網狀。唯有翅膀尾部,有橙色蔓延。

  這隻蝴蝶,是畫在樹上的。可明明是在那麼崎嶇的樹皮上作畫,你卻會覺得他畫得極為生動,那是非常精妙出色的畫工。真的像一隻蝴蝶,微微合翅伏在了樹上。而馮悅兮雪白的被鮮血浸染的身體,就是那柔軟白嫩的蟲體。人是蝶,蝶是人。

  所有刑警,全都寂靜無聲。

  陳謹已經被抓捕歸案,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在他家搜到的證據,也是鐵證如山證明他就是那兩起謀殺案的真兇。

  可眼前的一切,卻像是一場無聲地挑釁。

  彷彿有人在對他們說:

  你們真的以為自己見過蝴蝶嗎?

  這才是真正的蝴蝶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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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發表於 2016-12-13 10:31:41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在此時,蝴蝶殺手的新聞,也已傳遍全國。包括北京。

  金曉哲看到這則新聞時,人正在片場。晃眼的燈光,簇擁的人群。她坐在一輛保姆車裡,頗有鬧中取靜的味道。

  她看到小電視機上的實時新聞。那個專案組參與的每個案件,她都有了解到。鏡頭甚至還掃過了現場的警察們,她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高挑、冷酷,但卻不確定是不是他。

  不,一定是的。

  他的身影,她不會看錯。

  金曉哲輕輕嘆了口氣,裹緊身上的毯子。眼神望著窗外頂棚,有些迷失。「嘩啦」一聲,車門被拉開,助理端著杯日常的潤喉茶,遞給她:「金姐,趁熱喝,剛才那場哭戲您嗓子都哭啞了。」

  金曉哲接過,喝了一大口。

  過了一會兒,導演就喊開拍了。金曉哲扯掉毯子,站起來。妖嬈的旗袍,玲瓏有致的風韻。她深吸一口氣,踩著高跟鞋走向鏡頭。

  他有他的戰場,她也有她的。

  就讓他們,各自安好。

  ——

  與此同時,方青正杵在一棵大樹前,敏銳地雙眼盯著屍體旁的樹皮。天已經黑了,但一切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刑警冷酷的雙眼。

  「這裡有發現!」他揚聲說。

  薄靳言等人都湊過來。

  「這是……」安岩遲疑。

  「J……」薄靳言的手被簡瑤拉著,在樹皮上輕輕劃動,他開口,「是字母J?」

  簡瑤一怔。

  就在馮悅兮被「釘死」的那棵樹上,用血寫了這個簡單的圖案。仔細辨認,果然酷似字母J。

  「這是什麼意思?」大家都看著薄靳言和簡瑤。

  單憑這一個字母,含義肯定是解釋不出來的。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說:「知道他為什麼要留下這個標記嗎?因為他控制不住。他本來就是為了遵從自己的心而犯案,如果這時候還要控制住慾望,那就沒有意義了。」

  方青有些遲疑:「會不會是故意留下這種線索,誤導我們?」

  薄靳言答:「陳謹這樣不入流的,或許會。達到他這個級別的,這樣張狂老練的,根本不屑於那麼做。你以為他會在乎我們怎麼看他?」

  安岩忽然開口:「動漫雙胞胎復仇案中,柯淺就是被釘死的。有關係嗎?」

  方青說:「手法相似,但並不完全相同。」

  薄靳言說:「『釘死』,通常有懲罰和恥辱的意味。在犯罪史上,並不少見。他們的核心標記行為並不相同,這個兇手迷戀蝴蝶,面具殺手們並沒有。是否有關聯,還無法下定論。」

  大家一片靜默。唯獨簡瑤感覺出,薄靳言明顯有些興奮了,所以語調也重新變得又快又上揚。簡瑤明明心情很緊張壓抑,可因為他的小得意,她的心也莫名溫暖起來。她幾乎都可以腦補出薄靳言現在的心理活動:噢,終於有個像樣的連環殺手了。只是他現在,不會像從前那樣,張揚得沒心沒肺了。

  ——

  沒有任何足印。

  沒有任何指紋和DNA痕跡。

  也沒有監控記錄。

  犯罪現場的屍體瘋狂無比,現場其他角落卻乾淨得像沒有人到過。

  哪怕是最菜鳥的刑警,也判斷得出這是一位技藝精湛的犯罪高手。

  他才是名副其實的蝴蝶殺手。

  警方再一次訊問了石朋。

  石朋給他們講了一個簡短、模糊而神秘的故事。

  那時候,他、陳謹、馮悅兮才十幾歲。經常去老家山上玩。有那麼一次,去了從未去過的荒山。

  他們走散了。

  等石朋和馮悅兮找到陳謹時,發現他睡在一個山洞外。他們趕緊叫醒他,可是陳謹卻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好像從山上跑下來時,撞到哪裡了……」

  當石朋抬頭望去,依稀可見黑黢黢的山洞裡,藉著幽暗的日光,洞壁上似乎有些畫。

  石朋這個孩子,平時無法無天,打架鬧事。但真遇到什麼事,他卻比陳謹和馮悅兮都謹慎得多。

  「咱們回去吧。」石朋說,也不提進洞查看,陳謹還恍恍惚惚的,馮悅兮雖然好奇,卻也聽男生的安排。

  後來不知從何時起,陳謹就喜歡上了蝴蝶。各種蝴蝶標本、蝴蝶的畫……但他也並不顯得癡狂,於是大家也只把這當成一個優等生的生物愛好而已。至於那天在山上,他短暫的離開夥伴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始終想不起。除了後腦腫起一個大包,十多天才消退。

  年華易逝。成年之後的石朋,自然也把這個小插曲給忘了。直至方青給他看了幾張陳謹犯罪現場的畫,石朋震驚之餘,覺得似曾相識。再回家一思量,想起那不正是在那個山洞裡,模模糊糊見到的蝴蝶圖案?

  這與陳謹的犯罪、馮悅兮的死,有何關聯?石朋卻無從得知了。

  警方想要再提審陳謹,卻已沒用了。因為陳謹在看守所裡,瘋了。

  簡瑤和薄靳言等人去看過他,曾經那麼高挑體面的一個男人,跟孩子似地蜷在牢房的角落裡,戰戰兢兢,嘴裡只不停念叨著:「別吃我……別吃我……阿朋、悅兮,救我……」不知是看到了蝴蝶,還是看到了什麼。

  而當警察提到「蝴蝶」、「山洞」,他卻只是露出茫然的表情。怎麼問,也不開口。

  ——

  「記憶是一種有趣的東西。」薄靳言說,「他以為他忘了,他以為未曾經歷過。但實際上,它一直在他的腦子裡。」

  在開往石朋所指的那片山區的車上,薄靳言如是說。

  「我注意到,陳謹曾經在口供裡多次提到蝴蝶:

  他在少年時,在山中看到蝴蝶,被它的自由美麗打動,從此痴迷;

  他在殺人以前,在夢中看到一個少年,持刀站立。蝴蝶落在他肩膀上;

  他總是看到一隻蝴蝶,在凝望著他……

  或許他少年時看到的蝴蝶,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石朋所說的蝴蝶圖案。

  那個持刀的少年,我們之前以為隱喻的是他自己。或許並不是,而是他小時候看到的另一個人。」

  方青等人俱是一驚:「少年?你是說陳謹小時後曾經看到過真正的蝴蝶殺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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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發表於 2016-12-13 10:33:56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薄靳言緩緩點頭:「我懷疑他甚至看到過更多的畫面,譬如兇案。他不是無端端暈倒在山洞口了嗎?後腦還腫了個大包。或許是受了驚嚇,又被人擊打腦部,失去了記憶。但這些記憶,並沒有真的失去,而是在他的記憶深處、心靈深處。當他對未來感到迷茫時,當他的心靈迷失時,那些記憶就在他潛意識裡甦醒,在他的夢境裡甦醒。而他卻以為受到了蝴蝶的暗示,暗示他去殺人。」

  座座青山往後飛去,山路上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大家都在思考薄靳言的話。這些論斷不無道理,這也解釋了陳謹對蝴蝶又愛又恨的心理,以及真正的蝴蝶殺手的出現。

  「你確定『他』會是一個連環殺手嗎?」簡瑤問,「那他沉寂了這麼多年,並且他的案件從未被外界發現,現在為什麼突然高調地出現在警方視野中?」

  —— ————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如果陳謹的記憶是準確的,那麼當年的他,大概15-20歲,現在在35歲—40歲之間。

  馮悅兮一直在躲避警方的追捕。而他能在完全不驚動警方的情況下,成功狩獵到馮悅兮,並實施殺害,顯現出敏銳的觀察力、冷靜的計劃性和執行力。

  他在犯罪現場,表現出嫻熟的折磨、殺害受害人的技巧,犯罪現場處理得非常乾淨,反偵查意識相當強。這必須豐富的作案經驗,才能辦到。

  那隻蝴蝶,他畫過許多遍,練習過許多遍。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畫得惟妙惟肖。

  他畫的蝴蝶,已經生物學家證實酷似『黑脈蛺蝶』,如果你們仔細比較,會發現陳謹畫的『寬尾鳳蝶』與其很相似,所以我們懷疑,這兩者是有關聯的。陳謹很有可能看到過黑脈蛺蝶,看到過他的殺手手法,然後潛意識促使他,依樣畫葫蘆,做出了形似而神不似的『蝴蝶殺人案』。

  這起案件震驚全省,新聞中也有報導,『他』得知了這起案件,並不奇怪。而馮悅兮算得上是陳謹的幫兇,警方正在搜捕。他能得知這一點,說明他一直就在我們附近觀察、甚至分析。而他殺馮悅兮,可能基於兩種心理。一種是報復:因為陳謹模仿他作案,已經被警方抓獲,無法懲治,所以他懲治了陳謹的幫兇;第二種我們不能排除『除惡』的可能,他認為馮悅兮與陳謹同罪,所以自己執法。但無論是基於何種心態,他選擇以一種高調的形式出現在警方面前,必然是受了某種刺激,他不打算再隱藏了,不打算再沉寂下去了。蝴蝶殺手,現世了。」

  ——

  抵達那片山區,是在下午。秋天的陽光,照得整座山都綠蔥蔥的,有一種靜謐而深遠的氣息。

  經年累月,石朋只記得是在這一片山區,具體哪座山、那個位置,卻說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於是薄靳言和方青商量後,決定暫時在山腳下的山區派出所住下。次日一早,開始搜山。

  南方的縣市,大多山野蔓延。簡瑤在招待所裡住下,打開手機一查,才發現這裡離自己家潼市已經很近了。兩市本就毗鄰,這裡雖然隸屬洵市,但翻過一座山就是潼市市區,地理位置上,其實離潼市更近。

  離家這樣近,總是會令遠行的人,心中有些茫然和渴望。她抬頭望去,薄靳言還在和方青、安岩等人商量明天的搜索方案。她走到一旁,摸出手機,給家裡打電話。

  接了電話,沒說幾句,眼睛就濕了。

  媽媽正在摘菜呢,給自己和妹妹簡萱做晚餐。臨近中秋,簡萱也從學校回來了。就她不在。

  出嫁的女兒,遭遇了大難。簡瑤生性本就內斂,媽媽又是善解人意的性格,自從得到消息後,除了起初哭著安慰她幾次,後來從不多問。只是溫和地關心她的飲食起居,今天也是。問她:「在忙嗎?怕打擾你查案,都不敢給你多打電話。不管怎樣,身體要照顧好。」

  簡瑤道:「嗯,媽,沒事,我身體挺好的。」

  媽媽在那頭笑,說:「那就好。有靳言的消息了嗎?」

  簡瑤哭了出來:「媽,他現在跟我在一塊呢。就是眼睛還沒好。他現在心情還不太好,等過一段,我再帶他回來。媽,我想回來一趟。我現在就在洵市,離家裡很近。」

  掛了電話,簡瑤抬起頭,卻看到薄靳言不知何時已走進來,站在她面前了。外間的門也被他關上了。

  他現在的聽覺非常敏銳。

  簡瑤低下頭,沒說話。

  他觸摸到她的手,說:「回去看一趟媽媽吧,替我問候她並致歉。」

  「嗯。」她答,「不用道歉。我媽媽都明白的。我今天晚飯後就回來,不會耽誤明天的搜山。」

  他靜了一會兒,說:「簡瑤,我已經沒有心情不好了。起初,是有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的確連自己的心都感受不到……但是現在,我已經接受了子遇的離開。就像太陽終會有落下的一刻,那是我們人生中必須迎來的聚散。我告訴自己,每一天都要活得倍加珍惜。你大概不知道,我現在是代替我們兩個人活著。」

  簡瑤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哽咽:「既然珍惜,那為什麼還不回來?」

  他也抱住她,靜了片刻,答:「因為每當我靠近你,心就無法再冷硬。」

  ——

  落日時分,簡瑤回到家中。因為有了好消息,這一次家中的氣氛,顯然輕快很多。媽媽和簡萱問了幾句薄靳言的近況,但也沒有深究,免得簡瑤為難。而是將提前準備好的一大堆東西,都囑咐簡瑤帶上。譬如薄靳言喜歡的某種家鄉的茶葉,譬如一整袋乾魚,譬如媽媽在集市上買的手工納的鞋墊……

  簡瑤看完後,笑著說:「大部分都是給他的,媽,你可真偏心。」

  媽媽笑著說:「那是當然,女婿可是半子,不疼他疼誰啊。你要好好照顧他,現在他眼睛看不見,又是個傲性子。你是他的妻子,就要當他的眼睛,家裡的一切,要打理得更細緻,別讓他摔倒,也別讓他沒面子,明白麼?」

  「放心,明白。」

  簡萱則在一旁默默地說:「失明的大神,也是大神。奇蹟一定會出現的,他的眼睛,一定會恢復光明。這才是傳奇人生的正確打開方式,我堅信這一點。」

  簡瑤笑而不語。

  只是內心,溫暖柔軟得啊,那無聲的力量彷彿要淹沒曾經的所有悲苦。她很清楚,自己重新離幸福,越來越近了。

  吃完飯,簡母在家洗碗,兩姐妹相攜去樓下小區裡走走,簡瑤就要回去了。此時夜色瀰漫,燈火闌珊,氣候涼爽。兩姐妹站在花園裡的小橋邊,背後是一棵棵高大的樹。

  「姐,你怎麼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簡萱問。

  簡瑤沒說話。妹妹是個普通人,她安穩生活在人世間。很多事情,根本沒辦法也不可以對她訴說。雖然銷聲匿跡卻始終存在的面具殺手團,薄靳言的執意離開,突然現世的蝴蝶殺手,還有蝴蝶殺手與柯淺案似有似無的關係……她總覺得,無形中像是有一張大網,網在他們幾個人的頭頂。而當她抬起頭,卻暫時只能看到灰濛蒙的星空。敵人究竟藏在何處,還是個未知數。

  「講真……」簡萱說,「之前姐夫離開了,雖然我知道這樣想不應該,但是那個洛瑯大哥一直照顧你。我還想,姐夫要是一直不回來,你以後會不會跟他在一起呢!」

  簡瑤答:「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跟靳言相比?他只是我的一個朋友,以後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簡萱:「哦。」

  過了一會兒,簡萱又嘆了口氣說:「其實這段時間媽不說,但是她很擔心你的。畢竟你跟爸一樣,幹了警察。爸和爺爺奶奶當年的死是她的心病,這麼多年也走不出來。她非常非常害怕你會出事。」

  簡萱當年年紀小,所以滅門慘案對她來說,雖然難過,卻不會有直觀的印象和記憶。但是簡瑤不同,她當年已經懂事了,並且看到了整個案件的發生。

  簡瑤靜了好一會兒,說:「我現在出完現場回到家,有時候閉上眼睛,還能看到當年他們死的樣子。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可我還記得那麼清楚。然後我就對自己說,我現在的努力,就是要把像殺死爸爸、殺死傅子遇、傷害靳言……那些禽獸們,都繩之於法。我永遠都不會原諒罪惡,那將是我餘生的最大意義。」

  簡萱聽得震撼了,半天也沒說話,只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你真的變了。」她說,想了想如何形容,然後又說,「你現在,和大神姐夫一樣,閃閃發光!」

  簡瑤被她逗笑了,忽的一怔,回過頭,卻只見月光掩映,樹影搖曳。像是有人偶爾經過,卻又像只是風吹樹動,身後的世界,寂靜平和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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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4:13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簡瑤回到山腳下的招待所,夜色已經很深了。

  推門進去,那人在床上睡得一動不動。屋裡留了盞檯燈,他的輪廓模模糊糊。以前他的睡眠就十分好,大抵心地單純的人都是如此。有時候簡瑤甚至覺得羨慕,因為你看著他睡覺,就覺得睡眠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種享受。

  現在也是如此,他躺的筆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全身,還像那棵樹。今晚,眉目亦很安詳。

  簡瑤輕手輕腳洗漱完,換好睡衣,掀開被子,悄悄躺下。

  這段時間忙於蝴蝶殺人案,兩人不是歇在警局,就是各自回去睡,想來這竟是時隔一年來,第一次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以前不覺得這個詞有什麼特別。可如今仔細咀嚼,心中悲傷。

  也稍稍有些惋惜……今晚,他居然先睡著了!不過,他已看不到了,可能也不能夠……

  她盯著他的臉看。還是那張臉,白而瘦,眉眼漂亮。鼻樑高高的顯得意志堅定,頭髮老老實實服貼在額頭上。

  簡瑤忍不住探頭過去,親了他的臉一口。

  過了幾秒鐘,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猛的往前一摟,簡瑤的心居然強烈跳動起來,整個人也貼在他身上。

  他垂下頭,整個人好像還沒完全醒,額前黑髮擋住了他的眼睛。可他的手卻好像完全清醒了,伸進了她的睡衣裡。

  「薄太太……我等你好久了。」他說。

  簡瑤的心怦怦地跳。可這時另一個念頭卻冒進腦海裡,她低下頭,又往他懷裡蹭了蹭,像從前那樣,說:「除非你答應,從今往後,都讓我跟著你。」

  薄靳言沉默不語。

  簡瑤輕聲說:「好不好啊?」

  他忽然嘆息:「你變壞了。」再不像從前那樣,對他予取予求了。

  簡瑤抱著他說:「我只是更清楚自己要什麼了。」

  他不說話,也不肯放手。簡瑤聽著他胸口的心跳聲,也有些心軟了。

  不過,他的身體可半點沒有放棄的勢頭。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他幽幽嘆了口氣,然後竟然用身體的某個部位,在她身上蹭了蹭。

  簡瑤全身的血都要湧到臉上了,可他不說話,也不妥協,就是蹭幾下,又蹭幾下。簡瑤知道自己完蛋了,原來只是想在他意志最脆弱時藉機談判,現在她的防線卻完全被他這幾個無恥又直率的小動作攻破。畢竟時隔一年了,她的身體都快麻了……

  黑暗中,簡瑤的手慢慢向下。

  他的身體立刻頓住不動了。

  簡瑤的喉嚨也有些發乾,但到底是已婚少婦,動作也算嫻熟,況且她極了解他的身體,這是他最喜歡的……

  猛然間,他轉頭朝向她,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他睜開的眼睛,但是裡面沒有光澤。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但並沒有阻止她手上的動作,更像是縱容。

  「我很想你。」一語雙關。

  簡瑤答:「我也是。」

  「繼續,不要停。」他把微熱的臉,靠在她的肩窩裡。

  「嗯……」

  ……

  「簡瑤,有些事,我現在無法告訴你。請你一定相信我。」

  「嗯,好,我什麼都聽你的……都聽你的,除了……」

  「我希望你常常笑。你現在總是不笑。只有你的笑聲,能讓我靈感迸發,鬥志昂揚。」

  黑暗中,簡瑤抬起頭,捧住他的臉,想要直視他。他卻已低下頭,將她的嘴徹底封緘。

  他摸到她的身體,他那麼熟悉黑暗,將她的衣服都脫掉,覆上她的身體。彼此溫暖而固執的身體。

  「你……能找到嗎?」她忍不住輕聲問。

  「老司機不看地圖也能掌控方向盤。」他淡淡地說。

  簡瑤在心中罵了句安岩,咬唇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果然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話,還不忘悠然地問:「薄太太還有任何疑慮嗎?」

  「沒、沒有了……」

  ——

  次日清晨。

  以薄靳言、簡瑤、方青等人為鋒面,大批武警追隨,聽候機動調遣,對整片山區展開地毯式搜索。

  石朋的記憶只有一個模糊的方向,一行人走了幾個小時,來到半山腰。你若到過中國南方,當知道很多山嶺,依然荒無人煙;很多村落,一家一戶之間隔的距離是兩座山。所以他們走到這裡,往上已經沒了路。

  「接下來怎麼走?」一名負責搜索的刑警組長問,「是繼續往上,還是沿著下山的路,進入旁邊的山區?」

  方青蹲在路旁,仔細觀察日照和地形。薄靳言聽簡瑤低聲描述完周圍環境後,果斷地說:「上山。」

  方青也點頭同意:「上山。」

  安岩:「為什麼?」

  薄靳言答:「『他』不僅心思細膩、計劃周密,是高智商罪犯,還是一名悍匪。山上能夠更好的隱藏,披荊斬棘對於他來說,算不了什麼。況且十多年前,這一片的山林應該還沒有現在這麼茂密,那麼對於石朋、陳謹這樣的孩子來說,山上探險更有吸引力。」

  方青說:「我也大致看了山上的地形,並不是完全不可越過攀登。我同意上山。」

  安岩撥弄了一下手中的電腦,然後抬頭說:「根據衛星雲圖,這座山頂上共有十多處地質構造,可能存在山洞。有些在懸崖上,並不好找。」

  薄靳言:「我們還等待什麼,等待奇蹟降臨嗎?出發!」

  方青笑了,簡瑤看到他和安岩都相視而笑,然後同時看向薄靳言。眼神中彷彿在說:哦,這個毒舌的傢伙,又回來了。

  簡瑤走在薄靳言身旁,望著他神態淡然、隱有鋒芒的側臉,彷彿又回到了昨日,那個特案組,默契十足,人人皆鋒芒。只不過現在,他們四個,是否都變了?變得更冷硬了。

  是的,就是薄靳言說的那個詞:冷硬。

  他說在她身邊,他的心無法冷硬。

  不,她不同意。明明是他們的殼都更冷更硬了,可他們之間,是愈發溫熱柔軟的核,聯繫著啊。

  簡瑤快走幾步,問薄靳言:「你覺得我們會發現什麼?」

  薄靳言答:「我們也許會揭開一段塵封的歷史。」

  有趣的是,再往山上走了一段,又有了路。不過並不是那麼明顯的路,雜草被踩踏,路徑稀疏,像是被人走出來的。搜索隊便沿著小路繼續擴散推進。很快,到了一處岔路口。

  那是一片樹叢,從地上的痕跡看,左右兩側都有人走過。

  方青蹲在地上看了一會兒,說:「右側有模糊足印,布鞋,男人,42寸。身高應該在160-165左右,看樣子像是老人。後跟著力、磨損嚴重,鞋印中有少量牛糞,很可能是當地農民。左側草已乾了,路徑也不那麼明顯,看樣子很久沒有人走過了。」

  薄靳言在兩條路旁都側耳傾聽了一下,然後下了決定:「走左邊。右側的路離公路太近。『他』不會選擇這樣的位置。」

  ……

  刑警:「前面怎麼走,一面是陽坡,一面是陰坡。」

  方青看了一會兒說:「先搜索陰面。因為陽面光線照耀,更容易暴露自己。」

  薄靳言:「同意。」

  ……

  「懸崖上果然有山洞!」安岩喜道。

  薄靳言淡淡地說:「不用看,浪費精力。」

  「為什麼?!」

  方青淡淡地「欺負」了一下安岩除IT以外的智商:「因為屍體搬運難度太大,容易跌落峽谷、留下痕跡。而且當年的小孩們也爬不上去。」

  中國警察擅長「人海戰術」,並且也依據高超的刑偵技巧、堅韌的決心和人海戰術,造就了「命案必破」的出色業績。但眼前這麼大一片山區,如果一寸寸搜索,只怕要派出500警力,連續搜索好幾日,才會有收穫。

  可是今天在薄靳言這一隊人的帶領下,才百餘警力,才一天時間,已經搜索得快差不多了。隨著暮色漸漸降臨,目標區域一寸寸縮小。他們彷彿離真相,也越來越近了。

  天就快要黑了,搜索難度越來越大。

  他們面前,是一片密林。

  這片密林,地處於3/4的山腰上,陰面,距離公路很遠,幾乎沒有人跡。地質堅硬,無法種植任何有價值的農作物。但是,並非艱難到無法通行。雖然看地圖離公路很遠,但方青發現,密林的背面看似坡很陡,實則只是山石林立,且有很多捷徑。若從中穿行,從公路上到這片樹林,也只需要一個小時。

  不找不知道,可以說,這裡幾乎是一個得天獨厚的藏匿地點。

  「有發現!」有刑警喊道。

  簡瑤等人循聲望去,搖晃的手電筒光線中,夜幕的映照下,樹林深處赫然有什麼東西一排排立著。

  離得近的警察已看得分明:「是鐵絲網!」

  大家都是熱血一盪——在這樣荒無人煙的深山裡,出現人為鑄造的鐵絲網,還不叫人激動嗎?

  幾個離得近的刑警,已經快步衝了過去:「裡面好像真的有個山洞!」

  他,把山洞用鐵絲網圍了起來?

  簡瑤等人緊隨其後。就在這時,薄靳言耳朵一動,聽風辨聲,出聲示警:「當心!」然而已經晚了,衝在最前面的一名刑警,已失足掉了下去。堆積的枯葉草叢下,居然挖有陷阱!只聽那刑警一聲慘叫,方青衝到前頭一看,一米多深的陷阱,裡頭竟然豎了數根尖木樁。好在木樁不是很長,洞也不是很深,那刑警被刺中後背和大腿,流了很多鮮血,但看起來並沒有生命危險。其他刑警立刻小心翼翼地將他從陷阱裡拉出來,派人送往山下治療去了。

  「是為了防止野獸和萬一有人誤入。」方青說。

  薄靳言點頭。

  警察們避過了那些陷阱,來到鐵絲網前,方青拿出攜帶的工具,剪開鐵網。就在這時,安岩盯著鐵網,忽的一愣。

  因為他看到鐵絲網頂端,有個黑色小裝置,剎那有亮光閃過。

  他一拉薄靳言的胳膊,說:「老大,我想我們可能已經驚動他了。他會知道我們已經來了——鐵絲網上裝有信號發射器。」

  薄靳言卻答:「意料中的事。他那樣謹慎周密,怎麼不會給自己設置最後一道預警屏障?而且他既然現世作案,那就是已經決定放手一搏,不計後果了。」他由簡瑤攙扶著,也越過了鐵絲網。

  天已經徹底黑了。

  這洞穴很深,黑而乾燥,洞壁嶙峋。

  起初,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沒有發現任何人跡。但地是平的,明顯被人打理過。有幾處岩壁上,還有燭台,有殘留的燭液。

  然後洞壁和地面上,開始出現某種深褐色的陳年痕跡。點點滴滴,一團一團,越來越多……

  走到洞穴最深處時,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個天然的圓形的地下石室。洞壁上,全掛著人。

  不,是白骨和腐屍。

  有的還有人形,有的已成白骨。有男,有女;有少年,有老人。

  有的像馮悅兮一樣,被釘成蝴蝶,畫在牆上。

  有的背後的圖案經年累月,已經模糊不清,可是雙手雙腳,還像蝴蝶一樣蜷縮著束縛著。

  一共12具屍體,便是12隻蝴蝶。埋藏在這深山歲月中。

  ……

  簡瑤全身都被寒意籠罩,緊緊握住薄靳言的手。

  偌大的洞穴,數十名警察,竟再沒有一人,發出半點聲響。

  ……

  你可知真正的殺人蝴蝶,比起那蹩腳的膽怯的模仿者,遠遠安靜得多,冷酷得多。人命在他手,不過如蠶蛹轉眼捏成粉末。

  沉溺了半生,痛苦了半生。

  無人可懂,無人寬恕,無人救贖。

  而今,他已無法忍受那漫長折磨的黑暗,即將破繭成蝶,飛往陽光之下。

  然後,心甘情願地死於短暫的極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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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4:24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薄靳言輕輕「噢」了一聲。

  簡瑤亦是一臉冰霜,片刻地沉寂後,她握住他的手:「我帶你去『看』。」

  最新的,也是最外側的一具屍體,是一個男人。屍體呈現初步腐化狀態,目測死亡時間在1個月以上。他的衣服完好穿在身上,是件半舊的迷彩。腳上是雙越野靴。

  這男人體格高大,面目方正,臉部棱角分明。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簡瑤注意到他的骨骼粗壯,看樣子像是瞪著眼死去的。

  他身後的蝴蝶,張狂、艷麗、姿態翩然。

  「他不是普通人。」簡瑤告訴薄靳言自己的直覺,「他被殺一定有原因。」

  薄靳言戴上手套,去觸摸屍體的手指、骨骼,點點頭,然後說:「叫法醫過來,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異常。」

  結果法醫很快觀察到,這人身上有幾處陳年的刀傷,並且傷得挺重。不是兇手留下的,應當是原本就有。

  「有點意思。」薄靳言下了論斷。

  第二具屍體也是男人。死亡時間在一年以上,已經成了一具乾屍。雖然是中等身材,但體格也很結實。右手指骨斷過,右肩上有陳年槍傷。

  他身後的蝴蝶,是純黑的,猙獰而安靜。

  第三個男人死亡時間更早,風乾情況更明顯。穿有鼻環,渾身名牌,帶著三條粗大的金鍊。腳下還放著個木盒,裡面滿滿的全是XX銀行的金條。

  「查查這些金條是不是失竊的。」方青低聲囑咐刑警。

  第四具屍體卻是個女人,跟馮悅兮一樣,全身赤裸,看骨骼情況在三十多歲。但是她的死亡姿勢更為屈辱,雙腿折起、張開。頭是仰起的,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她身體下方的木盒裡,放著一截乾枯的人體器官,經辨認是從男人身上切下來的。

  她身旁是個五十餘歲的男人,卻是呈跪拜姿勢,低著頭。身為男性的重要器官被切掉了。

  ……

  到了第九、十、十一具屍體,情況卻不同了。

  他們的死亡時間都在十年以上,有年過七旬的老人,也有二十多歲的男女青年。他們身後的蝴蝶圖案也已模糊,而他們也不是被「釘」在牆上的,而是垂掛著,身體裡並沒有鐵釘。咋一看特別安詳。

  但你若仔細一看,更覺驚悚。因為他們其實都被砍成了十幾八塊,整個屍體是拼接起來的……

  「也就是說,早期的被害者死亡方式,跟後期是不同的。」簡瑤說。

  「他在不斷進化、成熟、穩定。」薄靳言說,「他的變態程度越來越深。」

  最後一具,卻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因為他個頭最小,經法醫初步鑑定,死亡時竟只有十幾歲,也是所有受害者裡年齡最小的。

  這死去的少年,也被砍成了許多塊,衣著整齊,姿態安詳。背後的蝴蝶,已經看不清了。

  在他的腳下的土地上,距離前三具屍體不遠,還有一個香爐。香爐裡已積滿了灰,有四把早已燃盡的香。香爐前的地上,還有人曾經燒過紙的痕跡。

  ……

  簡瑤想,會不會,真正的蝴蝶殺手,就是陳謹當年目睹的兇案受害者?而後陳謹嚇得屁滾尿流,從此這一幕深深刻進記憶深處。陳謹也遭受到兇手襲擊,但因為兩位同伴趕到,才倖免於難?

  站在角落裡一直沉默著的安岩忽然抬頭:「我查出是誰10年前買下了周圍這一整片地了。」

  所有人全都望向他。

  安岩:「他叫胡琦勇,潼市人,生於1965年4月29日,80年代是無業遊民,因為多次打架鬥毆入獄,還因為搶劫在1981年坐過7年牢。1995年,他因為參與殺害潼市刑警大隊副隊長、功勳刑警簡翊及其父母,一審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當庭執行。」

  方青一怔,想了想,說:「也就說,有人用這個死人的身份,買下了這個地方?90年代我國戶籍制度聯網程度並不高,也不完善。又是農村荒地,要實現非常容易。而且這樣一來,就避免了這塊地萬一被人拿去開發的風險……」他嘎然而止,轉頭望著簡瑤,驚出了一身冷汗。

  安岩還不明所以,也望向簡瑤。

  簡瑤的眼睛睜得很大,臉色發白,垂落的雙手,緊握成拳。

  卻有一隻手,穩穩落在她肩上。薄靳言對眾人說:「簡翊是簡瑤的父親,我的岳父。」

  ——

  夜色已經很深了。

  窗外星空繁密而寂寥,簡瑤坐在山腳下招待所的臨時會議室裡,一直出神。

  不遠處的圓桌旁,刑警們還在連夜追查。一條條線索就像火焰一樣,滾燙燃燒著。

  「1號受害者身份已迅速核實。因為他是公安部懸賞通緝的A級通緝犯,於半年前逃亡失蹤。」

  「我去!夠勁!悍匪被連環殺手給宰了!」

  「3號受害者也是公安部通緝犯!」

  「2號也是!失蹤3年!」

  「4號、5號是逃犯,兩人殺死男方原配妻子及岳父後,攜帶錢財私奔!沒想到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7號也是逃犯,犯的強姦殺人罪。」

  ……

  「10號老頭就是個普通人,潼市人,12年前失蹤,家人一直在找,沒有找到。」

  「12號男孩也是普通人,潼市人,當年只有15歲,失蹤多年,家人一直在找,以為他被人拐賣了。沒想到就埋在相隔不遠的這座山上。」

  ……

  簡瑤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那些模糊、遙遠、溫暖、悲痛的記憶,統統湧上心頭,一時難以自持。怕被人看見,她起身走到窗邊,捂著臉,不叫人察覺。

  有人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她。簡瑤立刻擦乾眼淚,剛想說話,薄靳言卻已先開口:「有時候,我真想搭乘時光機,去看看小簡瑤,是什麼模樣。」

  簡瑤低頭不語。

  他卻又微笑著開口:「啊,一定是個勇敢、善良、機靈,還有點倔強的小姑娘——我有充分的論據,你現在的倔脾氣就是本性暴露。那麼小,你就能在父親的指引下,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妹妹。你從小就有打擊犯罪的天賦,像我一樣。我們果然天生一對。」

  簡瑤笑著哭了出來。

  薄靳言握著她的手,像往常一樣在掌中輕輕揉捏著,又說道:「兒童心理學中的一個觀點是:所有孩子的脾氣秉性,其實都在6歲前定了型。一個人,他最終會成為什麼樣的人,6歲前所處的環境、接受的教育,已經決定。雖然在此後的漫長人生中,父親於你而言是缺失的。可我敢肯定,在人生最初最重要的階段,他給了你最好的陪伴。我知道那對於你而言,彌足珍貴。」

  簡瑤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察覺她哭得兇了,旁邊又還有別的警察,薄靳言沒有什麼別的可遮蔽的東西,乾脆一把拉起窗簾,把兩人都給包住了。然後一下下,輕拍她的背。

  哭吧,我的小妻子。

  我知道這是你心中最深的傷口。即使對我,你也很少提及。現在這個傷口終於被挑開,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而我們又該如何面對呢?

  「不要害怕正視自己的傷口。」薄靳言輕聲在她耳邊說,「最勇敢的人,即使心中流淚,也要在傷口之下,尋求真相和答案。」

  簡瑤心頭一震,抬頭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墨鏡,他削瘦的臉龐,他放在牆邊的拐杖。

  她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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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4:44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我們要尋找的,是一位35-45周歲的男子。他身材高挑、結實。經常健身鍛煉,因此具有非常強壯的體魄。這樣他才能完成徒步搬運屍體至山頂的目標。

  他曾練習過搏擊或跆拳道等,並且是個中高手。心思縝密、善於謀劃。他有渠道接觸到警方的辦案消息,並且非常熟悉刑偵技巧。所以才能成功追蹤到多名通緝犯,並實施殺戮。

  他擁有優秀的經濟條件。家境優秀,或者擁有一份收入頗豐的職業。

  他是潼市人。目前無法判定他是否與當年的簡翊案有關。但他在少年時必然遭受巨大精神刺激,而後開始殺人。他的殺戮經歷了從混亂到成熟的過程。起初他選擇受害對象全無規律,皆以亂刀砍死,只在背後繪製蝴蝶。後來逐步轉變,專殺罪犯,乃至罪大惡極的悍匪,並且以鐵釘形式執行,完全轉化為『執法者』。

  他的作案時間,不呈現明顯週期性規律,且中間有數年斷層。我懷疑可能被其他原因打擾,譬如入獄、出國、住院等都有可能。

  現場的香爐,和對兩類屍體不同的處理方式,也證實了他對早期受害者的歉疚心理。他雖然變態,卻始終在掙扎,且有良知。在成為『執法者』後,我想他得到相當大的解脫,精神狀態也趨於穩定。因為他終於找到一種平衡殺戮需求和良知的方式。

  但從心理學的角度,這種穩定只是表面化的、暫時的。殺戮越多,變態程度越深。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可以肯定他的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只是需要一個爆發口。

  而最近,那個爆發點出現了。他終於以公開的方式,殺死了仿冒自己的蝴蝶殺人案的幫兇。」

  薄靳言做完這一番推理,所有刑警都沉默著。簡瑤卻莫名有些不安,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總覺得有什麼內容,似曾相識;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人和事呼之欲出。可因為人就在網中,又看不清晰。

  她望著薄靳言,再想起他剛才說的話,心卻又慢慢平靜下來。

  不要害怕正視傷口。

  因為真相永遠存在,就在我們的傷口之下。等待我們去發掘它。

  之後的幾天,關於這起案件的一切,都是轟轟烈烈、擲地有聲的。必須上報公安部,且被列為今年頭號大案,震驚全國。加派更多警力直赴南方,成立專案組、下設多個工作小組。而薄靳言的特案組,成為專案組的核心和顧問。刑警們從多個方面開始追查:12名受害人背景調查、現場精密鑑定、嫌疑人排查……

  而薄靳言卻在這時,直接將特案組的第一個目標定為洵市、20年前的簡翊案。

  他從不做無用之功。

  他只走捷徑。

  這說明什麼呢?說明他心中早已認定,蝴蝶殺手,與簡翊案有著隱秘的關係。

  ——

  秋風起,監獄外的高牆灰黑而綿延。方青與安岩拿著一疊資料走出來,看到他們,方青就說:「當年的案件,事後追查出的兇手一共8人。其中3人主犯被判處死刑,1人無期,4人有期。其中又有2人在服刑期間過世,出獄的3人中,有2人都在10年前死去,只有一人還活著,叫徐胡強。」

  ……

  這是一間汽修廠,最普通不過,員工四五人。

  徐胡強已白髮蒼蒼,滿臉皺紋,身形佝僂,卻還跟年輕人一樣在洗車,可見生活之艱難。簡瑤遠遠地看著這個昔日的殺手兇手之一,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你會原諒他嗎?」薄靳言忽然低聲問。

  「可以放下,但是無法原諒。」簡瑤答。

  被帶到警察面前時,徐胡強明顯有些戰戰兢兢:「我沒有犯事,為什麼抓我?」

  方青冷道:「老實點,找你問點事。非常重要的事,不認真答就得再跟我們回警局。」

  出來的人,是絕不願意再進去的。何況徐胡強也害怕丟掉這份工作,連忙點頭。

  可是,從哪裡問起呢?

  當年的案件,已被當年那些優秀又憤怒的刑警們,來來去去問過千百遍,所有細節都詳細記錄在案。只怕徐胡強也招認過無數遍。

  卻見薄靳言平靜地對著徐胡強的方向,墨鏡下的雙眼無人可以看見。

  「那天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本來是跟著你們一起去簡家的,叫什麼名字?」

  徐胡強一怔。

  那些記憶,對於他來說,已經很遙遠和模糊了。可因為這件事改變了他的一生,也令他從此追悔和畏懼一生,所以當薄靳言問得這樣確切時,一些本被他遺忘的畫面,忽然好像模模糊糊閃現。就像破碎掉的電影片段,在腦海中閃爍。

  「你怎麼知道?」他下意識開口。

  簡瑤方青等人都霍然一驚,而薄靳言輕慢地、淡淡地笑了。

  「我當然知道。」他答,「就如親眼所見。」

  為什麼殺簡翊呢?在上世紀80、90年代,那個黑幫盛行的年代,混混們要殺一個人,可能只是爭強好勝,可能只是看某個人不順眼而已。

  而簡翊這個人,則令全城的混混,都太不順眼了。

  他嫉惡如仇,還特別厲害。一連搗毀了他們多少家「地下賭莊」,還抓了很多打架鬥毆的進去。那時候,在各地混出名堂的大尾人物,身上多少背著幾條人命。可在潼市就沒有。因為簡翊當真是「命案必破」。你要是前一天殺了人,還才剛贏得「江湖地位」,第二天特麼的就被簡翊循著蛛絲馬跡,給逮著了,送進看守所裡。死刑、無期徒刑!

  混混們都對簡翊恨得牙癢癢,可那個年代,誰也不敢真正招惹警察。警察也是虎得很的。

  可是那晚,一群被簡翊收拾過的混混,喝了很多酒。

  其中還有兩三個在市裡「響噹噹」的人物。他們覺得「要給簡翊一點顏色瞧瞧」,「媽的砍死那個臭孫子!」於是拖著刀就去了。

  那時候打架,都是用砍刀、西瓜刀,彷彿這樣才是稱職的古惑仔。

  一群人呼啦啦就到了簡翊父母家門口——有混混之前看到簡翊今天過來了,沒有回在警察大院的家。

  簡翊毫無防備。

  享譽全省的、年輕的功勳刑警,毫無防備。若是有預謀的殺人,他或許能洞察先機。但是混混們本就是喝醉酒一時衝動,一進屋就砍,哪怕是身手過人的簡翊,被人從身後砍了一刀後,也已無法抵抗,更遑論他年邁的父母。

  滿地鮮血緩緩流淌,蜿蜒渲染。每個人都被砍成了很多塊。

  ……

  那時候的「黑幫」,都是流行收小弟的。徐胡強依稀記得,那天老大也是帶了幾個「小弟」去的,這樣呼啦啦的一群人顯得更多,更有氣勢。但那些到底是孩子,跟在最後。等前頭的大人們殺完人,四散逃跑,那些小的也嚇得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後來警察追緝,對於那幾個小弟,抓了好幾個回來,但是因為現場痕跡指紋等,證明並沒有輪到他們動手,於是送了幾個進少管所,教育了幾個月了事。

  ……

  徐胡強講完了往事,怔然望著他們,不知他們到底要找的是什麼。

  簡瑤抬頭望著前方,靜默不語。

  薄靳言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那些小弟中,有一個,和別人都不一樣,你肯定記得。他十五至十八歲左右,家境很好,穿著打扮就能看出來。他性格倔強,話不太多,但是很講你們的那種『義氣』。他雖然年紀小,卻是個『狠角色』,平時不吭聲,但是誰要是真惹毛了他,他能跟人拼命。他跟你們去了那次的案件,但是在那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簡瑤聽得心頭發怔。

  是這樣一個人嗎?

  徐胡強瞪大眼看著薄靳言好一會兒,忽然問旁邊的安岩:「他是瞎子嗎?你們找來算命的?!警察也信這個!」

  方青一巴掌就推在他肩膀上:「廢話那麼多,快說!」

  其實那些小弟,那些細節,徐胡強真的記不清了。本來當年他自己也不是老大,只是個大嘍囉而已。可是薄靳言說得太生動了,太仔細了,一晃間,他真的想起有這麼個人,的確是那段時間跟著他們,後來又突然銷聲匿跡了。至於警察,對於那些少年,的確是抓了好幾個,但的確是沒有抓到那一個。

  「石頭仔……」徐胡強喃喃開口,「我只記得他的外號,叫『石頭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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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5:00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

  石頭仔。

  簡瑤等人只得到了這一個外號。無論再怎麼問,徐胡強也記不起、不知道有關於那個「石頭仔」更多的一切了。他的真名是什麼、家住哪裡,隱隱約約只記得石頭仔個頭挺高,臉也記不太清了。

  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當年的人死的人,散的散。石頭仔不過是混了幾天的小弟,街頭巷尾自然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段過往了。

  線索看似中斷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離真相,已經很近很近了。

  薄靳言在潼市的第二個走訪目標,是一戶失去兒子已經有十多年的家庭。

  平心而論,這戶人家的經濟條件並不壞。他們住在城市中心的一個小區裡,當門打開,簡瑤等人看到兩張蒼老而憔悴的容顏。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知道兒子的屍體找到了。但是並未能親眼看到。

  他們的兒子,是蝴蝶殺手殺死的第一個少年。

  他們已經等到麻木,但是當他們知道兒子十多年前就被人殘忍殺害,這些年的等待其實都無意義,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李枝津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呢?」簡瑤柔和地問。任何受害者在她的面前,總是能得到撫慰,放下心防開口。

  「枝津他……是個好孩子啊!」母親哭道,「又懂事,又聽話,還懂得孝順父母……」

  任何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純潔無暇的。

  更何況是失去的孩子。

  與此同時,方青和薄靳言正在那個孩子當年的房間裡尋找,尋找他成為第一名受害者的原因和特點,是什麼觸動了殺手開始作案。

  家具、擺設全都是上個世紀的,自從孩子失蹤後,一切都保留原樣沒有動過。方青打開老舊的衣櫃,看到裡面屬於少年的衣服。除了校服,球服外,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怎麼說呢,很街頭風格的無袖衫、T恤。

  牆上貼的全是古惑仔電影海報,都老得發了黃。抽屜裡有仿真玩具槍,方青拿了一把出來,往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槍。臥槽,雖說是塑膠子彈,還挺疼的,一打紅一個坑。

  最後,方青居然在床底下的儲物箱底部,找出了一把長鏽的砍刀。看來李枝津的父母,對於這把刀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都當成孩子的遺物,保存起來。可見寵溺之深,哀慟之切。

  ——

  結束潼市之行,特案組返回位於隔壁洵市警局的案件指揮總部。

  薄靳言單獨和安岩談了一會兒。

  「當年的現場照片,已經全部整理好了嗎?」薄靳言問。

  安岩:「當然。」

  「做成現場三維仿真圖了嗎?」

  「是的。當年警察們拍了非常詳細的每個角度的照片,我已經全景還原到電腦上了。你想要找什麼?」

  薄靳言靜了一會兒說:「你看看我的岳父,從各個角度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他,像不像一隻蝴蝶?」

  安岩大吃一驚。抬頭望去,卻只見人的破碎肢體,扭曲彎折。而血如花紋,在人的背後,蔓延著,蔓延著。

  ……

  薄靳言站在窗前,暮色中的清風拂過他的臉。

  他的腦海裡,想起的卻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另一個人,替他查簡翊案。甚至有些圖片,還是上次那人找到的。那人總是心善,含笑說:「你以為我幹嘛多管閒事要替她租房子?我也是有點心疼她。」

  「靳言啊,你說簡瑤的母親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讓我做女婿。她總是對我笑。」

  「哦,對哦,有你在,看上我不合邏輯。」

  ……

  子遇,兜兜轉轉,命運又讓我們回到了最初開始的地方。

  ——

  簡瑤一個人坐在一間辦公室裡,過了一會兒,聽到有拐杖輕觸地面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薄靳言推門走進來。

  「簡瑤。」

  「我在這裡。」

  他走到她對面坐下:「我已有結論了。」

  簡瑤心頭一緊:「你說。」

  「蝴蝶殺手就是石頭仔,石頭仔長大後成了蝴蝶殺手。」

  儘管心中已有了這個猜測,聽到薄靳言如此肯定,簡瑤心中還是湧起一種難言的感受:「是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是來償還的。」薄靳言說,「償還自己曾經犯下的罪。當年的殺人現場,他一定到過,並且還動過刀。這件事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從此成為他的噩夢。

  你的父親,他躺在血泊中的樣子,在他心中,被想像成了蝴蝶。蝴蝶殺人,自此開始。

  一個非常有力的的證據,就是他殺的前幾個人,都是亂刀砍死,而後繪製成蝴蝶。這正是他的心理映射。

  第一個被他殺死的少年,幾乎就是他的翻版。他痛恨那樣的自己,所以殺死了李枝津,於他而言,就像殺死過自己一次。

  可是殺的人越多,他的愧疚、痛苦和快樂越多,他越陷越深。所以在最初的幾個受害者屍體旁,會有香爐,作為祭奠和愧疚。後來,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他開始殺犯人。這樣既能滿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又不致於造成心理負擔。他也開始享受殺人,從一開始的模仿、亂砍,變成了更殘忍精緻的殺人方式。

  我想他選擇用殺死你父親的兇手之一的身份去租那片山區,也有贖罪的意思。以你父親之名,贖罪,殺死那些窮凶極惡之徒。

  他與我們見過的所有連環殺手都不同。我想他這二十來年,從未真正快樂過。他將年少時犯下的錯,背負了一生。並且現在,他終於無法再承受,想要做一個了斷了。」

  簡瑤抬頭,望著窗外,天已黑了。層層黑雲,繞著月亮。那月亮旁的光暈是隱隱發亮的。樹梢也是靜的,樓宇在下方寂靜得宛如原野。黑夜中有什麼東西,彷彿正在洞穿人心,直擊靈魂最深處。她想要去端水喝,卻發現手指冰涼。她低下頭,輕聲問:「所以……留在犯罪現場的那個J,是Jenny的意思嗎?」

  薄靳言靜默片刻,伸手摸到她的頭頂,答:「有可能。」

  「他一直在盯著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打個招呼而已。」薄靳言說。

  簡瑤望向他,剎那心頭情緒浮動。半晌後,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說:「沒錯,他只能跟我打個招呼而已。他要是敢來,我就揍得他找不到北。」她握著薄靳言的手,薄靳言也微微一笑。

  「謝謝你靳言。」簡瑤把臉埋在他懷裡。

  「噢,謝什麼。」薄靳言答,「我守護自己的寶貝,難道還需要人道謝嗎?」

  簡瑤又笑了:「接下來怎麼做?」

  「我們已經探知了他的過去,知曉了他的現在,接下來……」

  「預測他將來的行為。」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簡瑤抬頭看著他,他的手指撫著她的臉龐邊緣,兩人都靜了一瞬,他用微啞的嗓音說:「噢,這種感覺,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簡瑤握著他削瘦的手指,靜靜地,不說話。

  薄靳言繼續緩緩說道:「他最近幾年殺的,都是通緝犯,這已是他的獵殺樂趣所在。普通人也滿足不了他。那麼接下來一個,也將會是。他既然公開挑釁警察,那麼很快就會再次作案。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以他的偏好為依據,找到最近最值得殺的一個在逃通緝犯——比他更快找到獵物。然後,守株待兔。」

  簡瑤心頭一震,還真是……重重疑雲、前情過往,看似相當複雜。可薄靳言卻一語就道破關鍵,與其追在蝴蝶殺手身後跑,不如搶在他前面,預測他的道路,再將他捕獲!

  我查案喜歡走捷徑,你要習慣,並且跟上。

  她只是抬頭,仰望著他。

  「他會有所防備嗎?」

  「他完全知道我們會這樣做。」

  「啊?」

  薄靳言淡淡道:「這不正是他要的嗎?與我們較量,看誰先抓住那名通緝犯。一個內心枷鎖已經沉得無法再前行的罪犯,這是他的殊死一搏,他的飛蛾撲火。我成全他。」

  簡瑤心頭一震。

  「那麼……棘手嗎?」

  薄靳言笑了一下:「棘手?恕我直言,近幾年中國終於出了個像樣的連環殺手了。」

  簡瑤靜默片刻,也笑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隱隱還有說話的聲音。薄靳言收了笑,簡瑤也鬆開他的手,去開門。

  樓道裡燈光明亮,方青探頭進來,看了看,笑了:「簡瑤,你看誰來探我們班了。」

  簡瑤笑著望向他身後,怔住。

  洛瑯站在樓道裡,一身黑西裝,精良乾淨,襯衫潔白。他手裡還夾著根煙,另一隻手裡提著些東西,抬眸望見她,笑了。

  明明才十幾天沒見,可簡瑤心中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覺。周遭的空間彷彿也在這一剎那凝滯。而當她盯著他時,他亦凝望。她這才察覺,這個男人的一雙眼,竟深沉烏黑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淵。

  洛瑯的視線卻已移到她的身後:「薄先生。」

  薄靳言清淡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洛先生。」

  想想這竟是他倆第一次正面相逢。簡瑤微微有些遲疑,方青卻已樂了:「哎呦我說,你倆打個招呼,就能把氣氛打得這麼生分,也是可以啊。」

  簡瑤和洛瑯頓時都笑了。

  薄靳言倒沒笑。他覺得方青的話沒有錯,他和洛瑯本來就生分。

  洛瑯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簡瑤身上,在他溫和的視線下,簡瑤內心深處某個地方,忽然輕輕動了一下,依然笑著問:「洛大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洛瑯答:「正好接了個本省的案子,知道你們在這裡,順道過來看看。」

  簡瑤點點頭。他這個人一向如此,與家鄉有關的案子,總是會費心一些,接的時候也會熱絡些。

  畢竟,他也是土生土長的潼市人。

  樓道裡忽然靜下來。

  方青看一眼沉默的他們三人,一攀洛瑯的肩膀,說:「走,我們還沒吃飯呢,一塊兒。」然後又去翻洛瑯手裡的袋子:「你帶了什麼好東西,給我們開葷來了對吧!」

  洛瑯笑著把手裡袋子丟給他,又吸了口煙。這時薄靳言和簡瑤都已從屋裡走了出來,她沒有看他,薄靳言的手放在簡瑤肩上。「跟我們一塊去吧。」簡瑤低聲說。薄靳言輕輕「嗯」了一聲。

  洛瑯又深吸了口煙,抬眸望見窗外,天已黑透了,城市的燈光全都亮起,像是一隻隻眼睛,正望著他。這時方青又拍拍他的肩:「想什麼呢?走啊!」

  洛瑯一笑,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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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發表於 2016-12-13 10:35:10 |只看該作者
第87章

  這是洵市街頭一家口味不錯的餐館。五個人圍桌而坐,簡瑤和薄靳言坐一邊,方青和洛瑯坐一邊。安岩自然是人高馬大地坐在過道那一側。

  簡瑤點菜,方青和洛瑯聊了幾句,薄靳言和安岩卻始終沉默著。這時簡瑤低聲問:「除了魚,再吃點土豆和紅薯葉好嗎?」

  薄靳言微微頷首:「完美。」

  安岩:「嫂子,我的雞腿。」

  簡瑤一笑:「我知道。」

  他們說話時,洛瑯的目光就有意無意落在他們身上。似乎有些怔忪,又似乎有些疏離。

  這時方青的手機卻響了,他摸出手機一看,北京的號碼。「我去接個電話。」他站起來,卻一拍洛瑯的肩膀,手中用力捏了一下。洛瑯感覺到了,卻像完全沒察覺到一樣,靜坐不動。

  簡瑤已點好了菜,桌面上瞬間安靜下來。

  洛瑯從口袋裡摸出火機,笑著問:「諸位介意我抽煙嗎?」他知道簡瑤是不介意的,安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薄靳言淡道:「不介意。」

  洛瑯低頭點了根煙,慢慢地抽著。對面那兩個人,手始終在桌下緊握著,他看到了。在這一剎那,洛瑯忽然覺得自己像一隻狼狽的老鼠,他自嘲地笑了。

  細想他多年來對簡瑤的感情,是愛嗎?是迷戀?是愧疚?還只是一個聊勝於無的寄託?他自己也分不清楚。年少時,他其實看到過簡瑤很多次。但是她並不知道他的存在。直至後來,他從美國學成歸國後,下定決心,與她相識。原本乾枯灰暗的生活,忽然好像就多了一抹亮色,一種幹勁。

  那些女人,那些他用以掩飾自己迷茫的女人,免得簡瑤不肯讓他靠近。她們連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他也清晰記得,去年的那樁案子,簡瑤在他懷中重傷昏迷,他那深深被牽動的心疼。那一刻他想為她毀掉全世界。就是這樣,肆意而鮮活的情感。後來他和方青一直照顧著簡瑤,他的生活都不一樣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寄託。

  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的寄託感。生活中好像多了一份溫柔而美好的責任。他是那樣真切地感覺到它的存在。

  可是現在,薄靳言回來了。

  她不再需要別人的呵護,因為她的傷口好了。洛瑯在認清這一點後,突然覺得失落,極大的如墜雲端的失落。可是,現在看她笑得這樣幸福,整個人彷彿都散發著這一年來從未有過的光彩,他又莫名覺得開心。

  ……

  洛瑯放低手中的煙,抬頭問:「你們這一年都待在洵市?」問的自然是薄靳言和安岩。

  薄靳言未答,安岩開口道:「也不是,我們輾轉去過幾個地方,後來回到了這裡。一是因為認識當地刑警隊長邵勇,二是靳言覺得……這裡離嫂子家鄉很近。他每天都在思念嫂子。」

  洛瑯笑了。

  簡瑤看一眼洛瑯,薄靳言卻還在她身邊淡然說:「事實正是如此。」

  洛瑯問:「潼市不也是薄先生的家鄉嗎?」

  薄靳言卻答:「是的,但是我對家鄉沒有太大感覺。」

  洛瑯說:「我也是。」

  這時薄靳言彷彿才正眼「瞧」洛瑯,他微微一笑說:「有意思。洛先生,這一年你經常和簡瑤他們在一起對嗎?」

  他問得很平和,洛瑯也答得極平和:「是的。本來只是老鄉之誼,去年那件事後,我也想儘自己的綿薄之力,照顧她這個妹子。方青也是,被老婆甩了——這事兒你們應該都知道了吧,他跟我也合脾氣。這一年,我很慶幸結識了他們兩個好友。」

  簡瑤盯著面前的茶杯,杯中液體淺綠、透亮、平靜。

  洛瑯說完後,薄靳言摸到桌上的茶杯,舉起說:「洛先生,以茶代酒,感謝你這一年來對簡瑤的照顧。」

  洛瑯笑了一下,說:「哪裡。」一飲而盡。

  他們在裡頭說話,方青此時正站在門口的路燈下,整個人彷彿都僵住了。

  他接到的,是金曉哲助理打來的電話。他倆的事,她身邊最依賴和親密的人,是知道的。助理姑娘在電話那頭說得都哽咽了:「方警官,金姐她現在還在重症搶救室……她昏迷時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所以我自作主張給你打了電話……」

  方青幾乎是吼出來的:「怎麼回事?人好好的怎麼就搶救了?」

  助理姑娘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醫生說是中毒,我不知道她怎麼會中毒,是不是吃壞了什麼東西……」

  方青沉默了好一會兒,抬起頭,看到路燈昏黃而冷肅,明明九月的天,可他的心冷痛得像在寒冬裡。舉目望去,他的同伴們還在店裡,面目疲憊而警醒。十三起謀殺案的資料,還在他的背包裡。

  他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說道:「我現在過不來,實在走不開。她有任何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如果打不通,就給我留言。我出完任務第一時間就會看。」

  掛了助理的電話,他深呼吸了好幾口,冷靜下來,給北京相熟的刑警打電話,如是叮囑了幾句,然後說:「我看她中毒這事兒蹊蹺,應該已經報案了。她吃東西不太講究,外面的東西也吃,但是很少吃藥,身體素質一直很好……兄弟,麻煩你費心了。」

  ——

  店內,熱騰騰的魚火鍋已端了上來。薄靳言神色平靜地拿起筷子。平時都是安岩把一整條魚丟進他的盤子裡,今天自然用不上了。簡瑤彷彿這才回過神來,夾了條魚,放到他碗裡,然後柔聲問:「需要我給你剔一下肉嗎?」

  薄靳言嘴角一彎,剛要答「好」 ,安岩已在旁邊淡淡開口:「不用的嫂子,他閉著眼睛都能把整條魚的骨頭吐出來。」

  簡瑤笑了笑:「噢。」一抬頭卻見洛瑯正盯著自己,那雙眼幽黑安靜。她避開他的目光。

  薄靳言卻朝著安岩的方向,冷笑道:「我很驚訝你活到26歲依然能做到對愛人之間的情趣一無所知。」

  安岩的臉紅了。

  簡瑤也覺得尷尬,在桌下輕輕打了薄靳言一下。

  洛瑯望著他們的相處方式,覺得又新鮮,又有趣。連他這個外人,都能感覺到他們之前相處的融洽和深厚友誼。他獨自喝著杯啤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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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發表於 2016-12-13 10:35:22 |只看該作者
第88章

  又吃了幾筷子,洛瑯說:「我有朋友認識美國的眼科專家,需不需要介紹你們認識?」他的語氣聽起來真摯而平和,簡瑤抬頭望著薄靳言,安岩低頭扒飯。

  薄靳言答:「不用了。美國最好的我已試過了,沒有用。謝謝。」

  洛瑯沉默了,簡瑤心裡卻是一疼。忽然手在桌下被薄靳言再次捏住,握得很緊,很緊。簡瑤微微一怔,大拇指輕輕摸了幾下他的手背,他的手勁才鬆下來。

  然而洛瑯靜了一會兒,又說:「靳言,簡瑤,我有個不情之請。」他笑了笑:「等你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我可不可以當孩子的乾爹?」

  他望著他們,那雙眼當真是赤誠而期盼的。

  簡瑤愣了一下,這個她還真沒有預料到,轉頭看向薄靳言。安岩聞言則忽的抬起頭,一雙清黑的眼,盯著薄靳言。

  薄靳言靜默了一瞬,答:「抱歉,恐怕我無法接受你的情誼。因為我們的孩子,只能有一個乾爹。」

  安岩的嘴角剎那彎起。

  然後就聽到薄靳言淡淡地說:「是傅子遇。」

  所有人在他說完這句話後,靜默不語。

  這時方青走進來了,大敵當前,他不想叫朋友們知道自己的為難,其實他也有些心不在焉,隨口問道:「在聊什麼?」

  簡瑤笑道:「在聊以後的孩子。」

  這時洛瑯也笑了,問:「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生孩子?」乾爹的話題就算岔過去了。

  簡瑤沒說話。

  薄靳言特別肯定地答:「明年。」簡瑤看他一眼。

  因為坐下的動作有點大,方青一不小心把背包從椅背上碰落下來,裡面的一疊資料也掉了下來。他立刻彎腰去撿,旁邊的洛瑯也伸手。

  洛瑯看了看手裡的資料,笑了:「通緝令?怎麼,這名通緝犯與蝴蝶殺人案有關?」

  方青立刻把洛瑯手裡的資料收回來放好,說:「老洛,這個你就別問了。」

  洛瑯無所謂地笑笑:「我隨口一問。」

  大家繼續吃飯。只是因為各懷心事,這頓火鍋的氣氛總有些安靜。吃完後,洛瑯不等大家反應過來就買了單,然後打了個車。上車前,他笑著對他們說:「保重,查案時都注意安全。回北京我們再約!」

  大夥兒都站在路邊,朝他揮手告別。簡瑤一直看著他,他卻完全沒有再看她,鑽進車裡,頭也不回地走了。

  警局離吃飯的地方不遠,方青和安岩二人知情識趣地先走了,只餘簡瑤和薄靳言,手挽手走在後面。

  月光傾瀉,樹影輕搖,道路筆直向前。

  「洛瑯這個人,你怎麼看?」簡瑤說。

  薄靳言答:「內斂,敏感,憂傷,堅韌。」

  簡瑤心頭一震,而他神色平靜。

  「我不喜歡他。」他又說了一句,「他身上有某種晦澀不清的氣質。」

  簡瑤靜了一會兒,說:「我們查一下洛瑯吧。」

  ——

  然而專案組的整體進度,並不會因為這個小插曲,而做絲毫停留。

  一天後。

  薄靳言的目標確定了。

  那是一個今年年初開始通緝的罪犯。十足十的悍匪。他叫常寶石,江湖人稱「常二」,退伍軍人出身,還是特種兵。殺人放火、搶劫強姦,無所不為。今年年初,他的同夥被警方狠狠一網打盡,只餘他驚險逃竄。只是這廝太狡猾又太膽大,逃了幾個月,也沒被抓到。現在據說逃到了湖南境內。

  薄靳言說:「蝴蝶殺手近年來專殺悍匪,與常寶石相比,其它通緝犯黯然失色。他一定會選擇他,這事關一個頂級連環殺手的驕傲。」

  其他人:「……」只有簡瑤鄭重點頭:「有道理。」

  為毛冷酷邪惡的連環殺手,到了這倆口子嘴裡,都變得活靈活現起來了呢?還「黯然失色」、「連環殺手的驕傲」……

  薄靳言轉而看向方青:「接下來看你的了。疑犯追蹤,是你們刑警最擅長的。」

  方青眼睛都沒眨一下,答:「好!」

  ——

  湖南這個地方,山多、秀美。雖然擁有全國頂尖的山水之色,也擁有全國最時髦的娛樂精神。但多少年過去了,除了幾個大城市,其它中小城市的發展幾十年如一日,停滯、平庸。湖南人同樣也是,淳樸中帶著幾分精明,精明中又帶著幾分茫然。但湖南人的血中,似乎一直流淌著某種不安分的彪悍因子。因此,也是湖南這片土地上,出過許多將軍,也出過全中國最喪心病狂的連環殺手、悍匪,譬如張君軍團,在此按下不表。

  方青先去湖南追了五天。

  原本公安部下設追逃大隊,就一直盯著常寶石和蹤跡,再加上專案組新增警力。數百兵力已將常寶石藏身的南部山區圍得水洩不通。到了第五天夜裡,方青給薄靳言他們打電話,說:「魚快落網了,你們可以過來了。」

  ——

  這是一片寂靜的村落,二十多戶人,坐落在山丘間的盆地中。離城市很遠,是以屋舍凋零,地廣人稀。

  這是非常晴朗的一天。藍天萬里無雲,唯有太陽高懸。但秋日山中,並不太熱,涼爽寧靜。

  方青已和其他刑警衝去了包圍圈的一線,簡瑤、薄靳言和安岩三人,跟隨其他支援兵力,隨後趕來。安岩始終打開電腦地圖,注視著周圍地形、天氣甚至遠處交通的變化。而簡瑤始終在薄靳言身邊,不離左右。

  遠遠望去,村子裡似乎並沒有什麼動靜。偶爾有村民走過,但立刻旁邊就會有一隻手伸出來,把村民拉到隱蔽處。你再仔細一看,會看到許多房子、籬笆周圍,都有刑警貼牆而立。他們的目標,是最遠處一棟灰白老舊的矮房。

  簡瑤等人,在外圍守候著。

  突然間,刑警們動了。一個個穿著便衣,卻如同獵豹,都朝房子的方向撲了過去。

  「他早就從房子後面跑了!」有人厲喝一聲。

  刑警們快速合圍。

  房子背後就是樹林,樹林之後就是山。常寶石毫無疑問是選擇自己最熟悉的地形,進山逃竄了。速度之快、反應之靈敏,也許在警察們進村那一刻,就已被他察覺,進而逃跑。

  「追上去!」薄靳言說。他們一行人也快速跟上。

  這山還真不好爬,地形崎嶇,並沒有路。薄靳言拄著拐杖看不見,雖然他人高腿長,且一往無前毫不畏懼,但簡瑤跟他漸漸還是落在最後。連安岩都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跑到前面去了。

  簡瑤並不在意,薄靳言也不在意。只繼續循著人聲追去。

  ——

  常寶石跑到了一片斷崖下,回頭緊張地望瞭望,暫時沒人跟來。他靠著崖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看起來約莫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結實,穿著當地農民常見的劣質襯衣和灰料子褲,褲腳挽起,滿腳的泥。看起來真的跟農民沒有兩樣。他的頭上還戴著頂草帽,帽簷深深壓下,是以看不清面目。

  他休息了一會兒,隱約聽到又有腳步聲追上來了,心神一凜,轉身剛要繼續逃,忽然間,全身的冷汗卻已冒出來了。

  一支槍管。

  一支黑色的手槍,從岩壁旁的陰影中伸出,正對著他的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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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5:33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常寶石看到一雙陰冷的眼睛。

  「常二?」那人淡淡地問。

  常寶石迅速地掃了他一眼,拳頭已暗暗捏起,剛想發作,誰知那人卻冷冷道:「別動!你覺得是你的拳頭快,還是我的槍快?」

  常寶石竟也不懼,只冷笑不語,依然暗自觀察機會。這時那人卻抬了抬頭,似乎也察覺到警察已經靠近,他用槍口示意常寶石:「跟我走!」常寶石吃了一驚:「你不是警察?那你是什麼人?」

  那人居然在此刻微微一笑:「救你的人。」

  常寶石再仔細觀察他,只見他穿著黑T恤黑褲,越野鞋,戴著鴨舌帽,背著個黑色大包。看他手臂上肌肉勻稱糾結,絕對也是個狠角色。

  常寶石半信半疑地跟著他的槍口走。那人竟似對這周圍的環境已了熟於心,用槍逼著常寶石,又朝他來時的方向快速移動。

  常寶石:「哎,這麼走會撞上警察的!」

  「不會。」他答,「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繞小路出包圍圈。」

  常寶石便不說話了,但他一直不動聲色地註意著那人的一舉一動。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那人的槍始終穩穩地抵著他的腦袋。

  樹影搖曳,陽光躲進雲層。陰冷潮濕的樹林裡,兩人一路攀爬匍匐,竟然真的離警察的聲音越來越遠了,並且村莊,就在不遠處的山下。

  忽然,跳下一處山崖時,常寶石一個踉蹌,腳剛好踩進一團荊棘中,他悶哼一聲,跌倒在地,一時竟沒能爬起來。

  那人跳下,站在他身後,冷聲道:「起來!」

  常寶石痛罵道:「媽的,老子已經跑了五天了!沒吃也沒喝,腳卡住了,哥們兒,拉我一把!」

  那人猶豫了一下,又冷眼觀察常寶石的表情,最後終於還是放下槍,伸出手去拉他。常寶石拉住他的手,又哼哼唧唧兩聲,終於從荊棘中把滿是鮮血的腳給拔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手槍以閃電般的速度抵中那人的胸膛,原本滿臉兇獰狠辣的常寶石,完全變了顏色。他的神色變得冷肅又堅毅,冷喝道:「別動!我是刑警!」

  別動,我是刑警。

  這大概是對於這世上所有罪犯來說,最可怕的一句話了。那人的臉色也有片刻凝滯,然後卻慢慢地笑了。

  「常寶石」的神色更冷,喝道:「不許笑!」

  那人突然抬起槍。

  「常寶石」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正面抵抗,心頭一凜。刑警的槍已抵住他的胸膛,扣動扳機即可。他卻還要抬手,才能扣動扳機。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竟是看誰的反應力和速度更快了。

  「砰!」

  「砰!」

  咫尺之間,兩聲槍響同時響起。有一個人倒下了。

  他說:「你不會有我快。」

  ——

  槍聲瞬間也響徹整片樹林,簡瑤察覺到,槍聲居然在離自己非常近的位置,但是並不在前方大部隊追蹤的方向上。她立刻意識到,這個情況非常微妙,也非常緊張。刑警們非常有紀律性,不會貿然開槍的。這片樹林裡也沒有什麼常寶石,常寶石今天一早已被刑警們秘密抓獲,臨時換了一名經驗非常豐富、身型外貌跟常寶石相似的刑警換上,將計就計,引蛇出洞。他們不確定蝴蝶殺手今天會回來,但是自從常寶石偏離原定路線開始,他們就知道,「他」真的來了。完全如薄靳言所料,他毫無畏懼警方的鋒芒,他喜歡的就是這種在刀鋒上行走的感覺。所以開槍的,很可能是「常寶石」,或者蝴蝶殺手。

  若他們真的就在附近,方青等大部隊掉隊回來,根本趕不及。

  簡瑤下意識摸出槍,轉頭看一眼薄靳言。薄靳言自然也對現在的形勢審視得十分清楚,厲聲說:「去追,我在這裡等。」
 
  簡瑤點了一下頭,大家都分散了,他們這一隊還有三名刑警。簡瑤點了兩個人,留下一人和薄靳言在一起,最後又一握他的手,轉身就跑向聲音傳來處。

  四下裡突然好像安靜下來。

  薄靳言並不是個衝動而勇猛的人,雖然簡瑤去追逃犯了,但她小心而勇敢,並且身後有數百警力並肩,他並不擔心。不過,捉拿最強的殺手,成敗之間本來就是很微妙的。他們雖然人多,但是任何人的一點點差池,都可能造成對方的逃脫。如同高手過招,出不得一點差錯。還有一些運氣的成分在裡面。

  所以薄靳言十分淡定,他甚至在樹下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休息靜待戰果。而身旁的那名年輕刑警,警惕地看著周圍,他知道自己的職責是堅決保護薄教授的安全。

  此時已是日頭偏西,林子裡也陰了下來。有隱約的風吹過,遠處的喧囂似乎也安靜下來。所有警力,離他們似乎都很遠了。包括簡瑤。

  薄靳言聽到「噗」一聲輕響。然後是身旁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抬起頭。

  他什麼話也沒說,因為已不用說了。那是安裝了消音器的手槍聲,身旁的年輕刑警已經中槍倒下了。

  幽靜的樹林中,風習習。薄靳言拄著拐杖,靜坐未動。

  那人可以狩獵最兇殘的悍匪,身手起碼和方青齊平,甚至有可能在方青之上。10個薄靳言也不是他的對手。

  那人在這樣滿是樹葉和泥土的樹林裡,走路竟也幾乎沒有聲音。他從一片山坡後跳出來,槍口一直對著薄靳言,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後。

  薄靳言一直沒動,神色平靜安詳,像是對周遭發生的一切全無所知。依舊在原地等待簡瑤回來。

  那人靜立了一會兒,像是下定決心,慢慢地,從身後,繞到薄靳言的面前。槍口,無聲地伸了過去,只差一寸,就會觸及到薄靳言的額頭。任何人若是面對這樣的殺手這樣的槍口,只怕都已嚇得屁滾尿流。

  薄靳言靜坐未動,他修長如玉的手指扣在拐杖上,他的側臉安靜得像雕塑。

  那人靜靜用槍口瞄準了薄靳言有十秒鐘。似乎意識到他是個真真正正的盲人,完全不知道外界已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已在生死邊緣走了一圈。末了,那人收了槍,轉身再次隱入樹林裡。

  直至他走遠了,薄靳言才抬起頭,朝著他離開的方向。黑色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擋住外界一切明亮。

  那人一路疾奔,聽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竟也半點不慌,甚至臉上泛起幾絲肆意的笑。他跑到了一片山崖旁,身後,隔著許多樹,已經看到幾名刑警的影子,還有突然響起的槍聲。那人按了按自己的右胸,咬緊牙,從包中掏出一根繩索套在自己身上。原來這人跡罕至的懸崖旁,竟提前垂落了一根長繩,直至岩壁下的公路旁。那人動作極為迅速地抓緊繩索,一降而下。待刑警們追到崖邊時,只見空空的繩索晃蕩著,一個人影快速隱入路旁草叢裡,不見了。

  蝴蝶殺手成功在山林中越過警方的五道防線,擊傷7名刑警,重傷那位充當誘餌的刑警。但蝴蝶殺手自己也被那位刑警開槍擊中,最後負傷逃出包圍圈。

  第一輪抓捕行動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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