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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九鷺非香 -【本王在此】《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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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蠍尾狐雙眼緊緊的盯著沈璃,渾身的毛隨著它的呼吸倏爾炸開倏爾收緊,而它身上的傷就在這一張一收的過程之中慢慢癒合。

  沈璃眸光微動,她這紅纓銀槍飲血無數,煞氣逼人,若是尋常妖物被刺中,傷口癒合極慢,而這個妖獸……

  「王上小心。」墨方在身後急聲提醒。只見那妖獸尾巴一甩,被沈璃斬斷尖刺的硬質尾端甩出,直直沖沈璃砸來,沈璃目光一凝,伸手虛空一抓,沉聲低喝,那蠍尾在空中爆裂,裡面的毒漿也隨之炸開。沈璃手一揮,法力化為大風,將灑向將士們的毒液盡數吹了回去。

  「哈哈哈哈!」蠍尾狐仰天長嘯,而它的喉嚨裡發出的竟是類似人的聲音。沈璃眉頭微皺,越是接近人的妖獸便越難對付,此妖獸身中帶毒,而癒合能力極強,此地瘴氣濃郁又不易久戰,真是棘手……

  不等沈璃想出辦法,妖獸喉頭又滾出含混不清的言語:「沒想到,如今的魔界,還有這樣的好苗子,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只可惜沒那個時間了。」

  它方才被沈璃刺傷的前腳往前一踏,被穿透的腳已看不出半點傷痕。它脖子向前一探,猛的呼入一大口瘴氣,腦袋高高揚起,彷似是嚐到了極美味的食物一般,雙目猛的變得血紅,長聲一嘯,聲化利刃,刺痛耳膜,不少將士在這聲音之中腿軟跪下,抱頭呻吟。於此同時,妖獸額上被沈璃刺出的傷口完全癒合,而尾端竟又慢慢長出新的硬質尖刺,它渾身灰色的長毛也在這時炸開,幾乎讓人聽到它肌肉膨脹的聲音。

  比體型剛才更大了。沈璃咬牙,但聽墨方喝道:「王上注意,此妖獸善用毒,癒合奇快,且能吸納對手法力。」

  眾將士聞言皆驚,難道這妖獸方才,是將沈璃用於殺它的法力給吸納了嗎。沈璃眉頭皺緊:「你真是,做了讓人不爽的事呢。」長槍一振,沈璃微微側過頭,「尚北將軍!輔攻!」

  尚北一凜,自駭然中回過神來,大喝:「列陣!」

  還能活動的將士立即行動起來,妖獸血紅雙目轉動,欲捕捉將士們的行蹤,沈璃卻一躍而上,擋在他眼前,長槍橫掃其雙目,只聽「叮」的一聲,是蠍尾狐新長出來的尾針與沈璃長槍相接的聲音。但這次蠍尾狐的尾針卻並未被沈璃斬斷,因為她沒用法力,光拼力氣,沈璃自然不是這大塊頭的對手,是以一擊之後沈璃立即彈開身形,只是為將士們爭取到了這一瞬的時間,已足以。

  數道弩箭拉著鐵鏈自三個方位射向蠍尾狐的脊背,鋒利而沉重的弩箭深深扎入它的皮肉,向外拉扯時倒刺牽扯住它骨頭,三方用力拉扯使之不能動彈。只要趁此機會,砍下它的頭顱……

  沈璃身影停在空中還未來得及動,便聽妖獸一聲冷笑:「千年歲月,擺陣作戰的方式竟是一點未變嗎。」

  沈璃心中陡感不妙。卻見妖獸身形一動,拼卻被其中一方拽出白骨的疼痛,嘶聲吼著,長尾一甩便擊向其中一個方向。三角之勢若破一方,便無法再牽制妖獸。而現在還能活動的皆是精英,若他們被這一擊所殺,對付這妖獸更是困難。

  沈璃不及多想,轉眼落在蠍尾狐毒尾攻擊的那方,左手掀飛明知會被打得粉身碎骨,卻仍舊不願放開牽扯妖獸鐵鏈的士兵。右手用銀槍將脫手的鐵鏈一絞,讓鐵鏈死死纏繞在槍身上,然後以槍為錨,將其狠狠插入土地之中,這一系列動作,她做得奇快,但在完成之時,蠍尾狐的毒尾已經攻至面前,眼瞅著那尖銳的毒刺便要將她戳穿。忽然斜裡衝來一人,將她撲倒,就地一滾,險險躲過這一擊。

  「墨方?」沈璃怔愕的看著他。

  經過數日的戰鬥,墨方已疲憊不堪,身上更是不知負了多少傷,此時能救下沈璃全是一股信念在支撐,聽到她的聲音,知道她沒事,墨方心一安,正想讓沈璃放心,卻覺得背後撕裂般的疼痛。微微側過頭,他才恍然了解,為何沈璃此時的表情會如此震驚,是那蠍尾狐再次甩下了尾端毒刺,而那彎刀一樣的刺正扎在他的背後,幾乎穿透他的肩胛骨。

  竟是……傷得……沒有知覺了嗎。

  彷似再也無法撐下去一般,墨方的眼皮沉重的搭上。

  沈璃只覺心頭一冷,腦海中不由回憶起王都棺槨之中身體冰冷的子夏。她往四周一望,沙土之中皆是魔族將士們殘破的屍體,這些人,在魔界的某個地方,都有一個家,而家中皆有親人翹首盼望他們的回歸,像那人界的老婦人,年年歲歲的等著盼著。而他們,卻再也回不了家……沈璃望著尾尖又長出尖刺來的蠍尾狐,漆黑的眼瞳漸漸泛出了血紅色。

  他們回不去,皆是因為這個從深淵裡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妖獸!這個罪該萬死的東西!

  沈璃輕輕推開墨方的身子:「撤陣。」二字自她口中吐出,聲音不大,但卻如水似波,推蕩開來,隔著妖獸,另一方的尚北聽見,一瞬也未曾猶豫,立即喝道:「撤陣!」

  士兵迅速執行軍令,妖獸見狀大笑:「爾等臣服無能君主,而君主受制天界,千年時間,竟被馴服得奴性至此,不如讓吾吞噬入腹……」

  「辱我君主,殺我將士。」森冷的聲音陡然在妖獸耳後響起,「你,惹火我了。」

  蠍尾狐頭一甩,帶毒的唾液揮灑漫天,沈璃憑空一抓,纏繞著鐵鏈的紅纓長槍化為光影消失,轉瞬間又出現在沈璃手裡,長槍一轉擋開毒液,掌心用力,長槍之上金光閃爍。

  尚北驚得在下大吼:「王爺冷靜!此妖物能食法力化為己用。」

  沈璃唇瓣微張:「好啊。」她身形一閃落在蠍尾狐背脊之上,銀槍扎下,沒入它背上被弩箭扎出的窟窿裡,「那就吃掉試試看!」蠻橫的法力隨槍尖延伸,金光生生刺穿它的整個身體,從它的腹部扎進土地裡。蠍尾狐痛得大聲嘶吼。沈璃沉聲一喝,攪動刺穿它的銀槍,竟是想將它從體內活活劈開。

  可是那金光卻在沈璃拖動的過程當中越來越弱,直至全部消失,而蠍尾狐的身體猛的膨脹,站在它背上的沈璃清楚的看見了它肌肉飛快的癒合。幾乎要把她的銀槍卡死在肉裡。

  「哈哈哈哈哈!」蠍尾狐大笑,「乳臭小兒竟敢!」它張著血盆大口猛的回首,同時蠍尾一擺,將沈璃逼退數步,沈璃只覺頭頂一暗,腥臭腐爛的味道躥入鼻腔,她一回頭,只來得及看見了蠍尾狐鋒利的牙齒和滿是血液和毒液的口腔。然後世界猛的一黑。

  「王爺!」尚北驚呼,眾將士心頭大亂。

  碧蒼王……那個戰無不勝的碧蒼王竟被吞了……

  蠍尾狐的身體又長大了幾分,它極為暢快的長嘯,聲音比最開始更加懾人:「哈哈哈,待我放出兄弟們,必重振魔界雄風!哈哈哈!」

  忽然,它聲音一頓,身子猛的一顫,彷似有波動自它身體裡傳來。越來越快,越來越劇烈,以至於讓驚惶中的將士們也看見了它身體在不受控制的顫動。

  尚北目光落在蠍尾狐的喉嚨處,忽見它的喉嚨慢慢漲大,蠍尾狐痛苦的蜷緊爪子,蠍尾不停的胡亂揮打。適時卡在它背上的紅纓槍忽然消失。只見它喉嚨裡猛的刺出一道金光。照進了所有人灰暗的眼睛裡,緊接著,數道金光自它喉嚨處射出。

  蠍尾狐張大了嘴,可卻已經發不出聲音,它彷似在與那光芒做著激烈的爭鬥,最終,紅纓槍槍頭自喉嚨處刺出。金光暴漲,只聽一聲巨響,蠍尾狐的腦袋被從裡面生生斬斷,滾落在地。而與它頭顱一起落地的還有那個深衣女子。

  她染了一身的血和不明液體,頭上的髮帶已斷,長髮披散而下,一身殺氣未歇。

  腳步慢慢走到蠍尾狐的腦袋前方,她輕蔑的看它,一雙赤紅的眼在瘴氣瀰漫中更顯恐怖。

  「不……不可能。」蠍尾狐的嘴還在動。

  「沒人告訴過你嗎?」沈璃一腳踩在它鼻子上,「不能亂吃東西。」

  銀槍刺入它的眉心,蠍尾狐的眼睛翻白,死前它的嘴角還在顫動:「明明……只是個……小丫頭。」離世前的最後一眼,它看見沈璃眼中血紅的光,彷似忽然了悟:「原來……」

  竟是這樣。

  雙眸闔上,沈璃拔出銀槍直指長天:「妖獸已誅!」

  場面靜了一瞬,緊接著爆發出高聲呼喝:「碧蒼王!碧蒼王!」

  然而不管將士們再怎麼歡呼,此時沈璃的耳邊已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她的眼中的世界已經模糊,只下意識的一轉身,本想往營地那方走,但卻看見歡呼將士之外,有一個白色身影在霧靄重重之中靜靜的望她。

  行雲……

  她艱難的邁出一步,向著那個方向而去,連紅纓槍掉在地上也未曾發覺。血水順著她的腳步落了一地。眾人這才發現她左手已斷,臉頰的皮膚也有一塊被毒液灼傷,周遭靜默,看著沈璃走的方向默默讓出一條路來,沈璃卻什麼都感覺不到,她眼中赤紅慢慢褪去,除了那片白衣外,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與沈璃而言這沙場已經變成了虛妄幻境,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出路。

  行雲……

  沈璃吃力的抬起右手,指尖觸碰到了溫熱的肌膚,她帶血的指尖在白淨的臉上抹下了一條黏膩的血跡。她好似聽見從天外傳來的聲音,有人溫和的笑著對她說:「沈璃,吃飯了。」

  嗯,她想吃他做的飯了。

  她想念他了。

  指尖滑下,她一頭栽進一個溫熱的懷抱裡。那裡沒有藥香,但同樣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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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5: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濕膩溫熱的身軀在他懷裡軟倒,身子往下滑,一隻手卻不嫌髒的將她攔腰抱住,而沈璃帶血的右手自他臉頰旁落下時也被他輕輕抓住,手掌一轉,指尖按在在她的脈搏之上,白衣人眉頭一皺:「營地在何處?」

  尚北疾步踏來,本想沈璃待嫁之身待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裡於禮不和,欲將沈璃要回,但見這男子一身仙氣四溢,想應當是天界派來的使者,便也沒急著將沈璃帶回來,只是仙界……只派了一人下來?

  「閣下是?」

  「天外天,止水閣,行止神君。」

  魔界的人對天外天不熟,也不知道什麼止水閣,但天上天下叫行止的神仙約莫只有上古神那一個,給沈璃賜婚的神……

  尚北面容一肅,若是他的話,當真只要一人便可。

  「說來抱歉,太久未曾下界,一時找迷了路,這才來晚了。」

  尚北一默,也不好指責什麼,回頭下令道:「清戰場,扶傷病者,回營!」他快一步走到行止身邊,伸手道,「不敢勞煩神君,王爺由我來扶著吧。」

  「不。」行止身形一轉,躲過尚北伸來的手,「我抱著不礙事。而且,是她自己跑過來的。」言罷,也不理尚北,自顧自的往前走了幾步,倏爾一轉頭,「對了,營地在哪兒?」

  尚北默然,天外天行止君這脾氣……還真是……有特色。

  陽光隨著搖擺的綠葉晃動,微風涼,藥草香,她慢慢坐起身子,看見青衣白裳的男子仰躺在搖椅上,慢悠悠的晃蕩。「吱呀吱呀」的聲音,訴說著時光的寧靜安詳。

  搖椅慢慢停下,男子轉過頭,靜靜看她:「怎麼?餓了?」

  「沒有。」她素來挺得筆直的背脊倏地微微一蜷,唇角竟破天荒的揚起了一絲苦笑,「只是……好累。」

  腦袋上一暖,溫熱的手掌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歇歇吧,已經沒事了。」

  「嗯。」

  她靜靜閉上眼,又倏地驚醒,虛空一抓:「等等!」沈璃猛的驚醒,身上傷口猛的作痛,左手更是自肩膀一路痛到指尖,即便是她也忍不住咬牙呻吟。

  「王……王爺何事?」

  沈璃定睛一看,一名小兵正驚惶不定的望著她,她四周一張望,這才發現自己躺在營帳裡的床榻上,渾身疼得像要散開一樣,不用看沈璃也知道,此時的自己必定被包得像個粽子。而腦海裡紛沓而至的回憶讓她哪還躺得住。

  「扶我起來。」

  小兵擺手:「王爺不可,那個……那個說了,不能亂動的。」

  定是囉唆的軍醫交代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忌諱,沈璃心頭不屑但卻也沒有繼續逼人,接著問道:「此一役戰亡人數可有統計?可有超渡亡魂?墨方將軍呢,傷勢如何?」小兵被她這一連串問題問得呆住,撒丫子便往外面跑:「我這就去叫將軍來!」

  沈璃氣得捶床:「我又不吃你!嘶……痛痛……」

  「呵。」

  一聲輕笑不知從何處傳來,沈璃一驚,卻沒有見到帳內有人,她眉頭一蹙,正欲揚聲詢問,忽見營簾一掀,墨方也是一身繃帶踏了進來,他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慢慢挪到沈璃旁邊,但見沈璃睜著眼,他長舒一口氣,憋了許久才憋出一句:「王上……可好?」

  沈璃一愣,笑道:「墨方這話當問問自己。」沈璃望著他這一身狼狽,又感覺到自己滿身疼痛,忽而笑道:「恍然記起前些日子我還在與魔君爭吵過,說那天外天的行止君沒什麼了不起,不過封印了幾頭畜生,還要勞得我魔界為他看守封印。現在想來,這話說得當真該死。墟天淵中這般妖獸少說也得以千數記,將他們全部封印起來,確實是對三界有恩啊!」

  沈璃尚未感慨完,便見墨方扔了拐杖,倏地屈膝跪下,拼著掙開傷口的危險,俯首道:「致使王上受此重傷,墨方該死。」

  沈璃一怔,默了半晌,聲色一冷道:「照你這樣的說法推算而來,本王當是萬死不足以彌補過錯了。那些在戰場上戰死的兄弟,皆是因為我沒有將他們保護得好,連性命也讓他們丟了。」

  「自然不能怪王上!」墨方抬頭,「能斬此妖獸皆是王上的功勞,怎還可責怪……」

  沈璃一聲嘆息,聲音柔和下來:「所以,起來吧。也沒人可以責怪你。」

  墨方眼眶微熱,咬緊牙,額頭在地上輕輕一磕,卻久久未曾抬起頭來:「王上不明……是墨方不能原諒自己。」清醒之時,得知沈璃重傷昏迷,慌亂奔來,見她一身是血,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他……墨方聲音極小,

  「因為受傷的是妳,所以,我才不能原諒自己。」

  恍然間聽到這麼一句話,沈璃倒抽一口冷氣,愣愣的盯著墨方:「墨方你……你不會……」

  「王上已在墨方心裡,住了許久了。」

  自殺敵得到第一個榮譽以來,她幾乎沒有向普通魔界女子一樣穿著打扮過,以前看見別的女子心裡尚會有所感觸,但自打穿了一次繡裙被群臣以驚駭的眼神打量過之後,沈璃便再也沒碰過那些女人的東西。是以今日被人表白她竟比看見厲鬼還要愕然:「……你莫不是,毒入腦髓,整個人不好了吧?」

  「墨方很清醒。」像是要把心剖開給沈璃看看一樣,墨方直言道,「墨方喜歡王上,我喜歡沈璃。」

  沈璃一口氣憋在胸腔裡,險些吐出不來,但見墨方一直頜首未起,沈璃眉目微沉,肅容道:「不行。」墨方抬頭看她,但見沈璃正色道:「這件事情不行。我要你肅清感情,把這些念頭連根拔起。這是軍令。」

  墨方又默默的頜首磕頭:「得令。」

  帳內正是一片靜默之際,帳外忽然傳來一聲尚北將軍慌亂的呼喊:「啊……行止神君,現在別進去……」

  「為何?」說這話時一隻修長的手指挑起門簾,門簾拉大,沈璃定睛一看,逆光之中,白色人影正扭過頭和背後的人說話,曳地長袍在灰撲撲的魔界顯得過於累贅,但正是這份累贅,讓來者更多了魔界之人不會有的清高之氣。

  「這個、這個……」尚北將軍透過縫隙看見了營帳裡跪著的墨方與躺在床上的沈璃,他無奈一嘆,「算了,沒事。」

  行止君緩步踏進營帳內,沈璃呆呆的望著他,腦海裡驀地闖進她昏迷之前看見的那道白色身影,她以為是她的幻覺,原來竟是真的是「行雲」。

  「你……」

  尚北忙進來將墨方從地上扶起,抓著他的手才感覺到他手心全是冷汗,一片冰涼。尚北心裡一聲輕嘆,轉而對沈璃道:「王爺,這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特來加固墟天淵封印的。」

  「行止……神君?」沈璃掙扎著要坐起身,行止上前一步輕輕摁住她的肩頭,「傷口會裂開。」

  「你有沒有去過人界?」沈璃問,「你認不認識行雲?」

  行止給沈璃拉好被子,聲色冷淡:「不認識。」他將沈璃的手腕從被窩裡拿出,輕輕扣住她的脈搏,半晌後道,「氣息平穩了許多。」

  沈璃靜靜的望著他,四目相接,行止淺笑道:「早聞碧蒼王驍勇善戰,而今一見,這一身英氣確實令人佩服。只是再好的底子也經不起王爺如此折騰,還請王爺為了魔界,保重身體。」

  一番客套話說得如此動聽。沈璃一眨眼,收斂了眸中情緒,神色沉靜下來:「有勞神君。」

  他不是行雲。

  他的五官比行雲多了幾分凌厲,身材也比行雲高一些,這一身透骨的清冷也是行雲所不曾有過的。行雲性子寡淡,但對人對事皆有分寸禮節,而這人,憑他不請而入的行為來看,必定是常年橫行霸道慣了的。

  「而且,接下來我還要在此處待一段時間,千年未曾來過,不知此地有何變幻,我得先將此處地形勘探清楚方能進入墟天淵加固封印,彼時尚得有勞王爺為我帶路。」

  聞言,屋內三人皆是一怔,尚北道:「神君若要人領路,軍中有熟悉周邊地市的軍士可以效勞,王爺如今身受重傷,恐怕得靜養些時日。」

  「將軍不必憂心,王爺的身體我自會為她調理,不出三日,她便能活動自如。帶路一事對她並無妨害,多活動一下也有利身心。」

  墨方眉頭一蹙:「在下願替王爺為神君領路。」

  行止的目光這才悠悠然的落在墨方身上,他定定的望了他一會兒,倏地一笑:「不,我就要她帶路。」見墨方拳心一緊,行止唇邊的弧度更大,沈璃忙道:「如此,這三天便有勞神君了。」

  「就這麼定了。」

  走出沈璃營帳,尚北將墨方送去旁邊的帳篷。行止獨自在軍營中散步,轉過一個帳篷,忽見一個小兵正驚惶的望著他,他一琢磨,轉頭看了他一眼,小兵拔腿便要跑:「站住。」行止揚聲喚住他,小兵便像被定住了一般沒有動彈。行止走到他身邊將在他腦袋上輕輕一拍,「忘掉。」

  小兵腦海裡驀地閃過一個畫面,他進王爺帳篷裡收拾東西,卻見白衣人在王爺床頭坐著。

  「好累……」

  「歇歇吧。」他動手摸了摸王爺的腦袋,「已經沒事了。」

  察覺到有人進來,白衣人轉過頭,食指放在嘴唇上,發出輕輕的「噓」聲。然後身影漸漸隱去,直至王爺醒來,大喝「等等!」

  小兵一睜眼,見白衣人在他面前走過,他腦子裡有些模糊的印象,但卻什麼也記不得了。他撓了撓頭,心感奇怪,但又說不出哪裡奇怪,只有目送他離去,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去王爺帳篷裡打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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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5: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行止拆下沈璃手臂上的精鋼夾板,在她的穴位上按了按,正治療得專心,忽聽沈璃問道:「你說千年前你在這周圍留下了四個東西做墟天淵的二重封印,但常年在這周圍巡查的士兵並不知道有這幾個東西。你大概記得把它們放在什麼方位了嗎?」

  「嗯,一個在山頂,一個在湖底,還有……」行止一邊答話一邊放開了沈璃的手:「手臂動一動。」

  沈璃坐在床榻上乖乖聽從行止的指揮,先彎了彎小臂,然後掄胳膊轉了幾圈,身上竟沒有哪一處地方感到疼痛,這樣的恢復速度讓她也感覺驚訝,若是往常來說,如此重傷至少也得恢復半個月,而行止只用了三天便真的將她治癒了。

  「唔,看來大問題是沒有了。」他抓住沈璃的掌心,沈璃下意識的往後一抽,行止不解的看她,沈璃這才清咳一聲:「作甚?」

  行止輕笑:「威武如碧蒼王,竟還會害羞嗎?」他不客氣的抓住沈璃的手,然後十指相扣,淡淡道:「只是想檢查一下左手的細小的關節罷了。妳用力握一下我的手。」

  沈璃聞言猛的抬眼望了行止一眼,但見他神色如常,沈璃又垂下眼眸,然而卻半晌也沒有使勁兒,行止奇怪:「何處不適?」

  「沒……」沈璃揉了揉眉心,「只是怕一用力,把你手捏碎了。」

  這下倒換行止一愣,轉而笑道:「王爺盡可放心大膽的捏,碎了我自己賠就是。」

  這話彷似點醒了沈璃一般,她這才想起,坐在她面前的是天外天的行止神君,擁有不死之軀,哪是那個輕輕一捏就會死掉的凡人行雲。儘管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這是不同的兩人,但看著相似的面龐,還有這偶爾露出來的像極了的笑,沈璃真是太難控制自己的思緒了。心頭一惱,沈璃掌心用力。

  「嗯,好了。」行止幾乎立即道,「恢復得很好。」他抽回手,道,「如此,王爺收拾一下,今日下午便領我去四周走走吧。」

  「下午就去?」

  「晚上也可。」

  「不,就下午吧。」

  又……不知不覺的被他壓制了。沈璃覺得,這個行止神君當真太難纏。

  「這周圍只有軍營南方一座是高山,雖然這些年已不管什麼用,但先前幾百年卻是它阻礙了瘴氣往魔界其他地方流去。今天出來得晚,有湖的地方來不及去,我們便先去山中看看吧。」沈璃拿著士兵給她畫的地圖認真的給行止指路。

  行止卻在她身後不停的鼓搗衣袍。沈璃按捺住脾氣,道:「神君,今日先去山裡看看吧。」

  「嗯。」行止抓住拖地的衣擺,指尖一動,過長的衣擺被割斷,行止隨手一扔,潔白的綢緞隨著帶著瘴氣的風慢慢飄遠:「走吧。」

  沈璃的目光追隨著那張雲錦綢緞眼神一時沒有轉過來。在魔界,那樣的衣料即便是魔君也穿不了,而這樣的東西卻是別人隨手丟棄之物,沈璃轉頭,看行止一身雲錦緞子做的白袍,即便是在魔界待了幾天,也未見它有多髒。據說斬殺蠍尾狐那天她暈倒在行雲身上,抹了他一身血漬,也不過是用水擦擦便乾淨了。

  想著戍守邊界的將士們那一身骯髒,沈璃眼眸微垂,這樣的不公平,還真是讓人如鯁在喉呢。

  見沈璃未動,行止奇怪問道:「怎麼?」

  「沒事。」沈璃搖頭,接著一言不發的走在了前面。

  下午時分,山中已是霧氣氤氳,加上瘴氣常年不散,即便是白日,這裡在五步開外也已經無法視物。沈璃一邊在前面看著地圖找方向,一邊用手折斷擋路的枯枝,儘管那些枯枝在瘴氣的侵蝕下已經脆弱得一碰就碎。

  「此處離營地近,但是離墟天淵卻比較遠,將士們不常來這個地方,對這裡也不大熟悉,所以地圖也只畫到了半山腰,如果直接飛上去的話,這漫天瘴氣會讓我們根本看不到落腳的地方,所以上山的路我們還得自己尋一下。」沈璃說完這話,背後半天沒有人應聲,她心感奇怪,回頭一看,背後只有朦朧霧靄,哪裡還有行止身影。

  她一愣,眨巴了兩下眼。據說這神君來魔界的時候便找錯了路,現在……莫不是又走失了吧。

  「行止神君?」沈璃沿著來時路往回找去,「神君。」

  沒往回走多久,沈璃忽覺周遭空氣微微一變,氣息流動莫名變快,她又尋了幾步路,一陣清風劃過,吹散障眼濃霧,白衣仙人在彼方緩緩踏來,他走過的地方霧靄盡散,被瘴氣籠罩了數百年的山林彷似被新雨洗過,雖仍不見綠葉,但空氣卻已清新。

  沈璃愣愣的望著他,看那一身白衣在氣息流動之下輕輕飛舞,反射著魔界稀少的光芒,印入沈璃眼底,讓她心裡那些陰暗的情緒也隨之消失無際。

  這就是……上古神啊。

  與天生好鬥善戰的魔族不一樣的神,不管再污濁的空氣也能滌蕩乾淨……

  翻飛的衣袂從她身邊擦過,行止走到前方兩步,回過頭來一望:「該走哪邊?」

  沈璃一眨眼,這才回過神來,剛想將手裡的地圖拿出來看看,但腳邊被一個東西猛的一撞,手一滑,地圖隨風一轉,飄下山林,消失在下方的霧靄之中,沈璃欲一躍而下,卻覺腳被什麼東西拖住,回頭一看。一隻頭上長了四個耳朵的小野豬將她腳脖子咬著,雖沒傷到實質,但這一耽擱,卻讓她再也找不到那張地圖。

  她心頭邪火一起,彎腰提了野豬蜷著的尾巴狠狠在它屁股上揍了兩巴掌:「礙事的東西!」

  野豬極為狂躁的在她手上亂動。一雙腥紅的眼盯住沈璃,對她嘶叫。行止眉頭一皺:「被瘴氣污染已化為魔物,把它放下,我來將它燒了。」

  「沒必要。」沈璃手臂一甩,那頭小野豬便被她扔下山林,伴著一串驚慌失措的尖叫,沒了蹤跡,「這些年魔界受瘴氣影響而化為魔物的東西多了去了,只是它們多是動物,攻擊性不強,一般百姓也能對付。」沈璃憑著記憶找到剛才走回來的那條路,一邊往上爬一邊道,「在這種山裡活下來也不容易。就它而言,也還沒做出什麼壞事來,就這樣殺掉它,未免太不合理。就算它以後做壞事,也要等做了之後才能罰它。」

  行止微怔,打量著沈璃的背影:「碧蒼王竟也有這般善良心性啊。」他眸中情緒微微沈澱下來,隨著沈璃走了一段路,才道,「依我的習慣,倒是喜歡在麻煩變大之前,就將它控制住。」他頓住腳步,目光沉沉的盯住沈璃。

  「那樣的話……」沈璃側過頭瞥了他一眼,太快轉過的眼沒有留意行止眼底的情緒,她唇角一勾,笑意中透露了天生的自信與不羈,「日子不是太無聊了嗎。」

  行止默了一瞬,倏地笑道:「是挺無聊的。」

  越往山上走,沈璃越找不到方向,眼瞅著天快黑了,沈璃不由有些煩躁起來。行止卻道:「有月華相顧,自是更好。」他邁的步子像在自家後院散步一樣,沈璃見他如此,也不好催促,只有和他一起慢慢在荒山上晃蕩。

  不知不覺走得天黑,穿過一片枯木叢生的山路,沈璃眼前豁然一亮,頭頂的月亮又大又圓,讓她驚訝得不由微微張開了嘴,在魔界,已有多久沒看見過這樣的月色了。

  「山頂,爬上來了。」行止自她後面走上前來。一襲白衣印著月光在沈璃漆黑的瞳孔裡留下了清晰分明的輪廓。他慢慢走向前。停在一顆巨大的枯木面前。

  沈璃這才看見,山頂上這棵大樹與別的樹不同。它雖已枯敗,但有的枝丫尖端還是有樹葉在隨夜風而舞,簌簌欲落。

  行止探手放在樹幹上,枯木彷似發出了哭泣的聲音,樹幹顫動,連著大地也與它一起悲鳴。行止垂下眉眼,半是嘆息,半是安撫:「辛苦你了。」白光自他手掌處蕩漾開來,灌入枯木,跟著它的根系進入大地。沈璃幾乎能看見那些光華在自己腳下躥過的痕跡。

  土地微顫,彷彿是喚醒了山的神識,霧氣蕩盡。沈璃站在崖邊往山下一望,這才發現,他們下午走過的路被光芒照亮,像是一個字符,印在山體上。

  月光,枯木還有這不明字符連成一線,貫通天地,散盡霧靄瘴氣。

  原來,從一開始他就計算好了的啊,下午出發,在山上畫出封印字符,借著月華之力,清除山上瘴氣,喚醒封印之物。如此周全的安排。他卻沒有透露半分。

  這人……

  「碧蒼王。」行止忽然在樹下對她招了招手。沈璃心中帶了絲戒備走上前去,卻見他踮起腳尖,從樹上摘下了一片剛長出來的新葉遞給沈璃,笑道:「魔界長出來的葉子。」

  沈璃愣愣的接過,觸摸到這微微冰涼的葉面,心頭不知是何感觸,魔界的葉子,這新綠的顏色多麼帶有生氣。真想讓以後魔界的小孩能看到這樣的葉子。她目光一柔,唇角弧度微微勾起。太過於專注撫摸葉子的沈璃沒有看見,身旁男子的眼神也隨之輕柔了下來,望著她,無聲的彎了唇角。

  「要去樹上坐一會兒嗎?」

  沈璃一呆:「可以嗎?」她有些小心指了指樹幹,不大敢觸碰它,「不會碎掉嗎?」

  行止被她逗笑:「碎了我賠就是。」

  他將沈璃腰一攬,兩人坐上粗壯的樹幹。月華照進樹葉還沒長得密室的樹冠中,沈璃瞪大眼看著枝丫和新葉慢慢長了出來,不由感慨:「真美妙。」她道,「它們像在唱歌。」

  聞言,行止順手摘了一片葉子放在唇邊,一聲悠揚的調子自他嘴裡吹出。沈璃驚喜的回頭,望著行止,見他吹得那麼輕鬆,便也將手裡的葉子放在嘴邊,學他吹起來。可她一用力,口中氣息將葉子猛的吹出,那片新葉如利箭一般脫手而出,徑直射進土地裡。

  「呵!」樹上音樂一停,沈璃愣然,轉頭看他,然後眼睛瞇了起來:「神君,你是在嘲笑我是嗎?」

  「不,我是覺得。」行止望著夜空笑道,「今夜月色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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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山裡清新的風吹到軍營中,破開瘴氣讓眾將士仰頭看見了天上的明月,軍營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有人扶著傷兵出了營帳,這一輪明月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畫面。

  白石壘起來的練兵台上,墨方靜靜坐著,一雙眼盯著那方印了字符的山,神色沉靜。

  「給。」一壺酒驀地扔進他懷裡,尚北翻身躍上練兵台,在墨方旁邊坐下,「傷者不宜飲酒,所以給你兌了點水,哈哈。」

  墨方拿著水壺晃了晃:「我不喝酒,誤事。」

  「喝不喝都拿著吧。」尚北仰頭灌了一口酒,轉頭看了墨方一眼,「你可是還覺得行止神君欺負了小王爺?」墨方不答話,尚北笑道,「那神君脾氣著實奇怪,不過,你看看,感受一下那方清淨的氣息。今日去的若不是王爺,即便換做你我,也只怕早被那樣的清淨之氣淨化得腿都軟了吧。」

  墨方點頭,他豈會想不通這個道理,即便當時想不明白,現在看了這輪月色,感覺到了這徐徐清風,心裡也明白了行止神君的考量。但墨方在意的並不是這個,而是……

  「唔,不過說來,這月亮都出來這麼久了,正事也該忙完了吧,神君和小王爺怎麼還不回來?」

  墨方握緊酒壺,沉默的拔開塞子,喝了一口悶酒,有了第一口緊接著便有了第二口第三口,直到臉頰升騰起紅暈,尚北覺得差不多了,他嘿嘿一笑,眼珠轉了又轉,心裡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說話要委婉,但一開口卻是一句直愣愣的:「你到底喜歡小王爺什麼地方啊?」言罷,他便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而此時微醺的墨方卻只愣愣的望著明月,似自言自語的呢喃著:「什麼地方?沒什麼地方不喜歡。」

  尚北聞言一怔,撓了撓頭:「這可真是糟糕。」

  適時天空中一道白光劃過。落在主營那方,墨方忙起身走去,繞過營帳,但見行止將一片樹葉從沈璃頭上拿下,沈璃不客氣的從他手裡將葉子搶過,道:「改日我定吹出聲音給你聽聽。」

  行止一笑:「靜候佳音。」他轉身離去。沈璃也不留戀,轉身欲要進帳,但轉身的一瞬眼角餘光瞥見了這方的墨方,沈璃腳步一頓,揚聲喚道:「墨方。」

  墨方眉目一垂,走過去,沈璃卻靜了一會兒,道:「我此次出來魔君並不知曉,不如你先回王都,將此間事端稟報魔君,順便也早點回去養傷。」

  是……支他走的意思嗎。墨方單膝跪下,頜首領命:「是。」

  沈璃張了張嘴,本來嗅到他身帶酒氣,想囑咐他,受傷不宜飲酒,但現在這樣的情況,她還是什麼都不要對他說比較好吧。她一轉頭,回了營帳。只留墨方在那處跪著,許久也沒有起來。

  翌日,沈璃在軍營陣地外目送墨方一行人離開,她心中有些嘆息,這千百年來好不容易碰見一個喜歡自己,還有膽量來表白的,只是碰見的時機不對啊。她若是喜歡一個人,定要將所有都給那個人才是。以後會變成怎樣沈璃不知道,但她現在心裡還裝著行雲,儘管行雲已經不在了,她也沒法去喜歡別人,因為那樣,既對不住自己先前那番心意,又對不住別人現在這番情誼。

  而且……沈璃額頭一痛,無奈嘆息。不是還有個拂容君嗎。

  沈璃仰望乾淨許多的天空,心頭不由輕快了一些,今天再帶著行止神君去一個封印的地方,這裡的空氣就會變得更好,將士們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吧。她唇角一勾,倚著籬笆抱起了手,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期待去做一件事了。

  可直等到日上三竿,行止才踏著慵懶的步子緩緩而來。沈璃按捺住脾氣,道:「神君可知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行止並不接她的招,反而輕聲問道:「葉子吹響了嗎?」

  沈璃臉色一僵,想到昨晚被自己吹得炸開了的綠葉,她清咳一聲,道:「先辦正事。昨日說了兩個封印的地方,山頂我們已經去過了,今日便去湖底吧。這周圍只有西面才有湖,昨日山頂的淨化已讓視野清晰了許多咱們駕雲過去便是。」

  「嗯。」

  今日這一路倒是來得順暢,只是到了湖邊,沈璃不由皺了眉頭。這一湖水常年吸納瘴氣,已變得渾濁不堪,這與其叫湖水不如叫泥潭。行止像沒看見這水骯髒的模樣,轉頭道:「我們下去吧。」

  沈璃一愣,愕然的抬眼望他:「下去?」她立即搖頭,「不了,士兵平日裡巡查也沒下去過。沒有下面的地圖,我也找不到路幫不了你,神君自行下去就是,我在岸上等著。」

  行止笑問沈璃:「王爺可會鳧水?」

  沈璃是天生與水犯沖,與水相關的法術她一概不會,鳧水自然也是不會的,行雲院裡那麼小個池塘都能將她淹死,更別提這一湖什麼都看不見的泥水了。沈璃不大習慣將弱點暴露在人前,但此時也只好扶額承認:「不會。」

  「避水術呢?」

  「不會。」。

  行止點頭,沈璃乖乖的往後退了一步,卻聽行止道:「如此,我牽著妳便是。」

  「咦?」沈璃怔然,「等等……」哪還等她拒絕,行止不過手指一掐,沈璃眼前便一片黑暗,但她卻能聽見耳邊「咕嚕嚕」冒水泡的聲音。知道自己現在在水裡,沈璃心頭一緊,掌心裡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此時什麼也沒有的沈璃只好緊緊握住行止的手,她憋著氣,渾身僵硬。

  「不用這麼緊張。」行止的聲音從前面淡淡的傳來,「和在地面上一樣呼吸就好。我的避水術還是不至於被妳吹破的。」

  沈璃聞言,嘗試著往裡吸了一口氣,察覺當真沒有水灌進嘴裡,她這才鬆了一口氣,放心的呼吸起來。然而消除緊張之後,沈璃心頭升騰起的卻是遏制不住的怒火:「你真是蠻不講理!」

  「鬆手的話避水術就沒用了。」

  聞言,即便心頭還有邪火,沈璃也乖乖將行止的手緊緊握住,嘴裡還不滿喝道:「這下面一片漆黑,你拖我下水有何用!讓我上去!」

  「因為一個人走會害怕。」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從前面丟過來,噎得沈璃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嘴。她哽了好半天才在腹誹道,您老人家一個人在天外天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這天上天下什麼風波您沒見過!一潭水還會害怕嗎!您逗我玩呢吧!

  但想起昨日山上那道字符,沈璃心道這人必定是心裡早有計劃,拖她下水必有原因。她就此揣了個心眼兒,接下來的一路走得無比戒備。但直至行止停住腳步,輕聲說:「到了。」這一路來什麼也沒發生。

  沈璃心裡正奇怪,忽見前方亮光一閃,她定睛一看,一個形狀奇怪的石像正閃著透藍的光,而行止的手掌放在石像的頂端。他輕輕閉著眼口中念叨著沈璃聽不懂的咒語,四周水皆在顫動震蕩。忽然間,那石像上掉落了一片塵埃,露出裡面透明的晶狀體,晶瑩的光閃得沈璃眼睛微微刺痛。緊接著,掉落的塵埃越發多了起來,整個石像徹底蛻變成了一個凝固的冰柱!

  隨著行止力量的注入,沈璃覺得周遭的水溫慢慢變得寒冷起來,而冰柱之中彷似有水流在攪動,忽然之間,水流驀地沖破冰柱頂端,徑直往上沖向湖面。清澈透亮的水從柱子裡面不斷湧出。讓漆黑粘稠的湖水逐漸變得乾淨透亮起來。

  沈璃仰頭望著頭頂逐漸透過水波照進湖底的陽光,心裡難得一片恬靜澄澈。這不斷湧出的新泉像是澆在了她的心上,洗滌了所有猜忌和戒備。

  「以後湖裡會有魚吧。」

  「自然。」

  她回頭看行止:「不是還有兩個封印嗎?是什麼?趕快找到它們吧。」

  「另外兩個的話更不用著急了。」行止輕輕拍了拍冰柱,像是安撫,他牽著沈璃轉身往回走,「一個就在軍營之中練武台下的土地裡,一會兒回去妳讓將士們避讓一下,便可加持封印。另外一個便是牽引著墟天淵的精鋼鎖鏈了。那鏈條就在墟天淵跟前。」

  原來,他都知道這些東西在哪個地方……沈璃一琢磨,呢喃道:「山頂的是木,湖底的是水,營地中是土,墟天淵前是金,五行有其四。」她皺眉,「還有火呢?五行不齊,那麼大的二重封印可施展不了。」

  行止一笑:「待處理好另外兩個,我自會尋有『火』的地方而去。王爺無需憂心,行止既然來了,便會還這邊界一個清淨。」行雲轉身欲走,不料衣服後擺卻被冰柱勾住,他下意識的鬆了沈璃的手去拉扯衣服,待回過頭來,看見沈璃正挑眉望著自己的手心,繼而眼神一轉,神色微妙的打量他。

  行止一愣,搖頭笑道:「暴露了。」他本以為沈璃又得對他一頓呵斥,哪想一抬頭,卻對上沈璃愣然的目光。行止微微收斂了唇邊的弧度,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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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依行止所言,剩下的兩個封印一個封印在營地的練兵台下,是鎮地獸的石像,她讓營中將士皆避退至營外三里地,自己也欲離開時,行止卻招手讓她留下:「加持這個封印有些費時,而且中斷不得,妳在旁邊給我護法,別讓人來打擾我。」

  將士們都退到三里地外了,還有誰敢來打擾你……沈璃張了張嘴,這話卻噎進了肚子裡。她沉默的在一旁站著,靜靜看著行止將手放在鎮地獸的腦袋上,與之前兩個封印一樣,光華頓起,腳下土地顫動,而這次沈璃卻沒有注意周遭的變化,只盯著行止的側臉打量,漆黑的眼裡不知沈澱了什麼情緒。

  乾燥如黃沙的土地漸漸濕潤,有小草自各個營帳的角落慢慢長出,漸漸的四周空氣逐漸變得潔淨,然而於之前兩次不同的是,沈璃並未感覺心中輕快多少,反而有種快被這清淨之氣抽空力氣的感覺。

  只是這感覺只出現了一瞬,沈璃也並未在意。待行止施術完畢,她淡淡收回目光,轉身往前走:「去墟天淵吧,待此間事宜完畢,我也該回朝領罪了。」

  行止望著她淡然離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沈璃並未真正去過墟天淵跟前,上次斬殺蠍尾狐的地方離墟天淵也還有一段距離。所以,當沈璃仰頭看見延伸至天際的巨大黑色縫隙時,不由得愣了神。濃郁的黑色瘴氣自縫隙中不斷湧出,然而三方封印已被重新喚醒,壓制了瘴氣流溢的速度,使其在湧出來之後極快的消失。但即便如此,這裡的瘴氣仍舊讓靠近的人心中沉悶,可想而知,在封印喚醒之前,這裡的情況有多惡劣。

  墟天淵與依照自然力量鑄就而成的雪祭殿不同,墟天淵乃是從這個世界撕裂出來的另一個空間,是由她身旁這人,以一己之力撕出來的巨大囚籠,裡面囚禁的是比蠍尾狐要強大數倍乃至數百倍的妖獸怪物。

  沈璃目光微沉,稍稍一轉,見身旁的人一步踏上前來。瘴氣刮出的風擾亂他的衣袍與髮絲,但卻亂不了他眉宇間的堅定與淡然。

  真的是……一模一樣。

  沈璃倏爾失神,但見行止仰望天際的臉上,眉頭微微一蹙。沈璃敏感的問道:「怎麼了?」

  「沒事,只是此處比我預想中要糟糕一點。」行止上前兩步,右手往前一探,五指慢慢收緊,「不過也無妨。」他話音一落,只聽「唰」的一聲,一道光亮自土地中躥出,猛的鑽進行止的掌心。

  沈璃定睛一看,那竟是一條布滿鏽跡的鐵鏈,那鏈條一端被行止握住,另一端卻還連在土地之中,行止口中念動咒文,手腕輕輕一動,鐵鏈上鏽跡盡褪,鏈條緊繃,沈璃聽見了轟隆隆的聲音自地底深處傳來,巨大的黑色縫隙兩邊有也鏈條轉動,瘴氣流出受阻,沒了瘴氣阻礙視線,沈璃這才看見那縫隙其實不過兩尺來寬,且在鐵鏈的拉動之下慢慢變窄。

  忽然之間,墟天淵之中傳來一聲極為刺耳的嘶吼。沈璃心頭一緊,手一探,紅纓長槍霎時出現在手心,她一心戒備,卻聽行止不慌不忙的道:「別急,它們出不來。」

  話音未落,裡面又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嘶叫,伴隨著巨大的撞擊聲,震動墟天淵的縫隙,令大地震顫不斷。沈璃幾乎感覺到了其中洩露出來的洶湧殺氣,夾帶著被千年囚禁仇恨,欲要衝出來將行止殺而後快。

  沈璃眉頭緊皺,握緊紅纓槍的手用力到泛白,忽然,行止手中鐵鏈一抖,妖獸嘶吼的聲音中彷似夾帶了一個人聲,先是極小,模模糊糊讓人聽不清楚,待行止口中吟誦咒文,鐵鏈周身閃耀起了極為刺目的白光,墟天淵中傳來的顫動也越發激烈。沈璃的心跳不由自主的跟隨著那顫動加快,而那道人聲像是破開封印衝了出來,在耳邊嘶叫著:

  「吾必弒神!吾必弒神!」

  其聲淒厲亂人心弦,彷似一道魔音,鑽進沈璃的耳朵裡,不停的在她腦海裡迴響,使她頭痛欲裂,即便沈璃再是逞強,此時也不由一手扶住額頭。她閉上眼,待再一睜開,瞳孔中翻出一片腥紅,心底彷似被人撩起了洶湧的殺氣,欲尋一處戰場痛痛快快的廝殺一場,渴望鮮血來沖刷心頭的騷動……

  行止的白衣翻飛,他一眼也沒往身後看,只面不改色的吟誦了完最後一句咒語,將鐵鏈一鬆,攜著熾白光芒的鐵鏈被拉扯著縮進土地裡。緊接著縫隙兩旁的鐵鏈上光芒暴漲,裡面妖獸的嘶吼近乎尖叫,卻在這最吵鬧之時戛然而止!

  一道清明之氣與此同時也倏地闖進沈璃體內,其力蠻橫,不似先前那幾道封印一般使人如沐春風,而是徑直在沈璃胸口一沉,撞碎方才莫名湧起的嗜殺之意。逼得沈璃生生吐出一口黑血,血落入地,竟入沸水一般升騰了一股白氣,消失不見。

  清風一過,萬籟俱靜。

  巨大的縫隙也闔上了只有兩指寬的距離,天空澄澈,若是不留意,根本發現不了這便是封印數千妖獸的墟天淵。

  沈璃愣然:「這是……」

  行止從衣袖掏出一張白巾遞給沈璃:「污穢之氣。」

  沈璃怔愣的接過白巾,握在手裡,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在唇邊,擦乾了自己嘴角的血漬。她抬眼看行止,卻見他已行至墟天淵前,探手輕撫縫隙旁的兩條鐵鏈:「妳先前與蠍尾狐爭鬥,被其吞入腹中,身染瘴氣,因妳本是魔族中人,所以極易被瘴氣侵蝕。我重塑封印之時也可清除妳體內瘴氣。」

  沈璃恍然:「所以,非要我帶路不可嗎。」她定定的望著行止,眸光一沉,「只為如此?」

  「嗯,只為如此。」

  沈璃沉默。行止回過頭來望著沈璃,聲色輕淺道:「屬火的封印在墟天淵中,王爺身中瘴毒已除,不用再跟著我進去。自可回營地整頓軍隊,待此間事畢,我自會回天界。至此,不用再勞煩王爺了。」

  風在兩人之間橫過,吹掉了沈璃手中的白巾。她直勾勾的盯著行止,抱拳,聲色淡漠而疏離:「多謝神君此次相助魔界。」言罷,髮絲在空中甩出了漂亮的弧度,她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因為沒回頭,所以她不知道行止悄悄轉過頭,目送她走了多遠。

  是夜,明月朗朗,沈璃在營帳中收拾了一番正準備躺下,忽見簾外有人在來回踱步,她揚聲喚道:「進來。」外面人影一僵,終是掀簾進帳,尚北看見沈璃,心裡想著要委婉,但話語還是衝口而出:「小王爺,妳就這樣把行止神君放走啦!」

  沈璃淡淡看了他一眼:「神君要走,又豈是我能攔得住的。」

  「哎呀!」尚北悔得跺腳,「早知如此,我早該和神君說說的!」

  「怎麼?」沈璃一聲冷嘲,「不過幾天時間,你竟是看上行止神君了不成?」話一出口,沈璃被自己駭得一怔,尚北也跟著一怔,而後撓頭道,「小王爺說話倒越發令人驚異了,尚北豈敢有那份心思啊。不過是覺得如今王都也倍受瘴氣困擾,若能請得神君去王都走一遭,即便是不施法除瘴氣,也能讓王都乾淨些時日啊。」他搖頭嘆氣,「我本還想帶媳婦瞅瞅月亮的。」

  沈璃默然。

  待尚北走後,沈璃忽然睡意全無。她獨自走出營帳,在軍營裡逛了幾圈,明天,自王都來的將士要班師回朝,眾人皆捨不得這清風明月,大都在營帳外坐著,或閒聊,或飲酒,暢想魔界若處處有此景該多好。沈璃只靜靜的從他們身邊走過,心裡琢磨著行止應該已經離開魔界了吧。走出軍營,她仰頭望著明月,不知是怎麼想的,心中一個衝動竟駕起了直奔墟天淵而去。

  此處氣息已乾淨了許多。若不是兩排鏈條在黑夜中發著微弱的光亮,沈璃幾乎都要看不見那條細窄縫隙。

  行止已經走了吧。伸手觸碰上那兩條鐵鏈,沈璃覺得她約莫是有了什麼毛病。明知無人,卻還巴巴的跑了過來。她自嘲一笑,剛欲抽手離去,縫隙裡飄出來的風卻晃動了她的髮絲。

  沈璃一怔,鼻尖嗅到了奇怪的氣息。她眉頭一皺,抬頭望向縫隙中的黑暗處,又是一陣風自裡面吹來。

  這氣息……很熟悉。

  沈璃正凝神回憶,忽然之間,一隻眼睛驀地出現在縫隙之中,沈璃一驚,身子欲往後退,但腳踝卻像被抓住了一樣,任她如何掙扎也逃脫不了。那隻眼睛裡流露出極為濃烈的情緒,似高興似瘋狂。

  沈璃的戰鬥經驗是極為豐富的,除卻初始那一瞬的驚訝,她立即穩住心神,掌心光華一過,銀槍映著月光在她手裡一轉,毫不猶豫的往縫隙中的眼睛扎去。可出人意料的是,沈璃這一槍扎去卻並未落到實處,反而像扎進了沼澤地裡,待她要將槍尖拔出,卻覺得裡面有股大力緊緊拽住了銀槍。

  沈璃咬牙,正欲動用法力,可腳下拖拽的力度忽然加大,沒容沈璃呼喚一聲,便將她整個人拖了進去。

  微風拂過,墟天淵的縫隙外,什麼也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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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黑暗中有細碎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嘈雜作響,無論沈璃是捂住耳朵還是閉了五感,那道聲音便像是無孔不入的怪獸,在她腦海中,慢慢撕咬她的理智。

  「閉嘴。」沈璃終是忍不住呵斥道,「閉嘴!」

  「殺……」僅這一個字,時而高揚尖細,時而低沉陰狠,在她眼前慢慢化作腥紅的血液,舞出她在戰場上廝殺敵人的模樣。胸腔中炙熱的火焰燃起,沈璃眼底一熱,紅光乍現,忽然間一股涼意卻自她心脈中湧出,淌遍四肢百骸。像那隻陽光中的溫暖手掌輕輕撫摸她的腦袋:「咯咯噠,妳怎麼就那麼暴躁呢。」

  暴躁?她在那處小院已收斂了太多脾氣……

  「沈璃。」

  一聲呼喚讓沈璃猛的驚醒。她一睜眼,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之中,行止那身白衣便顯得越發醒目。她望著他愣了一瞬,接著立馬回神,將四周一打量,蹙緊眉頭:「這可是在墟天淵中?」

  行止一笑:「王爺聰明。」

  「你……神君為何還在此處?封印……」

  「封印倒是重塑完了,不過是被幾隻妖獸的法術束住了腳步。」行止直言不諱道,「這幾日重塑封印花費了不少力氣,不注意間讓他們鑽了空子。墟天淵中瘴氣瀰漫多年,我一時擺脫不了他們的法術,索性便在這裡逛逛。」

  被妖獸困在了這麼個瘴氣彌漫不見天日的地方,對他而言不過是換了個散步的地方嗎……沈璃本還想問他可有受傷,但聽完此言,頓覺自己任何憂心都是多餘的。

  行止淺笑著望向沈璃,「王爺也起了興致想在墟天淵中走走?」

  沈璃扶額:「不,我沒那興致。不過是……」她話音一頓,「不過是和將士們正好巡邏到此地,我稍微走近了些,被這裡的一股怪力給拖了進來。」

  「唔。」行止以手托腮,琢磨了片刻,「竟然還能將妳拖進來嗎,這群妖獸倒是越發有趣了。」

  這叫哪門子的有趣啊!

  沈璃適時沉默了一瞬,上下打量了行止一眼:「神君如今可有法子從中脫身?不瞞神君,明日我便要隨尚北將軍回朝,若是早上他找不到我,必定會以為我又是……」她心頭一嘆,「以為我是逃婚走了。彼時又少不了一陣慌亂。」

  「現在出不去。」行止扭頭,緩步往前走,一片漆黑的世界之中,別說東西南北,便是連天地也分不清楚,但行止腳步卻踏得沉穩,彷似他走過的地方便是堅實土地,無意識中便給了沈璃一個方向,沈璃果然順著他的腳步往前走,略有些焦急道:「神君,我當真沒與你玩笑。這墟天淵中又不知時日多少,或許待咱們出去,尚北將軍已經等不及班師回朝了,回頭他與魔君稟報我逃婚,我又得挨一頓好罰。」

  真做了這事被罰沈璃也就認了,但這麼莫名其妙的被懲罰,確實太讓人委屈了一點。

  行止轉頭正色的看沈璃:「我像是在說謊嗎?」

  沈璃亦是正色道:「神君說謊時從來不像說謊。」

  行止臉色更為嚴肅:「這次當真出不去。」

  「逗弄人很好玩嗎?」

  「好玩。」看見沈璃額上青筋一跳,行止終於忍不住輕輕一笑,轉而問道,「妳為何總是覺得我在騙妳呢?」

  「你難道不是總是在騙我嗎!」沈璃厲聲指控道,「找不到路要人領,避水術放手會失效,還有什麼護法,件件事都是在騙人不對嗎!」

  行止一眨眼:「妳如此一說,倒好像是那麼回事。」他淺笑,「不過這件件事不都是為了清除妳體內瘴毒嗎?小王爺怎生還不知感恩啊。」

  沈璃深吸一口氣,遏制住心頭邪火,平靜道:「多謝行止神君相救之恩,所以,咱們出去吧。」

  行止一聲嘆息,終是拗不過沈璃,伸出手將寬大的衣袖挽上,沈璃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行止的手臂上竟不知被什麼東西咬出了一排血肉模糊的印記。黑色的瘴氣自傷口中躥出,顯得極為可怖。沈璃微微抽了一口氣,抬頭望向行止,他將衣袖放下,無奈搖頭道:「妳看,本不想拿出來嚇妳的。」

  「這是……」

  「在處理火之封印時,不慎被妖物所傷。它們想擾我清淨之力,以圖讓封印力量變弱。」行雲道:「但它們不知,如今封印既成,我即便是死在這裡,封印也不會消失,除非再過千年。」

  沈璃微怔,聽他解釋道:「墟天淵是一重封印,然而如此大的一個封印,即便是神力也不足以支撐多久,所以我便隨自然之力,取五行元素,成二重封印。二重封印之中,我又取火之封印置放於墟天淵中,使兩重封印相互融合,一則,令欲破封印者無論是從外還是從內,都無法瞬間破除封印,為守護封印的人贏取反應時間,二則,令一重封印依靠山水土地汲取自然之力更為穩固長久。然而自然之力卻並非取之不竭之物,千年歲月已耗盡此處靈氣。故而我前來加持此處靈氣,得以讓封印之力更強。」

  「在重塑封印之後,這裡便是由天地靈氣為依托,行自然之道,鎖盡瘴氣。」行雲晃了晃手臂,「所以,在傷口癒合之前,我出不去。至於妳……」行止道,「本已將妳體內瘴毒除去,但這墟天淵中處處皆是瘴氣,魔族的身體本就沒有淨化能力,很容易便會附上瘴氣,雖對妳無甚影響,但封印也是不會讓妳出去的。若是我無傷,尚可助妳驅除瘴氣,帶妳出去。至於現在嘛……」

  反正就是要等到他手好才能離開嗎……沈璃眉頭一皺:「這傷,幾時能好。」

  行止輕描淡寫的說著:「很快,逛兩圈就好了。」言罷,他似想到了什麼笑瞇瞇的盯著沈璃,「別怕,若是遲了,回頭我便與妳一同去王都,向魔君解釋清楚就是,定不叫他冤枉罰妳。」

  他手一抬,像是要去拍沈璃的腦袋,然而方向一轉,卻只是拍在沈璃肩頭,安撫似的笑了笑。

  沈璃怔怔的看著他抽手離去,想要憋住,但終究還是沒憋住心裡的話,對著他的背影沖口問道:「神會不會……在哪一天睡覺的時候,讓神識化作了人,在下界過活一輩子。」

  行止腳步未停,悠閒的在前面走著:「或許會吧。」察覺沈璃沒有跟上來,行止轉頭看她,「怎麼?」

  沈璃直勾勾的盯著他,倏地一笑,三分諷刺,七分自嘲:「沒事,只是神君……偶爾會令我想起故人。」

  「是嗎。」行止繼續悠閒的往前走,「與我相似之人,可當真稀少呢。」

  「可不是嗎。」

  黑暗之中寂靜了許久,前方白色身影向前走著,像是永遠也不會停下腳步一樣:「碧蒼王。」他忽然道,「於人於物,太過執著,總不是什麼好事。」

  沈璃眼眸一垂:「沈璃,謝神君指點。」

  沈璃落後一步走在行止的後方,卻失策的發現,於這一片漆黑之中,根本沒有景色可以讓自己的注意力從行止身上挪開,無論是衣袂擺動的弧度亦或是髮絲隨著腳步蕩漾的方式都成了唯一可以注目的地方。

  「但聞王爺先前曾逃婚而走。」行止忽然開口問道,「可否告知,為何不願接受這門親事嗎?」

  提及這個話題,沈璃眉頭立即皺了起來,一聲冷哼道:「都快被牆外人摘禿了的紅杏樹,敢問神君想要嗎?且身為天帝三十三孫,一個男子活了也有千百年了,一沒立過戰功,二沒參與政事,盡學了些糟蹋姑娘的本事!若此人是沈璃的子孫,必剁了他,為魔界除此一害!」

  聽她說得這麼義正言辭,行止不由掩唇一笑:「拂容君還是沒有那麼不堪,他並非只會糟蹋姑娘……」未等行止說完,沈璃便燃起了更大的怒火:「不管他是什麼傢伙,我與他素不相識,何談嫁娶!若不是神君亂點鴛鴦譜,本王豈會落到那步田地!本王還沒問你,為何給我指了門這樣的親事!」

  「因為……」行止仰頭不知望向何方,「感覺挺相配啊。」

  「啊……哈……哈嚏!」天宮中,正在灑了花瓣的浴池中泡澡的拂容君莫名打了個噴嚏,旁邊隨侍的僕從立即遞上面巾道:「仙君可是覺得水冷了?」

  拂容君擺了擺手道:「去給我拿點吃的。」身旁的僕從應了,剛走到門口,木門便被大力撞開,另一個僕從驚慌的從外面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仙君!仙君!」

  拂容君連忙呵斥:「站住!一身的土!不准髒了本君的沐浴聖地!」

  僕從只好站在屏風外躬身道:「仙君,方才有魔界的人上來報啦,說從墟天淵中跑出來的妖獸已經被那碧蒼王給斬啦!仙君您可不知,小的聽說,那碧蒼王腥紅著眼,一槍便扎死了那天宮那般巨大的妖獸啊!然後還生生吞吃了妖獸的肉!吃得一身的血啊!」

  拂容君駭得一張臉青白,忙扯了池邊的衣服將周身一裹,光著腳丫便跑到屏風外,拽了僕從的衣襟,顫聲道:「當真?」

  「千真萬確!」

  「準……準備!還不給本君準備!本君要去面見天帝!」

  據說當日拂容君在天帝寢殿前嚎了大半天的「孫兒不想死!」最後,卻被天帝的侍從生生從天宮拖了回去。

  是夜,拂容君猛的自床上掙扎而起:「不成!」他道,「我得去魔界親眼看看,再不濟……再不濟也不能洞房花燭那天慘死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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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6: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黑暗之中不知時間如何流逝,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也不知行止說的「兩圈」到底要走多少,沈璃不由心頭有些焦躁。她幾次欲開口詢問行止,但見他腳步一直悠閒,若再三詢問,豈不顯得碧蒼王太過沉不住氣……

  沈璃不由又嘆了一聲,她覺得,好似在行止面前,她越發的進退失拒,來硬的他不接招,軟的……她不會……

  忽然,一道疾風自耳邊擦過,四周殺氣登時濃烈至極。沈璃面容一肅:「有妖獸。」

  行止卻是淡淡一笑:「終於等到一個沉不住氣來找死的。」

  沈璃聞言一怔,還未回味過來這話背後的意為,忽聽一聲嘶叫震顫耳膜,她下意識的拿了銀槍要往前衝,行止一拂袖,攔住她,玩似的轉頭問她:「想看看墟天淵長什麼樣子嗎?」

  沈璃愣神,墟天淵……不就是長了一副什麼都看不見的樣子嗎……她心裡還未想完,見行止手心一道白光閃過,極亮的球自他掌心飛出,直直的往前方撞去,只聽一聲撞擊的巨響,白光炸開,刺破黑暗,讓沈璃看見了被一擊撞碎的妖獸,也讓她看見了自己的四周,無數陰狠的眼睛!

  那些奇形怪狀的妖獸,蜷伏在四面八方,冷冷的盯著他們,有的微微裂開嘴,露出被光芒照亮的森冷尖齒,有的吐著長長的舌頭,縮在別的妖獸身後,目光陰森狠戾。它們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像是動物捕獵之前的死亡寂靜,叩得人心弦緊繃。

  即便是沈璃,見此場景也不由駭得寒毛微豎,她強自冷靜下來,待白光隱去,四周又恢復黑暗,她問道:「一路走來,你知道都這些妖獸一直在盯著我們嗎?」

  「自然知曉。」

  他的語氣還是那般淡然,沈璃心下沉默,殺一隻蠍尾狐費了她那般大的力氣,而這人談笑間便奪了一隻妖獸的生命,且能在這種地方悠閒自如的散步,撇開神明力量不談,這傢伙還真是……奇葩。

  「碧蒼王。」行止走了兩步忽然轉頭看她,「這裡的氣息讓妳感覺陰森膽寒嗎?」

  「不然呢……」

  「所以。」行止面容一肅,「待此次出去之後,休要再一人靠近這墟天淵。」

  沈璃一怔,行止忽然將她手握住,一股清明之氣從掌心躥入身體之中,沈璃能感到自己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往外流走,而行止受傷的那隻胳膊也散出來了黑氣。不消片刻,行止令道:「閉氣。」

  沒有半分猶豫,沈璃閉緊呼吸,周遭的妖獸不知是察覺到了什麼,忽然嘶叫著一起向他們撲來,沈璃只覺腦袋微微一暈,那些刺耳的嘶吼盡數被甩在身後。待回過神來,她覺得眼前一亮,涼涼的月光灑在地上,她仰頭一看,行止的側臉逆著月光,讓輪廓越發分明,他呼吸有些急促,額上掛著兩滴冷汗。

  沈璃愣愣的問他:「不是說……逛兩圈嗎?」

  「呵。」行止抬頭揉了揉額頭,「妳這次倒聰明,知道兩圈沒走完。」

  「你又騙我?」

  「不,帶著瘴氣出不來是真的。只是,方才那種情況若再不出來,恐怕便再難出來了。所以我便動了點手腳,施了個法。」他氣息不穩,「只是此法有些傷神。容我歇歇……」

  他鬆開沈璃的手,扶著額頭自顧自的往前走了兩步。沈璃怔然的看著他,被他握過的手腕上經風一吹,有些涼意,竟是方才他掌心的汗浸濕了她的手腕。

  沈璃這才恍然了悟,這幾天又是重塑封印,又是被妖獸所傷,即便是神,也有點吃不消吧。而且他手臂上的瘴氣定是不簡單,所以先前他才沒有自己驅除,察覺到那些妖獸要群起攻之的意圖,所以他迫不得已才施法褪去瘴氣,強行從墟天淵中逃出。

  沈璃另一隻手覆蓋住被他握過的地方,原來,這麼厲害的神也是會因受傷而難受的嗎。原來……行止神君也愛逞強啊。

  待沈璃與行止走回軍營,軍營中營帳的數量已少了許多,留守的將領舉著火把前來,見到他二人,他怔然道:「神君,王爺……你們這是……」

  「出了點事。」沈璃一筆帶過,「尚北將軍人呢?」

  聽沈璃一提,守將忙道:「王爺妳可消失了五天啦!尚北將軍以為妳又、又跑了。他在這裡著人尋了些時日,沒有尋到,所以他就趕回去向魔君請罪了。」

  沈璃嘆息,果然……

  行止道:「他們何時走的?」

  「昨日剛走。」

  行止略一沉吟:「大部隊行程慢,回去的路上他們還帶著傷兵更走不快。我們興許還能比他們早些到王都。」

  沈璃決定道:「現在便回。」話音一落,她看了行止一眼,接到沈璃的目光,行止只笑了笑:「王爺不必憂心。行止還沒有那般不濟。」沈璃一默,點了點頭,也不多言,徑直駕雲而去。行止也登雲而上,跟在後面。

  地面上的守將目送兩人飛遠,問一旁的小兵:「嘶……三子,是我多心的感覺到了什麼嗎?」

  小兵道:「副將,我也多心了……」

  行止與沈璃自然比大部隊要走得快許多,是以他們回到都城之時,凱旋的將士還未歸。但街頭巷尾卻難得的掛起了討喜的彩旗,沈璃在雲頭上看見民間的旗子,欣慰道:「每次出征,最愛帶著勝利而歸的時刻,看著他們掛出的彩旗和大家臉上歡呼的笑臉,我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那麼有意義。」

  行止微怔,望著她掀起微笑的側臉,也不由彎了眉眼:「嗯,王爺有抱負。」

  看見自己的府邸,沈璃道:「我一身太髒,直接去面見魔君太沒禮數,我先回府沐浴一番,神君可要先行進宮?」

  「我……」他話剛開了個頭,忽聽下面一聲女子的淒厲嚎哭:「王爺!王爺!妳回來呀!」

  沈璃眉頭一皺,往下一看,只見肉丫拎著水桶,哭著從客房裡跑了出來,趴在地上便開始痛哭。沈璃忙落下雲頭,走到肉丫面前:「何事驚慌?」肉丫一抬頭,看見沈璃,一雙圓滾滾的眼珠呆呆的盯著她,好似不相信自己看見的一樣,沈璃皺眉,「怎麼了?」

  肉丫扔了桶雙手將沈璃的腰緊緊一抱,哭道:「嗚嗚!王爺!有妖獸!老是欺負肉丫!」

  但聽妖獸二字,沈璃直覺的心頭一緊,還沒來得及問話,忽聽「嘭」的一聲,客房的門被大力推開,一個渾身冒著熱氣,只圍了張棉布條在褲襠處的男子怒氣沖沖的跑了出來:「死丫頭!燙死本君了!看本君不剝了妳的皮!」

  話音一落,一陣涼風吹過,散去男子眼前的霧氣,他望著院子裡多出來的一男一女,一時有些怔神。沈璃也望著他被燙得紅通通的身子微微瞇起了眼:「你是何人?」

  男子靜默,院裡只聞肉丫抱著她不停抽泣的聲音:「王爺,王爺……」

  知道了眼前這女子的身份,男子通紅的臉色漸漸開始發青。適時,一件白色外衣倏地將他罩住,行止淡淡笑道:「拂容君,天君可是未曾教導你,要穿好衣裳再出門。」望著行止臉上的笑,拂容不由得背後猛的一寒,他忙退回屋裡,甩手關上門。

  院中再次靜了下來。沈璃僵硬的扭頭望向行止:「他?拂容君?天孫?」

  看見行止垂了眼眸,輕輕點頭,沈璃嘴角一動,默然之後,她拎起肉丫的衣襟,滿面森冷:「這種東西為什麼會住進王府?」

  肉丫淚流滿面:「肉丫也不想的啊!可……可這是魔君的命令!肉丫也沒有辦法啊嗚嗚!」

  放開肉丫,沈璃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聽她聲淚俱下的說道:「王爺說什麼閉關,明明就是自己跑了。後來宮裡來人,把變成王爺模樣的噓噓從床上抓起來,抖了兩下噓噓就變成鳥了,他們把噓噓帶走,說再也不還回來了。嗚嗚,肉丫好傷心。後來,又聽說拂容君要來魔界,魔君安排他這段時間住在王府裡,讓肉丫伺候他。可他好難伺候!吃飯老是挑剔,氣得廚子不肯幹了。又愛隨手扔東西,張嫂也不幹了。都讓肉丫來,連洗個澡,也要一會兒冷了一會兒熱了的叫喚,嗚嗚,這麼麻煩的人,王爺妳打死他好不好呀!」

  「放肆!」門再次拉開,拂容君怒道,「什麼奴才竟敢這麼說話!」

  沈璃把肉丫一攬,往身後一護,冷眼盯著拂容君:「我的丫頭便敢如此說話,拂容君不滿,沈璃聽著。」

  拂容君想到她生吃妖獸的傳聞,不由咽了口唾沫,挪開了眼神:「我就是……說一說。」

  「拂容君下界沈璃不知,先前冒犯了,但且容沈璃問一句,拂容君在天上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何要到我魔界來找不痛快。」她言語冰冷,表達直接,毫不掩飾心裡的輕蔑,「難道你不知,前些日子沈璃逃婚失敗,現在對你,很是看不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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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9: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彷似有殺氣扎進肉裡,拂容君默默往後退了一步,這傢伙……他一頭冷汗直流,這傢伙果然不是能娶回去的女人啊!

  若說拂容君先前還對沈璃倖存著一絲一毫的幻想,此時是幻想盡滅。他清了清嗓子,強撐著場面道:「本、本君只是聽聞魔界因墟天淵中妖獸逃出,瘴氣四溢,所以好心來為魔族之人驅除瘴氣。王爺怎能如此……」他一頓,換了個委婉的詞道,「不客氣!」

  沈璃眼睛一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臉娘氣,穿著花哨,連頭上紮個髮髻也用了閃瞎眼的金龍玉簪,當即一聲冷笑:「仙君說笑呢。」

  拂容君除了被他那皇爺爺常常嫌棄以外,數遍九十九重天,哪個仙人敢用這樣的眼神打量他,他心頭一惱,揚聲道:「妳什麼意思!妳了解我嗎?就這麼打心眼裡看不起我!別的本仙君不敢說,若要論淨化這一本事,除了行止神君,這天上天下誰……」

  「別吵了。」行止忽然發話來。他淡淡望著拂容君,「仙君此次到魔界,天帝可知曉?」

  拂容君看了行止一眼,有些不大自然的撓了撓頭,這個神君雖然表情一直淡淡的,偶爾還會露出溫和的笑容,但他一與他說話,拂容君便會下意識的皮肉一緊,規規矩矩答道:「自是告訴了天帝的。皇爺爺還讓我在這裡多待些時日,幫幫魔族百姓。」

  藉口,不過是想讓他與沈璃聯絡感情!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這背後含義,但卻也懶得戳破。

  沈璃揉了揉額頭,心道接下來的一段日子只好與拂容君待在這同一屋簷下了。忽然,身後的行止正經道:「如此正好,今日天色尚早,拂容君方才也沐浴淨身過了,一身清明,是個造福百姓的好勢頭。」他指了指院門,「仙君快些出門吧。」

  「咦!」拂容君愣然,沈璃也微感訝異的望向行止,明知造福百姓不過是個托詞,神君你這是……沈璃了悟,在欺負拂容君啊。

  「方才來時,我見都城東南角瘴氣稍顯濃郁,拂容君今日不妨去那處看看。」他點明了地方,讓拂容君騎虎難下,唯有點了點頭,認命道:「好的,神君……」

  待拂容君走後,沈璃不由問道:「他可是,得罪過神君?」

  「王爺何出此言?」

  「沒……只是覺得,神君好像在欺負他。」

  行止但笑不語,沈璃也不便再問,讓肉丫去準備了熱水,便回房沐浴去了。

  待得小院無人,行止隻手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語的呢喃道:「我只是……看見他就忍不住來了點火氣。」一聲嘆息,行止低低一笑,「這到底是怎麼了。」

  沈璃收拾好自己,一身清爽的與行止入了魔宮。適時,尚北將軍快馬加鞭先急報來的折子正放在魔君的桌子上。看完尚北寫的內容,魔君還沒來得及將青顏與赤容叫來,便聽見門外有侍者通報道:「君上,王爺和行止神君來了。」

  魔君聞言一愣,將折子扣上放到一邊,默了一會兒才道:「進來。」

  房門推開,魔君理了理衣袍起身相迎:「行止神君大駕光臨,魔族有失遠迎,還望神君恕罪。」

  「魔君客氣了。」行止一笑,「此次下界,本只為重塑墟天淵封印而來,不欲叨擾魔君,只是碧蒼王需要一個證人……」他往後一望,沈璃立馬行了個禮,解釋道:「魔君,沈璃此次當真沒有逃婚!我去邊界,只是為了斬殺妖獸。本來是打算與尚北將軍一起回歸,但……遇到了意外。」

  魔君看了沈璃一眼:「人既已回來,此事便不必多言。且先前我已聽墨方說過,妳此次立了戰功,便當妳將功補過,違背王命之事,我也不追究了。」

  沈璃心頭一喜,她雖自幼膽大,但心裡還是對魔君有些敬畏,此時知道逃過一劫,垂下腦袋,難得稍稍露出了些小孩一樣偷得了糖竊竊自喜的模樣。

  行止見她如此,不由得目光一柔。

  魔君目光靜靜掃過兩人的臉頰,而後開口道:「神君遠道而來,不如在魔界多待些日子,以讓魔族盡賓主之誼。」

  「如此,便叨擾些時日了。」

  魔君點頭,揚聲喚來一個侍者,著他在宮裡佈置一下行止神君的居所,話剛起了個頭,行止便截斷道:「魔界之中,我目前只與小王爺最是熟悉,不如讓我住在王爺府裡,她也正好領我看看魔界的風土人情。」

  沈璃一怔:「可以是可以……」

  銀色面具背後的眼睛在行止身上停了許久,最後道:「如此,便這麼定了。眼下我想與璃兒講點家常話,神君可去偏廳等她。」行止點頭,侍者領著他往偏廳走時,他腳步頓了頓,聽魔君對沈璃道,「傷呢?」

  「沒大礙了。」

  「拂容君下界,我令他也住在妳府上,多了兩人,可要再添奴僕?」

  「約莫不用,對了,魔君,可否將我那隻鸚鵡還我?」

  「拿回去吧,吵死人。」

  掩上房門前,行止微微側頭一看,沈璃正撓頭笑著:「是有點吵。」她渾身放鬆,毫無防備,眼眸深處含的是對面對的人極其信任與依賴的感情。

  這一瞬行止忽然想,能讓沈璃這樣對待……那也不錯。

  房門掩上,魔君耳廓微動,聽見行止的腳步漸遠,他忽然靜了一瞬,語調微轉:「此次去邊界,見到墟天淵了嗎?」

  沈璃一怔,想到墟天淵中那一片黑暗,和亮光之後周遭那些妖獸,心中的情緒倏地一沉:「見到了。」她沒說進去,因為不想讓魔君擔心。

  「裡面的瘴氣對妳有無妨礙?」

  沈璃搖頭:「行止神君已幫我清除過了。」

  魔君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他望了沈璃一會兒,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轉身往裡榻走去:「隨我來。」

  行至書桌旁邊,魔君打開桌上的一塊暗板,手指在裡面輕輕一按,腳下忽然氣息一動,沈璃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法陣在腳下打開。她愣然抬頭,魔君手一揮,沈璃只覺四周氣息湧動,而在這氣流洶湧的風中,沈璃的鼻尖卻捕捉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帶著幾分熟悉,和幾分森冷,就像……

  在墟天淵前嗅到的一樣!

  她心中戒備初起,周圍的風暴卻是一停,沈璃往四周張望,此處是一個寬大的殿堂,正中間舖就的白玉石磚通向殿堂正中。那裡放著一處高台,供奉著一個盒子。

  沈璃問道:「此處是?」

  「祭殿。」魔君說得輕描淡寫,可是沈璃卻從來不知魔界有這樣的祭殿,也不知這裡供奉的又是什麼東西,而且……通往這祭殿的入口竟是在魔君房裡擺的法陣?

  魔君探手扶上自己的面具,微微將它鬆下,然後慢慢放下,他臉色蒼白,唇色微微泛青,像是久病未好的模樣,一雙黑眸在蒼白的臉上出奇的有神,而這……卻是一張女人的臉。

  「璃兒。」她輕聲一喚,嗓音也已恢復成女子的聲調。

  沈璃顯然是知道她這模樣的,沒有半分驚異,只乖乖上前,看了她一眼道:「魔君許久不曾取下面具,我都快忘了妳的面容了。」

  她瞥了沈璃一眼,沒理會她的打趣,將她手一牽,一步一步的走上祭台,然後打開祭台上懸空的小盒子。

  「這是妳的東西。」魔君說著,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珠子,「碧海蒼珠,妳銜著它出生,然而此物力量強大,當時對太小的妳來說是個負擔,所以妳娘央我將此珠取走,而我怕有人起邪心打珠子的注意,便對外稱它已化為妳體內氣息。轉而將此珠存放於此,待到日後妳需要之時再給妳。」

  沈璃愣愣的接過珠子,她早知道自己生時銜著一顆珠子,但卻一直以為那珠子已被自己吞了消化掉,卻沒想到竟是被單獨拿來,在這種神秘的地方放著。

  剔透的珠子帶著微微灼熱的溫度,沈璃輕聲問:「我娘……也見過這顆珠子嗎?」

  「自然。」

  沈璃的目光忽的迷離起來,她父母皆在千年前對抗妖獸的那場戰役中犧牲,她是在戰場上生下來的孩子。打有記憶起便不知父母長什麼樣,只有魔君偶爾興起,給她隻言片語的描述。

  沈璃將珠子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這是她為數不多的與親娘有過聯繫的東西啊。

  「吞下去。」

  「嗯?」沈璃一愣,「要吃掉嗎?」

  魔君見她一臉不捨,倏爾笑道:「安心,它自會在妳身體裡尋找一個安生的地方,不會被消化掉的。」

  沈璃點了點頭:「可是……」她緊緊盯著珠子,「還是捨不得,這溫度,像是從娘親身上帶來的……」

  魔君垂下眼眸,目光微暗:「是啊,妳娘親的掌心總是溫熱。」

  行止在偏廳中閒逛了一會兒,忽地在簾後發現了一個籠子,裡面關著一隻奇怪的生物,他走進一看,那竟是隻拔了毛的鸚鵡,或許是拔了有些時日了,牠身上的毛微微長了一點出來,但便是這倒長不短的毛,讓牠看起來更是醜極了。

  行止圍著牠轉了兩圈,鸚鵡忽然爪子一蹬,怒道:「看什麼看!看什麼看呀!走開!走開!」行止怔愣,默了一瞬,然後捂住了唇,笑得微微彎起了腰。噓噓更是憤怒:「有仙氣了不起啦!了不起啦神仙!討厭死了神仙!」

  「你便是碧蒼王府上的鸚鵡?」行止忍著笑意問,「好霸氣的鸚鵡。」

  「你在嘲笑我啊神仙!真討厭的神仙!走開啊神仙!」

  行止拍了拍鳥籠,收斂了笑意,一聲嘆息:「是我害了你。」

  噓噓腦袋轉了兩轉,倏地大叫道:「是你害了我呀神仙!是你害了我呀神仙!」牠吵個不停,行止本不打算管牠,但忽聽沈璃的腳步聲往這邊走來,他對噓噓道:「噓,別吵了,再吵就露餡了。」

  「你害了我呀!你害了我呀!」噓噓哪聽他的話,一直在籠子裡鑽來跳去的叫。

  耳聞沈璃的腳步聲更近,行止對噓噓高深莫測的一笑,唇邊輕輕吐出兩個字:「閉嘴。」

  叫聲戛然而止,噓噓的喙像是被黏上了一樣,任由牠怎麼努力也張不開。只急得在籠子裡亂跳。正適時,沈璃一步踏進偏廳,往簾後一找,看見了行止和噓噓,道:「老遠便聽見噓噓在叫,走近了牠倒還安靜了。」

  行止笑道:「或許是叫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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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49: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神君欲在魔界待多久?」沈璃拎著噓噓,在回府的路上問道,「有個大致的時間,沈璃也好安排。」

  行止琢磨了半晌:「嗯……如此,我與拂容君一同回天界便是。」

  聽到這個名字,沈璃便覺一陣頭疼,小聲嘀咕道:「明天走就好了。」話音未落,一道身影急匆匆的奔了出來,嘴裡還高聲叫道:「王爺王爺!那拂容君又整出事了!」

  事情未知,沈璃先來了三分火氣:「他出他的事,與我何干!不管!」

  「不行啊王爺!城東酒館是趙丞相家的場子,拂容君在那方與人家酒娘拼酒拼醉了,沒付錢還輕薄了人家酒娘。他一身仙氣,大家都知道他和王爺的關係,剛才有人找上門讓王爺過去領人,那人才走呢。」

  沈璃一邊聽一邊咬緊了牙,這東西在天界丟他自己的臉便算了,現在跑到魔界來,卻拖得她下水,一併把她的臉面也給撕了!

  當真該死!

  沈璃將手裡的籠子往肉丫懷裡一扔:「拿好,待我去將那禍害給撕了!」

  肉丫嚇得臉一白:「王爺這可使不得呀!」白衣廣袖攔在肉丫面前,行止側頭對肉丫一笑:「安心,我拉得住妳家主子。」

  肉丫自幼長在魔界,從沒見過哪個男子能笑得這麼好看,當時便愣住了神,待見兩人走遠,這才反應過來,高聲喊了幾聲「王爺」但卻沒人理她,肉丫這才低低道:「我忘了說,方才墨方將軍在府裡坐著呢,他已經跟著那人去處理了……」

  沈璃沒聽見肉丫這話,自然,帶著火氣而去的她也沒料到,當場竟會看見墨方。

  適時,墨方冷著一張臉將爛醉如泥的拂容君從桌子上拉起來,酒館的酒娘卻是副潑辣性子,並不害怕墨方一身輕甲和他腰間的那把長刀,高聲道:「雖說是做陪酒生意的,但好歹也是個女子。不是我矯情,這客官確實做得太過分了!光天化日的,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拂容君應景一般的抬手高呼了一句:「小娘子再喝一杯,嗯,膚如凝脂……」

  沈璃拳頭一緊,面色黑青,可她還沒出聲,另一道喝斥的聲音卻炸響:「夠了!」墨方拎著拂容君的衣襟,黑眸如冰,「你的名聲本與我無關,但休連累我主上聲譽。」

  這話撞進沈璃耳中,聽得她一怔,握緊的拳頭微鬆,呆愣之後,心頭倏地升起一股無力感……明明她已經那般對他。

  便在眾人皆被墨方這話唬住時,拂容君忽然不要命似的抬起頭來,望著墨方一笑,一隻胳膊極為輕佻的挽住墨方的脖子:「唔,此處小倌也長得甚是英俊,雙眸如星,有神。」一語評價完畢,他一撅嘴「啵」的一聲親在墨方的嘴上。

  那聲輕響像是波浪,在所有人心頭蕩過,在寂靜之後,掀起驚濤駭浪。

  四周一片驚惶的抽氣聲。

  即便是沈璃,此時也不由愕然的張開嘴,僵硬的轉頭看向身後的行止:「拂……拂容君,確實不只那點糟蹋姑娘的本事。他連男子,也不曾放過!」沈璃指著拂容君道,「你們天界好山好水,都養出了隻什麼怪物?」

  行止亦是看得頗為驚嘆,摸著下巴打量了拂容君許久,點頭道:「王爺問倒我了,行止亦不知,此乃何物。」

  而身為當事者之一的墨方,在長久的呆怔之後,徑直一記手刀砍在拂容君的後頸上。拂容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墨方極為淡定的一抹嘴唇,環顧四周:「此事,若有人說出,我必割其舌,飼餵牲畜。」然而話音未落,墨方的目光忽然掃到了正站在店外的沈璃與行止。

  他的身形微不可見的一僵。

  沈璃是想扭頭當做什麼都沒看見,給墨方留個顏面,但四目已經相接,她唯有面容一肅,淡然的走上前,裝作一副什麼都沒看見的模樣,正色道:「給你添麻煩了,我將他帶回去就是。」

  墨方一垂頭:「這是墨方該做的,墨方來就好,王爺……」墨方面上再是如何淡定,心裡卻還是起了波瀾,這話說了一半,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唯有一扭頭,提著拂容君,擦過沈璃身旁,快速離去。

  待他身影消失,一酒館的人開始慢慢竊竊私語起來。沈璃眉目一沉,掃視四周:「噤聲。」她這一身打扮和氣勢唬得眾人靜了下來,「此間事跡不得外洩。」她在魔界享譽極高,魔族之人對她也極是尊重,既然聽得碧蒼王發話,大家便都靜了下來。沈璃緩步走向酒娘:「妳有何冤,來與我說。」

  「沒……」酒娘語塞,「已經沒了……」

  「妳莫怕。」沈璃尋了凳子坐下,「一事歸一事,方才那醉鬼找了妳的茬,妳一五一十的列好,我必幫妳把這委屈給找回來。」她不能打死他,但是,等到欺辱魔族子民,橫行市野之事報上天宮,自會有人打死他。

  離開酒館,沈璃將酒娘寫的書信折好,沈璃遞給行止君,道:「那拂容君嬌生慣養,約莫待不了多久便要回去。此事我也不想稟報魔君,以免……傷及無辜。」這無辜,自然說的是墨方。天帝遠在天宮,只要讓他知道自己孫子做的混帳事就行了。而魔君便在此處,他要是細問下來,怕是瞞不住,「所以帶信一事,唯有勞煩行止君了。」

  行止將信捏在手中,默了一會兒:「即便我帶了這封信上去,天帝也不會收回成命,取消婚約。王爺何不放他一馬,好歹也是妳注定要嫁的人。」

  「取消婚約?」沈璃一笑,「神君想多了。自打被魔君從人界帶回來之後,沈璃便沒有逃過這場婚事的想法。」她轉過身,不讓行止看見她的表情,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我只是,單純的想找拂容君的不痛快而已。」

  她不想嫁拂容君,也不喜歡拂容君,所以壓根兒沒想過要讓拂容君變得多好,也沒想過自己嫁給他之後能過得多好。她只是想在自己還能肆意妄為的時候,能活得更隨性一些。

  「而且。」沈璃腳步一頓,聲色微肅,但卻仍舊沒有轉過頭來,「……天帝不會取消婚約,是因為他不能,而能取消婚約的……」她側頭看了行止一眼,「神君何不放我一馬。」

  行止垂眸沉默。

  當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沈璃覺得渾身燥熱,她只當是吞了那顆珠子,第一晚會有些不適應,一晚叫肉丫送來了四壺水,喝完了還是口渴。第二天清醒之後,口乾舌燥的感覺雖減輕了不少,但頭卻開始隱隱作痛。

  肉丫憂心的問她:「王爺是不是病啦?」

  「妳見我病過?」沈璃一句話將肉丫的擔憂堵了回去,伺候她穿衣洗漱完之後,沈璃剛一開房門,便在院子裡看見了來回踱步的拂容君,沈璃立時便皺起了眉頭。

  拂容君心中一怵,下意識的往後站了站,但猶豫了半晌還是硬著頭皮道:「妳……王爺可知,昨日扶我回來的那男青年是誰?」

  沈璃想起昨日蕩過心頭的那「啵」的一聲,嘴角一抽,道:「作甚?」

  「啊……他,昨日有東西落在我這裡了,我給他送去。」

  沈璃垂眸一看,他手中正拿著一塊青玉佩,沈璃知道,這是墨方常年掛在腰間的佩飾,腰間的佩飾……為何會落在拂容君手裡,他們昨天……

  沈璃覺得自己的腦袋比先前更疼了幾分,正揉著額頭在想要怎麼回答時,一旁肉丫嘴快,道:「這是墨方將軍的東西啊,他就住在三條街對面,不過將軍們好像都有晨練,所以現在或許在郊外營地……」

  「閉嘴!」

  沈璃一喝,嚇得肉丫一驚,愣愣的望著她,有些委屈和惶然道:「肉丫……指錯路了嗎?」

  沈璃扶額,拂容君卻歡喜極了,嘴裡將墨方這個名字來來回回念叨了兩遍,然後對肉丫拋了個媚眼:「小丫頭還是有聰明的時候嘛,本君走啦。」

  「站住!」沈璃喝住他,但卻不知道怎麼警告他,若從武力上來說,墨方絕對不會吃了虧去,但……憋了半天沈璃乾脆一伸手,道,「軍營重地,外人不得入內,玉佩給我,我幫你去還。」

  拂容君眼珠一轉,忽然指著沈璃背後一聲大叫,肉丫驚慌的轉頭去看,沈璃也微微分神,可後面什麼也沒有,待轉過頭來時,哪還見拂容君的身影。沈璃一臉鐵青的站在原地,拳頭捏緊,心中只覺一陣陣羞辱,竟被……這種手段給耍了。

  肉丫呢喃:「這拂容君真像個小孩一樣呢,以後能照顧王爺嗎?」

  還指望他照顧?沈璃咬牙切齒:「若有子如此,吾必捏死。」

  沈璃本打算去軍營裡將拂容君給拎回來,但頭疼更甚,她哪裡也不想去,惟願墨方能護住自己,自己歇在房裡逗噓噓玩,但不知為何,噓噓今日出離的安靜,逗了許久,只是跳來跳去的在籠子裡蹦躂,並不開口說一句話,沈璃失了興致,索性往榻上一躺,閉眼休息。

  歇到中午,忽覺身邊來了個人,下意識的覺得是肉丫,她張嘴便道:「給我點水。」

  好一會兒後,茶杯才遞到嘴邊,沈璃懶得動,張嘴由人餵著喝了點水,抿了抿唇,忽覺有點不對勁,她睜眼一看,行止正側身將茶杯放到桌上,回過頭,四目相接,行止輕聲問:「還要?」

  沈璃不知為何,看著他微微逆光的臉,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又點了點頭:「要。」

  行止便又餵了她一杯。不是遞給她,而是將杯子放在她唇邊,靜靜餵她喝了一杯。沈璃愣然,心中一時各種情緒湧起,最後奪過杯子握在手裡:「我還是自己來吧,不勞神君。」

  「身體可有不適?」

  沈璃搖頭:「無妨,許是前些日子一直在奔波並未覺得,歇下來才發現累,有點嗜睡。」她往窗外一望,發現現在已是午時,忙道,「吃食的話,我讓肉丫去準備。」

  「不用。」行止搖頭,「不吃東西也沒事。」

  「哦。」沈璃點頭,今日陽光的角度偏得太刁鑽,讓她險些忘了,行止是神,哪還用吃東西。

  他和那個善廚藝的凡人,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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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0: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當天晚上,沈璃身子燙得越發厲害,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肉丫給她餵了水,搭了毛巾都不管用,心裡不由著急起來,伺候了沈璃這麼久,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即便是受了重傷,沈璃的意識也都是清醒的,肉丫無措之下便想到此時王府裡還有兩個仙人住著呢。

  只是這大半夜的,請神君來有些不妥,拂容君既與沈璃有婚約,叫他過來也無妨。肉丫琢磨著便急急忙忙的跑去拂容君的院子,可敲了許久的門也未見他出來,肉丫慌得不行,這才去找了行止。

  待行止趕去,沈璃的臉頰已是通紅一片。他肅容,坐在沈璃床邊,伸手把脈,卻奇怪的皺了眉頭。

  「神君,我家王爺到底怎麼了?」

  「並無異樣,只是單純的發燒了。」行止鬆開手,問道,「府裡有藥材嗎?」

  肉丫搖頭:「王爺從不生病的,魔界的人也很少生病,以前魔界常見草木的時候外面還有得賣,瘴氣濃了後,就沒什麼藥草賣了。」

  行止沉吟,隨即將手掌貼在沈璃的額頭上,白色的光芒在他掌心閃現,燒得迷迷糊糊的沈璃好似覺得舒服了一些,無意識的在他掌心一蹭了蹭,行止目光不自覺的一柔,手掌未動,小拇指卻悄悄摸到她髮際線上,把散亂的幾根髮絲往後捋了捋。

  肉丫緊緊的盯了一會兒,發現沈璃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確實好受許多,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緊接著心裡難免起了點抱怨:「神君給我家王爺指了個什麼樣的姑爺啊。」她撅嘴道,「還沒成親就已經夜不歸宿了,也不來打個招呼,今日若是神君不在,王爺的病情耽擱了又該怎麼辦。」

  行止沒有說話,只是放在沈璃額頭上的手掌悄悄的落到她的臉頰上,指腹輕輕摩挲著她還在微微發燙的臉頰,一言未發。

  「昨天便惹出了事損了王爺聲譽,今天早上拿了塊玉佩說去找墨方將軍,哼,誰知道他是不是去找墨方將軍呢!」肉丫對拂容君本就極是不滿,但之前主子不在不敢得罪他,現在有人撐腰,她便將心頭的怒氣與擔憂一併抱怨出來,「這還是在魔界,待以後王爺嫁去了天界,舉目無親,她還得受多少委屈,王爺脾氣強,日後若是受了委屈必定也不會告知魔君,那時候……」肉丫越想越嚴重,眼眶一紅,竟是快哭出來,「那時候,誰還會為她心疼。」

  「是啊。」行止無意識的呢喃出聲,「誰還會心疼。」

  然而這句話便像是一塊無意劃過皮膚的尖銳石子,擦疼了他的臉頰,讓他不由得微微垂下了眼眸。凝視著沈璃的睡顏,他的指腹劃過沈璃的臉頰,眉眼,鼻梁,挨個摸了一遍才收回了手。

  「已經沒有大礙了。」他讓指尖離開光滑的皮膚,在床榻邊又沉默了許久才站起身來。

  肉丫害怕沈璃病情反覆,一雙眼緊張的盯著他:「神君去哪兒?」

  「不走遠。」他道,「若有事再到院子裡找我便是。」言罷他頭也沒回的離開了沈璃的屋子。

  肉丫看了看沈璃,又看了看行止,紅著眼眶嘟囔:「怎麼這樣啊,王爺還沒醒呢,連多待一會兒也不行嗎,天界的神仙真是冷心薄情。」

  冷心薄情嗎……

  行止站在院子裡看著自己的指尖,他似乎能看見尚還殘留在指尖的沈璃的體溫,那般灼熱,像要一路燒進心裡一樣。白色的光芒再次在指尖亮起,只是這次,行止不知自己要驅散的熱度到底在哪裡,這種像被燙傷了一樣的感覺,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他不知道……

  肉丫將帕子擰了,細心的搭在沈璃額頭上,自言自語的嘀咕著:「王爺啊,以後要是實在沒法,妳真的嫁到天界去了,妳也別對那些個神仙上心啊,妳看,一個這樣,兩個也這樣。都不是好人。」

  沈璃眼皮微微動了動:「本王知道。」

  沙啞至極的嗓音從她嘴裡吐出,肉丫嚇了一跳,而後驚喜道:「王爺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沈璃慢慢睜開眼,沒有看肉丫,只是無意識的重複著:「我知道。」

  神仙本就心性寡涼。

  清晨醒來的時候,沈璃覺得神清氣爽多了,身體中有一股力量在充實著她的血脈,讓她感覺身體比平日輕盈許多,她這才意識到,昨天和前天的不適,或許只是因為身體在適應那顆碧海蒼珠。魔君也在她服食珠子之後交代過,雖然本是她的東西,但離開她身體也有千年的時間,突然回歸,造成不適也是應該的。

  沈璃將五指一握,從床上翻身坐起,揚聲道:「肉丫,拿本王的鎧甲來!今日我要去營裡練練兵!」沈璃的鎧甲是不常穿的,她常對付的那些怪獸,就防禦的角度來說,穿鎧甲與不穿鎧甲都差不多,這些精鋼或許還沒她的肉來得皮實。但去營地練兵卻不一樣,在那裡,她是將軍,而不是戰士。

  待收拾好了,沈璃走過前廳,看見行止也正從他那院裡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行止難得面上表露出了微怔的神色,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王爺這是要去何處?」

  「練兵。」沈璃簡潔一答,也不再多說,抱拳稽首,「神君今日盡可在魔界隨意遊玩,但凡有收取銀錢處,報碧蒼王府的名字便可,沈璃先告辭了。」言罷,沒有半分猶豫,扭頭就走。將行止獨自留在前廳裡,望著她的背影瞇眼沉思。

  兵營在城外,沈璃燒了一晚上,壓根就忘了拂容君來找墨方一事,是以走到軍營時,看見墨方一臉菜色的向她走來,沈璃初時還有些微怔,但見他背後追得氣喘吁吁的拂容君,沈璃恍然了悟,然後一聲嘆息。

  拂容君在墨方身後喚著:「哎,玉佩啊,本君還你,你怎麼不要啊!昨日扯斷了繩索是我不對,我不是給你擰了根穿好了嗎!你這人身為將軍,怎生還如此小氣。」墨方黑著臉不理他,待走到這方,他看見沈璃,腳步微微一頓,終還是上前來,稽首一行禮。而他背後的拂容君則在看見沈璃後,面色一僵,下意識的往後退了退。

  墨方許是心中帶著羞惱和火氣,也沒與沈璃說一句話,轉身便往營地裡走。

  沈璃將他一拽輕聲道:「慢著。」墨方一愣,眸光落在沈璃抓住他手腕的手上。心中情緒湧動,但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只化作眼裡一道暗光,轉瞬即逝。沈璃只耽擱了他一瞬,便立即放了手,悄聲對墨方道,「他……確實是有給你造成麻煩?」

  「是。」即便是墨方也忍不住嘆息的揉了揉額頭。

  「不想理他?」

  「王上。」墨方正色道,「墨方此生,從未如此厭惡一人。奈何……」他咬牙,「又不能痛揍一頓。」

  沈璃點頭:「回營吧,這裡交給我。」墨方一愣,眼看沈璃向拂容君走去,他雖很想去打探,但最終還是本能的遵從沈璃的命令,默默的回營,而進入營地前一刻,他好似看見有個白色慢慢向沈璃那方走去,而沈璃背對著那人,什麼也沒察覺。適時一名老將軍上前來,將墨方一拽:「你小子還偷懶呢!」墨方唯有隨將軍進了軍營。

  沈璃站在拂容君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拂容君聲音強自壓著顫抖:「有何貴幹?」

  沈璃道:「直說吧,我的屬下不似仙君這般閒,他沒時間,也由不得仙君肆意玩弄。」

  拂容君不服氣的一揚眉:「妳憑什麼覺得我是在玩弄他。」

  「拂容君的真心?」沈璃譏諷一笑,「你自己知道在哪兒嗎?天界的那些事我不管,你愛怎樣都好,你我婚約我也可不計較,但是,我魔界將士,是用來上戰場殺敵除害的。不管誰意圖用任何方式禍害他們,先問問沈璃的紅纓槍。」

  拂容君被沈璃唬得一震,隨即抖著嗓子道:「這是墨方的事與妳何干!」

  沈璃心下覺得此人甚麻煩,但面上卻眉一挑既是挑釁道:「哦,你不知道嗎,墨方可是本王的人。」

  拂容君臉一僵,登時面色慘白。沈璃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傢伙這麼怕她,以後定是不敢去找墨方麻煩了,回頭再想辦法欺負他幾次,待他受不了自會回天界去,彼時行止也走了,正好樂得輕鬆……

  沈璃一轉頭,恰好看著三步開外的白衣男子,她微微一愣。

  行止……

  他初時一臉冰冷,與沈璃目光相接後,唇角愣是慢慢磨出了一個笑來。沈璃也收斂了臉上所有情緒,淡淡問道:「神君為何在此?」

  「王爺不是讓我隨意逛嗎,我恰好想看看魔界的軍營,便來了。」他唇角的笑弧度更大,但眼眸中卻是連沈璃也能感覺到的寒涼,「只是方才不留心聽到王爺的話,心裡卻奇怪,為何這與我在邊界軍營中聽到的話可不一樣呢?行止記得,王爺當時可是狠狠的拒絕了墨方將軍啊。」

  來找茬的。沈璃在心裡給他這段話做了如是總結。

  拂容君一聽此言,慘白的臉色微微恢復了一點紅潤:「被……被拒絕?」他怔愣之後倏地自語道,「好機會!」

  沈璃目光一轉,也不為行止戳穿自己而生氣,對拂容君不屑道:「你若覺得自己有本事來與我來搶,儘管放馬過來。」言罷,她轉身往軍營走去,一眼也沒看行止。

  唇角微微抿緊,行止盯著她的背影,眼神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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