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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九鷺非香 -【本王在此】《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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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踏入魔界的那一瞬,沈璃便覺空氣更比往日污濁了三分,區別於平日的瘴氣,現在到處流竄著殺伐之氣,暴戾之氣,即便是都城的百姓也是焦躁不安的。

  沈璃沉著臉色自都城中央大道往魔宮走。一路上破碎的房屋訴說著當日魔界的倉惶,白幡在路邊凌亂而冷清的掛著,不像是魔界都城,而更像是鬼都,一片死氣。

  宮門之前,侍衛頭帶白色布條,臉上的表情不似素日的沉靜,而有幾分強撐的威嚴。宮門左側的守衛見有人徑直沖宮門走來,也未看清是何人,只將手中長槍一豎,喝斥:「站、站住!」

  沈璃眉頭一皺:「何故如此慌張!」她聲色微厲,震得兩名侍衛一愣,待看清是誰,一名侍衛嘴一撇,不知道是在哭還是在笑:「王……王爺……王爺回來啦。」他腿軟似的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兩個頭,「王爺回來啦!王爺回來啦!」

  另一名侍衛無聲的盯著沈璃,竟一把抹了淚。沈璃拳頭握緊:「成何體統!給本王將你們的情緒都收好!」她聲音威嚴,「本王不管現在發生何事,身為將士,當差之時便不許落淚,下次若再讓本王看見有垂淚動搖軍心者,斬!」

  兩名侍衛叩頭稱是。

  沈璃這才稍緩和了語氣:「魔君何在?」

  「回王爺,魔君現在寢殿之中靜養……」

  「還未醒來?」

  「還未醒。」

  沈璃只覺心如火燒,魔君力量強大,且極善謀略,周身一直有青顏赤容維護左右,尋常是極難傷到他。這一受傷,竟傷得如此嚴重嗎……沈璃幾乎是飛奔至魔君寢殿,還未走近便見有侍婢從寢殿裡來來回回的出入,而他們手中端的水盆在疾行中潑出水來,鮮紅的染了一地。

  難道是魔君傷情還有惡化?沈璃越發著急,徑直衝進殿中,耳邊不停的有人在招呼沈璃,是魔界的官員們,然而沈璃哪還有心思去應他們,她繞過屏風,一掀簾便往內間去,堵在門口的醫官勸也勸不住。

  躺在床上的魔君身上衣袍未換,頸邊稍有些血液淌出,有醫官用乾淨的布摁住他的頸項,然而不久那張布便染濕了,只有讓侍婢拿去洗,然後又換上張乾淨的。而他衣襟上面的血漬不知是第幾次乾了又濕,他臉上的面具未取,只卸了下頜部分,露出了嘴唇,方便侍奉的人餵藥,他的唇色,透露了他身體狀況的糟糕。

  那唇色……是青的。

  沈璃將懷中的丹藥拿出,揚聲道:「此處有天帝給的仙丹幾盒,醫官們來看看,有沒有現在用得上的。」此話一出,一旁的醫官也顧不上禮節,連忙將沈璃手中的丹藥拿過,一個一個倒出來細細辨認,然後才拿了其中一顆放進魔君嘴裡。不消片刻,魔君唇上的青色稍退,同時頸項上的血慢慢止住。

  「這丹藥有用!這丹藥有用啊!」醫官們欣喜若狂,有人沖沈璃拜道,「王爺當真是魔界的福音。」

  「奉承的話便別說了,魔君身上的傷到底怎麼回事?」

  醫官們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一個老醫官答道:「王爺,魔君受的傷只有這頸項上一劍,然而這一劍卻不重,只是傷到了皮肉,真正致使魔君昏迷不醒的……是毒。」

  沈璃眉頭一皺:「什麼毒?」

  「好似是一種瘴毒,初初中毒能使人喪失理智,而後會致使昏厥不醒,若中毒者身上有傷口,其傷口便無法癒合,流血不止。但是這種瘴毒與別的瘴毒有些許不同,它好似對魔族之人的身體傷害極大,而對別的東西不會產生大的威脅,簡直就像是針對魔族而提煉出來的毒藥一樣。」

  瘴毒……沈璃不由聯想到先前自己在揚州城時,被苻生下的毒,可那時那毒並不太厲害,行止也稍動法力便將瘴毒驅散了。如今這毒,與當時的毒有關係嗎……

  沈璃在魔君身邊守了一會兒,見服下仙丹之後,魔君唇上的青色盡數退去,慘白慢慢浮現。沈璃能想像到,卸下面具之後,這將是多蒼白的一張臉,她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拳頭不由握緊:「青顏與赤容呢?」

  一旁的侍衛答道:「二位使者並未在此役中現身。」

  沈璃面色一沉,太巧了,簡直就和算計好的一樣……她默了一會兒,問道:「那些將軍……犧牲了的將軍現在何處?」

  「尚在城外軍營中停放,可能還得幾日才能下葬。」

  「為何?」

  侍衛聲音極低:「根據軍規,大戰之後,得先將士兵埋完了,才能安葬將領。」

  沈璃愣然的轉頭看他:「已經過了五日,士兵竟還未安葬完?」侍衛垂頭不言。沈璃腦袋空了一瞬,她站起身來慢慢吸進一口氣,閉上眼,平復了情緒,「好好守著魔君,務必使魔君儘早醒來。」言罷,她出了魔君寢殿,顧不得什麼禮節規矩,徑直在魔宮裡駕了雲直奔城外軍營而去。

  還未走近便能感覺到那方吹來的風中有一股深深的腐朽的味道,越近更是能聽到人的哭喊之聲,有的嘶啞,有的淒厲,令人不忍聽聞,沈璃極快的飛過這一片區域,在軍營之中落下,士兵們正在忙碌,沒有人看見她,沈璃拽了個小兵問道:「將軍們都在何處?」

  小兵目光呆滯,抬頭看了沈璃好一會兒,眼珠子裡才慢慢有光亮照進來:「王爺……」他不敢置信的喚了一聲,然後看見沈璃還在,他竟一時激動得握住了沈璃的手,「王……王爺……」他臉色漲紅大喊道,「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眾人皆停下手中的活往這邊看來,但見沈璃果然立在那方,人人皆大喜不已,然而聽著他們的歡呼,沈璃的心情則更為沉重。

  魔界並不是沒有規矩的一團散沙,這些士兵也不該做把誰看做救世主的模樣,他們該是有秩序的,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該按照預計方案行事,而在平常他們也確實是這個樣子,即便是吃了敗仗,也不會見他們有這樣的表現,而這一次……

  看來,情況比想像當中的更加嚴重。

  沈璃正想著,忽見前面疾步行來兩名將軍,沈璃立即迎上前去:「刀穆將軍,史方將軍……」她剛打了個招呼,話還未出口,兩名已近中年的將軍便「噗通」一聲在她身前跪下。

  「末將無能!」

  「末將有罪。」

  他們的額頭狠狠磕在地上,力道之大,帶著極為不甘的憤怒和無法彌補的痛悔。

  「將軍……」沈璃面容一動,即便再怎麼告訴自己此時要冷靜沉著,也不免為這兩位老將的叩拜而動容,到底是要有多大的打擊,才能致使魔界驕傲的將士們如此頹然。她伸手扶起兩位將軍,「先讓沈璃明白,魔界到底怎麼了。」

  兩位老將這才慢慢起身,兩人一邊領著沈璃往軍營後方走,一邊解釋道:「五日前,一隊人馬突然自南邊襲來。」只開了頭,刀穆的神色便已頹敗得幾乎說不下去,沈璃奇怪,最終還是史方接過話頭道:「對方只有兩百人馬……」

  沈璃一驚,不敢置信:「多少?」

  「兩百人。」

  沈璃恍然理解為何將士們會如此沮喪,都城守衛軍稍稍也有十萬,大大小小的將領加起來肯定也超過兩百人,而這麼多將士竟被區區兩百人馬……踐踏到如此地步。

  「對方什麼來頭?」沈璃聲音微啞,不得不說,即便她沒有經歷過戰鬥,但聽到這個數字還是難免被打擊到。

  「拿的是北海一族的旗子,那些士兵皆是彪形大漢,身上不著片甲,赤膊上陣,也不使什麼武器,只徒手與人交戰,或是折斷對方的脖子,或是將人活活打死,更甚者,徑直將人從中撕開,力量極大。」史方的聲音沒有起伏,但即便是這麼平淡的說出這些話,仍舊聽得人心驚,「他們的皮膚好似與尋常人極為不同,普通士兵的刀槍難入,唯有稍有道法修為的將軍,在兵刃上灌入法力,尚能傷其一二。」

  「有無對方屍體留下?」

  兩名將軍對視一眼:「沒有,不過末將可以肯定,至少有三十名左右的敵人被砍下了頭顱,但他們的屍首皆被對方帶了回去,唯有八九名敵人,被魔君擒住,生生將他們炸成了肉泥。」

  沈璃略一沉吟,兩位將軍的形容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在捕捉地仙山神的事情當中,她在揚州城城牆結界中遇到的那三個彪形大漢,若是他們的話,有兩百人,力量確實不可小覷。想到那個神秘的苻生,沈璃問:「他們可有領頭的人?」

  「是一名極年輕的男青年。他看起來倒與尋常人無異,只是一手劍法使得詭異,魔君便是被他的劍所傷。」

  沈璃腦海裡立即便浮現了苻生的身影。這樣一想,倒也說得通,那些彪形大漢是他的手下,瘴毒也是他的東西,只是他怎麼會是北海一族的人?先前他在人界捉地仙山神,現在又大費周章的先佯攻天界,又襲擊魔界……

  沈璃一頓,呢喃道:「他攻擊魔界……到底是為了什麼?」

  刀穆聽見她的呢喃自語,拳頭一緊:「魔君金印被他拿走了。」

  金印,魔界政權的象征。思及魔界各處同時發生的暴亂,沈璃眉目一沉,當真是為了奪權嗎?可光拿走一個金印,能奪什麼樣的權……

  沈璃正想著,停放將軍屍體的靈堂已經走到。沈璃面容一肅,踏步進入,裡面將領不少,眾人皆讓開路讓沈璃過去。

  一排棺木,十數具屍體。這裡躺著的人,沈璃皆能喚出他們的名字,但是如今有的卻已認不得他們的面目,有的或屍首不全,有的或面目全非,有的……

  沈璃在一個棺槨前停住,這個棺槨裡只放了一把劍還有一些殘破的衣甲碎片,上面森森血跡顯得滲人。

  「這是誰?」她輕聲問。

  「是墨方將軍。」身後的將領答道,「他在戰場上,拼死斬了三名敵人的頭顱,最後……被幾名敵人圍住……被生生吞食掉了……」

  墨方……被對方……吞……

  吞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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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7: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沈璃搖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沒有屍體,我不相信。」

  周遭的將領皆垂首不語,靈堂中沉寂了許久,一個聲音喑啞道:「末將親眼看見的……」大鬍子將領神色頹然,「末將親眼看見墨方將軍被他們分食。」

  沈璃扶住棺木,看著裡面的殘劍和破碎的衣冠,一股無力感纏住了她的腳步,讓她不能挪開半步。

  「末將也是親眼所見。」有人低聲附和,越來越多的人佐證,讓沈璃不得不信墨方慘死的事實,她五指扣在厚厚的棺槨上,指尖用力得泛白。厚實木的棺槨上「喀啦」一聲留下指印。

  「知道了。」她點了點頭,聲音極小,卻彷似一根將斷的弦,聽得人心都跟著懸了起來,「本王,知道了……」

  她垂下頭,像是在默哀,她情緒沒有外露,而這一低頭,卻讓人感到這個一直挺直背脊的女子,此刻像個被拔掉刺的刺蝟,在這一瞬間,沒了任何攻擊性。

  魔族慘敗,將領慘死,若她那時在……若她在,事情會不會就不那麼糟糕……

  沈璃牙關咬緊,然而不過片刻之後,她又抬起頭來,轉身離開墨方棺槨之前。繼續看完剩下的幾個將領屍體,然後慢慢向靈堂外走去,她腳步不停,一步比一步踏得堅定,一步比一步踩得沉著。

  沈璃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復生,後悔無用,遺憾無用,她能做的,便是讓活著的人能繼續活下去。

  踏出靈堂,空氣中腐朽的味道還是那般刺鼻,沈璃登上練兵台,一手放於胸前,一手直指蒼天,心法口訣自她唇畔呢喃而出,白色的光輝自她周身慢慢升騰而起,一道光華在以她為圓心,向四周散開:「吾以吾名引忘川。」七字引魂術,字字鏗鏘,隨著這語音落地,光芒所及之處,宛若螢蟲飛舞,在這蕭然的傍晚鋪天蓋地的往天上升騰而去。

  極美麗卻也極悲傷。

  淒厲的哭聲彷似要扯斷人的心腸,沈璃遠遠看見軍營外安葬士兵的地方有許多人哭喊著追著這些薄涼的光芒,彷似恨不能與他們同去。

  沈璃雙手垂下,拳頭握緊:「我碧蒼王沈璃以命立誓。」她聲音不大,但練兵台下的將領皆聽得清清楚楚,「此仇,必報!」風一過,撩起沈璃的髮絲,無數瑩瑩之光在她眼前飄過,彷似是她的將士用最後的力氣,附和她的誓言。

  天色漸晚,同一輪明月照耀著不同的地方。

  小河邊草木下靜靜立著一名披著絳紫披風的青年:「哦?碧蒼王沈璃已經回魔界了嗎。」

  「是,屬下收到的確切消息,沈璃在今日下午便回了魔界。」黑衣蒙面的人俯首跪地,恭恭敬敬的答道,「她帶回了天界的丹藥,解魔君的毒,然後施渡魂術引渡了都城數萬怨靈。」

  「呵,簡直像個救世主一樣呢,難怪魔界那些庸人都將她供著。」青年的指尖輕輕觸碰粗糙的樹皮,「搜遍整個魔宮也不見鳳火珠的氣息,必定是沈木月那傢伙已將珠子給了沈璃。看來,如今不得不對付她了……」

  「苻生將軍,上一戰我們已折損了五十八名魔人,有的屍體尚未拼接好,短期內怕是不易再戰。」

  「沈璃再厲害也不過一人而已。」苻生沉吟了一會兒道,「著四五名魔人往墟天淵而去,沿途動靜做大一點,將沈璃給引出來,彼時我再親自動手,殺了她取回鳳火珠。」

  「是。」黑衣人抱拳答應,隨即又遲疑道,「將軍,可是少主……」

  苻生目光一冷:「此事事成之前不可讓少主知道。在面對沈璃的問題上,少主已經心軟過太多次。我殺沈璃是為取鳳火珠,也為除一後患。待沈璃死了,少主便是有什麼異議,也無計可施。」他指尖升騰出一股黑氣,不過一瞬的時間便將樹整個包住,不一會兒,樹葉盡數枯萎,黑氣越發壯大,最後凝成一顆小黑珠子落在苻生掌心。他一張口便將珠子吞食進去,「不過在這些事之前,先給我找幾個健壯的活人來,助我調理內息。」

  「屬下得令。」

  風一吹,枯萎的樹葉零零散散的飄落。

  沈璃安排好軍營的事務時已是第二日卯時,她抽空回了一趟王府,但見肉丫雖然受了一些驚嚇,但精神頭兒卻還好,噓噓也在,牠身上的毛已經長了老長,一人一鳥,從沈璃踏進房門的那一刻便在她耳邊嘰嘰喳喳的吵著,訴說著那日的驚惶。沈璃靜靜的聽著,只在肉丫喘息的空隙摸了摸她的腦袋:「本王回來了,定不叫人再欺辱於妳。」

  肉丫一怔,本還吵鬧的嘴登時閉了起來,兩隻眼睛通紅的望著沈璃,然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她是真的嚇壞了。

  在王府裡歇了片刻,沈璃換了身衣服,穿上輕甲,又要入宮。出門前肉丫喚住她,囁嚅了許久最後只道:「王爺一定要保重啊!肉丫和噓噓都等妳回來!」

  沈璃一笑:「無妨,不過是去趟宮裡,晚上就回來。」

  肉丫點頭,可是看著沈璃頭也不回的走出府門,她心裡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就像……就像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一樣:「王爺要保重啊!」她再一次大喊出聲。

  沈璃揮了揮手,沒回頭:「知道了。」

  魔君毒雖已褪去,但先前失血太多如今尚未清醒。文臣們雖然著急,但也無可奈何,三名長老坐鎮議事殿,代替魔君暫行職權。沈璃坐於議事殿左側,靜靜聽著下方官員們匯報各地暴亂的後續情況。

  簡直就像是為了牽制各地地方軍一樣,在敵人襲擊魔都之時暴亂發生,然而不過幾天各地都漸漸平息下來,沈璃聽得眉頭緊皺,會發生這樣的事,只能說明……

  「有內鬼。」長老之一靜靜的說出這話,「不單單從暴亂一事來看,老朽前幾日皆在研究對方撤退的路線,若不是極熟悉魔都構造的人,是決計不會這麼快就撤出去的。」

  而且更糟糕的是,各地同時發生亂象,那便說明,各地……皆有內鬼。

  「查。」沈璃冷冷擲出一字,「這些內奸不僅熟悉當地,而且還熟悉魔界的軍隊構造,必是軍中之人,在此一戰中,失蹤的人,行蹤詭秘的人,將其三族捉拿在案,一個一個的審。」

  沈璃素來不是心軟的人,這個命令下得果斷,毫無半點猶豫。

  「報!」急匆匆的聲音自殿外傳來,傳令者破門而入,跪地抱拳,「各位大人!那……那些刀槍不入的怪物,又出現了!」

  眾人大驚,沈璃立時站起身來,目光森冷若冰:「何處?人馬多少?」

  「只有四五名,他們去的方向是墟天淵!」議事殿中立時嘈雜起來,眾人皆知墟天淵中有數以千計的妖獸,若是他們撞破了結界,放那些妖獸出來,於魔界而言那可是滅頂之災啊!

  「墟天淵的結界不會破。」沈璃道,「各位稍安勿躁。」她沉著的問來報者,「除了動向,他們可還有別的舉動?」

  「有……他們沿途燒殺……所過之處,一個活人也沒有……」

  「混帳東西!」當即便有武將憋不住氣拍案而起,「當真欺我魔界無人嗎!」他抱拳跪地,「末將請戰!」另外兩名將軍也跟著跪下,「末將請戰!」

  議事殿中一時嘈雜,有文臣勸道:「先前在都城都拿他們沒有辦法,如今便能戰得贏了?還是先破解他們身體之謎,而後才能有戰勝之法啊!」

  「那如今就由著他們橫行霸道嗎!我便是拼上這條命,也……」

  「閉嘴。」沈璃冷冷一聲呵斥,「我魔族將軍豈能如此輕易的便去拼命!當真讓人笑話了去。」

  議事殿中靜了下來。

  沈璃站起身子,一身輕甲衣微微作響:「此次,由本王去會會那些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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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7: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沈璃先前有與這種怪人交手的經驗,只是不知過了這麼些日子,那些怪人有沒有變得更厲害一些,為了以防萬一,沈璃特意著三名軍中大將與自己同去,他們皆在幾天前與那些怪人過過招,相對別人來說更有經驗,也更有實力。

  「此次出行不為殺敵,只為活捉,哪怕只捉回一人也好,帶回魔都著人研究,找出他們的致命點,以防之後再被襲擊。」出發前,沈璃叮囑他們道,「切忌逞強行事。」

  刀穆將軍一笑:「王爺還當我們是新兵嗎?戰場上最不可意氣用事,我們知道。」

  沈璃點頭:「幾位將軍皆是軍中精英,我族再不可失去一人了。」

  感慨罷,整裝出發,沈璃未回王府,向來出征她便是一身輕甲。駕雲而起,四人沒有大部隊拖累,行得極快,不時便追到情報中魔人肆意妄為的地界紅原,不用探察,四人便在空中看到了火光刺目的地方,他們急急趕去,那處往北不遠便是墟天淵,不可再讓他們前進了。

  沈璃眼尖,在雲上往下一瞥,只見一名魔人正拽住了一個小孩,雙手扯著他的胳膊,張著大嘴,彷似要將孩子撕來吃掉,小孩已嚇得忘記哭泣,只愣愣的盯著那張血盆大口。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銀光驀地自右側斬開,槍刃如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的手砍斷。沈璃知道他們的身體有多強壯,所以這一槍便沒有吝惜著力氣,斬斷了魔人的手,槍刃狠狠打在地上,其力渾厚灌入大地,周遭草木一顫,大地為之嗡鳴。魔人仰頭嘶叫,兩隻斷臂中湧出的血濺了小孩一臉,然而孩子只是愣愣的仰頭,望著沈璃的背影,彷似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救了。

  沈璃沒空搭理孩子,只將他往身後一扔丟進草叢裡,她自己提槍上前,不給魔人反應的機會,槍尖覆著凌厲的法力,徑直穿透他的心臟。

  可僅僅只是這樣的攻擊尚不能殺死魔人,沈璃也不欲將其殺死,只要讓他無法動彈便可。然而她還未將槍尖拔出,忽聽空中有人大喊:「王爺小心!」

  身後一記凌厲的掌風呼嘯而來,沈璃身形一矮,躲過一擊,拔出槍尖,橫搶掃過,徑直劃破後面那人的頸項,鮮血噴湧,不過片刻,沈璃已被血染紅了一身。

  空中忽有交戰之聲,沈璃抬頭一望,竟有三名魔人在空中分別與三位將軍交上了手,這些傢伙何時學會騰雲之術……他們果然是在不斷變強嗎……沈璃心頭驚異初起,忽覺背後氣息詭異的一動。

  「碧蒼王別來無恙?」

  什麼時候……沈璃手中銀槍一緊,頭還未回,槍已殺了過去,然而槍尖卻如砍進了棉花之中,力道盡數被卸掉,沈璃連忙抽身離去,直退到十丈開外,方才回頭打量來人,他一襲青服,面容未變:「苻生?」沈璃冷冷開口。

  「呵,得蒙碧蒼王如此掛記,鄙人之福。」

  他做得一派客套,沈璃卻知此人心機深重,親自到此必定有什麼陰謀,她眉目一沉,耳朵聽到空中三名將軍與那幾名魔人的戰鬥尚在繼續,如今魔界這境況,沈璃實在沒必要現在便與他硬碰硬,徒添傷亡,然而她才生撤退之心,便聽苻生道:「實不相瞞,此次來見碧蒼王,乃是有一物欲向碧蒼王求取。」沈璃冷笑,還未開口,他又是一笑,道,「自然,我知道碧蒼王必定不會答應,所以……」

  周遭殺氣驀地一重,他眼中冷意森然:「勞煩王爺將命留下。」

  「白日做夢。」如此赤裸裸的挑釁讓沈璃眸中寒意更甚,兩人誰也沒有先動手,只是周遭氣流漸漸變得凜冽,兩人之間的草木早已被無聲撕碎,化為灰燼。氣流越發膨脹,蔓延到旁邊,樹叢灑灑作響,樹葉在風中瑟瑟發抖,時而顫抖著向左,時而顫抖著向右,在左右之間,不消片刻樹葉飛散而去,而樹幹則「哢」的一聲,猛的炸裂。

  「啊!」本躲在樹後的小孩一聲痛呼,徑直被炸開的樹幹打出兩丈遠。

  不能再這樣下去!

  孩子的叫聲就像一個信號,觸動了沈璃的神經,她腳尖用力向前一蹬,以槍為頭,整個人如箭一般飛射出去。苻生不避不躲,待沈璃攻到他身邊,驀地察覺一股強大的氣息往地上一壓,沈璃槍頭微偏,苻生忽然一側身,化手為主爪子,只取沈璃心臟,而沈璃背後卻似長了眼睛一般,銀槍往回一收,槍尾徑直撞在苻生手上,看似輕巧,然而觸碰到苻生的手掌,卻將他的皮膚徑直烙得焦黑。

  竟是不知什麼時候起,沈璃在紅纓槍上施了火系法術,令整隻銀槍熾熱無比。

  被沈璃救下的小孩眼睛亮亮的望著沈璃,眸中盡是崇拜與敬仰,沈璃一揮手,小孩聰明的知道她的意思,立即貓著腰跑遠了。沈璃翻身一躍,握住槍身,落在苻生十步開外的距離,槍花一舞,她道:「這是還你的禮。」在天界被火燙傷,沈璃還記得清清楚楚。

  苻生看著自己焦黑的手,倏地仰頭哈哈大笑:「有趣有趣,這才配做我的對手。」話音一落,沒有分毫停留,他身形驀地一動,動作竟是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衝上前來,無刀無劍,只化指為爪,空手與沈璃戰了起來。

  兩人身形交錯,時而化為風纏鬥至蒼穹之中,時而化為光轉瞬便消失了蹤跡。

  瞬息之間,沈璃便與他過了不下百招,越是鬥沈璃心中越感奇怪,此人招數,竟與她自己的有幾分相似,但細細探來,細微處卻有些不同,一樣大開大合的招數,本該是極為剛烈,可他使起來卻有幾分陰險詭譎,令人防不勝防。

  「碧蒼王可有認真?」一招過罷,兩人在空中分站兩邊,他詭異一笑,「我倒覺得,妳的下屬比妳更用心一些。」

  沈璃聞言,往下一看,陡然發現下方不遠處,三名將軍本只與三名魔人纏斗,而此時,方才被沈璃劃破脖子的那名魔人也加入了進去,以四對三,讓本就吃力的將軍們更是無力招架,此時有兩人顯然是受了傷,後繼無力,情況危矣!

  沈璃心頭一急,俯身而下,衝向那方,可苻生怎會放過她,隨即跟在後面,糾纏而上,沈璃大怒:「滾開!」

  「恕難從命。」苻生手往前一伸,指甲暴漲,他五指併攏,指甲如刀一般攔在沈璃身前,「王爺乃是我的對手。」他說話之時,下方有魔人一拳擊打中刀穆將軍的腹部,只見將軍一口鮮血吐出,沈璃心急而焦,眼眸深處紅光湧動,周身煞氣澎湃激蕩。

  「我說,滾開!」她銀槍一揮,苻生舉手來擋,苻生的指甲比沈璃想像中的要堅硬,沈璃的槍也更出乎苻生所料,短兵相接,兩人皆被對方力道震開數米,沈璃毫不猶豫繼續向將軍那方衝去,而苻生則看著自己的指甲,眸中光芒一動,再次追上前去。

  沈璃這方一聲低喝,以槍刃割掉了其中一名魔人的腦袋,破開一個缺口,護著三名將軍落在地上,紅纓槍扎入地面,紅色火焰凝成屏障將自己與三名將軍護在其中:「土遁,撤。我殿後。」

  她命令方落,三名將軍還未開口,忽見火焰屏障驀地被撕出一條口,鋒利的五根指甲穿入屏障之中,五指一張,火焰屏障告破,沈璃一咬牙,眸中紅光更甚,長槍去處,熱浪翻滾。她將追來的苻生逼退幾步,分心喊道:「撤!」

  沒有後顧之憂,她方能尋得逃脫之法。

  三名將軍此時亦看明白了情勢,如今最難對付的不是那幾名魔人,而是這青袍青年。他們已經受傷,再拖下去,只會連累沈璃。三人相視一眼,土遁術剛吟了個頭,一聲魔人嘶吼驀地將他們打斷,竟有又倆名魔人自樹叢之中奔出,徑直向三名將軍撞來。

  刀穆已經受傷,另外兩名將軍為護他,往他身前一擋,擋住了前方的攻擊,可是卻沒有人注意到,最開始被沈璃割斷雙手刺破心臟的那個魔人,竟在地上苟延殘喘,此時爬到了刀穆腳步,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腿,刀穆咬牙忍住劇痛,舉高手中大刀,劈砍而下,徑直將魔人腦袋斬落,不想剛結果了一人,先前於他們在空中纏鬥的幾名魔人再次落下,合圍上來,前面兩名將軍回護不及,只聽刀穆一聲忍耐不住的慘叫,被那幾人拽住生生撕開了四肢,鮮血飛濺,他們將他的肉分食入腹。

  沈璃方引開苻生,忽聽身後慘叫,餘光之中瞥見如此一幕,登時腦袋一空,連背上被苻生五指劃過也未曾有感覺。

  原來……他們竟真會將人分食。

  原來,她魔界的將軍們……是從這樣的修羅場裡殺出來的……

  苻生瘋狂一笑:「此景可美?上一戰,我的愛寵們,可是如此好好飽餐了一頓呢!」

  她那般重視的將領,那樣活生生的生命,與她一同守護這片土地的人……竟如此任人魚肉……

  「混帳……」沈璃指尖泛白,將銀槍握得死緊,「混帳東西。」她垂下頭,說得咬牙切齒,她向著將軍的方向剛要邁步,苻生伸手再次攔住她:「還未戰完,可不許妳救人……」

  不由他將話說完,沈璃驀地抬頭,苻生微微一驚,他見一絲腥紅從沈璃眼底泛出,染紅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然後積聚起鮮紅的液體,似血一般黏稠的從她眼角滑下,劃過臉頰,蜿蜒出一道詭異的痕跡,沒入土地,霎時之間,沈璃周身氣流暴動,宛如颶風旋起席捲天地萬物,沈璃頭上金色束髮的髮箍為之破裂,黑髮四散,在強烈的氣流之中,那一頭黑髮自髮根處被灌入岩漿一般,慢慢變得紅……

  沈璃只覺腹中有一股極為滾燙的氣息在湧動,慢慢灼燒她的血液,燒乾她腦海中的理智。

  紅纓銀槍升騰出白色霧氣,隨著氣流在沈璃周身攪動,忽然之間,氣息戛然而止,不過眨眼瞬間,沈璃已消失在原地,徑直殺入魔人聚集的那方,她沒有用槍,一掌拍在其中一個魔人頭頂,那人腦袋霎時燃起了大火,只聽淒厲嘶叫刺人耳膜,沈璃卻彷似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轉身又是一掌打在另一個魔人胸口之上,烈焰就他胸中燒起。

  不過三兩招的時間,她觸碰了在場所有的魔人,他們皆無一例外的燒了起來,最後,待魔人盡數燃成灰燼,沈璃一揮手掌,竟對著一名將軍拍去,然而攜著灼人溫度的掌心卻停在了將軍心口處三寸,沒有碰上。

  沈璃微微一躬身,有些混亂的甩了甩腦袋,彷似在極力找回理智,最後她頭一轉,腥紅的雙眼瞪向苻生。轉瞬之間,她身影便落在苻生跟前:「你該死!」她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艱難,話音一落,她揮爪便向苻生打去。

  苻生伸手一擋,只覺堅硬如鐵的指甲登時一軟,沈璃的手毫不受阻的拍在他臉頰上,這一個掌摑打得極為響亮,苻生連連退去數丈遠,立即凝了凝冰術,捂著自己被沈璃打到的臉頰,冰與火在他臉頰上相互碰撞,疼痛並未讓他表現得多痛苦,只是令苻生目光更為森冷。

  「不愧是……鳳凰。」

  他語調陰晴難辨,不等將自己臉上的傷勢調理好,沈璃再次攻上前來。散著刺目光芒的銀槍攜著雷霆萬鈞之勢襲來,銳不可擋,苻生一咋舌,一路被壓制逼退。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隙,他架了雲,轉身逃走。

  沈璃追殺而去。

  一名將軍在地上大喊:「王上!窮寇莫追!恐中奸計!」

  沈璃哪還聽得見他的話,追著苻生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了空中。

  一路奔至人界,沈璃忽覺周圍水汽重了許多,她分心一看,苻生竟是逃到了海上。

  趁著沈璃分心的時機,苻生一個信號發上天際。不消片刻,數名黑衣人驀地出現在他身側。

  沈璃一回頭,紅纓槍憑空一掃,滾滾火焰沖那幾名黑衣人而去。有兩人未來得及反應,當場被焚燒為灰燼。另外幾人迅速躲開,分立四方,他們極為配合的吟誦出咒語。

  空氣中的濕氣瞬時變得冰冷,化為極小的冰渣,往沈璃周身貼來,彷似要將她包圍在裡面。沈璃嘴角忽然裂出一個莫名的弧度,她腹中熱度更甚,熱氣在身體裡運轉了一周天,讓她皮膚上冒出了一簇一簇的火焰。

  熱浪滾滾,燒乾淨了所有水汽。

  眾黑衣人大驚,微帶慌亂的望向苻生:「大人,止水術對她毫無作用!」

  止水術……

  這三個略帶熟悉的字刺痛沈璃的耳膜,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浮現在越發混沌的腦海,她彷似聽見他在輕嘆:「妳又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這些傢伙怎麼會止水術……那明明是神的法術。

  沈璃微微有些愣神,苻生看出她的分心忽然一聲大喝:「將魔人盡數喚來!」

  一聲令下,黑衣人手中拿出一個奇怪的樂器,不過吹了兩三聲,遠處便有嘶吼聲傳來與之相和。苻生一揮手,將一道海浪盡數化為冰箭,鋒利的向沈璃刺來。

  殺氣迫近,猛然讓沈璃回過神來,她不躲不閃,周身火焰膨脹而起,瞬間將冰盡數燃盡,連苻生也沒來得及看見她的動作,只覺他下頜一熱,沈璃已經拽住了他的衣襟:「說,爾等宵小,如何學會止水術的?」

  苻生一笑:「王爺對那個神明的事好似極為關心啊。」

  沈璃冷冷盯著他,手放在他的心臟處,只消一用力,她便能將他心臟整個兒燒掉。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霹靂從天而下,逼得沈璃不得不扔了苻生,推開數丈,再一回頭,那方立了一個黑衣黑髮的青年,他的面容,沈璃再熟悉不過。

  「墨……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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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墨方望了沈璃許久,最後眼瞼微垂,側頭看向身後的苻生,聲色小而冰冷:「誰允你做此事?」

  「屬下有罪。」苻生毫無認罪之意,「只是碧蒼王身懷之物乃是我們必須索取的東西,屬下不能不取,隱瞞少主,是害怕少主耽於往昔,恐心懷不必要的仁慈。不如先由屬下將其除掉,滅了這後顧之憂。」

  「誰允你做此事?」墨方聲色一厲,眉宇間是從未在沈璃面前流露過的威嚴。

  苻生一默,頜首道:「是屬下自作主張。」他看似服軟,然而眼底深處卻有幾分不以為然,「可今日,碧蒼王必須得死……」

  「走。」墨方只淡淡說了一個字。苻生抬頭不滿的望向墨方,又一次重複道:「今日碧蒼王必須得死。」

  墨方輕輕閉眼,似在極力忍耐:「我說,走。這是命令。」

  「如此。」苻生稍稍往後退開一段距離,「請少主恕屬下抗命之罪。」

  墨方動怒,氣息方動,忽聞沈璃微帶怔愣的聲音:「少主?」他拳心不由自主的握緊,轉頭看向沈璃,她雙眼赤紅,尋常束得規規矩矩的髮絲此時已經散亂得沒了形狀,給她平添了幾分狼狽。她髮根處泛紅,紅色還在緩緩蔓延,墨方唇角一動,一聲:「王上……」不由自主的喚出口來。

  「少主……」沈璃只怔怔的看著他,似一時不能理解這樣的稱呼,她腥紅的眼在兩人之間打量了一番,又掃視了一圈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的魔人,她腦海之中零亂的散過許多片段,殘破的衣冠與劍,不見屍首,熟悉魔界的軍中奸細……

  「原來……是你啊。」她恍然了悟。

  墨方眉目微垂,沒有答話。

  沈璃靜靜的立在空中,說話的聲音彷似極為無力:「細思過往,我猶記得是我在王都將你點兵為將,三百年相識,我與你同去戰場不下十數次,更有過生死相互的情誼,我委以你信任,視你為兄弟……」沈璃聲音一頓,氣息稍動,語調漸升,「沈璃自問待你不薄,魔君待你不薄,魔界更不曾害過你什麼,你如今卻殺我百姓,肉我將領,害我君王!做這叛主叛軍叛國之將!」她舉槍,直指墨方:

  「你說,你該不該殺。」

  墨方沉默不言。反倒是他身後的苻生哈哈大笑起來:「若不曾參過軍,何來叛軍,若不曾入過國,談何叛國!」苻生揚聲道,「我少主如何金貴,若不是情勢所逼,怎會屈尊受辱潛於現今魔界!若要論叛主叛軍叛國,你現在效忠的這個魔君才真真是個大叛徒!竊國之賊!」

  「閉嘴。」墨方一聲低喝,抬頭望向沈璃,「王上,欺瞞與妳皆是我的過錯,我知我罪孽深重,已無可饒恕……」

  「你既認罪,還有何資格叫我王上。」沈璃聲音極低,手中紅纓槍握得死緊。

  苻生一聲冷笑:「少主切莫妄自菲薄,你又何罪之有,錯的,是這些不長眼睛的愚忠之人。」苻生一頓,抱拳懇請墨方,「少主,我們大費周章攻入魔都是為了鳳火珠,如今屬下已經確定鳳火珠便在沈璃身上。這天上天下唯有此一珠,若不奪來此珠,百年謀劃恐怕付之流水,還望少主,休要感情用事,大局要緊。」

  墨方拳頭握得死緊,又一次極其艱難的吐出一個「走」字。

  苻生面色森冷,彷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不再開口規勸。只悄悄往一旁使了個眼色,一名黑衣人看見,點了點頭,剛要動身,忽覺胸腔一熱,竟不知是什麼時候,沈璃的那桿炙熱的銀槍已將他穿胸而過。

  沈璃手一揮,紅纓槍帶著黑衣人的屍首飛回她身邊,彈指之間,穿在銀槍上的黑衣人被烈焰一焚,登時化為灰燼。沈璃目中鮮紅更甚,幾乎要吞噬她尚還清明的黑色瞳孔:

  「想從本王這裡搶東西,先把命放下。」

  苻生眉頭一蹙,一揮手,大聲下令:「上!」墨方還待開口,苻生狠狠捏住他的手腕,語氣詭譎陰森,「少主心中可有大局!」墨方一怔,這一耽擱,眾魔人皆收到命令,一擁而上。

  沈璃此時雖比平日更勇猛十倍,但對上如此多的魔人,依舊討不了好,這些魔人是真正的亡命之徒,只要主人一聲令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他們也毫不猶豫的要完成他的指令。

  沈璃周身雖有極烈的火焰燃燒,然而那些魔人竟不顧被焚燒的痛苦,以身為盾,四人分開抱住沈璃的四肢,令她動彈不得,沈璃燒了四個,又來四個,車輪戰極為消耗她的法力,漸漸的,她體力微有些不支,一個不留神,竟被魔人們拽著往海裡沉去。

  苻生見此時機,手中結印,咒文呢喃出口,手往下一指,白霧驟降,覆蓋於水面。在沈璃沉下去之後,海水立即凝結成冰,他竟也不管那些與沈璃一同沉下去的魔人死活。

  看著漸漸結為堅冰的海水,墨方拳頭握得死緊。苻生瞥了墨方一眼:「待冰中沒有了沈璃氣息,我取出她身體中的鳳火珠後,這具屍體便留給少主做個紀念吧。」

  墨方默了許久,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聲音凝重:「放了她。」

  「恕難從命。只差一點我們便可成功,此時要我如何能放棄。」

  「若我非要你放人呢。」他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威脅。

  苻生靜靜看了墨方許久:「那便從屬下的屍體上踏過去罷。」

  話音未落,忽聽冰面有「喀啦」開裂的聲音,苻生一驚,轉頭一望:「不可能……」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道熱浪破冰而出,紅纓銀槍攜著破竹之勢直直向苻生胸膛刺去,槍尖沒有半分猶豫,徑直穿透他的胸膛。沈璃雙目比血更紅,一頭黑髮已盡數變得赤紅,她便像人間壁畫裡的那些惡鬼修羅,只為索命而來。

  「本王今日,便要踏爛你的屍體。」言罷,徑直拔出長槍,染血的銀槍煞氣更重,極熱的溫度令一旁的墨方也深感不適。沈璃未給苻生半分喘息的機會,槍頭橫掃而過,直取他的首級。

  墨方見此不得不出手從側面將沈璃一攔,便是這瞬息時間,讓苻生得了空隙,踉蹌逃至一邊,黑衣人忙擁上將他扶住。

  放跑了苻生,沈璃轉頭看向墨方,未等他開口,一掌擊在他胸口之上,烈火自他心口燃起,灼燒心肺,墨方忙凝訣靜心,粗略壓制住火焰升騰之勢,剛歇了一口氣,恍見沈璃又已攻到身前。

  「你也該為魔界眾將領償命!」

  墨方往後一躲,唇角苦澀的一動:「若能死了倒也罷……」

  沈璃此時哪還將他的話聽得進去,只縱槍刺去。墨方只守不攻,連連避讓,轉眼間已引著沈璃退了好遠。

  苻生掌心有黑色的氣息湧出,他摁著傷口,目光冰冷的望著正在交戰的兩人,陰沉這嗓音道:「少主欲引沈璃離開,今次絕不能放沈璃逃走,你們攔住少主後路,你們著魔人引住沈璃。待我稍作休整,便取她性命。」

  他吩咐完畢,黑衣人領命而去,他側身招來一個魔人,隻手落在他心口處:「好孩子,不到如此地步,我也不會這樣對你,便當你為主人盡了大忠吧。」語音剛落,魔人雙眼暴突,一聲悶哼,他僵硬的轉頭,看見苻生五指化爪,穿入他的皮肉胸骨,跳動的心臟驀地被人捏住,其痛苦難以言表。

  苻生沒有半分猶豫,徑直掏出他的心臟,將他的身體一推,魔人便如同廢棄的玩具一樣,墜落大海,在滄浪之中沒了蹤跡。苻生一口咬下鮮血淋漓的心臟,未經咀嚼便吞食入腹,不一會兒,一顆心臟便被他食完,抹去唇角血跡,苻生向天長舒一口氣,彷似暢快極了,而他胸口被沈璃捅出來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慢慢癒合。

  黑氣自他胸口的傷口中湧出,最後待傷盡數癒合,黑氣沿著他的胸膛向上,轉過頸項,爬上臉頰,最後鑽進他的雙眼之中,只見他的眼白霎時被染做漆黑,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睛一樣,寒意森森,直勾勾的盯著沈璃。

  此時的沈璃腹中灼熱幾乎燒得她自己都覺得疼痛,然而便是這股疼痛,讓她身體源源不斷的湧出巨大的力量,彷似能灼燒山河,她越戰越是不知自己為何而戰,所有的理智被一個滾燙的「殺」字漸漸侵蝕。

  身後有人襲來,不過沒關係,沈璃知道,現在的自己即便受了再重的傷也依舊能繼續戰鬥,她不管不顧繼續攻擊墨方,招招皆致命。

  墨方本與沈璃糾纏已經吃力,但見她身後有魔人襲來,他心底一驚,又見沈璃根本沒有躲避之心,心頭一急,下意識的想為沈璃去擋,然而便是他分神的這一瞬,沈璃的紅纓槍毫不留情的直取他的咽喉,他慌忙一避,仍舊被槍刃擦破頸項,鮮血湧出,斑斑血跡之間,墨方愣愣的盯著沈璃……

  她是真的要殺他,沒有一絲猶豫。

  是啊,於沈璃而言,他做出那般令人痛恨之事,怎能不殺。

  可是,到了這種時候,墨方才發現,槍刃實在太過冰冷,他竟有些接受不了……

  沈璃身後的魔人一擊落下,沈璃頭也沒回,周身熱浪澎湃而出,徑直將那人推開數丈遠,墨方也無例外的被推開,沈璃一閃身便又殺至跟前,又一槍扎下,是對著他心口的地方。墨方一咬牙,手中紫光一現,一柄長劍攜著雷霆之光握於他掌心。

  「叮」的一聲脆響,他堪堪擋下沈璃那一擊。

  若是凡器只怕早已損毀,而這紫劍卻無半分損傷,反而光華更甚。沈璃此時哪管對方祭出什麼法器,只一縱槍,對墨方照頭劈來。墨方橫劍一擋,兩股巨大的力量衝擊在一起,致使氣浪翻滾,如波一般激蕩開來。

  「喀」一聲清脆的細響,沈璃那桿紅纓銀槍與紫劍交接處竟裂開的一道口子,沈璃腥紅的眼微微一動,只覺手中銀槍重量大減,煞氣頓消,不過下一瞬,這陪伴了她數百年的兵器「啪」的折成了兩段。

  斬斷銀槍,紫劍來勢不減,險險停在沈璃的頸項處。

  墨方沒時間道歉,只道:「王上,東南方沒有人馬看守。」

  沈璃只愣愣的垂下手,兩段破損的銀槍沉入海底,她一抬頭看向墨方:「時至今日,你讓我如何信你。」

  墨方牙關一咬:「既不信我,那便恕墨方不敬之罪。」

  他不管沈璃皮膚上有多少灼人的火焰,徑直將她手腕一拽,竟是一副要帶著她逃的姿態。沈璃被他握得一怔,只這一個空擋,她忽覺後背一涼,低頭一看,自己胸前竟穿出了五根手指。

  墨方愕然回頭,但見沈璃身後的苻生,瞳孔緊縮。

  沈璃口中湧出鮮血,她的胸口不痛,痛的是腹中越發不可收拾的燙人溫度。

  苻生在身後猖狂的大笑:「鳳火珠已入我手!大計將成!」他欲抽手,沈璃卻驀地一把將他利刃一樣的指甲拽住。

  「我說了……」她輕輕閉上腥紅的眼,「要搶東西,先把命放下。」

  她不再壓制腹中灼熱,任由它隨著血液四處散開,灼燒四肢百骸,她能感到血液在寸寸蒸發,也知道自己在被自己身體中的火慢慢燒死。可是……

  聽著身後苻生厲聲慘叫:「不可能!不可能!止水術為何不管用!止水術……啊!大計未成!如何甘心!」不遠處所有的魔人淒厲嘶吼,那些黑衣人也無法倖免。

  沈璃唇角微勾,她不知這些人目的,也不知曉他與墨方在謀劃什麼。

  可是兩名主謀在此,他手下的那些魔人只怕也是傾巢出動。就此殺了他們,不管他們再有什麼陰謀也施展不出來了。除了這眼前大患,不管是對魔界,對魔族,還是魔君,甚至……甚至是天界,也是好的吧。

  火燒入心,沈璃不由蜷起身子,身後的苻生已經沒了聲音,墨方的氣息也感覺不到了,她終是忍不住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好……痛啊……」

  直到現在,她方敢流露出一絲軟弱,只是這天地間,再無人知曉了。

  碧蒼王沈璃,會以一個英勇赴死的形象留在世間吧。

  沒人知道在生命最後的時刻,她還是和一般女子一樣……害怕,一樣忍不住的想念……

  無數灰燼灑落海中,被翻滾的海浪一波一波的推散開去。海風一揚,彷似吹入雲端,空氣中僅剩的那些氣息不知飄去了何處。

  九重天上,天外天中,白色的毛團在寬大的白衣長袍邊上打了個滾,黑白棋子間,行止自己在與自己對弈,一個沉思的片刻間,他拿起茶杯,剛欲飲茶,忽覺一股清風拂面,他不經意的抬眸,奇怪呢喃:「今日天外天竟起風了。」

  他放下茶杯,只聽「喀」的一聲,茶杯自底部碎裂,漏了他滿棋盤的茶水,淌了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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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此次偷襲魔界與天界之人,已被我魔界碧蒼王剿滅。」來自魔界的使者一身素袍,頜首於地,靜靜向天帝稟報,「魔君特意著卑職來報,望天君心安。」

  天帝點頭:「甚好甚好,沒想到碧蒼王這麼大的本事,敢問碧蒼王何在?她此次剿匪有功,朕欲好好嘉賞她一番。」

  「謝天君厚意,不過……不用了。」魔界使者置於地上的手,握緊成拳,他默了許久,終是控制住了情緒,公事公辦的道,「王爺已經戰死。」

  天帝愣了一瞬,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聽「吱呀」一聲,竟是有人不經稟報便推開了天界議事殿的大門。逆光之中,一襲白袍的人站在門口,屋裡的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見他在那方站了許久,似乎在走神,又似乎在發呆。但待他邁步跨入屋中,神色卻又與往日沒有半分不同。

  「神君如何來了?」天帝起身相迎,行止卻像沒有聽見他的話一樣,只是盯著魔界使者問:「你方才,說的是何人?」

  使者看見他,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道:「回神君,魔界碧蒼王沈璃,已於昨日在東海戰死。」

  行止沉默了許久,隨即搖了搖頭:「荒謬,如此消息,未經核實怎能上報。」

  此言一出,不止使者一愣,連天帝也呆了呆,兩界通信,若未核實絕不可上報,行止怎麼會不知道這種事……使者叩首於地:「若不屬實,卑職願受五雷轟頂之責……」

  行止神色一冷:「別在神明前立誓,會應驗。」

  使者拳頭握得死緊,關節泛白,聲色掩飾不住的喑啞,「神君不知,卑職更希望受這轟頂之罪。」屋中一時靜極。幾乎能聽到極細的呼吸聲,但惟獨行止那方沒有傳出哪怕一絲半點聲響,便如心跳也靜止了一般。

  「屍首呢?」他開口,終究是信了這個消息。

  「王爺在東海之上與敵人同歸於盡,屍首消失於東海之際,無法尋回,當時趕去的將軍,惟獨尋回了兩截斷槍。」

  行止一默:「在東海……何處?」

  「滄海渺茫,尋得斷槍的將軍回來之後,便再無法找到當時方位……」使者似有感觸,「無人知曉,王爺如今身在何方。」

  心中不知是什麼感覺劃過,疼痛得似有血將溢出,然而卻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揪住傷口,粗暴的止住了血液。

  行止面色如常,像什麼情緒也沒有一般,對天帝道:「昨日我於天外天察覺一絲氣流異動,似覺下界有事發生,今日聽聞碧蒼王在人界戰亡,想必其生前必有激鬥,碧蒼王力量強大,其餘威恐對人界有所危害,我欲下界一探,不知天君意下如何?」

  行止如此說,哪還有拒絕的餘地,天帝點了點頭:「如此也好,神君可用朕替你再尋幾個幫手?」

  「不用,他們會礙事。」

  往日行止雖也會說讓天帝尷尬的言語,但卻不會如此直白。天帝咳了兩聲:「如此,神君身繫天下,還望多保重自己。」

  行止要轉身出門,魔界使者卻喚住他:「神君且慢。當時在場的將軍說,他曾聽見敵人口中呼喚,他使用的是止水術。而據卑職所知,這天上天下,唯有行止神君尚懂此術,卑職並非懷疑神君,只是……」

  「止水術?」行止側頭掃了魔界使者一眼,「他們使的必定不算是止水術。」言罷,沒有更多的解釋,他轉身離開。

  去下界的路上,行止心想,即便是前不久,他還在琢磨,沈璃這樣或許會成為麻煩的存在,不如消失掉好了,可卻不曾想,她竟真的會如此輕易的便消失掉,更不曾想,當她真正消失之後,對他來說卻是如此令人心空的茫然。

  祥雲駕於腳底,不過轉瞬間便行至人界。天帝說得沒錯,他貴為神明,身繫天下,此一生早已不屬於他自己,他該護三界蒼生,該以大局為重,他有那麼多的「不行」、「不能」、「不可以」……

  海上雲正低,風起浪湧,正是暴雨將至之時,行止立於東海之上,靜看下方翻天巨浪,細聽頭頂雷聲轟鳴,而世界於他而言卻那般寂靜。

  「沈璃。」他一聲輕喚,吐出這個名字,心頭被攥緊的傷口像被忽然撕開一樣,灌進了刺骨的寒風,他舉目四望,欲尋一人身影,可茫茫天際浩浩滄海,哪裡尋得到。

  霹靂劃過,霎時暴雨傾盆,天與海之間唯有行止白衣長立,電閃雷鳴,穿過行止的身體,神明之身何懼區區雷擊,然而他卻在這瞬間的光影轉換之中,在那震聾發聵的雷聲之後,恍然看見一個人影在巨浪中掙扎,她伸出手,痛苦的向他求救:「行……唔……行止……」

  巨浪埋過她的頭頂。

  行止瞳孔一縮,什麼也沒想,幾乎是本能的就衝了下去,他伸手一撈,只捉住了一把從指縫中流走的海水……

  是幻覺啊……

  巨浪自行止身後撲來,他只愣愣的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呆怔著被大浪埋過。

  在海浪之中,他聽不見雷聲,但每一道電閃卻像一把割裂時空的利刃,將那些與沈璃有關的記憶從他腦海裡血淋淋的剖出,那些或喜或怒的畫面,此時都成了折磨他的刀,一遍又一遍,在他心上拉下無數口子,淌出鮮血,任由他如何慌亂的想將它們全部攥緊,捂死,還是有血從犄角旮旯裡流出,然後像昨天碎掉的那個茶杯,淌得他心上一片狼藉,讓人不知所措,無從收拾。

  沈璃,沈璃……妳當真本事。

  他恍然記起不久之前,沈璃還在調侃他,說自從遇見他之後,她便重傷不斷,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害得丟掉性命。他是怎麼回答的?他好似說……要賠她一條命。沈璃這是要讓他兌現承諾啊。

  行止唇角倏地勾出一抹輕笑。海浪過後,行止渾身濕透,他一抬手臂,指尖輕觸剛撲過他的海浪,白光一閃,天空之中雷雲驟然又低了許多,氣溫更低,行止微啟唇,隨著他輕聲呢喃出一個「擴」字,海天之間宛如被一道極寒的光掃過,不過片刻,千里之外的海已凝成了冰塊。

  行止立在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只是此時他腳下踏著的卻是堅硬如青石板地的冰面。

  海浪依舊是海浪的形狀,可卻不再流動,天空中的雷雲四散,那些雨點皆化為冰粒,窸窸窣窣的落了下來,滾得到處都是。

  海天之間再無聲響,彷似一切都歸於寂然一般。

  行止在冰上靜靜踏步,每一步下便是一道金光閃過,波蕩開數丈遠。他像是在尋找著什麼東西,只專注於腳下。

  行止心想,沈璃便是化為灰燼,他也要在這大海之中,將她的灰,全找回來。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著,不辨時辰,不辨日夜,每一步皆踏得專心,而東海向沒有盡頭一樣,無論他走了多久,前面也只是他封成冰的海,別的,什麼也沒有。

  「神君。」

  前方一人擋住了他的去路,行止抬頭看她:「何事?」

  幽蘭在冰面上靜靜跪下:「望神君體諒蒼生疾苦,東海已冰封十天十夜,東海生靈苦不堪言,神君……」幽蘭見行止雙目因久未休息而赤紅,他唇色慘白,幽蘭垂下眼瞼,輕聲道,「神君節哀。」

  這話原不該對神明說。神明不能動情,本是無哀之人,既然無哀,又何談節哀。

  行止看著遠處無盡的海面,倏地一笑:「很明顯嗎?」

  幽蘭垂首,不敢答話。

  行止又向前走了兩步:「從前,從未覺得三界有多大,以神明之身,不管去何處皆是瞬息之事,然而今時今日方才知曉,三界之大,我連一個東海也無法尋完。」他一笑,「尋不到……也是天意吧。」

  言罷,他手一揮,止水術撤,天地間氣息大變,海面上的冰慢慢消解。

  隨著術法撤去,行止只覺胸中一痛,冰封東海終是逆了天道,他這是正在被天道之力反噬呢……

  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湧出,幽蘭見之大驚,忙上前來將行止扶住:「神君可還好?」

  行止搖了搖頭,想說「無妨」,但一開口,又是一口熱血滾出,落在還未來得及消融的冰面上,行止咧嘴一笑,伸手抹去嘴邊血跡,此生怎會想到,他竟還有如此狼狽之時,如此狼狽!

  原來,被天道之力反噬竟是如此滋味。先前那般躲,那般避,終究還是躲避不過,若能早知今日,他當初便該對沈璃更好一點,更好一點,至少,護得她不要受那些重傷……

  他當是……是喜歡她的啊。

  只可惜,他再也說不出,沈璃也再不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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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7: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陰暗的屋子中,只有角落的火光在跳動,將她的影子投射在背後的石頭牆上,照出一個大字的形狀。她手腳皆被沉重的玄鐵鏈牽扯著,固定住她手腕腳腕的地方,並不是用銬子銬住,而是直接在她骨頭裡面穿了根拇指粗的鐵釘,稍有動作便會拉扯傷口,有疼痛鑽心而入,然而即便是不動,身體的重量也讓她的手腕難以負擔,關節處已水腫了一大圈,被鐵釘釘住的傷口周圍發黑潰爛,使人不忍細看。

  被吊住的人此時像死過去了一般,氣息全無。但她對面的人知道,不消片刻,這個女人便會再次醒過來,她的生命力總是強得讓人驚訝。

  「咳……咳!咳!」正想著,對面的女子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撕心裂肺的,彷似要將內臟都咳得吐出來。

  她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看守的人,只聽幾聲吆喝:「哎,那個碧蒼王又醒了。去通知大人來吧。」

  「這次該你去了,大人這次復活花了比以往更長的時間,這兩天身子不爽,脾氣可壞著呢,我連著去了兩次,上次更是差點沒丟掉腦袋,這次說什麼也該輪到你了。」

  「嘖!好吧好吧,看好門啊。」

  外面安靜下來。

  他望著對面隔著兩個鐵柵欄的女人,嘀咕道:「有什麼不能招的,每天打每天打,妳不嫌痛,看得我都噁心了。」

  「知道與我一同落難的人不開心,我便也安心了。」對方粗啞的嗓音淡淡的說出這話,讓北小炎嘴角一抽,不滿道:「碧蒼王沈璃,今天妳沒聾啊,嗓子也是好的,好不容易有這麼美麗的開頭的一天,妳說話就不能悠著一點?」

  沈璃垂著腦袋,冷笑:「這種鬼地方,什麼開頭都不會美麗。而且……我倒希望,我日日皆是五感全失。」

  北小炎彎腰,偷偷去窺探沈璃被垂下來的髮絲擋住的眼睛,道:「還好嘛,妳今天眼睛看不見,嗅覺呢,觸覺呢?只要觸覺不在,今天妳就好熬過去了。」

  「拖你的福,今日五感恢復了其三,恰好,觸覺便在其中。」

  北小炎打了一個寒顫,抱腿往牆角一縮:「那妳可忍住,我可不想在看見血肉橫飛的時候聽見妳的慘叫,會嚇死我的。」

  沈璃彎了彎唇,沒有再多說話。

  從那日海上一戰到現在具體過了多久沈璃不知,只隱隱從北小炎的口中聽出,如今距當時大概有三月之久。三月,若是在人界倒還好,若是在天界或是魔界其中一隅,只怕是外面已經滄海桑田。

  魔界的人只怕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吧,也不知魔君的傷恢復得如何,都城秩序可否恢復正常,肉丫和噓噓知道她已戰亡的消息會否傷心痛哭……天外天那位淡然的行止神君,是不是也會有幾分感慨呢。

  她突然惡趣味的想看看,行止臉上的淡然不復存在時的表情,不過這樣的念頭也只有想想。

  行止身上的背負太多,他不能失去那份淡然,便是三界皆悲,他也不能有一分動容,這是神明應有的態度。

  沈璃靜下心,撇開紛雜思緒。

  她不知自己何時被囚禁在了此處,那日的烈焰是她記得的最後一幕,待再醒來之時,她已經被抓來了這裡,而且她的身體彷似與之前有許多不同,體內空蕩蕩的,不管她想如何調動法力,可是一絲氣息也無,簡直就像一個未曾修煉過的凡人,但是她的皮肉卻比先前結實許多且時時散著極燙的溫度,像是在燒一樣,雖然她自己感覺不到,但北小炎閒來無事往她這裡扔了幾塊地上摳出來的泥巴,但凡觸碰到她身體的,無一不被直接烤乾,散為砂礫。

  所以鎖她用的是極寒的玄鐵,方有此物才可抑制她身體中火灼之氣。

  但沈璃欲從此地逃出,光靠結實又滾燙的皮肉卻是不行的,沒有法力,她寸步難行。

  更麻煩的事是她的五感,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味覺,還有聲帶,她每天皆有幾種感官莫名消失,或是今日無法視物,或是明日聽不見聲響說不出話,又或是如同今天這般,消失了兩個感官,出現了三個感官,每天皆在變化,令她煩不勝煩。

  不過左右是在著牢籠之中,她動彈不了,五感於她而言,也不如往常那般重要。過了初時幾日,沈璃便也習慣了。有時遭到逼問毒打時,沈璃甚至還有些慶幸自己時不時消失一下的觸感,沒有疼痛加上皮肉厚實,實在讓她好受不少。

  看著對方竭盡全力的折磨自己,而自己卻毫無所感,只用冷冷的眼神鄙視於他,每每想到這樣的場景,便讓人難免打心眼裡升出一股優越感。

  沈璃正想著,忽聞「喀啦」一聲,黑衣人領著青袍男子緩步走進地牢。跳動的火焰印在來人的臉上,光影在他臉上交錯,讓他被燒得皺巴巴的皮膚看起來更令人恐懼噁心。

  然而今天的沈璃卻不用面對這一張可怖的臉。

  「王爺今日可好?」他沙啞的嗓音刺入沈璃的耳膜,沈璃只是冷笑,不搭理他。

  是苻生,這些日子日日來拷問她的人,也是抓她來這裡的人,在經歷過那樣的炙烤之後,沈璃覺得自己是鳳凰,天賦異稟,大約不怕火,然而這個傢伙居然也沒有死,這便令人有些難以置信了。

  沈璃甚至懷疑當日的一切,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個夢,幻想著背叛魔界的奸細是墨方,幻想著自己在海上與苻生有一戰,幻想著自己將自己燒死在了大海之上。然而數日下來,從偶爾聽覺恢復時,聽門外侍衛的閒聊,還有北小炎嘴裡的一些嘀咕,沈璃大約知曉,當初那一切都是真實的,她是真的燒起來了,墨方是真的奸細,而苻生是真的……

  不死之身。

  他竟身懷復活之能力,在不傷及要害的情況下,能一遍一遍的復活自己。

  沈璃這才知曉,原來他的名字,苻生竟是又有「復生」之意。

  真是個難纏的傢伙,不過好在他現在被自己一把火燒成了一副鬼德性,法力大不如前,那些魔人也幾乎盡數被她燒了個乾淨,連墨方也被她燒得不知蹤跡,他們可謂是損失慘重,暫時也無法出去為非作歹了,好歹能給魔界換來幾絲休養生息的機會,若能趁此時與天界軍隊建立更深刻的聯繫,到時即便天界的兵再不管用,魔族將士便是將他們那些通天的法器偷來用用,戰力至少能提高十倍,若她能回去……

  一絲疼痛自手腕腳腕處傳來,打斷沈璃的構想,即便沈璃再能忍耐,此時也被這鑽心的疼痛磨得皺了眉頭。是拉扯著沈璃手腕腳腕的玄鐵鏈被人大聲敲響,穿透她骨頭的鐵釘為之震顫,這樣細小的震動比大幅度的晃動更磨人心智,令人惡癢而無法可撓,惡痛卻無法可緩。

  若她能回去……沈璃咬著牙關,忍著這惡癢惡痛,心中只道,自己約莫是沒有回去的一天了。她現在只盼苻生能日日將她折騰得更狠一點,讓她早日喪命,解脫了這苦痛,一了百了。

  接著有人拿強光在沈璃眼前照過,又有人拿這一個鞭炮在沈璃耳邊炸響,爆炸聲讓沈璃下意識的側了側腦袋。

  苻生粗嘎的一笑:「想來今日聽覺觸覺是有所恢復了。這嗓音應該也是好的。那麼,王爺今日還是不打算將鳳火珠交出嗎?」

  又是這個問題。

  沈璃雖然厭惡極了苻生此人,更不想回答他任何話,但在這個問題上,沈璃實在是心感無奈:「被我吃了。」她如是說。她知道這些人嘴裡所提的鳳火珠約莫就是魔君給她的那顆「碧海蒼珠」。但依魔君所言,那是她的東西,她也依魔君所言將那東西吃了下去,然而苻生現在讓她交出那顆早不知被消化去了哪兒的珠子……沈璃一笑,極盡嘲諷:「你來掏啊。」

  苻生一咬牙,揚手便要掌摑沈璃,然而他衣袍中的手仍舊遍佈被灼燒之後的痕跡,他強自忍住怒火,「既然碧蒼王不肯配合,今日便再受些皮肉之苦吧。」

  言罷,他一揚手,旁邊的侍從提出早已備好的玄鐵鞭。苻生捂著嘴咳嗽了兩聲退到一邊,接下來無非便是一通鞭刑。

  沈璃垂頭受著,對面囚籠中的北小炎臉色卻比沈璃更白,看見這樣的她,便好似看見了這樣的自己,他縮在角落裡,盡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轉過頭來之時,還是看見了蜷在牆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們自是也不會虧待三王子。」

  北小炎點了點頭,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這一場刑法一直用到苻生疲了,他擺了擺手,自己先出了地牢,那些侍從也跟著離開。牢門鎖上,又只剩下了火把,他和沈璃。看著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開口,牢房裡靜了許久,反而是沈璃先開口問道:「將北海所有的情報告訴他們,令他們奪了北海王權,致使北海一族成為其傀儡,三王子便無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語帶瑟縮,「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沒辦法,我不是妳,我受不了這樣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自幼便受他人歧視,北海王族之於我,實在無甚親情。我叛了他們……也是無奈之舉。」

  沈璃沙啞開口:「誰人沒有幾個苦衷,然而背叛一事,總難讓人原諒。」

  北小炎一默:「人不為己天地誅,妳……妳又何必與他們嘴硬,都這樣了,他要什麼妳給不就好了。」

  沈璃的身體只靠兩條鐵鏈掛著,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呵呵笑了出來:「我當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樣看她。沈璃只道:「三皇子不用憂心,本王乃是無堅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頭,嘀咕道:「真不明白妳,都這種情況了還能笑得出來。」

  當然能笑,她已經被練出來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漸漸起了睡意,夢鄉正沉,忽聞幾聲脆響,北小炎一驚,睜開眼,看見一個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他雙拳握緊,一雙手在沈璃耳邊抬起又放下,彷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觸碰:「王上……」他一聲悲哀的喚,極盡沙啞。他手中紫劍一現,徑直斬斷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鐵,將昏迷的沈璃往懷中一抱,「我帶妳出去。」這五個字喑啞卻決絕,不容人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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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8: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沈璃在顛簸之中醒來,她看見有光景在眼前不停的流轉,鼻尖能嗅到青草和風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復的是視覺與嗅覺嗎……只是,苻生又想出什麼法子來折磨她了不成?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麼鮮活自由,讓她不由自主的心生嚮往。

  明明她還只被囚禁了不久,但這些景色之於沈璃,便像上輩子的事情一般,她動了動指尖,想伸出手,想去回味一下風穿過指尖的感覺。

  周遭流轉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見如今自己身處一片森林之中,一張將驚喜緊緊壓抑住的臉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墨方。原來,這竟不是什麼幻境嗎,是墨方救了她……為什麼?背叛了魔界之後,他又背叛了苻生嗎?

  唇角顫動,似在說著什麼言語,但此時沈璃什麼也聽不見,她也說不出話,只是搖了搖頭,稍稍用力推開那人。手腕上的玄鐵釘尚未被取出,便是這輕輕一用力,讓沈璃一口氣險些沒提的上來,她今天感覺不到疼痛,但身體還是會自己痙攣。

  墨方忙將她放下,讓她倚樹坐好,然後雙膝跪地,靜默的俯首於她身前,似在認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閉上眼,全當看不見。

  今日便是沈璃能說話,她也會做如同現在一樣的反應,因為對墨方,她已經無話可說。魔界那些將軍,那些與他衣冠殘劍一起擺在棺材裡的屍首早已在兩人之間劃出了清晰的敵我界線,在沈璃心裡,那個與她行軍作戰,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經親手把自己殺死了。這是他想要的結果,沈璃便尊重他選擇的結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殺魔族將領的敵人。

  若槍在手,她便會與他一戰。

  墨方跪了許久,本打算在沈璃喚他之前不欲起身,但地面傳來的細微震動,令墨方面容一肅,他心知現在不能再耽擱下去,若此時不走,他怕是再難助沈璃逃掉。當下狠狠磕了個頭:「王上,冒犯了。」他起身,將沈璃一攬,抱了便繼續向前走。

  穿過叢叢樹林,經過最後一排樹木,外面便是白石沙灘,墨方將沈璃放在兩塊沙灘巨石旁邊,讓她倚石坐好,或許還有話想說,但地面顫動越來越明顯,墨方只暗暗咬了牙,隨手撿了塊石頭,捻了個訣,將石頭點化為沈璃的模樣,攬在懷中,他轉身,頭也不回的向另一方奔去。

  沈璃這時才緩緩睜開眼,沒有看墨方離去的方向,只是望著天邊的雲,吹著海上來的風,眸色微暗。

  天色越發昏暗,海天相接處霞光轉得如夢似幻,沈璃微微瞇起了眼,睡意漸重。

  星辰轉換,朝陽初生,越過海面的第一縷陽光靜靜落在沈璃的臉上,她一動不動,睡得極沉,沙灘上有一個緩慢的腳步聲將沙踩得咯吱作響,一道人影繞過巨石,他的影子被朝陽拉得老長,在沈璃臉上劃過,他向海邊走了幾步,忽然身形一頓,轉過頭來,看見了那個陷在兩塊石頭間熟睡的身影。

  行止在那方呆呆的站住,一時竟無法邁動腳步上前,就怕自己一動,那個幻影便就此消失。

  直到沈璃在夢境中輕咳了兩聲,因她的動作而被震顫的空氣蕩到自己身前,行止方才明瞭,那並不是幻境,而是活生生的沈璃。

  他邁步上前,腳步微帶急促,竟踩住了自己的衣擺,險些摔倒。

  然而將走到沈璃跟前時,他卻放緩了腳步,半跪在她的身前:「沈璃。」他伸出手,指尖輕觸她的臉頰,滾燙得灼人心神的皮膚將疼痛從他指尖一路燒到心尖。他沒有放手,整個手心都貼了上去,捧著她的臉頰,輕輕摩挲,「沈璃。」他輕聲喚她,好像除了她的名字,他將其他所有的言語都忘乾淨了一樣。

  這是沈璃啊,那個已經「戰亡」的魔界王爺,那個本來再也回不來的女人,是活生生的沈璃!

  灼燒疼痛蔓延,然而行止卻又為這些疼痛感到欣喜,他呼吸急促,額頭輕輕抵在沈璃的額頭上,她的體溫對於行止來說也會燙得恨不能馬上撒手,但行止卻笑了出來,像神智不清一般,將沈璃的腦袋摁進懷裡,在幾乎快燒起來的溫度中輕輕笑著:「妳這是……救了我一命啊。」他在她耳邊細聲呢喃。

  但過了一會兒,沈璃未曾轉醒。她氣息極弱,行止稍稍鬆開她,欲替她把脈,待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看見那根還穿透著她骨頭的黑色玄鐵,行止一愣,一時還未曾反應過來那是什麼東西,待得明白,行止呼吸微頓,目光呆怔的將她四肢掃視了一遍,待見她四肢均是如此,行止的呼吸停滯了許久,臉色微微有些泛白:「妳到底……是怎麼在照顧自己的……」

  他垂下頭,看著沈璃的手,有些不敢觸碰,但不碰又如何了解她的傷勢。

  行止眼瞼微垂,指尖輕觸她癱軟置於地的手掌心,不過輕輕一碰,沈璃的手下意識的痙攣了一下,牽動骨骼,玄鐵與她的骨頭不過稍稍摩擦了一下,沈璃喉頭發出一聲悶哼,咬緊的牙關與皺起來的眉頭訴說著她的疼痛,行止心頭一緊,掌心凝出白色的寒氣,在沈璃手腕上繞了一圈,沈璃臉上的表情立時緩和不少。

  她幾乎從不在人前喊疼,這樣的表現若不是她在睡夢中,或許根本不會流露出來吧。

  行止心中有氣,真想狠狠教訓沈璃一頓,這個碧蒼王,總是太會逞強。然而,當看見沈璃竟在這樣的疼痛之後繼續熟睡,像是習慣了一樣,他霎時什麼氣都提不起來了,只覺心尖一縮,血液將心口的疼痛擠壓到了四肢百骸,令他一時有些控制不住手指顫抖的弧度。

  這段時間,她定是過得極其難過。因為沒人護得住她,所以便只好逞強。

  「……我會護著妳。」他輕聲說著,輕撫沈璃臉頰的手極是輕柔,但聲色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日後休管天外天塌,三界具毀,我也定護妳無虞……」

  他話音方落,忽覺懷中人呼吸微重,她扭了扭頭,轉醒過來。

  沈璃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耳朵裡也沒有聲音,但觸覺告訴她,她身前有個人,嗅覺嗅到那人身上有極重的海的味道:「我自己可以走。」她冷聲說著,「時至今日,你我已是陌路,下次若戰場相見,沈璃必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你今日要嘛殺了我,要嘛便走吧。」

  對面的人沒有答話,自然,即便對方答了話,她今日也是聽不見的。但身前的人沒有動,沈璃卻能感覺得出來。

  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她的眼睛,沈璃一皺眉,側頭躲開,而那隻手又不依不饒的捏住了她的耳朵,沈璃微怒,欲抬手將他打開,但手臂一動,便是一股鑽心的痛,她臉色更白,咬牙忍過了這一波疼痛,方覺那隻手終於放過了她,沈璃隱忍道:「墨方,若你心中尚記得往日一絲情份,便走吧。」

  沈璃的自尊心極重,此時讓墨方離開,有七分是因為敵我立場,有三分卻是關乎自尊驕傲。

  她五感輪流消失,無法行動,連抬手走路都要人扶著,這樣狼狽的碧蒼王,她打心眼裡不想讓別人看見。

  對面的人默了許久,竟又伸過手來攬住她的後頸,沈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膝彎處便被他另外一隻手攬住,那人一用力,竟將她打橫抱起,手腳處的玄鐵在他行走過程當中在骨頭中摩擦,而沈璃此時卻因這種抱的姿勢而更為心驚。

  她與墨方也上過多次戰場,也有受傷的時候,行動不便時,墨方也幫過她,不過或是扶,或是背,甚至扛在肩頭上也有過,但從未試過如此姿態。這樣的姿態……她只見過軍中某將軍成親時是這樣抱媳婦進洞房的。

  是以,她對這個姿勢有些抵觸,被這麼一抱,就像……就像被當成了那些小媳婦一樣,令人心感彆扭。

  沈璃大怒,用盡身體裡最後一點中氣喝斥道:「大膽!放本王下去!」

  那人不理,沈璃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墨方幾時對她做出過這種事,即便是背叛之後他也來救她,也對她恭恭敬敬,昨日走時還在她跟前叩首行禮,這才一日怎會變得如此放蕩!

  沈璃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極不祥的念頭,墨方將她放的地方是海邊,這附近說不定有什麼人類的村莊城鎮,今日這對她又摸又抱的傢伙,莫不是什麼山村漁夫之類的人類糙漢吧!

  鼻尖嗅到此人身上有濃重的海腥味,沈璃越發堅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後臉色更加難看起來,他如今把自己這麼打橫抱著,難道是打算效同那個將軍抱媳婦一樣,將她抱去做什麼不該做的事吧!

  沈璃越想越心焦,當下拼盡全力,一抬手肘,狠狠一下打在漁夫的咽喉處。

  漁夫腳步一頓,沈璃掙扎著要從他的懷裡逃跑,然而還沒等她逃離,四肢的疼痛便讓她渾身痙攣,她忍得住,但身體早已經超過負荷了。她不停的發抖,忽覺自己被人換了一個姿勢。那人好似找了個地方坐下,讓她坐在他懷裡,然後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像是憐惜的輕撫,又像是在告訴她,沒事,我不會傷害妳,我會保護妳。

  可漁夫指尖傳來的顫抖……卻讓她覺得,這個漁夫自己也在忍耐著巨大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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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8: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沈璃已經連著三天沒有恢復視覺了,先前在牢裡便罷了,左右也不過是被鎖著,看不看得見,聽不聽得著也沒什麼要緊,但現在她卻是在外界,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急需了解周圍的環境,這是哪兒,安不安全,離魔界多遠,離她逃出來的地方又有多遠?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救她的人,到底是誰……

  她現在沒有法力,探不出對方的深淺,只能通過偶爾通暢的五官了解一些零散而淺薄的信息,比如對方是個男人,應該是個漁夫,他不愛說話,這三天裡,便是聽覺恢復的時候,也沒聽他說過什麼話。就她目前感覺來看,此人應當無害,但對於尚未『見過面』的人,沈璃心裡還是存了三分戒備,而且,最讓沈璃不解的是——他為什麼要救她?

  不圖財也不為色,沒有計較的付出,在現在的沈璃看來才是最令人心疑的地方。

  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沈璃睜開眼,眼前仍舊一片漆黑,手腳上的玄鐵讓她動彈不得,此時她便是個廢人,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這個事情讓她感覺極為頹敗,甚至心想,待她走時,定要將這漁夫殺了,絕不讓此事再有別人知曉。

  有細微的聲響傳來,這個人動作很輕,倒不像那些粗魯的山野莽夫,沈璃嗅到食物的味道,應該是要吃飯了:「也不知中午還是晚上……」她無意識的嘀咕,本來沒打算讓人回答,但那邊的鼓搗東西的聲音卻是一頓,一個稍顯沙啞的男聲道:「午時。」

  這個聲音陌生得緊,沈璃愣了一瞬,恰逢今日能說能聽,便繼續問道:「這是哪兒?」

  「海邊。」他一頓,又補了幾個字,「東海邊上。」

  墨方竟是把她送到了東海邊上,他難不成在指望有誰還能將她撿回去嗎……魔族的行事作風墨方和她都清楚,一旦確認了的事便不會再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失蹤已這般久,魔君定是認為她死了,哪還會派人來尋她,至於天界……約莫沒人會來尋她吧。沈璃不由自主的想到行止。

  雖說她遇見行止之後,好似每次戰鬥都會受傷,但每次行止也都恰恰救了她的命,而這次……

  一勺米羹放在沈璃嘴邊,其味清香,沈璃頓覺腹中餓極,覺著,這羹雖沒行止的手藝好,但一個凡人能做成這樣也相當不錯了。她動了動手指,道:「我自己來。」可她肩頭一動,剛要起身,身體便已痙攣,四肢像石頭一樣將她拉拽回石板床,令她動彈不得。她今天感覺不到痛,只有一股無力和頹敗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碧蒼王沈璃……何時有過這般狼狽。

  一聲輕嘆,漁夫將米羹餵進了她嘴裡,別的什麼話也沒說。

  沈璃靜靜喝完漁夫餵來的米羹,一碗罷,對方道:「還吃嗎?」

  沈璃默了許久,答非所問道:「這四根玄鐵,是內外契合而成,由外面的玄鐵將裡面的鐵芯包裹住,當時他們是先以內部鐵芯穿過骨肉,而後再將外部玄鐵旋合而上,將兩者扭緊,一頭一根鐵鏈,方可致我無法掙脫。」她語氣淡漠,聲調幾乎沒有起伏,說得就像被穿骨而過的人不是自己一樣,「這幾日外逃顛簸,旋扭已有所鬆動,我欲求你幫我將這四個玄鐵擰開,其間或許場面有些難看,但若事成,本王願承你一願,以為報答。」

  對方半天也沒有應聲,沈璃在黑暗中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也不知對方要如何回答,便覺時間等得更久。

  「好。」他短短應了一個字,卻像是下了比她更大的決心一樣。

  「如是,趁著我今日察覺不到疼痛,你便幫我擰了吧。」

  漁夫將別的東西收拾了一番,先在沈璃床邊放了一盆熱水,而後才將手放到她手腕之上。沈璃笑道:「沒想到你做事倒是細緻,你可有修道的念頭?若想成仙,待我傷好,還是可以給你尋點門路。」

  對方一聲輕笑:「我卻認為,仙道卻不如如今自在。」

  沈璃似有所感:「仙人們是極自在,那天界最不自在的……怕僅僅是那一人……」

  放在沈璃手腕上的指尖微微一顫,那人沒再說話,握住沈璃手腕兩頭的突出的玄鐵試著擰了擰,那旋扭果然有所鬆動,若再使點力,便是凡人也應當輕鬆擰開。

  漁夫鼓搗的這兩下已讓沈璃額上滲出了薄汗,她閉上眼,調整氣息:「儘快。」她不會痛,但身體卻有個極限。

  對方用了勁兒,擰鬆了玄鐵與其中鐵芯,沈璃已青白手腕間微微滲出幾滴血,像血液都快乾涸了一樣,若再晚點時間取這東西,她的手腳怕是再也無法用了吧。

  一個手腕上的玄鐵抽出,重重的砸在地上,玄鐵似極熱,落在地上只聽「哧」的一聲輕響,白氣升騰,而後又迅速涼了下來。那人卻似毫無感覺一般,繼續空手擰開沈璃另一隻手腕上的玄鐵。

  然而沈璃此時渾身痙攣,哪還有時間注意這些細節。

  她只覺身體裡的血液在極快的流動,心跳快得彷似要炸掉,肺部的呼吸極為困難,大腦也漸漸混沌,在本就漆黑的世界裡,添了許多亂七八糟的畫面。

  她好似看見極小的時候魔君教她槍法與術法,而在他們旁邊有一隻眼陰森森的將他們看著,沈璃莫名的心慌,她退了兩步,竟起了轉身就跑的衝動,然而她一轉頭,卻見墨方卻已站在她的身後,目光冷冷的看著她,在墨方的背後,那隻獨眼陰魂不散的飄在那兒,與墨方一同冷冷的看著她。然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墨方的眼神漸漸變得與初始有些不同,但那隻眼中透出來的光卻越來越冷。

  沈璃心頭一緊,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去,前方的路像是沒有盡頭,只是無盡的黑暗,在她身後,一道詭譎的笑聲不斷傳來,像是要將她逼入絕境一般。沈璃跑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她索性站住腳步,手一揮,欲抓住銀槍與來人一戰,但只聽「咯噹」兩聲,兩截斷槍落在身前,沈璃一愣,身後的笑聲越發逼近,沈璃一咬牙,回過頭,待要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

  但笑聲驟停,周圍氣息一靜,彷似一瞬間,什麼東西也沒有了一樣,但是她跟前卻有一道細縫,裡面有風輕輕的吹出。

  沈璃慢慢向上仰頭一望,卻發現,這裡竟是墟天淵的大門,與她那天晚上,獨自尋去墟天淵時看見的一樣,沒有瘴氣滲出,只有一條細縫。

  忽然之間,縫隙之中那隻獨眼猛的飄了過來,目光森冷的盯著沈璃,駭得沈璃倒抽一口冷氣。

  「吾必弒神……」

  他陰森森的開口:「吾必弒神!吾必弒神!」其聲越來越大,震得沈璃心神難寧:「閉嘴。」她難受的擠出兩個字,卻見有黑色的瘴氣從墟天淵的大門縫隙中流露出來,沈璃被瘴氣迫得向後一退,那聲音越發大了起來,沈璃大喝:「閉嘴!」她雙眼一紅,周身升騰出赤紅烈焰,彷似要將所有的一切都盡數燃盡。

  「沈璃。」一聲微帶清冷的輕喚從另一方傳來,她赤紅著雙目往旁邊看去,還是那個葡萄藤架下的小院,青衣白裳的男子躺在竹製搖椅上對她伸出了手,「來,曬曬太陽。」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就像沒看到她這邊的混亂一樣。

  沈璃愣愣的望著他,然後側頭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烈火,她搖了搖頭:「我不過去,我會害了你。」

  那邊的人臉上笑容未減,但果然收回了手。

  沈璃靜靜垂下頭。

  赤焰灼身之中,她忽覺一絲涼爽之意覆上周身,她呆怔著抬頭,那人卻已換了一身白裳走到她跟前,然後笑著將她摟進懷裡,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安慰孩子一樣安慰她:「我很厲害,沒事。」

  沈璃眼中的赤紅慢慢褪去,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這個懷抱,她的責任和他的責任都逼迫著兩人應該漸行漸遠,但是……願上天仁慈,原諒她這一刻的無法掙脫和不管不顧。

  就讓她……做完這一場夢。

  她放鬆身體,任由行止抱著,在這一片空無的漆黑當中,彷似要融進他的身體……

  睜開眼,陽光有些刺眼,沈璃看見一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隻手撐著腦袋正沉沉的睡著,寬大的白袍拖曳一地,青玉簪鬆鬆的挽著幾縷青絲,披散下來的髮絲遮了一半的臉頰,逆光之中,他美得不像話。

  有哪個……漁夫……能長得如此慘絕人寰的好看……

  沈璃心緒一動,一時竟不知自己該做什麼表情,而長久的呆怔之後,她竟默不作聲的咧嘴笑了出來:

  行止啊行止,我還真的又被你撿到了啊,上天當真不仁,竟許咱倆如此孽緣!

  四肢的玄鐵已被盡數取出,傷後裹著白色的布條,不是人間的布料,看樣子,這布料當是從他身上撕下來的。四肢傷口皆有涼涼的感覺,是已經被他治療過了。

  沈璃轉過頭,閉上眼,不再看行止,她怎麼會不知道行止在想什麼,他篤定,若是沈璃知道照顧她的人是自己以後,必定會立即要求離開,就像那天打開他的手那般決絕。

  他們都那麼清楚對方身上的責任,也都能猜到對方會做怎樣的選擇。

  但是……

  行止未曾想過,碧蒼王沈璃,並非無心之人,她……也會軟弱,也會想要沉溺於溫暖。

  沈璃不睜眼,全當自己現在沒看到這樣的行止,全當自己方才的夢還在繼續,全當上天仁慈,原諒了她這一刻的放下責任,不管不顧。

  能不能,在傷好之前,讓碧蒼王不再是碧蒼王,她願只做一個沈璃,被一個聲音沙啞沉默寡言的漁夫從沙灘上撿回了家,然後平平靜靜的過一段凡間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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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8: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沈璃聽著行止緩慢的踏著腳步去屋外燒水,估摸著他水快燒好時,沈璃忽而自言自語道:「今日倒是能視物了,不想你一個漁夫,家倒是佈置得挺好。」

  白色衣擺在門的一側一閃而過,那人影倏地往側邊躲去,沈璃聽到一陣叮鈴噹啷的雜亂聲響,想是外面的人慌亂之中,打翻了盆又灑了水,場面當是窘迫得緊。

  沈璃等了好一會兒,外面也沒個聲響,但她卻能想像到行止那副皺著眉頭,搖頭苦笑的模樣。

  真是令人……倍感舒暢。

  沈璃側頭向裡,彎了嘴角,還沒偷樂夠,便有腳步踏了進來,她轉過頭來,看見的卻是一身粗布麻衣的黝黑青年,當真像是常年在海邊勞作的漁民一樣,沈璃眨了眨眼,聽他用這幾日她聽慣了的沙啞聲音道:「姑娘眼睛好了?」

  沈璃上下將他細細打量了一遍:「我這五感,時好時壞,今日味覺嗅覺觸覺都壞了,但卻能說能聽能看,算是幸運的一日。」

  青年眉頭微皺:「為何會如此?」

  「具體緣由我也不大清楚。左右現在也無法,便先如此將就著吧。」沈璃盯著他的眼睛,道,「多謝公子將我四肢玄鐵取出,實在勞煩你了,沈璃本不該繼續叨擾,但我現今仍舊動彈不得,恐怕還得托你照料幾日。」

  他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隨即坐下來,拿了個茶杯準備喝茶,但彷似恍覺如今自己不該應得如此理所當然,他拿著茶杯的手一頓,琢磨了一會兒,清咳一聲道:「我每日要出海勞作,姑娘傷勢重,前幾日為照顧姑娘,我已耽擱了不少時間,這後幾日可不能再耽擱了。」

  沈璃微微動了動嘴角:「我給你一筆花銷便是。」

  「並非錢財的問題,而是逝水光陰,妳耽擱的,可是在下的生命啊。」沈璃喉頭一噎,心想自己就不該應承他的話,哪想她現在已用沉默相對,行止還是厚顏無恥道,「不如這樣,先前姑娘應承了在下一個願望,然而萬事總要成雙成對的才好,妳不如再應我一個願望如何?」

  「你要什麼?」

  「在下現在便是說了,姑娘也怕是做不到,便先留著吧。如此我也可以盡心幫妳養傷。」

  沈璃側頭看了他許久:「公子原是如此話多之人。」

  「玄鐵未取之前,姑娘便像個多說半句話便能氣絕而死的人,我自是不敢多言。而如今……」他一頓,終是喝到了手中的茶,茶杯的杯沿掩蓋了他唇邊的弧度,「這不是為了誆姑娘答應我許願嗎。」

  便是沈璃不答應,他也不會將她扔出去,沈璃心裡清明極了,但她卻還是望著他的側臉應道:「好,我承你雙願。只要沈璃力所能及,便定助你達成。」

  他放下茶杯,唇邊的弧度還是如往常一般,但只笑了一瞬,他稍稍轉過頭,背著沈璃的方向,抿了抿唇,改掉唇邊的笑,道:「我煮了魚羹,姑娘可要嚐嚐?」

  沈璃點頭,雖然,對今天的她來說,吃魚羹與喝白水都一樣沒有感覺……

  在這小屋裡住了些時日,沈璃的四肢傷得太重,好得比往常慢許多,她五感也還是那樣沒有恢復,她告訴自己不要急,但每每吃飯都要人餵的時候,她便恨極了苻生,更重要的是……

  「我要如廁……」沈璃聲音硬邦邦的說出這話。

  其實這事他們已經幹了很多次了,只是之前不知道行止是行止,沈璃只當是個普通漁民,回頭傷好,殺了他便是,但現在知道是行止,其一,她傷好了也殺不了他。其二……她……好歹也還是會害羞的……

  其三,行止,他是神君啊,是該讓人供起來的人,他本不該為任何人做這種事……

  在沈璃的思緒還在複雜爭鬥的時候,行止卻習以為常的將放在牆角的夜壺拿出,他特地為沈璃改了改,方便她現在的身體,讓她可以坐在上面。行止探手進沈璃的被子裡,將她的腰帶鬆了,然後把褲子往下拉了拉,沈璃的衣擺長,他先在被子裡把她的衣擺理了理,然後才將她從被子裡打橫抱出,放在夜壺上,讓她坐好,最後面不改色的出了門。

  沈璃坐著調整了許久了情緒,然後才放鬆了自己。但最後清理一事,她便是打死也不會讓行止來做的。拼著裂開傷口的疼痛,她自行清理好了,然後耷拉著腦袋喊道:「好了。」行止便又從屋外進來,再將剛才的事反著做了一遍。

  他給沈璃蓋上被子的時候,看見她手腕上有血漬滲出,他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嘴角動了動,但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每次這事之後,沈璃總要彆扭一段時間。行止將她安置好了之後將空間留給她,自己則去了院子裡,其實他沒什麼事要做,只是看著房間裡發呆。

  又過了些時日,沈璃勉強能下地走路了,她心頭難免有些急功近利的想讓自己能跑起來,只是她現在走兩步還是會摔倒,碰見沒有觸覺的時候倒還好,也不痛,爬起來繼續走就是,但觸覺一旦恢復,她若是摔在地上,摔的地方不同,四肢關節可是鑽骨的痛,饒是她再能忍,也要抖著牙在地上緩個好半天。

  而她每次在屋子裡練習走路的時候,挑的皆是行止不在的時候。她已經夠狼狽了,不能在別人面前,尤其是行止面前更狼狽下去……

  行止不在的時間越來越長,早上吃了早飯便不見人影,沈璃也日日不停的練習著四肢,但筋骨的恢復速度哪是她強迫得來的。

  這日沈璃視覺沒有恢復,她摸著桌子走,待走得累了,想倒點水喝,摸到了桌上的茶壺但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並不受自己的控制,她用盡全力想握緊壺柄,但卻始終使不上力。

  比恢復走與跑更難的是恢復手指的靈活度,那些細小的筋骨恢復不全,拿一個茶杯,握一雙筷子,比走路跑步更加困難百倍。

  沈璃此時有些陷入了執著,她拼命的想握住壺柄,但卻一直無法成功,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她以後還如何握得住槍,如何護得住族人,手臂一碰,將旁邊的茶杯碰到在地,碎裂的聲音如此刺耳。

  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璃心中有怒,一拂手,盡數將桌子上的東西皆拂了出去:「滾!」

  門打開的一瞬,茶杯摔在門框上,碎裂的瓷片擦過來人的眉骨,血液立時淌了出來。

  而行止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兩步邁上前來,一把攬住快要摔倒的沈璃,將她扶到床邊坐好,埋頭的一瞬,眉間的血落了兩滴在沈璃的手背上,看不見的時候,她的觸覺總是比往常更靈敏一些。待他轉身要去清掃屋裡別的碎片時,沈璃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行止回頭看她,沈璃嘴角動了動,卻一直沒說出話來。但拽著他手的手只越來越緊,一絲也不肯放開。行止索性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仰頭看她:「怎麼了?」

  沈璃默了許久,扭過頭,微微耷拉了腦袋:「傷……傷到你了……抱歉。」

  知道今天的沈璃看不見,他在她跟前輕輕笑開:「沒事。」

  饒是他如此應了,沈璃也沒放手:「身體原因……我最近有些急躁。」

  「嗯。」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不知多久後,沈璃鬆了一隻手,摸到行止的臉,伸出食指在他臉頰上戳了戳:「傷的這裡?」

  行止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臉上胡來,也不給她指個地方,只笑瞇瞇的回答:「不是。」

  「這裡?」

  「不對。」

  「這裡?」

  「也不對。」

  察覺到他好似在玩自己,沈璃微微一怒,狠狠一戳:「這裡!」指尖濕潤的感覺傳來,但聽行止一聲悶哼。沈璃收回了手:「抱歉……插到你眼睛了……」

  行止一聲嘆息,握住了她的手,放在眉骨上:「是這裡。」

  血好像流了不少……沈璃問:「痛嗎?」

  行止默了一會兒,點頭:「痛。」像被快刀割過一樣,涼颼颼的痛之後又是火辣辣的痛,一如心裡的感覺。

  沈璃沉默下來:「我盡量……控制自己的脾氣。」

  「不用控制。」行止輕聲道,「在這裡,不用控制。」他想讓她能肆意妄為。

  發了通脾氣之後,沈璃冷靜下來想想,強求無用,她每天還是堅持練習,但卻不再那般急功近利了,如此練下來,身體倒還恢復得快一些,而她的五感時好時壞,在沒有觸覺的時候,她便著重於視覺聽覺,沒有聽覺的時候她的嗅覺便被鍛煉得更加敏銳,不久下來,五感倒出人意料的均有提高,這對沈璃來說,倒是塞翁失馬了。

  終是有一天,沈璃不用扶著椅子桌子,自己也能穩穩當當的走路的時候,她突然想去外面看看,在毫無預計的情況下,她推開門,一步跨了出去。

  便是這一步,讓她看見了站在院子裡的行止,他什麼也沒做,以一個海邊青年的模樣站在陽光裡,靜靜的與她打了個照面。

  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一直用他的方式無聲的陪著她。

  「我餓了。」沈璃如是說。

  「我煮了魚湯。」

  很普通的對話,卻讓人心窩子也暖了。

  自那以後,沈璃生活全能自理了,行止便當真離開了院子,他早上早早的做了早飯放在桌上讓沈璃起來吃,自己便收拾收拾當真與附近漁民一同出海打漁去了,中午的時候又獨自折返回來,提著早上打的魚,架柴燒火,給沈璃煮上午飯。

  在沈璃嗅覺恢復的時候,總能嗅到他身上有海的腥味,只是與初始那種味道不同,那時他身上盡是海風的味道,不摻雜半點魚腥,就像是他在海上閒著吹了幾月的風一樣,而現在身上什麼味都有,鹹味,魚腥味,血腥味……

  他是很認真的在做一個漁民……

  就像他投胎成凡人一樣,雖然帶著天界的記憶,但他也只專注著做那一世凡人該做的事。

  如此隨遇而安的心態,著實讓沈璃佩服。

  沈璃近來閒得無聊,早上待行止走後,她在院子裡轉了兩圈,覺得實在沒意思,索性邁出了院門,想去看看附近漁民素日到底是怎麼勞作的,她現在還走不快,所以當她走到最近的一個漁村時,早上出去打漁的人已經回來一撥了,他們各自將船裡的魚往外面卸,唯獨行止站在自己的船上,看著一船的東西,似有些頭疼的揉著眉心。

  沈璃微有些好奇,她走上木棧橋,走到行止停放船位的地方:「沒打到魚嗎?」話音未落,沈璃一眼便瞅到了他船上的東西,一船的珍珠蚌和奇珍異寶,但沒一個玩意兒是能吃的。

  沈璃如今法力尚未恢復,所以察覺不出行止身上的神明氣息,但龍王可不是什麼笨東西,知道神君在自己海面上撒了網,豈會放過這個送禮的好機會,想必是行止網住了魚也被龍王拽了出去,換了這麼一堆東西上來,沈璃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行止本還有些不快,但見沈璃笑了便也彎了眉眼:「妳怎麼來了?」

  「我想看看魚是怎麼打的。」沈璃指著他沒有一條魚的船,道,「不過看來你今天沒有打漁啊。」

  行止點頭:「沒錯,我今日故意網的這些東西。」

  這人說謊還真是連一個嗝也不用打。沈璃在棧橋上坐下:「我看看,這麼多寶貝,拿幾個去賣錢唄。」

  行止搖了搖頭,只撿了幾個珍珠蚌:「太多了拿來也無用,下午我便扔回海裡去。」

  「可別!」沈璃喚住他,「我先選幾個!」她忙著往漁船裡跳,行止來扶她,適時身後來來回回的漁民走得急,有人沒注意撞了沈璃一下,沈璃便直直撲了下去,一頭栽進行止懷裡,被抱了個結實,胸膛貼著胸膛,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

  這個擁抱,一如那個夢裡溫暖而令人感到無比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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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17:58: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太過真實的擁抱,太瘋狂的心跳,沈璃被自己的心跳震得惶然回神,她用力推開行止,自己卻險些被身後的漁網絆倒,行止探手將她抓住,語帶幾分嘆息:「如此莽撞,若掉進水裡,又得仰仗誰去救?」

  話一出口,行止自己先愣了一愣,他扭過頭,不自然的咳嗽了兩聲,沈璃卻似沒聽見他的話一樣,只垂頭看著船裡的珍寶道:「我不客氣了,自己選咯。」

  行止微有些驚異的看著沈璃的側臉,繼而柔和了目光:「嗯,若是看得中,便都給妳吧,不還回去了。」

  沈璃翻找蚌殼的手一頓,她雖在天界待的時間不久,但也知道行止是個素來不收禮的人,這龍王送來的東西撿一兩個是意思意思,給龍王一個面子,但若全收了,那意味便不大一樣了。

  沈璃沒有應他,只埋頭找了一會兒,一船珠光寶氣中,就只有一塊似玉非玉的白色圓石頭看起來稍微質樸一些,沈璃撿了它,道:「看來看去就這石頭對我眼,我就要它了,別的都隨你吧。」

  行止點了點頭:「我先拿珠子換幾條魚,咱們便回家吃飯吧。」

  兩人剛爬上了木棧橋,行止正拿著珠子找人換魚,可剛與一個老實的漁夫說了兩句,旁邊便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位小哥又撈的是蚌殼啊。」他走上前來,惡狠狠的瞪了老實漁夫一眼,漁夫手裡的魚都要遞給行止了,被他如此一瞪,漁夫手一縮,那人卻徑直推了漁夫一把,嫌棄道,「去去去,不長眼的東西擋老子的路。」

  漁夫忙拿了魚,抱歉了看了行止一眼,然後趕緊離開。

  行止的目光這才慢悠悠的落在那人身上,他不動聲色的笑著,又見他提了提褲腰帶,道:「你怕是不認識我,我是村長王家的長子王寶,我見小哥日日都拿蚌殼換魚,想來你是不喜歡蚌殼吧,正巧,我那兒有不少魚,你與我換便是。這些蚌殼,啊,還有你船上的那些,都給我吧。」

  「不換。」行止淡淡道,「我要扔掉。」

  他說的確實是實話,但是聽在王寶耳裡卻生出了另外一個意思,他聲調微揚:「大膽!我是村長長子!你為何將那些寶物扔掉也不肯給我!你對我有意見?你對我有意見便是對村長有意見!小心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沈璃在行止身後微微瞇起了眼。她見不得仗勢欺人的傢伙,剛想出聲訓斥,行止將她手一拽,似沒看見眼前囂張跋扈的人一樣,拉著沈璃便要走。

  王寶大怒,一竄身攔到行止面前:「站住!沒聽見大爺和你說話呢!」他話音一落,目光恰好落在行止身後的沈璃身上,沈璃今日著的是行止給她拿來的棉麻白衣,因著有傷,一身煞氣斂了不少,面容憔悴,倒顯得幾分柔弱,那人登時眸光一亮,上上下下將沈璃打量了一番:「你這不知禮數的東西討的媳婦倒是不錯啊。」

  沈璃一聲冷笑,若她沒有受傷,這出言不遜的傢伙怕是已經被她踩在腳下。

  「你眼光不錯。」行止聲音淡淡的,比往常多了幾分寒意,沈璃有所察覺,在她看來,行止本是個從不將內心真正情緒流露出來的神,便是偶有流露,也是他選擇性的讓人知道他的情緒。但此刻,沈璃卻敏銳的察覺到,行止的情緒並不是他理智選擇之後所出現的表露,「你該感謝你有這麼一雙眼睛。」

  話音未落,行止一拳揍在王寶臉上,徑直將他打暈在地上,連掙扎也沒有,閉著眼便暈了過去,他臉上被行止揍過的地方腫了老高。行止眼也沒斜一下,一腳踩上他的臉,面不改色的踏了過去。

  沈璃愣愣的看著行止。這樣怔然的注視一直到行止面無表情的牽著沈璃回了院子,他才終是開口道:「我可是也被打腫了臉?妳怎麼一直如此看我?」

  沈璃這才眨了眨眼,愣道:「不,我只是……沒想到你會用這麼直接的方式。」

  行止他……不應該是在背後使陰招的那種人嗎……

  行止一頓,眼底劃過幾許複雜的情緒,隱忍了一會兒,轉頭看沈璃:「他輕薄妳。」

  沈璃微怔,愣愣道:「呃……算是……」

  「換做妳,妳會怎麼處理?」

  「揍暈了事……」

  「如此,我只是選擇了妳會選擇的方式。」他轉過頭去,清咳一聲,似有些不被領情的委屈,他小聲嘀咕道,「我本以為這樣妳會更高興一點。」

  沈璃看著他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待反應過他話裡的意思,沈璃臉頰驀地泛紅……他是在……討好她的意思嗎……

  「高、高興。」她道,「其實,是高興的。」她默默垂下眼瞼,看著地面,軟了素來堅定冷硬的目光,她心裡的情緒像是海浪,一波湧上又一波退去,濕了所有情緒,但沈璃也知道,行止或許只有披上這層外衣,才能如此對她好吧。他想讓她肆無忌憚,又何嘗,不是讓他自在一段時日呢……

  入了夜,沈璃還未睡,耳朵忽然動了動,她這幾日聽力敏銳了許多,聽聲辨位比先前更加精確一點,她聽見有人進了院子。約莫有四個人,但這虛浮的腳步聲一聽便知道來者連武功都沒練過,沈璃躺在床上繼續睡。

  行止的院子,在晚上的時候怎麼可能沒有防備……

  果然,那四人還沒走進主廳,忽聞兩聲悶哼,彷似是有兩人已經倒下,另外兩人一慌,氣息大亂,分開亂跑,一人衝進了行止的房間,沈璃只得一聲嘆息,另一人則向她這邊衝來。房門被打開,沈璃眼也沒睜,只嗅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便猜到此人是今日白天遇見的那仗勢欺人的王寶。

  他喘著粗氣,彷似被嚇得不輕,但喘了一會兒之後,他好似看見了床上的沈璃,慢慢靠近,待走到床邊,沈璃聽見他「咕咚」一聲咽了口水。沈璃心下覺得噁心,睜開了眼,目光寒似冷冰,映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殺氣逼人。

  王寶被她的眼神駭得往後一退,待反應過來,立即道:「美人別叫美人別叫!」他見沈璃果然沒有開口,心裡稍安,又道,「你們竟是分房睡嗎。」他做了悟狀,「我、我是村長長子,比妳那只會打漁的夫君不知強了多少倍,不如美人妳今日便跟了我吧。」

  「你怎能與他相提並論。」沈璃開口坐起身來,聲音輕細,「那豈止是雲泥之別。」

  王寶一愣,呆呆的看著沈璃,聽她冷聲道:「本王活了千年,倒是頭一次這麼被人調戲,這體驗倒是難得,只可惜你委實太磕磣了一點,讓本王想憐惜的心都沒有了。」

  「什麼千年?」王寶呆怔。

  沈璃懶得再多言,徑直站起身來揮手便是一巴掌,她如今傷勢未完全恢復,這一掌便吝惜這力氣,但對王寶來說已是承受不住,早上挨了行止那一拳,臉上腫未消,沈璃這一掌徑直將他打得左右對稱。王寶一聲哀嚎,往後一退,沈璃哪會這麼容易放過她,伸手便將他拽住,卻一個不留神抓了他的褲腰帶,王寶被拉著一轉了兩圈,褲腰帶交付到沈璃手上,他褲子往下一掉,兩條腿便露了出來。

  沈璃本不欲如此,但聽王寶一聲驚呼:「美人怎如此性急!」沈璃嘴角一抽,忽覺眼前一黑,一張微涼的手掌覆在她的眼上。背後男子一聲嘆息:「髒東西,別看。」

  沈璃鬆懈了渾身力道,放任自己倚在背後那人懷裡。待到他放下了手,屋裡門大大開著,訴說著去人的倉惶,沈璃回頭看了行止一眼:「這種情況,我可以應付,不需要別人插手。」

  行止笑了笑:「我知道,不過妳可以暫時選擇不能應付。」

  因為,他會幫她。

  沈璃垂下頭,沒有說話。其實……她的身體已經那麼去選擇了。

  第二日,行止如往常一般早早起了出去捕魚,沈璃在被窩裡睡到自然醒,但睜開眼的一瞬,她察覺到有點不對勁,她看不見東西,聽不見聲音,也觸碰不到任何事物,鼻尖沒有嗅覺,她想張嘴說話,但喉嚨卻收得極緊,她知道自己現在定然也是說不出話的。味覺她更是無法驗證現在還存不存在。

  她像落進了一個虛無的空間裡,裡面什麼也沒有,或許她現在被人殺了……她也不知道吧。

  沈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任由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沉浮。她沒有慌亂,只想著過了這一天應該就好了,可是這一天到底有多長,現在是什麼時辰,她不知道,行止有沒有回來,看見她這樣會有什麼反應她不知道。

  天地間彷似只有她一人,在虛無裡徘徊,像是永遠也走不出去。

  她開始心生畏懼,若是她好不了了該怎麼辦?若是從此以後她就這樣了該怎麼辦?她還有許多事未做,還有許多話未說,還有那麼多的不甘……她怎能在這裡消耗餘生。

  沈璃想逃開這個地方,她讓自己不停的奔跑,可在無盡的黑暗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跑,她看不見方向,看不見道路,甚至看不見自己,不知生死……

  時間彷似過得極快又極慢,她不知在黑暗裡待了多久,耳邊忽然能輕細的聽到一些聲響了,有人在喚她:「沈璃,別怕,我在這裡,別怕。」那人如此用力的壓抑他的情緒,但沈璃聽出了他話語中的心疼,那麼多的心疼,彷似要淹沒她一樣。

  鼻尖嗅到外界的味道,他身上的海腥味,還有一絲極淡的幽香,是行止特有的味道,屬於神明的味道,那麼讓人心安……

  四肢漸漸恢復了感覺,她知道自己被抱進一個懷抱裡,抱得那麼緊,像是在保護她,又像是在依賴她。她用力的抬起手臂,回抱住他,輕撫他的後背。

  「你一直都在嗎?」她聽見自己聲音沙啞至極,疲憊得彷似說不出下一句話。

  擁抱更緊,讓沈璃感覺骨骼都被勒得疼痛,但便是這樣的疼痛,讓她心裡奇異的升騰出溫暖極了的感覺:「我一直都在。」他在她耳邊立誓一般說道,「我會一直都在。」

  沈璃笑了笑:「那下次,我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行止喉頭一哽,一時再說不出別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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