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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臻善] 驕寵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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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勇侯府里,這兩天一片風聲鶴唳的寂靜。

尤其是在侯夫人周氏,以雷霆手段,血腥的處死了三姑娘池明珍身邊的十幾個大小丫鬟和婆子后,侯府里不管是管事兒的媽媽,還是跑腿的丫鬟小廝,無不將腦袋系在了褲腰帶上,小心翼翼的低調做人。

每天走路的時候都恨不能墊著腳尖,呼吸都不敢大聲,就怕無意中弄出一點動靜,惹了周氏煩心,直接拉出去亂棍打死,那樣死的可就太冤枉了。

原本以為就這麼熬過這幾天高壓,日子便又會好過起來。

誰知道,就在這日早間,被侯夫人周氏莫名其妙罰了閉門思過的,忠勇侯府五姑娘池玲瓏養了三年的寵物小倉鼠,不知何故,在瘋魔似地尖叫了片刻后,竟然轟然暴斃。

五姑娘哭的淚人似的,特意派人拿了侯府的帖子請了朱大夫過府診治,誰知,經過朱大夫查看,竟發現,那小倉鼠,竟是服用了見血封喉的劇毒之物,被當場活活毒死的!!

靜的詭異的忠勇侯府,突然就像是被人空投下了一顆爆炸力極強的定時炸彈一般,在此刻轟一聲爆發開來,炸開了一汪江水,洪水滔天而下,將掩蓋在平靜的水面下的所有污穢,都翻卷到了臺面上。

侯府里諸人在口耳相傳了這個消息,一個個被震驚的軟了腿、結巴了舌頭的時候,下毒的真兇也被朱大夫揪了出來。

——兇手竟然是五姑娘的貼身大丫鬟碧霄!!!

原來。碧霄狼子野心,竟在五姑娘的茶水里下了劇毒之物。

索性五姑娘今日胃口不好,便將那茶水喂了小倉鼠。卻沒想到那小玩意兒因此當場斃命,五姑娘卻僥幸得以保全。

這事情傳的沸沸揚揚,越傳就越是奇特神秘,傳到后來,小倉鼠都快要被神化了。

眾人在聽了這曲曲折折的一場大戲后,就發自肺腑的覺得,這簡直就像是茶館里那些專門說書的先生。曾經講述過的,花妖狐媚化作人形前來救主報恩的傳奇故事一般詭秘。

一時間流言紛紛。任憑侯夫人周氏再如何禁言,手段如何鐵血狠辣,也壓制不住這流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通過忠勇侯府。一點點的向整個翼州城流傳。

卻說此時受了大委屈,沒有被毒死,卻僥幸逃過一命的五姑娘池玲瓏,此刻卻哭的簡直要暈死過去了。

侯府內的大小女主子,大夫人周氏,二夫人林氏,三夫人江氏,連帶著除了池明珍和池明琬這兩個嫡女外,侯府所有的姑娘。在片刻功夫,全都聞聲聚集到了老夫人所在的榮壽院,準備仔細聽聽這一樁公案。

不說這些大小主子們。連帶著曾經的太醫院原判,現在的朱大夫,也特意被侯夫人周氏挽留住,請到了榮壽院里的花廳落座,只等過一會兒需要他時,能夠幫忙給五姑娘做個人證。將事情說清楚。

榮壽堂內,老夫人陰冷著一張老臉。坐在上位,看著滿屋子各懷心思的媳婦孫女,一雙渾濁的老眼里不住的往外冒著鬼火。

尤其是在看到同樣鐵青著臉的二夫人林氏,以及跪著池玲瓏身后,整個人徹底癱軟傻呆,渾渾噩噩的模樣宛若得了失心瘋一樣的碧霄的時候,老夫人雙眸中的毒辣和怨恨,更加澎湃激蕩的好似要從地底深淵中噴發出來的巖漿一般炙熱。

連這點小事兒都做不好,簡直都是些蠢貨!!

老夫人簡直恨不能咬碎了后槽牙,耳朵里更像是有擂鼓在轟鳴一般嗡嗡作響。這讓她心慌意亂的,心跳的快的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呼吸一陣陣粗重急促,老夫人覺得,她現在簡直要被眼前這兩個蠢貨給活活氣死過去了。

“祖母,您可要為孫女做主啊。孫女原想著今日沒有胃口,便將那玫瑰花茶喂了那小玩意兒,誰想到卻將那小玩意一下子毒死了。”

“祖母,這若是孫女今天直接喝了那杯茶,毒死的就不是那小東西,就成了孫女了!孫女雖然只是個庶女,但大小也算是這侯府里的一個主子。碧霄這丫頭這是黑了心肝了,她連自個的主子都敢下毒,她這真是根本沒把人命放在眼里,沒將孫女這個主子放在心上,她這是對孫女生了惡心了。”

“祖母,碧霄是您賞賜給孫女兒的丫頭,孫女敬她是祖母手下出來的二等丫鬟,從來不敢薄待她,怎麼她就突然狼心狗肺的要弒主了?”

“祖母,不管如何,碧霄這等惡仆孫女是再不敢留了。不然,下一次這丫頭想毒死的可能就不是孫女自個兒了,而是整個青嵐院的人命,整個侯府的大小主子奴才。孫女的命不值錢,孫女一死也不要緊,可這樣賣主的惡仆,這樣禍家的奴才,孫女是萬萬不敢留了。祖母您要為孫女主持公道啊!!!”

隨著池玲瓏哭聲越來越凄厲悲慘,一時間,整個榮壽堂里所有的主子和丫鬟婆子,臉色全都不好看了。

池玲瓏話說的簡單。但是,她話里未盡的含義,這危言聳聽的后果,卻把這些惜命的、從小長在富貴窩里的主子們,嚇的一個個臉都白了。

這可不是深宅大院里常搞的那些個,你把我推到水里,我在你的飯菜中下了絕子散,你在我的衣服上薰上小產的秘藥,我在你必經的路上撒點黃豆綠豆什麼的。

那都是小打小鬧的玩意兒,雖然也能搞出來人命,但都是未長成的小豆丁,眨眼就被眾人忘了。可眼前這可是實打實的,被下了見血封喉的毒藥的姑娘啊!!

別說朱大夫來的這麼快,都沒趕得上將那小玩意兒救下來;那是個畜牲,死了也就死了,總歸沒什麼大不了。可若是個大活人,這一杯毒茶喝下去,這輩子可就真完了!

管你什麼出身,有什麼大能耐,哪怕是皇帝老兒,鴆酒一杯也妥妥的能送你去地下見祖宗啊!

連萬萬歲的萬歲爺都禁不住小小一杯毒茶,凡夫俗子們喝了還不是也只能兩眼一閉,兩腿兒一蹬,渾身光棍的走個干凈。

再多的榮華富貴,沒命享受,那還不是枉然?

那簡直都是白扯!!

不管是坐著站著的大小主子們,腦子在轉了一圈后,面上的神情就更加不好看了。

尤其是在她們又體會了池玲瓏話中未盡的深意后,一個個更是緊抿了唇,臉色青白交加。

她們可是還沒忘了,這碧霄可是三年前,眼前這老太太賜給池玲瓏的。

池玲瓏的話問的好,她不曾薄待了碧霄,這丫頭今日為何要對她這個主子下毒?池玲瓏若真被毒死了,這丫頭能有什麼好出路?

呵,若是連主子都看顧不好,那這丫頭根本就沒有留下的必要。就像是死了還沒兩天的白芨、白蘞,不好好跟著主子,現在還不是被扔到亂葬崗喂狗了。

這教訓難道還不夠血腥慘痛?還不夠直接震撼?碧霄難道就沒從這里邊學到什麼?

能在姑娘們身邊做大丫頭的都不是笨人。想來,這丫頭若是沒有完全能夠保命的后手,也不敢這麼光明正大的給主子下毒。

而她的背景靠山,到時候能救她性命的主子,只能是眼前這個心黑手辣的老虐婆!!

這點貓膩,常年混跡在后宅的周氏和林氏,幾乎是不點就通。

但是,讓她們更加感覺身子發冷,頭皮發麻的原因,卻不是碧霄的膽大包天,而是老夫人的無法無天!

若是看不順眼的人便想直接一包毒藥下去,讓人瞬間消失了,老夫人能這麼對付池玲瓏這個小庶女,是不是有一天不耐煩了,實在被她們惹怒的很樂,也會這麼對付她們?

周氏額頭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讓她心慌意亂的同時,心好似也更加冰冷了。

她好似又想到了和池仲遠成親頭三年的事情。

當時她被老夫人和二房聯手下了藥,成了不會生蛋的母雞,在侯府里沒有立足之地。短短三年時間,如花似玉的安順侯府的嫡長女,險些被逼的直接在這后院里抑郁死去!

這老虐婆是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的性子,為了她所謂的利益和好處,人命在她手里連根雜草都不如。

也幸好她的身份地位她還有所顧忌,她還是池仲遠的嫡妻,這老虐婆才不敢把她往死里作踐,直接讓她在神不知鬼不覺中一命嗚呼。不然,若真是這老刁婆一個不耐煩,也灌她一杯毒酒……

周氏的雙手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滔天的怨懟和從腳底下涌上來,將她的五臟六腑都充斥的滿滿的惶恐和狠厲,讓她的面容也出現了一瞬間的猙獰。

端莊的面容出現扭曲,周氏垂眸看著癱軟成了一條蟲似的碧霄,心中只有一個堅定的信念:這丫頭今天一定要死!

不為卸老夫人一條臂膀,她只是要當眾扇她一個耳光!

碧空的事兒過去還沒多久,她心底本就存了怨氣,這次,是你們自己撞上來的。

結局是頭破血流還是一命黃泉,這次,也讓她做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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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心里有了成算,當下便垂眸看一眼她那哭的一臉悲情的庶女。

雖然每次看到池玲瓏和寧氏長的越來越相似的面容,她心里就恨不能拿把刀子直接剮了她,可是,她不能!!

寧氏雖然死了,可她到底是怎麼死的,她心里清楚,老太太和二房心里也清楚。不管到底因為什麼原因,她都不能再讓池玲瓏也莫名其妙的在侯府里被人整死。

她還需要她活著,好好的活著,讓她那便宜父親池仲遠看清楚明白了,歸根到底,只有她周氏才能當好這個侯府的當家主母,做好這個宗婦;只有她,即便到死她也只能是他的嫡妻。其余任何人妄想取她而代之,都只是癡人說夢,那事情即便是她死了,都不可能發生。

周氏心思電轉,回過了神之后開口說話,語氣漫不經心,話里的內容卻殺伐果決的蘊含著濃濃的血腥味。

“既然是這麼個膽大包天、心狠手辣的奴才,來人!”

榮壽堂的其余主子們還沒反應過來周氏想要做什麼,便見從外邊涌進來四個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

她們進來便直接朝周氏行禮,“夫人有什麼吩咐?”

這幾個婆子是周氏嫁來忠勇侯府的時候,便帶著身邊的。規矩學的好,然而體格卻比一般漢子還要肥粗壯碩,加之她們說話嗓門高,只這麼往門口一站,便給人無限壓迫。讓人感覺呼氣兒都困難。

榮壽堂上坐著的老夫人不說話,林氏一臉鐵青,江氏面上也閃過厲色。周氏卻道:“把這個膽敢謀害主子的奴才。給我拉出去,亂棍打死!”

輪棍打死!輪棍打死!輪棍打死……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兒,卻像是有無窮魔力一般,那話撞擊在墻面上,聲波又反擊過來,傳到人耳膜里,刺得人腦袋生疼。

室內幾個還未及笄的姑娘。一聽周氏這狠辣無情的吩咐,便都抑制不住的渾身哆嗦起來。更有二房的庶女。長期臥病在床的十姑娘,和膽小怯懦成性的大姑娘,身子搖搖欲墜,要不是身邊丫鬟及時把人扶住。險些就要暈倒在地。

那四個粗壯婆子聽了周氏的話,便直接大聲應了一聲“是”,接著就邁著大步子朝碧霄走去。

碧霄此刻終于從怔忪和驚嚇中回了神。看見眼前這個水桶大漢模樣的婆子朝她走來,當即就慌了。也不管現在什麼場合,她是不是可以大聲吵鬧,便直接一邊瘋了似地雙手亂舞的驅逐著來抓她胳膊的婆子,一邊還不忘委屈的尖叫喊冤。

“老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一向安守本分,怎麼可能做得出謀害主子的事情?這肯定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奴婢的。老夫人您可一定要給奴婢主子,還奴婢清白啊!”

碧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額頭因為砰砰砰的往地上磕,不過一會兒功夫,腦門便青紫了。

然而她還哭個沒玩沒了。向老夫人求情也就罷了,甚至還跪爬到池玲瓏跟前,一把抱著池玲瓏的腿哭的凄慘。“姑娘,奴婢侍候您三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姑娘您就看在奴婢兢兢業業侍候您一場的份兒上。幫奴婢求個請吧,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

站在二夫人林氏身后的八姑娘。看到這幕場景,眼里的譏諷和冷笑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

看看,這就是侯府長輩們賜下的奴才,就是這樣的刁奴!比姑娘們還身嬌肉貴,受不得一點委屈,有了點靠山就更加恨不能爬到主子頭上撒野了。

當真是好不要臉的東西!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呵呵,一個幾兩銀子買來的奴才,侍候自個兒的主子難道不是本分?嗤,即便就是為主子喪了命,那也是理所應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怎麼按規矩就該做的事情,到現在反而還說起苦勞了?哈哈,當真是被慣的瞇了眼,看不清現實,極力要作死的狗東西。

池玲瓏聽了身后側碧霄的痛苦祈求,心里也止不住一陣冷笑。

看看,她養在身邊三年的玩意兒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吃里爬外,心狠手辣,內力藏奸,死不悔改,最后的最后了,還不見棺材不掉淚,妄圖替自己翻供。

哈,她今天要的就是碧霄死,又怎麼會讓她繼續在這世上活?

她沒有養毒蛇的喜好,更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四個粗實婆子在周氏的眼神示意下,又站在了門口處,聽候傳喚。倒是周氏,聽了碧霄哭哭啼啼不休的哭喊后,反倒不急著發落她了。

她道:“你冤枉?呵呵,好啊。有什麼冤屈只管說,有什麼能給你翻供的證據你也只管往外邊拿。只要你能想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本夫人不介意放你一馬。只是……”

話到這里,周氏面上的神情猛的一變,眼神銳利的跟開了光的刀子似的,霍霍發涼,“若你不能找出洗清自己的證據,偏還死不認罪,今天本夫人不僅要將你輪棍打死,還要將你的屍體丟出去喂狗。你可想清楚了?”

碧霄戰戰兢兢,臉色青白交加,像是見了鬼一樣倉惶。然而,池玲瓏平日里喝的茶水一直都是她泡的,今天那茶水又是她自己端進去的。而這一連串的動作里,全都沒有假他人之手,若說茶水有毒,那只能是從外邊購買來的玫瑰花茶本身就有毒。

碧霄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是碧月提前在小倉鼠飲水的小盞中,涂了毒藥。

她此刻還想著,老夫人雖然昨天也命瑪瑙給了她見血封喉的毒藥,讓她瞅準時機下到姑娘茶水里,將五姑娘解決了。

可是,雖然這些年來,她也一直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在姑娘茶中下一些慢性毒藥,可那東西到底不會當即就死人。她雖然心里有愧,然而財利動人心,在自己可能得到的利益和好處面前,五姑娘池玲瓏這條人命她確實看不在眼里。

但是,若是直接就將人下了見血封喉的毒藥毒死了,那種血腥的場面她僅是想想便覺得膽戰心驚。

心里最后一點良心讓她掙扎不已,又唯恐到時候老夫人不能按照之前的允諾,成功的將她從五姑娘暴斃的火坑里拖出來,保她平安無事。

她遲疑的不敢將那毒藥下下去,誰知今日那小倉鼠在喝了姑娘喂的茶水后,會突然毒發暴斃?!!

老夫人給她的毒藥她確實藏得好好的,暫時還沒有拿出來的打算!她更是還沒想好要何時行動。所以,池玲瓏這次差點中毒的事件確實和她毫無關系,她確實是無辜的啊!!

碧霄哭的打嗝,臉上的妝容都花了,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然而,沒有人同情她,更沒有人想要在此刻出來幫她一把。

碧霄知道興許自己這是跳進了誰設計的圈套里了,可是,她在青嵐院的人緣向來不好,得罪的人也多,這次到底是誰看她不順眼,要害她的命她更是想都想不到。

碧霄就哭嚎著說道:“姑娘,奴婢發誓,姑娘茶水里的毒確實不是奴婢下的。奴婢全程看守著那茶,半分差池都不敢……”出。

“碧霄你個賤人,都這時候了你竟然還不承認,連姑娘都敢毒害,你這個黑心的毒婦,我跟你拼了。”

碧霄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在這道尖利的女聲的嘶喊中,便再也說不出來了。接著,眼前一黑,碧霄還沒有看清是誰過來了,她就被人整個壓彎了身子,摁在地下好一頓亂打。

碧云被人制止住,將身子扯起來的時候,頭發已經散亂了。然而,對比起被她揍得眼圈青黑,嘴角都裂開了,流出鮮血的碧霄來說,碧云簡直就沒有受到絲毫損傷。

可是,看到被她揍得吐血的碧霄,榮壽堂內的丫鬟婆子和姑娘夫人們,卻都忍不住眼皮子直跳,感覺……可真肉疼啊!!!

她們知道青嵐院有個護主的姜媽媽,慣常能把作孽的丫鬟當成死人捶,倒是沒想到,碧云這丫頭,笑起來甜甜的,一副毫無攻擊力的模樣,誰知道,打起人來簡直就得了姜媽媽的真傳,力氣那叫一個大,下手那叫一個狠,那叫一個黑。

碧云吐了一口吐沫在碧霄身上,滿面猙獰的神色,“你個賤人,姑娘對你那麼好,你吃里爬外的受點挑唆,就敢謀害姑娘,現在證據都找到了,你還敢不承認,我打死你個畜牲。”

說著就還想動手,卻被碧月一把拉住了。恰此刻,走在碧云身后的,老夫人身邊貼身侍候的韓媽媽,和周氏身邊貼身侍候的何媽媽一道進來了。

何媽媽身后跟著的小丫鬟手里端著個小托盤,里邊放了雜七雜八的四、五個白色的藥包。

何媽媽沒有在意室內現在的情景,卻是直接朗聲對周氏匯報道:“夫人,這些藥包都是在碧霄的包裹里找出來的。有韓媽媽,五姑娘身邊的姜媽媽,以及帶去的幾個丫鬟可以作證。”

話到這里,何媽媽又莫名其妙的加了一句,“只是,奴婢不知這些藥粉有什麼作用。”

不知道藥粉有什麼作用,換句話也就是說,雖然碧霄有嫌疑,但是,還是不能武斷的就確定,碧霄就是毒害五姑娘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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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 死

何媽媽看一眼一臉死灰色的碧霄,再抬頭看一眼臉黑的好似烏云罩定的老夫人,微微一笑。

韓媽媽微不可見的搖搖頭,看一眼地上跪著的五姑娘池玲瓏,又看一眼一臉震驚和死寂的碧霄,扯扯嘴角朝老夫人走去。

這麼明顯的栽贓陷害,她在宮里見的多了,那里邊黑的,吃人不帶吐骨頭的。

和那些宮妃皇后們耍起的手段相比,眼下這忠勇侯府后院雖然也亂,姑娘們也不消停,可大家能玩的起來的陰謀算計,左不過也就那麼幾種,看一眼就知道主謀是誰,在她眼里,這些都不過是些小兒科罷了。

韓媽媽走到老夫人跟前,直接對老夫人行了個禮,喚了聲“老夫人”后,便也奕奕然的站到了老夫人身邊去。眼觀鼻,鼻觀心,韓媽媽做出一副呆板冷硬的宮嬤模樣,卻也不再向池玲瓏那方多看一眼。

片刻功夫,派遣去讓朱大夫驗看,從碧霄包裹里收羅出來的藥粉,都有什麼作用的兩個丫鬟回來了。

其中一個口舌伶俐的丫鬟便拿出一包包藥粉,給諸人做著介紹道:“朱大夫說了,這一包是逍遙粉,服用少許,有止痛功效,長時間服用會讓人全身酸軟無力,精神不濟,還會讓人產生依賴作用,以后再離不得這東西。”

逍遙粉是舶來品的一種,在這個是時空被叫做逍遙粉,其實也就是現代俗稱的大麻、罌粟或是毒粉。

這東西確實有止痛的功效。但是,自從沿海州府的大夫,查明這藥粉大量服用的弊端后。朝廷便出了通告,命令禁止逍遙粉在大魏流傳。

這在大魏朝儼然屬于禁藥一系,若是被人發現有人使用,輕則說不定要自己掉腦袋,重則,絕對會牽連到整個家族。

榮壽堂內的諸人,聽了那丫頭說的這話。當即便一個個的臉色都不好看了。

她們此刻心里都想著,這藥粉碧霄是從哪里弄來的?她是不是把這藥粉用在了池玲瓏身上?她控制池玲瓏又想謀劃設計。從侯府里得到些什麼?

這個作死的惡奴,看她長相憨厚老實,是個值得培養的奴才,倒是沒想到。內里一顆心,顏色卻是黑色的,且黑的簡直要流油了!

周氏想來也沒猜到碧霄一個小小的丫頭手里,還有這種連她都搞不來的要命的東西,因此,一時間臉色青白黑紫輪番變換個不停,她眸光冷冷的看著碧霄,眼刀子泛著烈烈的銳光,好似恨不能將這丫鬟千刀萬剮。

當然。周氏是不會在這個時候去看老夫人的。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直接上去給這老刁婆兩個耳光。

盡管知道這老刁婆才是罪魁禍首,知道這不做死就不會死的老家伙。這是又在拖忠勇侯府的后腿,可誰讓她是池仲遠的繼母,是老侯爺八抬大轎娶進門的繼室。因此,盡管她不著調,他們都恨不能她早點咽氣,可是在這老家伙閉眼之前。他們還是要當好孝子賢孫,給這老家伙收拾爛攤子。替她擦屁股。

周氏越想越憋氣,心里窩的那股邪火蹭蹭的往上竄,燒的她心焦氣短的,簡直恨不能直接暈死過去。

可是,不把這丫頭收拾了,回擊這老刁婆一個耳光,報了碧空的仇,她如何能甘心?

最后,周氏幾經壓抑自己身上的怒氣,索性一咬牙,閉起眼,誰都不看了。

全是些糟心的貨!

那小丫鬟卻又道:“朱大夫說,這一包是牛蒡和巴豆混合粉,用處就是,呃,服用少些可通腸胃,若是不慎服用多了,便會,便會……腹瀉不止,甚至直接讓人拉肚子拉到虛脫。”

這可實打實的不是好東西!

因而,當下,不僅各位主子看碧霄的眼神宛若看一條毒蛇了,碧云碧月以及其他青嵐院的丫鬟,更是止不住的渾身發冷,看著碧霄的眼神也閃閃爍爍個不停。有的膽小的,甚至狠狠的往后退了一步,將自己掩藏在身前的姐姐妹妹們后邊,嘴唇泛白,都被咬出牙齒印了。

她們幾乎是在瞬間就想到了柳貞娘家的小丫頭,才三歲的小姑娘,前幾天拉肚子拉了一天一夜,這事情,莫不是……真的是碧霄在其中搞得鬼?

眾人的神情更加隱晦不定起來。

小丫頭又拿起另一包藥粉道:“這一包是能讓人臉上起毒瘡的藥粉……這一包……”

當小丫頭終于拿起最后一包的時候,不管是主子還是奴才,現在都感覺骨頭縫里都開始冒寒氣了。

這哪里是毒蛇啊,這根本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啊。她那里還有一點人性啊,根本就是還沒進化的畜牲啊!!

不說周氏都控制不住的抿緊了嘴唇,雙手攥緊成拳了,這個時候,連老夫人身邊站著的韓媽媽,也感覺有一股子涼氣,從腳底板往上竄。

她只想著忠勇侯府這幾個小的鬧騰不起來,可她怎麼就忘了,這老的可是個心黑手狠的。

韓媽媽不著痕跡的也捏緊了拳頭,她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忍不住長嘆一聲道:看來,她是應該開始找條后路了。

這老夫人雖然也沒有苛待她,有什麼小事兒也不瞞她,可這動輒要人命的大事兒,個頂個的人命官司,她是真的不想再沾染了。

一腳踏進棺材里的人了,什麼事情都看的開了,她現在不求名不求利,只想在她走的時候,能干干凈凈的。

這老夫人占著孝道的大義,無論如何這府里的侯爺也會給她把爛攤子收拾好,不會給她難看。可收拾不了老的,可不見的能坐看她這個“軍師”在一邊“挑唆”。

韓媽媽直覺。若是她繼續跟在這老太太身邊,晚節不保不說,說不定最后她連老命都保不住。

看來。她確實應該為自己謀一條后路了。

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小丫頭終于拿出了最后一包藥粉。她涂著紅色丹蔻的指甲只掐住那藥包的一點邊角,將那藥粉包遠遠的舉高,遠離自己,這次開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變了。

“朱大夫說,這里邊是鶴腸散,是。是見血封喉的劇毒。只要有綠豆粒那麼大一點入口,便會。會……當場斃命。”

小丫頭說著這種“陰狠毒辣”的話,面色一變再變,簡直忍不住要哭了。

其實這小丫頭不知道的是,朱大夫在交代給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后邊還有一句沒有說,那便是——這鶴腸散是見血封喉的劇毒不假,人若服用了也會當場斃命,但是,這玩意在害死人后,屍體在瞬間便會開始往外散發惡臭。

當然,不止是被毒死的人是這種癥狀,動物也是。

五姑娘池玲瓏的愛寵雖然也是被毒死的,可是。小倉鼠中的毒,和從碧霄包裹中收羅出來的劇毒,明顯不是一個品種。

換句話說。那毒確實不是碧霄下的。

朱大夫心里有譜,卻也知道什麼當說,什麼不當說。

其實,早在方才進了青嵐院,發現五姑娘池玲瓏的倉鼠是被毒死的之后,他便猜測到。自己從那刻起,已經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了。

至于那下棋的人。朱大夫心里明曉,也嘆息。

不管是在哪里,宮廷也好,權貴府里也罷,這種明爭暗斗,只要人不死,就永遠不會消停啊!

朱大夫斟酌了言辭,便也把最后那句不該說的給自動省略了。

府里的主子想要處置一個犯上的奴才,那這奴才即便暫時能脫身,最后總歸也是一條死路。

他賣池玲瓏一個面子,何嘗不是識時務的在給自己解一份善緣。

總之,知道的越多,死的便越早。他都是做祖父的人了,還是聾著啞著,做好自己的阿翁要緊……

鐵證如山,碧霄即便還想說自己是冤枉的,最后也已經無路可走。

她雙眸猩紅的看著上座的老夫人,不住的磕著頭,妄圖讓老夫人救她一命。可是,她等來的,到了最后,也只是周氏的一句“把人拖走”,二夫人的一句“這種作死的奴才,趕緊拖出去是正經,可別留在這里污人的眼了”,老夫人的一句,“輪棍打死!”

碧霄聽到老夫人惡狠狠的說出那四個字的時候,只感覺天斗要塌了。她滿目不敢置信的神色看著老夫人,卻只見那老刁婆滿眼厭惡和鄙棄的,像看個死人似地看著她,外加又冷冷的丟出一句,“動作快點!”

碧霄徹底的傻眼了。

然而,臨到死了,人的潛能卻被無限的激發出來。

她幾乎是在當即,便明白了自己成了老夫人手中的棄子,她已經徹底沒用了!!

然而,她可是因為幾次三番按照這老太婆的吩咐辦事兒,最后才把自己搞到如今這副孤立無援的處境的啊!她怎麼能說拋棄舊把自己拋棄了呢?

碧霄當場便見尖叫起來,“老刁婆都是你害的我。是你誘惑我按照你的吩咐辦事,給五姑娘下慢性毒藥的。”又朝著周氏和池玲瓏嘶吼道:“夫人你信我!姑娘奴婢對不起你,奴婢一直按照老夫人吩咐,給你平常飲用的茶水中下了慢性毒藥。已經下了三年了,姑娘,你現在已經壽命不多了!!”

轟……

好似另一顆炸彈爆開了一樣,在場的丫鬟婆子和大小主子們,臉上浮現出驚疑不定的神色的同時,一個個也都露出滿目駭然的表情。

按照老夫人吩咐?慢性毒藥?三年?壽命不長?

這就是老夫人的手段麼?

一時間,榮壽堂內眾人臉上的神情更加青紅交加了。她們不敢光明正大的質疑老夫人,但是,她們的手腳此刻卻是冰涼的,眼神是慌亂的,臉上的神情,更是充斥了滿滿的驚疑和惶恐。

這府里后院地位最高的老太君,原來,竟是個殺人狂魔,她連親孫女都要毒害!!

“胡言亂語!臨死了還要妖言惑眾。拉出去拉出去,給我打,狠狠地打,輪棍打死!!”

老夫人哆嗦著身子,在一片亂糟糟的氣氛中法號著司令。幾個粗實婆子聽到老夫人惱羞成怒的尖叫,一時間也顧不上去思索這件事兒到底是真是假了,卻是直接動手,粗魯的一把將碧霄擰了出去。

榮壽院外響起碧霄刺耳痛苦的哀嚎,那聲音中夾雜著痛罵和懺悔,聲音初時高亢,繼而越來越低,直至最后,天地間只余下風吹過的颯颯聲,再沒有了任何其它的動靜……

這場基于池玲瓏設計的陰謀陷害,和不願意坐以待斃,直接出手斷了碧霄的性命一事,在此刻終于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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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反應

去榮壽院的時候,青嵐院的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去了足有數十個,吵吵鬧鬧的好似有幾千只鴨子在叫喚。

可是,現在回程的途中,十幾個人簇擁在池玲瓏身后,卻一個個都只顧著悶著頭,屏著呼息走路,提心吊膽的一句話都不敢多說,一點動靜也不敢鬧騰出來。

進了內室,池玲瓏在碧月的服侍下換上了舒適的衣物,才又開始抄寫《女戒》。

她還被周氏罰著閉門思過呢。

碧月見姑娘專心致志的抄著書,也開始無聲的研起磨來。直到池玲瓏又開口問了她一句話,碧月才又恍恍惚惚的抬起頭,條件發射的問了一句,“姑娘您說什麼?”

“這兩天值夜的時候,你再叫上一個小丫頭和你作伴,夜里警醒著點,別睡太死。”

池玲瓏漫不經心的說著這好似無關緊要的話,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停。一手雅致的簪花小楷從她手中流瀉而出,那字體婉約中帶了幾分少女初成的風骨,看上去讓人眼前一亮,然而,卻不是池玲瓏最喜歡的行書。

“姑、姑娘,為什麼?”

碧月的臉色又有些變了。姑娘從不是多言的人,她下的每一個指令,看起來無關緊要,但在關鍵時刻總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姑娘是個懶人,從不喜歡折騰,每次她特意囑咐一些事情的時候,別看她當時說話的態度是多麼敷衍和漫不經心,里邊深藏的含義都足以讓她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池玲瓏聽了碧月這話,手中的動作一頓。她抬頭看一眼碧月,嘴唇蠕動像是想說些什麼,最后還只是輕嘆的說了一句:“……沒什麼,興許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

是啊!她也希望是她想多了。

只是,老夫人已經給碧霄送了毒藥了,她怎麼可能想多了呢?

池玲瓏雙眸直直的看著,書房窗臺上擺著的兩盆開的艷麗的菊花。

古龍須金黃色的花蕊酣暢的舒展著,像是夜空中突然炸開來的煙花,姿容耀目絢麗;金紅交輝重瓣云疊,花團錦簇的模樣,將這內室也烘托的暖意融融,好似連秋天的嚴寒也在這房中變的淺薄了。

池玲瓏在想穆長堯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動作?

是的。她已經猜出來了,雖然是老夫人讓瑪瑙給碧霄送來的劇毒,想要直接讓她斃命,但是,不管基于什麼考慮,她都覺得老夫人不會是這麼莽撞的人。

碧霄這個暗樁老夫人已經安插在她身邊三年了,期間小動作不斷,大動作卻從來沒有。

且按照碧霄給她下的那慢性毒藥頻率和藥性,按照時間估算,即便碧霄沒有今天的動作,那慢性毒藥,若是她真的服藥了的話,最多再有一年的功夫,她也會一命嗚呼。

老夫人顯然很有耐性,想要慢慢磨死她。所以,她這突然而來的大動作,里邊絕對是藏了貓膩了。

早不動晚不動,偏偏在穆長堯要離開翼州這當即行動?

池玲瓏不覺的老夫人會做這麼腦殘的事兒。

然而,她還是這麼做了。

那麼,除非,她能從這件事情中得到最直觀的好處,而那好處還是她肖想依已久的。

她想來想去,也只想到了一個穆長堯。

想到了是因為穆長堯馬上就要離開翼州,忠勇侯府又斷絕了他姐妹易嫁的念想,他不甘心讓她這個庶女繼續霸占著他未婚妻的名分,最好的方法,就是從池明珍或池明琬那里下手,慫恿允諾她們以安國公府未來世子夫人的名分,和她們勾結起來,在侯府里對她下手。

池明珍自然是不可能的。自從爆出了她和穆長堯“私相授受”的丑事,池明珍被發落去了家廟后,周氏便將自己身邊貼身侍候的另一個心腹王媽媽也送了過去。

王媽媽算是周氏的奶娘,資歷比周氏身邊的何媽媽還高的多。

這人向來是個隱形人,但是,在周氏的院子里,威嚴卻重的很。

且因為王媽媽是從安順侯府出來的,最重規矩,平日里周氏紫薇苑里的丫頭,三姑娘池明珍和六姑娘池明珠身邊所用的丫頭,也全都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

這次王媽媽羞愧與白芨、白蘞這丫頭辦的蠢事兒,便直接請罪,跟著池明珍去了家廟。有這麼個老嬤嬤在跟前看守著,身邊又全是周氏的人,池明珍就是想和穆長堯再勾勾搭搭也絕對找不到機會。

倒是池明琬,因為莫名其妙的和穆長堯“心意相通”一事,也被牽連到了家廟里,肯定是不甘心的。若是這個時候穆長堯去私會她,許以利益好處,池明琬絕對會腦袋一蒙,直接和二夫人通信,進而讓老夫人出謀劃策除了她。

她之前就是因為有這個思量,才將柳貞娘調離了小廚房,準備給碧霄犯罪的機會。原本只是想試試水,沒想到真的把大魚釣上來了。

只是,她突然又不想坐以待斃、等著碧霄行動后再反擊她們了,因而,便設了這麼一個局,將碧霄除了去。

方才她讓碧月晚上值夜時驚醒一點,卻是又想到了穆長堯一擊不成,肯定還要有別的算計。

他這人極端執拗,也極端自負,心性狡詐,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以她對他的了解,穆長堯肯定還會有后手的。

而她現在被罰閉門思過,等閑出不了忠勇侯府的大門,身邊的暗樁又被除去了,且因為忠勇侯府的管理內緊外松,穆長堯的勢力一時半刻根本滲透不進來;穆長堯沒了別的對她下手的機會,那麼,若是他還想要她的小命,只剩下唯一一條途徑,——刺殺!

但願……是她想多了。

池玲瓏心神不安,接下來抄寫的《女戒》,字體不免就浮躁許多。

她心慌慌的,總覺得,也許她也應該準備些防御措施了。

而此刻的慶陽伯府,謝暉、謝歡和穆長堯三人,在陪著慶陽伯府老夫人打了半個時辰左右的葉子牌后,看老人家面上出現了疲容,也都識趣兒的告退了出來。

謝歡今天方把之前臉上一直帶著的面紗摘下來。一張小臉在日光的照耀下水嫩嫩的,皮膚清透細膩,只是簡單的撲了一些脂粉,便將那些本就粉粉的疤痕給整個掩蓋住了。

謝歡面上的疤痕愈合的很好,因而心情也很舒暢,她挽著謝暉的胳膊蹦蹦跳跳的往前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地,便猛地止住腳步,腦袋轉向一邊,看著身邊長身玉立、風華冠絕整個翼州的少年郎,好奇又不舍的問道:“三表哥,你不會真的要離開翼州吧?”

這是一早過來給老夫人請安的時候,穆長堯說的事情。打了半個時辰的葉子牌,只顧著哄著老夫人說說笑笑了,她險些把這件大事兒給忘了。

謝歡嘟嘟嘴,有些舍不得。

穆長堯在她心里可真是一位好哥哥,比大房的謝坤大堂哥還要得她的眼。

因為穆長堯不僅長得好、脾氣好,外出歸來還不忘給她們買些小玩意兒,以及好吃的零嘴;平常還會抽出時間,給她們講些京城的稀罕事兒,從來不會嫌棄她們煩,也不會因為她們是小姑娘就應付或糊弄她們,因為這些事情,謝歡現在已經成了穆長堯的忠實粉絲了。

但是,又一想到害的穆長堯不能在翼州城再待下去的原因,謝歡就怒了,小嘴兒嘟的高的簡直可以掛油瓶了。

“哼,都是鳳鳴先生識人不清,收養了那樣一個丫鬟在身邊,雖然無父無母是可憐,但是那丫頭心也太黑了。把鳳鳴先生毒害了就不說了,還連累了三表哥的名聲,害的三表哥都入了獄。哼,也幸好忠勇侯爺手下能人異士多,才那麼快查明了真相,給表哥洗刷了冤屈,要不然,哼……”

鳳鳴先生無故身亡一案,最終的判決是穆長堯無罪釋放。兇手據說是鳳鳴先生身邊貼身侍候的一個小丫鬟,因為怨恨鳳鳴先生收了和她一同進府的奴婢為通房,對她的癡心一片卻置之不理,就心生恨意,直接瞅準了時機,將鳳鳴先生毒死了。

當然,那丫頭的罪證是忠勇侯府派人查找出來的,穆長堯無辜的消息是翼州府衙放出來的。無論如何,穆長堯是清白了。

但是,考慮到他終究被牽連到這件人命案中,對他以后的名聲不利。且若他一直留在翼州,這事情也不好消散。現任慶陽伯府的伯爺,也就是穆長堯的大舅便告訴他,讓他暫且離開翼州回京城,等以后這事情都過去了,若是他還想在翼州游學,可以再回來。

不管基于什麼心思,穆長堯同意了那個提議,今天請安的時候,也和老夫人說了五日后將啟程回京的事情,可惜謝歡這個表妹對他是真心喜歡,現在就開始舍不得他離去了。

謝歡只顧著耍小性子了,倒是沒看見,穆長堯在她到她說起“忠勇侯府”四個字的時候,面上一閃而過的僵硬和冷凝的神色。

不過,那神情也只是一閃而過,若不是謝暉一直不著痕跡的注意著他的神情,險些就要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左右離京也這麼長時間了,也是該回去盡孝了。歡姐兒若是不舍得表哥,等年后天氣轉暖,我便讓母親派人接你和暉姐兒去京城住段時間,如何?”

“真的麼?”謝歡一聽她也可以上京這話,便控制不住的蹦了起來。小姑娘因為這事兒笑的眉眼彎彎的,嘴巴都興奮的合不攏了。

也就在謝歡搖晃著穆長堯的胳膊,一再警告著他,不要把這事情給忘了的功,從遠處急慌慌的跑來了一個丫頭。那丫頭穿著水粉色的褙子,腰間束著青色腰帶,做一等大丫鬟打扮,卻是謝暉身邊的另一個貼身大丫頭畫屏。

謝暉看一眼畫屏慌慌張張的神色,眉頭一皺,問她,“發生了何事?”

“姑、姑娘,外邊現在謠言紛紛,都說,說忠勇侯府五姑娘身邊,一個貼身侍候的大丫鬟,今天被抓到往五姑娘茶里下了見血封喉的毒藥呢!!”

“什麼?”

“你說什麼?”

謝暉和謝歡先后不敢置信的驚異出聲。謝暉尤其震驚,一把拉住畫屏的手,便驚慌不已的開口問道:“這事兒你從哪兒聽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五姑娘呢?是不是中毒了?請大夫了沒有?”

一連串的問話,幾乎想都沒想便忙不迭的脫口而出。此刻的謝暉面上的神情再不復往日的清冷,而是有著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忐忑和驚慌,她是真的把池玲瓏當朋友了。

謝歡等不來畫屏的回答,也在謝暉話落音后,急切的開口問道:“是五姑娘身邊那個丫鬟,我認識麼?”問了這兩句話,臉上的神情一厲,低呵了一句,“這些吃里爬外的賤婢。”

新仇加舊恨,謝歡現在對這些背主的奴才恨得牙癢癢的。先是一個連累了表哥的,鳳鳴先生身邊的貼身丫鬟,現在又有一個池玲瓏身邊的丫鬟坐下這等天理不容的惡事兒。

這些個不要臉的小賤.人,就該被全部打死。

畫屏緩口氣,便安撫似地拍了拍謝歡的手,笑著說道:“姑娘您別急。”

又扭過頭來對謝暉說道:“奴婢打聽到,是玲瓏姑娘身邊一個叫碧霄的丫頭坐下的這等子惡事。不過,玲瓏姑娘命大,可是有天神保佑著呢。那杯茶她恰好沒喝,倒是喂了她養的那只小寵物。那小寵物當即毒發斃命,玲瓏姑娘反倒因此逃過了一劫。真是可喜可……”賀呢。

畫屏面上洋溢著喜氣洋洋的笑,她的話還沒講完,誰知,竟在這功夫,旁邊倏地傳來一聲折扇被攔腰折斷的聲音。

“哢嚓!”

謝歡訝異之下循聲看來,繼而不可思議的長大了黑漆漆的眸子,滿面震驚的看著穆長堯,驚呼出聲,“三表哥你怎麼了?你怎麼把這把折扇弄折了?這,這你不是你最喜歡的那把山水風輿扇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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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 從死人下手

二更的梆子才剛剛響過,漆黑的沒有一星燭光的青嵐院內,倏地閃進去了三道鬼魅般的人影。黑魆魆的夜晚,寂靜的只有丫鬟婆子們有韻律的呼吸聲時不時的響起,青嵐院在此刻卻又迎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池玲瓏像是早有了防備一般,一身衣物完完整整的穿在身上,在聽到室內傳來的清淺的腳步聲時,便奕奕然的從上坐起身。隨口問了一句,“來了?”

墨乙:“……”

墨戊:“……”

阿壬:“……”

這樣仿若待客一般從容自然的態度,一點也不驚奇,一點也沒有震驚,一定也不意外,這究竟是在鬧那般?

任憑墨戊臉皮這麼厚的男人,在眼前這穿戴整齊的少女的視線壓迫下,好似也突然覺得有些心虛氣短起來。

這姑娘宛若黑曜石一般黑的深邃幽暗的眸光,看的他一陣陣底氣不足,好似自己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事兒一般。

墨戊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張口說話,竟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結巴,“來,來了。”

來什麼來了?又不是來偷窺人家姑娘洗澡的,又不是來做什麼見不得人的齷齪事兒的,他們可是來為這姑娘主持公道、伸張正義的,怎麼就這麼覺得對不住人家了呢?

墨戊臉色一黑再黑,覺得,嗯,他的心態不對,果斷的需要調整!

而此刻,阿壬卻已經蹦蹦跳跳的在池玲瓏身邊的圓凳上落座了。好奇的瞅了瞅池玲瓏身上穿戴完好的衣物,阿壬的小眼神賊亮賊亮的,問道:“唉,我說,你知道我們要過來?你在等我們?”

池玲瓏:“……”她能告訴他們,她只是在等刺客麼?

算了,這話說出來,怕不僅嚇不著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孩子,反而會讓這人更興奮的不樂意回去。

池玲瓏微微挑挑眉,便也一臉淡然的說道:“嗯,猜到了。”

阿壬一聽池玲瓏這話,小眼神更亮了。若不是在他身側坐著的墨乙及時拉住他,這人現在已經想不起他們今天晚上過來的目的,轉而和眼前的姑娘開始投契的促膝長談了。

阿壬和墨乙都不在說話,池玲瓏便也順著他們的目光,將視線投向一臉“老大狀”的墨戊身上。

便見墨戊果然先是假意的咳嗽了兩聲,隨后便對她開口道:“姑娘知道我們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池玲瓏搖搖頭,態度非常配合的說了句,“你說。”

墨戊:“……”這種總是吃癟的感覺難道是他的錯覺麼?墨戊的嘴角都開始不受控制的抽搐了。

索性他這人也是個心寬的,因此當下便也正了正神色,又對池玲瓏道:“我們前來為的還是昨晚和姑娘商量的事兒,不知道姑娘考慮的怎麼樣了?”

“上京麼?”池玲瓏問道。

三個男人一同點頭。

池玲瓏倏地就嗤笑了一聲,“我的意見重要麼?若是我真不願意去京城,你們確定你們願意尊重我的意見?”

墨戊臉色一僵,墨乙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阿壬的性子最是跳脫,一聽池玲瓏這意思是不想去,便忍不住站起身,想要問一句“你這話什麼意思?”索性,最后還是被墨乙鎮壓住了。

池玲瓏看眼前三個男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心里不可避免的閃過些報復后的快意。但是,她心里也清楚,上京這件事不是她想不去就不去的,這件事,她做不了主。

因此,當下也不再挑釁三個,池玲瓏卻又緩緩說道:“說,你們過來到底想說什麼?”

幾人頓時又沉默住了,片刻功夫,還是作為代表的墨戊開口,“我們希望姑娘能夠和我們一同進京。”話到這里一停,在池玲瓏的挑眉詢問中,墨戊又接著說了一句話,“時間大概在五日后左右。”

“五日后?”池玲瓏這下徹底驚住了。

“怎麼?姑娘覺得這個時間不妥?”墨戊好商量的問道。

池玲瓏搖搖頭又點點頭,“這個時間太趕了。”

五天時間,讓她說服周氏和老夫人同意她上京,外加整理行裝,確實太趕了。行禮這事兒可以放一放,但是,要想辦法說服周氏和老夫人,她都不能確定,這五日時間夠不夠。

池玲瓏毫不猶豫的又再次重復一遍剛才所說的話,且還特意加重了語氣,“五日時間,確實太趕了。”

看其余三人一副不以為意和早知會如此的模樣,池玲瓏抑制不住的心神一跳,幾乎是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一句話,“你們是不是想好讓我脫身的辦法了?”

墨戊和墨乙同時為這姑娘敏銳的直覺,眉峰不可抑制的狠狠跳動了幾下。反倒是阿壬,好似沒有猜到池玲瓏會這麼聰明。因此,嘴巴都震驚的長大了,好久才委屈又埋怨的說出一句話,“你也不是那麼笨麼。”

池玲瓏瞥一眼阿壬,又轉過頭來看墨戊。面色沉了沉,開口問他,“你們想到了什麼辦法?”

她的眼神在此刻有些冰涼,說話的口吻語氣說是在詢問,不如說是在質疑。換句話就是說,她不信任他們,她也不覺得他們能想出什麼好主意。

池玲瓏一臉防備和警惕的看著墨戊。

果然,就見墨戊又假咳了兩聲,才用手虛掩住嘴,輕聲的嘀咕了一句,“我們查到,呃,你母親在從京城回來后,不久就懷上了你弟弟……”

墨戊說話的聲音太低,若不是此刻暗夜里靜寂無聲,池玲瓏又是全副心神都在聽著他說話,險些聽不清墨戊說的是什麼。

但是,池玲瓏到底是聽清了。

因而,也只在瞬間功夫,她本來還只是警惕的面容,瞬間全成了冷硬和冰涼。

她的視線轉為鋒利,漆黑的眸中射出一道道幾乎能將人千刀萬剮的利光,這眸光太過鋒銳,太冷冽,即便是墨戊這三個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大男人,也不得不承認,在被這小姑娘的眼神一掃而過的時候,身體竟然不受控制的狠狠僵住了。

他們竟然懾于一個十二歲的小丫頭的威懾,直接……慫了?

墨戊的臉色在這瞬間也黑了。他不能忍受,自己被一個連及笄都沒有的小姑娘給嚇住了的事實,因而,臉色在此刻簡直比池玲瓏還要更難看。

而池玲瓏幾乎是在墨戊說出方才那句話的時候,便想到了這群人可能的打算。

她的姨娘寧氏,的確是在一次陪同池仲遠上京述職回來后不久,就又懷上了身孕。

在這之前,寧氏在京城中的時候,去了兩趟京郊的影梅庵,在從哪里回來的路上救了原本的安國公府老夫人,也因此定下了她和穆長堯的親事。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影梅庵雖然是皇親勛貴世家,用來關押府里犯了錯的女人的地方,但是,又因為影梅庵一開始便是由大魏朝的開國皇后,以后的靜敏孝慈皇太后修建,並且還是她晚年清修的場所,因而,影梅庵除了規矩嚴苛聞名于世外,也一直被世人認為是受了皇家蔭庇,在其中許願祈佛大多可以達成所願。

寧氏腹中后來懷上的孩子,無論是忠勇侯府的主子還是奴才,都認為是寧氏在影梅庵潛心祈求,才得了觀音娘娘賜福。

但是,寧氏后來卻難產血崩而亡,生下的兒子更是一個死胎?!!

大世家里的污穢自然不在少數,池玲瓏曾經也懷疑過寧氏的死,其中還有些別的不能說的秘密。或是老夫人在其中動了手腳,或是周氏也在其中摻和了一手……

但是,在沒有能力在不驚動他人,查清楚這其中的貓膩之時,她都不會輕易動手。

眼前這三人,是已經……知道了別的什麼了麼

他們是想借著寧氏,和她連齒序都沒能入的弟弟的事情,當契機,讓老夫人和周氏……做賊心虛,好讓她能夠成功上京?

池玲瓏心里大概已經理清了思路,因而,臉色的神色更加冰冷的生人勿近了。

墨乙和阿壬不說話,墨戊可能也覺得,拿人家小姑娘已經去世的生母和弟弟說事兒,有些太不人道,還有些殘忍。但是,這是眼下他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而且,這辦法雖然陰損了點,其實也不是一無是處麼?

最起碼,在他看來對眼前這小姑娘就挺有好處的。

雖然他認識這小丫頭也沒幾天時間,但是也知道這不是個省心的。

別看外表乖乖巧巧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少彎彎道道呢。哼,要他說,也就是他能算計得了這姑娘,不然,換阿壬和墨乙上場,這兩人在這姑娘手里絕對走不了兩下,就要被忽悠的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墨戊就又正了正神色,著池玲瓏說道:“我覺得,若是你真想找出害死你生母和弟弟的兇手,不妨按我們的計劃試一試。敲山震虎這一招,有時候還是很管用的。”

雖然墨戊直覺這小姑娘姨娘的死肯定和周氏,或者是這府里的老夫人脫不了干系,他們也確實朝著這個方向查了。

但是,很可惜,當年寧氏生產那天所用的產婆,大夫,丫鬟,婆子,早幾年已經全都死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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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 送別禮

第二天一大早,當侯府里所有的女性主子再次來到榮壽堂外,準備給老太太請安的時候,卻見老夫人身邊貼身侍候的韓媽媽一人從榮壽堂中走出來,並好言的對她們交代了一句,“諸位主子請先回去吧。……老夫人身子不適,今日請安就免了。”

老夫人昨日才要求大家按規矩給她請安,今日又免了?……

若不是池玲瓏知道其中的貓膩,絕對會以為,這是老太太始又開始作死的討人嫌了。但是,池玲瓏知道這其中另有原因,所以,當時她面上什麼表情也沒露,反倒按照規矩,老老實實的在門外給老太太行了個福禮,隨即便轉身離開了。

走到榮壽堂院門外的時候,三夫人江氏領著七姑娘池明瑄也恰好走到了那里。

池玲瓏截住了兩人,將韓媽媽方才說的話重復了一遍,江氏便朝她點了點頭,順手扶正了她頭上簪帶的有些歪了的珠花,笑著說了句,“好孩子,既然不用給祖母請安了,便早些回青嵐院用早膳去吧。你這孩子瘦的,是不是這幾日又沒有好好用飯?”

池玲瓏訕笑了兩下,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反倒是池明瑄,此刻倒是拉著池玲瓏唧唧歪歪的咬耳朵了。

“你說老夫人什麼意思?”

“昨天才說要按規矩辦事呢?今天又不請安了?”

“耍人很好玩麼?”

池玲瓏聽著池明瑄不滿的嘀嘀咕咕。只感覺哭笑不得,江氏直接一巴掌拍在女兒背上,笑罵了一句“臭丫頭”。又用眼神警告她說,“死丫頭片子,再說話這麼沒把門,等去了京城,看母親不讓你外祖母給你找幾個厲害的嬤嬤教你規矩。”

池明瑄一聽江氏這話,小臉上就便露出一個心有戚戚和不可思議的哀怨神情,好似在問。這真的是她親生母親麼?對女兒這麼下的去手,確定不是繼母麼?!

江氏和池玲瓏都被池明瑄這幅惡搞的模樣逗笑了。池玲瓏無語的捂著帕子輕笑。江氏則和池玲瓏打了招呼后,就拉著池明瑄準備回梧桐院。

“五姐姐,今日休假,你哪兒也別去。我一會兒過去找你說話啊。”池明瑄走出幾步后,突然又回頭朝池玲瓏喊了這麼一句話,倒是更讓池玲瓏哭笑不得。

忠勇侯府的閨學,是每九日可休息一天,今天恰逢休假。池玲瓏安撫似地朝池明瑄點點頭,便也回梧桐院去了。

果然,才剛剛用過早膳,池明瑄就帶著兩個丫鬟大搖大擺的來了青嵐院。

隨手接過身后丫鬟抱在懷里的匣子,池明瑄一把放在身旁的小圓幾上。

池玲瓏訝異的問:“里邊裝的什麼東西?你拿這個過來干什麼?”

“吶。里邊有我喜歡的頭面珠花,還有一些你也喜歡的小玩意兒,另一些是我帶不走的好寶貝。都給你了。”池明瑄打開匣子,池玲瓏差點沒被里邊金光閃閃的一片光輝給刺瞎了眼。

坐在池明瑄身邊,隨手從匣子里取出兩個物件,便見一個是池明瑄中秋節前,才打造的半月型鑲珊瑚玳瑁蜜蠟梳蓖,一個是一顆足有嬰兒拳頭大小的東珠。

這兩樣東西里邊。蜜蠟梳篦當時定制的時候她也在場,雖然便宜。但是也花了江氏足有一百八十兩銀子;放在普通人家眼里,足夠八、九年嚼用的了。

而這顆如嬰兒拳頭大小的東珠,外表瑩潤光滑,泛著華麗幽然的明光,在暗夜里完全可以照明用,這才是真正價值連城的寶貝,完全的有市無價。

聽說這東珠本是番邦進貢的貢品,總數也不過五十顆。當今聖上賞賜了一部分給后宮妃嬪,其余的全都恩賜給了天子近臣們。江閣老作為皇帝的心腹,自然也得了兩顆。

而江閣老府中的這兩顆東珠,便是去年六月池明瑄十歲的生辰禮。

若是池玲瓏不知道這東珠的價值和含義的話,說不定就收下了池明瑄的離別禮了,但是,這不是普通的玩意兒。

池玲瓏當即就又哭笑不得的往池明瑄打開的匣子里看了看,果不其然,就發現這匣子里大約有一半東西,都是些名貴的能叫的出來號的。

有江氏每年給她置辦的首飾,她外祖父母和舅舅舅母們,給她送來的節禮和生辰禮,還有一些是由三叔陪著,在翼州城的書齋和寶閣以及古玩市場中,淘來的寶貝。

池玲瓏當即就好笑的道:“你把這些東西都送到我這里干什麼?留著給我換錢花麼?”

看池明瑄像是炸了毛的貓一般,怒氣沖沖的瞪大了一雙杏仁眼兒,池玲瓏就又笑的唇角彎彎的說道:“我又不缺這些東西。……你不知道,我姨娘也給我留下了很多銀錢,我又不是個愛俏愛打扮的,你把這些東西放在我這里,可真是明珠蒙塵了。”

忠勇侯府中的人都不知道寧姨娘的來歷,只以為她是池仲遠外出打仗的時候收用的孤女,只是,池玲瓏卻知道,寧氏的身份絕對不止是孤兒那麼簡單。

她給她留了醫術,暗器,還給她留了幾輩子也花用不完的銀錢。

這些東西她不知道池仲遠知不知道,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說出去的打算,眼下因為池明瑄這窩心的舉動,她倒是不想再繼續瞞著了。

因而,池玲瓏便也在池明瑄“你別騙我”和“你不收也得收”的凌厲眼神中,好笑的又繼續說道:“再說了,這些寶貝你放在我這里我也不一定能看管的住,你知道的,池明珍肖想你手中的東珠很久了,她暗示了你幾次,你都沒給她。若是以后她知道你把這東西送了我,你說我還有安生日子過麼?”

又苦笑著勸道:“這些東西不重,又不占地方。你帶去京城吧。總歸是你外祖父母送你的生辰禮,你說你隨手就送了我,以后她們知道了要多傷心啊?”

又無奈的再次強調道:“我真不缺錢,你別想著拿這些東西貼補我,你知道的,我從不和你客氣,缺什麼我都是直接開口問你要的。”

也正是因為手里有銀錢。她底氣才足。因而,即便周氏三不五時就要讓她閉門思過。或是克扣罰沒她的月俸,她的日子過得也是一如既往的安然。

這麼多年來,她每年連一半的月俸都拿不到,若不是手里還有寧氏留下的“遺產”周轉。即便不被餓死,也被磋磨死了。

池明瑄還沒多說什麼呢,就見池玲瓏劈里啪啦的一大串話已經說了出來,且她還瞬間就將她的打算猜透了,池明瑄不樂意了,但是,心里又隱隱的有一股,好心被人理解的歡喜和欣慰。

不過,她還是沒打算將東西帶回去。母親都同意她送這些給五姐姐了呢。五姐姐敢不收?

池明瑄便氣咻咻的說道:“這事兒母親也知道,母親都答應了。你不收,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我去了京城,你以后就不想和我好了?”

兩只眼睛濕漉漉水汪汪的瞪著池玲瓏,像是一只被人拋棄了的小奶狗一般,眸子里盡是委屈。

池玲瓏卻不上這當,只指著那東珠,和里邊另一串。有皇家標記的血紅色蜜蠟手串問池明瑄,“當真?這兩樣東西。你放里邊的時候三嬸兒也知道?”

池明瑄臉上的神情先是一僵,繼而又想梗著脖子說“當然知道”,可是,眼睛一瞄池玲瓏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池明瑄就蔫了。

這兩樣東西,母親確實不知道。

池明瑄到底斗不過池玲瓏,不過她一心想給池玲瓏留些好東西,最后雖然同意將一些御賜的貢品取走,大部分首飾和小玩意兒,到底強硬的讓碧月搬去了池玲瓏的小庫房。

等把這事兒解決了,將房里的丫鬟都趕了出去,池明瑄又拉著池玲瓏開始咬耳朵。

她一臉八卦和興奮的對池玲瓏說道:“五姐姐,我方才去打聽消息了,你知道老夫人今天為什麼不讓咱們去請安麼?你知道麼?”

池明瑄一臉的“我知道”“你快問我啊”的亢奮表情,池玲瓏對她這幅得瑟的模樣不以為意,卻也笑著順著她的意思,開口問了一句,“老夫人身子不是不舒服麼?”

看一眼激動的跟打了雞血似的池明瑄,池玲瓏又好笑的道:“你又查到什麼消息了?”

池玲瓏和池明瑄在私底下的時候,從來沒有稱呼過榮壽院那老太太為祖母,都是以老夫人稱之。這習慣一開始只有池玲瓏有,誰知道池明瑄后來也就跟著她一樣稱呼了。

“嘻嘻,五姐姐我這次可是查到大消息了。哼哼,你不是說,是韓媽媽說的老夫人身子不適麼?哼,你以為那老太太是因為什麼原因才身子不適的?”

小偷小摸的看一下四周,才又巴巴的小聲和池玲瓏竊竊私語道:“我聽榮壽院的三等小丫鬟聽荷說,是因為老夫人昨晚上,從三更左右開始就不停的做惡夢,說夢話呢。當時老夫人的動靜鬧的挺大的,把她們都驚醒了。聽荷還說,老夫人一直嚷嚷著什麼‘不是我害你,是你該死!’又罵什麼‘小賤人’‘小孽障,還說什麼‘你就不該懷孕,這也不知道是哪個野男人的種’。”

池明瑄激動的說完這些,也不看池玲瓏面上的神情,便又興奮的滿臉通紅的問道:“五姐姐,你說老夫人這是又做什麼噩夢了?她是不是夢中還想著害人呢?嘖,要我說,八成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做了孽,害了人命了,現在那苦主跑到她夢里,來討債來了。”

池明瑄說著這些驚異恐怖小說似的故事,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反而還因為自己的猜測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肯定是猜到了原委了,老夫人肯定是害了人,現在那死人做了鬼,也不消停,這是來找她索命了。

興奮的滿眼亮晶晶的池明瑄,只顧著自己得瑟了,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身旁坐著的池玲瓏,面上的神色越來越冷,眼中的幽光越來越暗。

池玲瓏一顆心不住的往下沉。

雖然不是寧氏的親生女兒,可血脈之間那微妙的一絲聯系,卻讓她此刻止不住的渾身發冷。

這麼輕易就試探出來了麼?

真的是老夫人下的手麼?

她昨晚上制止了墨戊對周氏下藥,外加一些外力的引誘,好讓周氏也夢到死去的寧氏。

她制止的原因,不是因為覺得寧氏的死,周氏沒有一點干系,而是怕驚動了池仲遠。

而如今,老夫人僅因為一點藥,就驚魂不定了,那是不是今晚上,她也該配合他們演一場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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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6 大條了

忠勇侯府這兩天怪事不斷,亂七八糟的糟心事也不斷。

先是五姑娘池玲瓏身邊的丫鬟,給五姑娘下毒被抓,以至于被輪棍打死。接著,不過第二天的功夫,府里老太太不知以為什麼原因,晚上竟做起了噩夢,說起了夢話。

開始這情況還不嚴重,但是,當這事兒持續了兩天,且今天早起老夫人連起身都起不了,高燒不下不說,昏迷不醒中,口里還不住的尖叫著“你走開”“不是我害的你”的時候,事情終于大條了。

朱大夫再次見到忠勇侯府的二總管的時候,瘦弱的微微有點駝的身子略有些控制不住的僵硬。

他今年已經六十花甲有余了,看來,這一遭忠勇侯府之行過后,是應該考慮正式歸隱的事情了。

人老了,他還想再清清靜靜的活幾年,忠勇侯府這種世家大族,知道的秘密多了,他性命難保。惹不起,他總歸還是想著要躲一躲的。

榮壽院中,周氏,林氏,江氏,連帶著侯府內除了池明珍和池明琬外,所有的姑娘全都聚集在了這里。

不僅如此,連三老爺池仲禮,都停止了和同僚友人的告別宴,一心守在嫡母病榻前不說,平日很少露面的二老爺池仲德,也被林氏從青樓楚館紅牌們的肚皮上派人請了回來,現在在榮壽堂中來來回回不停的踱著步子。

二老爺池仲德性好魚色,又貪婪奸猾,在翼州城絕對是典型的二世祖代表人物。

但是,池仲德雖然貪戀美色,又貪財受賄,常借用侯府的名頭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還算好的一點就是,這人總歸打心底里對大哥池仲遠發怵,因而也只是耍些小聰明,掙些玩女人的銀錢,卻從不敢在大事兒上打馬虎眼,以免再一次被池仲遠丟到軍中,直接賞賜他一百廷仗。

嘖,他幼時有過兩次那樣的經歷,那廷仗結實的,簡直能把他的屁股打爛了。

“怎麼還不來?都去了一炷香功夫了,不是吩咐了讓他們騎馬快點把人請過來?”池仲德急吼吼的在室內來回踱著步子。

他長相和池仲遠卻有五、六分相似,雖然年近三旬,身材也沒有走形,看起來也是一副玉樹臨風的富貴老爺模樣。

然而,和池仲遠身上散發出的威嚴凜然,一副剛毅鐵血的將軍氣勢聲威不同,池仲德眼底下卻有著青黑。他腳步虛浮,很明顯的一副縱欲過度的模樣,加之身上陰柔的氣質,到著實不愧忠勇侯府的祖老們,用“斯文敗類”四個字來評價他。

池玲瓏和池明瑄坐在角落的位置。她現在面色慘白,黑眼圈重的即便微微涂了粉,也還是掩蓋不住臉上的青黑和疲憊之色。

池明瑄看她今天一副心不在焉,和難受的好似隨時要暈倒的病態模樣,不免憂心的開口問她,“五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昨晚上沒睡好?”

旁邊幾位姑娘聽了池明瑄此言,也都齊刷刷扭頭過來看池玲瓏。見她果然一副羸弱病態,還強撐著咬著慘白的唇不說話的模樣,幾位姑娘便也嘰嘰喳喳問了起來,“五姐姐可是身子不適?”“不舒服怎麼不早說一聲?”“要不要先回青嵐院去休息一下?”

池玲瓏勉強虛笑了一下,“無事……”后邊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又聽到內室中傳來老夫人痛苦尖銳的一道哀嚎聲,“不要過來,啊,寧氏你不要過來,不是我要害你,那小孽障的死不管我的事……”

“啪!”

“砰!”

先后兩聲驚響,周氏手中端著的藥碗和林氏手中拿著的茶盞,先后不受控制的脫手而出,直接啪啪兩聲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池玲瓏以及房中的諸人聽見此聲,條件反射的看了過去,卻正好看見周氏鐵青著臉,滿面倉皇無措,而林氏的臉色則青白交加,好似見了鬼一般難看的表情。

她們面上的震驚惶恐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她們的手腳此刻也控制不住的顫抖個不停。盡管早就聽下人匯報說,老夫人睡夢中一直在喊著“寧氏”和她腹中的“小孽障”,但是,猛一直面這種場景,周氏和林氏還是掩不的滿目驚駭。

此刻她們心中好似有萬丈驚濤在洶涌一般,那浪頭在狂風的肆虐下,瘋狂的向她們席卷而來。而她們卻宛若一葉孤舟,茫然無措的在雷電霍霍的暗夜大海上逃生,卻總沒有出路。

周氏和林氏此刻是真的怕了。

人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事實是,她們確實是做了虧心事的。她們手上的血腥味兒,濃厚刺鼻的嗆人,那都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而再聽著老夫人不停的尖叫著“寧氏”這兩個字,她們更是止不住的心肝兒打顫。好似又想到了七年前,那個雷電交加,大雨瓢潑的夜晚……

脖頸后好似有一陣陣陰風吹來,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好似有厲鬼在她們身周尖叫盤旋。

寧氏!!

周氏和林氏面上閃爍著心虛、警惕,還有濃濃的后怕等神色。她們的眼神漂浮不定,閃閃爍爍,卻一點不都敢抬頭看其余諸人現在面上是什麼神情,她們現在惶恐的一顆心好似都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了。

池玲瓏見到此景,慘白的嘴唇忍不住微翹了翹。然而,眸中的光芒卻越來越暗,眼神越來越涼,直至轉化為徹骨的冰冷。

有了這樣直白的反應,其它再多的狡辯,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朱大夫終于在萬眾矚目中姍姍來遲,他先是為老夫人診了脈。

頭發已經花白了的老大夫,一開始面色便有些凝重,然而,等他真的開始為老夫人看診的時候,面上卻在瞬間閃過訝異、震驚、不敢置信、惶恐乃至最后的面如死灰……

“朱大夫,我母親到底什麼情況?還請您直說,您,您……”池仲德看見朱大夫面上的神色越來越難看的時候,本就焦急難耐的心情此刻更是宛若被烙鐵焚烙一般,火急火燎不說,還有些疼痛難忍。他雖然混賬,終究還是個難得的孝子。

“二哥,你先別出聲,等朱大夫診完脈再說。”池仲禮及時將池仲德扯到一邊。池仲德急得要上火罵人,然而,看了內室中現在的情景一眼,到底冷哼一聲,再沒有說話。

“老夫人……這是邪風如體,外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才會引發噩夢高燒不斷。不是什麼大病,開兩劑藥,喝上幾天,便可安好。”朱大夫皺著眉頭,診了足有半刻鐘的脈,最終才又極力壓制住,內心的澎湃激蕩的幾乎能在瞬間將他淹沒的洶涌海潮,遲疑著、斟酌著,說出了這麼一個萬金油地借口。

“只是,老夫人到底年紀大了,此番折騰下來,身子虧損的厲害,以后怕是于生活上有礙,想要恢復如初,怕是不能。”朱大夫就差明著說一句,老夫人這身子現在已經空了,以后只能拿好藥吊著命了。再想讓她還如以前一樣健健康康的,那簡直無異于癡人說夢。

“什麼?”

“怎麼可能?”

“還請朱大夫再好生診治一番,但凡能救母親性命,我等萬死不辭。”

林氏和二老爺池仲德,三老爺池仲禮幾乎是在同時開口。然而,回應他們的,只是朱大夫無能為力的一個搖頭嘆息,“老夫現在為老夫人施針,將老夫人喚醒,至于今后老夫人的調養,老夫只能盡力而為。”

接下來,侯府眾人便又都閉了口,靜等著朱大夫將老夫人喚醒。包括池玲瓏在內,眾人面上都是一副心焦忐忑的模樣,然而,比他們內心更加焦躁不安的,卻是此刻一臉不動如山表情的朱大夫。

“魂牽一夢”,這是現如今,當朝弘遠帝最寵愛的嵐貴妃,親手研制出來的秘藥!

這種秘藥聽說是做成熏香模樣,人若長時間嗅著其味,便會陷入無窮的噩夢中不可自拔。這些都是他以前的徒弟,在太醫院供職三十余年,如今卻還只是一個太醫院從九品吏目的方自明,幾年前偶然得知而傳信告訴他的一個消息。

當朝嵐貴妃在后宮的風頭幾乎蓋過了當朝皇后,然而,若不是方自明的一個偶然發現,幾乎沒有人知道,嵐貴妃此人竟還懷有驚天醫術。

至于他能確定老夫人是中了魂牽一夢的原因,卻是老夫人內室窗臺上,擺放的這盆蒼耳子。

蒼耳子為魂牽一夢的誘發藥草,若單只是嗅著了魂牽一夢的藥味兒,老夫人段不至于大白天還在噩夢中不得清醒。

然而,魂牽一夢到底只掌控在嵐貴妃手中,若是其余人手里還有的話,只可能在當朝弘遠帝手里。

曾在宮中供職了半輩子的朱大夫,幾十年的政治覺悟在他腦中驚鳴,他此刻已經在懷疑,老夫人此番遭難,會不會是上位者布下的另一個大局?

朱大夫心思電轉,手中的動作卻沒有停。

轉眼間,老夫人的面上泛上了絲絲紅潤的色澤,朱大夫慘白著面孔,顫微著身子站起身,對前來攙扶他的池仲禮行了一個禮,便又說道:“大概兩刻鐘后,老夫人便會蘇醒。”

低嘆一聲:“罷了。”朱大夫又道:“老夫這就去給老夫人開些安神退燒的藥,……還望提醒老夫人,今后勿要多思多慮。”

池仲德和池仲禮又好生感謝一番,便準備將朱大夫請到外室去開藥方。朱大夫面上閃過掙扎的神色,拳頭也在不自不覺中握了幾握,有心想提醒幾句,把窗臺上的那盆蒼耳子撤去,又考慮到家里的幾百條人命,心中惶惶,到底不敢貿然開口。

然而,幾十年的醫德作祟,老大夫到底不能視人命如草芥。最后,還是狠閉了幾下眼,又好似漫不經心似地隨便交代了一句,“老夫人此番身子需要好好調養,一些常用的熏香對人體無益,便也撤去吧。且要保持室內日日通風,不要有異味兒流竄……”

朱大夫開了藥,身邊侍候的小童背上了藥箱,正準備離去。此刻,一直拉著池玲瓏手的池明瑄,卻倏然開口。

“朱大夫,索性您也來了一趟,便麻煩您再幫我五姐姐也診一下脈吧。五姐姐今日臉色看著不大好,您看她身子可是有什麼不適?”

朱大夫訝異的看向池玲瓏,卻見這位前天設計謀算了他一把,最后卻又給了他一張百年前就已絕跡的藥方,作為封口之物的姑娘,果真臉色慘白。

雖然覺得這姑娘小小年紀心思恁多,心里有些忌諱,然而,考慮到這姑娘自身的處境,朱大夫到底輕聲一嘆,說了句,“那便也診一下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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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 寧氏回來了

榮壽堂中,周氏、二老爺池仲禮,三房夫婦,連帶著各位姑娘,在老夫人清醒過來后,便都被又羞又怒的老夫人怒罵一通,沒好氣的全都趕了出去,只留下二夫人一個人單獨在內室中侍候。

人都走了個干凈,老夫人又吩咐韓媽媽等人全都退出去,距離榮壽堂遠遠的,待聽見四周再沒有了其他動靜后,老夫人才像是忽然爆發的火山一般,一邊潑婦似的,死命的錘著身上蓋的被子,一邊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起來。

她口口聲聲的控訴著二夫人,“都是你出的餿主意,我當時就說她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娼婦,留著她還能膈應周氏,偏你要謀害她性命,還妄圖嫁禍給周氏,你看現在好了,那小賤人來找我老婆子索命來了!她口口聲聲要我還她的命,還她兒子的命啊!!”

老夫人此刻哪里還有,以往展現在諸位媳婦和孫女面前的尊貴雍容?此刻她就好像是一個受了承受不住的打擊,被刺激的險些就要瘋了的老婦人一般。

她原本花白的頭發,只在這兩日功夫,就徹底的變成了雪白;一張老臉干枯的好像樹皮,徹底的失去了水分;雙眸深深的往里凹陷著,那雙眸子渾濁又滿載著驚疑不定的惶恐駭厲,渾身抑制不住哆嗦震顫,好似直到現在,她腦中還不住的回蕩著,噩夢中那一臉血肉模糊形狀的寧氏。那凄厲尖銳的、好似要將她的眼珠子都震爆了的哀嚎。

她讓她還她性命,還她兒子的命來啊!

老夫人戰戰兢兢的將身子全都埋在被子里,只留下兩只眼睛惶恐不安的掃描著四方。簡直就是一副快要被嚇得精神失常的表現。

偏她不知看到了那里,倏地又發出一道凄厲的尖叫,那聲音尖利的好像能穿透屋頂,震得人頭皮發麻,

老夫人卻好似真的見到了鬼一般,嘴里喃喃著“鬼”“鬼”個不停,一副草木皆兵的作態。別說她快要把自己嚇死了,她險些也要把一旁的二夫人。嚇得肝膽都破裂了。

二夫人僵硬著臉,想要笑著安撫她這個親姑姑一下,無奈臉上的肌肉,好似都被冰凍成了冰疙瘩。動一下都不能。

她用盡力氣扯了扯嘴角,最后還是只能擠出一個詭異又刻板的笑,艱難的咽著唾沫,吞吞吐吐的道:“姑姑,這,您,您肯定是想,想多了,了。寧氏都死了七...七年了,骨頭都快化,化了。她那還能,還能找您索命,命啊?”

說出這句話,林氏好似心中也慢慢的有了底氣一般,她又捏了捏袖籠中的拳頭,努力笑的更柔和一些。對驚駭的,眼睛瞪得好似銅鈴一般大的老夫人道:“再...再說,當時寧氏的死,也不能全怪在咱們頭上不是?要不是,要不是周氏那賤人阻了大夫過來,寧氏說不定也能安然生產啊……”

二夫人還想再說些什麼借口,妄圖把自己和老夫人從寧氏死亡這件事情中摘出來。可倏地,老夫人又尖利的叫了一聲,“啊!鬼!鬼!”

她將整個腦袋都蒙在了被子里,偏還手指頭哆哆嗦嗦的指著二夫人的背后,把二夫人林氏嚇得直接從椅子上上蹦了起來,也跟著凄厲的哀嚎了一聲。

“啊!”

內室中接連幾道震得人耳膜生疼的尖叫傳出,靜候在榮壽堂外的韓媽媽,以及二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們,早就耐不住了。一個個前仆后繼的的一窩蜂涌上來,偏也不敢不經主子吩咐往內室闖,只能焦急的在門外大喊著,“老夫人您沒事兒吧?”“夫人您怎麼了?”

“滾一邊去,統統都給我滾得遠遠的!!”

二夫人也被嚇得渾身抖得跟篩糠似地,她用盡了全力嘶吼出聲,好像自己的嗓門大一點,底氣就會足很多似的。

二夫人現在就感覺寧氏也正在這間內室,而她此刻正用那雙流著血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脖頸處有陰風一陣陣吹來,二夫人簡直怕的要被嚇尿了。

她現在后悔了,是真的悔了!

早知如此,當初她才不會那麼賤,給老夫人出這餿主意,以至于謀害了寧氏的性命,一點好處沒撈著,還落得一身騷。她這麼費盡心思折騰,到底是為什麼啊?

雖然最后周氏不可避免的也插了一腳,讓她們抓住了把柄,但是,周氏想必也猜到她們在其中也動了手腳。兩廂默契將寧氏的死這件事擱置不提,可是,她們都把池仲遠那個煞星給忘了。

直到現在,她還清楚的記得,當時她那大伯回來,看到死不瞑目的寧氏,以及渾身紫黑色,已經死亡了的嬰兒的時候,雙眼血紅,宛若地獄羅剎似的鬼樣子。

他當時整個人就好像魔怔了一般,舉起劍就將整個寒霄院的所有奴才都屠宰了個干凈。殘肢斷骸在雷電霹靂,大雨滂沱的夜里橫飛,那血腥又殘暴的一幕,她做了這麼幾年的夢,忘記不了那片雨水斗沖刷不掉的血紅色……

而當時若不是她及時反映過來,拉著老夫人跑出了寒霄院,怕是早已經被池仲遠剁成了肉泥了。

她這輩子身上沒少染血,手上人命也有不少,但她害的全是些,在她面前毫無反抗之力的女人和嬰孩兒。

像寧氏這樣有大背景,大靠山的,她真以為自己當時是腦子里糊了漿糊了,才想要去謀害算計她,偏還陰差陽錯成功了。以至于從那以后,她日日都要過得膽戰心驚,夜夜都唯恐被她那冷血無情的大伯,查出了寧氏慘死的隱秘,殺了她償命!!

林氏惶恐的呼吸粗重。眼神中滿含驚懼。尤其是在想到,今天朱大夫給老夫人開過藥方后,又給池玲瓏診了脈。結果那小賤人也說了句,這兩晚上也接連不斷的做惡夢,猛到慘死的姨娘,以及她那早夭的弟弟,林氏更是抑制不住的全身發抖。

她是真的怕死啊!!

林氏越想越怕,最后卻又不得不強制壓抑住自己鎮靜下來,去想一想這件事的解決辦法。

神佛她自然也是信的。所以,才更悔恨后怕啊!

也不管老夫人還猛著被子裝隱形人了。林氏直接一把將老夫人頭上的被子掀開,不等老夫人去搶,便遠遠的扔到一邊,並一把鉗制住老夫人。說道:“姑姑,我們請法師來給寧氏做七七四十九天道場,我們把她好好送走,再給她多燒些銀錢,會沒事的,我們肯定會沒事的!!”

“怎麼會沒事?她是要我的命啊,她不要錢!她說我害了她,害了她的兒子還不夠,還想要毒死她唯一的女兒。她說我是老毒婦,她還說要讓她女兒替她報仇,她們要我的命啊……”

老夫人又凄厲的哀嚎一聲。

而林氏一聽老夫人話里透漏出來的信息。卻抑制不住的又是倉皇又是驚駭,全身都冰涼了。

原來,此番寧氏來索命,是因為她知道了,她們要毒殺池玲瓏?!

原來,寧氏自己當惡鬼來嚇老夫人還不算。她還要讓池玲瓏替她們母子報仇?

林氏此刻哪里還想著要好好為寧氏做場道場贖罪啊?她現在就只想著,池玲瓏是個禍根。她們一定要在事情還沒有鬧得不可收拾之前,將這臭丫頭給收拾了。

能一下要了她的命自然是最好的。但是,看到眼前老夫人這個下場,此刻二夫人卻不敢對池玲瓏下那個殺手了。

她怕她們現在的一言一行都在寧氏的注視下,她怕她們再有一點對池玲瓏不利的舉動,寧氏今晚要索命的人,就不僅僅只是老夫人,還會再加上一個她了!

二夫人心慌不已的,嘴唇抿的死緊,下嘴唇都咬出血痕了。甚至連被她捏著手中的帕子,也都在她的不知不覺中,被她擰爛了。

二夫人此刻卻想著,不能要池玲瓏的命,那一定要把池玲瓏送走,把她送的遠遠地,打發的遠遠的,好吃好喝的供她一輩子,說不定寧氏滿意她們的安排,又為了看顧女兒,就真的跟著池玲瓏離開忠勇侯府了,那麼她們以后就安全了。

“姑姑,我們把五丫頭送走,送她去家廟,寺院,什麼地方都行,我們打發她遠遠的!她不是也夢到寧氏和她弟弟了麼,讓她去為她們祈佛,給她們誦經,我們把她送走……”

林氏說話的聲音越來越急,尾音越來越高,話到最后的時候,她的語氣凌厲又殺伐果斷,已經不是在和老夫人商量的語氣了,而是直接的命令。

而老夫人渾濁的雙眼迷迷蒙蒙的看著林氏,口中無意識的重復著,“送走”“把她送走”的話。

突然之間,老夫人腦中好似忽然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樣,她竟然一把拉住了林氏的手,緊緊的攥住,力氣大的好似鐵鉗銅箍一般,她激動的對林氏嘶吼著,“送走,把她送走,送的遠遠的,讓她這輩子都別回來!!”

紫薇苑中。

周氏打發走了丫鬟婆子們,只留下貼身侍候的何媽媽。待屋里人都走了個干凈后,周氏面上一直端著的端莊得體的面容,再也維持不住。

她像個困獸一般,不停的在內室中走來走去,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一層汗珠,周氏面上的神色倉皇不已。何媽媽端了茶水進來,周氏一把將那茶盞往地上一揮,雙手牢牢的抓住何媽媽的手,雙眸被濃濃的掩飾不住的驚懼和害怕充斥著。

她不停的碎碎念,“阿榴,寧氏回來了,那小賤人回來了。她回來了,她來索命來了啊!今天是那老刁婆,明天,明天說不定林氏,就是我!!阿榴,阿榴你說我們要怎麼辦,要怎麼辦才好?”

話說的越來越急,周氏的嗓音里隱隱的已經帶上了哭音。她惶惶不可終日的道:“阿榴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阿榴我后悔了,我是真的悔了。寧氏不爭不搶的,相公雖然偏愛她,可也沒越過我這個嫡妻去。阿榴,我當初是豬油蒙了心了,才想著要謀她和她腹中胎兒性命。阿榴,寧氏她這次是來要我們的命來了,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阿榴我們這次死定了!”

周氏哭的臉上的狀全都花了,她臉上一塊兒白一塊兒黑一塊兒紅的,看起來滑稽不已。可何媽媽看著這樣大驚失色的主子,心里雖然痛心惋惜,又何嘗沒有傷感無奈?

早在周氏極力要謀害寧氏的時候,她就屢次勸過主子不要輕舉妄動。可主子當時魔怔了一樣,非得要寧氏死。

寧氏是死了,可主子也沒有得了侯爺的心,反倒還和侯爺離了心,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現在又說寧氏回來了?后悔了?可這不早就晚了麼?

這世上,畢竟是沒有賣后悔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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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 刺殺

夜里三更,伴隨著一道刺耳的男子尖叫,忠勇侯府內無論大小主子的院內,燭光在瞬間全都亮了起來。

“刺客!有刺客!”

“快來抓刺客!”

“啊!”

接連不斷的幾聲女子慘叫,和破空的驚叫從青嵐院中傳出,讓小雨淅淅、靜寂無聲的暗夜倏地就熱鬧起來。

池玲瓏身上披著外衣,被渾身戰栗不已的姜媽媽抱在懷里。雖然僥幸逃過了一劫,眸中的驚駭過了良久也沒有散去。她一顆心跳的“砰砰砰”直響,那聲音大的,傳到她耳朵里,宛若擂鼓在轟鳴。

池玲瓏控制不住身上冰寒的,又將身子往姜媽媽的懷中縮了縮。

她是真被嚇怕了!

雖然預想到穆長堯會來刺殺她,她接連三晚上也一直做好了各種防備,可是,想起方才她僵硬的躺在床上,屏制住呼息,小心翼翼的扣動的手腕上袖箭的機關,並且果真的出其不意的射中了一名黑衣人的時候,她仍是被從那人胸口處,泉水一般猛的噴濺在臉上的一股滾燙的鮮血嚇的半死。

前世今生兩輩子,她都不算是個出格的姑娘,自小接受的教育也都是大家貴族式的淑女教育。她玩過槍,騎過馬,射過箭,甚至在叛逆期的時候,也曾學過幾招功夫,但那都是在俱樂部里,學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拳腳。真正的動手傷人。且險些要了人命,她這是第一次……

室外一陣刀槍交接的劈啪聲接連響起,伴隨著刺客們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只在短短一瞬間的功夫,做黑衣蒙面人打扮的五名刺客,便被忠勇侯府聞風而來的暗衛們團團包圍住。

就在五名刺客還在做困獸之斗,妄圖破陣而出的時候,青嵐院外又邁步進來了一位身著墨色直綴兒,身板瘦小,眼神卻銳利如鷹鷲的老者。

這卻是忠勇侯府的大管家。整個侯府內,只聽從池仲遠一人吩咐。在侯府的地位,不是主子勝似主子,甚至比池明珍這等嫡女的地位還要高的多的吳伯。

吳伯走到距離池玲瓏三尺多遠的地方,先是恭敬的對池玲瓏行了禮。喚了聲“五姑娘”。池玲瓏哪里敢受他的禮,趕緊起身避開了,轉而又恭敬的對吳伯回了半禮,“吳伯。”

吳伯坦坦蕩蕩的受了池玲瓏她的禮,接著卻是勸慰池玲瓏道:“姑娘還是先回內室吧,這場面血腥,姑娘看了未免晚上會做噩夢。”

又好言對姜媽媽等人道:“秋夜里天冷,今日又下了雨,朱大夫白天才說過姑娘的身子需好生調養著。你等且先扶姑娘回房安置。”

姜媽媽和碧云碧月等人,自然是忙不迭的應了。碧月想起方才慌亂之下,竟然真的忘了姑娘現在身子不適。當即也顧不得其它了,連忙又讓柳貞娘陪著她一同去小廚房,給姑娘煮碗姜湯。姜媽媽則和碧云一道,陪著池玲瓏回了內室。

方才在圓桌前坐下,手中被姜媽媽塞進了一杯茶,池玲瓏便聽見院里傳來吳伯剛嚴凜冽的一道低呵。“一個不留!”

手中一個顫抖,溫熱的茶水便全都傾灑出來。把衣衫打濕了。姜媽媽連聲埋怨自己沒有等姑娘接穩了茶再松手,池玲瓏卻僵硬的笑了兩下,接著在姜媽媽和碧云的服侍下,又連忙回內室換了一身衣服。

院子內的血腥味兒一股股的傳到內室,姜媽媽青白著臉,卻還是努力做出一副鎮定的姿態。她一會兒吩咐碧云去關窗子,一會兒又讓小丫鬟給池玲瓏重新上茶,忙忙碌碌的模樣,好似只要忙一點,手中不閑,就能將青嵐院里,刺耳的男子哀嚎聲隔絕在外。

時間過得很快,不等碧月將姜湯煮好,整個青嵐院便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池玲瓏靜下心神仔細聽,卻只聽見外邊淅淅瀝瀝小雨下個不停的聲音,別的再沒有任何動靜。

“姑,姑娘,吳管事求見。”池玲瓏正在出神,外邊便響起另一個小丫頭帶著了些驚駭和哭音的匯報聲。

池玲瓏回過神,便連忙吩咐道:“快請吳伯進來用茶。”接著自己忙不迭的整理好行裝,也去了外室。

又是一番見禮過后,池玲瓏先落了座,繼而也請吳伯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伯倒也不推遲,坐下后便直接開口問池玲瓏道:“方才來的匆忙,倒是忘了問姑娘,老奴聽院里的小丫頭說,今日夜里是姑娘先發現了刺客,不知姑娘此番可有受傷?可需請大夫?”

池玲瓏忙搖了搖頭,說了句,“不曾。”

吳伯滿意的點點頭,然而眼神卻好像更銳利了一些。

池玲瓏自然知道吳伯在懷疑些什麼,雖然他沒有明說出來,但是,池玲瓏卻從吳伯的眼神中看出來幾個訊息。

他在質疑她,既然那些刺客是沖她來的,她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在直面刺客的時候,能第一時間發現就已經不錯了,若是還能安然無恙的從刺客手下脫身,這顯然有些不符合常理,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池玲瓏心中惶惶然,然而面上還是極力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

她將屋里的丫頭都揮退出去,只留下姜媽媽和碧云在身旁服侍,等屋里又清靜下來,池玲瓏才又道:“吳伯知道的,我這兩日晚上一直做惡夢,睡也睡不好。今晚上我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才一更天,外邊剛下雨;第二次醒來的時候,也才剛過了二更不久,我本想著要起夜的……”

話到這里,池玲瓏臉紅了紅,好歹是個姑娘家。張口在外男面前說“起夜”這個詞兒,她確實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吳伯到底是長輩。又是名副其實的“管事兒”的,池玲瓏最后還是佯作羞澀的抿了抿唇,老實對吳伯交代道:“誰知道就聽見了腳步聲。我這屋里,夜里慣常是只有碧云碧月兩個人守夜的,其余的丫鬟我都不喜歡她們進來。偏今晚那腳步聲我聽著不熟悉,那腳步又沉重,聽起來也不像女子的腳步。我心下害怕。擔心是有歹人,又不敢輕舉妄動。索性就,就……”

說到這里,池玲瓏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嘴唇都沒有血色了。一副被嚇的不輕的模樣。

她看一眼面上仍舊不露聲色的吳伯,便一狠心,將右手腕上帶著的鐲子取了下來。親自在吳伯面前演示了一遍,從鐲子變袖箭,又從一無是處的首飾,到出其不意的殺人利器的轉變過程。

看到吳伯面上,終于一閃而過震驚和不可思議的神色,轉而又恢復如常,池玲瓏微不可見的舒了一口氣。將鐲子放在了圓桌上,推到了吳伯面前,吶吶的說了句。“這,這是我姨娘留給我的。我,我這是第一次用……”

知道是刺客闖進來后的場景,不需要池玲瓏再交代什麼,眾人都可以自己腦補完成了。

吳伯也沒有再問什麼。

對于那幾個莫名其妙來刺殺她的刺客,吳伯想來是要說些什麼的。只是,最后只是囁嚅了兩下嘴唇。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朝池玲瓏點點頭,取了池玲瓏的鐲子,又對池玲瓏說了句,“如此,便不打擾姑娘休息了。……今日之事,姑娘不必擔憂,老夫會全全稟報侯爺,交與侯爺處理。至于姑娘這只鐲子,老奴怕是要先借用一下了。”

池玲瓏自然是忙不迭的應了。吳伯告辭離去后,姜媽媽和碧云僵硬的身子,瞬間放松了下來。

恰此刻碧月端著姜湯過來,幾人便一人喝了一碗姜湯,池玲瓏才又在姜媽媽等人的服侍下,安睡了過去。

而私以為已經解決了穆長堯,穆長堯再沒有能力設計她的池玲瓏,片刻間便酣然入夢,全然不知道,從青嵐院離去的吳伯,沒有等到第二日再去拜見她那便宜父親,卻是出了青嵐院后,便徑直往青云堂走去。

夜雨淅淅瀝瀝,暗夜靜寂的除了這些聲音外,再沒有一點動靜。

青云堂自來清靜,不管逢年過節,或是侯府中有了喪事喜事,這里從七年前開始,便是烈焰都焚燒不開的死寂。

在青云堂里,坐落在最中間的一間書房中,奇異的竟然有悉悉索索的雨打芭蕉的輕微響動。

吳伯躬著腰,朝著那面朝著窗出神,只留給他一個瘦削挺拔的背影的男子行禮。

他垂首恭恭敬敬的將方才青嵐院中發生的事情匯報一遍。

神態恭敬肅穆,面色冷凝的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然而,聽著窗外那熟悉又陌生的雨打芭蕉的聲音,吳伯心中卻不免,泛上來一陣陣難以言說的苦澀滋味。

生長在書房窗下的那株芭蕉樹,栽種在九年前,那是早已經過逝的寧姨娘,親手種下的……

書房內到處都是凄清的味道,布置老舊又簡單,這里的所有物事,自從寧姨娘過逝后,便不曾再更換過……

吳伯一度痛心過侯爺現在過的這種類似苦行僧的孤寂生活,然而,每次面對著那雙麻木冷厲的,沒有絲毫感情的雙眼的時候,有再多的肺腑之言,也都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了。

最后心中微嘆一聲,吳伯到底又說出了一句,“老奴懷疑,那刺客,……是安國公府三公子派來的。”

將從刺客身上收來的五塊兒巴掌大的漆黑令牌,放在了身側的小幾上,吳伯又道:“老奴不敢肯定,五姑娘是不是私下里與穆三公子有怨,但是,以老奴觀察,五姑娘怕是也早已知道三公子會來害她,……且還自己做好了防備……”

說著,便又將自己的推理和證據一一道了出來。

吳伯說的不緊不慢,但是,每一條他闡述的原因,都條理清晰,邏輯分明,一言中的,直指要害。

若是池玲瓏知道吳伯從青嵐院離開后,又對她那便宜父親說出這麼一番,刷新她在她那便宜老爹心中認識下限的話,想來早就忐忑的睡不著覺了。

她還以為自己的一番惺惺作態,不能說完全將吳伯糊弄住,最起碼也會讓吳伯對她的疑慮打消那麼一點點。

誰知,一切做的都只不過是無用功。

池玲瓏只知道吳伯是池仲遠的副將,受了傷才來了忠勇侯府。她不知道的是,吳伯雖然有一身不錯的功夫,但是他偵查追蹤和刑訊問詢等本事,那才是最讓人忌憚的。

還妄圖在一個當了三十年老兵的面前打哈哈,企圖蒙混過關,池玲瓏簡直是異想天開。

吳伯一炷香后,才出了青云堂。

青云堂的書房中還是靜寂的沒有一點聲音,那道宛若儒雅文士一般清高瘦削的身影,也一直面對著窗子站立,至始至終沒有移動過一點位置,沒有做出第二個動作,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孤寂的背影,好似已經和整個暗夜溶為一體。

天際的雨水嘩啦啦的落下來,從小到大,先前還是淅淅瀝瀝,宛若六月江南的輕柔纏綿,轉而卻大雨滂沱,肆虐狂暴的,好似要沖刷盡,這世間所有的血腥和污穢。

轟隆一道驚雷霹靂而下,整個天際都被照的亮如白晝。那道劃破夜幕的閃電,從東連貫到西,將池仲遠一張慘白冷硬的毫無血色的面孔,在夜幕下映襯的清晰至極。

然而,他眸子還是冷的,嘴唇還是緊抿的,他身上的氣息至始至終都是死寂的,他就好像是一個沒有了感情和思想的人,即便此刻驚雷滾滾,也不能將他拉回到現實……

只是,先不論池仲遠此刻心中在想些什麼,他現在的副將汪清,在聽了吳伯方才的那段匯報后,心中卻是一陣陣的浪涌滔天。

汪清覺得,青嵐院真是個熱鬧的好地方。

先是當朝秦王爺屢次到訪,現在安國公府連刺客都派出來了?!

嘖嘖,真都當他們是聾子瞎子,不知道他們這些小貓仔們在玩什麼麼?

小樣!

呵,老虎睡著了他還是老虎,打個盹的氣息都能將人噴死。三、兩只作怪的小貓仔還妄圖翻天了?嘖,你們問過地頭蛇願不願意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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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把池玲瓏送家廟?

大雨下下來,老夫人的病別說好轉了,反而比昨日更加沉重了很多。

朱大夫又給老夫人施了針,待老夫人蘇醒后,無奈的看一眼依然在老夫人內室窗臺上,安然擺放的那盆蒼耳子,苦澀的搖了搖頭,任憑二老爺池仲德怒罵了他幾聲“庸醫”,朱大夫也不反駁,反而臉紅耳騷的行了個禮,起身離去了。

他雖然也想救老夫人,但是,幾十年的宮廷生活下來,“明哲保身”這四個字早已經刻入了他的骨髓里。

他不敢貿然出手從嵐貴妃或聖上手里搶人命,更不敢拿自家幾百口的人命做賭注,所以只能眼看著老夫人被夢靨折磨。

他心里也愧疚,也因為自己丟了老祖宗傳下來的醫德,愁腸百結。但是,他老了,不想多折騰了,也折騰不起了。

朱大夫才剛剛踏出榮壽院的院門,榮壽堂里邊就鬧騰了起來。

老夫人一醒來便尖叫著“鬼,鬼”個不停,看見了池玲瓏后,更是宛若看見了真的鬼一般,一邊大吼著“寧氏你別過來”,一邊掀開被子,惶恐的只拿腦袋往被窩里埋。

她這副惶恐驚駭的模樣,加上雪白的頭發,深凹的眼窩,泛著紅血絲的眼珠子,以及眼下的青黑,臉色的面無人色,把二老爺池仲德心疼的肝肉疼的。

一把就抱住了好似已經瘋癲了的老夫人,二老爺一邊哽咽著嗓子喚著“母親”,一邊安撫似地,動作僵硬的拍著老夫人的背,苦澀的說道:“母親,孩兒在這里。沒有鬼,沒有鬼,母親別怕……”

池仲德面上滿是心疼愧疚之色,為以往自己只顧著花天酒地,置母親身體與不顧懊悔萬分。三旬的老男人了,向來狼心狗肺,此刻卻哭的狼狽的跟什麼似地。

反觀周氏和林氏兩人,現在面上的神情青白交加,可絕對說不上好。

昨天下了雨,兩人也做了一整夜的噩夢。

興許果真是寧氏的冤魂在作祟,又或者是昨天白天老夫人那幾嗓子,把她們嚇得恨了,而昨天夜里那大雨瓢潑的場景,又相極了寧氏血崩而亡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幕,以至于周氏和林氏整整都在噩夢中掙扎,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她們夢到披著長發,眼里流著血淚,腹部卻是個大窟窿,不住的往下噴涌著鮮血的寧氏,她身邊還飄著一個和池仲遠長的極為相似的七、八歲男童,兩人一人手中舉著利刃,一人拿著索命的繩索,勒著她們的脖子,將她們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削下來,直到全身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

周氏和林氏此刻是真的是怕的要死了。

若是時間可以倒流的話,就是給她們幾千萬兩黃金,她們也再不敢去謀害寧氏了。

可現在,寧氏都快作古了,還這麼陰魂不散的纏著她們,她們不介意和姨娘小妾妯娌們斗,可又怎麼能和一個看不見、莫不著的鬼斗起來?

周氏眼圈底下一圈青黑,林氏更是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漲得生疼。

她們本來就被寧氏嚇得要肝膽俱裂了,偏老夫人還叫魂兒似地,冷不丁的一會兒一聲“寧氏”,一會兒一聲“鬼”。那聲音凄厲又富有穿透力,嚇得周氏和林氏渾身抖個不停,手腳都冰冷了。

池仲德看見老夫人趴在他懷里,跟個受了驚嚇的孩子似地,不敢出來;好不容易哄了好大一會兒,老夫人終于敢抬起腦袋了,卻又看見了站在榮壽堂內室角落里,沖著她無聲冷笑的池玲瓏,那熟悉的面容,眼里好似唰的一下就流出了血淚,老夫人當即就又受了大刺激了。

這次不是尖叫著“有鬼”了,而是雙目瞠裂的嘶吼了一聲“寧氏!”再

然后,老夫人就猛的雙眼一閉,徹底的又昏死過去了。

老夫人最后一聲的叫喚實在太凄厲,以至于榮壽堂中不管主子丫頭,全被嚇得頭腦一蒙。尤其是周氏和林氏,條件發射的順著老夫人的視線看過去,卻也正好看見池玲瓏那張,和寧氏已經有了八分像的面容,因此,當下也都被嚇得手一抖,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榮壽堂內因為三個主子的暈厥,徹底亂成了一鍋粥。早有丫鬟跑出去追趕,走了還沒多久的朱大夫,而同樣被嚇得面色慘白的池玲瓏,則在江氏的摟抱下,昏昏沉沉的一步步走出了榮壽院。

“好孩子,里邊亂,你身體又不好,先回青嵐院休息是正經。”江氏臉色陰沉,卻還是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溫婉的對池玲瓏說著勸慰的話。

這幾天府里動靜大,尤其是老夫人這里,更是鬧得跟打仗似的,一出又一出的。

江氏不是傻子,更不是被父母嬌養的什麼都不知道的無知蠢貨。她心思通透,從老夫人這三天的作為里,自然看出了寧氏的死有蹊蹺,而老夫人八成在里邊動了手。

當年她就覺得寧氏的死不對勁,可惜她和寧氏不熟悉,而因為寧氏的死,池仲遠幾乎瘋魔,短短三日功夫,忠勇侯府被徹底清洗。

因為死的人太多,之后寧氏的死就成了整個忠勇侯府的禁忌,再沒有任何人敢提。

如今,沉寂了七年之久的真相,是終于就要浮出水面了麼?

江氏安撫好了池玲瓏,又讓池明瑄陪著池明瑄回青嵐院,轉身嘴角微翹,心里卻止不住冷笑的又回了榮壽堂。

她還想看看,她那作死的婆婆和妯娌,能有什麼好下場呢。

周氏和林氏沒過多久就蘇醒了,而老夫人卻直到華燈初上,才再次醒過來。

晚飯才剛剛用過,二房兩夫妻,三房夫妻,加之大房的周氏和池晟瑾,就都聚集到了榮壽堂。

府里的內務池仲遠向來是不插手的。不僅如此,他的行蹤也向來成謎。

即便親近如周氏這等嫡妻和枕邊人,尋常也是不知道池仲遠到底是在軍營還是在府里的。不僅不知道,即便有時候想詢問,都打聽不出來究竟。

這侯府里,說到底還是姓池的。池仲遠,他終究才是一家之主。

池仲遠不在,大房的池晟瑾既為世子爺,且年已十六,已經能管事了;因而,但凡府里有需要三房共同打主意的事情,池仲遠不參加,池晟瑾便會過來湊數。

“大嫂,三弟三弟妹,還有瑾哥兒。”池仲德皺著眉頭,先是將室內其余兩房這幾人都稱呼了一遍,斟酌了良久,才又開口道:“今日把大家都召集過來,卻是因為母親的事。”

幾人點點頭,狀若無事的飲著茶,卻是不開口說出。只用眼光示意二老爺池仲德,有什麼話可以直說。

池仲德倒是不以為意,直接就開口道:“大家都知道,母親這病……說是心病,也不完全是心病。”池仲德說到這里,臉上也泛上掩飾不住的懊惱和羞愧之色。

他自然是知道母親和妻子脾氣不好,在這府里因為受著周氏的窩囊氣,便常拿那些丫鬟婆子們出氣,動輒罰月俸打耳光,草菅人命更是常事。但是,他以前她們只是在二房作威作福,卻從來沒想過,他們還敢在大哥的房里動手腳。

池仲德貌似儒雅俊逸的白皙面孔上,不可抑制的泛上紅暈。

一方面是怕的,一方面卻是羞愧的。他怕大哥池仲遠知道了寧氏慘死的真相,將二房往死里作踐,那二房以后可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他是個沒本事的,雖然也肖想著府里的爵位,可是也只是敢想想,真讓他動手去搶,大哥就是借他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

一方面羞愧卻是因為,老娘媳婦都不是省心的。貪得無厭,草菅人命就不說了,但是,連形勢都看不透,還妄想動大房的人,這不是活膩了麼?還果真害死了大哥的妾和剛出世的兒子?!大哥雖然看不上他,可一直以來待他也不薄,池仲德這幾天良心作祟,竟然有些不敢見他那大哥了。

偏現在要說的事情。不僅對不起大哥,更對不起被他老娘和媳婦害死的寧氏,以及她留下來的那唯一的一點血脈。池仲德一個向來沒臉沒皮的大老爺們,此刻也感覺臉燒得慌了。

“什麼,你說什麼?要把五丫頭送到家廟里?”

池仲德把為了老夫人安康,侯府里應該怎麼做的打算,一股腦全說了。別的什麼各房要輪流侍候著老夫人這是人之常情,就不說了,可有一點——把池玲瓏送到家廟?

江氏率先坐不住了。直接開口就沖池仲德問了一句,“二伯這話什麼意思?為了不讓母親再夢到寧氏,就要把五丫頭送家廟?就是因為五丫頭那張臉麼?”

不等其余人開口說話,江氏又劈里啪啦丟出一大段話來。“母親若真是因為寧氏受了刺激,只管把五丫頭拘在院里,不讓她出來或是不讓她進榮壽院都可以,恰好她現在還被大嫂罰閉門思過抄書著,即便不來給祖母侍疾、獻這點孝心,也是使得。何苦就要把這孩子往家廟里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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