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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臻善] 驕寵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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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0 15:44:00 |只看該作者
070 作死

林氏進了三房的梧桐院,便感覺渾身不自在,被江氏的丫鬟們“熱情”的迎進內室后,更是感覺渾身好似爬滿了螞蟻一般,癢癢的不得了,讓她難受的緊。

只是,她這點微不足道的別扭心緒,在進了內室,見到了江氏,並被江氏當著這麼多丫鬟婆子的面好一陣擠兌后,林氏的臉都黑了。

方才她聽到房里的丫鬟興高采烈的過來匯報,五丫頭在三房院里突然暈厥,三夫人急忙派人拿了府中的帖子去請朱大夫,便覺得一陣爽快,覺得總算是抓住了三房的把柄,有熱鬧好看了。

當時她還想著,五丫頭是在三房出的事兒,如果那丫頭片子身上被檢查出什麼大毛病,她就借機將這事兒鬧大了。到時候,她不僅可以好生將三房作踐一番,也可以趁這個機會,出一口因為昨天那出預謀,沒有按預想達成的悶氣。

為了能夠對江氏當面冷嘲熱諷,底氣更也更足一些,她甚至還特意花了很長時間好生裝扮了一番,就想著過來給江氏添添賭,最好能氣的她個小賤人。

只是,她現在過來是來看熱鬧的,是來作踐三房的,可不是來受氣的。

自知繼續和江氏討論什麼戳瞎眼珠子的話,不過是自找沒臉。林氏大口喘了幾口粗氣后,也不和江氏一般見識,好似沒聽見她的話一般,徑直走到床邊上,挨著池玲瓏坐下。

一邊拉著池玲瓏的手。和藹的問著站在一側的姜媽媽道:“我聽說五丫頭突然暈倒了,這心慌慌的一刻都停不住,換了衣裳就趕緊過來了。朱大夫剛才過來看過說了什麼?五丫頭這是中毒了?還是吃了什麼不干凈的東西?”

不看內室中其余諸人的臉色現在怎樣便秘。林氏將好嬸娘的姿態做的很像那麼回事兒。

也不等姜媽媽開口回話,便又拍拍池玲瓏的手,繼續好整以暇的勸誡著說道:“你這丫頭,可憐見的,怎麼就突然暈過去了?唉,吃這一回悶虧,今后可真要長長記性了。老話說得好: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這丫頭只覺得平常誰跟你親,待你是真心。那都是騙你的,拿你開玩笑的。今后可記好了,不是自己房里的東西別吃,不然。不定那天一閉眼就再醒不過來了;還有,以后沒事兒就待自個兒院子里,可是別再出來四處晃蕩了,某些人啊,就是會做些表面功夫,口上說的好聽,喜歡你這丫頭串門,其實心里指不定怎麼編排你呢。”

巴拉巴拉,后邊又說了好些話。

池玲瓏垂著腦袋。做乖巧裝,其實心里簡直快要嘔死了。

作死的,她這好二嬸兒這是把她當垃圾桶了吧……

池玲瓏嘴角忍不住的抽啊抽的。偶爾一抬頭,瞥見江氏先黑后紅,而后青白紫黑輪番上演,最后卻又歸于面無表情的臉色。不得不在心里替自己默哀一聲:得,就知道肯定要拿她做筏子說事兒了。

池玲瓏哭笑不得。江氏卻聽不進林氏的話了,也不等林氏再繼續向池玲瓏傳輸些什麼“以后要萬事小心”“別和某些虛偽的小賤.人走太近”的思想。江氏便直截了當的開口道:“哪里來的畜牲,這是幾輩子沒擦牙了。這口臭的,跟放屁似的,要把姑奶奶熏死了。”

一邊說,手里的帕子還作勢往半空中揮了揮,而后掩住口鼻,做干嘔樣,一副被熏得隨時要暈倒過去的模樣。

林氏再出不了聲了,一張臉漲的紅的幾乎要燒起來,看的池明瑄心中暗爽不已。

讓她說,她母親說這話還是客氣了。換她,她指定要不顧教養和孝道直接開口罵回去。

什麼玩意兒!每次見了她們三房都像討債的。

池明瑄是真覺得,二嬸娘林氏這人,生來就是膈應人的。雖然有些話她做小輩的不好開口,也不能和她一般見識,但是,有這樣做長輩的嬸娘,她是真覺的羞得慌。

也幸好母親總是告誡她,不能看二房往死里作,她們也跟她們一樣作死,和她們一樣不顧手段不顧體面的對著干。

那不是本事,那是棄珠玉而就草芥,真正的世家勛貴里教養出來的女兒,是不會做那樣丟了西瓜、撿了芝麻的事情的,那樣太不劃算。

江氏一句話,噎的林氏其余的話再說不出口。

不過,林氏到底沒臉沒皮慣了,倒也光棍的很,臉紅了那麼一陣,竟是又若無其事的回過頭和池玲瓏說話。不過,這回說話的口氣可就陰陽怪氣的多了,加之林氏那目光陰狠又怨毒,讓池玲瓏好一陣吃不消。

她剛剛才暈厥過,現在身體虛弱的直發困呢……

林氏又道:“五丫頭,二嬸兒給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可是放在心里,記好了。按說你現在年紀也大了,也定了親,過上幾年就要當家做主母了。所以,以后說話行事自己一定要主意正,可千萬別聽一些小賤人的攛掇。看人看事兒,也不能只看表面,那些會演戲的小妓.子們,哄人的手段可是一等一的好,你可千萬多兩個心眼兒,別讓人輕易糊弄了。”

又道:“等你真嫁了人,也一定要拿捏好自己的相公。可別隨便是個丫鬟都往房里劃拉,都給開了臉。也別被她們一哭一求,就讓她們生下了庶子。那些個庶子啊,一個個最是會做些表面功夫。一個個外表看起來光風霽月,其實內里的心思啊,污穢的比臭水溝里的癩蛤蟆還能熏死人……”

池玲瓏不明白,這話題跳躍的怎麼能這麼快?

明明開口還是讓她學會識人。怎麼轉眼就到了丫鬟開臉,庶子惡毒了?

二嬸兒這指桑罵槐本事著實了得。只是,你寒磣人也就罷了。你好歹在背后說這話啊。

當著江氏的面就這麼一口一個庶子,一個污穢,一個賤人,一個癩蛤蟆的,這是嫌二房、三房現在相看兩厭的局面太安穩,要把大家都拉陰溝里,一塊兒往臭里折騰?

池玲瓏已經徹底無語了。她感覺,跟林氏這個二嬸娘的腦電波。好像怎麼也處不在一個頻道上……

其實也不怪今天林氏話里的怨氣重,眸中的神色狠,她實在是被昨天傍晚那場戲鬧得窩了一肚子火,再不找人發發。她就要氣炸了。

天可憐見的。

大房大伯子那侯爺之位,現在他們搶得艱難;沒想到就想處理個庶出的三房,現在下手也處處受束縛。

昨天那場戲安排的多好啊!

為了能將三房徹底踩下去,以防他們和大房同氣連枝,擋了二房的道兒,她和老太太早一個月池仲禮準備下場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謀算了。

只是,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兒,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讓三房兩口子再沒了出路。誰知。千防萬防誰也沒算到,竟被個突然出現的大伯子攪渾了。

她是真恨啊。恨的簡直就要吐血了。

昨天回來告訴婆婆這件事,老太太當場被氣得捂著胸口直喊疼。

后來她想著和老太太繼續商量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走?誰知道,老太太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難看的竟像是見了鬼。

也顧不上和自己密謀了,也不給自己出人出力出錢了,只顧著給自己打哈哈。見天晚了,更是自己把自己請了出去。

她知道。那老太太是被她那繼子的手段嚇著了。以至于今天早起請安的時候,對周氏的態度。那叫一個好哦。

可她看的心理憋屈啊!老太太吵的最響,當初想要奪忠勇侯府爵位的主意,也是她在一個勁兒的攛掇他們。誰知,現在她的心思上來了,老太太看事情一點不對頭,就想撤退。

這世上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兒啊!

林氏恨得幾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了。

不僅是老太太給她添堵,家里那男人也只會花天酒地。昨天知道事情沒辦成,回來了又是甩碟子又是砸花瓶的,還不停的罵自己蠢貨。

蠢貨?

他不蠢!

他要是個能干的,能一見他那大哥就慫的跟鵪鶉似地?

那只會飲酒作樂,外表人模人樣,內里卻一團草包的男人,也只有在女人身上的時候,才能證明他還是個男人,還有那麼點用。別的地方,他簡直連她這個女人都不如!!

林氏氣的心絞痛。

覺得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嫁了池仲德這麼個,性子蠢笨又傲慢自大的男人。

早知道,早知道她當初就是絞了頭發做姑子去,也不跳進這個火坑,和那男人過一輩子啊。

林氏自己不舒服,如此才將注意打到了三房,今天就是故意找茬,來三房撒氣來了。

只是,別說江氏好不好欺負,能不能任她在口頭上占便宜。若是江氏知道,她是因為昨天那事兒氣的一夜沒睡覺,不定會再說上幾句話,再往林氏心口捅上兩把刀子。

嘖,林氏為昨天那事兒氣了不過一個晚上,仔細說起來,她可是氣了有半個多月了。

早在中秋節前,她就知道了老太太和二房的陰謀。

說起來也是陰差陽錯,趕巧了。

當時靖遠伯府的老太太,在茶樓召見昨天那小婦人,並鬼鬼祟祟的讓那小婦人辦成一件事兒,這事兒碰巧讓坐在她們隔壁包廂的他二哥的一個清客聽了個一清二楚。

因而,在第二天明瑄回府的時候,二哥便讓明瑄帶回了一封書信。由此,她和相公才知道了老太太和二房的陰謀。

她知道這事兒后,也好生氣了一場。因此,當中秋節前,皇后娘娘的恩賜分封下來后的那天早起請安的時候,她才特意拿了二伯的姨娘芳華有了三個月身孕的事兒,和周氏一起聯手擠兌林氏,將林氏氣的在老太太的榮壽院前就暈了過去。

當然,就沖著那姑侄兩人惡毒的手段,沒將她們活活氣死,她還覺得自己虧了呢。

不過,仔細說起來,那姑侄兩人雖然是婦道人家,做事兒倒也謹慎,還知道找娘家的人出來辦事,好混淆視聽。

但是,人在做,天在看,誰讓她們做的事兒太陰損,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呢。

昨天之前,她和相公確實想好了應對之策。不僅秘密找到了那小婦人戲班子里的學徒作證,五年前他們這些人還沒有來翼州。同樣找好了仵作,好指認那孩子不是被掐死而是毒殺。更是控制了昨天那老婦人的孫子,好讓那老婦人能在關鍵時刻反咬一口,為池仲禮洗刷清白。

只是,最后事情的發展,不僅出乎了林氏和老太太的預料。也完全不在她和相公的掌控之中。

第一便是,那死亡“嬰兒”根本不是嬰兒,而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侏儒男人;第二便是,大伯池仲遠出現的太是時候了;第三,聽相公說,大伯治軍有方,卻絕非不分青紅皂白,濫殺無辜之人。

然而,昨天他一口定了那婦人的罪也就算了。竟然對于那小婦人死前哀嚎的“靖遠伯和靖遠伯夫人才是罪魁禍首”也不置之不問。

她不認為大伯會看在林氏和老太太的面子上,不動靖遠伯府那一家子。也不覺得,以靖遠伯府如今的地位,池仲遠會忌憚他們什麼。但是,池仲遠還是直接給那女人定了罪,“杖刑一百,充為軍妓”!

忠勇侯府專門負責行刑的侍衛,手持的完全都是軍杖。普通大男人,挨個五十軍棍都能喪命。一個小婦人,一百庭仗,這是完全沒有生存的可能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大伯這樣子做的用意。還是昨晚睡前和相公說了此事,才被相公一言點醒了。

也才知道,這忠勇侯府,終究是大房的!真正的一家之主,還是忠勇侯池仲遠!

所以,發生在侯府里的所有的陰謀詭計他都知道,只是想不想插手的問題。

而昨天老太太和二房的那場算計,顯然不在他能容忍的范圍內。所以,忠勇侯的雷霆手段……真的不是誰都有幸享受並承擔的起的。

老太太想來應該是弄清楚了究竟,因而今天早起請安時,對周氏的態度,那叫一個如沐春風。

而二房?林氏?

江氏不懷好意的看著說的興起的林氏笑了笑。

這樣作死的貨,還想謀奪大房的爵位?還想踐踏小叔子的名聲?早晚有一天讓他們陰溝里翻船,真正見識見識,什麼才叫忠勇侯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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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夜客

夜涼如水,上弦月照耀下的月輝朦朧飄渺。一道道華麗的光線透過疏漏的樹枝空洞,在地下投下一片片斑駁的暗影;加之蛐蛐偶爾發出的一道蟲吟,整個天地瞬間陷入一片空曠的寧謐。

時近三更,池玲瓏睡的很不舒服,她今日做夢了。

眉頭在不知不覺中緊蹙起來,殷紅的唇瓣抿成了一條直線,心跳速度加快,額頭上好似還有細密的冷汗滲出,池玲瓏此刻正深陷在一個真實、荒謬、熟悉到讓她每重復一遍,都要再重新享受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一般的夢境中掙扎。

那是一個噩夢。

她夢到,因為在慶陽伯府老夫人的壽宴上,傳出了她“不安于室”和“水性楊花”的惡名,安國公府和侯府里,秘密的解除了她和穆長堯的婚約。

接下來的事情像似夢趕著夢似地,忠勇侯府和安國公府達成了共識,她也去了莊子上“養病”。

那里荒蕪凄涼,只有姜媽媽和另外兩個貪婪無度的毒婦守著她,把她當成了囚犯禁錮。

短短的兩年時間,她過的像似兩輩子一樣漫長。心無希望,她惶惶不可終日。

終于,她熬到了池明珍及笄要出嫁的時間。她被穆長堯“特意”懇求,以池明珍陪嫁滕妾的身份,一道嫁入安國公府。就在她回府的前一天,見到了已經闊別了兩年,卻每月都和她有書信往來的韶華縣主。

她當時說了什麼?

這是她自己的路。她誰也不怨?

呵,她確實不怨,她只是恨!

姜媽媽在當天晚上失足落井而死。救上來的時候兩眼還死死的緊盯著某處。滿目怨憎。

死不瞑目……

而后發生的事情讓池玲瓏覺得,人生就像是一出鬧劇似地。

穆長堯在來翼州接親的途中,在風州暴斃?!!

她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頭中涌上來的不是傷心,不是無助,不是驚慌,也不是心痛。卻詭異的,竟是一絲歡愉和解脫的快感。

然而並不是所有事情的演進。都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池玲瓏知道這世間人心險惡,卻不知道,她的至親也可以無恥到這個程度。

他們的嘴臉猙獰又惡心,讓她幾次三番忍不住想要作嘔……

原本只是滕妾的她。再一次成了穆長堯的新娘,池明珍這個名義上“嫡妻”好似都被大家選擇性的遺忘了。

呵,真可笑。

婚姻本是結兩姓之好,池玲瓏卻覺得,她結的這份“冥婚”,怕是沒有機會完成這個滑稽的使命了。

穆謝氏對她動輒打罵,說她克父母兄弟連夫婿都能克死,她果真是個掃把星,她怎麼不去死!

她怎麼會死?她還要看著他們的不得好死呢。她要比他們活的更長久。她要看著他們的嘴臉一點點的潰爛,看著他們屍骨無存,看著他們的軀體長滿蛆蟲才能閉眼。

她怎麼可能這麼輕而易舉的就死了?

穆長堯設計陷害她。安國公府,忠勇侯府,慶陽伯府的人冷眼旁觀坐收漁利,都把她當成可有可無,任憑他們玩弄驅使的泥人兒?

可泥人兒還有三分血性呢,他們怎麼就把這點給忘了?

她的后半輩子是在影梅庵度過的。伴著青燈古佛。將滿頭青絲熬成白發。

她以為她等不到了。穆賢妃所出的五皇子隆登大寶,穆家作為新皇外祖和皇后娘家得享潑天富貴。門庭若市。恩賞不斷,儼然成了大魏第一世家。

她恨,積年的仇恨好似毒液一般一點點腐蝕了她的心,那里漸漸融出了一個黑洞,空蕩蕩的,見光就疼到滅頂。

她再一次絕望,但是上天卻終于開了一次眼,在最后憐憫了她一次……

大魏連年天災不斷,民不聊生,各路叛軍雄起,邊疆戰事不斷。突厥大軍攻入京城的那個晚上,十月天下起了鵝毛大雪,她誦了一晚上的經書。

京城里的火光滔天,將暗夜照的亮如白晝,她站在禪房的窗前俯視著滾滾濃煙,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京城女眷在叛軍攻入京城之際俱都以死殉節,三尺白綾了斷了無數花樣似地生命,鴆酒一杯將貴女貴婦們逼上絕路,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大火在京城燒了三天三夜不止,她也不吃不喝的在窗口站了三天。她的身體本就接近油盡燈枯,一直苦熬著不肯閉眼,不過是不甘心看不見那些人的下場罷了。

終于,她還是強撐著最后一口氣,滿意的從窗子處一躍而下。

大風在她耳際呼嘯而過,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輕的像是一片羽毛。閉眼前最后一刻,見到的竟然是記憶中從未有過的千軍萬馬。

馬上的中年悍將,一身渾然天成的煞氣。他的雙眸麻木無情而冰冷狠厲,像是冰川雪原上的孤狼。然而,他那張臉,那張臉……

池玲瓏微微驚呼一聲,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了身。

她呼吸粗重而急促,待發現方才經歷過的幾十年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噩夢,在放心的舒了口氣的同時,心中竟再次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空洞和疼痛。

她死前所見的最后一人,那張臉,在前日江府的賞花宴上還見到過……

池玲瓏伸出雙手,將一張小臉整個捂住。

那個滿目冷冽煞氣的少年郎,好似和臨死前閉眼之時看到的,那張中年悍將的面孔一點點的重疊,漸漸幻化成了同一個人。

“誰?”

內室中有另一個人清淺的幾不可聞的呼吸聲。床上的帷幔上落下一道修長的黑影。

池玲瓏在經歷過方才那場刻骨銘心的人生驚變之后,再次享受到一場現實版的午夜驚魂,險些要被嚇得白眼一翻。暈死過去。

內室中靜寂的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在回蕩,那道黑影好似就是一個花架子投射下來的影像,不過一個死物。

但是,池玲瓏知道,那不是一個死物,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且還是一個男人……

隨手將被子掀起披在身上。池玲瓏在提心吊膽的思索了片刻后,便也毅然決然的掀開了床帳。探出了腦袋。

能在這大半夜夜探女兒家閨房,且還探到忠勇侯府五姑娘閨房的人,她只想到了一個……

透光窗外的月光,當池玲瓏看到那有幾分熟悉。還有些陌生,比之月前所見,臉部線條卻明顯要硬朗鋒利上許多的少年郎的面容時,竟然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

那照舊是一襲黑衣勁裝的少年郎,身材瘦削頎長,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戾氣,一雙眸子好似也比之前寒氣更重。但是,任憑她這般肆無忌憚的打量他,他竟然也沒有被侵犯的不喜。沒有再一次掐住她的脖子,讓她隨時去見閻王?

池玲瓏覺得,人果然是會長大的。人果然都是惜命的。

下了床,穿上鞋子,隨手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肩上,池玲瓏沒有點燈,待眼睛適應了室內的光線后,便顧自朝著窗子處放置的小幾旁邊的玫瑰椅上走去。

“這邊坐。”

池玲瓏話落音。那少年郎在遲疑片刻后,竟也直接在她的對面落座。倒是讓池玲瓏頗為訝異他的順從和配合。

“手拿出來我看看。”池玲瓏一直對自己原則性很強這一優點鄙棄不已,同時也對自己惜命和識時務這一點,感覺臉紅羞臊。

她從萬安寺回來,中毒快死時,躺在床上飽受噩夢折磨時,就不止一次在心中計較著:之前答應給他解毒,是因為小命在他手里,若是不同意出手救助他,她可能會當即喪命。

但是,若是再見到這少年,在有準備不會再次被他嵌制住喉嚨之際,她絕不會給他解毒。若是有條件的話,她還要再給他下上點別的什麼毒,也好讓他嘗嘗,生命垂危是什麼滋味兒。

只是,此一時彼一時。

不知是因為在江府時受了他的恩,不想欠債不還;亦或者是因為方才夢境中,臨死前一刻看到了他的面容,讓她心神恍惚,此刻腦神經竟然不受控制的催眠著自己:不如替他解了毒,將他打發了是好。

不然,若某一天被府里到處都有的暗衛,發現了她房中有個男人出沒,池玲瓏已經可以想象她那便宜老爹,到時候是會直接給她一百庭仗,還是直接送她一杯鴆酒或是三尺白綾?

“娘的,主子,這忠勇侯府簡直快比皇宮還難闖了……”

池玲瓏方才墊著繡帕,將那少年郎的大手握在手心,就又有一個跳脫的少年,一邊唧唧歪歪罵罵咧咧說這話,一邊歡快的蹦起了內室。

聲音有些熟悉,娃娃臉上常年帶笑,臉頰處還有兩個小坑,是名叫阿壬的那個少年。

大概習武的人夜視能力都不同凡人,所以阿壬在一腳踏入內室,渾身便僵硬了似的,腦袋朝著窗子處看過來,雙目中有著池玲瓏看不見的震驚、惶恐和不可置信。

他,他,他看見了什麼?

阿壬少年震驚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瞪的銅鈴一般,面上仿若看到鬼爬墻似的模樣,讓他此刻的形象看起來滑稽而可笑。

可阿壬現在哪里還顧的上,在外人面前維持自己翩翩少年郎、如玉花公子的完美形象?

主子都跟人授受不清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等幾個哥若是知道這情況,會不會驚喜的要活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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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 耍流氓

阿壬的震驚和不可思議暫且不提。

卻說此刻正握著那滿面煞氣的少年郎的手的池玲瓏,雖然耳中不停的回響著,名叫阿壬的少年吵吵嚷嚷的那句“忠勇侯府簡直比皇宮還難闖了”的,既大不敬,聽起來又特別意味深長的話,腦海里也一直不停的閃爍著“皇宮”“皇宮”這兩個大字,但是,此刻占據她全部心神的一個念頭,不是闖皇宮這活計有多高深、有多作死,透漏出來的訊息,不是這對主仆有多無謂,身份上有多麼諱莫如深,卻是真真切切、一個腦殘的讓她恨不能給自己兩個耳光的花癡想法。

——這少年的手真冰啊!

涼的入骨。甫一接觸,便像是有一股電流從兩人交疊的手掌發出,傳入四肢百骸,讓她的身體抑制不住的打了一個激靈的同時,就連渾身的毛孔,好似都舒暢的擴張開來。

池玲瓏為自己這短短一瞬間的失神有些羞愧。

她真的不想當顏控!

池玲瓏別扭的眉頭緊蹙了起來,嘴唇也抿成了一道直線。她眼光不善的盯著內室入口處,仍舊做石雕模樣的阿壬,沒好氣的低聲問道:“我房里守夜的丫鬟呢?”

阿壬一邊撓撓頭,一邊小偷小摸的低聲說著,“我把她們都敲暈了!”語氣中的興奮和得意忘形,讓池玲瓏手一緊,只想將這對不省事的主仆也敲暈了丟出去喂狗。

在她的地盤。不經她的允許動她的人,當她是面做的,好欺負不成?

池玲瓏心下不喜。說話的聲音不免也就陰聲怪氣起來。她壓低了聲音,十分捧場的贊揚了阿壬一句,“沒想到,你功夫還挺好的麼。”

“那是,那是。”阿壬忙不迭的回應著池玲瓏的話,一邊墊著腳尖做賊似的湊過來,還一邊賤賤的為池玲瓏的“有眼光”誇獎一番。笑的好不得意的說道:“沒想到你這人長相不怎麼樣,眼光倒是挺好的麼。”

伸著懶腰。扭扭捏捏走過來的姿勢,一副把池玲瓏當知己和同道中人的熱衷口吻,讓池玲瓏一個忍不住就氣笑了。

她就覺得,這人究竟要自戀到什麼程度。才能賤的這麼理所當然呢?

聽不出她說話的語氣是譏諷的麼?

是男人就可以不會看人眼色麼?

池玲瓏冷笑兩聲,不說話了,她怕再一開口,自己會把自己氣死。

不過,池玲瓏可也不想就這麼窩囊的把這口氣咽下去。

她吃飯吃茶吃醋,就是不吃虧;即便是萬不得已一時吃了悶虧,事后總會想方設法報復回去,且總是要加倍的。

池玲瓏的雙眸都微瞇了起來,趁著阿壬走近小幾時。冷不丁的就猛的伸腿,一腳向他踹了過去。

“嗤……”一聲疼的倒抽氣的聲音傳來,隨后就是阿壬惱羞成怒的低吼。“你,你,好個狡詐狠辣的毒婦!”

阿壬絕對沒有想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竟然敢在兩個武力值遠遠高于她,輕易出手就可以擰斷她的脖子的男子面前動手。

出腳狠辣無情就不說了。力道也大,準頭也高明。阿壬疼的齜牙咧嘴,心中默念:真是陰溝里翻了船了。

只是,誰又能想到現在的閨閣千金,都這麼人前人后兩張臉,嘴皮子殺人,出腳就敢傷人?

阿壬疼的臉都扭曲了,不免就委委屈屈的跟個小可憐似地,眼巴巴的看著自家主子高告黑狀,“主子,把她弄死吧!”

弄死吧弄死吧弄死吧!

池玲瓏現在一張素白的面頰整個都黑了。她現在已經不止是被氣笑那麼簡單了,若是方才被氣死了的話,現在肯定就要被氣活了!

這世上極品她真沒少見,一個老太太,一個二房夫人林氏,一個池巧娘,一個謝嫻,一個韶華縣主,哪一個不是極品中的極品?

可這些人和阿壬比起來,簡直就是個渣!

能極品的這麼有格調,這麼自以為是的男人,她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阿壬眼巴巴看著那少年主子,池玲瓏也不由轉過臉來,透過窗口灑下的月輝,看著少年郎那張冷峻鋒利的面孔,看他現在面上什麼神情,會如何處置她?

池玲瓏毫不避諱的盯著那少年郎的面孔看。這少年的五官輪廓比之萬安寺時所見,確實冷硬鋒利了很多。

他的面容本就冷峻而偏于凌厲,最襯深色。此刻萬丈月輝照耀下,他一動不動的端坐在玫瑰椅上,整個人華麗、雍容、貴氣,像是供奉在佛龕中的,一尊華美高貴的神祗,有種不惹塵埃,讓人敬畏的驚艷絕美。

但是,這神祗卻是毫無生氣的。

池玲瓏目光不受控制的閃了閃。

真要準確的說起來,這少年其實更像是一尊,讓人忍不住退避三舍的煞神銅像。

即便是在如此寧謐的氣氛中,他渾身彌漫的依舊是暴戾涌動的煞氣,濃郁鋒銳的讓人驚心。

池玲瓏不覺得惶恐驚懼,雙眸卻像是受了誘惑一般,慢慢的從那少年郎棱角分明的下巴,抿緊的涼薄嘴唇,一直上移到他的筆挺的鼻梁,冷厲陰霾的雙眸……

雙眸,他在看哪里?

等等!

池玲瓏幾乎是下意思的順著那少年郎的目光斜移下來,結果卻看到他的雙眸,正毫不避諱的看著,看著……她露在外邊的,一只玲瓏有致,白皙光潔,在月輝下好似泛著瑩瑩玉色的小腳丫?!!

池玲瓏一張小臉,像是有煙火盛開一般,在瞬間便爆炸了開來。

她忍不住用手捂住臉,覺得一輩子的臉都在此刻丟盡了。

她是用腳踢的阿壬沒錯,用了大力氣也不假。可是,可是……她究竟是什麼時候把鞋子踢掉了啊?

池玲瓏欲哭無淚,臉上更是滾燙的要冒煙了。

她不是因為在外男面前露了腳丫子感到羞愧,她是因為自己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踢個人也能把鞋子踢掉,感覺哭笑不得。

不帶這麼玩人的啊!

池玲瓏撇撇嘴,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將沒了鞋的腳丫子藏進了裙子里,丟人丟到太平洋了啊!

池玲瓏方才和阿壬對抗時的底氣,像是被戳破了皮的氣球似的,一下子就漏了個干凈。

阿壬還在像個京巴犬一樣,用嗷嗷待哺的眼神祈求著他的主子“把她弄死”,並沒注意她方才縮腳的舉動。

然而,池玲瓏此時卻坐立難安的,感覺整個人都快要被烤焦了!

那玫瑰椅上坐著的少年主子,此時雙目灼灼的緊盯著她的裙子。

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那少年郎的眼神冷凝而專注,像是研究什麼稀世珍寶一般,好奇的簡直想用眼刀,將她的腳丫子割下來,好任由他拿在手里,仔細研究賞玩一番。

池玲瓏一個頭兩個大,感覺毛骨悚然的同時,整個人的頭皮都發麻了!

在現在這朝代,看了女兒家的腳是絕對要負責的。她不覺得這少年主子有這麼高的道德情操,當然她也不需要。

所以,男未婚女未嫁,可不可以……稍微收斂一下你那嚇人的眼神,不用露出那麼赤裸裸的感興趣的模樣,讓她背后發涼的,感覺像是被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盯上了啊?

池玲瓏撇撇嘴,壓抑住心底的躁動和驚慌,在椅子上扭了兩下身子,也不理會阿壬要弄死她的厥詞,卻是又一臉坦蕩正氣的問對面坐著的那人,非常專業的說道:“現在解毒的話,快則三月,慢則半……”年。

一眼晃見被自己緊握在掌心的,男子冰涼修長的大手,池玲瓏觸電一般,一把甩了開來。

她竟然把人家的手,當成椅子的扶手一般,抓的牢牢地,中間還饒有興趣的摸了兩把。

這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兒?

池玲瓏頭疼的揉著鼓鼓漲漲的太陽穴。覺得,今天晚上碰見這對不正常的主仆,連帶著她都快要被他們同化了。

這才見面多長時間啊,她就又是在人前露腳丫,又是拉人家的手,光明正大的吃豆腐,她這耍的都是些什麼流氓!

池玲瓏崩潰的簡直像買塊豆腐直接撞死算了。

這兩主仆,簡直就是上天派來要毀她的節操的啊!!

池玲瓏自怨自艾,阿壬聽了她的話,卻也顧不上“要她的命了”,卻是一皺眉,一挺胸,一般正經的說道:“解毒的話,你有幾分把握?”小眼神兒控制不住的盯著池玲瓏看,那眼神詭異的,讓池玲瓏更加感覺坐立不安了。

那少年主子沒有開口,池玲瓏便也直接面對著阿壬說道:“五層。”五層是個保守到極點的數據。她有寧氏留下來的醫術,知道解毒之法。但是,要想解毒,最關鍵的是藥草。然而,很多藥草在現在已經絕跡了……

池玲瓏沒有把話說全,因而阿壬聽了這個數據極度不滿。

想來若不是還需要池玲瓏為他主子解毒,這一笑起來,娃娃臉上便露出兩個坑的鄰家少年,指定會一把擰斷她的脖子。

池玲瓏可是親眼目睹過,萬安寺“密謀”結束那晚,這少年為了讓她不敢耍花招,當著她的面,將那只獸瞳為烏金色,叫起來若小兒啼哭的萬安寺黑貓,活生生的將貓頭擰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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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柳貞娘

池玲瓏第二日早起起來的時候,眼下全是青黑。

碧月不知道池玲瓏這是因為昨夜被突然到來的夜客“騷擾”了,睡眠不足才會如此。卻以為自家姑娘這幅無精打采的模樣,是因為身體不適,才會出現這樣反常的癥狀。

因此,再給池玲瓏梳發的時候,碧月便也好言勸道:“好姑娘,今日就派人再請朱大夫過來給您把下脈吧。”

不敢明著說讓朱大夫過來給池玲瓏復診的話,畢竟,自家姑娘昨日里平白無故的在三房昏厥過去,雖然事有蹊蹺,更重要的卻是,她們整個都被嚇壞了。

碧月不敢說喪氣的話,但也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池玲瓏的態度,生恐自家姑娘諱疾忌醫。

池玲瓏閉著眼,腦袋一點一點的,聽著碧月的話,也只是囫圇的哼哼唧唧兩句,明顯的只顧著打瞌睡,壓根沒將碧月的話放在心里。

碧月看見姑娘這副模樣,不覺就更加憂心忡忡了。

手中的動作不由一重,卻讓迷糊中的池玲瓏“哎呦”一聲痛呼,徹底的從睡眼惺忪中回過了神。

碧月當下被嚇的就要請罪。池玲瓏哭笑不得的同時,也不由好言安慰這丫頭,“算了,算了。你這丫頭真是,就該跟碧云學學。小小年紀就操碎了心。心思恁多,當心到時候老的快。”

碧月想說,作為主子的貼身大丫鬟。不盡職盡責為主子盡心,那還算忠仆麼?看見姜媽媽親手端了一碗紅棗銀耳羹過來,便也不再說話,反倒喚了一聲“媽媽”,規矩的給姜媽媽見了禮。

池玲瓏梳洗完畢,便也坐在桌前先用些銀耳羹和糕點。

如今天氣冷,老太太身子愈發虛弱。昨日晚間便傳下話來,讓各位姑娘和各方夫人。從今天起,早起去榮壽院請安的時間往后推上兩刻鐘。

池玲瓏對此事自然是樂見其成的。

天冷了,她也想賴床。若不是條件實在不允許,又怕落下懶惰和忤逆不孝的罪名。被人將名聲毀壞,她也真想“病”上一整個冬天,好好的貓一個冬。

吃了兩塊糕點,用了一整碗銀耳羹,池玲瓏只感覺渾身都熱乎了。

碧月和碧云下去用餐,姜媽媽讓小丫鬟將桌子收拾了,將屋里侍候的人都趕了出去,這才又一邊給池玲瓏遞茶,讓她漱口。一邊小聲對池玲瓏道:“柳貞娘這幾天確實有些不對勁兒。”

自從碧霄傷好了又重新回來侍候池玲瓏,且那天給她上茶的時候,恰好柳貞娘闖進來。以茶水不是西山泉水泡的,她可能喝不慣為由,一把將她手中的茶盞撞飛了出去,池玲瓏便對柳貞娘這個人真正的感興趣起來。

她到不擔心柳貞娘有二心,畢竟柳貞娘和她那年方三歲的小女兒,她買的時候都是簽的死契。

這樣的奴才。完全就是主子的私有財產。若真有一點不對,主子家隨手打死也就丟在了亂葬崗。連衙門里的大老爺都無緣置喙。

她不擔心柳貞娘窩里反,不擔心她是別人派來她身邊的奸細,她只擔心柳貞娘的身世會不會有什麼不妥,到時候會不會牽連到她?

池玲瓏已經直覺感覺到,柳貞娘這個人想來不止經商天賦驚人,她的身世背景、過去的人生經歷,應該都有段不足為外人道的故事。

池玲瓏漱過了口,將茶水放在桌上。姜媽媽看姑娘好奇的看過來,便也坐在她身邊,將她這幾日的觀察細細說來。

原來,柳貞娘雖不是池玲瓏第一個從外邊買來的奴才,但是,卻是第一個得了大臉面,能讓池玲瓏親自派了身邊大丫鬟碧云,親自“請”進府的媽媽。

但凡池玲瓏做的決定,或是認可的人或事,姜媽媽都絕對贊成。

柳貞娘既然是自家姑娘親自看好的人,姜媽媽只有更器重她的份兒。

而經過她之前的觀察,這柳貞娘果真是個好的。

雖然把守著小廚房,但是姑娘院里的小廚房,不能做膳食,平常也只能給姑娘院里燒個熱水、熬個藥、煮個粥,不是什麼肥差,但比起一般的媽媽卻很有臉面。更何況,不論在何時何地,內院里的小廚房,都是院里主子的心腹才能把守的。

而柳貞娘一進侯府,姑娘就直接甩手將小廚房交給了她,可見姑娘對柳貞娘的信任和看重。

這柳貞娘有了體面,倒也從不目中無人,也不會得意忘形。

對著那些背后說風涼話、寒磣她的丫鬟婆子,不一味忍讓,卻也不會將之視為眼中釘,屢次找人報復,到著實是個安分的。

且觀她行事頗有章法,做事井井有條,不疾不徐,做人也規規矩矩讓人挑不出錯來,到真真是個不錯的,也很是有幾分大家的氣派,讓姜媽媽不止一次贊賞姑娘眼光獨到。

然而,在前幾天得到姑娘的示意,讓她好生觀察下柳貞娘和碧霄,尤其要重點觀察下柳貞娘的時候,姜媽媽卻忍不住心中陡然一沉。

雖然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但是她知道,她親手養大的姑娘,從來都不會無的放矢,更不會無緣無故就下這樣莫名其妙的“命令”。

姜媽媽心有戚戚,在懷疑是不是她和姑娘看錯了柳貞娘的為人時,也著實更加緊迫的盯人起來。

姜媽媽著實有幾分手段,且人老了,最是有耐心,真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事兒,反倒不急了。

開始她也確實沒有發現什麼貓膩。只是,往后的幾天她卻注意到了柳貞娘和碧霄之間,隱隱的劍拔弩張。

“之前因為姑娘一直喜歡喝碧霄煮的茶。咱們院里的小丫頭沒少在碧霄跟前獻殷勤。也都想著要好生學了碧霄的這手茶技,到時候好頂下碧霄,好在姑娘身邊貼身侍候。只是,碧霄為人雖然木訥,也不是憨傻好欺的。三言兩句就說的那些小丫頭抹著淚都跑了,以后也再沒人上趕著往她跟前湊。”

姜媽媽緩緩道:“我記得就是那次碧霄把人說哭后,接著碧霄就找到了我。說是煮茶要心靜。給姑娘煮的茶更是要全心全意的,容不得半點馬虎。外邊的這些小丫頭太吵。又都覬覦著她的那手茶技,她心神不定,幾次給姑娘煮的茶都不合姑娘的胃口。因而,便請求我說。若是以后她再為姑娘煮茶,便一定要清場,除了她自己以外,周邊不能留任何一個人。”

“老奴也覺得她的要求合情合理,也就應了她。因此,從那以后,碧霄再煮茶便都是自己一個人窩在小廚房里,任何人不準接近。”

話到這里,姜媽媽不由的嘆了口氣。面上泛出既有些疑惑,還有些不解的神情。“自從那日姑娘讓老奴留意碧霄和柳貞娘的舉動后,老奴私下里便仔細觀察了。要說最明顯的事情。還是柳貞娘竟然再不讓碧霄一個人呆在小廚房了。碧霄說要為姑娘煮茶,要清場,柳貞娘便道,小廚房是她管理的,她白天要在這里當值,不能離開半步。否則就是玩忽職守。”

“碧霄非要趕人,柳貞娘倒也硬氣。竟是寸步不讓。碧霄后來告狀告到了老奴這里,說柳貞娘這是在監視她,是在偷學她的手藝,要老奴為她做主,老奴也打馬虎眼,將這事兒糊弄了過去。”

“老奴還以為,碧霄回去指定還要和柳貞娘好一頓吵鬧,誰知竟是兩廂相安無事。不過,柳貞娘家那三歲的小丫頭,倒是不知道什麼緣故,大前天夜里竟然開始拉肚子,一天一夜沒止住,小丫頭臉都拉黃了。老奴當時還心疼的讓柳貞娘給小丫頭請個大夫,柳貞娘倒是說,孩子脾胃弱,少吃藥為好;還勸著老奴莫憂心,過一日肯定就好了。”

“說來倒也真巧,那小丫頭隔日果真就好了。不過,老奴今日早起倒是聽說,碧霄那丫頭今早上也開始拉肚子了,癥狀和那小丫頭一模一樣。院里的丫頭婆子都擔心是不是什麼疫病,反倒是和碧霄一個屋里的青衣,方才跑過來跟老奴說,碧霄一直罵罵咧咧,說這都是柳貞娘在害她……”

姜媽媽話到這里,卻是再說不下去了。

碧霄這丫頭之前她也以為是個好的,雖然她是老夫人送到池玲瓏身邊的人,且老夫人絕對沒安好心,但是碧霄長相木訥,看上去又老實忠厚,一眼所見便讓人心生這是個忠仆的念想,她也安心的將這個丫頭留了下來。

因為這丫頭規矩,又不挑事兒,不背后道人是非,她打心底里喜歡這丫頭,平時對她也多有看顧。

只是,直到碧空被老夫人賣到了窯.子里,碧霄也被侯夫人打了板子,當天在老夫人榮壽堂的事情全都傳到了她耳中,姜媽媽才知道,這哪里是個護主的忠犬,分明是條會掩飾自己的毒蛇啊!

姜媽媽對碧霄恨得咬牙切齒,自從碧霄傷好又重新回到池玲瓏身邊侍候后,暗地里也沒少盯著她。

在姑娘又特地吩咐了她好生盯著柳貞娘和碧霄后,姜媽媽更是開始了全天候盯人。

而經過這短短幾天的監視,姜媽媽從這幾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的細枝末節中,也不難推斷出,柳貞娘那小丫頭,八層是碧霄那丫頭出手害的。

能因為幾句爭執,就對一個剛滿三歲的小丫頭動手,可見碧霄的心毒辣到什麼地步。

她以前眼瞎,錯把毒蛇當瑞獸,恐怕前幾年姑娘每年不斷的小病小災也是碧霄的手段!

姜媽媽現在著實悔啊,簡直悔恨的腸子都青了。

但是,再想起姑娘讓自己多多留心的柳貞娘,姜媽媽卻不由的心神又狠狠的跳動起來。

直覺告訴她,那也不是個好惹的!

姜媽媽現在對池玲瓏身邊貼身侍候的幾個人,包括她親手帶起了的碧云碧月都有了懷疑,對柳貞娘這個后來者,且明顯行事手段更加老辣果斷的婦人,更是心生警惕。

雖然她不相信青衣早起過來的告密,也不太願意相信,碧霄所言的“是柳貞娘在害她”。但是,姜媽媽又忍不住往深里細想,若真是碧霄出于對柳貞娘的嫉恨,而對柳貞娘的小丫頭下藥謀害,那柳貞娘若是猜到了事實,肯定也是要回擊的。

若是如此,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碧霄也嘗嘗小丫頭拉肚子的苦楚,的確是柳貞娘的性子能做出來的事兒。

而柳貞娘不僅能神奇的預言,小丫頭“過一日就會好”,且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讓碧霄和小丫頭的癥狀一模一樣,也讓姜媽媽心中某個不願意承認的猜測越來越證據確鑿。

姜媽媽不由就沉聲對池玲瓏慢慢道:“姑娘,柳貞娘怕是會醫術。而且……醫術恐怕還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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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 動機不純

池玲瓏大早起聽了姜媽媽的一番言辭后,只點點頭,表示所有事情她都記在心里了,而后卻是沒有再追究其它,更沒有發下什麼處置柳貞娘或碧霄的命令。

看著時間快到了,池玲瓏便也直接去了榮壽院給老夫人請過安,就去了閨學。

這一日上午前一個時辰學習《女戒》,后一個時辰照舊上琴課。

池明瑄在教習《女戒》的嬤嬤離開后,便急慌慌的從池玲瓏身后竄了上來,一屁股在池玲瓏身側的蒲團上坐下。

她一邊小聲的和池玲瓏嘀咕著,“這兩天想和你說幾句悄悄話都沒時間。本來想要昨天晚上去探望你的,結果母親說你白日里才昏厥過去,要多休息,嫌我太鬧騰,不讓我過去看你。”

池明瑄一邊小聲嘀咕著,一邊不滿的將面頰鼓的跟小倉鼠似地,“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問你麼。”池明瑄一邊抱怨,一邊用伸出手指捅捅池玲瓏的胳膊,將聲音壓倒最低,小心翼翼的問道:“五姐姐,你知不知道在江府救我們的兩個人,到底是誰派來的?”

大眼睛卡巴卡巴個不停,池明瑄因為這事兒,鬧心的接連著兩天都沒睡好覺了。

她是真的好奇,真的想知道誰那麼英勇,關鍵時刻出來救了她和五姐姐一命。

她倒是知道好歹的,也知道輕重,倒是沒想著要怎麼去報答人家。但是,連救命恩人是誰都不知道,這很忘恩負義好不好?

池明瑄努力用這個義正言辭的借口催眠著自己。努力忽略著心頭貓抓似地欲探秘的癢癢。得不到滿意答案,被人蒙在鼓里當傻子的感覺,讓她很不爽啊。

池玲瓏早知道池明瑄會有這麼一問,原本昨天去梧桐院就是想著自己主動出擊,徹底打消她對那兩人的好奇心的。

依她這麼多年和池明瑄的相交,自然知道池明瑄什麼尿性,雖然在江府的時候。她就警告過池明瑄不要露出馬腳,更不要將她們兩個分別被那少年主子和阿壬救下來的事情說出去。

有了肌膚之親。女兒家的閨名受損,最后吃虧的肯定會是她們兩人。

只是當時太亂,她們又心有戚戚,心慌的誰都沒空顧忌其它。池明瑄會一口應下她的安排在她的意料之中。同樣的,等池明瑄回過了神,會找她來八卦她也一點都不意外。

池玲瓏想著之前早就想好的說辭,面上露出糾結而好奇的神色,猜測著說道:“我也想不出來,誰會在那個時候救我們。不過,既然在關鍵時刻幫了我們一把,事后也沒留名姓就立即離開了,想來也是不想我們深究的吧。”

“是這樣麼?”池明瑄聽了池玲瓏這話。面上露出不知是失望還是更加好奇的表情,她偷偷的瞥一眼池玲瓏,小嘴嘟的高高的。

池明瑄此刻非常想給池玲瓏說一句:那我為何覺得那兩人對你很熟悉啊?他們臨走的時候還看了你好幾眼呢!

這個念頭在池明瑄心中閃啊閃的。閃的她眼皮子直跳,讓她心神更加不寧了。

只是,雖然覺得自己的直覺不會出問題,池明瑄也按照邏輯思維進行了多次推理。

——五姐姐和兩個陌生的黑衣人會有交情?

呃,這不可能啊!

五姐姐多老實啊,平時可是連青嵐院的院門都不愛出的。再說。一個姑娘家,和一個明顯勛貴出身的少年。怎麼可能會有接觸?

肯定是她想多了。

池明瑄搖搖頭,努力把自己腦海里不切實際的想法甩開了去。

她和五姐姐自來要好,現在竟然懷疑起她的人品和作風問題了,這種心態實在要不得。

池明瑄一再在腦中重復著五姐姐是清白的這個念想,便也把那兩個黑衣人,可能和池玲瓏有交情的猜測拋開了。但是,心底里那股子探秘的欲望卻更加濃烈了,偏偏又一直得不到滿意答案,池明瑄有些悶悶不樂。

池玲瓏自然看出了池明瑄的那點糾結的小心思,心中暗自一樂的同時,眸子也變得彎彎的了。她湊近了池明瑄,和池明瑄咬著耳朵說,“興許……那兩人是父親,派在我們身邊的暗衛?”

暗衛?

暗衛!

“你是說?……”池明瑄震驚又興奮,還有一絲發現了秘密的詭異的不知所措,小臉都抑制不住激動的變得紅彤彤的了。

傳說中的暗衛啊,母親說,她未出閣前,外祖父也在她身邊派了兩個暗衛,還是女衛,后來因為那兩個女衛年紀大了,帶來翼州不方便,外祖父就又給母親找了兩個和母親年齡差不多大的女衛,以貼身大丫鬟的名義侍候在了身邊,便是秋桐和秋容。

池明瑄沒有見識過秋桐和秋容的武力,一直以來心中都有些郁悶。但是,有了前日見到的那兩個黑衣人的身手,她此刻已經抑制不住的開始在腦中浮想聯翩起來了。

暗衛啊,果然和話本中描寫的一模一樣,既神出鬼沒,又飛天遁地無所不能。

如果她也能學會武藝,當一當暗衛就好了。唔,如果不能當暗衛,當一個行俠仗義的女俠客也可以啊……

池明瑄白日做夢做的歡暢,嘴角都裂開了,那笑容傻乎乎的,她嘴角還流出可疑的亮晶晶的液體,讓池玲瓏看的哭笑不得。

池玲瓏笑著搖頭,正想將池明瑄喚醒,不要再做不切實際的幻想。誰知,微微一側首,便恰好看見了正在用一種復雜至極的眼光,將她進行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掃描的九姑娘池明紓。

似乎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朝她看過去。池明紓臉上糾結郁悶的表情倏地一僵。繼而回過神來,又甜甜的朝池玲瓏露出一個有點憨傻,還有點討巧賣乖的笑容?

池玲瓏眉頭微不可見的一皺。迅速反應過來后,也對著池明瑄露出一個明媚的笑臉,做出一副好姐妹的場面。

然而,此刻她心中想的卻是:不急,總有一天她會弄清楚,池明紓看她的眼神為何會既憐憫又惶恐,既敬畏又崇拜的。

藏得再深的秘密。也總會有大白于天下之日。

嗯,她一點也不急……

今天的琴課。吳嬤嬤教授的是一首新曲子。曲子名為《閑庭落花》,是一首宴客時姑娘可以當眾表演的曲子。

曲子格調風雅,琴律優美,略帶幾分哀婉閑愁。吳嬤嬤當堂表演一番,忠勇侯府的幾個姑娘臉上,便都出現了怔忪哀婉的神情。

池玲瓏做不出這種花季少女拈花聽雨閑說愁的神情,一邊表情木然的聽著曲子,思緒卻是跑遠了。

唔,昨天晚上她好似警告告訴那主仆兩人,忠勇侯府確實比皇宮好闖不到哪里!

府里機關林立不說,還到處都是暗衛,他們兩個命大。才能夠安然無恙闖入她的閨房。只是,希望他們離開的時候,沒有落到陷阱里才好……

池玲瓏再次回神的時候。卻是被池明瑄扯住了袖子。

池玲瓏一扭過頭,思緒一回來,當即條件反射的就想問:下課了麼?

——上學時期留下的毛病已經徹底養成了,不好改啊!

只是,一注意到現在課堂上靜寂的場面,池玲瓏的嘴巴便倏地又閉緊了。

好險沒有丟人。池玲瓏當即沒好氣的瞪了池明瑄一眼,不明白一邊上課這丫頭又偷偷摸摸的做什麼小動作?

池明瑄委屈的撇撇嘴。隨后卻給她做了口型,又是仰下巴,讓她往前邊看。

排在這間課堂最前邊的三張琴案,分別屬于二姑娘池明琬,三姑娘池明珍,六姑娘池明珠。此刻,池明琬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正在和吳嬤嬤談論著什麼。

池玲瓏靜下心來,池明琬的聲音便清晰的傳入耳中。

“嬤嬤,《閑庭落花》雖然適合女兒家彈奏,弟子卻覺得此曲太過哀怨;我等侯府嫡出貴女,生來便榮享富貴,生活安泰驕矜,彈奏此曲倒是有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虛偽造作,實非大家女子所為。”

吳嬤嬤被池明琬這番直白的嗆詞,弄得臉面上難免有些下不來。

然而她到底在宮廷的歌舞坊供職多年,心態早就被鍛煉了出來。因而,即便心中不舒服,對池明琬此舉有些不喜,面上倒仍舊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說出的話也一如既往的溫婉柔和,“既然《閑庭落花》登不上大雅之堂,那你覺得那首曲子,才適合你等大家閨秀宴飲獻藝?”

池明琬好似沒有聽出吳嬤嬤話語中輕微的諷刺,一聽吳嬤嬤的問話,卻是笑的眉目都舒展開來。她笑語盈盈的道:“嬤嬤毋惱,弟子前幾日確實得了一首古譜,自覺比之《閑庭落花》要高雅許多。”

“古譜,誰人所作?”吳嬤嬤心中一跳,也顧不上池明琬今天的舉動的不合宜之處了,卻是迫不及待的開口問話。

池明琬見了吳嬤嬤這期待又好奇的神情,也不再繼續吊人胃口,卻是帶著一股高傲與自得的口吻笑著說道:“九州先生所作《興湖秋月》。”

吳嬤嬤失態的手中的琴弦猛的傳來一聲驚響,整間教室也因為吳嬤嬤此舉,靜的仿佛掉根針都能聽見。

池明琬卻不在意吳嬤嬤震撼不已的神情,卻是又笑著說道:“弟子前幾日精心習練了一番,無奈技拙手笨,有多處地方彈奏的不恰如人意。今日懇請嬤嬤指導弟子一番可好?”

接下來的時間,就成了池明琬的專場。

剛柔並濟的琴曲聲隨后便在課堂內響了起來,池玲瓏手托著腮,一邊看著前邊撫琴的池明琬,一臉惱怒的瞪著池明琬的池明珍,耳中聽著池明瑄小聲的嘰嘰咕咕,“她就是個無利不早起的。哼,這次練好了曲子,指不定又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池明瑄一臉的不喜和嫌棄。

池玲瓏聽著她的抱怨,這次卻沒有命令制止她,也沒有再一次警告她“要慎言”“小心禍從口出”。她現在就覺得,池明瑄方才那句話說的,簡直太對了!

無利不早起?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若不是此刻的場合不合適,池玲瓏真想抱著池明瑄啃兩口,再對池明瑄的慧眼識人,和撥開云霧看真相的功力好生贊揚上一番。

她的好二姐可不是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麼!

人家可是做好了全副準備,要將她的未婚夫勾過去呢。

池玲瓏心中想著在江府時,站在妖艷綻放的四季海棠花叢中,面對著穆長堯一臉嬌不勝羞的少女,再看看此刻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琴曲中的池明琬,心中漠然的沒有絲毫感情波動。

自己做的孽自己嘗,但願吞下了那枚苦果子后,池明琬能消化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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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 執棋人

長樂長公主的嫡次子穆長緒,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過后不久,便奉了太后懿旨,帶了兩百鐵衛,親自來翼州城迎接韶華縣主回京。

在九月上旬的時候,這支隊伍終于到達了翼州。

池玲瓏在接到韶華縣主宴請帖子的時候,絲毫不吃驚,早在幾日之前,她就已經預料到會有今日這一行。

今日前去慶陽伯府參加韶華縣主離別宴的,除了忠勇侯府的所有女眷外,其余諸如靖遠伯府,江府,知州彭大人的家眷,及其他翼州城的勛貴和當權者家中的女眷,都有接到帖子前去拜見。

忠勇侯府的馬車到了慶陽伯府的時候,這里已經人聲鼎沸。馬車直接駛進了慶陽伯府,在二門處,眾人才換乘了小轎,往內院行去。

池玲瓏已經有幾天時間沒見到韶華縣主了,這方一踏入慶陽伯府老夫人宴客的花廳,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上身著一件華貴的紫華蹙金廣綾鳳越牡丹錦衣,下配一件紫紅色的牡丹薄水煙曳地長裙,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金黃宮絳雙橫比目玫瑰佩,笑盈盈的坐在慶陽伯府老夫人下首位置上的韶華縣主。

韶華縣主今日的穿著打扮,極盡雍容奢華,將一個頗受聖上和太后疼寵的縣主儀態,表現的淋漓盡致;將皇家的尊貴和大氣演繹的讓人心生忌憚。

這個年僅十三、四歲的少女。便是京城貴婦小姐穿衣打扮的風向標,雖然她身量還有些單薄,然而她的一舉一動。都完美無瑕的堪為世間女子表率。

池玲瓏微瞇著眸,逆著光看著和周圍貴婦人們談笑風生的韶華縣主,嘴角忍不住微微往上翹了翹。

韶華縣主相貌美,容色正,笑語盈盈間,真可謂姝色照人。

池玲瓏即便尚且離的遠,也可以聽到周圍女眷私下的紛紛議論。她們對這位一向“深居簡出”的縣主的贊嘆。

“嘖嘖,這哪里是縣主之尊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宮里的哪位公主娘娘來了呢。”

“嘁,這你就消息落后了吧,公主娘娘也沒這位縣主娘娘受寵的。”

“不知道到時候又便宜哪家勛貴的小子了……”

池玲瓏聽到眾人的嘖嘖稱嘆。眼眸不由彎了彎,也不發表什麼意見,卻是跟在周氏等人身后,徑直走過去,向慶陽伯府老夫人,韶華縣主問了安。

她是穆長堯的未婚妻,身份自然和眾人不同。

慶陽伯府老夫人看見她過來,便親熱的拉著她的手,好一陣念叨。

池玲瓏含笑聽著這位慈和的老人家的埋怨。心里卻覺得溫暖,這大概是這世間,唯一一個真心覺得她和穆長堯是良配的老人家了。

下首眾人看著慶陽伯府老夫人。對外孫媳如此看重,一個個也都笑鬧著打趣,“這般好的姑娘,我看了也喜歡的緊。”“老夫人好福氣啊。”“長得好,性情好,聽說繡工也出色。和三公子真真是良配。”……

池明珍和池明琬的臉色都綠了,穆謝氏臉上的笑容也有幾分僵硬。

好不容易韶華縣主替池玲瓏解了圍。池玲瓏這才滿面羞意的離了老夫人,轉而向穆謝氏問了安。

看見穆謝氏冷淡疏離,還隱隱有些厭惡嫉恨的眸光,池玲瓏做看不見狀,卻是羞得小臉通紅的小聲道:“聽說嬸娘后日就要啟程回京了,玲瓏特意為嬸娘做了些繡帕,抹額,繡鞋和披風,也為國公爺做了一些,已經交給嬸娘身邊的霜兒姐姐了。”

話到這里,一張小臉滾燙的幾乎要冒煙了,“做的不好,還請嬸娘不要嫌棄……”

穆謝氏臉上吃了蒼蠅似地既憋屈又憤恨的神情一閃而過,轉而卻皮笑肉不笑的拉著池玲瓏的手,好言安慰道:“好孩子,你費心了……”

池玲瓏羞得腦袋都要垂到胸口了,卻不再說些別的什麼。恰好韶華縣主出言想要帶著小姐妹們過去美人閣說說知心話,慶陽伯府老婦人也爽快的笑著應下了。

一行人出了慶陽伯老夫人的院子,往韶華縣主所居住的美人閣走去。

池玲瓏墜在人群最后邊,慢慢的,慶陽伯府二姑娘謝暉也落在了人后,和池玲瓏並肩走在了一起。

“這次只有姨母和韶華縣主回去,三表哥還要在翼州盤桓數日。”謝暉甫一開口,便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大消息。

池玲瓏條件發射的就問了一句,“什麼?”

待徹底反應過來謝暉話中的意思的時候,整個人驚愕的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歪了腳,摔一跤。

“姑娘小心。”

“小心。”

碧月和身側的謝暉都及時的扶了池玲瓏一把,謝暉好笑的說了一句,“又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消息,你至于麼?”

池玲瓏回過了神,緩緩平復下呼吸,將碧月和身周侍候的丫鬟們都打發到后邊去。這才低嘆一聲,又問謝暉道:“他為何不回去?”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上輩子穆謝氏,穆長堯和韶華縣主,都是隨著穆長緒的大部隊,一道回京的。

這次因為什麼沒回去?

會不會是因為……還...沒有徹底把她解決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再想想穆長堯一副,無論做什麼事情,只要不順他心意,便決不罷休的陰狠個性,心中有些亂的同時,池玲瓏眸中鋒利的光芒也開始閃爍不定起來。

她這個人有個優點,也有個缺點,就是太惜命……

謝暉好似沒有看見她面上五顏六色輪番上演的表情,卻是又漫不經心的說道:“三表兄對外宣稱,說是好不容易得了鳳鳴先生的青睞,他想留在翼州,好生向鳳鳴先生學習一番。至于真實理由,誰知道呢……”

鳳鳴先生也是當世大儒,雖然從未出世過,聽說卻有大才。然而此人為人孤僻,性子也非常人所能容忍,因而,即便有很多慕名而來想拜在鳳鳴先生名下求學,最后也都無功而返。

池玲瓏在感嘆穆長堯手段層出不窮,所想所謀之事大多能順心如意的同時,心里對此人的忌憚也更深了幾分。

這麼個一心想要對付自己的未婚夫,早已鐵了心的和她解除婚約,之前幾計不成,怕是穆長堯心中惱恨的同時,也更堅決除掉她的決心了。甚至還為了她,盤桓在翼州不去,這對她來說,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池玲瓏皺緊了眉,心中想著,回去之后,確實應該好生謀劃一下退路了。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再這般懈怠的等著穆長堯出擊,妄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說不定那一天她的小命,都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陪到里邊去。

“不管如何,多謝你了。”池玲瓏看著謝暉,真心感謝道。

雖然即便謝暉不告訴她,最遲后天韶華縣主離開時她也會知道這個消息;但是,謝暉願意主動賣她這個人情,她也不是不知好歹,不懂感恩之人。

“不用謝。”謝暉嘴角翹了翹,眸中也帶了暖色。然而,轉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她眼中又有異光閃爍,看著池玲瓏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你直說。不管什麼事兒,我總會信你多一些。”

謝暉點點頭,聽了池玲瓏這話,臉部的線條好似都柔和了許多,“你靠近一些。”

謝暉將池玲瓏拉近,雖然兩人的丫鬟婆子全都遠遠的跟在后邊,謝暉還是壓低了聲音,小小聲的告訴池玲瓏道:“我剛才看見池明珍左手腕上帶著的鐲子,有些熟悉。”

池玲瓏整個人一怔,僵在原地不動了。

鐲子,池明珍左手上的鐲子?

謝暉微皺起眉,不確定的道:“我離得遠,倒是沒仔細看清楚。不過那樣式我看著倒是有些熟悉,和我大嫂過門后,早起敬茶的時候,母親給她的見面禮有點相似。”

又抿抿唇,躊躇不定的說道:“聽說,那鐲子原本有一對,是慶陽伯府的傳家寶,亦是嫡長媳的信物。聽我母親說,之前姨母出嫁的時候,祖母舍了一只給姨母,另一只給了我母親,我母親又傳給了我大嫂……”

謝暉含糊不清的說了這麼多內容,池玲瓏的腦袋,卻差點被這些突然涌進腦海中的信息擠爆了。

謝暉話說的云里霧里,但是池玲瓏何等聰慧過人。雖然謝暉說的含糊,但是,她卻已經可以肯定,池明珍今天左手上帶著的鐲子,八成就是原本慶陽伯府的東西無疑。

兩只鐲子,一只高氏傳給了長媳,一只在穆謝氏手中,怎麼說都不會到池明珍這個外人手里。

可現在它就在池明珍手上了,那只有一個可能,無論是穆長堯送給了池明珍,或是穆謝氏先給了周氏,周氏后給了池明珍,這都代表著一個意思,——之前周氏和穆謝氏的預謀,已經在進行中了!

如此這般,她這個明面上的“未婚妻”又該何去何從?

池玲瓏知道自己會成為棄子,但是這件事真的猝不及防發生了,池玲瓏心中也終于遲來的漫上了一絲惶恐。

她不要做廢棋,更不要做任她人擺布的棋子,這次,就讓她來做一次執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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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復寵

“你真的想好了,這次不隨我們一同進京?”

韶華縣主看著面前坐著的少女,眸中異彩連連。

忠勇侯府出好女,翼州城同樣美女眾多,但是,興許是兒時的執念,亦或者是池玲瓏這雙眸子長的太過勾魂,韶華縣主覺得,即便是她前世今生兩輩子,見識過數不勝數的貌美佳人,貴婦,宮妃,世家千金,白領麗人,歌姬舞女,但是,說到“風情”和“風流”四字,她還是覺得池玲瓏更勝一籌。

坐在她身側的池玲瓏,只是淡掃蛾眉,不施脂粉,便已是素面清絕的瀲灩容光,偏生一雙烏黑眸子霧蒙蒙的,帶著水汽,透著幾分不符合年紀的柔軟的嫵媚嬌艷,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看清她到底是清麗絕倫,還是嫵媚無雙。

那一襲很少出現在她身上的,華麗的縷金百蝶百褶鳳尾裙,在她顯見的人間麗色的映照下,好似都顯得寡淡了。

“反正你過兩年也同樣要嫁入京城,早點過去也能早點適應那邊的習慣風俗。我也好帶著你出門交際,結識幾個閨中姐妹,以后成親了才不會過的無聊孤寂。”

韶華縣主嘴角微微翹起,掩飾住眸中帶有的驚艷和掠奪之色,又好生勸慰池玲瓏道:“你也別怕到時候會有人說閑話,我只對外宣稱,是我想找個好姐妹做伴兒,才將你接入京城的。你以后也會一直住在長公主府。不會有人傳出什麼風言風語。”

韶華縣主極力想將池玲瓏帶去京城。

她來一次翼州不容易,這次又待了這麼長時間,錯過了中秋節的宮宴不說。這都進了九月了,還遲遲不回京城,怕是外祖母和母親都有些著惱了。

自己此番回去,肯定會受到一番責難,以后要再來翼州,恐怕也難如登天。

韶華縣主的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起來,她是真的想將池玲瓏這個小家伙帶入京城。

以她兩輩子看女人的眼光來說。池玲瓏小小年紀,已經有此姝色。且身段如此玲瓏曼妙,長大了也一定是個絕世尤物。

這樣的姑娘,弄不到她的床上,可是太可惜了……

“多謝姐姐好意。玲瓏想來想去,還是不去了。”池玲瓏努力忍受著身側韶華縣主,落在她身上的極富侵略性的惡心視線,笑的略帶著委屈和小心翼翼的回著韶華縣主的話。

她若真是豆蔻少女,說不定真就信了韶華縣主所說的,提前和她一道去京城,既可以利用地理之便,早些討了穆謝氏和穆長堯的歡心;又可以早些適應了京城的環境,結下人脈。

但是。她不是真正的十二歲少女,她豈能不清楚,此番若真應了韶華縣主的邀約。不說周氏和老夫人知道后,因為她的不規矩和自作主張,心大和丟了侯府臉面,會怎麼磋磨她,會不會直接讓她暴斃?

另有一種設想,卻是周氏百般無奈。只能血呑下她和韶華縣主的約定,讓她去了京城。她還能真住到長樂長公主府不成?

長公主的長子和次子都未成親。她一個和人家無親無舊,而且還是訂了親的姑娘住過去,算怎麼回事兒?她的體面還要不要?忠勇侯府的臉面直接就被她給丟盡了。

池玲瓏對韶華縣主的覬覦之心,一直都是知道的。

上輩子,之所以穆長堯會在結親的途中暴斃,不過是因為韶華縣主覺得,若是她以貴妾之身,嫁入安國公府,成了她名義上的“小堂嫂”,整日被拘束在內院,她就再沒了將她當“寵物”玩弄的機會;且又因她一直覬覦著安國公府的世子之位,想要自己的親大哥將穆長堯取而代之,韶華縣主才會一不做二不休,利用食物相克之理,直接在風州弄死了穆長堯。

這些都是后來韶華縣主去佛堂的時候告訴她的。

包括穆長堯后來暴斃后,聽說原本安國公府,因為不想和忠勇侯府結仇,是想直接將那段婚事作罷的;還是韶華縣主臨時獻計,說穆長堯死的可憐,總要為他結一門親事,以后到了地下,也好有人服侍他,而她就是最佳人選。

于是,她又和穆長堯結了冥婚。

韶華縣主算準了穆謝氏對她的仇恨,又幾次三番從中挑撥離間,她在穆謝氏手中活的生不如死,韶華縣主又出來做好人,請求穆謝氏把她打發到家廟里,為穆長堯念經拜佛一輩子。

而韶華縣主原本的計劃,也是想把“家廟”,當成她們“偷情”的場所。

可惜“她”不識好歹,對于韶華縣主的“青睞”和“招攬”又怒又罵,最后終于惹怒了那個瘋狂執拗又變態的女人,她才被直接發落到,專門關押處置勛貴權豪之家犯了錯的女人的影梅庵。

池玲瓏心思電轉,轉眼面上的神色卻更加凄楚和不安忐忑起來,“玲瓏知道姐姐是一片好心,只是,家里祖母和父母親都還健在,玲瓏若自己去京城享福,怕會惹母親和祖母怪罪。”

韶華縣主聽到池玲瓏直接把池林氏和周氏推出來當擋箭牌,原本想好的說辭一下子憋在喉嚨里說不出來了。

自古對于男兒的要求,尚且還是“父母在不遠游”。對于女子,這時代的教條更為苛刻,別說遠游了,...甚至一輩子連二門都沒出過的大家閨秀,也數不勝數……

韶華縣主不屑的撇撇嘴,對這個落后時代的規矩,以及對女子的束縛恨得咬牙切齒。

只是,她能在這里活的風光恣意,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為她投了個好胎,有一個和皇帝一母同胞的長公主母親,還有一個天下最高的女人太后是外祖母;另一個原因,何嘗不是她自己知書達理,明倫慧雅,乖巧謙和,最重規矩。

規矩?

呵,總有一天,她也要站在那個最高的位置上,將一切規矩踩在腳下。

韶華縣主眸中劃過戾然和瘋狂熱烈的光狂,扭曲而猙獰。池玲瓏看在眼里,卻權作一副沒看到的模樣。

她將視線往一側尋去,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她的好九妹池明紓,此刻果真又在不動聲色的觀察她。

呃,觀察她?

好像有些不對!

九姑娘池明紓此刻沒有看她,看的卻是正陷入自己思緒中的韶華縣主。

她看韶華縣主的眼神,怎麼說呢?

池玲瓏感覺,池明紓看韶華縣主的眼神,帶著一種探究和好奇,難以壓抑的忐忑和亢奮。

她雙眸亮晶晶的,充滿了八卦狗血和崇拜的味道,讓池玲瓏莫名就有種感覺,池明紓好似對韶華縣主很熟悉,她好似在通過韶華縣主,看一段已知的、未來的歷史,這讓池玲瓏心中莫名的有些古怪和別扭。

這個九妹的秘密,好似有趣的有點過了頭了……

池玲瓏皺著眉在回想著,池明紓給她的感覺到底屬于哪一種,此刻外邊卻傳來少女們嘰嘰喳喳,歡快而又激動的笑鬧聲。

“外邊發生了何事?”回過神的韶華縣主開口問身邊的妙心道。

妙心還沒來得及去外邊看個究竟,卻另有一個捧了茶水過來的丫頭,笑盈盈的回了一句,“是今日前來伯府的公子們在汀水湖畔彈琴呢。現在是長堯公子在演奏,聽說彈奏的是九州先生所作的《興湖秋月》,好多姑娘都過去看了呢。”

說話的丫頭身段豐滿有致,身上還散發著一股“熟女”的妖嬈氣息。一扭腰一甩胯,一眨眼一顰眉,風騷之感盡顯。

這丫鬟出乎池玲瓏的意料,竟然是個熟人。

只是,池玲瓏沒想到有一日,韶華縣主還能想起這丫頭,還能將她召回來,這是……準備帶她回京?

池玲瓏對著朝她敬茶的小南音,露出一個矜持的笑。

之前她為了報復小南音掐她胳膊那一下,她在她身上下了狐臭的藥,以至小南音后來被韶華縣主發落去了莊子上,現在這是……又復寵了?

不過看來還是沒有學聰明啊!

對著韶華縣主自以為隱秘的拋著媚眼兒,對她則投以暗恨、鄙夷和高高在上的得意眸光,池玲瓏但笑不語。

這樣的貨色,收拾起來她真嫌掉份兒。

“哦,還有此事?玲瓏可也想過去看一看?”韶華縣主聽了小南音的回話,卻是興奮不已,不等池玲瓏回話,便站起身牽著她的手,朝外邊走去。

汀水湖畔果然圍聚了很多貴公子,以及一些隔湖遠遠看熱鬧,三五成群咬著耳朵,紅著小臉說悄悄話的姑娘們。

池玲瓏和韶華縣主到了那里的時候,恰好聽到府里的八姑娘池明緋小聲的嘀咕了一句,“我二姐姐也會彈奏《興湖秋月》呢。”

八姑娘池明緋說這話的聲音小,卻足以讓在場所有的姑娘都聽見。

場面一靜,之后便有人不知是出于看熱鬧,還是別的什麼心理,都開始一致的起哄道:“忠勇侯府的二姑娘也會這首曲子?”“不知道有沒有穆三公子彈得好?”“拉出來試試不就知道了。”

一時間眾人又鼓動吆喝著池明琬也彈一曲《興湖秋月》,和穆三公子比個高低。

韶華縣主面上含笑,嫵媚的眸子閃了兩下,之后便也笑著吩咐妙心道:“去將我那把鳳尾琴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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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輪番

妙心很快捧來了手韶華縣主的鳳尾琴。

這把鳳尾琴原名其實並不叫“風吟焦尾”,而是被叫做“六藝琴”;相傳原本是大興王朝時期,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皆通的“六藝先生”親手制作的名琴。

后來在六藝先生病逝后,當時皇帝將之收入皇宮,送與愛琴成癡的結發之妻的孝文聖武皇后,並正式賜名“風吟焦尾”。

之后,這把名琴更是在孝文聖武皇后薨逝后,隨同孝文聖武皇后的棺槨一同下葬,一道入了皇陵。

可惜,到了大興王朝末年,諸侯興戰,天下大亂,各路叛軍雄起,連當時的孝文聖武皇后的墓葬,都在行軍的時候,被人發現以至于盜搶一空。

大魏立國后,魏高祖皇帝將從各路叛軍手中,收剮來的古董文物、金錢古籍,統一收入國庫,其中便有這一把風吟焦尾琴。

再往后,這把琴便成了中宮的所有物。成了當朝皇帝在恩封皇后的加冕禮上,除了賜予“皇后之寶璽”外,另一樣必要賜予的“信物”。

只可惜,到了弘遠帝這一代,因為太后疼寵長樂長公主至甚,長樂長公主又尤為喜愛風吟焦尾琴,太后便磨來了皇帝的恩準,將“風吟焦尾”賜予了長樂長公主;直至后來,又被長樂長公主送與了愛女,成了韶華縣主的心愛之物。

汀水湖畔的姑娘們,在聽到韶華縣主讓身邊的丫鬟去取“鳳尾琴”的時候,就已經又是激動又是忐忑的小聲竊竊私語起來,“是我以為的那把鳳尾琴麼?”“應該是吧,聽說太后賜給了韶華縣主的母親長樂長公主呢。”“嗯,只在傳說中聽說過,我還沒有真的見過呢。”

人群議論紛紛,直至看到妙心捧著一把通體烏黑,只有成人兩個巴掌那麼長,一個巴掌那麼寬,小巧玲瓏,看起來卻又古樸而又別有一番雅韻的古琴出來時,整個都轟動起來了。

“果真是風吟焦尾,快來看,這還蓋了御用寶璽呢……”

“今天看這一眼,我這輩子可算是沒白活了。”

“要是能摸一摸,用這把風吟焦尾彈奏一首曲子,那才算是沒白活呢。這可是皇后娘娘的專用琴啊……”

韶華縣主聽著眾人羨慕嫉妒恨的言辭,卻是不以為意,眸中的神采熠熠生光。她招手向池明琬示意,等池明琬來到她跟前,韶華縣主才笑著說道:“吶,聽說你會彈奏《興湖秋月》,我可是把工具都給你找來了。好妹妹你也去彈奏一曲,最好能把我那好三哥比下來,也讓對面那群公子哥兒知道,我們女子可絲毫不比他們差,我們可是能比他們做的更好……”

池明琬興奮的小臉漲紅,整個人都手足無措起來,激動的連話都不會說了。

池明珍看著大出風頭,被眾人用奉承又羨慕的口吻相勸的池明琬,卻嫉妒的眼睛都快變成紅色的了。

一個二房破落戶的女兒,竟然搶了她的風頭,憑什麼啊?

池明珍無意識的轉著左手上的鐲子,思緒卻燥亂不堪。

早有丫鬟有眼色的抬了琴案過來,不僅如此,還在琴案一側放上了一只插瓶,一只熏著上等浮樓香的仙鶴騰空的小香爐,極盡風雅之能事。

池明琬開始彈奏,她的琴聲卻是從半道上開始的,沒有從《興湖秋月》的開始彈奏,卻是恰好和了穆長堯的琴聲,兩道琴聲重疊在了一起。

這琴聲猛的一起,湖兩岸整個都徹底的靜寂下來……

韶華縣主站在池明琬的身后,看著朝這邊看過來的湖對岸的公子哥們,嘴角微微一挑。

謝暉在不知不覺中又出現在了池玲瓏身側,小聲說道:“你說,她這是想干什麼?”

“她”不知道到底指的是池明琬,還是韶華縣主。

池玲瓏看一眼謝暉露出鄙夷和不屑神色的面孔,也好笑的揚起眉,“誰知道呢。”

一曲叮叮咚咚終于到了尾聲,眾人都沉浸在,這樣好似能夠洗滌掉人心神上所有污穢的琴聲中不可自拔。

良久之后,湖對面才傳來一道男子擊掌贊嘆的聲音,“好曲!好琴!好音!人生難得一知己,以在下看,長堯兄卻是和對面那位姑娘配合的極度默契,當真妙極!”

一時間便又有人隨聲附和著笑著說道,“當真好曲,長堯兄琴技過人,我等自愧不如。”說完,又略微頓了頓,用放低了的嗓子,卻足以讓眾人都聽到的聲音說道:“只不知道,對面也能彈奏出《興湖秋月》這等名曲,無論手法還是意境,都能和長堯兄不相上下的,卻是那位姑娘?”

眾位公子哥聽了這話,都沉默了。唯有湖對岸的韶華縣主,聽了那人的話,卻笑著放聲回了一句,“乃是忠勇侯府二姑娘所奏,你等是否甘拜下風?”

“拜服,拜服。”

“自愧不如。”

“輸給忠勇侯府千金,誠惶誠恐……”

一時間人群在鬧了片刻后,又都慢慢的散了去。

“你好生看著吧,興許等不了宴散,你們府里這位才女就要才名遠揚了。”謝暉又漠然著臉,譏誚著說了這麼一句話。

“不止如此。”池玲瓏笑了笑,也漫不經心的說了句,“興許還要再傳出幾句,二姐姐和三公子乃人生知己。兩人以琴會曲,互訴衷腸。嗯,好一對癡男怨女……”

“……”謝暉好大一會兒開不了口,最后才吶吶的說了一句,“你倒是想的通透。”

“不是我想的通透,只是,若這是某些人的有意算計,我也阻止不了。”看一眼韶華縣主,又勾勾唇,笑著對謝暉說道,“而有人,明知這不是什麼好事兒,也願意賭這一把,即便代價是毀了自己的閨譽。”又轉過頭來,看向興奮的眼睛發亮的池明琬,池玲瓏轉身要走。

然而,還沒有走兩步,卻看見一個小丫頭,鬼鬼祟祟的繞過湖岸上種植的四季薔薇花,就要往對面公子哥戲耍的那處過去。

池玲瓏瞇瞇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才拉拉謝暉的袖子,朝她努努嘴,說道:“你看那個丫頭,是不是謝嫻身邊的二等丫鬟?”

謝暉一聽池玲瓏這話,猛的抬頭向那身著水青色褙子的丫頭看去,這一眼下去,便連小巧精致的下頜都整個繃緊了。

謝暉一邊冷冰冰的說出兩個字“是她。”一邊又喚來她的大丫鬟畫錦,小聲對畫錦吩咐了幾句,待畫錦離開,謝暉才又冷嗤一聲說道:“不怕你笑話,我那好大姐,到如今還沒有對池晟瑾死心,整天就做著當你們侯府世子夫人的美夢呢。”

池玲瓏臉上的表情先是一僵,繼而卻又哭笑不得,“那她這是,……派丫頭去尋我大哥了?”

謝暉冷冷的看她一眼,卻是不再說話。池玲瓏好笑的摸摸鼻子,也搖頭失笑。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韶華縣主領著諸人準備離開,池玲瓏也想著隨大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誰知,這時謝暉又開了口。

“她不死心又能怎麼樣,母親已經和靖遠伯府里商定好了,連她和林恒的更貼都互相換過了。她到現在還不願意承認這件事兒,還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白日夢中不願蘇醒,就她現在這副德行,呵,不用我再動手,她遲早也要把自己作死。”

又微嘆一口氣,緩緩說道:“也是因為林枚進了府,入了我大哥的后院,現在正和她的好堂姐,我大嫂林嬌娘斗得歡。也就是大哥房里的事兒讓母親操碎了心,又有成哥兒這幾日生病反復不停,母親才沒精力顧及她,不然,都被拔了翅膀、剪了羽翼的畜牲了,她還能怎麼蹦跶?”

成哥兒便是林嬌娘在慶陽伯府老夫人的壽宴那天,誕下來的慶陽伯府的第四代長孫,取名謝成。

至于說林枚,在江府她落水,后來陰差陽錯被謝坤救起后,靖遠伯府就打落牙齒和血吞,吃了這個啞巴虧,將林枚一頂小轎送進了靖遠伯府,做了貴妾。

林枚之前和林嬌娘關系好,是嫡親的堂姐妹兩,處的卻和親姐妹差不多。結果姐妹共侍一夫了,到天雷勾地火,鬧個不消停了。

林枚年紀還小,才十二歲,還沒辦法和謝坤圓房。但她顏色新,又是個愛嬌愛耍小性子的,不知怎麼就對了謝坤的胃口。以至于自從林枚進府后,謝坤被勾的日日待在林枚房中不出來。用下頭小丫鬟的閑言碎語就是說,不知道兩人在房里干什麼上不得臺面的勾當呢。

林嬌娘雖然還在月子里,對這個堂妹卻忌憚起來了,她的手段自然也不是誰都能承受的起的,但林枚有謝坤護著,于是,大房整個就鬧將起來了。

謝暉和池玲瓏說起這些,臉上的神色依舊漠然無情,池玲瓏卻敏感的發現,謝暉的表情好似更冷了。

及至謝暉離去,池玲瓏也準備去宴會廳的時候,卻又有一個小丫鬟過來了。

池玲瓏拿著手中那方和穆長堯訂婚時玉佩的花樣子,腦中盤旋著那丫頭說的話,——穆長堯要見她?

哈……

私會過了池明珍,勾引過了池明琬,現在終于輪到她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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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8 無恥至極

慶陽伯府的宴席散的比較晚,池玲瓏等人回到忠勇侯府的時候,夜幕整個都降臨下來。

九月初的天氣,夜涼如水。明明中午的時候,穿一件褙子還讓人熱的鼻尖冒汗,到了晚上,卻恨不能再穿上一件夾衣,好捂捂暖。

池玲瓏洗漱完畢,只穿著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從凈房中走出來。

內室中溫暖如春,地上鋪著的杏子紅金心閃緞地氈,穿著軟底繡鞋走上去,軟綿綿的,落地無聲不說,還能讓人打心底里覺得,嚴寒好似都被關在了窗外。

碧云和碧月見池玲瓏披著濕漉漉的秀發走出凈房,趕緊上前兩步,一人將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一人拿了干燥的帕子,準備給她絞發。

“先將頭發包起來吧,一會兒再絞。”池玲瓏說著話,就坐在了梳妝鏡前。

碧月應了一聲,看見姑娘自己開始往臉上,手上,胳膊上,細細的抹著所謂“護膚”的東西,也不由笑著說道:“我看外邊賣的胭脂,以及一些潤膚的,搽臉的,熏香的女兒家用品,還沒有姑娘自己制的好。奴婢還說這兩天天氣有些干了,昨天用了姑娘給的一盒潤膚膏,今天又涂了一點,到現在臉都潤潤的呢。

翼州雖然地處大魏腹地,氣候溫潤潮濕,然而每到秋季,從西陵峽谷處吹過來的風,卻干燥鋒利的吹得人面疼。

碧月雖然在今年夏天的時候。就知道姑娘做的一手好胭脂。但是,這次嘗試用了以后,才發現。遠比外邊幾十兩銀子一盒的潤膚膏,可要好的沒邊了。

池玲瓏聽了碧月這話,以及碧云附和的“就是就是”,不由笑罵了兩人一句,“別拍馬屁。你們只看東西好用,怎麼就沒看里邊都加了什麼藥材。”

池玲瓏心血來潮,自己又開始根據寧氏留下來的“遺物”。研究脂粉和潤膚膏的制作,倒是沒想到。玩著玩著就真的把這所謂的“潤膚膏”給做出來了。

女人愛美是天性,不論哪個年紀,那個行業,那個時代。女人骨子里都是喜歡把自己打扮的亮亮堂堂的。

池玲瓏雖然性子有些懶散,但也是個愛美的。

況且,寧氏手稿里也說了,這些所謂的脂粉和潤膚膏,因為大多由中藥材研制而成,女子越早使用越好,對身體到沒有什麼副作用。

池玲瓏將全身上下都仔細涂抹了一遍,這才又吩咐碧月給她絞發。

碧云勤快的一邊哼著小調一邊去鋪床,猛的在池玲瓏枕下。掀出一只根雕的黃色薔薇花的時候,還納悶的問了一句,“姑娘怎麼把這東西放這……”里?

想起這東西的來歷。碧云整個人都傻呆了,看著池玲瓏朝她看過去,碧云臉上的表情整個都僵硬住了,露出一個欲哭無淚,要冤死了的神情。

池玲瓏卻似笑非笑的看一眼碧云,隨后才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看著雕工不錯,就賞玩了兩天。”話到這里一頓。繼而又說道:“明天把這東西,和之前三公子送的根雕筆筒放一起,留著壓箱底吧。”

這話說得要多隨意就有多隨意,碧云偷偷撇嘴觀察,見池玲瓏臉上沒有露出類似陰冷和鄙棄的神情,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響亮的應了一聲后,又好心情的繼續鋪床去了。

池玲瓏不說話,碧月看著腦神經粗的,能和一捆筷子相提並論的碧云,卻是哭笑不得。

當然,在察覺到自家姑娘身上散發出來的,若有似無的冷氣的時候,碧月的神態也更加恭敬和小心翼翼起來。

因為碧云提及了那個人,姑娘的心情現在絕對稱不上好。

雖然姑娘向來賞罰分明,不會無辜打罵懲罰她們,平常也很好性子;但是,在姑娘糟心的時候,還是別惹她動怒為好。

想想今天上午三公子約見姑娘的事情,碧月止不住手中的動作一頓,眉頭整個都蹙了起來。

雖然她不知道三公子到底和姑娘說了什麼,但是,姑娘離開的時候,臉色絕對稱不上好。

碧月雖然早就知曉,三公子和姑娘的親事怕是成不了了,然而,眼看著一對男才女貌的“未婚夫妻”徹底鬧翻,心里也覺得不好受。

當然,更多的,還是為姑娘的以后憂心。

被安國公府退了親,又是一介庶女,祖母不慈,嫡母厭棄,姑娘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難了。

碧月在心里為池玲瓏憂慮惋惜,池玲瓏卻手指饒有韻律的敲擊著方踏,思緒也跑到了今天上午和穆長堯的那一場會面。

倏地,她嘴角露出一絲陰冷不屑鄙夷的笑,嘴角整個都變得彎彎的了。

雖然早就知道那少年不是好的,夢境中更是多有見識,但是,所有的一切感官和心里體會,都遠遠比不上自己的親身經歷。

想到穆長堯借以威脅她的舉動,池玲瓏嘴角的笑容更加詭異起來。

今天上午,她拿著和穆長堯訂婚玉佩的花樣子這樣的“信物”,帶著碧月去一處僻靜之地見了穆長堯。

那少年倒是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玉樹臨風,高冠博帶的模樣,將世家公子的優雅和華貴雍容,展露的淋漓盡致。

他看著她笑,眉眼溫潤,笑容溫文爾雅,氣質柔和干凈,君子如玉一般讓人如沐春風。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個俊美秀頎,優秀絕倫的讓人覺得高不可攀的人物。

而不論是他的言行,還是他的舉止,好似也都著重向她強調一個信息。

——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池玲瓏抿抿唇。笑的一臉淡然。

仔細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比之中秋節外出賞燈之時,他們兩個的距離還要近得多。

穆長堯顯然沒有預料到。他的“未婚妻”,並沒有他調查中的那樣謙卑怯懦、膽小怕事。

看到她面上淡然柔和的淺笑,他整個人的眉頭好似都皺的打了結。

穆長堯貫來有些強迫癥,還有些著意強調的高高在上,在他的人生里,不允許出一點意外。

但是,顯然。七年前的那場意外,將他的自以為是和目無下塵的心理。打擊的支離破碎。

他雙眸幽深的俯視著眼前的池玲瓏,眸底深處,是再難以掩飾的狠辣和陰毒,執拗和瘋狂。這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意外。就因為她,他淪為了整個京城的笑柄。

不過,還好,這個污點,很快就要被他親手除去了。

“五姑娘?”穆長堯雙唇抿成一道直線,冷漠而涼薄的問。

池玲瓏看著面前少年,不再故作謙和溫潤的姿態,他眸中的神情,卻依舊讓她感覺虛偽惡心的想吐。

池玲瓏努力抑制住心中冷笑。矜持萬分的回了一句:“不知三公子相邀,有何事見教?”

話問的輕巧,池玲瓏胸中卻有一股股的惡心感襲上心頭。

他們兩個。大概是這世上,最恨不能對方死的未婚夫妻。

兩人之間從頭到尾沒有一丁點的甜蜜和對對方的期待,卻都恨不能將對方送入無間地獄,這就是他們早已名存實亡的親事。

“……五姑娘和我調查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樣。”穆長堯抿口茶,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譏諷卑劣的弧度。就在池玲瓏的挑眉和鄙夷中。他卻又繼續道:“不過,不管你出什麼花招。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咱們的親事,也不可能再繼續下去。”

“五姑娘是明白人,知道該怎麼做了麼?”

池玲瓏也借由喝茶的動作,掩飾住抽搐個不停的嘴角,卻好似沒聽懂穆長堯這自戀至極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一般,追根究底要問個清楚,“三公子有話不妨直說,玲瓏為人粗鄙,腦子又笨,三公子此話何意,玲瓏卻是聽不懂。”

該怎麼做?

呵,難不成還妄想讓她善解人意的,有自知之明的,率先提出解除和他的婚事?

嗤,她池玲瓏什麼時候這麼高大,這麼舍己為人了?

冷玲瓏心中冷笑,努力忍住要潑眼前人一臉茶水的沖動。

比起昨天不經允許就闖入她閨房的一對主仆的舉動,這位好像更加無恥至極!

一再的刷新他的無恥下限,池玲瓏當真覺得,所謂的世家公子,其實,背地里全都是些不知所謂又高高在上,自以為自己是高嶺之花,多麼高不可攀的傻十三吧!

穆長堯看池玲瓏如此不配合,臉上的面具終于破裂。

他陰沉著臉,笑的諷刺至極的,帶著一種被人挑釁了威嚴的壓抑不喜,和一種詭異的,萬事盡在掌握中的強大的自信和高傲,冷嗤一聲,卻對池玲瓏說起了另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聽說五姑娘對各色香料都有研究,恰好在下這里也有段香料,五姑娘看這香料如何?”說著話,從袖籠中取出一段,由油紙包裹的香料,遞給池玲瓏。

池玲瓏不明白穆長堯這舉動什麼意思?話里賣的什麼關子?又給她下了什麼套兒?

卻也知道這人從來不做無關緊要的事兒,不打無把握的仗。因此,面上雖云淡風輕,心里卻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也不接穆長堯遞過來的東西,只推脫著淺笑著說道:“三公子這話卻說說的不妥,玲瓏……”

不待池玲瓏接下來的話說出口,穆長堯卻是又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我看,還是五姑娘慎言吧。”

一邊又動作優雅,不緊不慢的將包裹著香料的油紙拆開,將那段香料遞到池玲瓏面前。穆長堯笑的又矜貴鄙夷起來,“五姑娘好好看看,這香料的味道,……熟悉麼?”

熟悉麼?

呵,肯定是熟悉的。

中秋節賞燈那晚,謝暉被綁架,她為了救謝暉,在沒有把握將那些匪徒全都撂翻的情況下,只能做了最無賴的準備。

——在那些匪徒唧唧歪歪的時候,爬進了巷子另一側的矮墻的,點燃了見效最快的迷香,將那些人全部藥翻了去。

她原本以為,這迷香藥味清淡,過來很長時間才趕去的穆長堯和池晟瑾,在看到匪徒都是被砸中了腦袋的情況下,肯定也不會再在意巷子里僅剩下的一點香味。

誰知,還是讓穆長堯抓住了把柄。

慶陽伯府老夫人壽宴上,謝暉告訴她,穆長堯用迷香試探她的消息,她還不以為意。沒想到,這人竟然會用“迷香”這樣的把柄,來威脅她主動退親?

池玲瓏抿唇笑,只做不知所謂狀,還將香料拿在鼻下,嗅了嗅味道,后又慢悠悠的說:“這香料我確實沒有見過呢。”

“……呵,五姑娘若真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知好歹,死不認賬,那接下來若有什麼三長兩短,可別怪他人心狠手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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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夜半再來客

池玲瓏再一次從睡夢中驚醒,待雙眸適應了了夜晚的光線,看到投落在床頭帷幔上的黑影,聽到內室中,若有似乎、低淺綿長的呼吸聲時,反倒有了一種,終于等到了“第二只靴子”落下來了的,塵埃落定的詭異的踏實感。

池玲瓏一邊拿起床頭的外衣披上,下床趿了鞋子,一邊打著哈欠,睡眼惺忪的往昨天晚上坐著的,靠窗的玫瑰抑上走去。口中還嘶啞著嗓子,含糊不清的問道:“藥材都找齊了?”

她的聲音有著剛睡醒的喑啞,澀澀的,還有些嬌氣的呢喃,像是嬌憨的小娃娃在不滿嘀咕抱怨著什麼。

那聲音嬌嬌軟軟糯糯的,聽在人耳中,卻奇異的讓人心底莫名的就竄上來一股悸動的電流。那電流通過經脈流通至四肢百骸,讓人的整顆心都變得不可思議的躁動紊亂起來。

床頭站著的身姿挺拔的少年,沒有回池玲瓏的話。

他微瞇著狹長的眸子,看著她一邊前傾著身子,走到昨天的位置上坐下,一邊又像只困倦的動物幼仔一般,整個人窩成了小小的一團,蜷縮在鋪著厚厚墊子的椅子上,腦袋還小雞啄米似地,一點點的往下垂,幽深的風眸更加暗沉的,猶如一片無底的深淵一般,黑沉的看不到邊際。

良久,內室中都沒有絲毫人聲。

池玲瓏正打著瞌睡,卻倏地感覺內室中的氣氛不對。條件反射的抬起頭。便見那少年主子,竟是又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打瞌睡的模樣?!

池玲瓏還在迷糊狀態下的腦子,不免有些怒了。

這人。莫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癖好?

大晚上闖入女子閨房本就犯了大忌諱,這事兒就不說了。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這麼干了,她也管不住人家。但是,你若是進了閨房,能不能弄出點動靜,打個招呼,把主人家驚醒了啊?

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盯著姑娘家睡覺的帷幔直勾勾的看。若不是她膽子大,死人都被嚇活了好麼?

池玲瓏一邊打著哈欠。一邊伸出手指抹著眼角的淚珠子。看著那人還像個筆桿子似地,直挺挺的站在方才的地方,沒有移動半步,不由惱道:“你過來這邊坐不行啊?”

那少年主子的眉頭。在夜色的掩映下皺的更緊了,要夾死只蚊子似地。與此同時,他眸中的冷光好似更暴戾冷冽了一些。

池玲瓏看不見夜色下那少年郎的面部表情,卻敏感的察覺到,內室中的空氣好似更涼薄了兩分。

心思電轉,再又緊了緊身上的外衣的同時,池玲瓏也又磕磕巴巴的開口了,“呃,若你覺得站在那里舒服。還是站在……”那里吧。

池玲瓏絕對不承認自己是怕死。然而,看到那少年,竟然邁步朝著他昨天坐過的那張椅子上。坐過去時,也撇撇嘴不說話了。

她昨天晚上就沒睡好,今天白天還提心吊膽應酬了一天,現在大半夜又起來待客,池玲瓏是真困的想要直接趴在床上蒙頭大睡。

然而,再又一次打了哈欠。伸手去抹眼角淚珠子的同時,眼角余光瞥見那少年郎坐的筆挺肅穆、嚴正以待的好似隨時要上戰場的身姿時。池玲瓏手下的動作突然就再不做下去了。

人和人的差別果真就這麼大麼?

少年郎正襟危坐,神情威嚴剛凜的模樣,像是隨時要去參加國宴的勛貴皇親,反觀她,懶散的就和一只貪睡的貓兒差不多。

池玲瓏舔舔嘴唇,已經粉碎性骨折了的,那點少見的少女的羞恥心,終于又隱隱有了復蘇的跡象。

然而,還沒等池玲瓏想好如何扭轉自己的形象,卻又恍恍惚惚的好似看見,那少年的雙眸,正嚴正凜然的、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腳丫子看?!

池玲瓏看見這幕場景,腦袋中猝不及防就再次將昨天晚上,自己干的糗事兒想了出來,一時間,整張小臉倏地就爆炸一般整個紅透了。

唔……

池玲瓏羞愧的用雙手捂住臉,郁悶的簡直不想出來見人了。

她小臉火燒火燎的,那溫度高的,滾燙滾燙的,池玲瓏覺得,她都要被燒的冒煙了。

只是……現在好似是那人在占她便宜吧?!

回過神來的池玲瓏,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整個人都炸毛了。

想也不想就直接脫口而出一句話,“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的腳丫子麼?”

那人的神情,在她的話落音至極,好似更冷了兩分。鋒利的五官線條,在月色的照耀下,也好似更加棱角分明。

他的薄唇緊緊抿成了一道直線,眸中的光芒更加冷厲鋒銳、麻木無情,看的池玲瓏一陣心驚肉跳。

然而,詭異的,那少年的嘴角抿的更緊的同時,卻也皺緊了眉,在沉默了很大一會兒后,竟是直接說了三個字,“……沒見過。”

池玲瓏:“……”

池玲瓏還沒來得及和這少年郎,就“有沒有看過女人的腳丫子”這個問題,進行深一步的探討,阿壬終于又歡快的蹦進了內室。

好似沒有注意到室內寂靜的有點詭異的氣氛,也好似沒有在意她這個外人的存在,或者是,早已把她當成了死人。阿壬竟是開口便罵罵咧咧的將該說的、不該說的話,毫無忌諱的全倒了出來。

“奶奶的,主子我差點就回不來了。娘的,不就一個忠勇侯府的后院麼,有必要整的和皇帝老兒的后宮有的一拼麼?主子,你說池仲遠把這麼多暗衛放在女人堆里干麼,防著她們造反麼?”

阿壬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拉著他主子的手又是賣萌又是聲討,“主子,剛才要不是我聰明。直接找了棵書爬上去,在上邊貓了兩柱香功夫,說不定現在早就被他們逮住了!!”

看見池玲瓏撇嘴不屑的模樣,阿壬整個人更是氣得跳腳起來。

他不敢在池仲遠的地盤上撒野,怕被逮了宰了,但他總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欺負他閨女。拿她閨女出氣吧?

阿壬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指著池玲瓏的鼻子就叫囂道:“什麼破侯府,竟敢把老子當兔子追,你讓你爹等著,總有一天。老子要在你們侯府里充幾天大王。”

是山大王麼?

池玲瓏忍不住,嘴角抽搐的好似更厲害了。

阿壬卻又拉著那少年主子的手,嚎喪似地干哭不掉淚起來,“主子,不行咱們就把這丑女人直接偷出去吧。總這麼夜闖忠勇侯府,被池仲遠知道了可怎麼辦?主子,那人可不是吃素的,他是吃肉的啊!”

又哀怨的看著池玲瓏,嚎的憋氣又郁悶的道:“反正主子的毒一兩日也解不了。咱們也最多只能在翼州呆十日。哼,這女人反正早晚都是要跟著咱們一起走的,主子。咱們直接把她偷走吧,這樣就一了百了了。”

阿壬對忠勇侯府的布防深嚴,以至于讓他大意之下,差點陰溝里翻船這一點,不滿的怨氣都快沖天了。

然而,想到了造成他這麼狼狽的罪魁禍首。阿壬...

又不禁怒罵道:“都是凈悟這個不識抬舉的老和尚。四處打洞,到處亂竄。若不是他不安生,主子也不用受這麼大罪,都這時候了,還往翼州跑……”

后邊唧唧歪歪又是一大堆,話多的就和老太太的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偏阿壬沒有自知之明,將所有他能想到的人都怒罵了一遍,從她那便宜老爹池仲遠,到她,凈悟老和尚,當朝弘遠帝,他二哥,小五哥,八哥……

池玲瓏仔細梳理著阿壬這些話中所透漏出來的信息,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越來越沉。

看來,在沒有妥善的脫身之計之前,她還是安分些好,不要想些做些有的沒的。

不然,怕是保命都是問題……

阿壬將所有人都怒罵了一遍,肚子里的邪火總算出的差不多了。

他心情好了,看著池玲瓏也順眼了許多。

不過,當想起來他們今天過來的正事兒的時候,阿壬看著池玲瓏的眼神,便又百般挑剔起來,簡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喂,我說你到底會不會解我們主子的毒啊?不會是為了保命說謊話故意逗我們玩兒的吧?”

看到池玲瓏面上的神色一點點冷了下來,阿壬說話的語氣一僵,好似有些心虛,但是之后氣焰卻更加高漲起來。

他直接將昨天池玲瓏給他寫的,那張羅列了,所有解毒需要用到的藥材的紙張拿出來,指著上邊四種藥材便沒好氣的說道:“這個,這個,還有這兩個,你給我解釋清楚,這真的是藥材麼?”

看池玲瓏不動聲色,冷眼斜睨他的冷艷高貴模樣,底氣好似又不足了。阿壬委屈的扭頭看一眼,貌似正看著……眼前這女人腳丫子的主子?

腳丫子?唔,他眼花了!

阿壬委屈巴巴的又道:“老子找了多少老大夫,都說聽都沒聽說過這幾種藥材,你敢發誓這不是你信口胡謅的?”

“信不信隨你。”池玲瓏聽了阿壬的質疑,倒也不怒,反倒冷笑兩聲,又好整以暇的說道,“搞清楚了,是你們求著我給你們主子解毒的,這可不是我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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