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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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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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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01:49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恩愛

  戲也演了,下馬威也給了,關素衣卻不吃這一套,叫太后與卞敏兒暗恨不已。但她們自以為立後之事十拿九穩,敲打敲打這位未來「寵妃」很有必要,於是又說了一番體己話,諸如好好管理後宮,早些誕下嫡子云云,見瓊林宴快開始了,這才放行。

  「西北邊境亂起來了,你知道嗎?」二人走到一處無人的拐角,卞敏兒忽然開口。

  「那又如何?」關素衣挑眉詢問。

  卞敏兒對漢女的無知嗤之以鼻,冷笑道,「西北多為九黎族屯兵,因為只有九黎族的鐵騎才能對抗如狼似虎的胡人。倘若這個時候諸位領兵的親王撂挑子不幹,胡人頃刻間就能長驅直入。你說此時他們欲推舉我為后,皇上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欲納你入宮,而諸位親王又堅決反對,他敢不敢一意孤行?」

  「這麼說,我能入宮為妃還得感謝你的施捨?」關素衣低笑起來。

  「你笑什麼?」卞敏兒語氣陰冷,「莫非以為自己背後站著皇上,就能為所欲為?那咱們就看看誰才能笑到最後。」

  「既如此,那就拭目以待吧。」關素衣略一拱手,迤然離開,走到岔路停駐片刻,往內宮的方向去了。卞敏兒原想回瓊林苑,見她形跡可疑便悄悄跟隨在後,七拐八拐竟抵達未央宮後殿的一處水榭,沿路並無侍衛盤查,可見早有人替她安排妥當。

  好一對狗男女,竟敢在宮中私會!這樣想著,卞敏兒果見皇上緩步朝坐在水榭內的關素衣走去。他武功高強,在刻意隱匿氣息的情況下,哪怕近在咫尺也難以被常人發現,更何況關素衣背對而坐,姿態鬆懈,越發無知無覺。

  他彎腰,彷彿喊了一聲「夫人」,又彷佛在關素衣耳邊吹了一口氣,嚇得關素衣猛然轉頭,嘴唇險些擦過他嘴唇。兩人都愣了一下,然後一個撫唇輕笑,一個舉起拳頭捶打,親暱而又甜蜜的氛圍昭示著二人早已兩情相悅,心心相印。

  卞敏兒飛快藏進假山岩洞裡,指尖摳入石縫,生生拗斷了幾根指甲。「淫婦!」她咬牙啟齒地低咒,而後更為專注地盯著二人。

  「起開。」關素衣抬起胳膊肘,頂了頂意圖摟抱自己的忽納爾。

  「你不是讓我激怒卞敏兒嗎?不顯出我倆的恩愛,哪裡能讓她發狂?」聖元帝一隻手搭放在夫人肩頭,將她攬入懷中。

  「激怒卞敏兒倒在其次,你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占我便宜。」關素衣悄悄擰他手背。

  「知我者莫若夫人。」聖元帝悶聲而笑,抬手撫了撫夫人嬌嫩的面頰,又將她被風吹亂的額發一一別到耳後。他僅露出半張側臉,卻足見眉宇中流瀉的溫柔與濃情。

  繼掐斷指甲之後,卞敏兒差點把牙齒也咬碎,卻不得不按捺。

  關素衣拿這厚顏無恥的人毫無辦法,只得轉移話題,「方才太后說諸位親王將薦我入宮為妃,瞧瞧,還給了我一份見面禮。」話落脫掉項鍊,放進對方手裡。

  聖元帝拎起來看了看,嗤笑道,「這玩意兒品相極差,連稍有臉面的女奴都不屑佩戴。你若戴它去赴宴,只會讓九黎族貴女越發看輕你。」

  「是嗎?她還給了卞敏兒一條,據說是你們的鎮族之寶,下墜一塊巴掌大的血玉,雕刻著烈火與盤龍圖騰,看上去極其華麗。」關素衣沉吟道,「她戴著至寶,我卻戴著劣貨,倘若我倆一起走回去,無異於把自己的臉面扔在地上讓人踐踏。太后不愧為卞敏兒的姑母,折辱人的招數同樣陰損下作,刁鑽刻薄。」

  「罵得好。」聖元帝將項鍊丟入水中,命令道,「白福,把錦盒拿過來。」

  白福立即雙手奉上一個錦盒,打開一看,裡面竟躺著一頂九尾鳳冠,冠簷底部有翠口圈,上嵌寶石珠花,冠后下部掛六扇博鬢,正面三扇鳳尾張揚而又華美,左右每面各三扇鳳尾,其上點翠,嵌金龍、珠花瓔珞,大小紅藍寶石數百粒,珍珠數千粒,整個鳳冠龍鳳飛舞,珠翠繚繞,璀璨奪目。

  饒是對俗物不感興趣的關素衣都看呆了去,更何況金子和明蘭?

  「你想讓我戴著它去瓊林宴?」關素衣呢喃道,「它是所有女人的夢想,我一定會被嫉恨難平的女人們撕成碎片。」

  聖元帝朗笑起來,柔聲道,「我踏平九州,誅滅各國,蒐集到的鳳冠何止這一頂?夫人權當得到一個玩意兒,拿回去賞玩收藏便罷,待你我成婚之日,唯有最貴重,最華麗的鳳冠才能襯託你的美麗與尊崇,也唯有你才配當我的皇后。」

  這幾句話他刻意輸入內力,叫卞敏兒聽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她雙目已熬得通紅,低頭看看所謂的鎮族之寶,恨不得立刻扯落,扔在地上用力踩碎。綠松石算什麼,血玉算什麼,都及不上那鳳冠萬分之一的風采。

  關素衣摸了摸寶光閃爍的鳳翅,難得地央求道,「那你先替我戴上看看?」她性子再怎麼淡泊也是女人,女人哪有不愛珠寶的道理?

  聖元帝莞爾,舉起鳳冠慢慢地替她戴上,然後捧著她臉頰,啞聲道,「別動,好像戴歪了一些,我幫你扶正。」

  關素衣乖巧應諾,仰臉看他,卻見他忽然湊近,在她鼻尖和額頭各落下一個蝶翼般的親吻,然後退開少許,得意道,「鳳冠沒歪,我只是想一嚐夫人芳澤罷了。」

  關素衣竟也毫不生氣,抿唇輕笑,「我知道沒歪,也知道你想幹什麼,不過縱容一二罷了。」

  「夫人似乎放開很多?」聖元帝大感驚訝。

  「手都牽了,還能如何?再躲來躲去,豈不顯得矯揉造作?」

  「那我還曾擁抱過夫人,甚至在你面前褪去衣物,怎不見夫人放棄抵抗,順從於我?」

  「擁抱與牽手怎能一樣?」關素衣偏著腦袋,娓娓道來,「擁抱只在原地,牽手卻能同行,這是二者最本質的區別。」

  聖元帝聽愣了,半晌才爽朗地笑起來,「夫人啊夫人,你總是有那麼多歪理。不過這個歪理我喜歡。擁抱只在原地,牽手卻能同行,難怪那天與你牽手走過泥濘,你便再未排斥於我。夫人你好生可愛。」

  他說著說著又捧起夫人面頰,試圖親吻她鮮紅欲滴的嘴唇,卻不想吻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不是說不再抗拒嗎?」他挑高一邊眉梢。

  「閨房之樂,待入了閨房再說。」關素衣斜睨一眼,暗示他卞敏兒還躲在一旁看著。

  聖元帝早把這號人物忘到腦後,此時想起來竟也不覺得掃興,順勢在夫人手背吻了吻,這才放開她。二人緊挨在一處私語,時而低笑,時而對視,氣氛說不出的溫柔繾綣,待白福三催四請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離去前,聖元帝幫關素衣摘掉鳳冠,放回錦盒,命金子好生保管,然後從袖袋裡取出一支樣式簡單的九尾鳳釵,輕輕插在她髮髻上,反復調整角度,覺得完美無瑕才握了握她指尖,悄無聲息地去了。

  在侍衛的護送下,關素衣也飛快離開,唯餘一股龍涎香與桂香在原地縈繞交融,久久不散。

  卞敏兒一拳一拳砸在假山上,聞聽婢女在不遠處呼喚自己,這才走出來,臉色極其陰沉可怖。「去赴宴!過了今天,我便是魏國皇后!」她一字一句說道。

  二人先後回來,各自端坐。九黎族貴女全盯著卞敏兒的項鍊,只因那是九黎族鎮族之寶;漢人貴女全盯著關素衣的鳳釵,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沒錯,是九尾。九為極數,尊貴無比,唯皇后才能佩戴。

  看來后位已經有著落了。兩派人馬各自思忖,人選卻截然不同。

  「你這鳳釵哪兒來的?」仲氏輕拽女兒衣袖。

  「皇上剛才送的。」關素衣落落大方地道。

  「那后位未必就能冠在你頭上,趕緊收起來,免得招人嫉恨,徒增話柄!」仲氏壓低嗓音急道,「西北邊境戰事又起,皇上如今正需仰仗幾位親王平亂,他們提出的皇后人選,他絕不敢駁!」

  「娘您別慌,女兒敢戴,自然就能兜底。」關素衣壓了壓仲氏肩膀,篤定道,「過了今日,幾位親王絕不會再提立后之事。您只管坐等忽納爾上門提親罷。」

  「你要幹什麼?」仲氏擰眉詰問。

  關素衣笑而不語,只舉起酒杯遙祝卞敏兒。卞敏兒雙目赤紅,面色發青,看上去竟似厲鬼一般猙獰。瞥見關素衣的「挑釁」,她豈肯認輸,立即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二人連飲三杯后,關素衣停下照顧幼弟,卞敏兒卻為了發洩心中嫉恨,一杯接一杯繼續。

  雖然九黎族兒女大多酒量驚人,千杯不醉,但喝得面頰通紅終究有些難看。卞夫人奪走女兒手中酒杯,斥道,「別喝了,下去洗把臉再來。若是讓諸位親王看見你這副鬼樣子,哪裡還有臉提立后之事?」

  卞敏兒心下咯噔一聲,立即向母親告罪,然後匆忙趕去後殿洗漱換衣,卻沒料剛跨入殿門就被一手刀劈暈過去,重重摔倒在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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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02:05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酒瘋

  過了大約一刻鐘,卞敏兒才在兩名婢女的攙扶下從偏殿走出來,洗了臉,換了嶄新的服裝與發式,昂首挺胸,神態倨傲。她走回卞夫人身邊落座,直勾勾地盯著九曲迴廊,不知在想些什麼。

  卞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番,見她臉上紅暈已稍微退去一些,這才滿意頷首,「過了今日你就是魏國皇后,再不能像剛才那般放肆而行。哪怕心裡多麼窩火,也得給我忍著。我知你看不慣關氏女,但皇上喜歡,咱們順了他的意又能如何。等日後你二人入宮,她還得在你手裡過活,想整治她多得是機會。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了,你還怕她跑了不成?」

  「娘,我知道了。」卞敏兒似乎已冷靜下來,正準備喝幾口熱茶醒醒酒,卻聽旁邊有兩位漢人貴女低聲議論道,「你看見關小姐頭上那支鳳釵了嗎?不多不少九個尾巴,唯皇后才有資格佩戴。」

  「那麼金燦燦的一支,誰又能看不見?她剛來的時候分明沒有,只不過去了長樂宮一趟,便忽然出現了,怕是後位已經落在她頭上。」

  「正是。陛下嘴上不說,實則早已暗示地明明白白,又要容貌最美,又要才華最盛,還要家世清貴,品德極佳,哪一條不是比照著關小姐提的?有人非議關小姐乃和離之身,不配為後,陛下立即頒布育民之法,勒令魏國男女婚配,鼓勵寡婦改嫁。倘若誰再阻撓關小姐入宮,一條'違逆國法'的罪狀立時便會扣下來。他早已把關小姐入宮為後的道路一一鋪平,障礙一一掃除,這一國之母的位置舍關小姐其誰?」

  「陛下對關小姐還真是情深義重,用心良苦!」二人說到此處,皆流露出又妒又羨的表情。

  卞敏兒一面聽一面頻頻飲酒,不知不覺竟喝光兩壺。卞夫人上來搶奪酒杯卻被她用力推開,詰問道,「她那鳳釵是皇后才能戴的?」

  「漢人的玩意兒,我哪儿知道?」卞夫人頗感無奈,正欲好聲好氣勸說女兒,卻見她猛然摔了酒杯,直直朝關素衣走去,二話不說摘掉她頭上的鳳釵,扔在地上踩成片狀。

  「好一個九尾鳳釵!我讓你戴,我讓你戴!」眾目睽睽之下她竟發起酒瘋,莫說關素衣和仲氏來不及反應,就連卞夫人都好半天回不過神。

  就這一時片刻的功夫,她已掀了關素衣的案几,連珠炮似地罵道,「賤人!漢狗!在我面前你也敢這般猖狂,日後入了宮,看我不整死你!你以為婕妤很了不起嗎?我還是堂堂皇后!我爹是中軍大將軍,管著京畿防務;我哥是虎牙將軍,駐守西北,他們能從胡人手裡買到戰馬,能從薛明瑞那處換來鹽、鐵、銅,我卞家能自己打造武器和錢幣,又有販賣不盡的私鹽。只要給我五年時間,待我誕下皇長子,你關素衣算什麼?聖元帝算什麼?幾位親王算什麼?你們一個二個都會成為我卞家的狗!這天下終究是我卞家的!」

  「快快快,快把小姐堵住嘴拉回來!」卞夫人捂著胸口急喘,一副大受刺激,搖搖欲墜的模樣。幾名婢女正要去拉人,卻聽一道威嚴的嗓音悠悠響起,「誰都不准動。本殿倒要看看這未來皇后究竟是什麼德行。」

  眾人轉頭回望,卻見長公主已將自己佩刀解下,用力壓在桌上,刀刃半退刀鞘,映照出她冷酷陰鬱的臉龐。因卞兆雄支持大皇子繼位,而長公主支持聖元帝的緣故,二人素來不合,多有齟齬。如今她窺見卞家勃勃野心,又豈肯善罷甘休?自是要聽個清楚明白。

  卞兆雄和幾位親王還未隨同聖駕一塊兒前來,在場眾人唯長公主權勢最盛,卞夫人哪怕急得五內俱焚也毫無辦法。她極想撲過去摀住女兒闖下大禍的嘴,卻被兩名侍衛扣在原地,不能動彈。卞家所有人皆被刀槍劍戟一一頂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卞敏兒繼續發瘋。

  關素衣早已被長公主帶來的侍衛保護起來,卞敏兒意欲撕打她,卻每每被推開,越發氣急敗壞,「你們竟敢攔我,好哇,等我兒將來登基,必定處死你們!當年我爹率軍圍攻涼城,原該屠了滿城漢狗,直入中原,卻被聖元帝那野種阻止。他還勸降了趙海,私開城門和平入駐,令我爹失去突入中原腹地的首功,從此事事不順。漢狗該死,漢狗全都該死!將來我兒登基,我要像我爹那樣將所有漢人屠戮殆盡,一個不留!你們只配當我九黎族人的狗,連最下賤,最低等的奴隸都不如!」

  她眼珠通紅,神色癲狂,越說越是離譜。卞夫人一個勁兒地搖頭吶喊,「敏兒你閉嘴!你都胡說八道些什麼!」

  然而她究竟是不是胡說,在場眾人皆心知肚明。依照卞敏兒往日作風,這些話絕對出自她真心。當年卞兆雄慣愛領兵屠城,每過一處必定燒殺搶掠,雞犬不留,直至後來聖元帝異軍突起,佔據了九黎族軍隊統帥之位,和平招降了許多漢人將領,他才慢慢有所收斂。臭名昭著的「四等人制」也是他與幾位九黎族權貴聯名提出,意在壓制漢人,同時也壓制親漢遠黎的聖元帝。

  倘若卞敏兒當了皇后,又誕下皇長子,對漢人而言無異於一場災難!不,她絕不能上位,不僅她,任何一個九黎族貴女都不能為后,這已經不是權力爭鬥的問題,而是民族存亡的關鍵!

  卞家與胡人、薛賊均有勾結,又是囤積戰馬、兵器,又是私自鑄造錢幣、販賣私鹽,其謀朝篡位的野心已昭然若揭!他們早已對漢人存了誅滅之心,正所謂先下手為強,此宴過後,卞家必須從魏國抹除!

  眾位漢人大臣互相對視,神色冷肅。

  此前因私開涼州城門而導致九黎族大軍直入中原的趙海將軍,竟收到許多善意的目光。他不是第一個投靠聖元帝的漢人將領,卻是一手為他推開中原大門的漢人將領,大家明面上不說什麼,背地里莫不罵他姦狗。然而聞聽卞敏兒爆出的內幕才恍然得知,若非他開了城門和平受降,涼州千萬百姓或許已化為滿地枯骨。

  忠誠與人命哪個更重要,在前朝末帝的殘暴統治下,忠誠已消磨乾淨,稍有良心的將領都會選擇保全百姓。趙海閉上眼睛,眼角隱隱閃現淚光。

  卞敏兒依然像只瘋狗一般叫囂著,她砸了關家的案几又去砸旁邊幾人的案几,罵道,「我忍你們這些漢狗已經很久了!待幾位親王聯合胡人佔去西北五城,聖元帝就算不想置藩又能如何?他手裡的漢軍哪是胡人鐵騎的對手,還不得仰仗我們?五年之後,幾位親王在藩地發展壯大,對中原形成合圍之勢,就是我卞家改朝換代的時機!聖元帝不愧為野種,不向著族人,偏偏向著漢人,他也該死!」

  九黎族勳貴一個二個面色煞白,如坐針氈。他們哪能感覺不到漢臣的憤怒?心裡恨毒了卞敏兒,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幾位親王的確屢屢提出置藩,卻都被聖元帝找各種藉口推脫了。他憂心藩地坐大,鬧出內亂,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卞敏兒,你夠了!」卞夫人忍無可忍,聲嘶力竭地喊起來。

  「不夠,讓她繼續說。」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忽然響起,令眾人心神俱顫。他們轉頭回望,卻見聖元帝率眾而來,卞兆雄和幾位親王緊跟其後,面色鐵青,彼此之間由信任轉為猜疑,又由猜疑變成惶恐不安。

  卞敏兒直到此時才清醒過來,看看滿地狼藉,又看看雙目滲血的母親,終於萎頓在地,拼命磕頭,「陛,陛下饒命!臣女酒後胡言,請您恕罪!」

  胡言?這話誰能信?關老爺子立刻上前一步,正色道,「皇上,卞家與幾位親王裡應外合,謀朝篡位,若此事為真,其罪當誅!請陛下即刻收押相關人等,以待徹查!」

  「請皇上徹查!」所有漢臣齊齊下跪,聲震九霄,連尚未入朝的士子也不怕得罪權貴,盡皆拜伏陳情。倘若不誅滅卞家,不誅滅對漢人視如豬狗的幾位親王,他們哪裡還有活路?

  眾人原本覺得皇上終究是蠻夷,表面順服內里或多或少心存疑慮,然而現在兩相對比,這才驚覺皇上當政實則是魏國百姓最大的幸運。如果施政者是已故的大皇子、三皇子、六皇子,或任何一位親王,漢人都沒有現今的地位,更沒有安樂平和的生活。

  維護皇上就是維護自己,這是所有漢臣遲來的領悟。而那皇后之位非漢女莫屬!儲君之位,非親漢遠黎之皇子不能擔當!須臾之間,所有漢臣便團結在一起,意圖力抗九黎族勳貴。

  感受到瓊林苑內劍拔弩張的氣息,感受到漢臣的排斥與敵對,九黎族勳貴們這才覺得大事不妙,也才恍然發現——在中原腹地欺壓中原人,將會招致怎樣的災禍。他們不得不站出來,齊聲說道,「請皇上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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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失勢

  卞敏兒連滾帶爬地奔上前磕頭,「皇上,我都是胡說的!我是中了邪了!求您饒了卞家吧!」

  聖元帝一腳將她踢開,沉聲道,「來人,把卞將軍和幾位皇叔帶去偏殿稍候!皇姐,勞煩您去各府搜檢一番,也好儘早還他們清白。」若是沒有卞敏兒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親口承認,就算他私底下拿到證據,想把諸人一網打盡也絕非易事。

  但是眼下,卞敏兒已挑起漢臣與九黎族勳貴的矛盾,令二者勢不兩立,難以調和。而九黎族內部也非鐵板一塊,只要對這些矛盾善加利用,就能一舉除掉這些心腹大患。說實話,卞敏兒爆出的所謂真相,只是他派去的斥候根據蛛絲馬跡推導出的猜想,並無實證。但那又如何?卞敏兒的供述就是實證,抄撿了各府,沒有實證也能任意安放幾個。

  換一句話說,卞家和幾位親王已是他手裡的棋子,或棄或廢,全由他處置罷了。

  卞兆雄和幾位親王已背上謀逆大罪,自是不敢反抗,在禁衛軍的團團圍困下去了偏殿。卞家女眷逐一被帶走,尤其是卞敏兒,一副失魂落魄,幾近崩潰的模樣。

  九黎族勳貴噤若寒蟬,漢人臣子亦容色肅穆,正暗自琢磨此事該如何收場,卻聽皇上溫聲開口,「今兒是諸位學子的大日子,豈能因些許小事攪擾?來人,開宴!」

  皇上好肚量!臨到此時竟還沉得住氣,不愧為天下雄主!這樣想著,九黎族勳貴已是心服口服,漢人臣子更是對他忠心不二。只因他們知道,如果皇上沒法坐穩江山,換任何一位九黎皇族上位,第一個倒霉的絕對是漢人無疑。

  「讓皇上趕緊冊立漢人女子為后,誕下擁有漢人一半血脈的嫡長子,以鞏固兩族的親緣關係,加深民族的融合之力」,此事已成為漢臣亟待解決的要務。他們左右環顧,彼此對視,心下已推舉出最為合適的人選。經此一遭,皇上心情何等惡劣已可想而知,若漢人再舉薦一位他並不滿意,甚至極度反感的女子,叫他遲遲不肯立后,天知道等九黎族勳貴們想到應對之法,又會發生何等變故。

  後位之爭迫在眉睫,只要漢人女子捷足先登,人選問題已是其次。更何況帝師府素來以仁義忠信傳家,關小姐性格耿直剛烈,才貌雙全又有遠見卓識,立她為后,正可壓制如今掌管六宮的盤氏女。

  皇上話裡話外透出欲娶關小姐為后的意思,對她定然有幾分真心喜愛。此時不送她入宮,更待何時?倘若盤氏女先一步有孕,難保九黎族勳貴不會以「孕育龍嗣有功」為名拱她上位,屆時再在漢女中挑揀合適人選,恐怕已經晚了。

  時機剎那便過,不容耽誤,未等聚在一起商量,漢人臣子已悄悄達成共識。而主導這一切的關素衣卻彷若未覺,一面端起茶杯啜飲,一面輕輕拍撫受了驚嚇的幼弟。

  仲氏定了定神,這才附耳過去,「這就是你所謂的兜底?」

  「是啊。把卞家和幾位親王一鍋端了不好嗎?省得日後我入了宮,他們還對我指手畫腳,喋喋不休。」關素衣壓低嗓音,「再者,卞家想謀朝篡位,幾位親王想置藩坐大,他們勾結胡人、薛賊一再削弱魏國國力,又將魏國疆土拆分割裂。他們的地盤擴張了,地位穩固了,執掌一藩生殺大權,對中原形成合圍之勢,那麼中原百姓該如何過活?我之所以行這等陰險詭譎之事,也是為民除害,為國盡忠。」

  仲氏心道果然,一面按揉眉心一面喟嘆,「鬧出這樣驚天動地的亂子你竟還振振有詞,泰然自若。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我快認不出你了。」

  「娘,我今後是要入宮的,若連這點手段都沒有,焉能鎮得住六宮嬪妃?鎮得住長樂宮的太后與幾位皇子遺孀?您該為我的改變感到慶幸才是。」從今往後,關素衣只想做自己。她或許會為了博得忽納爾的寵愛而委曲求全,或許會為了保護自己和孩子做出違背良心的事,但正如忽納爾所說,至少在魏國,除了他,再沒有人能踐踏她的尊嚴,傷害她的家人。這已經很夠。

  從庶民之妻到一國之母,從無人疼愛到備受恩寵,現在的生活已遠遠超出她的想像和預期。她若是還不欣然接受,反倒再三推拒,連她自己也要罵自己一句「蠢貨」。

  仲氏被女兒堵得啞口無言,呆愣半晌才訕訕說道,「也罷,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哪怕前面佈滿刀槍劍戟,你也得走下去。」

  「這一點女兒早有覺悟。」關素衣舉起酒杯小抿一口,見忽納爾正遙遙看過來,立即綻放一抹粲然微笑。

  聖元帝先是愣了愣,不過幾息,陰沉的面色已盡皆退去,變成晴天朗日。他笑著請諸位進士落座,然後命白福即刻去自己私庫裡找一件像樣的金釵,送與關小姐壓驚。

  不過片刻,白福便走到關小姐面前,雙手奉上一個錦盒,打開探看,裡面竟躺著一支更為華貴的九尾鳳釵,綴滿紅藍寶石與瑩潤珍珠的鳳翅、鳳尾迎風招展,振振欲飛,竟似神鳥涅槃,寶光四射,活靈活現。

  周圍的女眷們紛紛發出驚嘆,男賓則更為堅定了推舉關小姐為后的念頭。既能討好皇上,又能壓制九黎族嬪妃,可謂一箭雙雕。憑關小姐的才學、膽識、隆恩盛寵,足以擔當盤氏女的對手。聽說對方領過兵,殺過人,性格剛烈,武功高絕,若換尋常漢女入宮,恐怕不是她一合之敵。

  這樣一想,除了關小姐,他們竟找不出更為合適的人選。

  當鳳釵飛上雲鬢,熠熠生輝時,再無漢臣心緒浮動,躊躇不定。關素衣撫了撫一絲不亂的髮際,這才拖著繡滿團花牡丹的曳地長裙,逶迤上前,盈盈下拜,「謝陛下賞賜。」

  「夫人快快請起!」聖元帝徑直走下御座,扶她起來,伸手輕觸她鬢角,笑贊,「這支鳳釵擺放在朕私庫良久,雖璀璨奪目,卻無主堪配。如今飛到夫人墨髮之中,有幸襯托夫人花容月貌,總算是相得益彰。」

  這話說得委婉,卻又不那麼含蓄,在座諸人並非傻子,哪能不解其意?皇上擺明了是在昭告滿朝文武,他中意的皇后人選從始至終唯關小姐而已。只不知二人何時有了私情,和離前還是和離後?但這個問題又有誰敢深究?只在心裡想想罷了。

  關素衣笑容羞澀,眸光瀲灩,令聖元帝結結實實愣了一下。他好不容易找回神智,又跨前幾步送夫人回座,這才紅著耳尖坐定,揚聲道,「今日朕有幸得攬棟樑之才,來日當各為股肱,支撐朝堂,造福黎民,不枉爾等勤學苦讀,立下壯志。來,飲酒!不必敬朕,只敬天地、先祖、社稷!」

  「敬天地、先祖、社稷!」眾人連忙舉杯起身,一飲而盡。

  莊嚴肅穆的氛圍中,忽聽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大夥兒茫然四顧,這才發現帝師府認養的嗣子關木沐竟也豪氣乾雲的飲盡一杯,這會兒正將腦袋埋在關小姐層疊的裙擺中拼命嗆咳,小模樣既狼狽又可愛。

  入宮赴宴的孩子不止他一個,但年齡最小的卻非他莫屬,又加之他對杯中物十分好奇,一個沒看住竟失態御前,鬧出笑話。關老爺子連忙上前請罪,卻聽聖元帝朗笑起來,「小公子就是實誠,別的孩子都是以茶代酒,偏他半點也不含糊,一來便喝光一杯烈酒,果然有我輩風采。來,到朕這裡來,酒要慢慢喝,朕教你。」

  木沐對姐夫崇拜不已,聽了這話立即跑過去,邊咳邊熟門熟路地趴在他膝蓋上,小聲喊了一句「姐夫」。

  聖元帝龍心大悅,一把將小舅子抱起來,換了一杯溫和的果酒,用筷子沾了慢慢餵給他,神態溫和,動作體貼,瞥見坐在下首的夫人露出不悅之色,又暗暗壓了壓酒壺,示意他莫讓弟弟多喝,這才訕訕罷手。

  二人均是萬眾矚目的焦點,一來一往的眉眼官司哪會無人察覺?還別說,皇上那樣霸道一個人,竟彷彿被關小姐吃定了一般。看來后位人選已是板上釘釘,不可更改。

  與此同時,後殿密室內,衣衫凌亂的「卞敏兒」正一點一點摳下臉皮,露出真容,聞聽響動回頭一看,竟是本該伺候在關素衣身邊的金子。

  「你學了擬聲?挺像那麼回事兒的。一口一個野種地辱罵主子,你感受如何?」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扛著真正的卞敏兒走進來。

  「奉旨行事,幸不辱命。」金子快爽上天了,卻不好言明,拱手道,「此間事了,我得回去伺候小姐了。這人你要帶去哪裡?我家小姐說要見她一面,你幫忙安排一下?」

  「皇后娘娘想見的人,吾等豈敢怠慢?宴後你帶娘娘前來地宮便是。」男子敲了敲地磚,從緩緩開啟的暗道下行,很快就消失在搖曳昏黃的燭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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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後悔

  卞敏兒揉著酸痛不已的脖頸醒過來,剛睜眼,尚來不及看清周圍環境,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她彈跳而起,厲聲詰問,「哪個該死的狗奴才,竟敢……」話音未落又挨了一巴掌,緊接著又是一掌,兩掌,三掌……接連十幾個掌摑後,才聽一道冰冷至極的嗓音徐徐開口,「清醒了嗎?不清醒我就繼續扇。」

  「娘,您作甚打我?」卞敏兒這才看清眼前人,也才意識到自己並未在瓊林苑,而是一處昏暗逼仄,彷若囚室的小隔間內。

  「這是哪兒?」她大驚失色,駭然道,「娘,我們為什麼被鎖起來了?這到底是哪兒?」

  「為何被鎖起來,不都是拜你所賜?」卞夫人知道女兒酒量驚人,區區五六壺酒還不能讓她醉到當眾發瘋的地步。那酒水里必定摻了迷藥,這才讓她說出那些讓卞家和幾位親王萬劫不復的話。然而知道歸知道,能不能原諒又是另一回事。

  若非女兒素來蠻橫霸道,不把人命看在眼裡,又被養成那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就算是發瘋,也頂多說些女兒家家的傻話,哪裡會言之鑿鑿地要處死所有漢人,乃至於皇上?

  那些話不管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漢人臣子絕無可能放過卞家,更不可能放任幾位親王置藩坐大。而九黎族中,除了皇室和十大貴姓活得風光無限,亦同漢人那般,存在許多有真才實學的寒門貧士。他們都是跟隨聖元帝真刀真槍打拼而來,豁出命去才有了如今地位,卻在建國初期,封功大賞時,因種姓低賤而被剝奪,甚至搶奪了功勞,只能在軍中任一個不大不小的職務。

  幾位親王一倒,與他們過從甚密的十大貴姓亦會受到牽連,而皇上便能順理成章地將這些真正與他刀山火海裡衝殺過來的擁躉提攜上去。他壓根不用擔心無人可用,更不用擔心九黎族人與他離心。

  經此一事,他對漢人,對九黎族人的掌控只會更深,樹立的威望只會更高,獲得的忠心只會更堅定。他早已化蛟成龍,一飛沖天,但那些曾經輕鄙他的人卻遲遲不願正視,這才有了今日大禍。

  誰能想到他無需與眾人刀兵相向,更無需籌謀佈局徐徐圖之,僅利用一名女子的幾句醉話,就把所有心腹大患一網打盡!

  這招數算不得多麼高明,卻著實巧妙。而正是因為卞家將卞敏兒教養成如今這副德行,才令他有了可乘之機。如今就算卞家每人長了一百張嘴齊齊為卞敏兒辯護,說她喝醉也罷,中邪也好,甚至中了迷藥,又有哪個會信?她平日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與她今日的瘋話如出一轍。漢人在她眼裡還不如一條狗,這事全燕京的人都知道。

  無事的時候,她多囂張跋扈都有卞家和太后為她撐腰,然而現在,她一力挑起所有漢人的仇恨,挑起兩族生死存亡之爭,哪怕天皇老子來了,也兜不住這個底!

  卞夫人悔啊!越想越氣之下又連摑了卞敏兒五六掌,竟將她牙齒都打掉幾顆。卞家女眷均被關押在同一個牢房內,卻無人上前阻攔,全用冷漠而又怨毒的目光盯著她。

  卞敏兒又驚又怕,撲過去抱住母親雙腿,哭求道,「娘您別打了。這是哪兒?我們為何會被關起來?您好歹讓我當個明白人。」

  卞夫人還以為她中藥後失去了宴會上的記憶,一腳將她踢開,萎頓在地不願開口。她的大嫂恨毒了她,將宴會上的事情一一詳述,末了冷笑道,「當年皇上登基的時候我便說過,如今是九黎族與漢族共天下,讓婆母和公爹好歹管一管小姑子,莫讓她太過猖狂惹下大禍。現在好了,這話果然應驗了,別人要算計卞家,選誰不好,偏選中她?因為她狂啊!因為她招人恨!她每天把'漢狗、賤人'掛在嘴邊,稍有不順就拿漢人奴僕撒氣,今天打死一個,明天又打死一個,你們一句話也不訓斥,還幫她把屍體處理掉,對外也不遮掩,讓她闖出一個混世魔王的名號。方才她在宴上說的那些話,你們能解釋得清嗎?中原是漢人的天下,一旦他們感受到威脅,就連皇上也彈壓不住!我們卞家完了!全完了!」

  卞敏兒既茫然又恐懼,急忙辯解道,「那話不是我說的!我回後殿換衣裳的時候就被人打暈了,這才剛剛醒過來!對了,我那兩個婢女呢?她們,定是她們出賣了我,弄一個假的卞敏兒!娘,您信我,我真的沒說那些話,我再狂也不會拿全家人的性命開玩笑!娘,您看我一眼啊……」

  不管真相如何,也不管說出那些話的人是不是卞敏兒,卞家人已經不願,也不能去追究。對方用的是卞敏兒的面孔,嗓音、身份,就能徹徹底底釘死卞家。

  卞敏兒的大嫂頹喪道,「是你如何?不是你又能如何?但凡你平日稍微積些德,收斂一二,旁人也不會對那些話深信不疑。知道背後暗算卞家的人為什麼選你嗎?因為你是卞家的爛種!捅破了你,就能腐壞整個卞家……」

  她話未說完,便聽黑黢黢的過道里傳來一陣清脆的掌聲,少頃,一名身材曼妙,錦衣華服的女子迤然而來,徐徐開口,「整個卞家,怕是只有少夫人有此先見之明。」

  她立在牢門外,一張閉月羞花的面容被昏黃燭火映照得熠熠生輝,卻是今日最大的贏家關素衣。

  「是你!」卞敏兒終於了悟,撲過去怒吼,「是你幹的對不對!你陷害我!」

  關素衣並未答話,繞著囚室走了兩圈,語氣不疾不徐,「那日在暗巷內你曾問我敢不敢殺你,敢不敢與整個九黎族作對,我當時並未回答。現在我來給你一個答案——我敢。殺你,我敢;與九黎族作對,我也敢。」

  她微微傾身,盯著卞敏兒通紅的,已顯出怯意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那麼該我來問你了,你敢承擔惹怒我的後果嗎?」

  敢嗎?卞敏兒微不可見地搖搖頭,緊接著又搖搖頭,終於徹底崩潰。她不敢,只因惹怒了這人,竟要拿全家的性命來換,若早知如此,她絕不會去招惹對方。她甚至臨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怎會落到這個田地,那莫名多出來的卞敏兒又是誰。

  她終於像個正常的十五歲小姑娘一般痛哭起來,哽咽道,「關素衣,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殺了我,不要連累我的家人。關素衣你回來!」

  只可惜那人已越去越遠,唯餘清冷嗓音在過道裡迴盪,「晚了,我本不願走這一步,皆是被你所迫。你我二人,終究是我笑到最後……」

  卞敏兒瘋狂搖晃牢門,卻沒能把人喚回來。卞夫人扯住她一通盤問,這才得知她暗害關素衣的事,猛然噴出一口鮮血,一面罵著「孽障」一面倒下去。

  關素衣走出地宮,站在廊下吹著冷風,想讓周身的血腥氣散得更快些。金子仔細看她兩眼,問道,「小姐,您沒事吧?卞家那是罪有應得,您別被卞敏兒的狂態嚇住了,憑她造的那些孽,死一百回都不冤枉。」

  關素衣颯然一笑,「怎的?你以為我報復了她,又見到她最後慘狀,會產生類似於空虛,失落,無奈糾結等情緒?」她搖頭,語氣散漫,「以德報德,以怨報怨,實乃天下第一快事。從今往後,我都要活得這般暢快淋漓。」

  金子愣了幾息才搖頭莞爾,「小姐您高興就好。」

  主僕二人行至前殿,卻見一名身材修長,容貌艷麗的女子正站在聖元帝身旁,微微彎腰看他懷裡的木沐,嘴唇開合,不知在說些什麼。聖元帝滿臉不耐,一面用薄毯裹住睡熟的木沐,一面擺手似乎在驅趕對方。

  女子眼裡流露出受傷的神色,卻倔強地佇立原地,不肯離去,瞥見緩步而來的關素衣,眉頭飛快皺了一下。

  「這是盤婕妤,跟隨長公主打過仗,是個狠角色。」金子低聲說道。

  關素衣早已猜到此人身份,走過去行了禮,又撫了撫木沐通紅的臉頰,嗔怪道,「你究竟讓他喝了幾杯酒?竟醉成這樣!」

  「夫人冤枉,除了開頭那杯,朕後來只沾了一筷子餵他而已。他年紀小,酒量淺,日後多磨練磨練便好。」聖元帝哂笑,一手抱著木沐,一手去摟夫人纖腰,嗓音溫柔,「夜涼如水,二位泰山和岳母已等候多時,朕這便送你們回去。待處理完卞家和幾位皇叔,朕立刻上門提親。」

  關素衣試圖接過幼弟,卻被他躲開,只能嘆道,「我知道你們九黎族人從小把酒當水喝,然而酒雖是五穀釀造,卻含酒毒,對肝臟多有損害,日後還是少喝為好。」

  「夫人教訓的是。只要您開口,莫說讓朕少喝,就算讓朕立馬戒掉也絕無二話。」聖元帝笑容不斷,心情極佳,全當盤朵蘭是個透明人,越過她摟著夫人緩緩離開。對他來說,滿宮嬪妃不過是一具具精美的擺設罷了,納也不是他要納,選也不是他要選,全憑太后一手操辦,那就讓她們全都伺候太后去,他只需夫人一個便萬事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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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立后

  盤朵蘭明知自己是個多餘的人,明知陛下恨不得自己立馬消失,卻像自虐一般尾隨在後,旁觀他對另一個女人付出的千般柔情,萬般呵護。她見過悍勇無匹的忽納爾,也見過冷酷無情的忽納爾,更見過他吃了敗仗躺在血泊中的狼狽模樣。

  但眼前這個笑得溫柔而又爽朗,與尋常男子別無二致的忽納爾卻前所未見。曾經的她,做夢也想讓他露出同樣的表情,卻連一個正眼也無法得到。關素衣究竟有什麼魅力?又何德何能?

  倘若她當年未被太后蠱惑,對忽納爾避如蛇蠍,現在早已成為魏國皇后,又哪有旁人甚麼事?這樣想著,她不免怨恨自己,更怨恨太后和關素衣。

  如果換在以前,遇上這種爭風吃醋的事,關素衣只會覺得厭煩,甚而躲避,現在卻處之泰然。她跟隨忽納爾的腳步慢慢朝前走,眼看快到瓊林苑,卻被對方拽住。

  「夫人的金釵有些歪了,我幫你扶一扶。」話雖這麼說,聖元帝卻並未動手,而是目光灼灼地盯著夫人。

  關素衣如何不明白他的暗語,抿嘴笑道,「歪了哪裡?」

  「哪兒哪兒都歪了,」聖元帝垂頭,在她額角落下一個輕吻,又在她鼻尖觸了觸,啞聲道,「夫人快些回去吧,你若再不離開,我便不想放手了。」

  關素衣臉頰飛紅,用浸滿水霧的眸子瞪他一眼,這才接過幼弟快步離開,走出去沒多遠又聽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夫人,一月之後我會親自上門提親,你且等等我。」

  關素衣腳步微頓,而後更快走遠。聖元帝這才回過頭,目不斜視地越過盤朵蘭,往未央宮走去。

  盤朵蘭站在原地痴望良久,澀聲道,「他二人要大婚了?」

  「娘娘,經卞敏兒一鬧,九黎族勢微,后位定會落在漢人女子頭上。為了壓制您,他們推舉的人選定然不會太弱,放眼燕京,誰能比關小姐更合適?奴婢剛從瓊林苑來,隱約聽說漢臣已達成共識,要上折子為關小姐請封后位。您還是早作準備吧。」她的大宮女低聲勸說。

  「請封后位?難道九黎族就不能為本宮請封后位?若他們早些選定本宮,而非什麼卞敏兒,哪裡會有如今這些事!說來說去,只因我盤氏投效皇上,於他們無用罷了。」盤朵蘭冷笑起來,「也好,我盤氏素與諸位親王不睦,如今這等災禍也牽扯不到我們。待支持幾位王爺的貴姓遭了秧,就該輪到我盤氏一家獨大了,我有的是資本與關素衣鬥。」話落拂袖而去,扯落一地繁花。

  出宮的馬車上,關素衣懷裡抱著木沐,已是睡眼惺忪,精疲力盡。關老爺子喝得酩酊大醉,獨自睡在另一輛車馬上,這會兒正鼾聲如雷。關父與妻女坐在一處,目光深邃,容色肅穆,不知在想些什麼。

  「今日之事,可曾有你插手?」他忽然開口。

  關素衣瞬間清醒過來,坦白道,「有。」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入宮。」關父慨然長嘆。

  「爹,您還記得當初問我的話嗎?您說君子行事當名正言順,如今於國法,於人情,我皆名正言順,您還覺得我不該入宮嗎?」

  「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算我與你祖父全力阻止,恐怕也無法挽回。方才宴後,眾位大人已定下協議,欲聯名推你為後。你贏了,於國法、人情,你都贏了。只願日後你切莫哭著跑回來,告訴我你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

  關素衣悄悄握拳,堅定道,「您放心,就算前路遍布刀槍劍戟,我也不會回頭。」

  「早知今日,我當初就該抽掉你那根反骨。」關父無奈嘆息,「也罷,純臣有純臣的當法,皇親國戚有皇親國戚的當法,左不過'竭忠盡智'四字。你放心入宮,我們帝師府絕不會拖你後腿。」

  關素衣眼眶一熱,落下淚來,「爹,娘,我也不會辱沒家聲,置你們於危局。這輩子我一定好好過,不讓你們操心。」

  「不讓我們操心?怕是日後還有操不完的心。」仲氏攬住女兒,無聲哭泣。嫁女不易,更何況是嫁兩次,只願這次會有好結果。

  想撬動幾位親王著實不易,但找准了入手點,外表崔巍的山峰不過瞬間便土崩瓦解。因卞敏兒鬧出亂子時,幾位親王全在宮裡,很快就被聖元帝控制起來並封鎖了消息。故,當長公主率軍抄撿各府時,竟無一人早做準備,當場翻出許多要命的密函,有力地佐證了卞敏兒的「瘋話」。

  諸位親王地位尊崇,十大貴姓中除了盤氏,其餘九家均與他們有所牽連,不過一夕之間,原本耀武揚威的九黎族勳貴,竟有十之五六的人下了大獄,空出的職位均被聖元帝心腹頂替。可憐先皇籌謀許久,又留下很多暗手欲牽制對方,卻頃刻間毀於一旦。

  他很快冊封趙海為征西大將軍,前往西北抵禦胡人。趙海乃前朝第一猛將,威名更勝薛明瑞,卻因私開城門,受降九黎族軍隊,從此落下罵名,鬱鬱不得志。聖元帝有心用他,又恐他名聲不佳無法服眾,這才擱置不提,如今既已替他洗脫罵名,自是物盡其用。

  趙海對皇上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當場立下重誓,不踏平胡人皇廷,此生永不迴轉。

  幾位親王欲聯合胡人攪亂邊境,從而威逼聖元帝置藩的計劃徹底落空,均被奪爵抄家,終身圈禁。卞家上上下下三百號人,皆判斬首,未曾株連九族還是皇上力排眾議,網開一面的緣故。

  太后聞聽消息吐血不止,又是辱罵聖元帝孽種,又是哭求先帝活過來替她做主,卻是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絕望到了極點。幾位小皇孫早已被調教得像鵪鶉一般,此時送回長樂宮,莫說張揚跋扈、為所欲為,竟連大聲說話都不敢,顯然已養廢了。

  幾位皇子妃自知進退無路,唯有苟且偷生而已,連忙帶著孩子去未央宮跪謝皇恩,從此夾起尾巴做人。

  朝堂風雲變色,後宮天翻地覆,短短一月,魏國已是另一番氣象。這日朝會,趙海大將軍第一次送來捷報,惹得聖元帝龍心大悅,朗笑不止。諸位漢臣相互對視,覺得時機正好,這才取出懷裡的折子畢恭畢敬呈上,跪請皇上儘早立后,延綿皇嗣。

  聖元帝面上不顯,實則掌心已經汗濕,打開折子看見意料之中的名諱,心頭大石轟然落地,渾身舒暢。他將折子按在御桌上,沉默良久才道,「朕之大婚,便按照漢人的傳統操辦吧。太史令,最近可有良辰吉日?」

  「啟稟皇上,九月初九,九月二十八,十月初十,十月十二,均是良辰吉日,易嫁娶。再有便是明年……」

  聖元帝不等他把話說完就不耐煩地打斷,「這月可有好日子?」

  「這個月太近了,來不及籌備。」

  「你只說有沒有吧。」聖元帝狠狠剜他一眼。

  「有有有,就在月底,二十九號便是。」

  「那就這麼定了,你們下去準備吧。」聖元帝站起身,急道,「退朝。」

  等眾人回過神來時,金鑾殿上已人去椅空,諸位大臣這才後知後覺地跪送聖駕,末了調侃道,「皇上已近而立,卻既無正妻又無子嗣,難怪如此著急。吾等臣子原該為他分憂,這便趕緊把婚禮和封後大典辦起來吧。」

  「恭喜帝師大人,太常大人!」

  「恭喜恭喜!」所有人皆圍上來向關老爺子和關父賀喜,又鬧著讓二人請客吃酒。等朝會散後,皇上欲冊立關氏女為後的消息很快傳遍燕京,弄得眾人皆知。

  季大夫人剛把侄女嫁出去,好歹挽回一點顏面,這下又病倒在床,藥石難醫。雖然季家沒攤上與皇上爭奪女人的罪名,但他們侮辱了當今皇后卻是不爭的事實。想當初她還送給關素衣一本《女戒》,暗諷她不貞不潔,不賢不淑,又是殘花敗柳之身,這輩子只能長伴青燈古佛。哪料對方轉眼就嫁給了魏國最有權勢的男人,成為魏國最尊貴的女人。

  等她高居後位,受命婦朝拜時,又會怎樣羞辱季家?又會如何暗恨自己?

  想得越多,季大夫人便越覺恐懼,短短三日便瘦得不成人形。等拜見了關素衣,並未受到對方打壓,這才慢慢緩過來,卻也去了半條老命。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只說關老爺子和關父請諸位同僚去酒樓吃酒,聖元帝卻悄悄出了宮,在山林裡轉悠半個時辰,獵到想要的東西,這才換了一身乾淨衣服,前來拜會帝師府,還未走到門前就見幾位雪鬢霜鬟的老人帶著幾名衣衫破舊的小童,跪在府門前磕頭。

  門房滿臉厭煩,卻礙於自家小姐快入宮為後,不好壞了名聲,擺手道,「你們暫且等在此處,我去稟明夫人、小姐再來。」話落看見大步走上台階,體格健壯,眼眸幽藍的男子,不禁呆了。藍,藍眼睛?皇上?

  「哎呀我的娘!皇上來了!」他驚叫一聲,人已跑得沒影兒,徒留聖元帝哭笑不得地站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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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提親

  因祭田被屯軍侵占一事,關氏族人幾乎每天都會求到帝師府,只願他們偶爾心軟,或不勝其煩,好歹再給族裡添置一些產業。他們絕不相信帝師和太常那樣的老好人會棄族人於不顧,所謂的「自請除族」不過是氣話罷了,當不得真,日子一久也就緩和過來了。況且他們已經將關文海除族,又給關木沐上了族譜,承認他帝師府嗣子的地位,關家還想怎樣?

  及至今日,幾位族老正準備去帝師府例行一拜,忽然聞聽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帝師府嫡長孫女關素衣竟然要當皇后了!這怎麼可能呢?

  「她,她不是剛和離嗎?」族長的大兒媳婦顫聲問道。和離的婦人能找到一位鰥夫當續弦已算十分幸運,那關素衣何德何能,竟一躍成為魏國皇后?滿京貴女難道都死光了不成?

  「和離又怎樣?」族長已是六神無主,惶惶不安,「九黎族可不興中原這套。只要是女人,會生孩子,總能嫁出去。對他們來說,女人待在家裡不嫁人才是罪過,耽誤了生孩子更是大罪,否則你以為當初他們被趕出中原時才一兩萬人,如何在數百年的時間裡成為踏平九州的霸主?他們每誅滅一個部落,便會把該部落的女人全搶回去成婚,連這些女人生下的孩子也一塊兒養育,並不在乎所謂的血緣正統,只專注於壯大族威,直至入主中原才漸漸受了漢人影響,對血脈重視起來。」

  族長到底也是飽學之士,對九黎族的歷史頗有幾分了解,顫聲道,「如今漢黎兩族矛盾不斷加深,而皇上態度左右搖擺不定,既提攜漢臣,也不忘重用本族心腹,剛捋下去一批九黎族權貴,又啟用一批能力更強悍者,在此緊要關頭,一國之母究竟由誰擔當的確是關乎國祚,更關乎兩族發展存亡的大事。左不過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壓倒東風罷了。幾位親王皆被圈禁,九黎族勢微,漢臣自是要全力抗擊,這后位落在漢人女子頭上,實在是順理成章。關素衣怎麼了?她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華有才華,心性、膽略更是遠勝尋常女子。選她入宮,正可壓制風頭正勁的盤氏女。只要她先一步誕下嫡長子,漢臣的地位便穩當了。」

  說到此處,他不免搥胸頓足起來,「早知關素衣有鳳舞九天之命,我當初說什麼也不會保下關文海!孽障啊!他害得我們關氏一族不但失了帝師府這尊靠山,還與后族擦肩而過!皇后母族那是怎樣的地位?可以請封爵位和世祿,足夠子子孫孫受用無窮啊!我悔啊!我真是老糊塗了!」說著說著竟已淚灑滿襟,悲泣不止。

  幾位族老有心指責他一味護短,葬送了全族利益,見他哭得傷心又不好開口,只能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挽回,於是便有了孤苦老人帶著幼童上門哭求一事。他們心知關素衣快入宮為后,對名聲肯定越發看重,絕不會任由他們跪在門外,讓路人看了笑話。

  然而萬萬沒想到,這一來,竟直接見到了皇上。

  眾人好一番慌張,正想跪下山呼萬歲,又見跑走的門房領著仲氏和關素衣匆忙迎出來,二話不說先把人帶進去,關了大門,省得鬧出亂子。

  「草民參加皇上,皇上萬歲。」

  「臣婦(民女)參加皇上,皇上萬福。」

  「奴才(奴婢)參加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跪地磕頭的跪地磕頭,屈膝行禮的屈膝行禮,院子裡伏倒一片,頗為糟亂,偏偏關老爺子和關父又不在,也不知皇上匆忙趕來做什麼。賜婚聖旨都沒到,他怎麼就先到了?

  「岳母請起,夫人請起。」聖元帝虛扶仲氏一把,又輕輕拉起夫人,這才掃視其餘人等,嗓音冷淡,「平身吧,有話進去說。」

  眾人入了正廳,各自落座,幾位老人取出一本族譜,畢恭畢敬地呈給皇上,說什麼關家可以不認族人,族人卻絕不會拋棄他們,大家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云雲。

  這些話仲氏已經聽煩了,卻因皇上就在堂上,不好發作,只能任由他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唱戲。關素衣眼瞼半合,神態自若,人在此處,實則神魂早已出竅,飄飄忽忽不知去了哪裡。

  聖元帝還有正事要辦,當即打斷諸人,「各位有所不知,因憂心小舅子安危,那關文海是朕親自抓去,親自拷打,這才問出小舅子下落,又親自趕往桐谷連夜救回。只廢了他,並未將他碎屍萬段,還是看在他姓關的面子上。朕冷眼看著你們找上帝師府,要求二位泰山放人,又強迫他們為族裡購置祭田,彷彿一群水蛭,不把帝師府的鮮血榨乾決不罷休。非但如此,這些年帝師府如何待你們,而你們又是如何回報他們,朕早已查得清清楚楚。關家乃朕妻族,連朕都要敬重三分,卻被你們一再糟踐,如何能忍?想把關家重新認回去絕無可能,想讓他們再為你們添置產業,更無可能。人要知足,倘若你們還糾纏不休,壞了夫人聲譽,朕便在涼州給你們安置一片土地,你們去那裡過活吧。」

  涼州是歷朝歷代流放人犯的地方,不但土地貧瘠,環境更是險惡。皇上口裡說著「安置」,何嘗沒有發配關氏宗族的意思?他連自己兄弟都能殺害,處置旁人又算什麼?萬沒料到關文海竟是他親手抓去,又親自審問,那麼他對關氏宗族的觀感怕是早已跌落谷底了吧?

  那族長當初態度強硬地把人弄回來,豈不早就得罪了皇上?這樣一想,幾位老人已是膽裂魂飛,寒氣透骨,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立馬送上族譜,狼狽遁逃,回到族裡將此事一說,駭得族長連噴幾口濃血。

  「皇上親自抓的關文海,親自審了他,還親自領兵把關木沐救回來?」他一再追問,見幾位老人沉痛點頭,舉起拐杖便朝孫媳婦砸去,「我他娘的信了你的邪才會逼齊光父子把關文海放回來!他已經在皇上手裡剮了一層皮,我還救他作甚?我他娘的哪裡是在對齊光父子耍威風,我是直接跟皇上叫板啊!你當我有幾個腦袋?愚婦,愚不可及!族譜拿來,我要把你們這一房全部除族!」

  他一面嚥下心頭老血,一面把人往死裡打,其餘幾房卻不敢攔阻,反而露出仇恨的表情。錯過成為皇后母族的機會已夠令人絕望,如今才知連皇上都暗暗記了他們一大罪狀,這簡直是斷了他們所有生路。倘若當初關文海被抓,他們立刻開了宗祠把人除族,所有災禍都不會發生,相反,他們將搭上皇后的東風,成為魏國第一望族。

  善惡到頭終有報,這句話果然沒錯。

  仲氏原以為今天少不得要補償族裡一二,免得皇上認為關家無情無義,卻沒料對方三兩句話就把麻煩解決,且還是一勞永逸,心情不禁好起來。

  「讓陛下見笑了。人善被人欺,我們也很無奈。」仲氏笑著敬茶,「老爺子和老爺尚未歸家,勞煩陛下稍等片刻,臣婦這就派人去找。」

  「慢慢等不急。朕正好與岳母和夫人說會兒話。」聖元帝衝侍衛略一擺手,對方立馬提了一個籠子進來,裡面並排躺著一雙大雁。

  「陛下這是?」仲氏彷彿猜到什麼,又不大敢相信。靈魂出竅中的關素衣卻瞬間回神,用明亮而又璀璨的眼眸朝上座看去,嘴角微微一彎,露出一抹意外卻又絢麗的笑容。

  聖元帝見狀心頭大定,徐徐道,「雍雍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按照中原人的習俗,男子上女子家中提親,總要送一雙大雁。雁子情摯,一方亡故,另一方便孤獨終老,此生絕不另覓新偶。送一雙大雁便等於昭示男女雙方永結同心,不離不棄,這便是朕刻意登門的用意。」

  他看向夫人,語氣繾綣,「夫人嘴上不說,卻三番四次談到上門提親一事,叫朕如何敢輕忽?倘若朕真的以為這只是夫人一句首肯之言,然後發一道賜婚聖旨,送許多貴重彩禮,便以為萬事大吉了,夫人定會在心裡怨朕。她性子反叛,傲骨嶙峋,時而坦白至極,時而又口是心非,一再提醒朕這場婚姻更多是基於政治目的,我倆也非尋常夫妻,卻反而洩露了內心的真實。」

  他嘆息道,「若非種種意外,夫人定然不願涉足權利之爭。她更喜歡平凡安逸的生活,更嚮往尋常夫妻的恩愛。她嫁給朕,彷彿已風光至極,但心裡到底意難平,也還暗藏著許多忐忑不安。朕大可以頒發聖旨,賜下彩禮,讓人敲鑼打鼓,浩浩蕩盪送來帝師府,為她再添一筆榮耀,然而這真是她心中所求嗎?」

  說到此處,他不由朝夫人看去,卻見對方緩緩搖頭,雙目綴滿絢爛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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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擁抱

  原本有些不太確定的聖元帝,此時此刻已放下心頭大石,長出一口氣。夫人的心思,他果然猜對了。

  將關著大雁的鳥籠擺放在桌面上,他慎重說道,「岳母,這雙雁子是朕親手獵來,並未借助任何外力。朕先於賜婚聖旨跑這一趟,是想告訴您,也告訴夫人,這場婚事並非皇帝對臣下的恩寵與賞賜,而是朕親自求來的。像尋常男子追求心上人那般,朕對夫人也傾慕已久,寤寐思之,不捨放手。」

  關素衣臉頰悄悄染上一層薄紅,卻再未凝視他,只低頭淺笑。不管怎樣,他能親自跑這一趟,已是極其用心,她縱有再多忐忑與不甘,也能釋懷了。

  聖元帝見夫人笑了,自己也露出爽朗的笑容,繼續道,「朕用心在了解夫人,唯恐惹她不快,又唯恐她對這樁婚事產生不滿或抗拒。朕雖然是皇帝,然而在夫人跟前,也不過是心存渴慕的尋常男子罷了。岳母,您與岳父恩愛不渝,夫人在您二位身邊長大,對婚姻的期待只會比這更高。她想要的,不管開不開口,朕都會傾其所有為她做到。她說提親,那麼朕就上門提親,再貴重的禮物也及不上一顆誠摯之心。朕會愛她,護她,尊重她,與她攜手同行,此生不棄,還請岳母放心將她託付給朕。」

  仲氏聽得眼眶發紅,竟不知該作何反應。這番話連尋常男子都說不出、做不到,他堂堂魏國君主,卻在下朝之後漫山遍野地狩獵大雁,然後慎重無比地親自送進府裡。不管日後如何,只說現在,誠意便已足夠。

  因女兒嫁得太高,這些天一直吃不好睡不著的仲氏,終於緩緩放鬆心弦,顫聲道,「皇上,依依日後便有勞您照顧了。她性子有些執拗,又不會說話,您別與她一般見識。」

  聖元帝瞥了夫人一眼,笑著點頭,而站在門口旁聽許久的關老爺子和關父這才大步走進來躬身行禮,抬起頭時均眼眶潮紅,目中含淚。一家人寒暄一陣,聊了聊婚事,見皇上總朝依依看去,只好讓他二人私底下小聚片刻。

  二人走到後院水榭,隨意揀了一塊光滑的大石頭坐下,低聲說起話來。

  「我還以為你會派人送來賜婚聖旨和彩禮,讓帝師府風光一回。」關素衣折了一根柳枝輕撩水面,美目有一下沒一下地睨著忽納爾。

  聖元帝湊近了看她,柔聲道,「夫人說過的每一句話,不管有意無意,我都會記在心裡。你讓我親自上門提親,我若是不照辦,將來可有苦頭吃了。夫人口是心非得很,一面說咱倆並非尋常夫妻,一面在心裡嚮往著那樣的生活吧?」

  關素衣抿唇不答,只定定看他。

  聖元帝被看得臉熱心跳,啞聲道,「其實我何嘗不憧憬尋常夫妻的生活?早些年我剛打下名頭的時候便想著,等將來滅了諸國,便讓先帝賜我幾箱財寶,不需要享用不盡,只夠我養活一家老小便罷,娶一位美麗的妻子,生一窩活蹦亂跳的小崽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得自在安穩。後來得知自己身世,妻子和小崽子那是一點也不敢想,只一門心思攬權,自己活不好,也不會讓旁人撿了便宜。」

  他認真道,「遇見夫人,簡直是老天爺降下的救贖。從此以後我活著不是為了權利和報復,而是為了守護你,守護我們將來的孩子,乃至於守護魏國子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句話我以前總是不懂,因為我上沒老,下沒小,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哪有心思照管旁人?但現在我懂了,因為想讓你過得更好,所以我要為你開創一個盛世;因為想讓我們的孩子過得更好,所以我要為他掃平一切障礙。認識你之前,我每天睜眼會想——我怎麼還活著?認識你之後,我每天睜眼會想——活著真好。對我而言,這就是你存在的意義。」

  他攤開大掌,語氣嚴肅,「夫人,將來的路,你願意與我一起走下去嗎?沒有刀槍劍戟,只有幸福美滿。」

  關素衣扔掉柳枝,低聲詢問,「你怎知道只有幸福美滿?萬一你變了呢?」

  「我不會變,夫人會變嗎?」聖元帝不答反問。

  「你不變,我自然也不會變。」

  「那就是了,與其懷疑我,不如相信自己。」聖元帝沉默片刻,補充道,「哪怕夫人變了,我也不會變。」

  關素衣終於掩嘴輕笑起來,「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我的毛病?非要在言語上略勝一籌?罷了,我若是認准了誰,這輩子都不會更改。你說得對,與其懷疑你,不如相信自己。」她將手放入等待已久的掌心,與他十指交握。

  聖元帝這才吐出一口濁氣,輕輕一拉就將她抱入懷中,嗅著她的發香說道,「夫人有一點說錯了,擁抱其實也很實在。哪怕你不給予回應,哪怕你冷漠的垂落雙手,只要我不放開,你便掙脫不掉。夫人倔強起來的時候,意欲逃避的時候,對付你最好的辦法就是牢牢將你抱住。你願意與我同行,我們便一直向前;你心存忐忑,躊躇不定,我也可以陪你在原地徘徊。無論怎樣,只要夫人永遠伴在我身側就好。」

  關素衣原本還有些不知所措,雙手垂落,羞於回應,聽了這話竟忍不住低笑起來,丟開最後一絲矜持,緩緩將手搭放在他後腰,一點一點扣緊。

  聖元帝幽藍雙眸充斥著喜悅的亮光,一面摩挲夫人緊繃的脊背,一面親吻她潔白如玉的耳垂,宣誓一般說道,「夫人,我們一定能好好過下去。你信我,也信你自己。」

  「嗯。」關素衣什麼話都不想說了,靜靜趴伏在忽納爾寬厚的肩頭,看著湖面層疊蕩開的春光。這個懷抱,竟然比想像中更安全,也更溫暖。

  仲氏站在不遠處悄悄看了一眼,然後遣退下人,緩步離開。二人緊緊相擁的畫面如此靜謐安詳,契合美好,彷彿他們合該在一起,彷彿天地之間唯餘一雙,所謂「珠聯璧合」,不過如此。

  二嫁還能找到這樣優秀的夫婿,他們這些做長輩的怎麼著也該知足了。

  聖元帝依依不捨地回宮之後,賜婚聖旨和彩禮才陸陸續續送入帝師府。為了顯示對皇后的重視,他幾乎搬空了自己私庫,小件的珠寶玉器一箱接一箱,大件的古董家具一台接一台,流水一般穿街而過。

  百姓們總算開了一回眼界,議論道,「原先葉婕妤得寵時皇上賞了她一樹紅珊瑚,當時我還以為多貴重,現在與皇后娘娘的彩禮一比,簡直不值一提啊!」

  「一個失寵的罪妃,能跟一國之母比嗎?快閉嘴吧,小心禍從口出。」

  那人急忙摀嘴,暗暗為皇后的隆恩盛寵感到咋舌。

  送彩禮的隊伍敲鑼打鼓地從趙府門前經過,趙陸離推開房門,將守著趙望舒讀書的葉蓁抱到輪椅上,命人抬出去。

  「你想送我去哪兒?」葉蓁心下大駭,生怕他把自己和兒子拆開。雖然趙望舒這次沒能考中,但他還小,將來有的是機會。只要兒子出息了,她便不愁無法翻身。

  「今天是素衣大喜的日子,我讓你好生看一看。」趙陸離推開角門,指著絡繹不絕的隊伍。趙望舒連忙跟出去,雙手死死拽住輪椅,唯恐父親忽然把人送走。

  「關素衣改嫁了?」葉蓁怪笑起來,「哈哈哈,嫁給哪個鰥夫?又給別人當後母,費力不討好地養兒養女?彩禮蠻多的,倒是比你富貴。不過難怪,她好歹是帝師府的嫡女,就算嫁給鰥夫,身份也不能太低……」

  她話音越來越小,終至無言,只因她看見所有的箱籠上都貼著禁宮內苑的專用封條,送禮的侍衛也都穿著禁衛軍朝服,放眼魏國,誰敢動用這等陣仗?除了金鑾殿上那位,再無旁人。彩禮過去一台又一台,沒完沒了,無需點算也能預估這些東西的價值。那人怕是已經把自己的私庫搬空了吧?

  葉蓁本就憔悴不堪的面容變得猙獰扭曲,咬牙道,「關素衣要入宮?」

  「入宮為后。」趙陸離終於道出隱瞞許久的事實,「知道你為何會被皇上送回來嗎?因為他想讓你離間我與素衣,迫使她和離,然後他就能趁虛而入,娶她為妻。他早就愛上素衣了,而你,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棋子罷了。」

  「不,你胡說!趙陸離,你一定是為了報復我才會編造這些謊話!皇上愛的是我!我救了他,為他拋夫棄子,犧牲一切,他不會對我如此無情,我不信,我不信……」當葉蓁陷入癲狂時,趙陸離早已將她帶回內院,省得讓外人看笑話。

  他蹲在葉蓁面前,一字一句說道,「皇上從未愛過你,我將來永遠不會再愛你,你的女兒,你的婆母,對你早已恨之入骨。醒醒吧葉蓁,你只不過是個惹人憎惡,想丟丟不開,想甩甩不掉的累贅!」

  趙望舒一直堅定地認為母親並非葉婕妤,她不會為了攀附權貴而出賣身體,乃至於拋夫棄子。但眼下,親耳聽見對方承認,他感覺自己的信念正在崩塌,曾經為了救助母親而承受的苦難與折辱,全都化為一柄柄利刃,往他心口最柔軟的地方扎去。

  不過須臾,他已淚流滿面,痛不欲生,眼看父親頭也不回地離開,只能站在原地一聲又一聲呼喚。他以為自己擁有了遲來的母愛,卻不過一團令人作嘔的污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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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大婚

  因皇上催得急,封后大典在短短半月之間就籌辦起來,將九黎族與漢族的傳統糅雜在一起進行改制,比以往任何一個邦國的封后大典更隆重,也更冗長。

  婚禮的前三天,皇后便要開始齋戒沐浴,也在這一天,一路遊玩北上的仲老爺子和左老夫人終於趕到燕京,為外孫女兒送嫁。貼滿大紅囍字的閨房裡,左老夫人正在給外孫女絞面,仲氏一邊擦淚一邊調和脂粉,打算把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幾位宮女被趕至門外,無奈嘆氣。

  「我總催你外祖父快些走,到了京城便能多陪陪依依。你外祖父偏要繞遠路,說是得採集各地稻種,培育良品。如今倒好,我倆剛入城門,竟聽說依依要出嫁了,夫婿還是當今聖上。正所謂一入宮門深似海,往後想見依依一面怕是不容易了。」左老夫人低聲嘆息。

  關素衣眼眶微微發紅,握住外祖母的手說道,「那您和外祖父就別走了,在京里住下吧。你們想我的時候便能遞牌子入宮,想見就能見著。若還像以往那般天南海北地跑,我出不得遠門,又該上哪兒找您們?」

  「是啊娘,您和爹就在京里住下吧。」仲氏勸說道。

  「老頭子待不住,整天只想著怎麼種地,怎麼治水,我哪裡管得到他?」左老夫人將大紅鳳袍攤開,一層一層往外孫女身上套,叮囑道,「嫁入宮中不比嫁入尋常人家,更要莊重賢良。皇上也非尋常男子,與他相處要拿捏好尺度,不可太過親近,又不可太過疏遠。太親暱容易失心,太疏遠容易失禮,既不可上心又不可無禮,這其中的道道還需你自己去摸索。他寵愛你,你要懂得感恩;他冷落你,你亦要淡然處之。所謂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就是把夫君當成賓客,他來你便掃榻相迎;他走你便躬身相送,來來去去且隨他的意吧。」

  關素衣含淚點頭。她明白世間男子大多如此,情濃時待你如火,熱烈而又赤誠;火焰燒完,留下的只有灰燼而已。她只希望這把火燒得慢一些,久一些,哪怕留下一地灰燼,好歹還能透著一點餘溫,在她老死之前不要完全冷透。

  她願意相信現在的忽納爾,但將來會如何,誰又知道?他是帝王,坐擁後宮三千佳麗,等她年老色衰,總會有更美麗鮮活的女子取而代之。所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描寫的從來就不是夫妻之情。

  強迫自己想些高興的片段,這才忍住落淚的衝動,關素衣拜別家人,登上鳳攆,在儀仗隊的簇擁下朝皇宮行去。街道兩旁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然而隔著重重珠簾,他們壓根看不清皇后娘娘的樣貌,只滿眼都是喜慶的火紅色,處處張燈結彩,鑼鼓喧天。

  鳳攆入了宮門,皇后便要踩著長長的紅地毯前往祭壇悼念先祖,末了行至太和殿接受冊封,然後與皇帝去到金鑾殿,接受朝臣和命婦參拜。這是一段極為漫長的路程,走一段拜一段,所謂八拜之禮便是如此。而皇后的朝服加上頭上的鳳冠,少說也有二十幾斤,若堅持到禮畢,少說也得去半條命。

  關素衣刻意穿了一雙軟底鞋,也做好了受罪的準備,卻在掀開珠簾,看見跪伏滿地的文武大臣與朝廷命婦時,陡然感受到這份重量不僅來自於服飾,還來自於責任。如果不真正站在高處,看見萬眾叩拜,歸之若水的景象,絕無法領悟「一國之母」四字。

  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退怯了,深深懷疑自己能否扛得起這幅重擔。她重活一回,原本只想過得更自在,更快活一些罷了。當她忍不住退後一小步時,眼前忽然伸過來一隻大手,掌心向上,彷彿在等待握住一份羈絆。

  「忽納爾。」她低喚一聲,這才發現本該端坐殿堂的男人,竟早已站在鳳攆下。

  「夫人走吧。」他低沉的嗓音被鐘鳴聲掩蓋過去,唯有近在咫尺的關素衣才能聽到。

  「你怎麼來了?」封后大典該如何進行,這些天祖父和父親已叮囑過她很多遍,卻沒料剛開始就被打亂了步驟。但這一變化並未讓關素衣慌亂,反倒令她迅速恢復常態。她面上綻開端莊而又明麗的笑容,握緊忽納爾的手,慢慢朝前走去。

  「我不想坐在殿堂上等待夫人。」聖元帝垂眸看她,輕笑道,「那麼久都等過來了,現在只需再等半個時辰,卻彷彿難以忍受。況且我早就說過,今後會牽著夫人一起走。」

  關素衣完全忘了之前的遲疑與恐懼,微不可見地晃了晃二人十指相扣的手臂,低聲道,「幸好你來了,你若是不來,我差點退回鳳攆裡去。」

  「夫人也會害怕嗎?」聖元帝有些意外。

  「我是人,當然會感到害怕。我害怕擔不起一國之母的重任,害怕給你丟臉,給關家抹黑。我從來沒當過皇后,更享受不了所有人跪在腳下的感覺。那種莊嚴肅穆卻又巍峨如山的氛圍層層堆疊起來,壓得我喘不過氣。如果你不來,我或許能堅持走完這一路,卻絕對不會輕鬆。」

  所以幸好你來了。她沒把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瞥向忽納爾的眼裡卻飽含感激與動容。在外祖母的千叮萬囑下,她已一遍又一遍加固心防,卻在看見這人的一瞬間化為烏有。

  聖元帝輕輕握了握她指尖,喟嘆道,「幸好我來了,否則夫人該如何徬徨。誰也不是生來就能當皇帝、皇后,又何曾見過這等盛大場面,感到恐慌實屬正常。當年我登基時,心情也與夫人一樣,不知該說什麼話,做什麼事,甚至不知道手腳往哪兒放。是白福陪我一遍又一遍演練,這才勉強支撐下來。我不能讓外人窺見我內心的無措與惶恐,所以只能全程保持面無表情,當登基大典結束,獨自回到未央宮時,才發現自己的臉竟已僵硬的失去了知覺。」

  他忽然低笑起來,「哪怕是現在,我依然感覺惶恐,因為渴慕太久的寶物終於落入掌心,便越發患得患失。」

  關素衣瞥他一眼,低語道,「那就牽著手一塊兒走吧。總比一個人走踏實些。」

  「我現在就覺得很踏實。」二人邊說邊登上台階,朝祭壇走去。沿路的朝臣、命婦、嬪妃,一一叩拜,山呼萬歲、千歲。

  舉行完封后大典,關素衣已精疲力盡,在金子和明蘭的幫助下卸掉鳳冠和鳳袍,這才感覺渾身鬆快。

  「萬沒料到鳳冠竟如此沉重,戴一整天下來,脖子都會壓斷。難道日後每逢大典都要戴它?」關素衣尚未體會到後宮爭鬥的險惡就已敗給了奢華沉重的首飾。嫁入皇宮的女人真的很不容易,尤其是皇后。

  「並非次次都戴,但逢年過節或大宴外賓總是要盛裝打扮的。」金子忍笑道,「娘娘您能把腕力練得那般強勁,正可日日戴這鳳冠,也把頸力練上去。」

  「我練那個乾嘛?鐵頭功嗎?」話音剛落,主僕三個便掩嘴低笑起來,疲憊感消解大半。

  「娘娘您先吃些東西墊肚子,皇上很快就來。」換了一套較輕薄的禮服,又擺上一桌酒菜,金子和明蘭悄悄退出內殿。

  洞房花燭夜,聖元帝哪敢喝醉,酒過三巡便匆忙迴轉,看見坐在龍鳳喜燭下等待自己的夫人,不禁心頭一熱。關素衣被他看得臉頰發紅,指了指身旁的凳子說道,「坐吧,吃東西了嗎?」

  「吃了,你呢?」二人對坐無言,明明有滿肚子的話想傾訴,臨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氣氛說不出的尷尬,沉默大半天後,關素衣硬著頭皮道,「我也吃了。要不咱們喝交杯酒?」

  「喝。」聖元帝臉頰漲紅,先後倒了兩杯酒,卻舉著不敢動彈。所謂「近情情怯」不過如此,越是快到手的寶貝,卻反而越不敢去碰。

  關素衣也舉著酒杯等他來纏繞自己胳膊,二人對面站著,你看我,我看你,臉頰一個比一個紅,竟似喝醉一般,站了大半天才反應過來,又同時伸手去纏繞彼此,卻因慌亂而撞了酒杯,灑落一地酒水。

  「噗嗤。」關素衣忍俊不禁。

  聖元帝放下酒杯,無奈道,「夫人,咱們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二人總算是順順利利喝下交杯酒,聖元帝也不廢話,彎腰把人抱起來,徑直朝喜榻走去,感覺夫人在自己臂彎裡輕顫,不由停步,「夫人,你在害怕?」

  關素衣分明不想回憶那些糟糕的往事,卻被太過親暱的舉動刺痛了神經。夫妻之事於她而言等同於災難,除了羞辱與絕望,幾乎沒留下任何美好的東西。她的頭腦告訴自己這是每個女人都要經歷的成長,身體卻下意識地抗拒著,不僅僅是發抖,還產生了奪門而逃的衝動。

  聖元帝將她放在床沿,柔聲道,「夫人有所不知,其實我也很怕。」

  「你怕什麼?」關素衣的注意力瞬間被他拉過去。男人有什麼好怕的?受罪的不都是女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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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後宮

  聖元帝躊躇片刻,無奈道,「不瞞夫人,這也是我的第一次。

  關素衣瞪圓眼睛,不敢置信地道,「可你轉過年就三十了,怎會……」她沒好意思說出口,只能飛快掩嘴,臉頰漲紅。

  「早些年我南征北戰,哪裡有心思找女人。後來太后拿我母親的事刺激我,便更不敢找了。」聖元帝緊挨著夫人落座,握住她一隻手,「所以不僅夫人忐忑,我也無措得很。不如咱們先看看避火圖,研習一二再說?」

  他掀開被單,從枕頭下取出幾本精美的小冊子,坦然道,「夫人一旦遇見不懂的東西便最愛鑽研,這些書你先吃透了再來教我。我慢慢等著也無妨。」

  關素衣的嫁妝裡也備了這些書冊,僅瞟一眼就令她面紅耳赤,頭頂冒煙,更何論鑽研?忽納爾究竟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他知不知羞?劈手奪過避火圖,飛快塞進床底下,她紅著臉斥道,「你怎麼能讓我鑽研這個?你混賬!無恥!」

  她腦袋糊成一團,只反反復復罵著這兩句。

  聖元帝不怒反笑,「好,我混賬,我無恥。夫人莫氣。」話落輕輕將她擁入懷中,問道,「現在還害怕嗎?」

  哎?竟然真的不害怕了。關素衣這才回過味兒來,本想狠狠瞪忽納爾一眼,未料眼睛剛睜圓,自己竟先笑了。她將下顎磕在他肩頭,低低罵了一句,「不害怕了,但你確實是個混賬東西。」

  聖元帝偏頭看她,心髒又熱又軟,忍不住試探道,「不害怕的話,我能吻你嗎?」

  關素衣猶豫片刻才點頭,嘴唇輕輕顫動,依然感到慌亂。聖元帝慢慢湊近,徐徐低語,「別怕,我也是第一次。咱們拿出鑽研學問的精神來,好好把它吃透。正所謂熟能生巧,得了樂趣,日後便不怕了。」

  「噗嗤。」關素衣再次被逗笑,心底最後一絲恐懼終於消散,半羞半嗔道,「你能不能別說這些煞風景的話?要吻便吻,哪兒那麼囉……」最後一個「嗦」字被忽納爾一口吞下,他的確沒什麼經驗,憑藉的不過本能罷了,卻充滿狼性的掠奪,又不乏獨有的溫柔。他與她舌尖交纏,輾轉吮吸,一點一點品嚐著她口中的甘甜,仔細將這種相濡以沫的滋味刻入腦海。

  過了許久,久到喜燭已燃了一大截,兩人才從眩暈中回過神來。

  「夫人喜歡嗎?」他沿著她嘴角親到耳垂。

  「喜歡。」關素衣無法否認自己也沉迷其中。趙陸離帶給她的傷害,竟然悄無聲息地被這甜蜜的感覺替代了。

  聖元帝悶笑兩聲,宣告道,「夫人,我要脫你的衣服了。」但他卻沒動,只是用包容而又渴望的目光看著身下的女子。她點頭就繼續,她搖頭就終至,說過會尊重她,愛護她,這並非一句空話。

  關素衣轉過頭,澀聲道,「這個時候你可以不用說話。」

  「我明白了。」聖元帝邊笑邊垂頭親吻夫人。不用說話,只付諸行動是嗎?夫人真是又膽小又好色。

  一夜纏綿,翌日,關素衣在腰酸背痛的感覺中醒轉,發覺忽納爾正抱著自己,幽藍雙眸一眨不眨地看過來。她從未與人相擁而眠,又相擁著睜眼,反射性地掙扎兩下,卻被對方按住脊背,用力壓回去。

  「不要了。」她慌忙喊了一聲。

  「不要什麼?」聖元帝明知故問。

  「不要再弄了!」關素衣試圖離他滾燙的部位遠一些,卻每每被摁住。

  聖元帝一面吻她臉頰一面低笑,「夫人想到哪兒去了?我只是抱抱你罷了。」

  「現在辰時了吧?」關素衣推搡他,「難道你沒有政務需要處理?怎麼還賴在床上不起來?」

  「帝后大婚,罷朝三日。夫人沒睡醒的時候我便在想,這三天該做些什麼。」聖元帝環住她纖細的腰,喟嘆道,「媳婦、孩子、熱炕頭,此乃人生至樂。夫人,我不想當皇帝了,也不想每天天沒亮就爬起來上朝,聽那些大臣們吵來吵去。我就樂意跟你待在一塊兒,什麼話都不說,什麼事也不干,照樣快活無比。」

  「是嗎?那就不當了吧。我們這便微服出宮,找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方隱居下來,你耕田我織布,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至於朝堂大亂,百姓遭難,家國覆滅,這些事誰愛管誰管,咱們不操那個心。」關素衣掀開被子下地,從箱籠裡找出一塊方巾,往裡收拾細軟。

  聖元帝大樂,連忙把自己的衣物也塞進去,催促道,「那咱們得快點,免得被白福發現。再過兩刻鐘他便該帶人來伺候咱們更衣了。」

  這下關素衣反而不動了,扔掉手裡的衣物,詰問道,「你真要走?我方才那是開玩笑的,明褒暗諷你聽不出來嗎?」

  聖元帝也扔掉衣物,悶聲笑道,「我也是與夫人開玩笑的。夫人沒聽出來?」

  關素衣先是氣得瞪眼,末了摀嘴笑個不停,搖頭嘆道,「好你個忽納爾,竟然學會反將我了。這些東西我可不收拾了,你自個兒放回箱籠裡去。方才那些話咱們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你若真因為我耽誤了朝政,不等大臣上表參我禍國殃民,祖父、父親,先要站出來罵我孽女。」

  聖元帝連忙將她摟在懷里安慰,「不說了,我那是開玩笑的。好不容易娶到你,我只會更努力,更勤奮,絕不讓你看低我。將來咱們的孩子長大了,我要把一個繁榮昌盛的國土交給他,而非四分五裂,動盪不安的亂局。你且看著我,陪著我,好不好?」

  關素衣點頭說好,想到剛才的鬧劇,忍不住又笑起來。其實嫁入宮中並不像她預計的那般凶險,只要與忽納爾待在一塊兒,倒也十分輕鬆。

  二人洗漱乾淨,穿好衣服,這才去偏殿用膳。雖然帝后大婚罷朝三日,但此時西北還在交戰,春末夏初,雨水充足,又要安排防洪事宜,政務非常繁忙。聖元帝陪夫人用罷早膳,臨走時反復交代她謁見完太后就去未央宮陪伴自己,別在長樂宮待太久,免得晦氣。

  關素衣頻頻點頭,剛送走忽納爾,就聽金子稟告道,「娘娘,眾位貴主前來給您請安,如今正在殿外等候。」

  「宣她們進來。」關素衣懼怕自己無法擔起國母之責,卻不會懼怕後宮女人,走到主位落座,目視殿門。

  因聖元帝不好女色,而太后又有意控制他的子嗣,因此並未大肆填充後宮,最多的一次也不過選了二三十個女子,其中大半還被遣送回去,剩下一些位份並不高,家世也不出眾。葉蓁還在時,宮權由她掌管,她被送回去,聖元帝便隨意指了四個女人分權,免得盤婕妤一家獨大,餵肥了盤家野心。

  這次西征,最合適的統帥人選有兩個,一是盤婕妤的兄長,二是趙海。但聖元帝寧願花費心思為趙海洗刷污名也不願直接讓盤家掛帥,可見對他們頗為忌憚。

  關素衣自然不會小看了盤朵蘭,見對方領著一眾嬪妃款款走進來,也不屈膝叩拜,而是略一拱手,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節,不免心中冷笑:這是什麼意思?自己這個皇后還沒給她下馬威,她倒先傲起來了?

  也不用關素衣請起,盤朵蘭便已挺直腰桿,自顧在她下首落座。眾位嬪妃有樣學樣,稀稀落落地喊著「娘娘千歲」,然後各自按照位份大小坐定,眼睛不看主位,反而齊齊盯著側座,漢妃、黎妃均是如此,可見私底下已達成共識,要唯盤婕妤馬首是瞻,共同對抗皇后。

  金子和明蘭心中惱怒,面上不由帶了出來,往外一看,只見盤婕妤的侍女竟然與她一樣,都穿著男子武服,做行伍打扮,腰間竟還佩戴彎刀、匕首等物,全副武裝,神情戒備。這哪兒是來請安?竟似參戰一般。

  關素衣也沒與她客氣,冷道,「宮中除了皇上和侍衛,任何人皆不准攜帶武器,這事盤婕妤知道吧?」

  「啟稟皇后娘娘,這些女子入的是軍戶,也屬侍衛,並非宮女,自然能攜帶武器。」盤朵蘭再次拱手,動作灑脫不輸男兒。

  關素衣抿了一口茶水,繼續道,「盤婕妤果然是上過戰場殺過敵軍的巾幗英雄,如此不拘小節。然而你如今已是後宮嬪妃,便該守後宮規矩,你見了皇后不尊禮節倒也罷了,為何連服飾都做男子打扮?倘若讓人鑽了空子,或生了誤會,恐將傷及後宮所有嬪妃的名節。」

  「娘娘若是不喜,臣妾回去換掉便罷。臣妾曾跟隨長公主南征北戰,如今雖身在後宮,心卻留在戰場,一日不敢忘記將士的職責。臣妾愛做行伍打扮,日日練武不輟,言行舉止稍顯粗魯耿直,日後但有說錯話,做錯事的地方,還請皇后娘娘多多擔待。」

  好嘛,一來就給自己按了個功臣的名頭,又說自己耿直,這是為日後的紛爭定下基調。倘若皇后娘娘太過計較她的言行,豈不等於打壓功臣,不賢良大度?這盤朵蘭哪裡耿直了?分明奸猾得很!

  關素衣「咚」的一聲放下茶杯,準備讓對方明白——自己也是個耿直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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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03:39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立威

  見皇后重重放下茶杯,潑了許多茶水在桌案上,顯然動了真怒,盤婕妤非但沒覺得惶恐,反而十分暢快。她只說自己粗魯耿直,未曾非議皇后半句,對方能拿她怎樣,動怒只會顯得她氣量狹小罷了。若是連這點言語機鋒都受不住,還是趁早滾回家去吧,別仗著忽納爾的喜歡便妄想把所有人踩在腳下。

  其餘嬪妃見兩人槓上了,有的幸災樂禍,有的冷眼旁觀,還有的略微往後縮,生怕被遷怒。唯餘一人坐在漢妃首位,既不看上首也不看側座,只自顧飲茶,神態閒適,彷彿一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她便是位份與盤朵蘭相當的沈婕妤沈淑娘,父親乃太常掾沈偉,雖只是個食邑四百石的小官,在后宮嬪妃中卻算身世貴重,僅次於盤朵蘭。

  餘人皆庶民出身,只因貌美才被選入宮中侍奉帝君。

  關素衣今日在椒房殿接見眾人,倘若被盤朵蘭給了下馬威,那麼她身為皇后的尊嚴將大大折損,莫說掌管六宮,恪盡國母之責,便是這二十幾名嬪妃都彈壓不住。一個連嬪妃都管不好的皇后,要來何用?哪怕再受君王寵愛,早晚也會被別人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她如今不但要把火燒起來,還必須讓氣焰最高的盤朵蘭引火自焚,這才能真正樹立身為皇后的尊嚴。

  思及此,關素衣略微傾身,盯著盤朵蘭暗藏得意的眼眸,一字一句說道,「盤婕妤,本宮問你,你如今把自己當成什麼?跟隨長公主南征北戰的女將還是侍奉皇上的宮妃?」

  盤朵蘭垂眸道,「既已入宮,自然是宮妃。臣妾雖然忘不了與陛下一同征戰的歲月,卻也不會失了本分。」

  關素衣淡淡說道,「本宮也是個耿直人,最喜歡與盤婕妤這樣的女子交往,因為不用遮來掩去,迂迴行事。本宮心裡憋著話便一定要說,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娘娘有話請直言。」

  「甚好。」關素衣滿意頷首,「在本宮看來,盤婕妤哪裡是不失本分,你分明早就忘本了。」

  盤朵蘭柳眉倒豎,似乎想發火,卻又飛快按捺下去,隱忍道,「臣妾如何失了本分?還請娘娘明示。」

  關素衣攤開掌心,明蘭立即遞給她一杯熱茶。她緩慢地撇了撇浮茶沫子,說道,「你口口聲聲說自己一日不敢忘記將士的職責,但將士的職責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盤朵蘭毫不遲疑地道,「自是保家衛國。」

  「甚好。身為將士,便該保家衛國。據本宮所知,像你這樣的女將在九黎族中不算少數,尤其是長公主麾下大多如此。魏國建立,她們紛紛領了職責駐守邊關,數年不得迴轉,為家國,為百姓,幾乎犧牲一切。她們從不標榜自己如何高尚,也不宣揚自己如何盡忠職守。而你呢?你待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裡,享受著榮華富貴,安閒自在,每天醒來練練武,然後便是站著賞景,坐著彈琴,偏偏還拿將士的職責說事。本宮問你,這些年,你可曾為邊關太平盡過半分力?可曾為魏國百姓流過一滴血?不曾的話,又何來本分一說?」

  盤朵蘭啞口無言,下意識地朝沈婕妤看去。對方並未抬眸,只撫了撫身上的宮裝,她立即醒轉,艱澀道,「臣妾既已入宮,便是宮妃,哪怕有心為國效力也屬枉然。臣妾現在的本分便是伺候皇上。」

  關素衣淡淡一笑,「既如此,日後便不要總拿將士當你的標榜之物。真正的將士經得起風沙,受得了苦寒,更豁得出性命,絕不像你這般貪圖富貴安逸。你扯他們出來,只會給將士臉上抹黑,更墜了長公主的威名。她麾下女將捨得丟棄功勳與職責,投入宮闈的,獨你一個罷了。你與她們,壓根不可相提並論。」

  這番話等於把盤朵蘭身上的武服扒得一乾二淨,令她裸奔於野,羞憤欲死。但那又如何?她找不出一句話去反駁對方,因為她的確捨棄了同袍,也捨棄了功勳,成為一名安享榮華的嬪妃。但她卻不是為了富貴,只是渴慕皇上罷了。然而這句話更不能說,說了便等於剖開自己的心臟供人取樂。

  這還沒完,關素衣不等她平復羞惱的情緒,又繼續道,「將士之責暫且不提,只說伺候皇上,你也完全沒盡到半點本分。你看看你自己,已是后妃,卻做男子打扮,弄得不倫不類,一面緬懷著過去,談論什麼功勳,一面卻避著皇上,未曾侍寢一日。你若果真惦記軍隊,本宮可以將你遣送出去,繼續當女將,然你心裡真正想什麼,以為本宮不知道嗎?你不過是把自己弄得特立獨行,以此來吸引皇上的注意,一應手段只為爭寵,便不要拿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掩蓋自己的真實目的。你是耿直還是奸猾,本宮一眼就能看穿,再如何裝模作樣也是徒增笑柄罷了。」

  盤朵蘭完全沒想到她竟如此不留情面,尚且來不及發作,又聽她冷道,「你若真喜歡行伍打扮,便不會在穿了男子武服後又給自己熏了香料,抹了脂粉,描了柳眉,染了唇朱。你看看長公主,一身戎裝,素面朝天,那才是真的英氣逼人,而非你這般,男不男,女不女,妖不妖,媚不媚。你要麼就穿著戎裝回你的軍隊,要麼就換上宮裝,老老實實當你的嬪妃。嬪妃爭寵本是常態,你以為自己能騙得了誰?不過騙騙自己罷了。」

  她一面閉目一面嘆息,「你以為自己如此妝扮很美嗎?真是傷眼。」

  盤朵蘭聽了這話差點嘔血,拍桌吼道,「關素衣,你欺人太甚!」

  劈裡啪啦一陣亂響,只見她手底下的桌案竟應聲坍塌,四分五裂。周圍的嬪妃嚇得尖叫起來,紛紛捂臉躲避,唯獨沈婕妤八風不動,只眼眸深處瀉出一絲精光。九黎族女子脾氣大多暴躁,又從小習武,與她們做口舌之爭,輸了還好,贏了恐怕會惹出一場武鬥。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遠超眾人預料,只見皇后娘娘竟也一掌拍碎桌案,怒道,「盤婕妤,你竟敢直呼本宮名諱,好大的膽子!」

  又是劈裡啪啦一陣亂響,兩張殘破的桌案躺倒在地,引得眾人連連抽氣。這,這是怎的?皇后娘娘不是出自書香門第嗎?掌力怎會不輸盤婕妤?她莫非也身懷武功?

  哎呀,這下可踢到鐵板了!

  盤朵蘭又驚又駭,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她還沒傻到與皇后動武的地步,只想毀掉案几,震懾一下對方,卻沒料對方壓根不怵,武力竟也絲毫不輸。如此,震懾的效果完全沒達到,反而弄得自己不上不下,進退維谷,反倒像是被嚇住一般。

  這一局她輸了,而且輸得極其難看。

  但關素衣卻不想只犧牲一張桌案而已。她甩動廣袖,冷聲下令,「把外面那些不男不女的人抓起來搜身!」

  「皇后娘娘,您……」盤朵蘭哪怕怒到極點,也不得不用上尊稱。

  「盤婕妤,本宮今日就教教你如何做人。」關素衣打斷她,「你以為不遵守宮規便是與眾不同?愚蠢!規矩不是約束,而是保護!踩著宮規的底線,誰也奈何不了你,連本宮也是,一旦越過它,便等於處處都是破綻,無需本宮動手,多的是人能把你按死!你讓這些宮女穿上男人的衣服,倘若誰心懷不軌,命男子混入其中,日日伴你左右,然後告你一條偷天換日,穢亂后宮之罪,你有幾張嘴能替自己洗脫罪名?」

  這句話徹底攻破盤朵蘭的心防,令她瞬間出了一身冷汗。她僵硬地轉頭,朝那些不男不女的侍衛看去,越看越覺可疑,越看越覺恐懼。其餘嬪妃則驚呼、吸氣,駭然變色。

  若皇后不說,她們竟半點也未想過這種可能,原來扳倒盤婕妤竟是如此輕而易舉之事!

  沈婕妤終於放下茶杯,垂下眼眸,做出害怕的姿態。

  關素衣微不可查地瞥她一眼,繼續道,「本宮是個耿直人,這才與你有話說話,若本宮存心整治你,今日讓你佔盡上風又如何,待你得意忘形之時隨意彈彈小指就能置你於死地!還愣著作甚?搜,看看這些侍衛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

  金子這才從呆愣中回神,命內侍將人帶上殿前搜身。本還極力掙扎反抗的女侍衛全都消停了,唯恐替主子惹來殺身之禍。內侍再如何殘缺不全,那也是男子,被他們搜身,心裡的羞恥與難堪可想而知。但誰也不敢動彈,更不敢露出異樣的神色,因為誰躲開了,便會讓主子蒙受穢亂后宮的罪名,足夠誅滅盤氏九族。

  初入椒房殿時的盤朵蘭有多張狂,現在便有多狼狽。她死死盯著堂下,臉上不斷閃過恐懼、羞憤,懊悔等情緒。

  本已走遠,卻又半途繞回來的聖元帝,此時正站在窗外,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白福悄悄說道,「皇上,這下您放心了吧?奴才早就說了,后宮這些貴主壓根不是皇后娘娘的對手。」

  「朕知道,」聖元帝搖頭莞爾,「連朕都奈何不了夫人,這些魑魅魍魎又算什麼?走吧,回去處理政務,免得夫人見朕偷懶,又是一通訓斥。」話雖這麼說,臉上卻露出愉悅的表情,彷彿很享受夫人的凶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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