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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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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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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23:52:38 |只看該作者
第190章 番外

  趙陸離在家歇了一天,翌日帶著許多貴重禮物去探望岳父、岳母,哄得幾位長輩十分開心。吃罷午膳,他沒急著上值,反而帶關素衣去逛街,一路緩行,眉眼含笑。

  「你究竟想幹什麼?」關素衣疑慮重重地詢問。

  「我想待你好。」路過一家玉器店,趙陸離將她拉進去,低聲道,「在外平亂的時候,我每隔三天就給夫人寫一封信,想必夫人看都沒看便燒了吧?不管夫人如何忖度我的真心,你只看我今後的表現。」

  關素衣默然不語。既已嫁給這人,他是好是歹,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得受著,根本沒有反抗或掙扎的餘地。日子總是要過的,哪怕他心裡記掛著一個死人,她又能如何呢?上一次砸破他的頭卻沒有受到懲罰,再來一次可就沒有那樣好的運氣了。

  趙陸離見夫人並未回應,心裡不免有些沮喪,入了店門便悄悄去牽她的手。關素衣用力掙了幾下,沒能掙脫,只好隨他去了。二人並肩跨入內堂,就見一名身材高大,容貌普通的九黎族漢子正死死盯著他們,目中流瀉出幾分煞氣。

  趙陸離不著痕跡地打量對方,從他的穿著和氣勢判斷出他身世不凡,便帶領夫人去偏廳迴避。此乃天子腳下,他不想惹出事端,平白招人側目。然而他有心示弱,對方卻不依不撓,竟是走哪兒跟哪兒,目光越發冷冽。

  趙陸離無法,只好挑了品相極佳的一塊鴛鴦玉珮,交予掌櫃結算。這是一塊三色玉珮,紅的鳥嘴兒,黃的翅膀,白的肚腹,無論雕工還是配色都十分別緻,中間一個活扣可以拆開,分為兩塊,各系一縷紅色流蘇。

  關素衣喜歡得緊,拿在手裡不停把玩,卻沒料那九黎族漢子忽然走到她身邊,將其中一塊奪去,揚聲道,「掌櫃,這塊玉珮怎麼賣?」

  「客官,玉珮已經有人買下了,您若是喜歡,小的店裡還有幾塊成色更好的,這就讓人拿來給您看看?」

  「我只要這塊,他出多少銀子,我翻倍。」九黎族漢子態度十分強硬,跟隨在他身後的隨從已拿出一沓厚厚的銀票,舔了舔指尖數起來。

  掌櫃眼都直了,看了看對面,又看了看趙陸離,搓著手呵呵乾笑。趙陸離向來不愛與人爭搶,不過一塊玉珮而已,犯不著鬧起來,於是拿回銀票,溫聲道,「這位仁兄既然喜歡,那就讓給他吧,我再去別家看看。」

  關素衣只好放下鴛鴦佩,隨他離開,卻聽背後傳來一道滿是譏諷的聲音,「趙侯爺真是好氣魄,分明第一眼就看上的愛物,也能說讓便讓。倘若我是你,只要是我中意的,別說掏銀子從我這兒買,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也絕不妥協。」

  趙陸離腳步微頓,然後拉著夫人快速走遠。關素衣回頭看了一眼,表情莫測。九黎族漢子拿起她丟下的玉珮,與自己手裡這塊合在一起,翻來覆去地看了許久。

  經過這麼一打岔,趙陸離沒了玩興,給夫人買了幾套頭面便送她回府,然後去衙門辦差。關素衣換了便服,意興闌珊地坐在窗邊繡花,聽說師兄來訪,這才打起精神前去應酬。

  這位師兄名喚齊豫,剛開科舉就中了狀元,後來外放出去做官,如今三年已到,回京述職。沒中狀元之前他曾教導過趙望舒,後來皇上分派差事,他得了趙陸離的舉薦才謀了一個實職,與鎮北侯府頗有幾分交情。

  關素衣與他從小一起長大,彼此親如兄妹,見面後忍不住紅了眼眶,「師兄,你彷彿憔悴許多,可曾遇見什麼難事?嫂子怎麼沒來?」

  「你嫂子在正院陪老夫人說話,過會兒便到。我一切都好,你別擔心。」齊豫張了張嘴,似乎言之未盡,卻到底沒敢表露。他細細詢問師妹近況,又與她聊起儒學,末了興致大起,相攜去書房寫對聯。

  明蘭見他二人頗為沉迷,便去膳房備茶點,途中遇見一名管事,打發她去西街採買。她沒多想,拿著銀子就去了,只讓人給小姐帶個口信。

  關素衣並未察覺自己已經入套,收起最後一筆,末了退開幾步縱觀全局。忽然,門外傳來丁零噹啷一陣脆響,緊接著敞開的窗戶被齊豫的妻子宋氏從外面關上,又將一條銅製鎖鏈從鏤空的縫隙中穿過,緊緊鎖在一起。

  待關素衣回神時,只見宋氏耀武揚威地舉起鑰匙,罵道,「好你個關素衣,光天化日之下偷我男人!若非我發現的早,指不定你們連野種都生出來了!告訴你,我今兒便是刻意來抓奸的,這就去稟明老夫人,讓她給我做主!」話落扭著腰,顛顛地跑了。

  關素衣和齊豫面面相覷,竟弄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這並不重要,眼下他們得趕緊想辦法脫困,否則等宋氏跑去正院吼一嗓子,齊豫倒也罷了,頂多賠上仕途,但關素衣定然沒有活路。

  「我把窗戶砸開,師兄你先走吧。」她先推了推房門,發現果然也被銅鎖鎖住,只好拿起凳子砸窗。窗戶雖然是木頭做的,卻分內外兩層,堅固得很,竟是砸了許久才鬆散些許。院子裡的僕役聞聽響動紛紛跑來圍觀,卻不敢走近,只站在遠處指點。他們生怕自己攤上事,任由關素衣怎麼呼喚也不願上前。

  齊豫混跡官場三年,見過不少陰私手段,見師妹急得汗流浹背,連忙阻攔道,「別砸了,就算你放我出去,有這麼多人看著,又有宋氏口口聲聲污蔑,我們就算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這是黃泥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

  關素衣冷靜下來,頹然道,「師兄,是我連累你了。」她怎麼也想不到葉繁會用如此陰毒的辦法對付自己。

  「誰連累誰還說不准呢!」似想到什麼,齊豫苦笑擺手。

  兩人相對而坐,目露絕望,偏在此時,屏風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渾厚的嗓音,「看來二位很需要幫助?」

  齊豫嚇了一跳,關素衣卻目露精光,繞到內間一看,果見聖元帝正端著一杯熱茶,老神在在地坐在軟椅中。

  「您什麼時候來的?」關素衣沒敢叫破對方身份,急忙走過去跪下,「求您救救師兄。」除非師兄會飛天遁地,能平白從屋裡消失,否則今天這身污穢絕對洗不清。但師兄只是凡人,哪來那樣神鬼莫測的武功?但這人就不一樣了,在魏國,恐怕沒有他辦不到的事。

  「救走了他,你以為這事就算完了?」聖元帝放下茶杯,輕輕叩擊桌面,「今日這個局早在兩月前就已布好。你以為下手的人是葉繁?錯了,是你那個好繼女。她察覺到趙陸離對你態度和緩,唯恐你誕下嫡子,威脅到趙望舒的地位,早已起了心思想把你除掉。你往日曾抄錄過一本《詩經》,裡面的許多情詩被你的丫鬟明芳收集起來,交予趙純熙,趙純熙又將它送給葉繁,然後略微提點幾句,葉繁便入了套,收買了宋氏,要置你於死地。她們有備而來,哪怕你放走齊豫,只要宋氏掏出那些情詩,力證你二人私相授受,這滿身污穢你們照樣洗不掉。」

  「此事不在於你們能不能出了這個屋子,而在於趙陸離會不會信你們。」他俯身,盯著關素衣浸透淚水的眼眸,一字一句問道,「你敢賭趙陸離的心嗎?賭他會堅定不移地站在你身前維護你,為你擋下所有攻訐?」

  關素衣搖頭,淚水終於大滴大滴地往下落。齊豫也眼眶通紅,面露悲憤。

  聖元帝用拇指抹掉她眼角的淚珠,繼續道,「趙陸離待你如何,滿燕京的人都清楚。他若得知此事,不出兩日你就會身染惡疾,末了送去外地療養,幾年後悄無聲息地死去,連個安葬的墓穴都沒有。這大約是最好的結局,還有更慘烈的,或是沉塘,或是騎木驢,甚至於連你的家人也會受到他的報復。」

  聽到最後一句,關素衣才顫抖起來,膝行兩步,啞聲問道,「您今日既然來了,想必也是有所圖的。您要怎樣才肯答應救我們?」她不傻,故而早就覺出這人對自己越來越熾熱的感情。但對方隻字未提,她也不能揭穿,只希望趙陸離回來後,礙於綱常倫理,他能慢慢冷靜,繼而忘卻。

  但世事無常,不等他遺忘這份綺念,葉繁和趙純熙便出手了。她目下已經入套,等於半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往後的出路正如他之前所言,唯有死路一條。這便罷了,她最害怕的還是連累家人,祖父若是聽說此事,剛轉好的身體會不會垮掉?父親和母親又會遭受怎樣的折辱?其結果她根本不敢去想。所以無論這人提出什麼條件,只要他能解開這個死局,她都得答應。

  聖元帝短促地笑了一聲,這才掏出手絹,慢慢擦掉她臉上的淚珠,嗓音前所未有地溫柔,「既然她們非要抓奸,那就讓朕來當這個姦夫如何?」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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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23:52:49 |只看該作者
第191章 番外

  趙純熙斜倚在軟榻中閉目養神,看似悠閒得很,實則內裡思緒翻騰。她原本打算慢慢料理關素衣,好歹先把爹爹對她的感情消磨乾淨再出手,但外面的人等不及了,讓她一定要趕在齊豫入宮面聖之前將他二人除掉。

  齊豫回京已有兩日,第一日去了關家拜會,第二日來了鎮北侯府,明日就得入宮述職。也就是說她不得不抓住眼前這唯一的機會。她原本打算給兩人下點藥,將這段奸情落實,但臨到頭才發現自己藏得好好的藥箱竟不翼而飛。這一變故把她嚇得夠嗆,又加之手底下的人越來越不聽使喚,令她越發惶惶不可終日。

  她自己不敢動手,但承諾別人的事又不能不兌現,只好在葉繁來訪的時候拿出關素衣的詩集假裝欣賞,又讓下人悄悄蠱惑對方,從而來一招借刀殺人之計。葉繁果然入套,將詩集盜走,交予宋氏,讓她只管宣揚開去。

  人證、物證俱全,且這人證還是齊豫的髮妻,誰會質疑她的話?此計雖然粗陋,但架不住它好用,眼下只需耐心等待結果便是。果然,一刻鐘後就有下人來報,說宋大嫂子抓住夫人和齊大人在府裡通奸,請老夫人去給她主持公道。

  「怎會?」趙純熙故作駭然,立刻跳下軟榻,甩袖道,「走,過去看看!」

  再說書房這邊,關素衣正承受著兩難的煎熬。同樣是被抓奸,抓住師兄和抓住皇上,二者有什麼區別嗎?她飛快思索,然後不得不承認其中的區別很大,甚至可以說是完全相反的結局。抓住師兄,她只有死路一條;抓住皇上,死的只會是佈局的人。皇上與臣妻勾搭成奸,這樣的醜事發生在誰家不得死死捂著?

  而身為皇上的女人,哪怕趙家恨不得將她扒皮拆骨,在皇上厭棄她之前都得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這就是權勢的力量,有再多不甘也只能憋著,憋過去就海闊天空,憋不過去就殺人滅口。

  在動手之前,趙純熙和葉繁可曾預料到這種結果?真想看看她們打開房門時的表情。極度的絕望與悲憤過後,關素衣紛亂的心底竟浮上一股強烈的痛快感。反正事情已經發生,她又能如何呢?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罷了。

  「皇上,求您救師兄出去。」她垂下頭,快速擦掉臉上的眼淚。

  聖元帝定定看她半晌,這才擺手道,「把他帶上去。」話落就有一名暗衛從房樑上悄無聲息地跳下來,把呆愣中的齊豫拎上去。

  這人剛開口說一個「朕」字的時候,齊豫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師妹為何會與對方扯上關係。但眼下不是追究的時候,他得趕緊在房樑上趴好,免得露了行跡。頭頂是視線死角,除非早有所覺,否則一般人不會往上看。

  聖元帝等夫人擦乾眼淚,又整理好儀容,這才攤開手臂,淡淡開口,「過來吧,既是姦夫淫婦,好歹得擺擺樣子。」

  關素衣躊躇半晌才在他臂彎裡坐下,察覺到他灼熱的大掌環住自己腰肢,身體不免僵硬一瞬。這次可不像上回在佛堂裡那般,不帶絲毫旖旎色彩,正相反,他指腹不停摩挲她的腰眼,無聲宣洩著內心隱藏的慾念。他將她扣在懷裡,親了親她額頭,啞聲道,「莫怕,朕會護著你。」

  明知這人也是把自己推入火坑的兇手,關素衣竟莫名感到一絲溫暖與安全。當她反覆告誡自己別犯傻時,房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然後宋氏領著一群人走進來,罵道,「齊豫你這個負心漢……」話未說完就愣住了,驚問,「你,你是誰?齊豫呢?」

  趙純熙和葉繁也都傻眼了,四下裡一看,哪有齊豫的身影,而這人竟似從地裡冒出來的一般,完全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旁人認不出他,老夫人早年卻見過對方幾次。藍色眼眸在中原十分罕見,但最近幾年朝廷推出四等人制,許多色目人便跑來燕京走商,倒也算不得稀少。但這人的藍眸卻透著一絲黑色,看人的時候彷彿滲了毒,令人不寒而慄。她一輩子都忘不掉這張臉,更忘不掉這雙眼。

  她膝蓋一軟就跪下了,嘴巴開合卻沒能發聲。兒媳婦若真與這人有染,跑來抓奸的她們還能活嗎?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當年他只是一員大將,如今卻是皇帝,說一句權勢滔天也不為過。鎮北侯府若是處理不好今天這事,叫人漏了一星半點口風出去,全家都得玩完!

  聖元帝看也不看幾欲暈倒的老夫人和迷茫驚駭的趙純熙等人,只管握住夫人纖細的手慢慢把玩。「跑來抓奸,卻連姦夫是誰都鬧不明白,」他沉聲道,「所幸府裡還有一個明白人,懂得禮數。」

  老夫人這才回神,用枴杖狠狠敲打趙純熙和葉繁的膝蓋骨,「愣著作甚,快跪下給皇上請安!」

  皇上?趙純熙等人面面相覷,然後倒吸一口涼氣。她們萬萬沒料到齊豫竟會不翼而飛,換成關素衣與皇上獨處一室。他倆果真有奸情的話……所有人腦子都空白一瞬,連粗鄙不堪的宋氏亦嚇得汗出如漿,噗通一聲跪下,不住口地求饒。

  她再傻也知道撞破皇上的醜事是什麼後果,輕則拔舌挖眼,重則當場斬殺。她與葉繁不一樣,沒有葉家和侯府庇護,只是個鄉野村婦而已,十成十會被推出來當替罪羊!她鬧不明白齊豫是怎麼從屋裡消失的,卻已經沒有功夫深想。她後悔極了,早知道關素衣與皇上勾搭成奸了,她哪裡敢碰她一根頭髮?還不得把她當菩薩一樣供起來?

  葉繁和趙純熙也叫苦不迭,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冷汗已濕透衣背,只管不停磕頭,哀聲求饒。

  關素衣原本還覺得十分羞恥,看見這些人青白交加,又悔又怕的模樣,竟很快放鬆下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喜歡眼前的場景,嫁入趙家四年,唯有今天是最痛快也最輕鬆的,所謂破罐子破摔,大抵便是如此。姦夫有了,淫婦當了,還能怎樣呢?她吐出一口濁氣,心裡卻荒涼一片。

  聖元帝笑睨她一眼,又輕輕拍了拍她臉頰,這才看向老夫人,說道,「去把趙陸離叫回來,今天這事不是你們能處理的。」

  老夫人如蒙大赦,連忙磕頭道,「已經派人去叫了,請皇上稍等。」末了把所有人帶走,又掩上房門,然後把外面圍觀的僕役全都拘起來,只等候爺回府後給了章程,或全部灌啞藥賣出去,或秘密處決,總之是不能再留了。

  原本鬧得沸反盈天的小院,頃刻間就空空如也。暗衛這才帶著齊豫跳下房梁,出了府門。

  屏退閒雜人等,聖元帝溫聲道,「這次著實對不住夫人,日後朕必不叫夫人再受委屈。」

  關素衣強笑道,「有陛下相護,臣婦感激不盡,哪裡會覺得委屈。只是連累了師兄……」

  「這話你卻說反了。」聖元帝冷道,「若非他拿住了同僚把柄,意欲上奏彈劾對方,以爭奪留京任職的機會,你也不會面臨今天這等局面。況且你以為他就真的清白無辜?若非他對你暗生情愫,時常寫信述情,也不會惹得宋氏生疑。宋氏那裡不但有你的詩集,還有他從不敢寄出去的情信,兩樣證物拿出來,你必死無疑。可恨他到最後關頭都不敢向你表明,也是個懦弱無能的。」

  關素衣嚇得冷汗頻冒,仔細一想,更感後怕。若是皇上沒來,她今天就算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看似小小的一個局,背後卻藏著如此多的推手,更摻雜了朝堂爭鬥。而她是其中最無辜也最卑微的犧牲者,被這些人肆意折辱、利用、踐踏,終至粉身碎骨。

  她抱緊雙肩,胸口湧動著無數紛繁凌亂的情緒,無助、無力、無奈……總之一句話,除了小命,她一無所有。

  聖元帝順勢抱住她,摩挲著她冰冷的臉龐,誘哄道,「朕看得出你內心的不甘與掙扎。你想打破這座囚籠,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你卻沒有力量與底氣。你若是踏錯一步,自己殞命便罷了,還會連累家人。你如果跟了朕,要什麼沒有?曾經踐踏你的人都得匍匐在你腳下。」

  他拿出一塊鴛鴦玉珮,牢牢繫在她腰間,低聲道,「朕不會強迫你。你若是想清楚了便拿著這塊玉珮入宮,朕等你。」

  關素衣心亂如麻,卻還是摘掉玉珮,堅定拒絕,「君子不欺暗室。今日臣婦向您求救是逼不得已,往後咱們還是謹守本分,各自安好吧。您是君主,若傳出與臣妻有染的醜事,對您來說是一個污點,請您三思。」而她的下場只會更慘。

  「污點?朕的污點還算少嗎?左右已落下暴君的名聲,朕還怕什麼?」聖元帝不以為意地笑起來,「你有所不知,趙陸離的前妻根本沒死,她就是宮裡的葉婕妤。趙陸離汲汲營營這麼些年,還不是為了給她鋪路?他二人既然情深如許,朕便成人之美。夫人,你趕緊回去收拾細軟,給葉婕妤騰地方吧,她很快就到。」

  關素衣傻了,感覺自己腦子好像不夠用,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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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番外

  從聖元帝這裡得知當年種種,關素衣呆坐半晌,竟捂著臉笑起來,笑著笑著卻流下兩行熱淚。原來這麼些年,她所謂的付出與報恩,不過是個笑話而已。趙陸離寧願把自己的真心丟在地上讓葉蓁踐踏,也不願多看她一眼。為了葉蓁,他可以頹廢,也可以振作,心心唸唸只為讓她過得更好,末了再把葉蓁加諸給他的傷害,在自己身上重複一遍。

  「好呀,真是好,」她雙目放空,呢喃道,「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比不過一個死人,卻原來人家根本沒死。」

  「別哭了,不值得。」聖元帝掏出一條帕子替夫人擦淚,卻被她偏頭躲開。他並未計較,而是把帕子塞進她手裡,承諾道,「與其待在趙家被人糟踐,何不來朕身邊?朕不會讓你活得不明不白,但凡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給你。」

  「我想一個人靜靜。」關素衣臨到現在才發現自己一直生活在別人的掌控中,被肆意地利用與踐踏,這種感覺糟糕透頂,令她幾度懷疑生存的意義。她不想說話,不想見人,只想找個地方嚴嚴實實地藏起來。

  「罷,」聖元帝歎息道,「朕有的是時間等你。你好生想想,朕去處理這一堆爛攤子。」

  他命暗衛守住書房,不准閒雜人等靠近,這才去了前廳,尚未走近就見葉蓁與一名老婦立在中間,其餘人皆驚疑不定地打量她,尤其是老夫人和趙純熙,彷彿活見鬼了一般殺戮沸騰。她二人對葉蓁的來歷十分瞭解,自然明白如今是什麼狀況。簡而言之,皇上起先看上了葉蓁的美色,將她奪去,眼下又看上容貌更佳的關素衣,準備來一個換妻。

  妖孽禍國,昏君無道啊!二人在心裡痛罵不止,一個心疼可憐的兒子,一個害怕失去助力,臉色均十分難看。葉繁則有種窮途末路之感。她能得到侯爺的喜愛,憑借的就是這張與葉蓁相似的臉,如今正主兒回來了,又加之侯爺對她深情不渝,日後哪還有自己的立足之地?相比起來,她寧願關素衣穩穩當當地坐在正妻之位上,而不是被葉蓁取代。侯爺偏著她那是肯定的,趙純熙和趙望舒姐弟倆定也更親近生母。她花費那麼多心思打點侯府上下,如今全毀了,反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

  葉繁越想越苦悶,越想越焦慮,面上卻還得強撐笑臉。她試圖從堂姐的說辭裡找出一些破綻,讓旁人對她產生猜忌,但她落水之後便失憶了,一直寄居在庵堂,認庵裡的煮飯婆子為義母,這些年活得十分貧苦,卻也清清白白。她手裡還有煮飯婆子給她辦的戶籍,亦有一路尋親的路引,這些都是鐵證。

  葉繁無話可說,看看老夫人,又看看欣喜若狂的趙望舒,終是頹然低頭。

  聽完葉蓁「聲淚俱下」的哭訴,聖元帝這才走入正廳,在主位落座,面色冷冽地看著眾人下跪行禮。

  「起來吧,」他擺手,「趙陸離什麼時候回來?」自從上次截了趙陸離寫給葉蓁的信,他才知道對方也獲悉了當年真相,恐怕已經對葉蓁死心,準備好好與夫人過日子。這一點是他最不願看見的,於是讓葉蓁在鴆酒與歸家中任選一樣。她果然選了歸家,所以才有今天這一幕。

  「微臣來遲,請皇上恕罪。」說曹操曹操就到,趙陸離匆忙走進大廳行禮,直起身時腳步踉蹌幾下,差點摔倒。他一路狂奔回府,臨到入門的前一刻才終於想明白,宿命就是宿命,並非他重來一次就能挽回。

  家裡發生的這些事,他略略一想就能猜到大致情形,無非是葉繁和趙純熙察覺到素衣對她們構成了威脅,於是設局陷害。他總是優柔寡斷,所以常常慢了一步,他不應該只是暗中收繳了趙純熙的藥箱,卻不提點警告;更不應該看在庶子的份上繼續把葉繁留在府裡。

  他不是沒有能力保護素衣,而是未曾拼盡全力。素衣的剛強留給他太過深刻的印象,以至於他竟忘了,這一世的素衣半點依仗也沒有,森嚴的禮教,貧病的家人,都是壓在她脖子上的枷鎖。她寸步難行,而他卻並沒有替她分擔的覺悟,反倒拉住她更快地朝前跑去。

  如此,她哪能不摔跤呢?

  趙陸離茫然地看著葉蓁,心裡百轉千回,思緒奔湧。兩輩子都與這人夾纏不清,他忽然間便明白了——或許這才是自己真正的宿命。

  「皇上,微臣想與素衣單獨說幾句話。」他見對方眉頭緊皺,十分不快,於是拱手道,「說完這些,微臣便寫下和離書放她走。」

  「糟糠之妻不下堂,哪怕你的原配髮妻回來了,頂多給她一個平妻之位,緣何要趕走關夫人?這些年她為你照顧兒女、孝順長輩、操持家務,沒有半點對不住你的地方,你這樣做是不是有些涼薄了?」聖元帝徐徐開口。

  葉繁等人嗤之以鼻,面上卻不敢表露。她們明白,皇上不僅是為關素衣正名叫屈,還是在逼迫鎮北侯府擔下休離糟糠之妻的罪名,既讓關素衣順利脫身,又保全了她的閨譽。這可真是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無恥之尤!

  然而趙陸離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羞愧道,「是微臣有負夫人,其後果也由微臣一力承擔。叫蓁兒做平妻著實委屈她了,微臣於心不忍。」

  葉繁嫉妒的眼睛發紅,老夫人氣得幾欲吐血,葉蓁反而在心裡冷笑起來。說得多動聽啊!讓外人看了還以為他對自己情根深種,不離不棄呢。但事實如何,不說也罷。

  同樣是攀附皇上,自己得到的只有厭憎,關素衣卻像個寶貝一般被這兩人小心呵護著。他們一個為她保駕護航,一個為她自污清名,竟連一句重話都捨不得說。再看堂上的老夫人,卻也露出惻然之色,哪像當年面對自己的時候,恨不得杖殺了事。

  早知今日,她何必使那借刀殺人之計,反給兩人牽了紅線。葉蓁越想越後悔,越想越不甘,卻已無能為力。她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在鎮北侯府活下去。趙陸離已看穿她的真面目,也不知將來會怎樣報復。左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而已,好歹侯府的火焰小一些,不會燒得她萬劫不復。

  聖元帝一面喝茶一面欣賞眾人精彩紛呈的表情,直等趙陸離支撐不住,紅了眼眶,才擺手道,「給你一刻鐘時間。」從今往後他絕不會讓二人再見面。

  趙陸離連忙道謝,轉身去了正房,看見坐在窗邊,表情哀傷的夫人,不免心痛如絞。

  關素衣瞥他一眼,淡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與皇上只有瓜葛,卻無私情。若非逼不得已,我不會與他扯上關係。」無論今後怎樣,該說的話她一定要說清楚。

  若是沒有葉蓁的陷害,她不會遭遇現在的一切,也就不會得知如此不堪的真相。她起初的確不能接受,但深思熟慮過後卻覺得現在這樣或許沒什麼不好。她寧願活得清楚明白,也不願被蒙蔽一輩子。

  「我信,」趙陸離嗓音嘶啞,「我自然信你。然而你可以等我回來澄清事實,卻為何明知是陷阱還要往下跳?」

  關素衣忽然笑起來,「你信我,我卻不能信你,這就是原因。」

  趙陸離僅剩的一點希冀都煙消雲散。他搖搖頭,呢喃道,「我的確沒有什麼值得你相信。走到今天這一步,皆是我的過錯。面對你,我除了『對不住』三個字,彷彿沒有別的可說。時也命也,如之奈何!」

  他走到桌邊,提起毛筆,苦笑道,「如今我唯一能彌補你的大概就是一紙和離書。你放心,是我趙陸離負心薄倖,找到髮妻便拋棄了你,不是你的問題。皇上對你,」他嗓音變得哽咽,「對你是真心,你若遇見難事盡可以找他,他會將你護得好好的。你現在的性子太沉靜了,應該肆意一些,任性一些,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你笑起來的模樣漂亮極了,這一點大約連你自己都不知道。」

  「侯爺說笑了,只有被寵愛的人才有任性肆意的權利,我算什麼呢?」關素衣心中莫名,卻微微動容了些許。這話是趙陸離的真心話,她聽的出來,也看得出來,原來他對自己還是有幾分情誼的,知道這一點,她也就沒什麼可怨的了。

  「你日後會有那個權利。」就像上一世那般,被霍聖哲寵到天上。趙陸離悠長歎息,末了親筆寫下和離書。在這個過程中,他竟慢慢放下,繼而釋懷。他護不住夫人,那就把她送去更安全的所在。只要她活得好,他便安心了。

  「拿上它去辦理文書和戶籍吧。」將寫好晾乾的和離書交給茫然無措的夫人,他慎重叮囑,「這輩子你也要過得幸福。」

  「多謝。」關素衣接過和離書,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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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番外

  關素衣當年帶來的嫁妝早就變賣乾淨,陸陸續續貼補家裡,剩下的一些珠寶首飾和錦衣華服都是鎮北侯府的財物,她並不打算帶走,斂來斂去也只得了一口箱子,大半裝的都是書籍。

  從箱子底部翻出一本《世家錄》,用綢布包好,她走到正廳,遞給趙純熙,「這些年多謝你的照拂,此乃臨別禮物,你收著吧。」末了跪在老夫人跟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心裡藏著千言萬語,終究無法訴諸於口。

  「老夫人,您保重。」她擦掉眼角的淚水,又看了看神色嫉恨的葉蓁,這才轉身離開。

  了結了心頭大患,聖元帝也沒有興趣再旁觀侯府的人倫大戲,指著惶惶不安地宋氏說道,「把她帶下去審,污蔑朝廷命官是死罪,朕倒要看看她一介庶民,哪來這樣的膽量。」

  宋氏嚇得腿腳發軟,立即喊道,「皇上饒命啊!草民是得了葉姨娘的指示才會如此行事。她給草民一千兩銀子……」她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二人的密謀說了,企圖減輕自己的罪狀。

  葉繁再也穩不住了,連忙跪下喊冤,又膝行到趙陸離跟前去抱他雙腿,求他救救自己。趙陸離一腳將她踢開,稟明皇上,讓他公事公辦。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鎮北侯,你這後宅委實亂得很,將差事放一放,好好齊家吧。」聖元帝站起身說道,「將這二人一塊兒帶走,徹查。」

  幾名侍衛立即跨入大廳,將涕淚橫流的宋氏和葉繁押下去。趙純熙心中惶然,臉色不免蒼白幾分。她反覆回憶自己的一舉一動,確認自己只是背後引導,並未留下把柄,這才放下心來。

  恭送聖駕遠去,她不著痕跡地吐出一口氣,見爹爹拉住娘親,似乎有話要說,於是告辭回房,打開關素衣送她的書看起來。翻到天水趙氏那一頁,她指尖微顫,心生駭然,卻又很快告訴自己——假的,都是假的,關素衣只是為了報復你才杜撰這本書。憑她的出身,也配擁有《世家錄》?

  然而她終究沒燒掉這本「贗品」,只將它壓在箱底,不見天日。

  關素衣被聖元帝的侍衛強行請上馬車,坐等片刻才見他大步走出來,身後跟著五花大綁,形容狼狽的宋氏和葉繁。

  「她二人會如何?」待聖元帝上了馬車,她低聲詢問。

  「一切按照律法來,她二人犯下什麼罪過,便該承受怎樣的刑罰。怎麼?夫人想為她們求情?」

  我還沒蠢到放過仇人,為難自己的地步。關素衣心中發冷,面上卻絲毫不露,只微微搖了搖頭。她沉默片刻,真摯道,「多謝陛下及時援手。」不管他如何冷眼旁觀、別有所圖,卻不能掩蓋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事實。單為這個,關素衣也得道一句謝,更何況她還拿回了自己的詩集和師兄寫給她的情信,雖然情信到她手裡時已經成了一袋白灰。

  「夫人應當知道我救你是為了什麼。你可以揣著明白裝糊塗,朕等得起。」聖元帝再次拿出鴛鴦玉珮,塞進她手裡。

  「玉器店裡的人果然是你。你的眼睛為何會變色?」關素衣推拒不得,只好轉移話題。

  「夫人怎麼認出朕的?」

  「骨架。」關素衣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無論五官怎麼變化,骨架總不會變,根據你眼耳口鼻的固定間距便能還原你的本來面貌。」

  「原來如此。但是若沒有格外敏銳的觀察力,常人是絕對無法發現的吧?夫人對數字彷彿非常敏感。」

  關素衣點點頭,不欲多說。她等了片刻,見這人竟沒有下文了,不免再問一遍,「皇上,您還沒告訴我您的眼睛為何會變色。」

  聖元帝靠倒在軟枕上,興致盎然地看她,「你很想知道?」

  「很想。」何止是想,簡直撓心撓肺!關素衣偷偷抓了抓裙擺,頗有些急切。

  「等你來朕身邊,朕就告訴你。」看見夫人愕然的表情,他不由朗笑起來。

  話題又被拉回來,關素衣不得不直面最大的難題,「皇上,您說不會勉強臣婦,是真的還是假的?臣婦可以不答應嗎?」

  「稱『我』就好,你已經不是臣婦了。」聖元帝大度道,「朕不會強人所難,你只管歸家便是,答不答應都隨你。」話音剛落,馬車就慢慢在路邊停穩,原是關府已經到了。他率先跳下車,不由分說將站在車轅上的夫人抱下來,低聲道,「朕等著你。」

  關素衣慌忙掙開他的懷抱,面紅耳赤地跑上台階敲門,絲毫不敢回頭看。聖元帝無奈地笑了笑,等門房前來開門,迎她入內,這才悄然離開。

  看見女兒帶著全副家當回來,仲氏嚇了一跳,急問,「你這是怎麼了?莫非與姑爺吵架了?」

  「我們和離了。」關素衣取出和離書抖了抖。

  仲氏扶住額頭踉蹌幾步,嗓音都打著顫,「你們為何會和離?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走到這一步。今兒他才登門,說會好好待你,怎麼轉眼就把你送回來了……」她說著說著竟哭起來,生怕女兒名譽受損,難以在燕京存活。

  「他的前妻葉蓁沒死,如今已找回來了。」關素衣掏出帕子替母親擦淚,無論語氣還是表情,都十分平靜。

  仲氏想起女婿對亡妻的癡情不悔,便也明白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實在太正常不過。人都死了這麼些年,他還念念不忘,更何況活著找回來?為了彌補前妻在外受過的苦楚,也為了給兒女一個交代,這正妻之位定然要物歸原主。如此,女兒的存在就十分尷尬了,有良心的或許會給她一個平妻之位,沒良心的,譬如趙陸離,不就將她送回家了嗎?

  「可你剛封了誥命啊!他要與你和離便得見官,豈能如此草率?不行,我得把你爹爹找回來,去侯府討要一個說法!他們欺人太甚!」仲氏一面氣得肝疼,一面又放下心來。只要和離不是女兒的過錯,不會有損她閨譽便好,否則族裡那些老儒生說不定會打上門來要求溺死她。

  當然,眼下女兒遭遇如此不公平的對待,她也沒指望族人能替關家出頭,不說些落井下石的風涼話就算不錯了。

  「已經見過官了。」關素衣取出蓋了官印的文書,歎息道,「娘,咱們不跟侯府鬧,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便罷。我餓了,您陪我吃一頓好的。祖父在哪兒?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呢。」

  「你祖父喝了藥剛睡下。咱娘倆兒先合計合計說辭,再慢慢告訴他,免得他受不住。當初趙家來提親,我就覺得這門婚事不妥當,如今果然。」仲氏得知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這才帶領女兒回正廳,豎起一根食指低語,「噓,別大聲說話,你堂妹也正睡著呢。」

  「哪個堂妹?」關素衣走到廳裡一看,果見一名四五歲的小姑娘蜷縮在軟榻裡,小臉蒼白,身體瘦弱,眼角還掛著淚。

  仲氏輕輕替她攏了攏被角,歎息道,「這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被家中下人抱了抱,又給了一塊糕餅吃,偏叫你二叔公撞見,說她不懂規矩犯了女戒,竟關在柴房裡幾天幾夜,打算活生生餓死她。我得知此事跑去勸阻,嘴皮子都說破了也沒能讓你二叔公回心轉意,只好買通下人,悄悄把她帶回來。這不,她前腳剛進咱家的門,你後腳就回來了,這可真是苦命人遇見苦命人啊!」

  「娘您偷著把她帶回來,就不怕二叔公找您麻煩嗎?」關素衣擰眉。

  「找便找吧,這好歹是一條人命,我既然得知此事,哪能放著不管?你祖父也是這個意思,讓咱家養著這孩子,再不送回去。你二叔公是個貪財如命的,他若是找上門,咱家就送他幾百兩銀子,把孩子買下來。」

  關素衣愛憐不已地摸摸孩子枯黃的頭髮,低聲道,「那她從今往後就是我的小妹妹了。她今年多大?我怎麼從未見過?叫什麼名兒?」

  「她今年五歲,名叫關渺,是你二叔公的庶孫女,其母早喪,落在你嬸嬸手裡能得什麼好,素來不當人看的,也從不帶出來見客,你當然不認得。他家唯關文海最金貴,其餘幾個兒女竟似撿來的一般。」仲氏慨然長歎,「你是沒見著她剛來的情形,餓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和明蘭她娘掐住她的下顎,往她嘴裡灌粥水,卻又不敢讓她多喝,怕壞事。就這樣隔一會兒灌兩勺,隔一會兒灌兩勺,這才讓她把氣喘勻,倘若再耽擱一天,指不定就去了。她才五歲,也沒招誰惹誰,不過是下人見她長得可愛,抱一抱,喂一塊糕點而已,何至於判她死罪?自從皇后娘娘寫了《女戒》,城裡這些老儒生鬧得越發不像樣,今天溺死這個,明天餓死那個,但凡女子壞了一丁點名聲便喊打喊殺,絕不寬恕。皇后娘娘哪裡是在修德,而是造孽啊!她寫的《女戒》不是在教誨天下女子,而是在摧殘天下女子,所以你和離歸家,娘才會那般失態,娘是擔心你也壞了名聲,往後不能活了。」

  仲氏悲從中來,難免又哭一場。

  關素衣拉住她溫言軟語地安慰,心裡卻產生了一股深深的怨恨,並非是衝著那些傷害過她的人,而是如今這個世道。明蘭得知消息急忙趕回來,抱住主子也是一頓嚎啕大哭。

  -------

  作者有話要說:吃了僕人給的糕點就被餓死這件事,我是從《萬曆野獲編》裡看到的,主人翁是大清官海瑞及其女兒。

  這件事的真假如今已不可考,但當時禮教森嚴,父權崇高,對女子的束縛十分嚴格,類似的事並不鮮見那是肯定的,否則也不會傳下那麼多陋習,譬如浸豬籠、裹小腳什麼的。

  我順嘴解釋一下,免得你們認為我寫得太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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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番外

  關素衣整天抱著小妹妹不肯撒手,極有耐心地一勺一勺給她喂粥水,調理大半月才緩和過來。二叔公那房明知孩子丟了也沒派人來找,可見根本沒把對方的死活放在心上。如此,仲氏更堅定了把孩子養在身邊的念頭。

  老爺子並非蠢人,不等母女倆想好說辭便察覺異狀,主動問起來。關素衣隱去一部分實情,慢慢把始末交代清楚,原以為祖父又會氣病,哪料他竟豁達一笑,歎道,「離得好。」

  關素衣頓時什麼話都不說了,趴在祖父膝頭默默流淚。當今這個世道,和離的女子都不好過,倘若娘家人不肯接納她們,唯一的出路便是落髮為尼。她或許是魏國最幸運的女人,因為她的親人只願她過得平安,從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但關氏宗族卻對此極為重視,翌日便派人來詢問原因,進門的時候氣勢洶洶,甚至拿著棍棒和繩索,彷彿料定關素衣犯了女戒,要將她抓去沉塘,後來聽仲氏說了原因,這才緩和面色,目中卻流露出幸災樂禍的光芒。她們絕口不提為關素衣討要公道的話,只假情假意地安慰幾句就陸續離開,還有人建議仲氏把女兒送去庵堂清修,免得落人口實。

  和離之女與寡婦一樣,都是最容易招惹是非的。

  仲氏氣得肝疼,卻又不好發作,只嗯嗯啊啊地敷衍幾句。過了幾日,齊豫送來一封信,說妻子得了重病,已經送回老家將養。與此同時,侯府的葉姨娘也因產後虛弱染了急症,半夜暴斃,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忙下葬了。

  這些消息雖然被人風傳一時,卻都沒有鎮北侯的前妻死而復生來的新奇。走在大街上,幾乎處處都有人談論此事,或感歎葉夫人大難不死,或惋惜關夫人沒那個運氣,眼看剛得了一品誥命,卻轉眼就被掃地出門,也是個命苦的。

  葉婕妤聽說妹妹平安歸來,立即把人召入宮中相見,還求到皇上跟前,欲把一品誥命的頭銜挪到她腦袋上。皇上為此大發雷霆,直言糟糠之妻不下堂,關夫人什麼錯處都沒犯,竟無故被休離,未免令人寒心,故頒下口諭,勒令鎮北侯永遠不得為其妻請封誥命。關夫人的誥命乃他御筆親封,卻又轉眼被鎮北侯捋了,這是對皇權的蔑視。

  他的口諭剛發下去,皇后也頒了懿旨,將葉婕妤和葉蓁大大申飭一番,言及葉家仗勢欺人,德行敗壞,需閉門反省。

  葉蓁原以為自己回到鎮北侯府就能過幾天安生日子,哪料來自於宮裡的打擊一重又一重,大有讓她一輩子無法翻身的趨勢。看見端坐在主位,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葉婕妤」,她的腦子完全懵了,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接連被帝后二人訓斥,無論是葉婕妤還是葉夫人,名聲都已經壞透了,只得把自己鎖在家裡,免得丟人現眼。這還沒完,心懷叵測之人察覺葉婕妤似乎失寵了,便開始彈劾葉全勇種種罪狀,皇上命錦衣衛徹查,竟翻出許多大逆不道的罪過,於是派遣軍隊抄滅葉府,罰沒家財。葉婕妤得知此事入了魔障,用一條白綾結果了自己的性命,死後不追封位份,不欽定謚號,不入皇陵,不受享祭,卻成了一條孤魂野鬼。

  鼎盛一時的新興權貴葉家就這樣分崩離析,最後只落得旁人一句惋歎而已。

  葉蓁這才意識到,皇上放她歸家並不代表懲罰已經結束,恰恰相反,這只是開始。她沒了身份地位,沒了母族扶持,沒了夫君寵愛,日子過得何其艱難可想而知。婆婆厭憎她,小妾嫉恨她,雖然兒子對她惟命是從,卻頂不了大用,女兒發現她成了一個拖累,竟也開始抱怨起來。

  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哪怕她還是鎮北侯夫人,卻也是犯官之後,走出去少不得被人指指點點。她哪裡還有臉在燕京城裡混,只能龜縮在後院,忍受趙陸離和老夫人的磋磨。其餘幾房小妾見她失勢便常來挖苦嘲諷,什麼難聽說什麼,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死她才好。

  她也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何時是個頭,所謂「山窮水絕已無路」大抵便是如此。

  關素衣聽說了葉婕妤和葉夫人的事,一心想弄明白這人是怎麼同時存在的,於是仔細翻查異聞錄,漸漸得了一些猜想。她起初還擔心皇上動用強權威逼自己,一月過去,兩月過去,卻始終風平浪靜,這才放下心來。

  當她以為一輩子都能這樣安安穩穩地過時,朝堂忽然掀起黨爭,起因是齊豫彈劾徐廣志之子徐濤草菅人命,瀆職貪墨,因肆意開挖河道以至河水氾濫,淹死下游百萬民眾。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徐廣志怎麼肯認,於是反過來彈劾齊豫貪污受賄,結黨營私。齊豫最近幾年的確與研習法家的官員走得近,他出了事,這些人也紛紛被捲入其中,事態越鬧越大,一時間震動朝野。

  而關父雖是法曹一員刀筆小吏,卻是齊豫安插進去的,某些人為了討好徐廣志,便也著力打壓他,在他頭上安了九條罪狀,條條俱是死罪,當天就下了死牢,不准任何人探視。

  聽聞消息,老爺子當即吐出一口濃血,嘶聲喊道,「冤枉啊!我關齊光養大的兒子,豈是那等奸邪之輩?所謂九條死罪,皆是莫須有!我兒冤枉!」話落驟然躺倒,氣息將斷。

  仲氏捂著胸口也倒了下去,滿屋上下竟唯有關素衣還站得直直的。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慌亂,但害怕慌亂有什麼用?越是在危急時刻便越該保持清醒的頭腦,這才能盡快找到出路。

  她立即命人去請曹太醫,好不容易把祖父救回來,又給母親灌了安神的藥,末了把小妹妹關渺交予明蘭照顧,自己則出門打探消息。行進的路上,她忽然想到這會不會是皇上逼迫自己就範的手段,卻又很快否定了。

  對方堂堂帝王,哪裡需要親自出手對付一個刀筆小吏?這完全是儒家與法家的兩黨之爭引起的。正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上頭的人只要動動嘴皮子,下面的人便會鬥一個你死我活,誰實力最弱背景最淺,誰就死的最快。

  皇上沒出手,但冷眼旁觀是一定的。他或許正等著自己去求他呢。

  想罷,關素衣摀住眼眸,淒苦一笑。無權無勢之輩,活得真是艱難,管你再才華橫溢,清高孤傲,也會被人一腳一腳踩成泥。然而即便如此,她還是想掙扎一番,終究還是不甘心啊!

  她匆忙來到齊府求見師兄,卻得知他也剛被官差抓走,自身尚且難保,又哪裡護得住父親?無法之下,她又跑去找祖父的高徒周樂康,對方只是點頭,並未給個准話,模稜兩可的態度鬧得她更為心慌。

  輾轉拜訪了許多師兄,唯有少數幾人接見了她,餘者皆閉門謝客,竟是涼薄至此。她熬的眼睛都紅了,終是一籌莫展,只好腆臉求到鎮西侯府。李氏倒是十分熱心,但她一介女流,幫不上忙,偏偏鎮西侯帶兵剿匪,幾月後才能歸京,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關素衣辭別李氏,神情茫然地走在街上,頭頂艷陽高照,周圍人聲鼎沸,卻彷彿行走在一條黑暗冷寂的道路,總也望不見盡頭。她路過銹跡斑斑的登聞鼓,著實怔愣了好一會兒。聽說遠在周朝的時候,百姓但有冤屈就可擊鼓鳴冤,上達天聽。為何她不生於周朝,偏要苟活於這個亂世?她的冤屈該向誰訴?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枉死嗎?

  她筆挺的腰背慢慢佝僂下去,緊接著又一點一點直起來。尊嚴算什麼?名聲又算什麼?只要能救回父親,護住這個家,她可以什麼都不要。想罷,她風風火火趕回家中,拿上鴛鴦玉珮去了宮門口。

  「這位大人,民女求見皇上。」她走過去,試探性地詢問。

  該侍衛舉起長戟罵道,「哪兒來的瘋婆子,竟開口就想見皇上。你當皇上是里長呢,跑過來喊一嗓子就能見著?快些滾開,免得刀劍無眼。」其餘幾名侍衛哈哈笑起來,目中滿是輕蔑。

  「這是信物,求您好歹通報一聲成嗎?」關素衣舉起玉珮。

  侍衛已經很不耐煩,正想拿長戟戳她,卻見站在樓台上的錦衣衛指揮使親自跑下來,揚聲呵斥,「不得無禮!此乃貴人!」末了畢恭畢敬地接了玉珮,匆忙跑進去稟報。

  幾名侍衛心下駭然,倨傲的態度頃刻間變成誠惶誠恐。

  關素衣卻半點感覺也沒有,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心臟跳得很快,血液卻慢慢變冷。她現在唯一的仰仗就是聖元帝,當初她多麼希望此人能忘卻這份綺念,從而放過自己,現在就多麼希望他對自己的感情還未淡化,願意伸出援手。

  所謂的貞潔、清高,現在再看簡直是個笑話。連活都活不下去的人,有什麼資格談論這些?目下,莫說讓她當淫婦,就算讓她做禍國妖孽,只要父親能活著回來,她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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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番外

  一刻鐘後,錦衣衛指揮使拿著玉珮跑回來,拱手道,「夫人,皇上讓您暫且回去,明日清晨自然會有人去接您。」

  關素衣急促追問,「我父親那裡……」她不在乎明天誰來接自己,去幹什麼,她只想知道父親會不會有事。

  「一天的功夫而已,您大可放心。」錦衣衛指揮使叫來一輛宮車,強行送人回府。

  關素衣整個人都很茫然,高一腳低一腳地踏入儀門,就見母親站在廊下引頸眺望,手裡捧著一個錦盒,與聖元帝每次賞下來的一模一樣。她愣了愣,繼而問道,「娘,宮裡來人了嗎?」

  「非也,此乃長公主送來的錦盒,說是讓你盛裝打扮,明日去珍獸園一見。」仲氏滿懷希冀地問道,「依依,你跟長公主有交情?她能不能救你父親?你那些師兄們怎麼說?」

  關素衣不敢把聖元帝的事告訴母親,免得她擔心,只好含糊其辭,「我也不知道長公主會不會答應,明天去了再看。齊師兄也被抓了,如今正在受審,周師兄說會幫忙打聽情況。」

  仲氏見她面帶苦澀,不免慘笑起來,「你不用瞞我,都說牆倒眾人推,你爹爹落了難,他那些徒子徒孫沒落井下石都算好的,哪能冒著被牽連進去的風險鼎力相助?方纔我派了下僕去天牢打聽,說是根本不讓任何人進去探視,也不許遞送東西進去,這是準備一下將你爹摁死啊!只恨咱家無權無勢,不能替你爹伸冤,他那人我最清楚不過,怎麼可能做違法的事呢,這是有人想拿他頂罪!他冤枉,他真的冤枉……」

  仲氏再也支撐不住,坐在台階上痛哭起來。

  關素衣潮紅的眼眶已微微有些腫了,卻不敢胡亂落淚,免得明日起床越發腫脹,折損了容貌。她如今唯一能仰仗的就是這張臉,甚至在心裡感謝上蒼賜給她一副姣好的容貌,令她有幸得帝王垂青,否則父親這生死大劫還不知該如何解開。

  明日,她定要拿出十二萬分的精力去討好皇上,哪怕他對她的綺念變淡了,也得想辦法再度勾起他的興致。被人肆意殘害的感覺,她早已經受夠了!想罷,她扶起仲氏,篤定道,「娘,您別哭了,長公主答應會救爹爹,他很快便能平安回來。」

  「無親無故的,她憑什麼出手呢?依依,就算你曾經是鎮北侯夫人,怕也見不著長公主的面兒吧?」仲氏到底沒還保留著幾分精明,察覺出其中異狀。

  「娘您別問了,總之我有辦法。」關素衣扶她回房,然後打開錦盒,發現裡面擺放著一套華麗至極的緋色禮服,一副紅藍寶石頭面,一雙珍珠翡翠點綴的鳳頭履,另有耳環、手鐲、項鏈若干,看上去皆十分貴重。毫無疑問,長公主是想讓她穿著這身行頭去赴約。

  仲氏被五彩寶光晃花了眼,不免抬手遮擋,繼而駭然道,「我明白了!長公主是不是想把你送進宮裡去伺候皇上?」

  魏國最操心帝王子嗣的人非長公主莫屬。她是鐵桿保皇黨,除了自己麾下的盤氏,與其餘九大貴姓皆無來往,甚至可以說關係惡劣。倘若皇上一直沒有子嗣,不得不把皇位傳給幾個侄兒,她將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是以,她常常會在民間挑選容貌出眾身體健康的女子送入宮中,敦促皇上盡快綿延後代。

  然而她努力多年,皇上依然沒有喜訊傳來,其心情之迫切可想而知。

  自家女兒容貌不俗,身體康健,才華橫溢,舉止端莊,如今又剛和離,能讓長公主相中再正常不過。況且長公主性情豪爽,不拘小節,莫說和離之女,就連寡婦也曾帶入宮中,只因對方連生了五個兒子,應該是個有福氣的。

  作為交換,她才答應為關家解圍。

  自以為堪破真相的仲氏頓時陷入兩難境地。女兒她捨不得,夫君又不能不救,思來想去,竟唯有長公主這條路子才走得通。「不行不行,咱們再另外想辦法吧!皇上弒殺殘暴,你進宮也是九死一生,咱們不去了!」她把盒子抱在懷裡連連搖頭,最終還是選擇了保全女兒。

  但關素衣脾氣倔強,又哪裡會改變主意,表面答應的好好的,說不會去,翌日卻用一把銅鎖將母親關在房裡,自己則盛裝打扮,登上了長公主派來的宮車。在宮女的帶領下,她緩緩繞行於九曲迴廊中,一步一景,十分迷人,卻沒法讓她開懷半點。

  大約一刻鐘後,宮女將她帶到一處馬場,指著飛馳而過的英氣女子說道,「那便是長公主殿下。煩請貴人稍等,殿下很快就來。」

  關素衣低聲道謝,然後靜靜站立在圍欄邊等待,哪怕心中已五內翻騰,面上卻極為平靜。皇上並未親自前來,她感到有些失望,可見兩個月過去,對方已興致缺缺,之所以將自己打發給長公主,不過是秉持著可有可無的心態。但無論如何,這是她最後的機會,縱然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那勾引皇上的淫婦她也當定了!

  思忖間,一群貴族少女緩緩走過來,領頭之人穿著一襲騎裝,神情十分倨傲,其餘幾人則圍著她嬉笑討好。

  關素衣為免節外生枝,連忙退讓一旁,然後微微垂頭以示恭敬。她心裡有些錯愕,只因趙純熙也走在人群中,看見她的時候瞪圓了眼睛,顯得很驚訝,然後慌亂地藏在某位少女身後。

  這種躲閃的姿態,關素衣從未在趙純熙身上看見過。她總是高高在上,目下無塵,何曾像現在這般伏低做小、卑躬屈膝?但她很快便反應過來,趙純熙之所以變成這般,恐怕全是拜那本《世家錄》所賜。

  她已經知道鎮北侯府真正的來歷了吧?他們哪裡是天水趙氏的後裔,而是背主私逃的洗馬奴打著主子的旗號招搖撞騙而已。自己常常規勸她莫要與天水趙氏走得太近,她總是不聽,現在想要疏遠也來不及了。

  關素衣剛想到此處,就聽趙氏嫡支的小姐笑嘻嘻地開口,「我爹剛送我一匹汗血寶馬,就養在這珍獸園裡,熙兒,勞煩你幫我牽過來好嗎?那馬性子烈,唯有你才治得了它。」

  「趙小姐家學淵源,對馴馬很有一套,上回我把疾風交予她,她幫我洗得乾乾淨淨,還餵了許多草料。如今疾風見了她比見了我還親熱,我心裡酸得很。」另一名少女嬌嗔幾句,惹得眾人擠眉弄眼,咯咯直笑。

  若在往常,趙純熙絕不會往別處想,滿以為她們口中的「家學淵源」是指自己出身將門,對養馬馴馬很有經驗,但現在她明白了,原來自己血脈中流淌著洗馬奴的血,門第何其卑賤。但她們卻絕口不提她的身世,反而暗暗拿她取樂,因為在她們眼中,她只不過是個跳樑小丑罷了。

  然而哪怕她獲悉了真相,也無法擺脫這些人的戲弄與侮辱,甚至連憤怒的情緒也必須死死壓抑在心底。因為現在的鎮北侯府受葉家連累,早已經退出頂級權貴的圈子,她的出身不但被打上逃奴之後的烙印,又蒙上一層犯官之後的陰影,將來想嫁入豪門巨族,幾乎沒有可能。

  她必須攀附這些人,才能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

  聽著這些辛辣的暗諷,看著這些虛偽的笑臉,她心裡像刀剮一般難受,尤其關素衣也在場,越發令她無地自容。她恨關素衣當初為何不照直說,也恨母親不中用,連一個男人的心都栓不住。

  但是除了恨,她又能如何呢?無力感洶湧而來,她卻不能流露出絲毫異樣,還得強撐笑臉跑去牽馬。

  等趙純熙走遠了,一群貴女湊在一起嘻嘻哈哈說著什麼,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在拿她取樂。關素衣很不喜歡這種勾心鬥角的場面,於是不著痕跡地退遠了些。索性這些人也懶得搭理她,各自挑了一匹馬下場馳騁。

  一刻鐘後,長公主策馬而來,用鞭子抵住她下顎,迫使她抬頭,仔仔細細看了許久,讚歎道,「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關家子嗣單薄,也不知你是否能生。」

  這話答不答都很羞恥,關素衣只能保持沉默。

  長公主倒也並不需要她的回應,跳下馬說道,「聽說太后養的牡丹花開了,還有一朵什麼花王,反正那玩意兒我不瞭解,但燕京的貴婦似乎都慕名而來,本殿也帶你前去開開眼。」

  「殿下,民女之父……」關素衣遲疑開口。

  「放心,這事自然有人去辦,」長公主不以為意地擺手。

  關素衣不敢再問,免得惹人厭煩。她亦步亦趨地跟隨長公主走到花園,果見許多貴婦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賞景,瞥見她的梳妝打扮,眼裡莫不流露出瞭然的神色。其中一人卻大為驚駭,那就是關文海的母親毛氏。

  她兒子雖然運氣不咋樣,屢試不第,卻因相貌堂堂,迷住了景郡王的庶女,也算攀了一門好親,這才有資格來到珍獸園。若說誰最不願看見關家出頭,那麼必屬她家無疑,只因他們把人欺壓得太盛,幾乎到了絕情絕義的地步。

  她毫不懷疑若是關素衣被送入宮中,得了寵,首先要打壓的就是自家,於是急忙走過去,張口便問,「素衣,渺兒是不是被你娘偷偷抱走了?快些將她送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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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番外

  毛氏有意敗壞關素衣名聲,故而嗓音提得很高,引得許多貴婦轉頭看過來。其中一人乃當今皇后徐雅言的母親林氏,被大夥兒眾星拱月般追捧著,聞聽此言眉頭一皺,問道,「偷偷抱走你家孩子?這是怎的?」

  毛氏心下大樂,連忙把事情經過添油加醋地說了。林氏頷首讚道,「王化出於閨門,後宅之變關係到一個家族的興衰更替。你能嚴格教導女兒,這很好。我徐家的姑娘自小.便拘在後院,若非年節祭祀,從不踏出二門,除了家中父兄,素來不與外男接觸,長到十四五歲才能帶出來見客,心中所想唯有孝道與禮教,腳下所行唯有德言容功……」

  她話音未落,便有人諂媚道,「這才是大家閨秀之典範啊!徐氏家教果然不凡,難怪能教養出一位皇后娘娘。」

  「何謂冰清玉潔?這便是了!」另有幾人笑著附和。

  「關家不愧為儒學世家,門風也很清正,只除了這三房。那關齊光是個欺世盜名之輩,他兒子犯了事,如今被抓去牢裡,女兒竟攀附長公主殿下,這是要入宮侍君呢!一家子都是些蠅營狗苟之輩,竟也敢來皇家珍獸園丟人現眼!要我說,趕緊回家把孩子還回去,然後落髮為尼吧!」不知誰罵了一句,引得眾人露出鄙夷之色。

  毛氏原還擔心長公主殿下為關素衣撐腰,見對方只是站在一旁閒閒看戲,這才放下心來。

  關素衣並不指望誰來幫襯自己,握了握氣得發抖的指尖,平靜開口,「若以徐家的禮教為基準來看,林夫人怕是對長公主殿下十分不滿咯?」

  被引火燒身的長公主挑高一邊眉梢。

  林氏絲毫不怵,冷道,「自古以來便是男主外女主內。女子便該在家相夫教子,哪能參與朝政?我家老爺日前已上了折子彈劾長公主殿下,並得到滿朝文武的附議。殿下,您年紀也不小了,還是趕緊退還兵權,嫁人生子去吧。」

  長公主似笑非笑地開口,「你也說女子不得干政,本殿歸不歸還兵權由皇上說了算,豈容你這後宅婦人插嘴?」

  林氏噎住了,半晌無話。

  關素衣隨即又道,「《論語》有言:『上天有好生之德』。天之德乃至高之德,連上天都要遵從,況人乎?儒學之要義為仁,仁字拆開為單人從二,意為多人。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娘不忍一個小小女童被活生生餓死,於是將她救出來,這是因為我娘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把別人的孩子也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疼愛轉世魔刀。那些流芳千古的先賢,何曾提倡過殘害人命?連孔聖也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她拱手,一字一句道,「我不問在場諸位對儒學經意瞭解多少;不問你們禮教之於人命,何者為輕,何者為重;我只問你們,倘若吃了糕餅的是你們自己的親生骨血,你們可忍心活生生把她餓死?」

  這話一出,場中無人敢應,有瞭解毛氏家中情況的,不免用了悟的目光朝她看去。那女童是庶女,難怪她如此心狠。

  然而林氏卻輕笑起來,篤定道,「倘若是我的親生女兒發生類似情況,無需等她餓死,我自會親手了結她,免得玷污徐氏門楣。」

  「既如此,我便無話可說了。」關素衣深深作揖,「虎毒亦不食子,這世上能比得上林夫人的,怕是沒有幾個。」

  比得上林夫人的?拿什麼比?自然是畜牲。這關素衣還真是罵人不帶髒字兒。長公主哈哈大笑起來,拱手道,「別人都說本殿乃女中修羅,今日才知竟遠不如林夫人,慚愧,慚愧!」

  林氏被兩人一唱一和堵得心血翻騰,正待發作,卻聽身後傳來一道渾厚嗓音,「既來了珍獸園,便去看看鬥獸如何?」

  眾人看清來者,連忙下跪行禮,然後低眉順眼地跟隨聖駕前往鬥獸場。

  關素衣手心冒出許多細汗,見皇上看也不看自己一眼,越發感到無措起來。本還對她愛答不理的長公主卻笑嘻嘻地說道,「入宮之後好好與忽納爾相處,爭取早些替本殿生一個小侄兒。你瞅瞅林氏那狂妄的樣兒,氣不氣人?她以為徐雅言攀上了太后就能穩坐釣魚台了?哼,往後還不知怎麼死呢!」

  關素衣不敢接話,只默默點頭。

  鬥獸場外圍,宮人早已按照品級高低佈置好座位。林氏當仁不讓地坐在聖元帝左側下首,其餘人則退開一步。長公主在右側坐定,將腰間彎刀拍在桌上,顯得極其不爽。

  聖元帝敲擊桌面,頭也不回地命令,「關小姐,來朕身邊。」

  林氏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間僵硬。坐在後場的貴婦們或抿嘴暗笑,或目露思量。而毛氏則心慌意亂,如坐針氈。

  關素衣躊躇片刻,這才緩緩走過去,在他展開的臂彎裡落座,有心說幾句討巧的話,卻發現自己詞窮了。她學過儒學,學過法學,諸子百家皆明白一點,卻從未接觸過勾引男人的學問,蒼白的臉頰爬上一層紅暈,心裡急得不行,嘴巴一張卻只乾巴巴地說道,「民女見過皇上。」

  「嗯。」聖元帝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又舉起空蕩蕩的酒杯。

  關素衣總算看明白了,連忙端起酒壺替他斟酒。

  「你也陪朕喝幾杯。」

  「是。」正所謂酒壯慫人膽,關素衣毫不含糊地滿上一杯,與帝王的酒杯輕碰,末了一飲而盡。

  聖元帝嘴角飛快翹了翹,沉聲道,「空腹喝酒傷胃,先吃些東西墊墊肚子。」

  「皇上也吃。」關素衣有樣學樣,往他碗裡夾了一塊燒肉,然後正襟危坐,心生茫然。之前明明已經想好了,要如何如何討好,如何如何引誘,然而見到真人,她卻什麼都不敢做仰望與掙扎。她或許應該依偎在他懷中撒幾句嬌,甚至像照顧關渺那般往他嘴裡餵食。

  然而她只是在心裡想想便已經羞得腦袋冒煙,又哪裡敢付諸行動?她生來就這般無趣,男人或許會被她的相貌迷惑一時,日子長了難免厭煩。這樣的她真能求得皇上的幫助嗎?

  胡思亂想間,鬥獸已經開始,一隻老虎與一隻獵豹被侍衛放入場中,嘶吼著纏鬥在一起。眾貴婦津津有味地欣賞,還有人拿出銀子押注。這是鬥獸場的老規矩,自然會有太監端著托盤來送押票。

  但聖元帝的注意力卻全被夫人精彩紛呈的表情吸引過去。她一會兒面色通紅,一會兒面色慘白,眉頭時緊時松,嘴唇時抿時噘,眼裡慢慢浸出一層水汽,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焦慮,偶爾有瀲灩流光劃過,又像是在羞澀。

  用膝蓋也能猜透她在想些什麼的聖元帝以拳抵唇,暗自發笑。他又灌了夫人幾杯酒,這才狀似不經意地敲了三下桌面。

  恰在此時,場內的鐵門竟被兩隻猛獸撞開,然後閃電般躥了出來,朝人多的地方撲去。它們早已斗紅了眼珠,血盆大口流出許多涎水,像是餓得狠了。

  聖元帝坐在最前排,自是首當其衝,但他武藝高強,立即撈起呆愣中的夫人,兩三步便躍到不遠處的大樹上。長公主游刃有餘地躲閃,繼而在隔壁的大樹站定,笑嘻嘻地看著底下的兵荒馬亂。

  所幸皇家侍衛不是吃素的,一部分人馬制住了野獸,五花大綁地帶走,一部分人馬護住了眾位貴婦,以免出現傷亡。倒是桌椅杯盤摔壞不少,落得滿地狼藉。

  「可有人受傷?」聖元帝抱著夫人跳下樹,淡聲詢問。

  「啟,啟稟皇上,我等無事。」林氏驚魂未定地說道。

  「朕看你們事大了,」聖元帝似笑非笑,「方纔為了尋求保護,各位夫人直往侍衛懷裡鑽,已然壞了名節,這可怎生是好?林夫人,毛夫人,衛夫人……朕站在樹上看得真真的,你們被外男拉了手,摟了腰,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按照規矩,是不是該關在柴房裡餓死,亦或浸豬籠?」

  原來皇上在這兒等著呢!眾位貴婦剛從驚駭中回神,又遭受了另一重打擊,連忙跪下來告饒。若真按林氏的說法,今兒所有人的名節都毀了!

  林氏被眾人目光凌遲,不由辯解道,「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此乃事急從權,不違禮。今日我等被侍衛所救,當屬此例,不算失禮。」

  「那你們中原人還有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說法,所謂男女之別,至七歲上才開始作數,你們口口聲聲要餓死一個五歲女童,又算什麼?」聖元帝反問。

  林氏啞了,表情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左不過嚴以待人,寬於律己而已。」關素衣淡淡諷刺一句。

  林氏怒火中燒,卻又無可辯駁,只得垂頭致歉,「方纔是臣婦狹隘,差點致人枉死,日後臣婦定然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話落瞥了毛氏一眼,竟將之記恨上了。毛氏嚇得手腳發軟,抖抖索索蜷成一團。

  「都說徐氏家風嚴明清正,如今再看也不過如此。」聖元帝補了一刀,這才揮袖道,「都起來吧。」

  眾人如蒙大赦,踉蹌著站起身,看見一隻手仍被皇上緊緊握住的關素衣,心裡不免琢磨——這位主兒怕是要得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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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番外

  聖元帝派人去查鐵籠鬆動一事,因短時間內得不到結果,又見眾位夫人臉色慘白,精神萎靡,便道,「諸位夫人怕是嚇壞了,不若去花園裡稍坐片刻,壓壓驚。」

  眾人無有不應,腳步虛浮地來到御花園,圍著一叢盛開的牡丹花欣賞起來。

  「瞅瞅,這就是太后親手種出來的牡丹花王,黃的叫姚黃,紫的叫魏紫,你覺得如何?」長公主一隻手搭放在關素衣肩頭,卻被聖元帝似笑非笑地拂開。

  關素衣垂眸道,「花中之王,自是極為不凡。」旁的話一句不敢多說。

  其餘人等也都對花兒讚不絕口,明裡暗裡拍著太后馬屁。皇上子嗣艱難已是眾人皆知的秘密,而太后膝下養育了六位皇孫,個個都聰明伶俐,身體健壯,前些日子還發下話來,讓皇上過繼一個做儲君。皇上尚在考慮當中,皇后卻挑中了六皇孫,眼下已把人接到椒房殿養育,只等皇上頒發明旨。

  倘若這件事辦成了,太后和皇后就算結了盟,這兩位均是後宮最具權勢的女人,誰還敢與之爭鋒?與其討好皇上,得一二十年的富貴,倒不如早早站隊,博一個從龍之功。這樣想著,眾人越發誇讚起來,竟把這兩叢牡丹比成花仙下凡,祥瑞之兆。

  關素衣聽得直皺眉。長公主緊緊握著刀柄,顯然正壓抑著砍人的欲望。若非忽納爾是個強種,喊著不聽,打著倒退,她真恨不得剝光他衣裳,灌了春藥,扔進女人堆裡去,讓他一下生十七八個兒子出來,看太后那老虔婆還怎麼得意!

  胡思亂想間,聖元帝走上前,摘下開得最美的一朵姚黃,斜插在夫人鬢邊,笑道,「什麼花仙、花王,爭不如朕之解語花多矣。」

  價值連城的鮮花就這樣折損了,令眾位貴婦瞬間啞然。她們醞釀了許久的讚歎全變成濁氣,在肚子裡來回打轉,說又不敢說,憋又憋不住,內裡別提多難受。皇上此舉究竟是打太后臉面還是抬舉關素衣?亦或二者皆有?先前長公主殿下送入宮裡的美人還少嗎?也不見他這般在乎過!

  思及此,眾人再看關素衣方覺出不同來。此前竟沒注意,這位前鎮北侯夫人卻是個難得的美人,容貌氣度皆很不凡,鬢邊戴著一朵花中之王,竟也毫不遜色,真真是人比花嬌。難怪她還沒入宮,皇上就巴巴地跑來相會。

  關素衣自幼跟隨祖父走南闖北,還不至於被眾人或審視,或嫉恨的目光嚇到。她摸了摸柔嫩的花瓣,又看了看帝王深邃的眼眸,臉頰一紅,連忙低下頭去。這時候該如何回應?是矜持地道謝還是曖昧地撒嬌?她心裡茫然,呆站許久才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謝皇上贈花」,然後懊惱地握緊拳頭。

  聖元帝絲毫不介意她「冷淡」的態度,拉著她手腕往人跡稀少的地方走。眾人不敢跟隨,只好站在原地賞景,有心說幾句閒話,見長公主拔出彎刀慢慢擦拭,這才不甘不願地閉嘴。

  關素衣低頭伴在皇上身邊,從脖根到額際,皆滾燙不已。聖元帝眸光掃去,只看見一片細嫩紅潤的皮膚,不免莞爾,「你在想什麼?」

  「民女在想該如何討好皇上才能讓您救家父。」走了一路,她總算明白了,自己根本沒有勾引男人的本事,又何必徒增笑柄,倒不如坦坦蕩蕩地問出來,以作交換。

  聖元帝垂眸看她,目光十分奇特,過了許久才啞聲說道,「吻朕一下,朕便把你父親救出來。」

  一個吻嗎?關素衣退開幾步,臉上露出慌亂的神色。雖然她嫁過人,卻從未接觸男女之事,竟不知該如何動作才好。然而父親危在旦夕,莫說只是一個吻,就算讓她當場獻身也是可以的。

  慌亂慢慢被堅定取代,她小聲問道,「真的只要一個吻嗎?」

  聖元帝低笑開來,「夫人倒是很懂得得寸進尺。先前答應皇姐會入宮侍君的是誰?你若反悔,朕也可以當做什麼都未曾發生過,這便命人將你送回去。」

  「不!」關素衣連忙抱住他胳膊,含淚說道,「民女未曾後悔!能侍奉陛下,實是民女三生有幸。」話落踮起腳尖親吻此人,卻發現對方身材太過高大,只能親到長滿鬍渣的下巴。

  「沒親到嘴唇,先前說好的條件都不作數。」聖元帝回味無窮的摩挲下顎。

  剛鬆一口氣的關素衣頓時傻眼了,不得不再次踮起腳尖去夠他的嘴唇,還是差了一點點,只好跳起來掛在他脖子上,義無反顧地親上去。嘴唇與嘴唇終於貼合,柔軟溫熱的觸感令她微微顫抖一下。

  她羞得面紅耳赤,正欲退開,卻被皇上箍住纖腰,摁住後腦勺,歎息道,「夫人,親吻可不是這樣的。」

  那該怎樣?腦海中剛浮出這句話,嘴唇就被一條濕滑的大舌頂開,繼而鑽入齒縫,與她的舌尖糾纏在一起。他強勢地掠奪著她的呼吸,吞嚥著她的唾液,絲毫不覺得噁心,反倒露出迷醉的表情。被他深邃而又專注的目光凝視著,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捲入漩渦。

  他們吻了許久,起初只是相擁而站,後來抵在堅硬的假山上。聽聞夫人發出不適的呻吟,聖元帝又將人抱到石桌上安置,最後竟滾入花叢,壓彎花枝,落得滿身芬芳花瓣。

  當兩人終於分開時,一個欲望勃發,一個氣喘吁吁,竟不知今夕何夕。原來這就是接吻的滋味兒,他們不約而同地暗忖,然後雙雙紅了耳根。

  聖元帝攏好夫人微敞的衣襟,隱忍道,「起來吧,朕送你回家。」

  關素衣捂著臉悶悶點頭,整理好儀容後才跟隨皇上往外走,剛走兩步就被握住手腕,強硬地拽到對方身邊。路上並未遇見任何人,看來已有侍衛清過場,她努力擺脫掉初次接吻的震撼,小聲詢問,「皇上,吻也吻過了,您說的話還作數嗎?」

  聖元帝笑睨她一眼,並未回復,待她臉色越來越白,心情越來越亂時才惡趣味地開口,「自個兒上車去看看。」

  關素衣順著他指尖一看,卻見一輛宮車停靠在路邊,厚重的車簾垂落下來,不知裡面載著什麼。她心有所感,連忙疾奔過去。

  「爹!真的是你嗎?」看見盤坐在車裡的男人,她霎時間淚如泉湧,顧不得儀態,手腳並用地爬上去,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對方,哽咽道,「爹您瘦了!他們有沒有用刑?您有沒有受傷?」

  「不曾用刑,更未曾受傷,只是擔心你們,這才瘦了。」關父本打算表現的輕鬆一點,看見女兒,卻難免紅了眼眶。也不知上頭得了誰的指示,所有人犯都被動了大刑,唯獨輪到他的時候便草草略過。但沒用刑不代表沒定罪,得了徐廣志的授意,那些人原打算把他往死裡整,九樁人命案子攤在他頭上,又不准任何人探視,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原以為自己很快就會被問斬,卻沒料凌晨十分,錦衣衛指揮使周天周大人竟親自來撈他,還將他帶去酒樓洗漱乾淨,吃了一頓好的,末了安置在宮車裡等待。看見盛裝打扮的女兒,又看見站在不遠處,穿著五爪龍袍的男子,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即哽咽道,「依依,爹害苦你了!」

  「女兒不苦!女兒今後要入宮享福的。」關素衣抱住父親喜極而泣。她真的不覺得苦,只要父親平安歸來,讓她立馬去死都可以,更何況只是入宮侍君?她四處奔走,下跪磕頭,做盡了卑微姿態,卻沒有任何人來幫助自己。而今只是稍微取悅一下皇上,便迅速達成心願,兩相比較,誰比誰苦?誰比誰賤?

  都是求人,她寧願求這世上最尊貴的人。

  「爹,女兒會幫您和祖父達成心願的。」親人的平安歸來帶給她無窮無盡的力量。她低聲說完這句話就跳下馬車,走到聖元帝身邊拜謝,末了粲然一笑。這抹笑容再沒有之前的扭捏與焦躁,那麼真實,那麼美麗,幾乎晃花了帝王的雙眼。

  他也跟著笑起來,握住夫人溫熱的指尖,淡淡道,「走吧,朕送你們歸家。你父親那件案子,朕會親自過問。」

  「皇上,家父定然是被冤枉的。」關素衣篤定道。

  聖元帝頷首應諾,先把夫人抱上車,安置在自己身邊,這才與關父交談。關父雖只是個刀筆小吏,心中卻極有成算。衙門裡但有異動,他都一清二楚,那九樁命案他均深知內情,且握有洗刷自己冤屈的證據,若非怕連累家人,他早就把證據拿出來了。

  二人從案情談到時政,又由時政談到治國綱略,竟越來越深入,越來越投契,待馬車抵達關家,這才意猶未盡地停止。聖元帝將夫人抱下馬車,又扶了關父一把,心中暗忖:難怪徐廣志要著力打壓關家,原來關先生竟是經國之才,那麼曾經享譽文壇的關老爺子又是何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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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番外

  關素衣靜靜站在廊下,身後便是書房,裡面不時傳來祖父和父親的朗笑聲。他們正與帝王高談闊論,嗓音裡飽含著受到賞識的激動與喜悅。搬來燕京四年,關素衣看著他們一日比一日落魄,一日比一日沉寂,心裡真如刀扎一般難受。

  都說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這話雖然粗糙了一些,卻也是至理名言。哪個男兒沒有揚名立萬的雄心壯志?哪個男兒沒有位極人臣的勃勃野心?祖父和父親甘願賣掉田產舉家遷徙,為的不正是實現心中抱負嗎?

  如今他們得到面見帝王的機會,能夠暢所欲言,一展長才,也算不枉此行了。

  關素衣站在溫暖的陽光裡笑了一會兒,這才去後院幫廚。關渺正在剝豆子,明蘭守在灶台邊燒火,仲氏拿著鍋鏟炒菜,一股濃郁的肉香味飄得到處都是,令人垂涎三尺。

  「娘,我也來露一手。」她邊說邊挽起袖子和面,偏在此時,一名老婆子跑來說道,「夫人,小姐,族長派人來接二小姐歸家。」

  關渺嚇得臉色發白,連忙扔掉豆子,跑到仲氏身後藏起來。關素衣正準備去前院把人打發走,卻見娘親從懷裡掏出一張紙說道,「歸什麼家?二叔已經寫了契書,把渺渺過繼給咱們了,統共給了五百兩銀子,白紙黑字寫得真真的,他若是反悔,咱們便去衙門告他!渺渺根本沒上族譜,他說破天去也不佔理。」

  「什麼時候寫的契書?」關素衣竟從未聽說過此事。

  「你爹入獄前請他喝了一回酒,把他灌得爛醉才引他簽了字,蓋了章,按了手印,他抵賴不得的。」仲氏將文書抖得嘩嘩作響。

  「既如此,這事就好辦了。」關素衣笑道,「我就知道爹爹辦事向來牢靠。王媽,你去回了他們,便說家中來了貴客,不便招待,他們若想把二小姐要回去,那就公堂上見。」

  老婆子點頭應諾,匆忙下去了。族長派來的僕役事先已經打聽清楚,得知關素衣很有可能會被長公主殿下送進宮伺候皇上,被拒之後非但不敢耍橫,還賠了幾句小心,這才告辭離開。

  短短半日,毛氏因一塊糕餅就想把庶女餓死的事已傳遍燕京,林氏的說辭亦被眾人所知。時下,思想僵腐的人雖然很多,但真正做學問的名宿大儒卻都對此事表達出極度的反感。有人抨擊毛氏「以理害命,失之於仁」,有人喟歎「天道或不可盡爽也」,原以為能憑借此事博得聲望的毛氏與林氏,反倒成了心狠手辣的代名詞,一時間備受非議。

  僕役把關素衣的話帶到後,關氏族長終於打消了把庶孫女接回來的想法,反把兒子拎到跟前狠狠罵了一頓。

  與此同時,聖元帝結束與關家父子的懇談,用罷晚膳便告辭離開。關素衣主動提出相送,待馬車跑出去老遠才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裹,低聲道,「皇上,這是祖父與父親平日積攢的手稿,民女想請您看一看。」

  聖元帝接過厚厚一沓文稿,僅翻看了前面兩頁就沉溺其中,如癡如醉。這是關老爺子寫的一篇策論,從人口、土地、農耕、軍事、政體、民生等各個方面闡述了魏國的弊端,並給出了切實有效的解決方法。只可惜從落款的時間上看,文章完成於建國元年,離此時已四年過去,倘若一開始就採納這些建議並貫徹實施,魏國必不會像現在這般風雨飄搖。

  這篇策論深諳制衡之道,與他現在採取的制衡之道完全是兩個極端。一則建立在籠絡民心的基礎上;一則建立在籠絡權貴與世家的基礎上,而國之本為民,民心不穩又何談江山社稷?

  「錯了!」他扶額苦笑,「朕竟然從一開始就錯了。」提攜寒門本無錯,錯就錯在選擇了徐廣志作為寒門的代表。此人急功近利,最善鑽營,竟在極短的時間內籠絡了一大批黨羽,然後排除異己,互相傾軋。於是寒門與世家鬥起來,文臣與武將鬥起來,漢人與九黎族人鬥起來,整個朝堂都充斥著戾氣,令他不得不祭出錦衣衛,這才能壓制一二。

  然以暴制暴無異於飲鴆止渴,他也想廣施仁政,造福於民,但財富與權力都被貴族攝取殆盡,國門外又有薛孽與胡人虎視眈眈,百姓的生存空間一再被剝奪侵佔,境況並不比建國前更好。

  若是他當年好生斟酌一番,重用關老爺子和關先生,現在的魏國肯定大不一樣。

  懊悔的情緒洶湧而來,他急忙翻看後面幾篇文章,然後更為歎服。文稿顯然被夫人精心整理過,從建國元年到四年,隨著時間的推移,老爺子對治國方針的闡述也在發生變化,及至最後一篇,僅一個標題就令他呼吸微窒——立法、分權、集權。所謂分權,最終目的還是為了集權。

  具體的細節,老爺子並未手書,正當聖元帝大感失望時,卻又翻到關父的文章。若說老爺子是掌舵者,那麼他就是實幹家,就如何立法、如何分權、如何集權,竟足足寫了二十幾頁紙,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叫人看得情緒激盪,不忍釋手。

  難怪九條人命案子攤在頭上,他卻能拿出那般有力的證據,關先生果然胸有丘壑。

  聖元帝首次遺忘了夫人的存在,心無旁騖地拜讀二位先生大作。關素衣見他如此,嘴角不由翹了翹,這才打開身旁的木匣,仔細查看父親交給皇上的證據。身為法曹胥吏,起草公文,錄入原告或被告供述是最基本的工作,而文字能救人亦能殺人,這一點父親十分清楚。

  是以,他經手的每一樁案子,若是背後藏有冤情,他就會故意滴一滴墨水在公文上,然後以髒污為由重新抄寫一份,交予上峰簽名蓋章,末了把原來那份藏起來作為案底,別人問起時便說已經燒燬了。待到事發,上峰果然把他推出來當替罪羊,而他本可以聯絡妻女,讓她們取出證據上告,但考慮到徐廣志權勢滔天,恐怕難以告響,最後反而落得家破人亡,這才選擇隱忍。

  何謂一字殺人?譬如第一樁搶劫殺人案的犯人有七個,按照律法,首犯當斬首示眾,從犯流放千里。首犯的名字寫在前面,從犯的名字寫在後面。法曹官員收受了主犯送來的千兩紋銀,便把他的名字寫到最後,讓別人頂上,這就害死了一條人命。又有一樁案子乃山匪夜闖富戶殺人奪財,因官匪素有銀錢往來,少不得袒護一二,便將供詞裡的「由大門入」改為「由犬門入」,僅多加一個點,被抓的二十幾名匪眾竟只關押半年就放出去,然後重操舊業,大肆殺戮。

  為何如此?蓋因魏國律令有言,盜竊罪與搶劫罪不可同一論處,前者輕罰,後者重判。爬狗洞顯然是偷盜行為,不似撞開別人大門,乃土匪行徑,故法曹官員只需定下盜竊罪,便能替這些罪大惡極的暴徒開釋。

  種種離奇而又含冤染血的案件不可詳述,若非父親心有成算,每有可疑公文都會仔細審閱,留下案底,現在恐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不,就算留下證據又能如何?他被關在牢裡不准探視,等家人發現這些證據,他或許已經成了刀下亡魂。而自己求告無門,又能找誰伸冤?倘若不小心讓陷害他的官員獲悉,全家都得搭進去。

  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活著就是如此艱難,難怪父親總會拿出錢財接濟那些被叛死刑的犯人家屬,卻是因為這個緣故。關素衣放下公文,久久不語。

  另一頭,聖元帝也看完幾篇策論,歎息道,「夫人坐過來一些。」

  關素衣正渾身發冷,聞聽此言只猶豫了片刻就挪過去,被他緊緊抱在懷裡。兩人互相依偎,彼此取暖,沉默了大半天才雙雙歎氣,像是約好的一般。

  聖元帝陰鬱的心情立即放晴,笑問,「你歎什麼氣?」

  「歎世道繚亂,生活艱辛。」關素衣話音剛落就用力咬了咬舌尖,暗恨自己口無遮攔。當著皇上的面說世道不好,豈不等於罵他昏聵?她偷偷瞥對方一眼,卻看見一張溫柔而又無奈的笑臉。

  「世道繚亂是朕的錯。朕治國無方,這才令百姓罹難,生靈塗炭。」聖元帝附在她耳邊低語,「夫人且看著,在朕有生之年,必要還你一個太平盛世。」

  「不是還我,是還天下黎民。」關素衣糾正一句,末了暗罵自己管不住嘴。

  聖元帝卻被她每每想克制,卻總也忍不住說實話的痛苦表情逗笑了,一面含住她殷紅的唇瓣,一面笑著附和,「夫人說得對,是還天下黎民。」如今才建國四年,他還有時間去改變現在的一切。

  關素衣起初只是僵硬地坐在他腿上承受,末了實在撐不住,這才像融化的雪水一般癱軟在他懷中。他的吻柔情而又霸道,淺嘗過後便是深深的索求。她感覺自己的每一個毛孔都染上了他的氣味,被吻得快要窒息,張開嘴想喘氣,卻迎來更兇猛的進攻。

  她從未遇見過如此直截了當的掠奪,腦子糊成一團,什麼都不能想,只能緊緊攀住他,像攀住一根救命的繩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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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23:54:19 |只看該作者
第199章 番外

  長公主似乎很看好關素衣,翌日就安排她入宮,且事先向聖元帝討要了一個容華的位份,算不上高,卻也不低,至少不用看旁人臉色過活。

  仲氏聞聽消息大鬆口氣,這才開始替女兒收拾行李。老爺子對著帳頂長吁短歎,連說自己老而不死,拖累了家人,應該早點下黃泉才對,駭得關素衣痛哭起來,跪在床邊連連求他一定要保重身體。

  關父也苦口婆心地勸解,直說長輩去了,將來依依受了委屈誰來替她做主,這才打消老爺子的死志。都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關家人表面看上去各有脾性,實則骨子裡很像。他們把親人看得極重,把自己看得很輕,若是能讓家人過得更好,必要的時候完全可以犧牲自己。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在苦難中一起走過,誰也沒有抱怨誰,誰也沒有放棄誰。

  臨走之前,關素衣拿出一件外袍快速縫補,縫著縫著便掉下兩行眼淚。

  關父推門進來,歎息道,「這件長衫是做給老爺子的吧?」

  「嗯,夏天快到了,給他做一件輕薄的長衫,這不,只差一點點就收尾了。現在趕緊做出來,讓他試穿看看,若不合身,我也沒法替他改,只能勞煩母親。」關素衣咬斷線頭,順手擦了一把眼淚。

  「他的衣裳都是你做的,肯定合適。」關父沉默片刻,又道,「後宮與朝堂一樣,也是紛爭不斷。爹害了你一次,不能再害你第二次,你入宮之後什麼都不用考慮,只管好好伺候皇上。皇上的恩寵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而非所謂的顯赫家世。我和老爺子既不用你提攜,亦不用你照顧,相反,我們會謹言慎行,低調為人,努力不拖你後腿。家世低微也有家世低微的好處,至少皇上無需忌憚你,這才能多寵愛你一分。」

  關素衣本已擦乾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哽咽著答應。

  臨到正午,眼見宮車已等了許久,一家人才依依不捨地告別。

  「鳳鳴殿?這裡就是我的居所嗎?」抬頭看著懸掛在門楣上的燙金匾額,關素衣滿臉茫然。鳳鳴,寓意似乎有些大了。

  「回娘娘,這是皇上特意為您挑選的宮殿,殿裡已經佈置妥當,您四下裡看看,若有不滿意的地方,奴婢再讓人來改。」一名容貌清秀,眼神靈動的宮女笑盈盈地說道。

  既來之則安之,關素衣並未挑什麼毛病,四處走動走動,熟悉一下環境,這才坐下詢問宮中情況。

  那宮女耳目十分通達,問什麼都能答上來,且熟知宮中隱秘,是個極能幹的。當她率領眾宮女跪下,求主子賜名時,關素衣正巧打開妝奩,取出一枚金葉子把玩,順嘴便叫她金子,其餘人則得了個極為優雅的名號。

  金子嘟了嘟嘴,似乎有些不情願,「娘娘,為啥她們都叫梅蘭竹菊、春花秋月,偏到奴婢這兒竟成了金子?」總覺得好俗氣啊!

  關素衣偏頭想了想,自個兒忍不住笑起來,「我也不知,總覺得你就應該叫這個名字。所謂大俗既大雅,要不然世人怎麼都愛金子呢?」

  金子思忖片刻,這才拊掌讚道,「您別說,這個名字稍微琢磨琢磨還是很好聽的,越念越順耳。好,奴婢日後便叫金子了。」她從未取過名字,在暗部只有一個編號,心裡少不得偷樂一陣兒。

  明蘭本還擔心宮裡的人不好相處,見了金子才算鬆口氣。二人把堆放在外殿的箱籠打開,一一整理歸置,關素衣則坐在內殿的軟榻上發呆。入宮侍君非她本意,她也沒有爭寵之類的想法,只但願不要惹怒皇上,連累家人落罪便好。皇上究竟是怎樣的人,她多少知道一些,不欺瞞不算計,坦蕩大方、全心全意便是應對他最好的方法。

  而這一點恰恰是關素衣為人處世的原則,倒也無需過多擔憂。想罷,她拿出金子交予自己的名冊翻閱起來,剛看兩頁,外間便傳來宮女、內侍磕頭請安的聲音。

  她連忙扔掉名冊,跑去迎駕,膝蓋尚未彎下去便被大步走來的聖元帝拉入懷中,輕輕拍了拍脊背。

  「這裡如何?住著可還習慣?」走到內殿,在軟榻上坐定,他展開雙臂,藍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

  關素衣僵硬地站了一會兒,這才在他臂彎裡落座,腰桿挺得筆直,語氣也十分嚴肅,「回皇上,鳳鳴殿很好,民女很喜歡,起初總有些不習慣的地方,日子長了便好了。」

  「怎麼還以民女自稱?」聖元帝一面低笑一面把人抱坐在腿上,嗓音黯啞,「日後你便是朕的女人了。」指尖滑到她腰間,輕輕撥弄鴛鴦玉珮的流蘇,又順著流蘇挪到她腿側,有一下沒一下地撫弄。

  關素衣忍不住抖了抖,察覺到他笑得越發惡劣,這才勒令自己放鬆下來。入宮之前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反正早晚也要捱過這一遭,順從總比反抗受的罪少。她可以舉起玉枕砸破趙陸離的腦袋,換成皇上,卻連對方一根頭髮也不能傷及,否則便是弒君大罪,要誅九族的。

  她不斷調適著心情,身體也慢慢變得柔軟,終於小心翼翼地往皇上懷裡靠了靠。

  聖元帝短促地笑了一聲,末了抱著人躺倒在軟榻上,歎息道,「朕等了你大半天,著實心不在焉,竟不知早朝時議了何事又見了何人。如今抱住你,朕才覺得頭腦清明了些,莫非這就是中原人說的丟魂?」

  關素衣臉頰漲紅,眼睛死死盯著男人胸前的布料,完全不敢往上看。她還從未聽見過如此奔放的情話,分明覺得很羞恥,心臟卻不受控制地狂跳。

  聖元帝側耳聆聽片刻,不免又笑一場。他一一摘掉夫人頭上的髮簪,呢喃低語,「夫人,朕等的你好苦!」話落將她壓在身下,十指緊扣,定定凝視。

  關素衣無所遁形,臉頰越發紅得滴血,想用手遮擋,卻偏偏被對方握住,只能轉過頭,小聲哀求,「皇上,您別這麼看我。」

  「朕的女人,朕還看不得了?」聖元帝慢慢垂頭,鼻端噴出灼熱的氣息,「朕不但要看,還要吃了你。」最後一個字被他堵在兩人緊緊相貼的唇齒間。

  這是一個火熱的,纏綿的,濃情蜜意的吻,帶著幾分小心與迫切。他放開夫人雙手,改去捧她滾燙的臉頰,不容許她閃躲或退避。長長一個深吻結束,他把癱軟成一汪水的女人抱起來,快步朝雕花大床走去。

  「皇上,此時還未入夜。」關素衣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那麼甜,那麼膩,根本起不到規勸的作用,反而像刻意勾引一般。

  聖元帝眸色果然暗了暗,直接將她壓在大紅的錦被上,肆意交纏。

  明蘭和金子從中午等到晚上,又從晚上等到半夜,這才終於把熱了好幾回的膳食送進去。下半夜,鳳鳴殿裡又叫了兩回熱水,折騰到凌晨才算消停了。

  關素衣察覺到墊在自己腦後的胳膊動了動,立即便清醒過來,末了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呻吟。她從不知道夫妻敦倫竟如此驚心動魄,時而歡悅,時而空蕩,時而高高拋起,時而又重重落下,令她起起伏伏,忘乎所以。眼角餘光瞥見自己肩頭密密麻麻的紅印,她連忙去拽被子,卻被一隻大手攬過去,被迫壓在帝王強壯的胸膛上。

  「皇上,臣妾伺候您早朝。」她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身下的男人。

  聖元帝低低笑了兩聲,又摁住她後腦勺,奪走一個深吻,這才精神百倍地起床,「你繼續睡,朕習慣自己穿衣。」話落已光裸著身體下床,寬肩窄腰,猿臂長腿,肌肉精壯,一看就蘊含著強大的力量。

  關素衣看了一眼便飛快挪開視線,末了忍不住又看幾眼,這才拉起被子蓋住臉龐。

  聖元帝哈哈大笑起來,連人帶被子一塊兒抱在懷裡,輕輕拍了拍,又吻她漆黑的發頂,啞聲交代道,「昨晚累壞你了,再睡一會兒,睡醒便來未央宮陪朕。」

  關素衣悶悶點頭,等人走遠才鑽出被子用力吸氣,滿心都是羞恥感。她哪裡還睡得著,略躺一會兒便起床洗漱,剛捯飭整齊便有長樂宮的人來傳話,說是太后想見關容華。

  關素衣不敢怠慢,換了一套較為隆重的禮服準備出發,卻見金子端著一碗湯藥走進來,低聲說道,「娘娘,您先喝了解藥再去。」

  「解藥?」關素衣心頭一顫。

  「娘娘以為皇上為何總無子嗣?一則他看不上那些女人;二則,宮裡的嬪妃都被太后下了絕育藥。她想斷了皇上這一脈的骨血,讓自己的嫡親孫子繼承皇位。別人能不能生,皇上不在乎,但娘娘卻不同。快把藥喝了,待會兒去太后宮裡,她讓吃什麼您就吃什麼,不用防備。」金子舉起藥碗催促。

  關素衣連忙壓下紛亂的思緒,快速把藥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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