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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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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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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03:50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順服

  內侍們挨個兒搜查一番,稟明道,「回娘娘,這些人均是女子,沒有男子混入其中。」

  關素衣漫不經心地擺手,「帶下去吧。」

  眾人這才穿好衣服,係好腰帶,噙著眼淚魚貫退出,想來在未來的很多天裡都不敢抬頭見人。盤朵蘭一面放下高懸的心,一面死死握拳,哪怕怒到極致,也再不敢對上首之人露出絲毫不滿的神色。

  對方直言相告,而非用同樣的手段陷害自己,已是她最大的仁慈。在外人看來,現在的盤朵蘭不但不能怨恨,還得對皇后感激涕零,因為她高抬貴手,饒了她一命。

  處於上位,又頭腦聰明,手段犀利,此等對手何其可怕?

  關素衣環視座下,徐徐說道,「宮中本該是規矩森嚴的地方,錯亂一分,便會鬧出天大的亂子。別看只是穿錯衣服這種小事,卻能讓你們萬劫不復。倘若誰不安於室,從盤婕妤不守規矩的行為中得到啟發,把男子做宮女打扮,日日帶在身邊,其結果又會如何?」

  本還端坐原位的嬪妃已嚇得汗毛直豎,連忙跪出來陳情,「妾等絕不敢犯下穢亂后宮之罪,請娘娘明鑑!」

  沈婕妤也坐不住了,老老實實磕頭,心裡已然明白,這一回合非但沒能壓制皇后,反而讓她一把火將三宮六院全給燒了。經此一事,大家回去後莫不戰戰兢兢,互相猜忌,更會閉門謝客,人人自危。

  既然要鬧,那便徹底鬧大,關素衣冷道,「在這宮裡,男人就該穿男人的衣服,女人就該穿女人的衣服,亂了規矩,其後果不是你們能夠承受的。本宮初入宮闈,原想與你們和樂相處,卻第一天就見到此等亂象,著實痛心疾首。盤婕妤,沈婕妤,謁見完太后,你們便把名錄、賬冊、宮牌等物交上來,本宮要好好整治六宮上下,看看暗地裡還藏著多少魑魅魍魎。」

  原還算拖延幾日的盤朵蘭和沈婕妤不敢拒絕,連忙答應下來。她們打死也沒想到不過一件衣服而已,竟能惹下潑天大禍。這次回去,不但皇后要肅清宮闈,盤查人員,連她們自己也得把身邊打掃乾淨,免得被人用齷齪手段陷害了。

  借力打力,皇后三言兩語就收繳了宮權,震懾了眾妃,又讓所有內侍、宮女、侍衛,皆驚懼於她的手段,日後誰還敢把主意打到她頭上?所謂六宮之主,大抵便是如此。

  這樣想著,眾妃不免露出敬畏的表情,再三叩拜後才各歸各位,聆聽訓誡。

  關素衣略提點幾句,擺手說道,「時辰已到,去長樂宮給太后娘娘請安吧。」眾人唯唯應諾,亦步亦趨跟上。

  長樂宮裡,太后正斜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手邊擺著一碗湯藥,味道十分刺鼻。三位皇子妃帶著小皇孫圍坐在她身邊,臉上滿是愁苦之色。與上次見面比起來,太后彷彿又老了幾歲,渾濁雙目隱現死氣,可見大限將至。不過這也難怪,她死了夫君,死了兒子,死了母族,幾位小皇孫皆被養廢,用前半生的蠅營狗苟掙來後半生的一無所有,但凡換個人,早就萬念俱灰,自戕而亡了。

  她抬手叫起眾人,虛弱道,「皇后,這是哀家送你的見面禮,拿去吧。」

  大皇子妃將一個錦盒交給關素衣,裡面赫然擺放著九黎族的鎮族之寶。卞敏兒已經伏誅,卞家滿門抄斬,這條項鍊也就成了無主之物,為了討好聖元帝,太后只能把它交給皇后。

  但在關素衣看來,這條項鍊不過是個笑柄罷了,看都不想看,更何論佩戴?但她並未表現出來,畢恭畢敬接過錦盒,向太后道謝。太后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沒有心情也沒有精力應付諸人,略說幾句場面話便讓大皇子妃送客。

  眾人魚貫退出,回去之後莫不把宮裡的人召集起來,挨個兒辨查身份,有可疑的就悄悄處理了,唯恐讓皇后抓住一絲把柄。此前,葉蓁假裝體弱,哪裡會大力整治後宮?太后、盤婕妤,均是外族,對漢廷宮規一知半解,更不會著力整頓。以至於魏國建立幾年了,宮裡還亂得很。

  關素衣收到名錄、賬冊等物,一面翻看一面搖頭,偏在此時,白福一臉諂媚地走進來,行禮道,「娘娘,皇上遣奴才來問您何時去御書房。他都等您大半天了。」

  「他處理他的政務,等本宮作甚?」話雖這麼說,關素衣卻站起身朝外走去。

  「夫人叫我好等。」聖元帝扔下奏摺,展開雙臂。

  關素衣本欲行禮,見狀抿嘴一笑,緩緩走過去在他身邊落座。

  聖元帝輕輕攬著她,上下左右將看了她好一會兒,笑道,「夫人未曾入宮的時候,我每到疲憊之時便會想,若夫人能陪在身邊,讓我批復一天一夜的奏摺都沒問題。我非但不感疲憊,還會樂在其中,如今願望成真,竟似做夢一般。」話落將厚厚一沓奏摺推過去,「勞煩夫人幫我整理,我來批復,可好?」

  關素衣嫁入皇宮雖然是被逼無奈,卻也打算好好與忽納爾過日子,翻開一本奏摺,柔聲道,「為夫君分憂本是臣妾分內之事,何來勞煩一說?」

  已經拿起毛筆的聖元帝愣了一下,片刻後啞聲問道,「夫人方才叫我什麼?」

  「夫君。」關素衣笑盈盈地看他。

  聖元帝撫了撫額,又揉了揉夫人唇珠,無奈道,「此時若非白日,又是書房重地,我定要好好親吻夫人。」

  關素衣一面摀嘴一面漲紅臉頰,嗔道,「你能不能少說幾句話,多批幾份奏摺?再這樣油嘴滑舌的,我可走了。」

  聖元帝連忙拉住夫人,告饒道,「夫人別走,為夫錯了。這就謹遵夫人之命,多批幾份奏摺。」

  關素衣想想還是覺得生氣,掄起拳頭打了他一下,末了自己忍不住笑起來,笑罷這才將奏摺一一分類,整齊擺放在御桌上,戰事歸一檔,農務歸一檔,吏治歸一檔……又按輕重緩急,緊要的放上層,次要的放下層,一目了然。

  聖元帝向來把批復奏折視為苦活,今日卻絲毫沒覺得疲憊或厭煩,不但思緒特別明晰,入手也很快速,嘴角始終掛著一抹微笑。

  「夫人,」他抽空說道,「中原文化果然博大精深,許多看似淺顯的話,卻暗藏許多大道理。我如今越發深有體會。」

  關素衣慢慢翻著奏摺,回應道,「哦?你又學到什麼道理,說來聽聽。」

  「學到很多,譬如'娶妻娶賢'、'妻賢夫禍少,妻賢夫自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夫人,能娶到你真是我三生有幸。」

  關素衣飛快瞥他一眼,羞澀道,「你自個兒批奏摺吧,我走了。」讓你胡說八道!

  聖元帝連忙放下毛筆,將起身欲走的夫人抱入懷中,安置在膝頭,一面親吻她滾燙的耳朵一面朗聲大笑,「夫人莫氣,我只是心有所感,這才忍不住一吐為快。夫人快坐,看奏摺。」邊說邊往她手裡塞了一本奏摺,語氣親暱而又討好。

  感覺到身下硌人的硬物,關素衣嚇得差點跳起來,立即拿了奏摺坐到一邊,狠狠瞪了忽納爾一眼。

  聖元帝又是一陣朗笑,碰了碰她潮紅濡濕的眼角,這才收斂心神,繼續處理政務。白福和金子等人早已退到門外,聞聽裡面響動,甜的牙齒發疼。若沒遇見夫人,他們絕想像不到主子也有如此溫情脈脈的一面。現在的他無比快活,整天帶著笑,完全不似當初的陰晴不定,喜怒難測。

  娶到夫人,他越來越像一個普通人,而非半獸。

  關素衣翻完奏摺,看見桌案上擺放著一張文稿,忍不住拿起來閱覽,片刻後羞愧道,「原來徐廣志竟如此有遠見,是我狹隘了。」這篇文章對徐廣志提出的立法之策給予了肯定,認為「準五服以製罪」是處理親緣關係的基本準則,應當引入律法。徐廣志的見解不適用於現在的時局,卻適用於太平盛世,或許二十年後再啟用他,亦能成為魏國股肱。

  聖元帝愣了愣,意識到她在說什麼後連忙安慰,「夫人並不狹隘,而是著眼當下。誰也不是生來就萬事皆通,還需邊走邊看,邊看邊學。你是如此,我亦如此,咱兩個互相扶持,慢慢摸索吧。」

  關素衣抖了抖文稿,問道,「這是你寫的?」

  聖元帝遲疑一瞬後點頭承認,卻被夫人輕戳一下腦門,沒好氣地斥道,「你就吹吧。從行文上看,這分明是我爹的風格。」

  聖元帝一點兒也不覺得羞恥,反而低笑起來,「知父莫若女,我謄抄了一遍,又融入了自己的想法,你還能看出岳父大人的風格,著實目光犀利。」

  「方才說邊看邊學的人是誰?轉眼就把臣子的功勞據為己有的又是誰,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關素衣正滔滔不絕,卻被忽納爾一句話打斷,「夫人你還疼嗎?」

  「哪兒疼?」關素衣愣了愣,待意識到他在說什麼,腦袋差點冒煙,一拳捶過去,「忽納爾,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聖元帝立即把投懷送抱的夫人摟入懷中,寵溺萬分地暗忖:我這不是跟你學的?誰叫你以前不肯好好與我說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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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04:00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宮規

  新婚三日,眨眼就過。清晨醒來,看見躺在自己臂彎裡的夫人,聖元帝滿足地嘆了一口氣。現在的一切,曾經是他做夢也想像不到的美好,權力地位只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愛之人陪在左右,身體貼著身體,心靈偎著心靈。所謂「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恐怕就是這種心情。

  眼見夫人睫毛微顫,似乎快要甦醒,他立即翻身將她壓住,舌頭熟練地撬開她齒縫,鑽進去與之纏綿共舞,緩慢吮吸。

  關素衣剛恢復神智便被吻得迷迷糊糊,只能跟隨男人的節奏起伏。她以為床笫之事唯有痛苦,卻原來是嫁錯人的緣故,只要找對了人,感覺就像踩在雲端,又像掉入溫泉,偎貼而又舒暢,歡喜而又滾燙。忽納爾會時時刻刻關注她的感受,會一眨不眨地凝視她的眼眸,會一聲又一聲呼喚夫人,最後還會將她死死抱在懷裡,細細密密地親吻她汗濕的臉頰和額頭。

  他眼裡看見的只有她,心裡想著的也是她,雖然總會說一些令人又羞又惱的情話,卻也會逗得她喜笑顏開。

  「忽納爾,」她低啞地喊著他的名字,「別鬧了,今日該上朝了。」

  聖元帝艱難地從她頸窩裡抬起頭來,喘息道,「真不想當皇帝,更不想上朝。」

  「好,不當皇帝了,把幾位小皇孫帶過來,從裡面挑一個儲君,把皇位傳給他,然後咱倆亡命天涯,整日享受被朝廷軍隊追殺的樂趣。對了,我還得把家里人一塊兒帶走,免得被太后抓起來要挾。」關素衣一面推開他一面套上外袍。

  聖元帝連忙將她樓回去,壓在床上堵住嘴,纏綿了好一會兒才笑著低語,「我只開玩笑的抱怨一句,夫人總有一萬句話在後面等著。罷了,罷了,這就起床更衣,上朝聽政。夫人快起來替我穿衣,我不要旁人伺候。」邊說邊把人抱起來,玩笑似地掂了掂。

  關素衣害怕摔了,不得不摟住他脖頸,無奈道,「成婚之前我怎麼沒看出來你是這樣愛玩鬧的性子。敢問你今年貴庚?」

  聖元帝哈哈大笑,這才將夫人放回床榻,半跪替她穿鞋,「我唯有在夫人面前才會如此。看見夫人我就歡喜,一歡喜就想鬧騰。」

  關素衣愣了愣,然後掩嘴笑起來,「我明白了,小動物一般都會如此。在人前裝模作樣,在人後原形畢露,著實辛苦你了。」話落五指插入忽納爾發間,輕輕為他順毛。

  聖元帝半點不惱,反而再次將她壓回去,又親又咬,還拿半短的鬍渣刺撓她嬌嫩的臉頰,喉頭髮出愉悅至極的笑聲。關素衣哪能束手待斃,腰身一挺將他掀翻,雙唇貼得極近,似乎想去吻他,卻在他抬頭追過來的時候快速躲開,眼裡蕩漾著惡作劇的光彩。

  白福領著一群宮女站在殿外,臉上滿是麻木的表情。金子看看天色,囁嚅道,「大總管,您去催一催?他倆再鬧下去,今兒便不用上朝了。剛大婚就鬧出皇帝罷朝的消息,咱家老太爺恐怕會跑到宮裡來用雞毛撣子抽皇后娘娘。」

  「你是娘娘最得力的大宮女,你去催最合適。」白福可不上這個當。得罪了皇上還好說,得罪了皇后娘娘,她本人不按死你,皇上就先跳出來將你整治的哭爹喊娘。

  金子捂臉,做了個牙疼的表情,轉而看去明蘭,「要不你去?皇上若是誤了時辰,對娘娘的名聲也不好。」

  明蘭終究最老實淳樸,一聽對主子不好,立即敲了敲殿門,揚聲喊道,「陛下,娘娘,時辰到了,該梳洗更衣了!」

  殿內安靜片刻,然後就是一陣清脆的低笑和一道長長的嘆息。少頃,穿戴妥當的二人攜手出了內殿,走到盥洗架前淨手、淨面。瞥見宮女圍攏過來,擰了濕帕子準備給自己洗漱,聖元帝立即拿過來,遞給夫人,「日後不用這麼多人伺候,隻白福、金子、明蘭三人便好。餘者都退下吧。」

  眾宮女不敢抗命,魚貫退出。

  關素衣接了帕子輕輕替他擦拭,「以前不都是她們伺候嗎?」

  「這些人都是椒房殿的宮女,哪裡是伺候我的?」聖元帝彎下腰,語氣饜足,「我的寢殿只有白福和貼身侍衛能踏足,平日都是自己打理自己,從不讓旁人近身。如今有了媳婦,我也得好好享受一下被媳婦照顧的感覺。」

  關素衣加重力道,將他臉擦得通紅,戲謔道,「我如今有了夫君,是不是也該享受被夫君照顧的感覺?」

  聖元帝摟住她纖腰,咬著她耳垂低語,「那是自然。夫人且耐心等著,夫君晚上定然好好伺候你。」

  關素衣耳尖飛快漲紅,將帕子糊在他臉上,怒道,「忽納爾,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不能。」聖元帝親了親她額頭,又親了親她鼻尖,一面朗笑一面大步去了,離開老遠還能聽見他得意洋洋的聲音,「夫人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混賬東西,你最好別回來!」關素衣追到殿外,磨了磨牙齒,少頃卻又忍俊不禁,見金子和明蘭端著食盒進來,恍然道,「忽納爾怎麼沒留下用早膳?」

  金子滿臉無奈,「娘娘,您倆清早起床,鬧了大半個時辰,皇上再不趕緊去上朝,便該遲到了。剛新婚就誤了朝政,老爺子定然會大義滅親您信不信?」

  關素衣扶額自省,一再告誡自己穩重點,端莊點,切莫再與忽納爾渾鬧,這才拿起筷子用膳,剛吃一口便停下來,吩咐道,「一路走去金鑾殿,總有吃兩個包子的時間吧?朝會時長不定,有的一兩刻鐘便完事,有的一兩個時辰也散不了,他若不吃早膳,恐怕會餓大半天。祖父和父親上朝的時候還會在袖袋裡塞兩個窩窩頭扛餓呢。」

  邊說邊夾了幾個大包子,命令道,「給忽納爾送去,趕緊的。讓他在路上好歹吃幾口。」

  金子接過食盒,運轉輕功飛快追出去,總算在半路攔住禦攆,遞上包子。

  「夫人讓你送來的?怕朕餓壞了?」他反復追問。

  「是啊,您快趁熱吃吧,免得娘娘心疼。」

  「知道了,你回去吧。」上一刻還面容平靜的聖元帝,待金子走遠,轎簾垂下,立即露出憨傻的笑容,「白福,朕也是有媳婦心疼的人了。」話落咬掉一大口包子,含糊道,「今天的包子味道格外好些!」

  白福諂笑,「陛下,娘娘心裡只有您,不心疼您還能心疼哪個?」

  聖元帝聽了這話越發高興,臨到上朝臉上還帶著笑,無論臣工奏稟何事都難以磨滅大好的心情,待人接物和顏悅色,更添幾分仁君風範。朝臣見狀也頗感欣慰,都說鳳位有主,皇上果然也大為進益。

  嫁入皇宮與嫁入尋常人家不一樣,沒有三日回門的規矩,關素衣無法,只好把家人召入宮中相見。

  仲氏上下打量女兒,欣慰道,「氣色比出嫁前還要好,這樣我就放心了。」

  左老夫人將幾盒藥材遞過去,叮囑道,「若要盡快立住腳跟,還得誕下皇嗣才成。這些藥材外祖母都替你配好了,每隔五日煎服一劑,能固本培元,溫養胞宮。另有一些美容養顏的藥膏,用熱水沖泡每日飲用,能使肌膚光滑,顏色更佳。在這內宮裡生存,權勢、子嗣,都比不得皇上的恩寵。你既長了這樣一張臉蛋,便該物盡其用才是。外祖母並非讓你學那些狐媚手段,只盡量延緩衰老,留住美貌而已。美貌是女子最有利的武器,能讓你減省許多麻煩。」

  關素衣以前若聽了這話,必定會紅一紅臉,現在卻泰然自若地接過藥材,誠心道謝。她替母親和外祖母各倒一杯熱茶,徐徐開口,「外祖母,依依有一事相求,不知您應不應?」

  「何事?」

  「您如今奉旨編撰九黎族史,魏國史,有權出入宮闈查找古籍,也有便利與我天天見面。我手裡有一本書冊想讓您幫忙撰寫,您能抽出空閒嗎?」

  「什麼書?」左老夫人來了興趣。

  「宮規。」

  左老夫人愣了愣,忽而朗笑起來,「好你個小滑頭,這麼快就找准了路徑。好,這個活兒我接了,你有什麼要求?」

  關素衣放下茶杯,娓娓道來,「我雖然未曾當過皇后,但別人當過,與其一步一步摸索,跌跌撞撞前行,不如一開始就借鑒前人經驗,劃下道來。魏國之前的歷朝歷代,皆傳下許多宮規祖制,煩請外祖母幫我整合刪改,勘定成冊。要求不多,只一條,樹立我身為皇后的絕對權威。我乃國母,豈可放下身段與一眾嬪妃爭風吃醋?我把規矩立在那兒,誰若是壞了規矩,我依法處置便是,很沒有必要與她們交手。」

  左老夫人讚同道,「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內宮自然也該有內宮的規矩。皇后乃六宮之主,一出手便要壓服眾人,何須隱忍退讓,暗暗籌謀?規矩都是掌權者制定,是為掌權者服務,下位之人除了順從別無他路。在宮規之外,你自己也要寫一篇文章,將基調定下,為自己標榜一個'賢后'之名。」

  關素衣早有準備,當即拿出一份手稿,交予外祖母修改潤色。她何需與盤朵蘭等人鬥?條條道道一劃,讓她們自個兒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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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掐滅

  左老夫人素知外孫女文采斐然,卻不知短短幾年,她已精進若此。這篇文章共分二十個章節,分別為德性、修身、慎言、節儉……待外戚等,幾乎囊括了女子為後為妃的方方面面,也闡述了待人接物的點點滴滴,將國母之風範詮釋得淋漓盡致。

  若無此文,世人永遠想像不到皇后該做些什麼,又是何等模樣。有了這篇文章,他們才意識到——原來皇后在擁有無上權力和尊崇的同時,還有如此多的義務和責任。她不能奢侈享受,黨惡佑姦。正因為她是皇后,才更應該躬行節儉,懲惡揚善,為朝廷命婦,乃至於天下女子做出表率。也正因為她是皇后,此文通篇不談女子該如何卑弱順服,反而強調自立自強,明辨善惡,蓄養德行。

  左老夫人看完文稿交給仲氏,篤定道,「這篇文章附在宮規之前,以作序言,一旦推行必為天下人所知。你的賢后之名就算是立下了。然你能否言出必行,這是最大的問題。」

  關素衣輕笑道,「如何不能?如今魏國初建,人口凋敝,財稅銳減,國庫空虛,倘若連皇室都不恪守節儉,只會讓奢靡之風盛行,造成極大浪費的同時更會盤剝掉百姓的血汗。我從小到大是如何過來的,外祖母不是不知,錦衣華服也就這一年穿穿而已,往年都是粗茶淡飯,麻布衣裳,也沒見我受不了苦楚。只要能吃飽穿暖,日子不是照樣過?」

  仲氏遲疑道,「皇上是何種態度你問過沒有?你力主節儉,而他又性好奢靡的話……」

  「忽……陛下幼時只會比我過得更苦,並非好奢侈享受的人。他如今正為龐大的軍費開支發愁,我將后宮花費省下,正可交予他發放軍餉。如今邊關生亂,西南又虎視眈眈,什麼都能省,唯獨軍隊不能省。我這樣做,他定會贊同,宮中節儉之風一起,朝臣也不敢鋪張浪費,如此,正可緩和國庫空虛的難題。」

  左老夫人拍板道,「好,這篇文章我便錄入宮規序言,你與皇上商量過後我便開始編撰。外祖母沒有別的本事,卻對歷朝歷代的秘辛知之甚詳,你若想轄制六宮上下,我定然幫你制定最森嚴的規矩,予你最大的權柄,卻絕不會讓世人非議你半句。上位者制定規矩,下位者遵守規矩,此乃天經地義。」末了壓低音量,一字一句說道,「只要牢牢抓住權勢,哪怕沒了寵愛,誰也動不了你。」

  關素衣認真點頭,眸光晦暗。仲氏見她兩個已經有了主意,便也不再多言。

  文章交予聖元帝閱覽後,他果然十分喜歡,當即便賜給左老夫人一塊令牌,准她隨時出入宮闈,助夫人編撰宮規。正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宮裡這些女人整天鬥來鬥去,早已鬧得烏煙瘴氣,是時候內外整頓,上下肅清。而旁人只以為左老夫人在撰寫九黎族史書,倒也並不在意她頻繁的造訪。

  霜雲宮內,沈婕妤正對鏡梳妝,從銅鏡裡瞥見悄然入殿的大宮女登喜,曼聲道,「怎樣了?」

  登喜屏退左右,低聲回稟,「太后娘娘同意將宮裡的釘子借給您,這是信物。」話落遞上一支普普通通的牡丹金釵。

  「甚好。」沈婕妤順手插上金釵,追問道,「可有名冊?交予本宮看看。」

  登喜又進上一本小冊子,嗓音壓得更低,「這些都是太后入主皇城時收服的宮女、內侍,大多為前朝老人,對內宮事務極為熟悉,且身居要職。還有一些是不起眼的雜役,雖然地位卑賤,卻勝在隱蔽,關鍵時刻能起大作用。太后讓您熟記之後燒掉,切莫留下把柄。她手頭還有一些暗衛,問您要不要,要的話便拿出誠意來,先把幾位小皇孫救出去。」

  「全救出去本宮拿什麼轄制她?她若翻臉不認賬,本宮又該找誰?」沈婕妤輕笑道,「暗衛本宮自然要收攏,你去告訴她,本宮可以先救出一名小皇孫,讓她遣一半的人手過來,行就行,不行便罷,本宮不是非她不可。」

  登喜領命而去,大約半個時辰後又迴轉,點頭道,「成了。這是名單,小皇孫出宮那日她會把人遣過來。」

  沈婕妤打開一看,不由莞爾,「九黎族人真夠忠心的,為了保護主子,竟連內侍都願當。甚妙,混在這些不起眼的粗使雜役中,本宮才好差遣。五人,雖不算多,暫且夠用。」

  「娘娘,您要如何把小皇孫救出去?這事兒連盤婕妤都不敢應,您又何苦冒這個險。」

  「富貴險中求,你懂什麼?」沈婕妤徐徐開口,「把藥粉送去長樂宮,讓太后隨便挑一個小皇孫喝下,不出三日便會發作,症狀與天花如出一轍,連太醫都辨不分明,無需吞服解藥,半月後自然會好。屆時只管申告皇后,將小皇孫遷出宮去治療,或假死遁逃,或找得了天花痊癒又破了相的孩子頂替,全看她們自己運作,本宮只能幫到這裡。」

  「哎,奴婢這就去。」登喜將藥包揣進袖袋,急急忙忙走了。

  太后拿到藥粉並不敢給小皇孫服用,而是找了幾名宮女替代。宮女服藥三日果然起了滿身水泡,躺倒半月便不藥而愈,臉上也沒留下疤痕。太后這才信了沈婕妤,待小皇孫喝下藥粉,便把五名暗衛遣送過去,表面卻做得十分隱秘,無論在誰看來都是合理調動,全無可疑之處。

  也在同一日,左老夫人制定的宮規終於出爐,關素衣反復看過又交予聖元帝審閱,確定沒有問題便召集嬪妃宣示下去。

  自從上次被殺雞儆猴之後,盤婕妤便藉口生病,不再踏出攀雲宮半步,宮裡上上下下幾十人全被她查探數遍,可疑之人早被秘密處置,而那些女侍衛皆穿上宮裝,卸掉武器,再也不敢標新立異。

  接到皇后傳召,她雖心有不服,卻害怕被整治,不得不頂著眾人嘲諷的目光來椒房殿聽訓。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自古以來,內宮便是規矩最為森嚴的地方。上次盤婕妤那事,想必已給你們示警,本宮便不再多說。」關素衣命金子和明蘭將一本本厚重的宮規分發下去,勒令道,「此乃本宮依照舊例制定的宮規,已送與陛下和諸位老臣過目,獲得他們一致贊同。陛下與本宮各自為它作序,還望諸位拿到之後認真研習,躬體力行。日後誰若是違反宮規,當嚴懲不貸,絕不寬恕。」

  宮規自古有之,且與國法一般已成體系,具有同等的約束力。違反宮規有如違反國法,歷朝歷代受到懲治的嬪妃數不勝數。在座眾人自然不敢提出異議,一面恭順應諾一面接了過來,認真翻看,末了皆驚出一身冷汗。

  這部宮規細而又細,嚴之又嚴,小到宮女內侍穿戴之物,大到皇后、嬪妃一言一行,竟都有相應的規定。而宮女、內侍的升遷,嬪妃的晉位,全在皇后一念之間。換一句話說,有了這部宮規,六宮將成為皇后的一言堂,所有人都要看她眼色行事,所有人都在她掌控之下。

  御前失儀者貶、私德有虧者貶、護嗣不力者貶……一連串貶黜之後,又是一連串晉位,末了各種罪狀對應各種刑罰,均有詳細記載。這哪裡是一部宮規?分明比律法還要森嚴!

  這讓除了皇后之外的嬪妃怎麼活?

  當沈婕妤怒火中燒,正欲抗爭時,卻又翻到後半部,其內容竟對每條宮規的出處加以註解,卻並非皇后私自杜撰,而是歷朝歷代均有例可循,有法可依。每條宮規又例舉一名觸犯的嬪妃,對她的下場進行詳細的闡述,從而警示後人。

  這樣一部詳實的,綜合了歷朝歷代所有宮規的集大成者,叫人如何反駁?儒家主張法古,這不就是法古的最好典範嗎?沈婕妤幾乎能夠想像當這部宮規呈給皇上和各位大臣閱覽時,他們會如何交口稱讚。而她一個小小嬪妃,又有什麼資格對其進行駁斥。

  除了沈婕妤,其餘嬪妃也都被這部宮規壓得喘不過氣,卻又不敢與皇后娘娘爭辯。只因這部宮規的前面不但附了皇后序言,還附了帝君序言,一再勒令她們力行不怠,不得觸犯。倘若當場鬧起來便等於抗旨不尊,其下場可想而知。

  盤朵蘭正待重振旗鼓與皇后爭鬥,蓄了近一個月的戰意卻頃刻間煙消雲散。自此以後,她連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戴什麼樣式的首飾,都在皇后的掌控之中,又拿什麼東西與她鬥?皇后與婕妤,此前並不覺得差了多少,如今卻被人為劃出一道天塹,偏偏她還不能反抗,否則立時便會葬身天塹底部。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三把火還沒燒完,皇后少不得再玩殺雞儆猴的把戲,這會兒沒準正等著某人鬧騰呢!不能鬧,鬧了便等於給皇后一個懲治自己的藉口!思及此,無力感像潮水一般襲來,令盤朵蘭瀕臨崩潰。

  沈婕妤一再告誡自己這只是暫時的,得了太后助力,早晚有自己出頭的日子,卻又聽皇后徐徐開口,「日前皇上頒布了育民之法,身為一國之母,本宮怎能不給予回應?為了弘揚國法,也為了行善積德,即日起,宮中年滿二十五周歲的侍女皆放出去婚配,年滿四十周歲的內侍皆放出去養老,此條本宮已錄入宮規,往後照例行事。」

  能在宮裡混出頭的宮女、內侍,哪個不上了些年紀?皇后此言一出,等於瞬間瓦解了早已構架成型的內宮權利體系,奪走了旁人的優勢。偏偏她佔了大義大善,叫人連半句話也不能多說!

  沈婕妤的佈局尚未開始就被摧毀十之七八,竟似被人敲了悶棍,腦後又疼又脹,卻只得死死按捺。皇后這手段真是高啊!她壓根不給任何人與她爭鬥的資本,竟一手全掐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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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無賴

  眾嬪妃早知道椒房殿有主之後,她們的日子會不好過,卻沒料竟壓抑至此。何謂「一入宮門深似海」,現在總算體會到了,既無皇寵,又無子嗣,竟不知該如何過活。有人惶然無助,有人失魂落魄,也有人滿腔都是怒火。

  盤婕妤下意識地朝沈婕妤看去,嘴唇微微開合幾下。

  沈婕妤捧著宮規上前幾步,叩拜道,「娘娘警訓,妾等莫敢不從,當恪守宮規,安守本分。然,娘娘貴為一國之母,最重大的責任應是為皇家開枝散葉,綿延子嗣。皇上已近而立,宮中卻全無喜訊,娘娘是否該規勸皇上雨露均霑,播撒龍種?妾等入宮幾年,竟無一人得沐聖恩,此前宮中無主,妾等心存憂慮卻不知向誰申訴,如今娘娘執掌六宮,高居鳳位,是妾等統帥,還請娘娘為妾等做主。」

  她話音剛落,一眾嬪妃便齊齊跪下高呼,「請娘娘為妾等做主。」

  在入宮之前,關素衣就已明白自己將面對什麼。她平靜地拍拍手,便有一名內侍捧著一個托盤走上前,將盤內之物呈給眾位貴主觀看。

  「這是?」沈婕妤心有所感。

  「此乃宮牌,」關素衣拿起雕刻著「椒房殿」字樣的木牌,徐徐開口,「皇上想寵幸誰,並非本宮可以掌控,然而該本宮盡到的職責,本宮亦不會推脫。這些宮牌刻著你們的殿名與字號,本宮會派遣內侍日日送與皇上挑選,藉此提醒他雨露均霑。至於他會選誰,且看你們運氣吧。」

  話落她覺得胃裡一陣翻騰,閉目按捺了好一會兒才把噁心的感覺壓下去。

  嬪妃們一個個伸長脖子朝托盤裡看,表情顯露出幾分歡喜雀躍。沈婕妤不再開腔,盤婕妤卻覺得不足,進言道,「娘娘直接安排妾等侍寢便罷,何必弄這些玄虛。」旁人不知,她卻一清二楚,皇上對皇后的話可是言聽計從的。

  關素衣瞥她一眼,冷道,「你若是覺得本宮故弄玄虛,倒也罷了,本宮這就擬定侍寢名單,安排皇上一個一個寵幸。往後你們也不必去皇上跟前獻媚,直接來椒房殿伺候本宮,誰能把本宮伺候高興了,本宮便提攜誰。」

  這話一出,盤婕妤的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其餘嬪妃也都膽戰心驚,惶惶不安。宮規一出,皇后的權柄已擴至極限,若連侍寢嬪妃也由她一手安排,豈不等於完全把控了她們的活路?盤婕妤到底會不會說話?找死也不能這樣上趕著!還是宮牌好,萬一皇上膩了皇后,其他人就有機會了!

  思及此,眾人連忙異口同聲地道,「謝娘娘賜妾等宮牌。」盤婕妤僵坐片刻,終究是跟隨眾人一塊兒跪下去,心中滿是屈辱不甘,卻又無可奈何。

  關素衣閉目道,「趁大夥兒都在,便把宮牌直接送去未央宮吧。得了召選的人回去好好準備,但願能儘早為我皇室開枝散葉。」

  眾妃大喜過望,連連跪拜謝恩,然後翹首以盼。

  未央宮內,聖元帝正在與幾位臣工商討治水事宜,好不容易得閒,正準備換了常服去椒房殿陪伴皇后,卻見白福捧著一個托盤進來,表情有些古怪。他往裡一看,卻是二十幾塊墜著各色流甦的小木牌,其上雕刻著宮殿與嬪妃名號。

  「這是什麼?」他拿起刻著椒房殿字樣的小木牌放在掌心把玩,眉眼帶著溫柔淺笑。

  「啟稟皇上,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來的,說您已近而立卻無子嗣,勸您雨露均霑。從今往後她會日日派人送宮牌過來,您想幸誰就直接翻牌子,該嬪妃得了音信也好早作準備。」

  「什麼?」聖元帝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咬牙道,「這真是夫人讓你送過來的?」

  白福瞥見皇上陰雲密布、風雨欲來的表情,不由咽了咽唾沫,「啟稟皇上,的確是皇后娘娘遣人送來的。」旁的話,他一句不敢多說。事實上,他對皇后的做法極為贊同,再過一年,皇上便虛歲三十,膝下卻無半個子嗣,這已成為動搖他皇位的最大隱患。皇后此舉是為了皇室血脈的延續,何嘗不是為了皇上本人?這才是真正的賢后啊!

  然而聖元帝絲毫也不領情,甩手打翻托盤,怒道,「燒了!把這些礙眼的東西全給朕燒了!」

  白福嚇得膽顫,卻也不敢勸諫,只好撿起灑了一地的宮牌,拿去殿外燒掉,剛走出去沒幾步,又聽皇上說了一句「慢著」,他心中大喜,以為皇上回心轉意,卻見對方獨獨拿起「椒房殿」的宮牌,收入懷中,臉色越顯陰沉地擺手,「拿去燒吧。」

  白福無法,只得聽令行事。

  椒房殿內,眾位嬪妃還在耐心等待。她們彼此張望,互相試探,都在猜測屏雀中選的人究竟是誰。倘若能一夜承寵,得孕龍嗣,按照宮規也算是大功一件,可以晉位。有了孩子,又有了位份,更大的造化必定在後面等著。皇后的確很風光,卻風光不過太后。

  胡思亂想中,不少人漲紅了臉頰,露出竊喜的笑容,卻聽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少頃,身材高大,容貌俊偉,氣質冷冽的聖元帝大步而來,看也不看滿堂嬪妃,徑直走到皇后跟前,將一塊木牌狠狠拍在桌上,「夫人,你這是何意?」

  閉目養神中的關素衣這才睜眼,平靜開口,「難道臣妾派去的侍從沒說清楚嗎?皇上膝下無子,臣妾請皇上寵幸嬪妃,延續血脈。」

  聖元帝隱怒的表情漸漸轉為猙獰,回頭看向閒雜人等,厲聲斥道,「都給朕滾出椒房殿!」

  眾人哪裡敢在這個時候捋虎鬚,未等他話落就奪門而逃,出了椒房殿才後知後覺地詢問,「皇上到底怎麼了?好端端的為何發怒?」唯獨盤婕妤面色凝重,在殿外空地站了許久才腳步虛浮地離開。

  等人走光了,聖元帝鐵青著臉再問一遍,「夫人,你究竟把朕當成什麼?」

  關素衣鬆開握了許久的拳頭,不答反問,「你只拿了一塊宮牌回來,其餘的呢?」

  「讓朕燒了。」聖元帝厭倦了她總是轉移話題的做法,卻又捨不得拿她出氣。

  「燒了?」關素衣抿直的唇角似乎勾了勾,又很快抹平。她盯著忽納爾,一字一句開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新婚未滿一月就把你推到別的女人床上?」

  不等忽納爾回答,她繼續道,「你知道什麼是愛嗎?譬如你得到一件很珍貴的寶貝,心裡愛得不行,便總是將它拿出來摩挲,某一天被友人撞見,友人也覺得喜歡,便向你討要過來共賞,你二話不說便答應了。這是愛,卻只是對玩物的愛,哪怕與人分享也不會覺得痛心。還有一種愛叫獨一無二,此生不渝,不能讓任何人分享甚至碰觸,若不小心讓旁人多看一眼,都會覺得剜心一般疼痛。」

  關素衣慢慢將手覆在自己左胸,輕笑道,「皇上,您有沒有想過,臣妾是魏國皇后,便該盡到皇后的職責,某些事哪怕不想做,也得做;某些話哪怕不想說,也得說。當我勸您臨幸別人的時候,或許我的心在吶喊著請您留下來。」

  聖元帝陰沉的面色漸漸被疼惜取代。他一把抱住夫人消瘦的身體,啞聲道,「你愛我是嗎?你是不是想說你愛我?獨一無二,此生不渝?」

  關素衣不答反問,「那麼您呢?您對我又是哪種感情?倘若我明明白白地告訴您,不要臨幸別人,此生獨我一個,您會覺得我貪得無厭嗎?」

  「不會。」聖元帝飛快答道,「我們只要彼此就夠了。」

  關素衣終於平靜下來,坦誠道,「那麼我又要仗著皇上的喜歡耍一次無賴,還請您海涵。」

  聖元帝垂眸看她,語氣透著些許溫柔,又透著些許莞爾,「耍什麼無賴?」

  「賢后我要當,夫君我也想獨占。可不可以?」關素衣直勾勾地盯著他,「你能為了葉蓁背那麼多年罵名,替我背一背也不算什麼吧?」

  「無論任何事,我都願意為夫人承擔,更何況只是一點罵名。夫人,你究竟想幹什麼?」聖元帝徹底糊塗了。

  關素衣語氣平靜,「倘若我霸著你不放,莫說朝臣會對我各種彈劾非議,恐怕連祖父和父親也會當面指責我禍國殃民。然而我就想獨占你,壓根無法忍受你與別的女人扯上關係。后宮這些嬪妃未曾侍寢一日,她們可憐嗎?」

  聖元帝正想搖頭,卻聽夫人篤定道,「她們的確可憐,然而我若是因此便把你讓給她們,我只會更可憐。我原該做個賢良人,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只是個偽裝賢良的吝嗇鬼罷了。正如之前所說,賢后美譽,我想要;你,我也要獨占。這些牌子,我會天天讓人送去未央宮,勸你雨露均霑,你應該知道自己要選誰吧?」

  聖元帝終於弄明白夫人在說些什麼,先是緩緩點頭,末了拊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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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懷孕

  「笑什麼?」關素衣擰眉,「你該選誰?現在便親口說出來。」

  「選夫人,自是選夫人。」聖元帝一面憋笑一面將板著臉的夫人摟入懷中,「夫人你越來越凶悍了。」

  關素衣表情依然很嚴肅,「我不能壞了關家名聲,不能讓祖父和父親因我而受到彈劾非議,所以我會盡力規勸皇上不要獨寵椒房殿。皇上一日翻我的宮牌,我就一日把皇上當成夫君敬愛。倘若皇上膩了,厭了,選了別人,我也會把皇上當成君主尊重。從此以後我倆便是君臣關係,而非夫妻,你來了我迎接,你走了我恭送,僅此而已。」

  聖元帝這下笑不出來了,連忙堵住夫人嘴唇,溫柔地吮吸一會兒,直到她頭腦眩暈,眼眸浸水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夫人莫要說那些絕情的話。我會一直一直選你。我知道,每當你說'請皇上雨露均霑'的時候,其實心裡都在懇求我留下。日後我不會因為這個而生氣,我明白你的心,你也該明白我的心。你是世界上最賢良淑德的皇后,為了延續皇室血脈簡直操碎了心,是我不爭氣,總是黏著你。」

  關素衣嘴角飛快翹了翹,吩咐道,「明蘭,再取一副宮牌過來,讓皇上重新挑。」

  明蘭領命而去,臉色依然煞白,可見被暴怒的皇上嚇壞了。少頃,她戰戰兢兢地捧著托盤上來,跪地說道,「請陛下過目。」

  聖元帝既無奈又好笑,直接拿了椒房殿的牌子,諂媚道,「夫人這下滿意了吧?」

  「不滿意。」關素衣指指殿門,「讓白福把牌子拿出去,當眾再燒一次,叫滿宮嬪妃都看看,皇后娘娘也曾很認真,很努力地規勸過皇上,還因此惹得皇上十分不快,差點吃了掛落。皇上不好女色,皇后娘娘又有什麼辦法。」

  聖元帝再也忍不住了,以拳抵唇,笑得咳嗽起來。夫人真是又霸道又無賴,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來呢?但這樣的她反而更可愛,更招人疼。

  「放著別動。」他阻止了表情怪異的白福,搖頭莞爾,「還是我親自拿出去燒吧,免得旁人看不分明。」話落抱住夫人連親幾下,這才大步出去了,到得殿外,嬉笑的表情瞬間轉為陰沉,命侍衛生了一個火盆,將宮牌劈裡啪啦往火堆裡倒,負手盯著它們燒成灰燼才轉回內殿。

  各宮貴主自然想弄明白皇上為何暴怒,皆派遣眼線前去掃聽,得了消息莫不大失所望。皇上竟然如此反感翻牌子,那麼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召幸除了皇后以外的嬪妃。只願皇后不要因此怵了皇上,再不敢規勸於他。

  其實並不怪皇上無情,誰叫各宮嬪妃以前對他避如蛇蠍,反而見天往長樂宮跑,討好太后和幾位皇子妃,還意圖站隊小皇孫。如今太后倒了,再來改弦易撤,卻悔之晚矣。

  從這天開始,皇后便派了內侍日日往未央宮送牌子,皇上如果心情好會直接挑椒房殿,心情不好卻會把牌子全燒掉,然後跑去找皇后「大發雷霆」。皇后也是真賢良,哪怕被罵得淚流不止,翌日該怎麼做還是怎麼做,於是隔三差五便會與皇上產生爭執,惹得仲氏等人數次進宮求見,讓她切莫太過耿直,偶爾也軟和一點,順著皇上。

  朝臣對帝后二人的相處情況也有所耳聞,心里莫不感嘆皇后賢良淑德,雍容大度。然而皇上不好女色,甚至於反感女色,此事早已是眾人皆知的秘密,他不愛臨幸宮妃再正常不過,不是一日兩日就能掰過來的。所幸皇后很有耐心,而皇上目前最需要的是嫡長子,在皇后有孕之後再行勸諫也不算晚。

  皇后在規勸皇上的同時還將大批宮女、內侍放出去與家人團聚,此舉博得了朝臣和百姓的交口稱讚。隨後她暢行節儉,主動削去椒房殿三分之二的用度,只穿布衣,只戴銀簪,只吃粗茶淡飯,其餘嬪妃不敢越過她,紛紛減少開支和人手,替內庫省下一大筆銀兩。

  兩三月下來,皇后的賢良之名已深入人心,不可動搖。

  霜雲宮內,沈婕妤正穿著一件粗布衣裳,戴著一支桃木簪子,站在窗邊眺望遠方。登喜匆忙跑進來,駭然道,「娘娘,六皇孫死了!是真的死了!大皇子妃這會兒已經哭暈過去了。」

  「你說什麼?」沈婕妤不小心掐斷自己一根指甲。

  「六皇孫的遺體已經運回宮了,奴婢跑去找太后要另一半暗衛,差點被她杖斃,若非皇后前去弔唁,奴婢今兒便回不來了!」登喜驚懼道,「六皇孫真的沒了,也不知裡面出了什麼差錯。」

  沈婕妤木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咬牙道,「本宮親自過去看看。」走到門口又頹然止步,「還是等開悼的時候再去吧。如今大夥兒對長樂宮避如蛇蠍,本宮若單獨前去,恐會惹人疑竇。況且太后如今正在氣頭上,不會與本宮好好說話。」

  她首次露出茫然的表情,呢喃道,「登喜,咱們這日子該如何過下去?」剛到手的釘子,轉眼就有大半被放出宮,留下的要麼攝於皇后威儀不敢作亂,要麼被調離原職,貶到不起眼的地方,壓根用不上。連那五名暗衛,在六皇孫死後,恐怕也會被太后收回去。

  倘若太后把六皇孫的死怪在她頭上,這些人非但不能用,留在身邊還會成為催命符。

  登喜無措道,「娘娘,要不您暫且蟄伏下來?如今宮里人員精簡,見著誰都能很快混個臉熟,誰安分,誰奸猾,皇后一眼就能看穿,咱們還是別去招她的眼吧。您好好打扮打扮,看看能不能在御花園裡撞見皇上。」

  沈婕妤翻開妝奩,冷笑道,「打扮?胭脂水粉全都沒了,珠寶首飾不能戴出去,本宮如何打扮?」

  「那就等皇上哪天想起來,恰好翻到您的牌子吧。」登喜話音漸漸消下去,露出哀戚之色。皇上哪里肯翻嬪妃的牌子,為了這個已經與皇后吵了好幾回,回回都遷怒各宮,一再削減各宮用度。當然,椒房殿只會削的更厲害。

  別的貴主已苦不堪言,日日抹淚,皇后卻跟沒事人似得,穿得越來越樸素,吃得越來越簡單,前些天還讓人抬了一架織布機進椒房殿,準備自己織布。她怎麼就這麼能折騰呢?

  沈婕妤也不得不承認皇后意志堅定,行事果決,非等閒之輩。

  「等皇上翻牌子?那還不如去打探皇上行蹤呢。」沈婕妤咬牙道,「你也弄一台織布機進來,本宮親手為皇上織一匹布,作為他壽誕之禮。」

  「娘娘您會嗎?」登喜很是懷疑。

  「不會便學!哪怕織得不好,也是本宮一片心意!快去。」沈婕妤催促。

  登喜好不容易弄了一台織布機進來,其餘各宮也都有樣學樣。往日在宮裡走一圈,總能聽見靡靡之音,如今卻都是唧唧復唧唧的織布聲。

  關素衣安排了六皇孫的喪葬事宜,又命太醫守著吐血昏迷的太后,這才回到椒房殿繼續織布。她慢慢將線頭理順,正準備踩腳踏,卻見忽納爾大步走進來,笑嘻嘻地問,「夫人,你答應替我做的衣裳什麼時候能好?」

  「布都沒織完,早著呢。你若無事,不如雨露均霑,去別宮坐坐?」關素衣習慣性地開口。

  聖元帝再也感覺不到當初的憤怒難過,反而將這當成一種情趣,摟住她左右親了兩口,朗笑道,「你每次說這句話,實則都在心裡哭著喊著求我留下,我怎能違背你的意願,叫你傷心?我換了衣裳便去後院種地,你待會兒替我送一壺涼茶過來。」

  「別曬太久,免得中暑。」關素衣殷切叮囑。

  「知道了,下回外祖父入宮,你讓他帶一些西域的葡萄種子,我給你搭一個葡萄架,夏天可以納涼,秋天便能吃上葡萄。」聖元帝邊說邊脫掉龍袍,換了一套粗布短打。自從仲老爺子入京,聖元帝得知他種地的本事簡直驚為天人,日日邀他長談,然後把人送去各地,指導當地官員如何種植農作物。

  他自己也學了幾手,然後在椒房殿的後花園開闢了幾塊農田,種植蔬菜瓜果。此舉獲得朝臣們的極大讚譽,又傳入民間,為他的仁君形象再添一筆光彩。如今椒房殿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無需內務司再調撥用度。

  關素衣織完一塊布,泡了一些解暑的涼茶送去後院,看見褲腿挽到膝上,正舉著鋤頭挖地的忽納爾,表情一陣恍惚。原來他當初許下的諾言都是真的,哪怕他們貴為帝后,哪怕他們居住在深宮,也能過尋常夫妻的生活。

  「別挖了,快過來歇會兒。」回神後,她笑著衝忽納爾招手,剛踏兩步,便覺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然後扶著柱子吐得昏天暗地。

  聖元帝嚇了一跳,立即扔掉鋤頭跑過去抱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金子聞聽響動跑來探脈,繼而笑開了,「陛下,娘娘懷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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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狂喜

  得知夫人懷孕的消息,聖元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了保險起見,他讓白福把幾位太醫叫來會診。關素衣木呆呆地靠坐在榻上,眼眸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幾位太醫輪番上去把脈,切了又切,探了又探,聚在一起小聲商量一會兒,這才走到虎視眈眈的皇上跟前,異口同聲道,「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如今剛好三月,胎相極穩。此前之所以頭暈嘔吐乃正常的害喜現象,無需服藥,略用飲食調理一二也就好了。」

  「懷胎三月了?」聖元帝反復確認。照這樣算來,豈不是他們新婚那晚就懷上了?好快!思及此,他不免扶了扶額頭,感覺一陣眩暈。

  「皇上您怎麼了?」幾位太醫見他臉色不對,連忙上前詢問。

  「朕無事。」聖元帝緩緩擺手,緩緩看向表情同樣茫然無措的夫人,這才欣喜若狂地說道,「夫人你聽見了嗎?你懷了朕的孩子!你要當娘了,朕要當爹了,咱們要有小崽子了!」話落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揚聲下令,「幾位太醫重重有賞!椒房殿上下重重有賞!賞,宮裡所有人都有賞!白福,開朕私庫,發放賞銀!快去!」

  白福喜不自勝,屁顛屁顛地去了。

  幾位太醫連忙跪下謝恩,一張老臉笑得牙不見眼。皇上總算有了子嗣,但願皇后娘娘一舉得男,解決魏國後繼無人的問題。

  聖元帝想把夫人抱起來掂一掂,以表達自己狂喜的心情,剛把手放在她肩上,又想起她如今身懷有孕,手像被火炭燙著一般,連忙收回去,唯恐碰掉她一根頭髮。他極為克制地撫了撫夫人滿是迷濛水霧的眼角,又理了理她耳邊的髮絲,這才轉頭吩咐,「金子、明蘭,還愣著作甚?快去帝師府報喜!」

  二人笑著點頭,當即領了對牌出宮去了。

  屏退閒雜人等,聖元帝正想好好與夫人分享這份喜悅,卻見她眼睛一眨,竟悄無聲息地哭起來。

  「夫人你怎麼了?可是嚇著了?」他手足無措地坐在床沿,一隻手將夫人圈入懷中,一隻手輕輕拍撫她脊背,安慰道,「頭一回當母親,慌亂在所難免。別怕,我會保護你和孩子的。我這就讓太醫搬到椒房殿來,全天照顧你。」

  「不,不是嚇著。」關素衣看向忽納爾,哽咽開口,「我這是喜極而泣。」是的,喜極而泣,曾經遭受的所有苦難,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連那烙印在心底的傷痕,也都一一抹平。她的孩子,終於再次回到她身邊。

  哪怕上一世受到趙陸離那樣殘忍無情的對待,當孩子到來的時候,她都可以忘卻仇恨,欣然接受。也正因為孩子的離去,消磨掉了她最後一絲求生的意念。她默默忍受著所有戕害,也默默等待死亡。

  但現在,她又活了,不僅是身體活過來,連靈魂都徹底甦醒。她的生命,終於又是完整的了。

  「忽納爾,我太高興了。我們有孩子了。」她將臉埋在男人寬厚而又溫暖的胸膛,哭泣道,「我感覺像做夢一樣,生怕夢醒之後,一切都是假的。」

  聖元帝一面拍撫她微微顫抖的脊背,一面將臉貼在她頸窩,柔聲安慰,「不是做夢,你好好在我懷裡呢。」他雙手收緊,心裡有些不敢確定的慌亂,又有些害怕失去的惶恐。想起痛苦不堪的過去,又想起幸福無比的現在,他不免心潮澎湃,思緒萬千,不知不覺竟也流下兩行眼淚。

  關素衣感覺有溫熱的液體落入自己衣領,先是愣了愣,然後抬頭看去,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怎麼也哭了?」

  「我也喜極而泣不行嗎?」聖元帝用額頭抵著夫人的額頭,無比滿足地喟嘆,「有你,有孩子,我這一輩子值了。」邊說邊撫摸夫人尚且平坦的腹部,問道,「我能聽一聽嗎?」

  孩子還小,哪能聽得見聲音,但對上忽納爾充滿渴望和感動的眼眸,關素衣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掀開被子笑道,「你聽吧。」

  聖元帝傻呵呵地一笑,這才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貼在夫人肚皮上,認真聆聽。關素衣五指插入他發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捋動,戲謔道,「聽見什麼了嗎?是不是聽見孩子叫爹了?」

  聖元帝煞有介事地點頭,「聽見了。」

  「你就吹吧!」關素衣擰他耳朵,「你那是盼子心切,產生幻覺了。孩子現在還小,什麼都聽不見,等月份大了,你再貼上來就能聽見他的心跳聲,他有時候頑皮,還會動彈幾下,隔著肚皮踢你。」

  聖元帝挑高一邊眉毛,表情顯得驚訝極了,再次看向夫人肚皮時,目中滿是敬畏的神采。這個地方孕育著他們的子嗣,延續著他們的血脈,如此神奇,如此神聖。他虔誠地吻了吻它,不無動情地道,「夫人,有你真好。」

  關素衣也垂下頭,主動親吻孩子父親。一家三口,這四個字怎麼回味怎麼甘甜。

  仲氏和左老夫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宮裡,剛踏入內殿,就見皇上正摟著依依輕聲細語地說著什麼。兩人表情喜悅,眼眶微紅,可見雙雙哭過。二人連忙見禮,拘謹落座後寒暄幾句,談到養胎便打開話匣,滔滔不絕起來。

  「你現在有了身子,不可再餐餐粗茶淡飯,得適當吃點滋補的食物,然而切莫食用寒涼之物,譬如山楂、桂圓、薏米仁、甲魚、螃蟹……」仲老爺子是農學家,對各種植物知之甚詳,左老夫人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個中高手,詳細為外孫女講解養生之道。宮里人多手雜,她很擔心外孫女胎相還未坐穩就讓別人給害了。

  聖元帝聽得比夫人還認真,見外祖母語速越來越快,連忙擺手道,「老夫人您稍等,待朕拿紙筆來詳細記錄一番。」

  「還是臣婦寫一張單子交予皇上吧,省得麻煩。」左老夫人躬身回話。

  「不不不,不麻煩。」聖元帝鋪開筆墨紙硯,認真道,「您邊說,朕邊記,比您直接寫好了交予朕更能加深印象。待朕熟記於心,日後也好照顧夫人。她懷胎十月,辛苦得很,您別跟她說這些,免得她多思多想,反而勞神。有朕在旁邊守著她,看著她,必不叫她有事。」

  左老夫人大為驚異,萬沒料到陛下竟對外孫女如此看重。這些話莫說一國之君,便是尋常男子也說不出口。他們只知道自己有後了很高興,誰又能體諒妻子懷胎十月的辛苦?除非真正把妻子放在心尖上疼寵,才會有陛下這樣的覺悟。

  「那就勞煩陛下了。」左老夫人對這段原本並不看好的婚姻,瞬間就產生了期待。

  「夫君照顧妻子實乃天經地義,何談'勞煩'二字?」聖元帝衝夫人溫柔一笑,這才提起筆,恭敬道,「還請老夫人多多教朕。這是朕和夫人的第一個孩子,說是我倆的命根子也不為過,他一定要好好的。」

  「臣婦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左老夫人更感欣慰,一面回憶一面敘述,仲氏偶爾補充兩句。

  看著圍坐在一起,認真討論養胎事宜的三人,關素衣撫摸著肚皮,無聲笑了。

  怕孕婦累著,仲氏和左老夫人略坐小半個時辰就依依不捨地告辭。聖元帝親自把人送出椒房殿,末了轉回來,隱忍道,「夫人,我今兒太高興了,真想跳到屋頂嚎兩嗓子。」

  「你去嚎吧,誰還攔你不成?」關素衣被逗笑了。

  「不行,」聖元帝嚴肅擺手,「我怕嚇著咱們的孩子,再者,我現在不能離開你,一時一刻也不能。」

  「那你上朝怎麼辦?處理政務,會見臣工怎麼辦?」關素衣笑得停不下來。她越發感覺到,忽納爾成熟穩重的外表下實則掩藏著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高興了鬧一鬧,不高興了也鬧一鬧,日後兒女降生,肯定很能玩到一塊兒。

  聖元帝苦惱地皺眉,思忖片刻後嘆息道,「上朝實在是無法,下朝之後我便來椒房殿處理政務,將御書房挪到偏殿去,在那裡會見臣工。我不能離你太遠,最好你這裡一喚,我就能聽見並及時趕到。聽說生孩子是很凶險的事,我心裡沒底兒。」

  高興過後,他唯餘深深憂慮。

  關素衣握住他大手,安慰道,「我都沒怕,你倒怕起來了。還有七個月,我把身子養壯一些,胎相坐穩一些,理當無事。」

  「我會好好照顧你和孩子,你只負責安心養胎。待會兒我再調些侍衛過來,嚴禁閒雜人等出入椒房殿,你的吃穿用度全從未央宮調撥,不經內務司。對了,你也不要再節儉了,必須吃些滋補的東西,穿柔軟的衣物……」聖元帝滔滔不絕地說著注意事項,壓根沒發現夫人在自己懷裡擠眉弄眼,沖金子和明蘭無聲抱怨,「真囉嗦。」

  二人垂頭掩嘴,偷偷笑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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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傻爹

  好不容易聽完忽納爾的嘮叨,關素衣連忙轉移話題,「今日我去長樂宮探望太后,她言辭間對我十分仇恨,大皇子妃更是流露出怨毒的神色。六皇孫的死是不是有什麼蹊蹺?莫非是你……」

  「不是,」聖元帝拍打她脊背,安撫道,「你別胡思亂想,我還沒陰損到對付幾個弱小孩童的地步。太后欲找毀容的孩童代替六皇孫,然後將本尊秘密送回族地,交由幾位族老照顧。那些人雖然留在故地,未曾參與朝政,但說起話來極有分量。他們若是肯拉拔六皇孫,對方的前程絕對差不了。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幾位皇子妃表面看著和睦,內裡卻早已明爭暗鬥,結下死仇。大皇子妃想送自己兒子出去,另兩人如何不想?若六皇孫死了,其餘幾位皇孫便會獲益。」

  「所以說,是另外兩位皇子妃動的手?」關素衣略鬆一口氣。六皇孫剛死,她便傳出喜訊,若對方是忽納爾所害,豈不等於讓未出世的孩子背上罪孽?

  聖元帝看出她的顧慮,安慰道,「夫人放心,為了你和孩子,我會努力做個仁君。明日早朝我就將你有孕的消息宣示出去,然後大赦天下,為你和孩子積福。」

  「現在就大赦天下會不會太早了?」關素衣莞爾,「那孩子出生你又該怎麼辦?」

  「那就繼續大赦,准許所有流放關外的罪民返回原籍,洗心革面。」魏國缺人,哪怕國土再廣,沒有農民耕種也無法令國力迅速恢復。倘若朝廷連罪民都能接納,因戰亂而逃亡西域,甚至更遙遠地方的流民也會陸續迴轉。聖元帝正絞盡腦汁地招人,夫人懷孕或可運作一番。

  「一切皆由夫君做主。」關素衣用腳勾鞋,「我好多了,繼續織布去。」

  「織什麼布,不准織了。」聖元帝連忙去抱她,命令道,「金子,讓人把織布機搬走。」

  「別!外祖母不是說讓我適當走動嗎?織布只需踩踩腳踏,不累的。我每天織半個時辰便好,織完了我給你和孩子一人做一套新衣裳。」

  聖元帝聽了這話心頭火熱,無奈道,「那好吧,每天只准織半個時辰。金子、明蘭,你們好生看著夫人,莫讓她勞累。」

  二人唯唯應諾,不敢怠慢。

  翌日,皇后有喜的消息便傳得眾人皆知。皇上心情極為舒暢,哪怕收到邊關失利的戰報,也未皺一下眉頭,更駁回了臨陣換帥的奏摺,鼓勵趙海再戰。趙海收到聖諭,對皇上越發忠心耿耿,也越戰越勇,一寸一寸收復失地。

  后宮用度總算寬裕了些,但好吃好喝的東西全往椒房殿送,皇上依然保持著儉樸的作風,讓一眾嬪妃不敢造次。不知從何時起,嬪妃們見了皇后總是一口一句「小皇子如何如何」,彷彿篤定皇后懷的必是男胎。朝臣們聞聽動靜,也對皇后寄予很高的期望,盼著她趕緊為魏國誕下嫡長子。

  仲氏和左老夫人察覺情況不對,屢次入宮勸慰皇后。男女尚未確定就傳出這等流言,心情最焦慮的人非皇后莫屬。她一舉得男還好,若生的是個女兒,必定會令所有人失望。在萬眾矚目的情況下,她壓力之大可想而知,如果心情未能及時調整過來,對胎兒會造成極其不利的影響。

  這是有人在故意攪亂視聽,間接加害皇后啊!

  「外祖母,娘,您們放心,我能想得開。無論這胎是兒是女,都是我的孩子,我絕不會因此亂了心緒。」關素衣撫著肚皮,淺笑道,「兒女我都愛。」

  「問題是皇上怎麼想?他若不喜歡女兒,對你多多少少會產生芥蒂。況且他年近三十,迫切需要一個嫡長子。」仲氏憂心忡忡地道。

  「皇上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在乎這個。」關素衣篤定道。

  「那你就什麼都別想,好好養胎。」左老夫人翻撿著嬪妃們送來的禮物,語帶嘲諷,「流言是從宮里傳出的,數來數去也就那幾號人。瞧瞧,送來的小衣小褲全是男子式樣,她們也算有心了。」

  「還有更有心的,這會兒已經替皇上物色好美人,準備藉機爭寵呢。」關素衣諷刺一笑。

  左老夫人和仲氏連忙安慰她看開一點,略坐半個時辰便告辭。她們前腳剛走,聖元帝后腳就回來,坐下不厭其煩地詢問夫人今天干了什麼,吃了什麼,又趴在她肚皮上傻乎乎地叫了幾聲小崽子。

  關素衣見他如此,煩心事立馬拋到腦後,摀嘴輕笑。偏在此時,沈婕妤在外求見,入內後畢恭畢敬行禮,又讓宮女把帶來的禮物獻給皇后。除登喜、登福兩位大宮女之外,她身邊還伴著一名十五六歲的小宮女,身段、長相皆十分出眾,哪怕穿著再普通不過的宮裝,梳著最簡單的髮髻,也似一株桃花,濃艷而又嬌俏。更妙的是她還有一把清脆婉轉的嗓音,徐徐說著吉祥話,簡直叫人耳根酥軟。

  關素衣定定看她一眼,又看了看表情安閒的沈婕妤,心內不免諷笑。

  一行人凳子還沒坐熱,盤婕妤也領著眾位宮妃趕來,卻是看準了皇上就在椒房殿,想提醒他雨露均霑。

  「娘娘,小皇子今天可好?」盤婕妤張口詢問。

  關素衣起初還會糾正她們,說自己懷的未必是小皇子,現在卻懶得理會,撫摸肚皮笑道,「今天很好,就是嘴巴特別淡,想吃些味道極重的東西。」

  「吃些話梅開胃,省得待會兒用膳的時候又吐出來。」聖元帝從抽屜裡取出一罐話梅,挑了一顆形狀飽滿的塞進夫人嘴裡,又給她倒了一杯熱茶,用雙手捧著一點一點餵她喝下,嘴裡像哄孩子一般念叨,「慢點,小心灑了。話梅雖然好吃,卻也不能整天靠這個過活。你若喜歡口味重的東西,朕待會兒去後院摘些胡瓜,給你做涼拌胡瓜吃。」

  「好啊,臣妾現在就愛吃涼拌菜。」關素衣笑著點頭。

  其餘嬪妃又妒又羨,心裡五味雜陳。盤婕妤失口問道,「皇上親自替娘娘做菜嗎?」

  「怎麼,不行嗎?朕的妻兒,難道還得勞煩別人照顧?」聖元帝理所當然地反問。

  關素衣抿嘴暗笑。這人說得好爽利,實則只會做這一個菜罷了。她也並非愛吃,只是想滿足他照顧妻兒的迫切心願。

  盤婕妤臉色變得極其難看,沉默片刻後說道,「這是皇上第一個子嗣,原該仔細看護。有娘娘的喜氣一沖,往后宮裡還會誕下很多皇子、公主,皇室也將開枝散葉,多子多福。娘娘,您說是不是?」

  這是變相的提醒自己莫要霸著皇上,阻礙他撒播龍種。關素衣噁心的要命,吐掉梅核,淡淡開口,「那是當然。皇上如今子嗣不豐,本宮也憂慮得很。皇上,臣妾乏了,您左右無事,便去別宮坐坐吧。」

  聖元帝本就不耐的表情徹底變成陰鬱,重重放下茶杯,冷道,「皇后是在攆朕嗎?朕之行蹤,豈容你指手畫腳?」話落看向堂下嬪妃,語帶嘲諷,「朕還留著你們已算仁至義盡,莫要以為你們曾經幹的那些事,朕一無所知。朕乃一國之主,富有天下,可不是什麼腌臢東西都能撿起來吃的乞丐。」

  這話說得太狠,臊得諸位嬪妃面紅耳赤,羞憤欲死。原來在皇上眼裡,她們竟是一群腌臢物嗎?也是,他堂堂帝君,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又何須俯首屈就一群曾經對他避之不及的蠢貨?

  他獨寵皇后未必就是對她多喜愛,恐怕只是因為她從未看輕他,更未表面順服,背地裡卻疏遠躲避,甚至算計利用。盤婕妤想起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臉上不由浮現絕望的神色。她終於知道,皇上這輩子都不會愛上她,更不願多看她一眼。

  只因旁人幾句蠱惑就能由愛轉怖,她有什麼資格得到皇上的青睞與原諒?思及此,她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快步走出椒房殿,來到偏僻之所,這才淚流滿面,無聲哭泣。

  沈婕妤等人臉色忽青忽白,好不難看,哪裡還有心思爭寵,飛快磕頭告罪,魚貫退出。倘若皇上不說,她們竟不知他早就存了心結。心結不解,她們這輩子都沒有上位的希望。男子的尊嚴不容折損,更何況對方還是帝王之尊,越發不能侵犯。看來果然還得找人固寵,借腹生子。

  待閒雜人等走遠,臉色黑沉的聖元帝立刻換上嬉笑的表情,一把摟住夫人,問道,「方才嚇著沒有?」

  「沒有。」關素衣忍俊不禁。

  聖元帝略鬆口氣,這才趴伏在夫人肚皮上,柔聲道,「小崽子嚇著沒有?不怕啊,爹沒生你娘的氣,爹跟你娘鬧著玩兒的,往後你便知道了。爹會盡量克制,不在你娘跟前大聲說話,你好好長大,順順噹噹落地,別折騰你娘。」

  關素衣哭笑不得,擰著他耳朵罵了一句「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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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1 01:05:07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愛子

  越是臨近產期,關素衣越感覺到壓力巨大,它並非來自於本人的惶恐,而是外界的傳言與逼迫。如今人人都盼著她能一舉得男,彷彿魏國的江山社稷,全寄託在她肚皮上。就連足不出戶的太后也屢次造訪椒房殿,狀似和藹,實則險惡地敦促她保護好龍胎,定要為皇上生下嫡長子。

  倘若關素衣不是重生一回的人,倘若她沒有經歷過種種磨難,從而變得更為堅強,現在必定輾轉反側,寢食難安,唯恐自己肚皮不爭氣,生下一個女嬰。然而她明白失去骨血的痛苦,所以才更珍惜現在的一切。無論這一胎是兒是女,對她來說都是上天的恩賜,亦是最珍貴的禮物,她感激還來不及,哪裡會嫌棄。

  頂著所有人的殷切期盼,亦或惡毒詛咒,她平平安安地熬到了第九個月,於某日凌晨發作起來。

  聖元帝近期十分緊張,晚上睡得很淺,生怕夫人和孩子發生意外;白天也不安穩,哪怕在上朝或處理政務,也會讓金子每隔半個時辰報一次平安;空閒的時候更不用提,幾乎把夫人栓在眼皮子底下,不准她離開自己半步。

  每當看見她頂著碩大的肚皮在殿裡來回走動時,他都會提心吊膽,偶爾還會產生日後再也不讓夫人生孩子的念頭。從最初吐得昏天暗地,到後來雙腿浮腫、徹夜難眠,她吃了太多苦,也受了太多罪,最後還有一道生死難關需要跨過。

  因心中憂慮,幾乎在夫人發作的瞬間,他就清醒過來,慌裡慌張地跑出去喊人。所幸幾位太醫全在椒房殿裡待命,立刻便佈置好產房,讓人把娘娘抬進去。

  聖元帝衣袍凌亂,臉色青白,聽見夫人痛苦的呻吟,好幾次差點衝入產房,卻被金子和白福攔住。太后等人陸續提著燈籠趕來椒房殿探望,臉上帶著焦慮的表情,但內心怎麼想便不得而知。

  「皇上,您先回去換身衣裳再來吧。吉人自有天相,娘娘和小皇子定會平安無事。」沈婕妤柔聲勸慰。

  聖元帝一步都不願離開,卻也不會衣衫不整地出現在別的女人面前。他讓白福取一件外袍過來,當場穿上,健壯而又充滿力量的身體裹在玄色深衣內,肩膀寬闊,腰部勁瘦,挺拔的站姿帶給人極大的威懾感。

  眾嬪妃哪裡還有心思關注皇后,一個二個直往他身上瞟,越發懊悔當初避著他的愚蠢舉動。所幸聖元帝直勾勾地盯著產房,沒空搭理旁人,否則必定會把這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人全部攆走。

  夜幕退去,晨曦初現,夫人的呻吟卻半點沒消停,反而越發淒厲,他不禁在門口來回走動,差點將地磚踩出幾個洞。

  白福眼瞅著快上朝了,這才上前提醒,「陛下,各位大人還在金鑾殿裡等著,要不您上了朝再來?」

  「上什麼朝?」聖元帝語氣焦躁,「讓他們全都散了,朕要陪夫人。」

  白福心知勸不回陛下,只好去打發眾位大臣,剛走出去幾步,又聽他喊道,「慢著,將夫人發作的消息告知帝師和太常,順便去帝師府把岳母和左老夫人接進宮。夫人若出了產房,定然想見她們。」

  白福唯唯應諾,快步去了。諸位大臣得知皇上要等待嫡子降生,都對罷朝一事表示理解,還紛紛衝椒房殿的方向祈福,祝願皇后母子均安。

  聽見同僚們一口一個「小皇子」地叫著,關老爺子搖頭嘆氣,「如今滿朝文武都篤定依依懷的是男胎,恐怕皇上那裡也期望頗高。如果她一舉得男,便是意料之中,無甚驚喜;如果生的是個女兒,恐怕會令皇上極度失望,此前多受寵愛,此後便會落下多少失望苛責。但願依依有那個福分,能順利誕下嫡長子。」

  關父搖頭道,「生兒生女機率各半,著實說不准。生了兒子固然好,生了女兒,咱們還得交代她幾句,讓她一定要穩住。」

  「她穩得住。」關老爺子篤定道,「走吧,回去準備曾外孫的見面禮。」二人一路沉默,喜悅有之,但更多的還是焦慮與擔憂。

  折騰了大半天,臨到傍晚,紅霞漫天時,關素衣終於把孩子生下來。為了保護好這份骨血,她養胎時半點不敢懈怠,該滋補的滋補,該活動的活動,身子骨反而比以往壯實,胎位也極正。頭胎產子只花了半天功夫,已算十分順利。

  穩婆「啪啪」拍了兩下,又將孩子擦乾淨,用襁褓裹好,這才僵笑著跪下,「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位小公主。」

  關素衣虛弱道,「可還康健?」

  「小公主康健得很,中氣可足啦!」

  她這才如釋重負地笑了,勉力抬起手臂,「讓本宮抱抱孩子。」

  穩婆忙把孩子遞到她枕邊,大大誇獎一番。雖然不是個帶把兒的,恐會惹皇上厭棄,但到底是嫡長女,又是公主之尊,她們斷然不敢怠慢。原以為這回能拿到許多賞賜,看來全都打水漂了。

  產房裡伺候的宮人心情都十分忐忑。皇后生子本該是件大喜事,但皇上年近三十還膝下無子,定然殷切地盼著這胎能生男孩。如今事與願違,皇上失望是肯定的,但願他不要當面表現出來,讓皇后難堪。

  關素衣見孩子平安康健,這才放鬆心弦,慢慢昏睡過去。幾位穩婆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出去報信。若非皇上聽見屋裡沒了動靜,一聲高過一聲地詢問,她們恨不得遁地而逃。

  諸位嬪妃心有所感,雖面上沒表露出來,內裡卻都幸災樂禍,嗤笑不已。尤其是沈婕妤,微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濁氣,暗暗忖道:雖然這幾個月的流言沒能壓垮皇后,讓她心神失守,意外流產。但老天爺好歹是站在本宮這一邊,沒讓她搶先誕下嫡長子。皇上若是聽聞消息會如何?恐怕當場便要甩袖離開吧?為了這個孩子,他連君子遠庖廚的原則都能違背,可見對他寄予了多少厚望。嫡長子與嫡長女,雖一字之差,待遇卻是天淵之別!

  幾位穩婆硬著頭皮走出產房,雙手舉起孩子,強笑道,「啟稟皇上,娘娘生了個小公主,如今母子均安。」

  聖元帝看也不看孩子,繞開穩婆朝產房裡走,看見夫人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腦袋便是一暈,顫手探了探夫人鼻息,這才腿腳發軟地坐在床沿,將臉埋在她頸窩裡深深吸氣。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夫人痛,他只會比她更痛;夫人怕,他只會比她更怕。他想起了慘死的母親,又聽見夫人接連不斷的痛呼,有那麼幾次差點一腳踹開房門,勒令夫人別生了。

  他緊緊抱著她,恐懼感這才一點一滴消散。

  皇上看也不看小公主,令跪在地上的穩婆十分慌亂。諸位嬪妃心裡樂開了花,面上卻都露出悲天憫人的表情,竊竊私語道,「可憐見的,剛生下來就被皇上厭棄了。」

  仲氏和左老夫人站在人後,心里火燒火燎一般難受,卻礙於君臣禮節,不敢埋怨半句,更不敢擅自上前探望。

  太后伸出手,欲抱小公主,卻被金子眼明手快地接過去。太后並不與一個下人計較,只淡淡一笑,彷彿已預見皇后失寵的下場。當了皇帝又如何?還不是生不出兒子?哪裡像她的三個兒媳婦,胎胎都是男孫。

  沈婕妤咳了咳,正想遞上禮物,說幾句漂亮的場面話,卻見皇上旋風一般衝出來,吩咐道,「金子、明蘭,趕緊熬雞湯去,夫人醒來便要喝!岳母,老夫人,勞煩您二位暫時留在宮裡照顧夫人,叫她安心一點。」

  話落顫手去接孩子,神色恍惚地詢問,「這是朕的小公主?」他多想把孩子緊緊抱在懷裡,又怕碰傷她嬌嫩的皮膚。她那麼小一團,皮膚泛著紅色,臉蛋兒雖然皺巴巴的,卻怎麼看怎麼可愛。

  金子手把手地教他怎麼抱孩子,忍笑道,「皇上您別怕,小公主雖然嬌弱,但只要您姿勢正確,便不會傷到她。」

  聖元帝抱著孩子,像個木頭人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想搖一搖,怕她頭暈;想親一親,怕鬍鬚扎人,竟不知如何才能表達自己的感動與熱愛。誰也不知道,比起兒子,他更希望夫人能為自己生一個女兒,完全繼承夫人的聰明與美麗。他們夫妻兩個將伴隨孩子從小豆丁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那過程一定充滿了歡樂與溫馨。

  他會把孩子當成掌上明珠一般寵愛,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也一定替她摘下來。

  聖元帝眼眶泛紅,慢慢舉起小公主,將耳朵貼在她小臉蛋旁,聆聽她微弱卻平穩的呼吸,啞聲道,「這是朕的小公主,賜名朝陽,封號鎮國,食邑萬戶!白福,拿文房四寶來,朕要擬旨大赦天下,召回所有罪民與流民,讓他們為鎮國公主祈福!賞,宮裡所有人皆重重有賞!」

  封號鎮國,食邑萬戶,剛生下來就位比親王,這可不像失望嫌棄的樣子啊!所有人都傻眼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紛紛跪下磕頭。

  皇后生了個女兒,這大大出乎眾人預料,但更令人無法理解的是——皇上竟半點失望的情緒都沒有,反倒大肆封賞,昭告天下,接連樂呵了一個多月才慢慢恢復正常。

  后宮裡的女人全懵了,起初還以為皇上是為了替皇后撐場面,這才假裝開懷,但時日一久便不得不接受現實:比起兒子,皇上似乎更喜歡女兒,整天把小公主抱在懷裡,姿勢比皇后和奶娘還嫻熟,更親手為小公主換尿布,洗小衣小褲。

  有一次上朝,他竟偷偷把小公主帶去,所幸皇后及時發現,連忙讓金子去攔人,這才沒鬧出笑話。朝臣們經常看見皇上一邊翻閱奏摺一邊把小公主抱在懷裡搖晃誘哄,從不敢置信慢慢變成麻木,又從麻木轉為習以為常。

  不過兩月,皇上愛女如命的消息便傳得盡人皆知,讓滿宮嬪妃嫉恨無力、痛苦絕望,也讓關家鬆了一口氣。

  然而總有人不肯消停,這日,長公主黑著一張臉入宮求見,身後跟著幾名鶴髮童顏的老人和一名盛裝打扮,容貌絕美的少女。聖元帝正抱著關素衣,關素衣抱著霍朝陽,一家三口美滋滋地躺在葡萄架下納涼,聞聽通稟,臉色皆暗沉下來。

  「忽格娜?誰?」關素衣不安地詢問。

  「我母親的侄女兒。」聖元帝解釋道,「自從母親被陷害至死,忽家為了明哲保身便再也不與我來往。我為了追尋真相,幾次找過去,他們都不願承認,還給了我許多錯誤的線索,讓我越查越偏。還是太后發了'慈悲',將那幅浮世繪送與我,這才替我解開疑惑。從此我便改姓忽,卻再也不去忽家尋親。」談起往事,聖元帝心情極為糟糕,看見女兒無邪的笑臉,又迅速開懷起來。

  「那她此時入京,恐怕不止認親那樣簡單吧?走,去看看。」關素衣接過女兒親了一口,見丈夫把臉湊過來,也笑著親了一口。

  三人入了正殿,就見太后和幾位皇子妃、小皇孫也都到了,正與老人們說話,態度十分恭敬。一名少女坐在長公主下首,幽藍眼眸極為深邃,彷彿能奪魂攝魄。

  「什麼風把幾位族老吹來了?」聖元帝扶著夫人走過去坐定,連個眼角余光也沒留給少女。少女期待的表情轉為黯淡,略微垂頭,靜默不語。

  幾位老人哪怕在族里德高望重,說一不二,在貴為國君的忽納爾跟前也絲毫不敢造次,連忙站起來行禮。少女亦盈盈下拜,嗓音曼妙。

  「皇上還記得嗎,這是你表妹忽格娜。」其中一名族老說道,「臣等聽聞您膝下無子,這便把忽格娜送進來伺候您。她身體裡流著先太后的血液,你二人結合,必能誕下血脈最純淨的後代。」

  不等聖元帝回答,又有一人說道,「臣等已經打聽過了,皇后雖然出身清貴,家族卻世代單傳,到了這一代,竟只得了一個女兒,已是血脈斷絕。可見關家女子不好生養,能否再為皇上生下嫡子還是未知數。為防皇室血脈凋零,還請皇上多多寵幸嬪妃才好。您若是看不上后宮那些女子,臣等便在族裡替您再物色幾個好生養的,即刻就能送進來。」

  旁人當著自己的面給忽納爾塞女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但關素衣依然感到憤怒、噁心、無奈。身為「賢后」,她不但不能反駁,甚至還得幫著勸說幾句,然而誰又能理解她刀剮一般的痛苦?

  不,忽納爾就能理解。他不但能理解,還會竭盡全力地保護她,所以哪怕再憤怒、噁心,她也能忍耐。剛想到此處,一隻大手便悄悄探過來,輕拍她僵硬的膝蓋,令她垂眸暗笑。

  「幾位族老能管朕的后宮,卻管不了朕的褲腰帶。你們想送多少女人就送多少,反正都是守活寡,她們不介意,朕更無所謂。」話落,聖元帝急忙摀住小公主耳朵,懊惱道,「抱歉夫人,竟讓女兒聽見這種渾話。日後我一定注意。」

  關素衣搖頭莞爾。

  「可是皇后生不出兒子……」一名族老急了。

  「莫說皇后還年輕,將來能替朕生許多孩子,哪怕她生不出,又有什麼關係?」聖元帝抱過小公主,寵溺道,「九黎族曾出過三位女族長,帶領我族開疆拓土,征戰四方;遠的不提,就看皇姐,她的能力亦不輸任何男兒。若是將來朕無嫡子,那就立皇太女,皇姐您看如何?」

  關素衣驚呆了,張口結舌地看向夫君,卻被他朗笑著抱入懷中,宣示道,「朕此生不要庶子,你們歇了心思吧。」

  一直陰沉著臉的長公主忽然拍桌大笑,「冊封皇太女?好你個忽納爾,夠魄力!倘若皇后一直無子,本殿的軍隊必是皇太女手中最鋒利的武器!」

  幾位族老被他驚世駭俗的想法鎮住,苦勸無果,只得帶著面如死灰的少女匆匆離開。這些話,聖元帝本就無意隱瞞,不過須臾就傳得滿宮皆知。諸位嬪妃這才確定皇上的態度,然後陷入絕望。

  寧願立皇太女也不要庶子,皇上對皇后真是死心塌地!然而這份痴心,她們原本也有機會得到!悔啊,悔之莫及!

  朝臣們有的勸諫,有的彈劾,有的緘默,但皇上咬死了只要嫡子,這對重視嫡庶的漢人來說反而不是多麼嚴重的事,久而久之便消停了。過了兩年,皇后再次有孕,終於誕下一名皇子,然後便沒了音信。皇上卻始終未曾寵幸別的嬪妃,只把一雙兒女捧在手心裡疼愛。

  鎮國公主樣貌肖似皇后,太子殿下像極了聖元帝,但性子卻截然相反。鎮國公主好舞刀弄槍,不滿十歲就被長公主帶去軍營歷練;太子殿下卻十分乖巧敦厚,頭腦更聰明無比,未滿一歲便能說話,三歲已能吟詩作賦,五六歲就被皇上帶去御書房理政,彷彿迫不及待地想把肩上重擔交給他。

  關素衣有兒有女,又有夫君不離不棄,此生已了無遺憾。

  --正文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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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番外

  甘泉宮內,葉蓁坐在銅鏡前,手裡捏著一張剪成蓮花狀的金箔,仔細貼在眉心,四名大宮女圍在她身邊,有的替她梳頭,有的替她挑選首飾,還有的拿出一件件衣裳讓她挑選。

  其中一位名叫詠荷的大宮女憂心忡忡地說道,「娘娘,您真的要這樣做嗎?」

  「徐雅言當了皇后,還想過繼六皇孫為嗣子,倘若本宮再不做點什麼,哪裡還有活路?」葉蓁手指微微一顫,竟把金箔貼歪了,只好用力擦掉,再貼一張新的。她眉目如畫,氣質溫婉,眼眸深處卻隱藏著狠戾與怨毒,與她素來淡泊無爭的形像大相徑庭。

  幾名大宮女沉默下來,目中莫不流露出驚懼的神色。葉老爺被徐廣志彈劾,已丟了官職貶為庶民,葉家的生意大受打擊,眼看已呈日薄西山之象,倘若娘娘再不爭寵上位,葉家遲早要垮。而葉家垮了,沒有依仗的娘娘只會舉步維艱,慘遭冷落。

  「娘娘,您還是想清楚了再行事吧。」詠荷從床底下拖出一口箱子,遲疑道,「宮中那些流言您又不是沒聽說,倘若您揭破了皇上的隱秘,憑他殘暴的性子,打入冷宮都是輕的……」怕只怕他當場發了瘋,把甘泉宮上下幾百號人全斬殺了。

  後面這句話詠荷沒敢說出口,葉蓁卻心領神會,冷笑道,「如果皇上真是惡鬼轉世,近過他身的女子都會死,本宮已不知死了多少回。這話只有那些九黎族嬪妃才會信,都是一群沒腦子的蠢貨!」

  另一名大宮女詠菊左右看了看,壓低嗓音道,「不是啊娘娘,漢人嬪妃這邊也有傳言,說皇上那處在戰場上受過傷,已經不行了!」話落臉頰臊得通紅。

  因為兩種流言在宮裡盛傳,九黎族嬪妃不敢靠近皇上;漢人妃子有心博寵,又怕撞破隱秘被皇上殺人滅口,於是都對他避如蛇蠍,反而上趕著巴結太后和幾位小皇孫。皇上已經三十多歲,膝下卻無子嗣,除了身體不行,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理由。

  聽了這話葉蓁心裡有些打鼓,略略一想又擺手道,「皇上身體無恙,那話絕對是假的。」

  「可是娘娘,您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也沒過侍寢,豈不更佐證了流言的真實性?」詠荷還是感到不安。

  葉蓁臉頰微紅,篤定道,「他是礙於趙陸離的面子才一直沒碰本宮。本宮曾經與他有過接觸,他那裡,他那裡完全沒問題。」當年她被赤裸裸地送到皇上營帳時,對方便有了反應,卻始終按捺住了,可見他不是不行,而是邁不過心中那道坎。

  趙陸離成婚已有四年,而她做足了斬斷前緣的姿態,想來皇上這次不會再拒絕她。當然,若有藥物助興,理應十拿九穩。

  思及此,葉蓁命詠荷打開箱子,從裡面取出一個黑色小瓶,拔掉塞子後嗅聞,「這是離魂酒,能讓人神魂顛倒,欲仙欲死,卻又不會徹底失去理智。等會兒你滴一滴在酒壇裡,能讓酒液更香醇濃厚。」

  詠荷領命而去,其餘三位大宮女繼續伺候葉蓁梳妝打扮,臨到傍晚,終於等來了風塵僕僕的聖元帝。葉蓁連忙迎出去行禮,對方卻徑直越過她,走到內殿落座,沉聲道,「拿酒來。」

  他嗜酒如命,來了甘泉宮除了找葉婕妤說話,一般就是默默喝酒,喝到微醺便甩袖離開,絕不會留下過夜。他體格十分高大,一襲黑色深衣包裹著強壯的身體,行走間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臉龐的輪廓刀削斧鑿,十分深邃,完全有別於中原男子的溫潤如玉,卻另有一番至陽至剛的侵略感;一雙幽藍眼眸在夜色中發出冷冽的光芒,叫人膽寒。

  稍微膽小些的女子大概都不會喜歡與他相處,而葉蓁膽識過人,卻難免心慌。她暗暗吸了一口氣,這才走過去替男子更衣,又命大宮女把酒和小菜進上來。

  聖元帝提起酒壇輕嗅,不辨喜怒地道,「今天的酒似乎格外香醇。」

  葉蓁嚇得臉皮都繃緊了,語氣卻十分柔軟溫和,「這是內務司剛獻上的二十年陳釀花雕。臣妾不會品酒,也不知味道如何。」

  聖元帝似笑非笑地乜她,當她臉色漸漸發白時才仰頭灌了一口,讚道,「確實是好酒,讓內務司再送幾壇過來。」

  葉蓁暗暗鬆了一口氣,連忙讓詠荷再去取幾壇酒。聖元帝也不搭理她,自顧豪飲,默默無言,喝了大約兩壇,這才以手扶額,露出疲態。

  「皇上您若是累了,便去里間休息一會兒吧。」葉蓁試探性地伸出手,輕輕搭放在他肩頭,察覺到他並未抵抗,心下不由大喜,連忙給詠荷等人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幫忙把皇上扶進去。

  好在聖元帝還有神智,推開幾人,自己暈暈乎乎走到內殿,坐在榻上,一雙幽藍雙眸氤氳著霧氣,直勾勾地盯著葉蓁。葉蓁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慢慢挨著他坐下,伸手去解他衣襟。

  「皇上您醉了,今晚便在甘泉宮歇下吧。」她吐氣如蘭地說道。

  聖元帝往床頭一靠,瞇著眼,神色莫測,一隻腳踩在地上,一隻腳曲起踏在床沿,既沒說留下,也沒說走人。葉蓁見狀咽了口唾沫,繼續硬著頭皮去脫他衣裳,邊脫邊技巧性地撫摸他強壯有力的身體,然後緋紅的臉頰一點一點變得慘白。

  離魂酒能最大限度的催發男子情欲,只一滴便足以讓人欲仙欲死。然而皇上喝了兩壇,分量絕對不少,身體竟半點反應都沒有。難道流言竟是真的?皇上不行了?那麼得知這一隱秘的自己又會招來何等下場?

  她立即便想退開,卻被聖元帝掐住下顎,沉聲問道,「愛妃,怎麼不繼續了?」

  「皇,皇上定是太累了,臣妾伺候您睡下吧。」葉蓁眼角沁出淚水,已是怕到極點。聖元帝究竟有多麼喜怒不定,沒人比她更了解。倘若他無緣無故發起狂來,周圍所有活物都會被他屠盡。

  「喝了你刻意準備的好酒,朕怎會累?」聖元帝扔掉她,就像扔掉一個物件。白福聞聽響動立即走進來,遞給他一條帕子。

  他將指尖一根一根擦拭乾淨,漫不經心地道,「葉婕妤這裡好東西就是多,連離魂酒都有,著實叫朕驚訝。」

  「皇上饒命啊!臣妾只是想要一個孩子,求皇上開恩。」葉蓁對皇上十分了解,明白此時絕不能編造謊言騙他,只好把真實目的說出來,「臣妾掛念一雙兒女,又唯恐晚景淒涼,只想要個孩子傍身而已,求皇上看在往年的情分上,滿足臣妾這個心願吧!」她膝行上前,欲抱男子雙腿,卻被他毫不留情地踢開。

  「往年情分,」聖元帝冷冷一笑,「追殺朕的情分?」

  葉蓁啞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竟早已知道她的所作所為?那為何還留她一命?憑他的心性,難道不該將她千刀萬剮嗎?

  「知道朕為何留著你,又為何總愛找你說話嗎?」聖元帝表情莫測。

  「為什麼?」葉蓁渾渾噩噩地問。

  「因為你夠髒,只有在你面前,朕才是最輕鬆自在的。」惡鬼最喜歡的便是污穢之物,在葉蓁面前,他可以不用偽裝,不用壓抑,因為他隨時隨地都能將她抹除,而不用擔心她知道太多。

  「再者,你明明想委身於朕,卻又偏要假裝癡情,今天掉幾滴淚,明天嘆幾口氣,模樣著實有趣。朕累了乏了便來看你,心情不知不覺就會好上很多。」他站起身,拍打不染塵埃的衣擺,嘆息道,「在朕膩味之前,你還是葉婕妤;在朕膩味之後,定會給你找一個好去處。」

  他雖然口裡說著「好去處」,看她的目光卻全無溫度。直至此時,葉蓁才終於明白,自己在他心裡哪是救命恩人或寵妃?而是一個跳梁小丑,甚或死物。難怪他常常看著她,臉上帶著冰冷而又古怪的笑容,卻原來早已替她安排好了結局。是打入冷宮亦或暗暗處決,甚至於千刀萬剮?

  思及此,葉蓁連滾帶爬地上了床榻,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她所有的美夢,全在今天被踩得粉碎。然而這還沒完,一名暗衛忽然出現,手裡拿著一個小黑瓶,低聲道,「婕妤娘娘,皇上賜酒,請您領受。」話落掐住她下顎,將瓶子裡的液體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與此同時,思念「亡妻」的鎮北侯也喝得酩酊大醉,晃晃悠悠推開房門,朝坐在燈下縫補衣裳的女子撲去,嘴裡不停喊著「蓁兒」。女子先是愣了愣,聽清他喊了些什麼,立即奮力掙紮起來。二人在屋裡扭打,摔碎了許多東西,女子終究難敵男子,被壓在床上,眼看就要慘遭毒手,卻忽然發了狠,拿起玉枕朝男子砸去。

  男子腦袋一偏,本可以躲開,卻不知為何身體僵硬了一瞬。玉枕正中門面,令他瞬間癱軟在女子身上,額角緩緩流下一行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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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番外

  當明蘭和明芳用了晚膳回到正房時,就見主子披頭散發,臉色青白,手裡拿著一個帶血的玉枕,正睜大眼睛看著床上。二人順著她目光看去,然後一個呆滯,一個轉身飛跑,「不好了!夫人把侯爺打傷了!快去叫大夫,快去啊!」

  關素衣這才回神,想要阻止明芳已經晚了,只能扔掉玉枕,自嘲道,「好丫頭,果然一心向著趙陸離。」

  明蘭心知情況不妙,擰了帕子去擦侯爺沾滿鮮血的臉龐,低聲道,「小姐別慌,您就說是奴婢把侯爺給砸了。奴婢大不了挨一頓打,無事的。」

  「別動他,免得傷上加傷,只把鮮血擦掉就好。」關素衣冰冷無比的心湧上一股暖流,嘆息道,「傻丫頭,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何須你替我頂罪?砸了趙陸離,我至多被發配別院,沒甚要緊,若他醒不過來,我就給他賠命。老夫人心軟,我求她一求,讓她放你歸家。」

  明蘭見她臉色已由慌亂變成麻木,雙眸更透出一股死寂之感,不由悲從中來,低聲哭泣,「小姐去哪兒奴婢就跟去哪兒,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小姐,您作甚要打侯爺?他是不是欺負您了?」

  關素衣不願回憶方才那令人噁心的一幕,迴避道,「好,咱倆生死都在一塊兒,把明芳留下。她一心一意想攀高枝,又哪裡知道趙陸離是什麼貨色。我原還打算找個管事將她嫁了,免得她跳入火坑,哪料她絲毫也不領情。看她方才那等做派,顯然已不認我這個主子,既如此,便隨她去吧。」

  明蘭心思簡單,立刻忘了前面的疑惑,咬牙道,「呸,小浪蹄子!整天只知道勾搭侯爺,焉知侯爺連個正眼也不稀罕給她。小姐,咱們日後就當沒她這號人!您別慌,侯爺還在喘氣兒呢,死不了。」

  關素衣愛憐地揉揉明蘭腦袋,這才開始整理儀容。半刻鐘後,老夫人帶著一群人匆忙趕到,有趙陸離的一雙兒女趙純熙和趙望舒,也有他養在後院的姬妾。老夫人哪怕再惱恨這個兒子,畢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沒有不心疼的道理。

  大夫隨後趕來,診過趙侯爺傷勢,告知眾人情況比較嚴重,灌兩碗藥下去等明日再看,明日能醒就萬事大吉,明日不醒便糟糕了。

  老夫人終究憐惜這個兒媳婦,並未當著大夥兒的面訓斥她,臉色卻極其難看。眾人在屋裡守了一夜,翌日,趙陸離還是沒醒,兒女、姬妾全都圍在床邊,一聲接一聲地呼喚,也沒能讓他睜眼。

  老夫人看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眾人,又看看神色木然的兒媳婦,不由冷道,「素衣,你隨我出去。」

  二人走到偏廳說話。

  「素衣,你過門四年,府裡上下內外全靠你打點,望舒和熙兒也都養在你膝下,現在很有些模樣。起初我對你是很滿意的,但近年看下來,卻連葉繁都不如了。你是主母沒錯,你該操持家務也沒錯,但你首先是陸離的妻子,你連他的人都留不住,你還留在趙家幹嘛?夫妻敦倫實乃天經地義,你不願便罷,為何還拿玉枕砸他?你若打算一輩子守活寡,那就去別的地方守,不要留在府裡礙我的眼。看看葉繁,再看看你,我對你實在是太失望了!」

  老夫人閉上眼,長長嘆了一口氣。

  關素衣一句辯駁的話也沒說。她何曾不想留住夫君?但也要趙陸離給她一個機會啊!她性格耿直,不會說軟話,於是便掏心挖肺地待他好,卻沒料他竟對她避如蛇蠍,冷言冷語。她也是人,有尊嚴,有血肉,能感覺到羞恥與疼痛。她做不到當他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時,被迫承受本不該她承受的折辱。她沒有與葉蓁肖似的容貌,不能像葉繁那樣給趙陸離當替代品,難道這是她的錯嗎?

  罷了,這個家果真待不下去了。這樣想著,她重重磕了一個頭,「老夫人,是我對不住侯爺,您若想把我送走,我立刻收拾東西離開。」

  老夫人原以為能點醒她,卻沒料她竟如此死心眼,不免氣結。偏在此時,明芳敲響房門,大聲說道,「夫人,關家來人了,說老爺子病得厲害,請您幫幫忙。」

  關素衣麻木的表情瞬間退去,立刻開了房門問道,「誰來了?我娘嗎?祖父他怎麼了?」

  夫君生死不知地躺在床上,也不見她掉一滴眼淚,關家隨口喊一聲她便亂了方寸。罷,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老夫人越想越氣,冷道,「上回才借走一百兩銀子,時隔半月又來打秋風,竟沒完沒了了。」

  關素衣噗通一聲跪下,哭求,「老夫人,我祖父是真的病重,求您開恩,救他一命吧!」老爺子的身體只能靠人參、靈芝等珍貴藥材養著,一天的開銷便高達幾十兩,若非真的走投無路,家人哪裡會求到侯府?再多的傲氣,在祖父的安危面前都不值一提,關素衣一面哀求一面磕頭,很快便磕破了腦門,流出許多鮮血。

  老夫人並非鐵石心腸,雖然惱她重傷兒子,卻也不會見死不救,讓人包了一百兩銀子,將仲氏打發走,這才擺手道,「你去祠堂裡跪著,若明天陸離還未醒,你就去滄州吧。幫你養著關家整四年,前前後後花出去多少銀子你算得清嗎?我們侯府對你已是仁至義盡。」

  關素衣並非忘恩負義之輩,又哪裡記不住侯府花費在祖父身上的銀兩?她原想好好照顧趙陸離的一雙兒女,替老夫人養老送終,操持家務,但如今看來,人家早已容不得她了。

  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誠心道,「多謝老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我不敢或忘,今生無以為報,只盼來生為您當牛做馬。若侯爺有什麼好歹,我就在滄州,您大可隨時拿我償命,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莫要牽連我娘家人。」

  老夫人知道這個兒媳婦心腸是好的,只不過為人太耿直木訥,不像葉繁,能靠那張臉討兒子歡心。她原也不是容不得她,但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砸壞了兒子,叫他生死不知。若她不懲戒她,又該如何向旁人交代?況且兒子要真醒不過來,葉繁少不得大鬧一場,或將罪魁禍首扭送官府,或就地格殺,總之不會善了。

  老夫人心裡再恨也不願搭上兩條人命,乾脆把人送走,讓她自生自滅吧。

  「當牛做馬便不必了,你日後好自為之。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絕不會牽連無辜,你去吧。」老夫人抹去眼角的淚水,推開房門走出去。

  關素衣在明蘭地攙扶下慢慢站起來,瞥見躲在窗後的明芳,嘆息道,「倘若明日侯爺醒不過來,我與明蘭去滄州,你留下照顧他。」

  明芳怨恨道,「奴婢自會好生照顧侯爺。夫人,您為何拿玉枕砸他?您想把他打死嗎?」若侯爺出了事,她留下還有何意義?

  關素衣並未回話,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瞥見站在廊下的趙望舒和趙純熙,不免流露出愧疚的神色。她彎下腰深深鞠躬,二人卻用仇恨的目光瞪視。葉繁挺著八.九月的孕肚,撂下狠話,「關素衣,若侯爺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賠命!」

  「我的命就在這裡,等你隨時來拿。」關素衣再三鞠躬,這才轉身離去。

  翌日,趙陸離還是沒醒,但脈相卻略有好轉。老夫人見葉繁上躥下跳地欲打殺關素衣,只好把人塞進馬車,遠遠送去滄州。她走了不到半日,趙陸離就醒了,看見守在床邊昏昏欲睡的兒子、女兒,表情不由一呆。

  趙純熙和趙望舒怎會如此年幼?自己不是快病死了嗎?他慢慢坐起來,摸了摸隱痛的額頭,記憶便像潮水一樣洶湧而至,令他差點暈過去。

  趙純熙和趙望舒被呻吟聲吵醒,看見痛苦不堪的父親,一個連忙去扶,一個跑出去大喊,「爹爹醒了!快去叫大夫!」

  老夫人就睡在隔壁,聞聽響動立刻趕來查看,一面對著半空作揖一面感謝老天爺開恩。而趙陸離正承受著記憶地沖刷,並很快意識到自己重生了。這裡是鎮北侯府,他的妻子依舊是素衣,其餘的事卻與上輩子完全不同。岳祖父和岳父並未受到朝廷重用,反倒在那次辯論中被徐廣志當作踏腳石,徹底打壓下去。如今關家已窮困潦倒,岳祖父染了重病,只能靠藥材吊命;岳父在法曹謀了個刀筆吏的小職,日子過得極其清苦;而夫人嫁予他四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他卻對她視而不見,甚至於處處折辱。

  「夫人,」他失口喊道,「夫人在哪兒?我要見她!」不管做夢也好,輪迴也罷,只要能再次見到夫人,好好彌補她,便什麼都值了!

  「侯爺沒事了嗎?」一道焦急的女聲從門外傳來,令趙陸離屏住呼吸看去,卻見葉繁挺著大肚子,三兩步跨進內間。趙望舒和趙純熙連忙迎上前,一左一右將她扶住,表情緊張。

  葉繁?懷孕了?狂喜中的趙陸離彷若被一桶冰水澆下,血液瞬間涼透。

  關素衣與明蘭收拾了一些細軟,乘坐馬車搖搖晃晃前往滄州,車上除了車夫,還有一個負責護送的老婆子。二人大約知道夫人已經失寵,對她的態度堪稱惡劣,起初還想詐幾個錢,發現她是真的身無分文,這才作罷,但言辭間罵罵咧咧,十分不干淨。

  明蘭一直憋著氣,幾次想發作均被關素衣攔住。滄州路途遙遠,若是得罪了護送的人,能不能活著抵達都是未知數,所以能忍則忍。

  老婆子慣會偷姦耍滑,臨出門時老夫人給了她一百兩銀子,說是護送夫人的盤纏,她偷偷瞞下,然後攛掇車夫送自己回家,打算將銀子交給兒孫保管。其實關素衣哪會不知?不過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罷了。倘若趙陸離醒不過來,她已經做好一命賠一命的準備,自然不會在乎這些瑣事。

  車夫將車停靠在村口的水塘邊,跟隨老婆子回去吃飯,臨走問了夫人一句,見她搖頭便不管了。

  「哼,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明蘭啐了一口。

  「別跟他們置氣,」關素衣揉揉明蘭腦袋,安慰道,「為了幾個不相干的人,何必弄得自己傷肝傷肺?咱們只要能平安抵達滄州便好。」然而能不能活著抵達,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老夫人這會兒想放她一馬,等趙陸離出了意外,或許就會改變主意。

  明蘭心情十分低落,小聲道,「也不知侯爺怎麼樣了,希望他別死。」

  關素衣眸光微微一暗,卻不接這個話。她當然希望趙陸離能醒過來,然而對砸傷他一事卻並不後悔。若再來一次,她還是會拼命抵抗。

  主僕二人均有些神思不屬,偏在此時,池塘對面吵吵嚷嚷來了一大群村民,領頭的是一個頭髮斑白的老翁,手裡拿著一張紙,似乎在揚聲宣告什麼。因為隔得有些遠,又加之環境嘈雜,關素衣聽得併不清楚,只依稀捕捉到幾個字眼,譬如「不守婦道、該死」云云。待他話落,人群左右分開,一名困在竹籠裡的女人被抬上來,周圍的村民瘋狂向她投擲爛菜葉和石子,還有人吐口水。

  女子十分恐懼,先是大聲辱罵這些人,見他們無動於衷,便絕望地哭起來,哪怕隔了老遠,也能感受到她嗓音裡的絕望與悲憤。

  「哎呀不好,這女子要被沉塘了!」明蘭臉色煞白地低喊。

  自從皇后娘娘寫了《女戒》,並在京中大肆宣揚,沉塘就不再是什麼新鮮事。但凡被定義為「不守婦道」的女子,要麼落髮出家,要麼沉塘淹死,下場一個比一個淒慘。

  關素衣本就壓抑著無數怒火的胸膛,因為這句話而劇烈起伏。憑什麼女子要遭受這些折磨?男人是人,女人就不是人嗎?能由著他們說打就打,說殺就殺,當成牲畜一般對待?

  她飛快脫掉鞋襪和沈重的外袍,選了個長滿灌木和蘆葦的地方,悄悄下水。

  「小姐您要幹嘛?現在天氣寒涼,您小心凍著。」明蘭意識到什麼,連忙壓低嗓音,「小姐您千萬要小心,別被那些人發現了!」

  關素衣從小跟隨祖父在各地遊歷,莫說一個幾十丈見方的池塘,就算是江河湖海也能蹚過。她沿著蘆葦叢生的地方慢慢游去,隔一會兒便閉氣潛入水底,再隔一會兒又悄然浮出,不知不覺便到了對岸。

  村民們全在討伐那名女子,並無人往水里看。老翁似乎受夠了女子的哭喊叫罵,揚手道,「把她扔下去!」

  有好事的村民早就蠢蠢欲動,立即走上前抬起女子,乘坐小船到了水塘中央,將她丟下去。水塘十分渾濁,又因為太深,底下是什麼情況完全無法探明,只看見幾個水泡咕嚕咕嚕冒上來,在水面破裂。

  「族長,完事了。」他們一面喊話一面將船劃到岸邊。村民們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卻什麼都看不見,又因為寒冬臘月,實在太冷,站了一會兒便紛紛回家去了。

  被五花大綁關在竹籠裡的李素娥掙扎了一會兒,最終只能認命。她努力憋住最後一口氣,飛快回憶著與小叔子相依相伴、同甘共苦的點點滴滴,心裡卻沒有一絲後悔。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照顧他,跟隨他,並且愛上他。她只恨自己開竅太晚又抗拒太深,沒能多陪伴他一些時日,多留給他一些快樂。

  但願來生,你我能早點相逢。這樣想著,她吐出最後一口氣,讓冰冷的液體灌入口鼻。恰在此時,渾濁水域中竟游過來一道朦朧身影,她潔白的單衣上下浮動,烏黑的長發似水藻一般鋪開,又隨著水流向後飄蕩,顯露出一張美麗的臉龐。

  李素娥睜大眼,還以為自己見鬼了,卻發現對方抓住竹籠,向對岸游去,擔心她溺水而亡,還湊過來給她渡了一口氣。

  嘴唇是軟的、熱的,所以她是人,不是鬼。李素娥恍恍惚惚,悲喜不定,待回神時,竹籠已浮出水面,隱藏在茂密的蘆葦叢裡。所幸她手腳被綁得很緊,無法掙扎,故而順順利利被救了上來,否則憑現在的溫度,兩人若纏在一塊兒拉扯,或許就都沒命了。

  「你沒事吧?」她聽見女人關切地詢問。

  「我沒事,」開口的瞬間,李素娥已淚流滿面,激動道,「謝謝你救了我,謝謝!」

  女子搖搖頭沒說話,徒手撕開竹籠,又解開繩索,將她抱上岸。李素娥傻了,萬沒料到對方嬌嬌小小一個人,力氣竟如此大。難怪她敢在寒冬臘月跳下水救人。

  想起水中的那個吻,又想起女子沉著冷靜的舉動,李素娥蒼白的臉頰浮上一層紅暈,感覺有些羞澀。這女子是誰?好生颯爽俠義,歸家後她一定要讓小叔子重重答謝對方!

  「怎麼,嚇到了?」上了馬車之後,女子遞給她一條帕子,柔聲安慰,「別怕,你現在已經安全了,趕緊換上乾爽的衣物,免得凍病。你可有能信任並且投奔的人?有的話我現在就送你過去。」邊說邊換好衣服,走到外面拉起韁繩。

  明蘭將早就準備好的裙子遞給李素娥,憂心道,「小姐,您把那兩個狗東西留在李家村會不會不太好?」

  「沒什麼不好的。我什麼都不說並不代表怕了他們,而是懶得計較罷了。」關素衣滿臉的不以為然。那兩人私自改變行程,又藏匿主家財物,等他們發現馬車不見了,定會跑回府編排自己負罪逃逸。等自己送完女子歸家,向老夫人告罪,只說擔心二人將自己帶到陌生之所謀害,這才駕走馬車暫避。

  老夫人是個眼明心亮的,派人追查下去,只看最後誰倒霉。

  明蘭向來對小姐言聽計從,見她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話,默默幫李素娥擦頭髮。李素娥對二人十分感激,心知她們不便詢問自己為何被害,便主動攀談,「多謝二位援手。我姓李,名素娥,乃鎮西侯的嫂子。勞煩你們把我送回鎮西侯府,多謝了!」

  「原來是李夫人,幸會。」關素衣因家世低微,很少出門交際,認識的貴婦並不多。但這位李夫人她卻有所耳聞,對方似乎也是寒門出身,卻因鎮西侯重情重義,感念她多年照顧,對她十分尊重。

  堂堂鎮西侯的嫂子為何被人抓去沉塘,這裡面的秘辛關素衣不想知道,也絕不會打探。然而她沒問,李素娥卻主動坦誠,「我看妹妹一片俠義心腸,也就不瞞你了。我和叔叔商量好來年開春便成婚,不知怎的被族人知道了。族長是個儒生,奉行徐家那一套說辭,便將我騙回來沉塘。幸虧遇見妹妹,否則今天我定然無法活著回去。」

  說到此處她後怕不已,眼眶又開始泛紅。

  原來是嫂子改嫁小叔,也算亂了倫理綱常,難怪那群老東西忍受不了。關素衣心裡暗忖,面上卻並未顯露出驚訝或鄙夷的神色,讓李素娥更為放心。

  或許是因為對方在最絕望的時刻救了自己的緣故,李素娥對她十分信任,也極為親近,換好衣服便坐在她身邊,笑問,「妹妹是哪家的?好不好告知於我?看樣子你是要出遠門?身邊還跟著兩個刁奴?你別怕,等到了鎮西侯府,我讓凌雲派遣侍衛護送你們,再往你家裡捎個信。」

  關素衣見她這麼快便恢復過來,心情也輕鬆很多,答道,「我乃關素衣,鎮北侯夫人。不勞煩姐姐相送,待會兒我便回去解釋緣由。當然,我不會透露姐姐任何事,這是我倆的秘密。」

  李素娥驚訝地張了張嘴,「你,你就是鎮北侯夫人?哎呀,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我倆一個鎮北,一個鎮西,名字裡都有一個'素'字,合該結為金蘭姐妹才是!」

  「有緣千里來相會」是這樣用的嗎?關素衣莞爾,一邊與李素娥談笑一邊駕車回了京城。

  車夫與老婆子吃罷午膳從家裡出來,在村口走了幾圈也沒找見馬車,這才感覺大事不妙,立即雇了一輛牛車匆忙回府。趙陸離得知夫人已被發配滄州,哪裡還顧得上大肚子的葉繁,立刻就調派人手前去攔截。老夫人再三勒令他臥床養傷,趙望舒和趙純熙又哭又鬧地擋道,一群姬妾齊齊上去抱腿,簡直令他寸步難行。

  此時此刻,他多麼想念被夫人整頓得井井有條,清清靜靜的趙家,而不是這個看似鐘鳴鼎食,實則人心穢亂的侯府。偏在此時,車夫和老婆子匆忙趕來,跪下喊道,「不好了,夫人她畏罪潛逃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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