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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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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0:02 |只看該作者
    第179章

    在密道中走了許久,道路忽然變窄,藺效道:“已到了。”說著,便越過一行人,在牆上摸索一陣,啟開門道,領著眾人出去。

    沁瑤到了地上,舉目四望,見是一間小宅院,周遭一無人聲,素靜非常,不知在什麼地界,院內倒是早已候著若干僕從,見了藺效等人,不見驚訝,像是早已習慣了隨時候命。

    藺效領著師徒二人中間主屋,屋內甚是暖和,擺設器具亦十分齊全。

    坐下之後,連飲了好幾口僕人奉上的熱茶,沁瑤才覺得身上那股冷颼颼的寒意好了許多。

    藺效見沁瑤臉色見轉,便對清虛子道:“道長,您不妨告訴我,您將師兄藏在了何處,此處不比別處,算得隱蔽安全,不如我早些將他接過來。”

    清虛子沉吟了一會,他如今跟藺效已同在一條船上,猜忌防備只會讓事態變得更糟糕,還不如早早放下芥蒂,跟藺效聯起手來共同御敵,便對藺效道:“他暫被緣覺藏了起來,你若去接阿寒,我得給緣覺寫封親筆信,否則他斷不會將阿寒交給旁人的。”

    藺效行事向來果決,當即令僕從呈了紙筆過來,又對沁瑤道:“忙了大半夜,眼看快要天亮了,你和道長一會好好歇一會,剩下的事,等我回來再做計較。”

    沁瑤嗯了一聲,由著藺效將她領到一旁的內室,內室內有床有榻,格局不大,卻很是馨香暖和。

    藺效站在床前,幫著沁瑤脫了裘衣,扶她在床旁坐下,道:“讓下人給你備些熱水,你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要怕,萬事都有我呢。”

    沁瑤見他自事發到現在,一句多余的話沒說話,一點要退避的打算都沒有,只將所有重擔一力擔到自己身上,何其有擔當有魄力,眼眶不免發澀。

    她有心想跟他同去,但也知道要對付怡妃不是光靠她和師父的道術便能行,藺效這一去,要謀劃的東西太多,帶著她會分心不說,而且其中有許多人和事不方便帶她介入,與其做些無謂之舉,不如聽藺效的安排,便乖巧地點點頭,將頭靠在他肩上,柔聲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我只擔心你太累,一夜未睡不說,又得來回奔波,怕你身子會扛不住。”

    藺效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寬慰她道:“怡妃不好對付,眼下不是歇息的時候,我們需得跟怡妃爭分奪秒地搶時間,事態不會處於膠著狀態,很快便會決出勝負。好瑤瑤,你且耐著性子等我消息,等塵埃落定,我再好好陪你。”

    沁瑤不舍地摟了他的腰一會,悶悶道:“反正我在密宅隨時候命,怡妃身邊有那等會道術的異士,說不得你們到時候會有用得上我和師父的地方。”

    藺效見她緊緊抱著自己,說話時透著孩子氣的依戀,心裡不免也生出萬般不舍,怕再耽誤下去,會沉溺在這溫柔鄉,只好狠下心站起身道:“我先走了,好瑤瑤,你先睡一會,若有需要你和道長幫忙的地方,我再回來接你們。”

    沁瑤不敢耽誤他辦正事,忙跟著起身,送他出來。

    藺效見她未著大氅,到內室門口,便讓她止步,喚了在外頭等消息的婢女進來伺候沁瑤梳洗。

    到了外室,接過清虛子遞給他的信,吩咐下人引著清虛子去廂房安歇,一刻不耽誤,自回長安城安排接下來的事項。

    沁瑤靜立在房中,聽著藺效匆匆離去的腳步,心裡空落落的,她和藺效自相識相知以來,每回對付外敵,從來都是同進同出,像這樣不得不暫且分開的情形還是頭一回。

    正出著神,幾個丫鬟端進來一份熱氣騰騰的宵夜對沁瑤道:“世子妃,天已經快亮了,想來您早就餓了,不如用些粥湯墊墊肚子,再去沐浴。”

    沁瑤順著丫鬟的話看向食盤內的碧梗粥和幾盤做得極精致的點心,奇怪自己明明肚內空空,為何絲毫感覺不到餓。她近幾日似乎總是如此,胃口雖不算差,卻總想不起來吃東西,睡覺倒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能睡,一旦睡著,沒有點大的動靜,輕易別想醒來,真說起來,頗有些像平日裡傷風時的症狀。

    可她也知道,胃口再不好,也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便坐到桌旁,讓那幾個丫鬟將粥碗放下,強逼著自己喝了一碗粥,想起師父,又吩咐丫鬟別忘了給清虛子也送份宵夜。

    丫鬟道:“早已送去了,那位道長已經吃上了。”

    沁瑤這才不言語了,慢騰騰又嚼蠟似的吃了塊點心,等身上越發暖和起來,起身到淨房沐浴。

    等上了床,雖然裝著滿腹心事,仍然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這一覺下去,便睡得昏天黑地,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丫鬟喚了好幾回,才困倦地睜開眼睛。

    “什麼事?”她身子萬般困倦,可因心裡掛念著藺效,一個激靈便坐了起來。

    “方才世子送了一位方丈和一位年輕道士過來,本想進屋看看世子妃,但聽說您睡得正香,怕擾了您好眠,便沒進來,又帶著幾位護衛走了。”那丫鬟笑著道。

    沁瑤悵然若失,原來藺效已經回來過了,卻連面都沒見上,她平日不至於睡得這麼死,為何剛才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正出著神,外屋傳來師兄有些興奮的聲音,“師父,我吃著了方丈親自給我煮的面,可好吃了,不比外頭食肆裡做的差。”

    沁瑤聽到師兄聲音,心中一酸,再坐不住了,掀開被子,穿上衣裳,匆匆梳洗一番,便出了外屋。

    阿寒正說得高興,不經意看見沁瑤從裡屋出來,臉上忙綻出個大大的笑容,奔過來道:“阿瑤!世子說你也在此處等我,果然沒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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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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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0:22 |只看該作者
    第180章

    沁瑤知道了師兄這些年無端背負的種種,再看他不諳世事的純淨笑容,心境不免大不相同,多了份沉甸甸的酸楚。

    阿寒見沁瑤只顧默默看著他,半晌不言語,眼圈還有些發紅,咦了一聲,奇道:“阿瑤,你不舒服嗎?”

    沁瑤才知自己失態,忙搖搖頭,強笑道:“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

    阿寒向來對好吃的沒有抵抗力,聽到這話,本能地想點頭,可想到來時緣覺曾給他親自做了一碗面,怕師父罵他饞嘴,又憨憨笑道:“我不餓。”

    沁瑤哪能猜不到師兄的小心思,好生心疼地衝他一笑,吩咐丫鬟准備點心。

    等師兄興致勃勃地坐到一旁吃上點心,這才走到緣覺跟前,深深對他行了一禮道:“方丈。”

    為著他和師父這些年的辛酸和不易,這個禮行得前所未有的慎重。

    緣覺本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著阿寒,見沁瑤如此鄭重其事,有所觸動,也起身肅容雙手合十道:“世子妃。”

    他身上衣服依舊潔淨平整,但面色灰暗,容顏憔悴,想來這兩日為著阿寒之事,不曾好生休憩過。

    沁瑤想起曾和藺效誤將緣覺視作奸佞之人,不免暗生出幾分愧意,訕訕地跟緣覺相對著坐下,看一眼院外,見外頭已然天色昏黑,不知自己這一覺睡了多久,扭頭問立在身後丫鬟道:“什麼時辰了?”

    丫鬟道:“回世子妃的話,已是酉時了。”

    沁瑤一驚,沒想到自己一覺竟睡到了傍晚,怕師父餓壞了,忙讓令傳些素菜上來。

    清虛子早前睡得不踏實,躺在床上,一會擔心怡妃的人已順藤摸瓜疑到了緣覺頭上,進而發現阿寒的藏身之處,一會擔心不能一舉扳倒怡妃,反而連累了沁瑤和藺效,憂心忡忡,輾轉反側,哪能睡得著。

    眯了一會,便早早就起來了。誰知沁瑤睡得極沉,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知道她累壞了,也沒忍心叫她,在屋裡悶坐了一回,便出門在院子裡轉了轉,見這處密宅隱蔽安全,但幾乎與世隔絕,難以打探外頭的消息,愈發焦躁不安。

    虧得藺效辦事速度極快,很快便送了緣覺跟阿寒平安來了密宅,他忙著問了緣覺一回外面的狀況,知道怡妃暫未疑到大隱寺頭上,宮內宮外也風平浪靜,非但沒有松口氣,反而更加懸心,“這毒婦這些年沒少培植自己的勢力,上回書院的陣法出現紕漏,她反應何其迅速,當晚便派人去書院殺人,可見她行事的果決程度不屬於男子,手底下怕是少不了替她出謀劃策的能人異士。”

    說話間,飯菜呈了上來,除了阿寒,沁瑤等人滿腹心事,都胃口不佳,勉強吃了幾口,便先後放下了筷子。

    只有阿寒絲毫不受外界影響,埋頭吃得甚歡。

    沁瑤順著清虛子剛才的話想了想,忽道:“我一直在想那個幫怡妃布陣的道士是誰,我聽世子說,當年李天師曾在先皇面前旁敲側擊地說過蕙妃的不是,導致先皇極惡蕙妃,皇上知道此事後,對李天師頗為記恨,乃至在登基之後,一直有意打壓道家、抬舉佛家,也因為這個原因,近二十年來,從未聽說有哪位道士在長安城聲名鵲起,更無人能像當年的李天師那般隨意出入宮廷,可見此人要想接觸怡妃,絕不可能采用正大光明的方式,只能暗地裡跟她往來,可怡妃畢竟是深宮之人,那人究竟用的什麼身份,才能不引人注目供怡妃驅策呢?”

    清虛子道:“道門子弟供權貴驅使,所圖的無非是權勢或富貴,這人從二十年前起便跟怡妃勾結在一處,這些年估計也沒少幫怡妃做事,要不然上回雲隱書院出事之後,那人絕不可能這麼短時間內便重新固陣,照為師看來,此人顯然一直藏在長安,甚至很有可能就藏在怡妃身邊。”

    他說著,凶巴巴問緣覺道:“那婦人雖時常待在深宮,但你這些年在皇上面前混得風生水起,想來總能找到機會跟那毒婦打幾回照面,難道就不曾發現她身邊有什麼不對勁之人?”

    緣覺皺眉看他一眼,還未說話,沁瑤卻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來一事,“上回在壽槐山,因蠍子精招來了漫山遍野的山妖,營所亂成一團,世子從山崖下救我上來後,遍尋不到皇上蹤跡,惟恐皇上被山妖所害,好不容易找到營所後頭一座小山坡時,發現皇上和怡妃好端端站在山坡上,身邊竟一個山妖都沒有,當時我還奇怪了一下,可因沒想到怡妃會有問題,便也沒往下深想。”

    “哦,竟有這等事?”清虛子道,“當時山上山妖那麼多,雖道行不高,但若沒有道術,不可能將山妖驅離得這麼干淨,想來那人定是在山坡旁設了看不見的辟邪陣。阿瑤,你可還記得當時皇上和怡妃身旁都有什麼人?”

    “我只記得有太子,”沁瑤思忖著道,“但當時山坡上太亂,蠍子精很快便從地底現了原形,山坡下又從四面八方湧來好些保護皇上的將士,我們忙著對付蠍子精,也就沒空再管旁人了。”

    太子?清虛子跟緣覺對了個眼,二十年前,太子不過襁褓之中的嬰兒,書院內的陣中陣怎麼也不可能是他設下的。

    “照老衲看來,此人定是當時跟著皇上和怡妃上了壽槐山的人,”緣覺沉緩的聲音響起,“而且以此人的道行,絕對不會看不出壽槐山上有邪物,卻並未阻止皇上上山,此間種種,由不得人不深想。 ”

    “難道這人還想趁亂害死那狗皇帝不成?”清虛子驚訝地笑起來,“膽子倒當真不小,莫不是那毒婦這些年看皇上眼色看得不耐煩了,想早早蹬開狗皇帝,好讓自己那個假太子兒子上位?”

    緣覺並不反駁清虛子這說法,“這人能背棄道家本義幫怡妃做下這許多傷天害理之事,可見其野心勃勃,所求的不是簡單的名利富貴。可惜為了當年之事,此人卻不得不隱姓埋名二十年,既不能揚名立萬,又不能明目張膽地消遣富貴,想來人生有幾個二十年,此人怕是早已等的不耐煩了,”

    沁瑤抿唇不語,假定這個人真是當年李天師那個啞巴徒弟,李天師二十年去書院查看風水時,多半帶了這徒弟同去,而怡妃和蕙妃在尚未嫁給皇上之前,都曾是書院學生,會不會就是那個時候,怡妃認識了這個啞巴徒弟,乃至有了勾結呢。

    只不知道這個人是在認識怡妃之前害死了李天師、竊取了陣法書呢,還是在認識怡妃之後?

    而怡妃又是用的什麼法子,誘惑這啞巴徒弟甘願為她做事。

    討論了一晌,大家都再次沉默下來,人雖坐在屋內,卻時刻留意院外的動靜,既盼著藺效到來,又怕藺效帶來的是壞消息。

    阿寒見大家都不說話,不明就裡,安靜坐了一會,便有些坐不住了,沁瑤便讓丫鬟拿了一套筆墨紙硯過來,讓師兄幫著畫些符。

    “你沒事畫符做什麼?”清虛子納悶地看一眼沁瑤。

    沁瑤憂心忡忡地看一眼窗外如墨的夜色,對師父道:“我有些擔心書院那個被怡妃做了陣眼的屍首會化成鬥宿中的最後一個魔星女宿。之前我幾次想去書院探訪究竟,但因著怡妃在當中攪局,遲遲未能成行,如今好不容易知道書院裡果然埋著屍首,又積攢了二十年的怨氣,還好巧不巧埋在女宿陣眼處,可見女宿現世已然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只待一個契機,極可能出來為禍人間。可惜怡妃已然知曉師兄便是當年的太子,早布下天羅地網,我們連長安城都回不去,更別提到書院去想法子提前鎮壓女宿了。如今我只希望我猜錯了,女宿的位置並不對應書院,否則,長安城怕是很快就會迎來一場浩劫。”

    清虛子早前聽沁瑤說過這說法,但因他受了阿寒和劉冰玉之事的觸動,近些時日將更多精力放在如何破除雲隱書院的障靈陣上,想著盡快找到七煞鎖嬰陣的陣眼,早些破陣,好讓阿寒恢復清明。

    若他能僥幸全身而退,便帶阿寒從速離開長安,遠離這險惡之地,讓阿寒像其他的少年郎君一樣,娶妻生子,從此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若他功敗垂成,未能逃出生天,也不會任由怡妃繼續殘害阿寒,哪怕只剩最後一口氣,也會想辦法破了那陣法再咽氣。

    他下定決心之後,便將阿寒送到緣覺處藏了起來,可沒等他采取行動,怡妃的人已然聞風而至。

    聽沁瑤這麼一說,他暗道一聲糟糕,起身疾步走到門前,推門而出,緣覺也意識到事態嚴重,緊跟在清虛子身後出了房門。

    兩人抬頭看向夜空,恰好瞥見天狼星一墜而落,太白星冉冉升起,繁星以奇異的角度拼湊出一個凶煞之像,魔星已然蠢蠢欲動。

    “怡妃尚未懷疑到我頭上,我需得盡快回長安,”緣覺臉色沉了下來,迅速走到院中大樹下的井旁,預備順著來路回長安,“倘若那人仍用障靈陣掩蓋書院的邪氣,恐怕直到女宿現世,咱們也發現不了問題,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宿禍害長安百姓。”

    清虛子氣急敗壞地呸了一聲,“李天師當年真老糊塗,無端污蔑阿綾是禍星,依我看,怡妃和那個不敢見人的狗東西才當真是禍國殃民的煞星!為了一己私欲設下這陣中陣,破壞了五行風水,讓一個陰山陰像之地做了女宿的發酵地,眼看魔星便要出世,倘若長安城因此而血流成河,這兩個狗東西就算死一萬遍,都洗刷不了滿身罪孽!”

    ——————————————————————————————————

    吳王府

    原本漆黑的某處院落忽然亮起了燈,康側妃服侍吳王穿上衣裳,睡眼惺忪送他出來。

    她雲鬢蓬松,香腮帶赤,更添嬌媚容色,吳王卻頭一回沒像往常那樣跟她勾纏說笑,滿臉心事地接過下人遞來的大氅披上,便匆匆出了府。

    夏芫聽到消息,披了衣裳在床上坐起,狐疑地問廖嬤嬤,“王爺剛出去了?”

    “是,看樣子是打算進宮,”廖嬤嬤道,“像是宮裡有宮人遞了話,不知發生了何事,王爺剛在那個小妖精的院裡歇下沒多久,便起來了。”

    夏芫陰著臉出了一回神,吩咐道:“速給我爺娘送信,說王爺不知發生了何事,讓他們盯著點宮裡,若有消息,速給我回信。”

    廖嬤嬤知道事情非比尋常,忙應了去了。

    吳王只帶了十名護衛,一出府便往宮裡馳去。還未出吳王府門前那條大道,忽然想起一事,對身旁護衛道:“去督軍府找裴紹,讓他將如今留在長安的所有將士召集起來,等我命令。”

    “是。”

    吳王抖了抖韁繩,拍馬往前,可沒走多遠,迎面行來一行兵馬,將他的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其中一名護衛剛要斷喝一聲大膽,看清馬上幾人,立刻噤聲。

    就見領頭那人白發蒼蒼,卻清瘦矍鑠,不怒自威,正是本朝名將盧國公。他旁邊一名年輕將軍,卻是蔣三郎。

    “國公爺?”吳王訝然,即便他貴為皇子,對這等忠心耿耿的國之棟梁,也由不得不客氣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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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7:05 |只看該作者
    第181章

    東宮

    子時的梆子已然敲過,太子卻仍沒有歇下的打算,負著雙手,心神不寧地在寢殿中來回踱步,不時看一眼漆黑肅冷的殿外。

    他不遠處站著一名宮人,一半身子隱在黑暗中,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卻透著諄諄善誘的意味,“太子殿下,娘娘這些年為您所做的一切,不必雜家多說,想來您已然都清楚了。眼下絕不是心軟的時候,您的東宮之位是否能繼續穩坐下去,就看今晚的部署了。上回娘娘還說,那晚您當機立斷殺了秦女官,做得再果決不過,免除了多少後顧之憂,可見這人吶,絕不能心軟,一心軟,說不得就會後患無窮,惹來無盡麻煩。”

    “我倒不是狠不下心殺十一。”太子遲疑道,“只是十一不比旁人,這些年頗得皇上信重,咱們總要想辦法做得沒有痕跡一點,才能不引來父皇懷疑。”

    宮人冷漠的眸子裡閃過一絲不屑,這孩子,枉費他阿娘費了這許多心思幫他上位,當真是太過優柔寡斷,眼下可是怕皇帝秋後算賬的時候?想法子盡快將知道當年之事的人統統滅口才是正經。

    再猶豫下去,依照瀾王世子殺伐果斷的手段,這好不容易謀來的太子之位很快便會拱手讓人,而當年他們這些瞞天過海的人,一個都別想逃。

    難道當年李天師所料的果然是對的?一個人的命數早已注定好,哪怕他再有本事,能夠逆天而為、替人改命,卻改不了命中的氣數。

    前所未有的焦慮之下,他聲音失不自覺添上了一層尖利,“殿下,再久決不斷,事態變得更加不好掌控,瀾王世子不是坐以待斃之人,而瀾王只有世子這一個嫡子,斷然不會放任咱們對付世子,咱們要想反敗為勝,頭一件要做的便是狙殺他們父子二人。”

    “可十一行事極有章法,又有父皇令牌在手,能調遣御林軍將士,此時恐怕早已有所防範……”太子仍下不了決心,他不怕爭鬥,卻怕失敗。

    宮人委實看不上太子這副瞻前顧後的模樣,揚聲道:“難道殿下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您是正兒八經的太子殿下,更是皇上這些年視作眼珠子捧在手心長大的皇子,御林軍就算受藺效調遣,難道真敢對殿下有所不敬?更何況殿下手裡還握著折衝都尉府,手底下滿是精兵強將,論人馬,論名分,殿下怎麼都是個穩贏不輸的局面,您到底在顧忌什麼!”

    顧忌什麼?太子焦躁地來回踱了兩步,猛地停下定定看向前方,自從他得知自己不是蕙妃所出之後,他在父皇面前便少了坦然和自在,肩上從此多了份無形枷鎖,幾乎沒有一夜能睡得安寧,惟恐有朝一日露陷,會被父皇從雲端打到泥中。

    有幾回想到驚懼之處,他甚至暗恨永壽宮那位他所謂的親生阿娘,恨她為何要替他謀奪這樣一份不屬於自己的名分,將不知情的他架到火上烤,弄得他騎虎難下。

    他不喜歡過殫精竭慮的生活,父皇這些年為他斬除了一切荊棘,為他鋪好了繼位之路,他是那樣的名正言順,根本不需像父皇那一輩的皇子那般爾虞我詐,只需等待適當時機,便能好整以暇從父皇手中接過這掌管天下的玉璽。

    可如今,他原以為是庶母的女子卻跑過來告訴他:他擁有的一切都建立在鮮血之上,他需得如她那般一樣,不斷揮動地獄之刃,方能維持眼下的地位和安寧。

    為了此事,他親手殺死了他心愛的女子,如今又要對付他的手足,往後恐怕還會不斷被逼著做些違心之事。

    他甚至有個不敢深想下去的猜疑,怕他有一日會徹底厭倦了這等遮遮掩掩的生活,轉而將刀尖對向疼愛了他二十年的父皇。

    “太子殿下!”那宮人耐心已然告罄,再次出聲提醒,“吳王殿下到現在還未進宮,如今拿主意的人只有您一個,您再這麼猶豫不決,咱們恐怕真得被瀾王世子一鍋端了!”

    太子極力甩了甩頭,將腦中那些不合時宜的雜念甩開,“准備下去,我這就出宮去找折衝都尉府的金將軍,另拿了我的令牌,派人快馬去迎夏荻,他麾下兵馬出自折衝都尉府,皆需聽我號令,讓他莫在路上延誤,速速回長安與我等接應。”

    宮人見太子總算上道了,不動聲色露出一點笑意,自下去安排。

    剛走到殿門,有位小宮人進來低聲稟告道:“皇上剛才又夢魘了,說是夢到了蕙妃娘娘,不出具體夢境如何,驚出了一身冷汗,怡妃娘娘怕皇上魘住,損耗了心神,已傳了余若水給皇上診視。”

    那宮人跟太子對視一眼,見太子又露出舉棋不定的模樣,像是猶豫要不要去看看他父皇,語帶告誡道:“殿下,別忘了雜家剛才跟您說的話,眼下哪樁事輕,哪樁事重,想來不必雜家說,您自己也能掂量得出。”

    太子不敢再蹉跎時間,邁開步子下了台階,往殿外走了。

    那宮人見太子走了,沉了臉色,往永壽宮的方向匆匆而去。

    ————————————————————————————————————————————

    緣覺剛探了一截身子到井中,忽聽底下傳來細微動靜,他身形一滯,往下一看,便見暗道門有開啟的架勢。

    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藺效回來了,他不敢再往下走,輕手輕腳出了井,緩緩抬手,擺出個防守的姿態。

    清虛子也聽到了聲音,抽出拂塵,警惕地站在原地,緊緊盯著井口。

    沁瑤剛好穿了皮裘出來,見狀,忙快步走到井旁,斂聲屏息往井內看,不一會,便見常嶸撐住井沿,從井中一躍而起,身後還跟著魏波等人。

    見著沁瑤,常嶸顧不上行禮,急聲道:“世子妃,書院裡那邊已經安排妥當,今晚需得借破陣需得引蛇出洞,世子特命我等來接你們回長安。”

    “引蛇出洞?”沁瑤驚訝道,難道藺效已然猜到那位怡妃身邊的異士是誰?

    “路上再跟您解釋。”事情已經迫在眉睫,眼下實在不是交代來龍去脈的時候,常嶸又對一旁的清虛子和緣覺道,“道長,方丈,事不宜遲,請您二位還有世子妃,速跟我等去書院。”

    沁瑤不再拖延,裹緊外裳,回屋取了些剛畫好的符,又將噬魂鈴從袖中取出戴在脖子上,准備妥當,回到院中,卻見師父和緣覺又站著不動。

    兩個人緊緊盯著常嶸,問他道:“世子是打算真破陣還是假破陣?可有提到阿寒?他是繼續留在密宅裡,還是跟咱們同去?”

    阿寒聽到這話,忙從屋內奔出道:“師父,阿瑤,方丈,我要跟著你們一起去。”

    “是真破陣。”常嶸肯定道,“世子說了,那人和怡妃太過狡詐,輕易不會留下把柄,唯有書院裡的陣中陣是他們不得舍棄的要害,就算知道是刀山火海,那人也不得不現身,想法設法前來阻止咱們破陣。”

    沁瑤等人聽了這話,都在心裡暗忖,這的確是既直接又有效的法子,又順便能提前鎮壓女宿,可是怡妃勢力不寡,太子和吳王麾下也有不少人馬,若那人前去書院護陣,怡妃定會派足兵馬護住那人,他們貿然前去,破不了陣不說,甚至會被怡妃一舉擒獲。

    不知藺效可有足夠的能力與之匹配?

    可沁瑤也知道,藺效向來審慎,既能做出這個安排,只能說明他已做好了周全的准備。

    “好,我們這就走。”緣覺和清虛子看一眼茫然無措的阿寒,當機立斷引著他到了井邊,沁瑤愣了一晌,也緊跟而上。

    幾人先後下了暗道,沁瑤走著走著,先前的忐忑逐漸落為堅定,今晚勢必是一場惡戰。

    往前走,也許可見曙光,若是一味徘徊不前,恐怕就真的只能永遠湮沒在無邊黑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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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7:17 |只看該作者
    第182章

    康平穿著寢衣擁著被子,眼巴巴地看著馮伯玉。他對著手中那沓厚厚的宗卷已經許久了,翻來覆去地看,不知厭倦似的,就是不舍得抬頭看她一眼。

    “伯玉。”康平嘟了嘟嘴,沒忍住,開口喚他一聲,“你還要多久才睡,我都等得有些冷了。”

    其實她雖然衣裳單薄,但屋子裡頭暖融融的,身上一點也不冷,可是馮伯玉實在太久沒理她了,她受不了這樣的無視和冷落,想用這樣的方式把他的注意力拽回來。

    “你還要多久嘛。”見馮伯玉仍舊不理她,她干巴巴地又催一句,她知道他辦公勤謹,時常很晚才從衙門裡回來,可像這幾日回到家還拿著卷宗的情況並不多見。

    先在書房盤桓到了子時,好不容易回了正房,卻依然手不釋卷,也不知他最近在辦什麼要緊的案子,要這般廢寢忘食。
    馮伯玉對康平的話充耳不聞,翻完陸女官的案宗,又打開另一宗兩年前的案宗。

    這案子跟陸女官的案子不同,死者是一位醉漢,兩年前被人一劍割喉,死在了於雲隱書院的外牆下。

    被巡夜的武侯發現時,這醉漢身上還有些熱氣,顯見得剛死不久。武侯發現屍首後,左近追了一晌,未發現可疑人物,猜測凶手聽到他們來時的動靜,怕暴露行藏,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已經棄屍逃跑。

    這兩樁案子看上去毫無瓜葛,可仔細一辨,卻能發現不少相同之處。

    一則,兩案死者雖然死因不同,卻都死在雲隱書院。二則,兩樁案子都發生在凌晨,時辰恰好能對得上。

    最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兩案的經辦人竟都是李少卿。

    只不過李少卿當年經辦此案時,剛從外地調入長安不久,初入大理寺,所任之職不過一個小小推丞。

    他接手此案後,短短幾日便查明了真相、抓到了凶手,原來凶手是名長安街頭無所事事的地痞,因喝酒鬧事,跟醉漢發生口角,失手將那名醉漢殺死。

    凶手被抓後,李少卿從推丞被提拔為掌折獄,一年之後,又被提為少卿。

    短短一年,便連升幾級,從默默無聞的小吏變為經辦大案的五品官員。

    前不久,他又好巧不巧地經辦同樣發生在雲隱書院的陸女官案。

    昨日聽劉贊大人說,吏部已有風聲,李少卿不日便會被調去任長安府少尹,雖品級不算打眼,卻是個實打實的肥缺。

    他暗暗蹙眉,這位李大人倒真是官運亨通,一個外地來的中年官員,若沒有人在背後幫扶,要想在人頭攢攢的長安官場出人頭地,簡直難如登天。

    可見此人來長安時日雖短,卻恰好合了某位上位者的眼緣,而這合眼緣的因由,不知跟他“漂亮”地了結了兩樁雲隱書院的案子有沒有關系。

    倘若二名死者都是被同一人所殺,這兩人究竟觸碰了那位上位者的什麼忌諱,才會引來殺人之禍呢。

    最讓他不解的是,沁瑤又是出於什麼原因,會刻意在他面前打探陸女官的案子。

    他想得出神,沒注意到康平已經氣鼓鼓地掀被下了床,快步走到了他面前。

    等宗卷上投下一片陰影,他才猝然一驚,仰頭一看,就見康平不滿地看著他。

    “都什麼時辰了,你還打不打算睡了?”康平本來憋了一肚子火,語氣很不好,可一看見馮伯玉臉上的疲色,心又軟了下來,語氣也跟著放緩,“明日再看罷,便是天大的案子,也不能一蹴而就,是不是?”

    馮伯玉好不容易摸到了一點李少卿跟這幾樁案子的脈絡,正要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被康平這麼一攪,思路重又散漫起來,不免生出幾分慍意,可他也知道,康平一貫愛歪纏,既已起了頭,斷不會放他清淨。

    他無聲看了康平一眼,默了片刻,壓住心頭的火,放下卷宗起了身。

    看樣子終於准備去淨房洗漱了。

    康平臉一熱,不敢再跟馮伯玉對視,慌忙垂下眼睛,卻不小心一眼看到了卷宗上的名字。

    “李霖?”她想也沒想就衝口而出,“原來你這幾日忙的竟是他手上的功夫?”

    “你認識他?”馮伯玉剛走一步,聽到康平這話,又連忙轉身,直直看著康平。

    康平愣了一下,馮伯玉頭一回用這般專注的目光直視她,雖然她知道馮伯玉為的是公事,仍莫名覺得雀躍,點點頭道:“我有一回無意中看過母妃的禮單,見過這人的名字,知道他但凡逢年過節,都會送節禮給母妃,不拘貴賤,從來沒有一次落空過,可見他有多會鑽營。”

    說完,語帶不滿地看著馮伯玉,“他是不是仗著資歷比你老,有意欺負你,將手中的案子丟給你了?你別瞞著我,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說這話時,語氣高高在上,公主派頭十足,重又恢復平日那副蠻橫模樣。

    馮伯玉卻吃驚不小,錯愕地看著康平,怡妃在後宮中什麼地位?若不是已然投入她門下,李少卿這等五品官員的節禮焉能送到她手上?

    原以為李少卿走的是莫常侍、王尚書等朝中肱骨之臣的路子,不曾想他竟是怡妃的人。

    難怪他那日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可見因為自己的駙馬身份,李少卿早已將他視作同一陣營之人。

    他越想越覺得心神不安,如果李少卿真是因為雲隱書院兩樁案子得到了怡妃的提拔,雲隱書院究竟有什麼了不得的私隱,要讓怡妃這般忌憚呢?

    康平見馮伯玉只顧看著她不說話,好生納悶,走到他跟前,看著他道:“可是累了?不如李霖的事咱們明日再說,早些洗漱了歇下吧。”

    馮伯玉不敢讓康平瞧出端倪,怕越發讓怡妃疑到自己身上,轉過身便往淨房走,邊走邊道:“確實早該安寢了。”

    可誰知剛從淨房出來,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下人在外急聲道:“公主殿下,宮裡頭來人了,有急事找殿下和駙馬,請殿下和駙馬著了外裳速去前院。”

    康平本已躺下,聽到這動靜,忙又坐下,詫異莫名地跟馮伯玉對視一眼,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宮裡竟深夜派人來找她?

    知道事關重大,不敢任性,揚聲喚了下人進來,邊穿衣裳邊道:“是我父皇的旨意還是阿娘的旨意。”

    “奴婢也不知道。”回答的是雪奴,她一邊說話,一邊快手快腳服侍康平穿衣,馮伯玉多年來已養成自給自足的習慣,從不用婢女近身幫他穿衣著冠,故而她們幾個全都集中在康平身旁,“只知道來的是娘娘身邊的人,急得很,進府後,一句客套沒有,便催著奴婢們來找殿下,竟像是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

    雪奴紅奴是怡妃養在康平身邊的暗衛,經受多年訓練,見事明白,反應迅速,連她們都覺得事態緊急,十有八九宮裡出了了不得的事。

    康平雖然莽撞,卻並非不諳世事,當下再說話,穿好厚厚冬裳,便跟馮伯玉匆匆到了前廳。

    果見廳裡候著一個年輕宮人,並十來個肅靜無聲的護衛。

    “娘娘吩咐奴才們護送公主殿下出城。”那宮人這幾年才到怡妃身邊,卻因行事穩妥、忠心耿耿,漸有成為怡妃心腹的趨勢,“公主殿下什麼都不要問,速跟奴才們出府,等長安城恢復風平浪靜,再由奴才們護送殿下回來。”

    “究竟出了什麼事?”康平再也鎮定不下來了,“阿娘為什麼要送我們出城?”

    “眼下不是細說的時候。”宮人堅定地看著康平,“公主殿下只需知道娘娘對殿下一片慈母心腸,所做一切全都是為了幾位殿下的未來。事不宜遲,請公主和駙馬即刻出城,萬不要再拖延。一應吃穿用度,馬車上皆已備妥,無需再回內院收拾行裝。”

    馮伯玉滿心疑懼,今夜之事太過蹊蹺,早前並未聽到任何消息,這位怡妃身邊的宮人深夜造訪,處處透露出生死攸關的迫切,一來便要護送公主出城,何等突兀奇怪。

    聯想到她暗中收買官員的行為,要不她所行之事不站理法,何須忙著將康平送出長安避難?

    他驚出一身冷汗,莫不是宮裡已然出了大事?

    可不論結局如何,若他今夜真跟康平一道出了城,等再回來時,自己勢必會被劃為怡妃一黨。

    她若安分守己也就罷了,若是亂臣賊子呢?難道只因自己是駙馬,便要無端被卷入沼澤,背負一世罵名?

    他輕輕一哂,不動聲色看一眼門外,後院有一處暗門,平日裡供府中下人出入買菜之用,若能想辦法回一趟後院,不愁找不到機會脫身。

    便眉頭一皺,對那宮人淡淡道:“我身子染了風寒,有些藥放在後院,路上恐怕舊疾發作,需得帶上藥上路才行,請各位在外稍候片刻,我去一趟後院便來。”

    康平還未說話,那宮人對一名護衛使個眼色,那護衛嗖的一聲抽出劍,冷冷攔在馮伯玉的脖子上。

    康平大怒,上前大力推開那護衛,瞪著他大罵道:“狗東西,連駙馬都敢動,活得不耐煩了?”

    那護衛功力深厚,康平這一下本來根本推不動他,但他怎敢跟公主叫板,只好順著康平的手勁往後推了幾步。

    宮人看他一眼,示意他將劍收起來,這才皮笑肉不笑對馮伯玉道:“駙馬,怡妃娘娘向來心細如發,早已備好各類常見藥丸在車上,想來駙馬不過傷風而已,在車上定能找到對症之藥。“見馮伯玉冷冷看著他,分明不甘不願,譏諷一笑,又加重語氣道:“倘若不能找到對症之藥,為著公主殿下的安危,也只好委屈一下駙馬了。”

    說完轉身,對那幾名護衛道:“走,請公主和駙馬出府。”

    馮伯玉幾乎是被半押著上了車,若不是康平在一旁發橫,那宮人險些沒下令將馮伯玉給捆住。

    主城門早已關閉,夜間亦不開放,但有太子殿下的令牌在手,自會然暢通無阻。

    一行馬車風馳電掣,眼看便要到了城門,忽然行在最前方的一名護衛喝令停車,一勒韁繩,回馬到宮人車前,神色緊張道:“公公,城門圍著好多御林軍將士,看樣子像是要封城,咱們恐怕出不去了。”

    “御林軍?”康平聽到這話,詫異地掀開車簾,“御林軍不是一向由十一哥掌管嗎,為何不讓咱們出城?”

    年輕宮人陰著臉恨聲道:“到底晚了一步,既然那人已下令封城,咱們是怎麼也出不去了。”

    康平心裡漸生出不安,一個勁問那個宮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十一哥為何要封城?你裝什麼傻,倒是說話啊!”

    馮伯玉聽得真切,繃了一路的神經忽然放松,虛脫般靠回到車壁上,不無嘲諷地想,無論如何,只要留在長安,總能找到機會跟怡妃劃清界限,不至於淪為亂臣賊子。

    藺效這算是間接救了他一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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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發表於 2017-2-2 17:27:30 |只看該作者
    第183章

    沁瑤等人走了許久,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得以從地道出來。

    別院裡裡裡外外全是兵馬,不只有御林軍將士,另還有不少南衙衛兵。

    沁瑤依稀記得南衙衛兵由盧國公統領,不免暗暗感服藺效的行動速度,沒想到他竟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有條不紊地做出這許多部署。

    他本就善於籌謀,如今生死已在一線間,更由不得他有絲毫懈怠,只是沒想到盧國公平日面上跟藺效父子似乎並不熱絡,生死關頭,竟能挺身而出。

    想來盧國公一方面是出於對藺效的維護,不忍他被奸人所害。而另一方面,怕是不齒於大好江山最後落到那對奸佞母子的手裡。

    最讓沁瑤沒想到的是,瀾王不知什麼時候竟也來了別院,此時負手立在院中,滿臉端肅看著院中將士,身上未著盔甲,只穿著常服,可見並沒打算親自上陣。

    沁瑤暗忖,阿翁多半為了不受怡妃母子的牽制,故而提前遁到了別院。

    沁瑤忙上前跟阿翁問好。

    領頭那位將軍見沁瑤一行人出來,迎上前道:“世子妃,世子辦完手頭上的事,就會過來與世子妃彙合,請世子妃在此稍候。”

    沁瑤點點頭,她早前曾跟藺效說過書院內可能藏有魔星女宿之事,藺效之前跟他們對付過其他魔星,知道一旦魔星現世,局面會有多麼難控制,他擔心他們的安危,絕不會放他們單獨行動,定會前來跟他們一道破陣。

    經過前幾次共同除魔,沁瑤也已見識到了赤霄的威力,有藺效加持,對付邪物時可謂如虎添翼。

    尤其女宿是鬥宿中最後一個魔星,這一年來,能牽制其他四個魔星想方設法為它破陣,可見其煞力非同小可,乃鬥宿中幾位魔星之尊。

    藺效在場,他們對付女宿時至少多了一份勝算。只是不知一會能不能找到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鎮壓女宿,又能幫師兄恢復清明。

    忽然大門外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站在沁瑤跟前那將軍側耳聽了聽,轉頭對沁瑤道:“世子來了。”

    藺效到了門前,一勒韁繩,翻身下馬,進府後,先匆匆看一眼沁瑤,確認她安然無恙,這才到瀾王跟前問安。

    瀾王心事重重地看著藺效,好半天,才沉聲道:“萬事小心。”

    藺效應了聲:“是。”

    告了辭,走到沁瑤身旁,對清虛子和緣覺點了點頭,握了沁瑤的手,道:“走吧。”

    不過短短十幾個時辰未見,沁瑤卻仿佛有許久沒見到藺效了似的,雖然顧忌著身旁站了好些人,仍忍不住貪心地盯著他看了又看。

    即便已經兩天一夜未睡,藺效身形依然挺拔,神色也不見焦躁,看著她時,目光卻又不自覺放柔,仿佛在暗示她,一切都有我來擔當,什麼都不要擔心。

    沁瑤看得又心酸又心疼,這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面對這樣一場無端飛來的禍事,他從未有過抱怨之詞,亦從不曾遷怒於人,哪怕肩背上落下再重的重擔,也不能摧垮他鐵一般的意志。

    她慶幸的是,這一回,兩人依舊能夠向從前那樣並肩作戰,而不是一個在長安城經歷腥風血雨,另一個卻只能在密宅裡被動得苦等消息。

    “到了書院,破陣之時不知會遭遇什麼變故。”藺效拉著沁瑤等人往外走,一路反復囑咐沁瑤,“誅殺怡妃身邊那個異士後,關於女宿,我們只能見機行事,走一步算一步,關鍵是到時候我們幾個萬不能分開行動。”

    沁瑤默默聽著,走到馬車前時,轉過身看著藺效,乖覺地點了點頭。

    藺效素愛沁瑤聰明識大體,許多事不需他都費唇舌,往往一點就透,情不自禁望著她一笑,抬起手,替她緊了緊衣裳,溫聲道:“好,你上了馬車,抓緊時間休憩一會。”

    說完,剛要轉身,衣袍卻被人扯住,他一怔,訝然回頭,就見沁瑤不知何時悄悄抓住了他腰下的衣袍,眨巴著眼睛,正可憐兮兮地看著他,看樣子一刻也不想跟他分開。

    藺效從未見過沁瑤如此依戀他的一面,一顆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隱含著無奈含笑看了她片刻,不再猶豫,扶她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上去,摟著她道:“這回總可以了。”

    沁瑤靠到他胸膛上,聽著裡頭沉穩有力的心跳,孩子甜睡般滿足地嘆口氣,嘟了嘟嘴道:“就算只陪我一小會也行。”

    藺效雖然面上做出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架勢,心裡又何嘗不高興,低下頭,捧著她的臉頰親了好幾口,遺憾道:“的確只能陪你一會,一會許慎明會帶人前來跟我彙合,我需得在外面跟他接應。”

    行至一半時,藺效果然下了車,停留了一會,隊伍繼續前行,藺效這回卻再沒上馬車,一路馳往書院。

    可剛一到書院門前的那條巷子,清虛子和緣覺便齊齊掀簾往外看,就見書院上空已隱隱可見煞氣。

    沁瑤懷中羅盤也有了動靜,往外一看,暗忖,這煞氣跟早先來書院查看時的怨靈之氣明顯不同,不知是障靈陣失了效,還是女宿已經蠢蠢欲動,很快便要破陣而出?

    她沉了臉,靜靜看著越離越近的書院,無論哪種情況,都不容他們樂觀。

    藺效見沁瑤神色嚴肅,情知不對,問她道:“怎麼了?”

    沁瑤道:“咱們得抓緊時間,女宿恐怕已然要出來了,等到它橫空出世,任何提前鎮壓的法子都會形同虛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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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7:39 |只看該作者
    第184章

    清虛子和緣覺顯然也發現了問題,兩人下了馬車,沿著書院外圍緩緩走了起來,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沒等他們走兩步,高高院牆上忽然無聲無息出現好些黑影,立於牆垛,彎弓搭箭,將手中箭矢如流星般齊刷刷射向眾人。

    顯然書院內早已設下重重埋伏。

    沁瑤雖然明知道藺效必有應對之法,仍不免氣恨,怡妃再這樣糾纏下去,他們根本無法趕在女宿出世之前進行鎮壓,一場大禍在所難免。

    南衙衛兵常年南征北戰,應付這等暗襲得心應手,當即拍馬而上,手持盾牌,抵擋住第一輪箭雨的攻擊,又在第二輪箭雨到來之前,齊齊甩出手中長鞭,趁牆垛上的侍衛分心搭箭時,將他們從牆垛上一一扯落。

    不等這些人從地上掙扎著站起,便有後排的南衙衛兵下馬上前,揮動兵刃,將他們一一斬殺。

    可牆垛上緊接著又出現另一批侍衛,如法炮制,仍打算用剛才那法子用箭阻擋眾人攻入雲隱書院,可這回眾人更有准備,不等他們站穩身形,便將他們打落牆頭。

    藺效見火候差不多了,對身旁一位中年將軍使個眼色。

    那人生得鐵面怒目,身如鐵塔,好不威風,領命,拍馬縱到書院門前,拔聲大喝,“破門——”

    便見數十名早在一旁候命的士兵合力抱住一根粗壯樹干,沉悶的撞擊聲中,書院門口那兩扇已挺立百年的厚重木門應聲而破。

    那將軍拔出重劍,振臂一揮,震天動地的呼喝聲中,眾士兵井然有序闖入書院。

    沁瑤在車內看得驚心動魄,這等冷硬的戰場作風,是她生平頭一回得見,只覺勢如破竹,輝煌澎拜,大開眼界之外,不免生出幾分敬畏之情。

    裡面很快傳出兵器相擊的打鬥聲,可見書院內怡妃布下的人手不少,且都是精兵強將,進去的南衙衛兵和御林軍人數雖多,卻廝鬥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徹底剿滅干淨。

    沁瑤未得藺效准許,不敢下車,可不時掀簾抬頭看天色,就見烏雲蔽日,書院上空的煞氣正迅速圍攏,顯然女煞很快便要破陣而出。

    正暗暗焦急,之前那位黑壯將軍從書院內出來,對藺效一拱手道:“世子,裡頭已打掃干淨。”

    藺效點點頭,從馬上翻身下來道:“裡面留一部分人手,大部分留在書院外,等怡妃的下一撥人馬過來,全力應敵,尤其若來的人當中有宮中內侍或者道士打扮的人,務必嚴防死守,萬不能讓此人進來。”

    將軍應了,對身後士兵一揮手,下去部署。

    藺效收回目光,轉身走到馬車旁,扶了沁瑤下來,又對立在一旁的清虛子和緣覺道:“事不宜遲,我們先進去對付女宿。”

    阿寒知道又要跟著師父師妹打大煞了,莫名高興,興衝衝便要往書院內走,忽然道路盡頭又傳來一陣馬蹄聲,在寂靜的夜裡聽來格外讓人不安,沁瑤只當怡妃又有後招,心中一緊,緊緊盯著來人,就見一行高頭大馬的將士出現在奔到藺效跟前,最前面那人卻是蔣三郎,下了馬,看一眼書院,猜到裡頭暫且無事,轉臉笑著對藺效道:“折衝都尉府的老金已經被擒下。”

    又譏諷道:“這些年折衝都尉府一直是老金在掌管,一會就算太子順利到了折衝都尉府,少了金將軍的指揮,那些兵士會不會自亂陣腳還另一說呢,怡妃想攛掇著太子逼宮,也要看太子的肩膀扛不扛得起這面大旗。”

    沁瑤來時路上聽藺效說了幾句,知道吳王已被控制,暫且調動不了督軍府,而怡妃豢養的暗衛雖然不好對付,但因人數有限,不足為懼,最讓人忌憚的便是太子掌管的折衝都尉府,占據長安城三分之一兵馬,又都是精兵強將,一旦兩方交手,全無把握,是今夜這場逐力中最不可控的因素。

    可沁瑤沒想到的是,藺效他們沒有名義扣押太子,竟索性將金將軍擒拿,誠如蔣三郎所說,少了金將軍指揮的折衝都尉府威力大減,無異於砍斷太子一臂。

    這樣一來,怡妃手下的人馬非但沒有擰成一股繩,反而被打得七零八落。

    藺效嗯了一聲,只道:“書院裡有大煞,你別跟著進去添亂了,沒事躲遠一點。”

    蔣三郎不理會他,對沁瑤笑道:“弟妹,你看看這人,除了你,就沒見過此人甩過好臉色給別人看。捉妖除鬼的事我摻和不了了,且留在外頭對付那毒婦派來的人馬,你們多當心些。”

    沁瑤見蔣三郎談笑風生,分明跟藺效一樣,都有著泰山崩於前而不不動如山的淡然,只因性情相異,才表現得有所不同,不由暗嘆他跟藺效不愧姨表兄弟,而且生死攸關的當頭,能這般配合無間。

    笑著對蔣三郎點點頭,誠摯道:“三哥也請萬事小心。”

    藺效很不喜歡沁瑤跟除了他以外的男子笑語晏晏,可蔣三郎的醋他又實在吃不著,只好拉了沁瑤往書院內走,將個蔣三郎撇在原地。

    幾人往書院內大步走,清虛子心急如焚,走在最前面。

    七煞鎖嬰陣這陣法空前的邪門,破陣時有許多講究,倘若他們沒按照常規的破陣方法進行破陣,而是被女宿衝陣而出,就算陣法因而得以破壞、加諸於阿寒身上的詛咒也暫且消失,可那枚壓於屍首下的鐵牌早已浸透死者的血和怨氣,又因制煉鐵牌的材質特殊,只能一分為二,卻燒不熔砸不爛,三年後,剩下的一半鐵牌極有可能重新凝聚周遭怨氣,阿寒會再次變得痴傻。

    因此這陣法不僅極陰毒,而且綿綿無絕期。是以他們務必趕在女宿出來之前找到陣眼。

    而在那之前,必須首先破除書院的障靈陣。

    清虛子領著幾人一徑走到書院後花園處,像上回那樣在花園內走起了正反四像步法,剛走到離位上,便令阿寒和沁瑤近前來,在他腳前剖土。

    兩人依言蹲下身子,可挖了許久,不見底下藏著東西,只好吭哧吭哧繼續往下挖,藺效怕沁瑤受累,也上前幫忙,很快便挖出一個又深又圓的小坑,便見坑底放著一塊金符。

    沁瑤以前只聽說過這傳聞中耗費不菲的布陣法,具體怎麼個耗費不菲法,卻全不知情,等她拿了這塊金燦燦的符紙在手,才真正大開眼界,不怪這障靈陣多年來只有少數道士懂得操作,原來光布陣所需的符紙都需用金子打造,想來是取黃金萬年不腐之意,陣法不至於短時間內失靈。

    清虛子見離位上果然埋著符,越發肯定陣法便是障靈陣,一撩道袍,又走到兌位上。

    如此走完震、巽、乾、坤、艮,每到一處,藺效和沁瑤師兄妹便能在對應的土壤底下挖出一道金符,等七個方位全數走遍,沁瑤手中已握了七塊金符。

    緣覺並非道家中人,不懂道家陣法,從頭到尾未置一詞,只端凝地靜立在一旁,看著清虛子師徒破陣。

    最後只剩坎位,對應在花園裡的那株大樹下,等沁瑤起身,卻發現花園中的煞氣突然變得濃烈無比,藺效腰間的赤霄、沁瑤和阿寒袖中的羅盤都開始發出異動。顯然障靈陣的靈力已經大部分失效,女宿的煞氣再也無從遮擋。

    幾人心驚肉跳,用最快速度到得坎位上,將最後一塊金符從地底挖出,便見煞氣又濃重幾分,竟然還帶著實質,夾雜著腥澀之氣,直衝鼻端。

    清虛子情知不妙,一躍而起,跳到大樹頂端,眯著眼往前一看,就見書院後方一排屋舍煞氣衝天而起,與此同時,夜空中那處預示著災禍的凶星仿佛被不知名的光亮點燃,變得愈加奪目。

    “陣眼就在那處。”清虛子聲音有些發顫,時間所剩無幾,用爭分奪秒形容也不為過,提氣便往後舍飛奔,便奔邊喊,“世子,你輕功卓絕,煩請你第一時間趕去,將赤霄插於土壤中,鎮住那東西,拖延一刻是一刻。”

    藺效應了,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院牆外。

    沁瑤跟在師父身後往外跑,雖然緊張得鬢發汗珠滾滾而下,可身後仍一陣陣惡寒,沒想到陣眼竟埋在她們平日安寢的寢舍下面,那她們之前在書院讀書時,豈不是夜夜睡在女宿的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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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沁瑤跟師父緣覺緊趕慢趕跑進寢舍的院門,又一路跑到屋舍後的小花園,一進去,幾個人都明顯察覺煞氣有所收斂,一抬目,便見藺效已依言將赤霄插於院中,劍身正顫動不已,不斷發出陣陣熾目白光,像是極力在與地底的邪氣對抗。

    藺效一言不發,沉著臉看著赤霄,自他跟沁瑤師徒聯手對付大煞以來,赤霄從未像今夜這般狂躁不安,可見地底埋的東西非同小可。

    “動手挖土!”清虛子斷喝一聲,將道袍系於腰間,第一個奔到院中,蹲下身子徒手開始挖土,他選的挖土地點有意偏離赤霄所在之處幾尺,顯然不想影響赤霄發揮鎮壓之用。

    緣覺不顧天氣寒冷,也痛痛快快將他身上那件潔淨無塵的道袍丟於地上,四下裡找尋一番,見園中花壇旁隨意丟著一個花鏟,雖不大,卻比徒手挖土來得容易得多,便大步走過去,撿了花鏟在手,彎腰挖起土來。

    沁瑤如法炮制,左右跑了幾步,也想在花園中找到幾個幫著挖土的工具,可惜沒發現第二個花鏟,只好隨便撿了一根粗大樹枝在手,奔到師父身旁,可只挖了一下,發現並不趁手,便打算也想像師父那樣徒手挖土。

    “我來。”她剛蹲下身子,藺效便將她拽起,她上回在壽槐山時,手便被人傷過,這才好了多久,怎忍心她再次受傷,“天氣太冷,土凍得太硬,你如何挖得動?我這就喚人進來幫忙。”

    他說完,屈指成環,呼哨一聲。

    不過一息功夫,牆頭便出現好些兵士,見藺效有意傳喚,紛紛奔到藺效身旁等候吩咐。

    “將此處挖開。”藺效道,說完,從一名兵士手中接過一柄彎刀,率先蹲下身挖起土來。

    多了這些兵士幫忙,土壤很快便被挖開一層。

    沁瑤只覺鼻端的腥氣又腥濃了幾分,可見女宿的屍首已經呼之欲出。

    兵士們未得藺效的吩咐,不敢停下動作,繼續往下挖鑿,因人多勢眾,很快又挖出尺余見深的深坑。

    沁瑤擔心一會施法時,女宿的煞氣會誤傷這些兵士,正猶豫要不要跟藺效說一聲,讓兵士們速速撤到書院外,忽然外面傳來一陣激烈的呼喊打鬥聲。

    沁瑤愣了一下,藺效卻面色一冷,對那些兵士道:“怡妃手下的那幫人已經來了,聽動靜似乎人數不少,你們速回到院外幫忙,萬莫讓人闖進來。”

    一行人得了令,用最快速度離開。

    清虛子等人繼續挖土,可剛挖一會,聽到院牆上傳來一陣怪聲,就見有十幾個宮人打扮的侍衛緊緊將一人護在當中,用肉身坐盾,硬生生將那人送進院內。

    這群人落地時,有幾個像是受了重傷,身上不斷有鮮血滴落。

    沁瑤看得一驚,能在南衙衛兵和御林軍的槍林彈雨下闖入書院,可怕這幫人當中至少有一個人有異術,用異術做了遮掩,才得以甩脫外頭士兵的圍堵。

    院牆上多半仍設著障眼法,那些兵士雖已發現有人闖了進來,卻猶如被擋在一堵看不見的牆外,只能在牆垛上焦急地走來走去,怎麼都無法躍下。

    沁瑤眸光一冷,緊緊看著被一群人簇擁在當中的那人,能在電光火石之間設下這等功力深厚的障眼法,不是道行奇高的大道士不能為,可見他們早前料得不錯,怡妃不會放任他們破陣,派了當年那位設陣之人過來橫加阻攔。

    她一抖臂,將袖中藏著的符掉落掌心,氣沉丹田,揚手一揮,將符筆直地揮向院牆,意圖破除那人的邪術。

    不料符剛飛到一半,便被另一張迎面擊來的符紙擊落。

    沁瑤一擊不中,反倒被那人的內力擊得後退兩步。

    藺效忙上前將沁瑤拉到身後,冷冷瞥一眼那人,對院牆上那群兵士喝道:“莫再白白浪費功夫,爾等速速從正門進來。”

    那行人聽得明白,身影立刻消失在院牆上。

    清虛子和緣覺對周遭的情形充耳不聞,全力以赴順著陣眼飛快往下挖,照這個速度下去,很快便能找到屍首,只待按照布陣時的順序,將屍首上被釘著的數千針一一拔下,用鎮魂法將怨靈暫且安撫,再將屍首下壓著的鐵牌取出,便告破陣。

    沁瑤在藺效身後穩住身形,看清來人,並不怎麼訝異,只扯了扯嘴角,譏諷笑道:“米公公,這些年你放著道士不做,寧願在宮中躲躲閃閃地做個太監,滋味一定不錯吧?”

    說實話,她這兩日將怡妃身邊的人幾乎捋了個遍,不是沒懷疑過米公公,知道此人自從二十年前便進了齊王府服侍,這些年頗得皇上看重,順風順水做到了太監總管,雖然表面上是皇上的近身宮人,但畢竟跟怡妃同在宮中,時常有機會跟怡妃接觸。

    眼下他身上披著件厚厚裘衣,皮料油光滑水,看著富貴非凡,按理說,這皮料的等級,斷不是他一個宮人所能享用,可他卻一反常態,無所顧忌穿到眾人眼前,可見他已然未將宮中規矩放在眼裡。

    不知是勝券在握,還是早有謀逆之心。

    他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沁瑤,對她的話避而不答,轉臉看向藺效道:“世子,你向來聰明,為了瞿氏,放著好好的天潢貴胄不做,偏便要做個亂臣賊子,可見女色著實害人不淺,如今怡妃娘娘念你年輕不懂事,願意既往不咎,只要你將這幾個妖言惑眾的道士親手斬殺,再下令撤下你手下兵馬,便可放過你們父子,繼而在皇上面前替你開脫,免得你跟這幾個奸道一樣,被扣上叛亂之罪。娘娘說了,等這場風波平息,她會親自替你挑選嬌妻美妾,保證個個顏色不輸於瞿氏——”

    藺效根本懶得聽他廢話,嗤笑一聲,一轉手中刀柄,縱身一躍,當胸刺向米公公。

    米公公身旁那幾人卻不知什麼來歷,有幾人高鼻深目,看著像胡人,但個個武功奇高,不等藺效殺至,便齊齊出招,將藺效的來勢卸去一半,不過一會功夫,幾人便緊緊纏鬥上藺效。

    米公公退到一旁,死死盯著藺效道:“雜家知道世子為何會如此有恃無恐,可是世子也該知道太子手中有折衝都尉府,而前去玉門關征戰的將士也已然在回長安途中,等大軍彙合,我眾你寡,你手中的御林軍和南衙衛兵焉能抵擋?還不如趁早歸順,也免得落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沁瑤冷笑,這米公公倒真能睜眼說瞎話,別說就算大軍彙合,頂多不過跟我方兵力持平,便是當真敵眾我寡,依照太子的治軍之能,勝負之說只怕還言之過早。

    知道外頭的兵士很快便會趕到,不擔心藺效吃虧,只聽著身後師父等人片刻不停的挖土聲,唯恐米公公暗中使壞,破壞師父等人破陣,忽道:“我問你,當年你是為了什麼要殺李天師,又是何時跟怡妃勾結在一處的?”

    她根本沒問他是不是李天師的啞巴徒弟,而是徑直將李天師的死因歸咎於米公公,問他個措手不及,想法子轉移他的注意力。

    米公公本正想法子阻攔清虛子等人挖陣,聞言果然臉色一陰,那副親切嘴臉再掛不住,上下掃一眼沁瑤,像是沒想到她已經猜出他的底細,冷冷一笑道:“左右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告訴你也無妨。什麼天師不天師的,不過是個碌碌無為的道士,要不是無意中從一個盜墓賊手中得了一本前朝的陣法風水寶書,他怎會在民間聲名鵲起,繼而被皇上封為天師?他天資平平,這等奇書落在他手中,不知多浪費,我道法比他高出不只多少,得了他那本書,才叫真正的物盡其用。”

    沁瑤恍然,難怪這人到李天師身邊時,不以真面目示人,而要易改面容,甚至他根本不是啞巴,卻偏要扮作啞巴,原來他從一開始便是衝著李天師那本書去的,想來一直都在找機會下手。

    “至於你說的什麼勾結。”他面露不悅,“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我身懷異術,又得了那本寶書,怎甘心將這身本事白白埋沒?既有那等慧眼識珠的聰明人願意倚重我,我自然願意跟她合作,取互惠之意,何來勾結一說?難道你師父就不曾教過你,這世間凌駕於道法之上的,不是更高明的道法,而是皇權!只有那等不開竅的愚笨之人,才會冥頑不靈地處處跟皇家作對——”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揚手一揮,將三枚透骨釘甩向阿寒。

    沁瑤早防到他有此招,忙甩中手中那根粗大樹枝,雖不能將釘子如數攔阻,卻能打偏釘子的去勢。

    饒是如此,仍有一枚透骨釘恰好跟樹枝擦身而過,未受沁瑤的招式影響,直直射向阿寒。

    阿寒察覺耳畔風聲忽至,不得不停下手中動作,就地一滾,躲開那枚釘子,本想起身看是誰暗算他,被清虛子斷喝一聲,一刻不敢耽誤,繼續跟著挖土。

    沁瑤見師父腳下的土壤已然露出一截木板,顯然已然挖到屍首,眼看勝利在望,無論如何不能讓米公公壞了大事,怒道:“枉你自詡道術高明,我看你不過是個蠢貨!你可知道你們當年用來布陣的屍首極可能已化為女宿,女宿蠢蠢欲動,過不多久便會出來現世!你若再一味攔阻我師父他們鎮壓女宿,等女宿出來,別說再做你的富貴夢,我看你永遠都別想再走出這書院一步!”

    米公公當然不會相信她的說法,因沁瑤知道,一來他並未跟他們一道對付這一年以來先後現世的四個魔星,而女宿一說不過是她看天像時無意中生出的念頭,是不是真還另一說,從未得到過確認。二來聽米公公剛才一番話,聽得出他是個極狂妄自大的人,對自己道術頗為自信,怎容得一個乳臭未干的小道士在他面前指指點點。

    他果然全然不信,嗤笑道:“能將一具怨屍當作女宿,你師父當真教得好!”

    揚手一揮,再次將透骨釘射向阿寒。

    看樣子是不管清虛子他們能不能破陣,都打算先取了阿寒性命再說。

    可這一回,沒等沁瑤出手,常嶸及一干兵士已然闖入後院中。

    見米公公暗算阿寒,常嶸面色一變,第一個飛撲而來,半空中旋腳一踢,將那幾枚透骨釘一一打飛。

    等落回地面,又轉身上前,提劍殺向跟藺效纏鬥的那幾名米公公帶來的暗衛。

    沁瑤見一眾幫手趕至,兩邊窘境同時解除,大松了口氣。

    可沒等到她趕到師父身旁幫著挖土,忽覺腳下的地面忽然隱隱震動起來,她吃了一驚,猛的抬眼一看,就見師父和緣覺同時停了手下動作,定定看著從地底陣陣湧出的黑煞之氣,面色大變。

    沁瑤見師父腳下的土撲簌簌迅速往下滾落,心中咯噔一聲,大喊道:“師父,師兄,當心!快躲開!”

    緣覺一把拉過阿寒,提氣一口氣退出好幾丈,將脖子上的念珠摘下,轉而套到阿寒脖子上,大聲持誦佛咒,竭力將他護住,佛珠靈力被點亮,圍住二人。

    清虛子也一躍而起,揮動拂塵,退到一旁樹上。

    “惟謹!”沁瑤心直往下墜,慌忙跑到藺效身邊,將噬魂召喚而出,“來不及了!女宿已經出來了!”

    “快後退!”藺效聽得真切,面色一變,對院中離得較遠的兵士喝道,沁瑤不管三七二十一,極力驅動內力,讓三條火龍首尾相接,形成一個極大的火圈,盡量護住更多的人。

    原地只留下米公公等人,仍在半信半疑地看著那處震動不已的地面。

    終於看清地底下慢慢有東西往外探出,米公公不敢再大意,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菱花鏡,暗中念咒,便要施法。

    可不等他招出鏡靈,地底下那個前一刻還在緩緩蠕動的東西突然一飛衝天,從土中衝出,發出陣陣尖利的怪聲,下一刻,濃濃血腥氣撲面而來,幾乎令他作嘔。

    這東西行動速度之快、煞氣之強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腦中一空,驚疑不定地想,難道瞿氏說的竟是真的!那東西竟真化成了女宿!

    電光火石間,菱花鏡終於被催出了靈力,可這靈氣打到那東西身上,竟又如隔靴搔癢,毫無半點震懾力,那黑影行動速度不慢反快,已然欺到他眼前。

    黑霧中他看清一雙燃著烈焰的眼睛,雖然輪廓全無,看著竟有幾分眼熟。

    他瞳孔猛的一縮,喉嚨如被掐住,大張著嘴,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到這個時候,由不得他不駭然,急急拍出一符,便欲使出輕功,狂奔而逃。

    可他剛走一步,身上劇痛傳來,整個人便被身後煞力活生生一撕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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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發表於 2017-2-2 17:28:39 |只看該作者
   第186章

    沁瑤被藺效喚醒時,發現自己仍躺在書院寢舍後的花園裡,胸口一陣一陣翻騰的惡心,一動彈,渾身就像散了架似的。

    藺效臉色蒼白,目光裡滿是焦慮,見沁瑤睜開眼睛,臉色總算好轉了些,但抱著她的雙臂卻仍不敢有絲毫放松。

    “女宿呢?”沁瑤怔忪了一會,忽然想起昏死前那一幕,悚然一驚,猛的從藺效懷中坐了起來。

    剛才女宿將米公公等人撕成碎片後,轉而來對付他們,雖有噬魂火做阻擋,但女宿煞性衝天,很快便撲殺到離她最近的藺效身前,探過烈火,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嚨。

    沁瑤肝膽俱裂,奔到一旁,撿起剛才女宿現世時被震飛的赤霄,倉皇遞到藺效手中,清虛子和緣覺也將手中法器齊齊催動,竭力想要幫藺效脫困。

    幾下裡一夾攻,藺效只覺脖子上的千鈞之力終於得以減緩,艱難舉起赤霄,一劍刺向女宿。

    女宿渾身上下籠罩黑霧,獨有一雙眸子燃著烈焰,被赤霄一刺,黑霧一散,露出裡頭人形輪廓,卻是一具女體。

    沁瑤看得真切,想來當年怡妃和米公公用來做陣眼的是一具女屍,只不知用的是誰的屍首,依照當時的條件,極有可能是用的王府哪位婢女的屍首。

    赤霄一到藺效手中,便開始發揮上古神器的威力,一時間光芒奪目,女宿雖不見得多怵,卻也不得不退開兩步,暫避鋒芒。

    一離開赤霄,它身上黑霧迅速聚攏,怨氣衝天,怎肯罷休,轉頭見沁瑤就在近旁,立刻逼到沁瑤跟前,黑霧中伸出一臂,打算像剛才掐住藺效那樣掐住沁瑤的脖子。

    可它剛一碰上沁瑤的身體,不等藺效的赤霄殺至,仿佛察覺了什麼,低頭看向沁瑤的小腹處,微微錯愕了一瞬,很快,身上凶氣一熾,放棄沁瑤的脖頸,風一般抓向沁瑤的小腹,似乎裡頭藏著讓它極感興趣之物。

    然而就是這一怔神的功夫,藺效已將赤霄砍向它的胳膊,那邊緣覺的舍利子佛珠也已被催動,發出如針芒般的佛光,針扎一般刺向它的身體。

    女宿磔磔一笑,立在原地一展雙臂,散開全身黑霧,沁瑤等人只覺寒氣陡然加重,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震飛出去老遠。

    女宿隨即衝至院子上空,發出聲聲厲嘯,震得整座書院天搖地動,如流星一般往書院外而去。

    沁瑤等人被女宿煞氣所波及,全都喪失了意識,等再次醒來,女宿已經不知去向。

    “師父他們呢?”沁瑤剛對藺效開口,忽然一陣犯惡心,忍不住干嘔兩聲。

    藺效以為沁瑤被女宿傷了身子,頓時心痛不已,將沁瑤摟在懷中,連連拍撫她的背道:“師父和師兄他們都暫無大礙,好瑤瑤,可是身子不舒服,你先別說話,閉著眼睛歇一會。”

    沁瑤顧不上回答藺效,偏過頭嘔了一陣,雖然什麼都沒嘔出來,但自覺胸口那股腌臢氣好了許多。

    在藺效懷中抓著他的前襟喘了一會,抬頭看向師父那邊,就見師父和緣覺正埋頭在地上找什麼,而師兄則茫然地站在一旁,目光疑惑,不知在想些什麼。

    沁瑤心中一動,見師兄眸光明亮,神情也與之前有些不同,暗忖,莫不是師兄已然恢復神智。

    雖然知道這清明維持不過三年,她依然大喜,掙扎著要從藺效懷中站起來。

    藺效扭她不過,只好扶她起身,不讓她奔跑,穩穩握著她手,領她到阿寒跟前。

    “師兄?”沁瑤壓著內心的忐忑,試探著問師兄,唯恐是自己一廂情願,師兄根本未曾恢復清明。

    阿寒聽到沁瑤這聲低喚,眼珠緩緩轉動,落到沁瑤身上,意識一點點聚攏,可沒等他開口,一陣劇烈的頭痛傳來,他痛苦地蹙緊長眉,情不自禁低呼一聲。

    那邊清虛子聽到動靜,起身大步走到阿寒身旁,看著他道:“你神智已然被封固十九年,驟然得解,定然需有一個恢復過程,這段時間頭痛難耐再正常不過,少思慮,少動心智,等這段時間熬過去,慢慢就好了。”

    沁瑤喜不自勝,“這麼說,師兄果然恢復了?”

    藺效聞言,在一旁細細端詳阿寒,見他模樣雖然還是那個模樣,但舉手投足多了幾分與年齡相稱的沉穩,之前臉上常可見到的憨傻之氣也蕩然無存,幾乎可以稱得上判若兩人,不由暗暗稱奇。

    “已找到了。”那邊緣覺忽然起身,走至近前,便見他手中拿著一塊烏黑的鐵牌,上面暗血斑斑,顯然正是那塊壓於屍首下的詛咒令牌。

    清虛子手中也有一塊,剛才女宿破陣時,煞力將這塊原本就是拼湊而成的詛咒令牌一分為二。

    “可惜正好趕上女宿現世,沒按照正統的法子來破陣。”清虛子遺憾道,“唯今之計,只有將女宿的怨氣如數化解,才能免你師兄三年後再次變得蠢笨之慮。祖師爺書上說過,這兩塊令牌砸不毀燒不熔,但可趁女宿怨氣化解的瞬間,將令牌分給懷有靈力的兩人來承載,其後每隔三年一做法,可避免被鎮壓之人再次陷入痴傻,算是個長長久久的法子。只是不知道女宿到時候會選誰來做這兩塊令牌的承載人。”

    “既已找到令牌,余事稍後再說。”緣覺出聲打斷清虛子道,聲音裡不見平日的清和沉穩,而是滿懷焦慮,“女宿很快便會招來無數怨靈,對長安進行屠城,我們需得從速去找尋女宿的蹤跡,在事態變得愈發不可收拾之前,想出辦法將其鎮壓。”

    沁瑤聽了這話,抬頭往上一看,按照時辰來說,這個時候早該天光大亮,但長安上空依然黑暗一片,顯然在女宿除去之前,長安城一時半會都無法重現光明了。

    緣覺的話剛一說完,書院地底便鑽出幾具煞屍,個個面目全非,怨氣衝天,直挺挺朝幾人殺來,顯然是應了女宿召喚,剛從地底現身。

    沁瑤心裡清楚,這樣的怨靈不知凡幾,正在女宿的召喚下,潮水般四面八方朝長安城奔湧而來。

    清虛子連出數符,將那幾具煞屍定在原地,沁瑤又召了噬魂,一一將其焚毀。

    “道長、方丈。”藺效知道事態嚴重,略一思忖,開口道,“女宿行蹤不定,一時恐怕難以找到,在這之前,我們需得防止怨靈在滿城亂殺無辜。照我看來,書院占地廣闊,能容納數千人有余,倘若道長和方丈在院牆外設下辟邪的陣法,想必能抵擋怨靈侵入院中,不如留下幾人在此處設陣,我等將附近百姓盡量接應到書院中來,能護住多少是多少。”

    “此法甚妙。”緣覺當即表示首肯,“另請世子派人送老衲去大隱寺,老衲寺中弟子數目不少,一會無論對付怨靈還是對付女宿,都少不了他們的助力。”

    藺效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沁瑤,“你跟我一道走。”

    沁瑤正有此意,不管事態如何發展,她一刻都不想跟藺效分開。

    幾人留下清虛子和阿寒在書院中布陣,匆匆出了書院。

    剛到書院門口,便見外頭傳來陣陣怪聲,出門一看,便見將士們正對著虛空亂舞手中兵刃,有幾回甚至砍到了同伴身上。

    蔣三郎臉色也不好看,坐於馬上,不時抖動韁繩,驅策馬兒在原地打轉,像是極力想甩脫什麼。

    沁瑤起開天眼一看,便見士兵中已湧進了不少怨靈,正趴伏在眾人身上吹動陰氣,想吸食他們的陽氣。

    而蔣三郎身後也趴著個紅衣長發女鬼,舌頭長長,舔著蔣三郎的臉頰正舔得歡。

    鬼祟數目太多,沁瑤也懶得一一對付,讓噬魂一把火將它們燒個干淨,這才揚聲對蔣三郎道:“三哥,你暫且避到院中去,跟我師父說一聲,外頭已有不少怨靈,讓他將六合陣布得盡量廣些,好將眾將士都護在當中。”

    蔣三郎剛覺身後那股陰測測的寒氣煙消雲散,便見沁瑤和藺效等人出來,知道多半是弟妹幫他驅散了邪祟,忙應了一聲道:“好,我這就進去。”

    藺效拉著沁瑤上了馬車,又令人套了馬車送緣覺去大隱寺,吩咐魏波常嶸親自掌繩,套了十來輛馬車,策馬奔向被黑暗籠罩的長安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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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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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街上果然已游蕩著不少游魂或煞屍,沁瑤和緣覺見到一個對付一個,一路行來,剿除了不下一百個怨靈,可街上邪祟仍然越聚越多。

    藺效知道沁瑤最牽掛瞿氏夫婦,第一個到了瞿府,沁瑤從馬車上下來,見瞿府門口果然有了怨屍,二話不說召來噬魂將怨屍焚毀,一刻不敢延誤,提裙奔進府內,將爺娘喚醒,又令下人到哥哥的院中去喚哥哥。

    “女兒來不及跟你們解釋了。”她匆匆忙忙幫一臉納悶的瞿陳氏披上大氅,“你們先跟我出去避難,等事態平息了再回家。”

    六合陣可以抵擋尋常怨靈,卻怎麼也抵擋不住女宿,沁瑤無論如何也不願爺娘和哥哥涉險。

    瞿氏夫婦還要說話,那邊瞿子譽見不止妹妹,藺效也有些焦慮之色,知道事關重大,一句不多問,扶著雙親便往外走,“阿爺,阿娘,別人你們不相信,妹妹和世子你們總不會不相信。莫再耽誤了,聽他們安排便是。”

    等扶著爺娘上了車,瞿子譽手扶著車簾,看著沁瑤欲言又止。

    沁瑤忙對哥哥道:“我這就去王府接應寧,你們先去書院,我們稍後就來。”

    瞿子譽這才放了心,上車坐下。

    瞿府的下人們則爭先恐後擠上後面那輛車,險些沒將車壁擠破。

    沁瑤在馬車車壁上貼上符紙,設下六合陣,讓馬車飛速奔往書院,又跟藺效上了馬車,馬不停蹄地趕往王府。

    王尚書雖然上回在壽槐山上見過沁瑤做法對付蠍子精,但聽了藺效的話,仍有些將信將疑,藺效只道:“王尚書,就算您不相信藺某的為人,但倘若藺某想要兵圍尚書府,自有一萬個法子在尚書府外布下天羅地網,何須多費唇舌?”

    王尚書聽得一怔,自我解嘲地一笑,立刻傳令將王家一眾夫人、小姐、公子如數喚了出來,因人數眾多,足擠了五輛馬車,方勉強坐下。

    就是這一會功夫,路上已經可以見到不少橫屍街頭的百姓,顯然一眾怨靈已經在女宿的指揮下開啟了屠城之勢。

    王尚書看得臉色直發白,忙坐回座位上,再也不敢有半點疑慮。

    沁瑤看著王應寧坐好,放下心來,施好法,又去劉府和裴府接劉冰玉和裴敏。

    一路上只要見到四散奔逃的百姓,便令停車,救得一家是一家。

    最後去的是瀾王府和盧國公府。

    等將溫姑、周夫人母女及盧國公夫人一干人等均送至書院時,諾大一個書院已聚了不少人,大隱寺的和尚們也已齊聚書院門口,只等緣覺吩咐。

    盧國公早前並不在府內,仍坐鎮南衙衛兵府親自看管吳王,順便等候藺效的消息。

    藺效安置好盧國公夫人,又令魏波驅馬趕到南衙衛兵府,將盧國公接到書院。

    吳王被盧國公制得動彈不得,被人壓著下了馬車,看著藺效,連連冷笑道:“十一,你們父子二人當真是狼子野心,想謀朝篡位,何必打著清君側的旗號?我奉勸你別笑得太早,小心到時候不但不能得償所願,還會落個身敗名裂、遺臭萬年的下場!”

    盧國公聽了這話,懶得理會,將吳王一把丟給身後侍衛看管起來,轉身問藺效究竟發生了何事。

    聽藺效說邪祟即將屠城,他擔憂皇上安危,不肯留在書院裡安享庇蔭,一力要去宮內將皇上接出。

    清虛子恰好到院外接應沁瑤,聽了這話,躍到牆頭,抬目一望,便見皇宮上空煞氣衝天,嗤笑一聲,淡淡道:“恐怕來不及了,女煞顯然已經奔著皇宮那頭去了。”

    藺效和沁瑤聞言,心裡皆是一驚,忍不住順著清虛子的話往皇宮上方看。

    藺效自然不願背負一個棄君不顧的名聲,默然一會,對盧國公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宮中救皇上。”

    蔣三郎也拍馬而上,“我跟惟謹一起。”

    說完,兩人點了一部分南衙衛兵及御林軍,便欲出發。

    因刀劍無眼,藺效這回無論如何不肯讓沁瑤跟著犯險,強令沁瑤留在書院裡等消息。

    因女宿極可能在宮中,沁瑤如何放心得下,可清虛子一來需得留在書院裡固陣,二來不屑於理會皇帝的死活,怎麼也不肯跟去。

    最後還是緣覺怕藺效吃虧,召集了一眾弟子,手持銅缽,齊聲頌咒,護送一眾兵衛去往皇宮。

    沁瑤這才勉強放了心,在書院裡忐忑不安地等消息。

    足足一個時辰過去,藺效等人仍未回轉。

    書院裡的人聽得外頭鬼聲嗚咽,不知有多少鬼怪在院外徘徊,都嚇得不敢出聲。

    只有劉冰玉靜不下來,跟爺娘在一處待了一會,便跑到沁瑤跟前跟她說話。

    沁瑤一顆心全懸在藺效身上,哪有心思聽劉冰玉呱噪,劉冰玉拉著她說了一會,見沁瑤不理會她,知趣地閉了嘴。

    可再一抬眼,便見阿寒跟在清虛子身後進來了,她早前來得匆忙,人又多,並未看見阿寒,這回驟然看見心上人,臉不自覺一紅,眼睜睜看著阿寒走近。

    阿寒這時頭痛已好了許多,應了師父之說,本欲將沁瑤引到僻靜處,師徒三人商量對付女宿的法子。

    剛要開口,便見沁瑤旁邊立著一個美貌少女,眼睛光光地看著他。

    “阿玉妹妹?”他訝道。

    劉冰玉只覺得阿寒跟往常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可又說不出具體不同,心裡雖有些疑惑,可看見阿寒沒來得及跟沁瑤說話,第一個先跟她打招呼,心裡美滋滋的,甜甜笑道:“阿寒師兄。”

    阿寒臉莫名一熱,靜靜看著劉冰玉,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好一會才道:“謝謝你上回送到觀裡來的點心。”

    劉冰玉見他態度沉肅,說話少了好些憨傻之氣,更覺奇怪,怔了一怔,旋即笑道:“你喜歡就好,我還要謝謝你送我吃的三味果呢。”

    少女笑靨甜美,阿寒忽然覺得有些刺目,不敢再看,只道:“我需得跟師父和阿瑤商量對付邪煞的法子了,一會若有機會,再來跟你說話。”

    沁瑤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師兄短短幾句話,已然有了主事的魄力,心智看上去跟尋常郎君再無不同。

    想到師父這些年的不易,她胸膛裡莫名有些酸脹。

    女宿隨時可能殺到書院,師兄妹不敢再延誤時機,跟劉冰玉打了招呼,轉身離開,准備去跟師父商量法子。

    兩人剛走兩步,劉冰玉忽然又追上來,從袖中取出一包點心,對阿寒道:“不知你吃沒吃東西,先拿這些墊墊肚子。”

    小紙包一共八塊點心,她極偏心地遞給阿寒六塊,給了沁瑤兩塊。

    沁瑤見劉冰玉如此見色忘友,哭笑不得,佯怒瞪她一眼。

    劉冰玉被沁瑤這一眼看得一縮脖子,但遞給阿寒點心的手卻極穩,打定了主意要將多的點心給阿寒吃。

    阿寒微微一笑,接過點心,看著劉冰玉道了聲謝。

    等到了清虛子旁邊,阿寒卻悄悄將點心如數給了師父。

    清虛子怎肯要,只吃了一塊,便強逼著阿寒將剩下的都吃了。

    那邊瞿子譽看得一清二楚,擔心妹妹腹餓,對母親道:“阿瑤可能沒吃東西,阿娘來時可帶了吃食?不如給阿瑤送些過去。”

    他知道母親無論何時都不會忘記帶干糧這回事,尤其是出來避難,料定她准備了不少東西。

    瞿陳氏這才如夢初醒,她注意力全放在書院外此起彼伏的鬼聲上,一時倒忘了關照沁瑤,忙令耶律大娘從包袱裡取了點心和水囊出來,親自給沁瑤師徒送去。

    誰料沁瑤只吃了一塊,便一陣干嘔,怎麼也吃不下去了。

    王應寧和裴敏那邊看見,只當沁瑤身子不舒服,忙圍攏了來,關切道:“怎麼了?可是染了風寒?”

    瞿陳氏心裡卻咯噔一聲,細看一番女兒的臉色,將她拉到一旁,正要細問。

    忽然院門口傳來一陣喧嚷聲,眾人齊齊抬頭一看,就見藺效背著一人進來了,身後跟了好些宮人,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毫無人色,戰戰兢兢,似乎受驚不小。

    “皇上?”沁瑤一眼看見藺效背上那人穿著明黃色衣裳,奔上前仔細一看,果是皇上。

    王尚書和盧國公等人面色齊變,大步湧到藺效身邊,急於確認是不是皇上。

    皇上面色雖然不好,但精神還算不錯,見圍攏來好些人,強笑著對藺效道:“好了,十一,放朕下來吧。”

    等藺效放了皇上下來,沁瑤才發現皇上的小腿裸露在外,上面赫然有五條利爪抓過的痕跡,血肉翻飛,好不嚇人。
    沁瑤一看便知道是厲鬼抓撕所致,心中一驚,莫不是怨靈已闖入皇宮?

    王尚書、劉贊、盧國公齊齊跪下,痛斥自己護駕不力,又有好些宮人七手八腳上前安置皇上,場面一時頗為混亂。

    沁瑤將藺效拉至一旁,見他額間全是豆大汗珠,好生心疼,掏出帕子替他拭汗道:“宮裡進了怨靈?”

    藺效回頭看一眼皇上,道:“我等進皇宮時,宮內已狼藉一片,到處是煞屍,怡妃卻不知去向,只有一部分輪值的宮內護衛在拼死維護皇上,因煞屍太多,費了好些功夫才將皇上救出,但皇上已然受傷。”

    沁瑤暗暗看一眼皇上的腿傷,以緣覺的法力,又帶了那麼多弟子同去,若存心想護住皇上,斷不至於讓他受傷,分明有意放水,想來這些年因著蕙妃母子的事,一直對皇上懷有怨懟。

    可他們出來得太急,並未帶上化解屍毒的藥粉,皇上這毒倘若久久不治,恐怕會有損根本。

    但這話她只在心裡過了一遍,怎麼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面宣之於口,見藺效神色疲憊,知道他已累到極點,忙將阿娘拿過來的點心和水囊遞給藺效道:“你先用些膳食,略休息一會,左右女宿的下落不明,我們干著急也沒用。”

    藺效接過沁瑤的水囊,仰脖喝了好幾大口,剛要拉著沁瑤到一旁小憩一會,牆頭上忽然出現好些士兵,揚聲對藺效道:“世子,太子率領的折衝都尉府已到了前頭路口,很快便要趕到書院,事態緊急,可要迎戰。”

    藺效神色一凜,沉聲道:“做好准備,迎戰。”

    等他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院門口,不一會,果然聽到院外有人高聲喝問:“逆賊,交出父皇。”

    又有女子聲淚俱下在外喚道:“皇上,妾身跟太子前來救駕了,妾身跟太子一片赤子之心,一心要救皇上於水火之中,還請皇上明鑒,萬莫被奸人的花言巧語所惑。”

    皇上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吳王卻掙扎起來,對院外揚聲道:“母妃,快救救我!”

    身旁一名護衛二話不說拿了塊巾帕,將吳王的嘴給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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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7:29:03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到這時,便是再後知後覺的人也能猜到究竟發生了何事,人人驚懼不已,就連院中先前在阿娘懷中不時哭鬧兩聲的王家小兒都感受到了一觸即發的緊張氛圍,再不敢啼哭撒嬌。

    一時間整座花園都靜得針落可聞。

    沁瑤一方面凝神留意著外頭的動靜,另一方面暗覺奇怪,怎麼皇上前腳被藺效等人救回,後腳怡妃和太子便出現在書院外?

    瞿子譽見妹妹臉色蒼白,卻只顧站著發呆,分明有些支撐不住的架勢,怕她倒下,忙起身將她拉到一旁坐下。

    強逼著她吃了幾口干糧,等她臉色稍緩,這才順著她的視線看一眼院外,思忖著開口道:“怡妃怕是早有意制造機會讓世子將皇上救出,因為倘若皇上死在宮中,她和太子都洗刷不了嫌疑,就算太子順利登基,也免不了擔上謀逆的罵名。而若皇上跟世子他們待在一處,怡妃既可以趁亂將皇上一並害死,又可以將謀害天子的罪名扣在世子和盧國公他們的頭上,等到平息動亂後,她便可以名正言順地鏟除異己,扶太子上位,堵住悠悠眾口。最可怕的是,世子就算早勘破他們的打算,出於道義,卻也不能棄皇上不顧,因而這個法子百試百靈,可見此婦人多有見識手腕,絕非鼠目寸光之人。”

    他雖然來時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可經過這短短幾個時辰的變故,早已將來龍去脈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沁瑤頓悟,暗瞥一眼皇上,見皇上臉色陰得要滴水,看著像是極為齒冷的模樣,顯然跟哥哥一樣,已將怡妃的伎倆猜得極得透徹明白。

    她心中冷笑一聲,懶得再將目光再在皇上身上停留,只從袖中取出早先在密宅畫好的一疊符紙,遞給哥哥一張道:“哥哥,這符叫固靈符,一會你們用水服下,能穩固靈根。女宿煞氣太重,尋常人若不用這等靈符護體,就算能僥幸從它手下逃脫,也難保會被它的煞氣損傷根本,輕則會病臥床頭數月,重則會落下病根,有損天年。 ”

    瞿子譽應了一聲,借著水將符服下。

    沁瑤又將符紙發給瞿陳氏和瞿恩澤,等爺娘依言用了符,便順著左右將符紙一一發放下去,剛發到王尚書處,院門口卻湧來一群人。

    沁瑤直起身子,回頭一看,卻見緣覺領著一干弟子進來,身後還跟著好些蓬頭垢面的百姓。

    當中一人因生得格外姝麗,在人群中甚是打眼,沁瑤看清來人,怔了一怔,詫異莫名道:“康側妃?”

    康側妃等人確實是緣覺及其弟子路過吳王府時順手所救,依照緣覺的本意,自然是不願去管吳王的內眷,可眼見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被追得尖叫逃竄,到底於心不忍,停了馬車,將這些人一並撈了上來。

    一路行來,又隨手救了不少被煞屍追趕的老百姓。

    在前院安置了一晌,只能安置一多半,便將剩下的人都帶到後院來了。

    沁瑤看著完好無損的康側妃,忽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夏芫,她雖然手段頗多,卻似乎遠不如康側妃能屈能伸,大難臨頭,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許是剛才倉皇逃命的緣故,康側妃發髻有些散亂,但臉上一絲愁眉苦臉的模樣都沒有,手中抱著一個小包袱,精神奕奕,不像逃難,反倒像出門到此一游,一進院子,目光一掃,先看見被綁在一旁的吳王,愣了一下,轉眼又看見了沁瑤。

    她略一沉吟,似乎很快便明白了沁瑤此時在院中的地位,忙走到沁瑤面前,對她感激一笑,低聲道:“世子妃,多謝你們再次救了我。”

    沁瑤跟她雖然沒打過幾次交道,卻一向對她生不出惡感,聞言,便也回以淡淡一笑。

    康側妃自知自己跟沁瑤身份有別,不便再跟沁瑤攀扯,屈膝向她行了一禮,便朝吳王走去。

    吳王早在康側妃進了院子便看見了她,尊嚴使然,不肯做出掙扎的醜態,只拿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康側妃走到吳王跟前蹲下,看樣子想跟他說上幾句話,但吳王嘴裡卻塞著巾帕。她默然片刻,抬頭含笑對那名看管吳王的侍衛不知說了些什麼,就見那侍衛紅了臉,神情現出幾分掙扎的影子,好一會,默默將吳王嘴裡的巾帕拿出,干巴巴道:“只許說兩句話。”

    沁瑤有心要看康側妃和吳王如何相處,師父和緣覺卻在另一旁齊聲催促道:“阿瑤,快將固靈符速速發給眾人,過來擺陣。”

    沁瑤應了,快步奔到皇上跟前,低聲請他將固靈符服下。

    雖然她對這位皇帝多年來的所作所為頗有微詞,但一碼歸一碼,對方身份擺在那,非但由不得她任性,還得想法子將事情做得更漂亮一點。

    送下符以後,沁瑤又召出噬魂,幫著皇上清除屍毒。

    在皇上小腿的傷處炙烤了一會,多少將傷口表面的余毒清除干淨,至於已沁入骨血的那一部分,因沒有對付屍毒的藥粉,已經無力拔出,只能看皇上自己的造化了,若能早早得救,不至於損傷心脈,若遲遲不能脫困,不可避免地會損傷壽數。

    皇上起初剛見到噬魂火逼近時,多少有些駭然,可眼見火灼到皮肉上,非但不痛,先前那股難捱的刺癢反倒減輕了許多,驚嘆之余,終於對噬魂刮目相看,感激地看一眼沁瑤,溫聲道:“好孩子,多謝你了。”

    沁瑤抬眼看向皇上,離得近了,才發現他眉眼跟師兄有四五分相似,想來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初第一次在玉泉山見到皇上時,會覺得他有些面熟,而師父顯然也知道師兄跟他親生父親掛相,不肯帶他去皇室中人扎堆的地方露面,免得惹來懷疑。

    等發完固靈符,沁瑤奔到師父身邊,就聽師父和緣覺已然商量出個大概。

    緣覺這就帶眾弟子在花園四周布下金鑼網,就像上回在玉泉山對付玉屍一般,用金鑼網將女宿鎮於陣中不動。

    但因女宿不像玉屍那般忌水忌土,此處也不是水域,究竟能將女宿鎮住多久,他們也沒有把握。

    但女宿既能在陰山陰像之地滋養煞力,想來定然是個極陰之體,唯有用陽氣極盛的法子來對付,因而二人計議已定,一會先由藺效用赤霄將女宿引入陣中,再由清虛子和沁瑤擺出雙魄陣用無涯鏡對抗她的煞力。

    而沁瑤的噬魂則交由阿寒,一則當初清虛子初教二人器靈時,噬魂曾先後認過阿寒和沁瑤為主,是個並不怎麼忠貞的器靈,也就是說,沁瑤能使喚它們,阿寒也能使喚。

    二則阿寒是難得一見的純陽之軀,又因天賦異稟,功力可謂源源不絕,噬魂火雖一時不能奈何不了女宿,但它頂上有金鑼網限制它的行動,旁有無涯鏡削弱它的陰氣,再加上被噬魂持續不斷地焚灼,想來很快便能被鎮壓住。

    商量完畢,緣覺便帶著一眾弟子在院子裡四散開來,沁瑤則片刻不歇地跟師父在院中埋符,預備一會做擺雙魄陣之用。

    在這當口,外頭藺效已指揮眾將士跟怡妃和太子的人馬交手了一輪,怪的是,太子雖然麾下人馬不少,卻不知在顧忌什麼,猶猶豫豫,邊打邊退,轉眼便退到數丈之外。

    “他好像在等人。”藺效靜靜看著如潮水四散到兩旁寬闊街道上的折衝都尉府士兵,對蔣三郎道,“可惜他等得起,咱們卻等不起,怎麼都得在女宿來之前將他和怡妃擒獲,免得無辜波及底下將士。”

    蔣三郎卻嗤笑道:“我看他分明是瞻前顧後,想贏,卻又不敢舍命而為,總想著兩全其美,你沒見怡妃人雖坐在馬車上,卻不時探身出來瞪一眼太子,那臉色可真不好看,我看若不是折衝都尉府只聽太子吩咐,怡妃怕是恨不能親自上陣,我倒是奇怪了,這麼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怎麼養出如此窩囊的兒子。”

    藺效聽了這話,忽然想起一個人,面色一沉,一揮手,令身後兵士寸步不舍,縱馬追上,心中則暗忖,若太子在等夏荻跟他彙合,倒能解釋他為何避而不戰了,想來他多來年已經習慣了依賴旁人,對自己的治軍之能並無信心,但凡有人能替他籌謀,都不願自己主事,哪怕是性命攸關之時也是如此。

    如此一想,更不願延宕,勢必要趕在敵軍壯大之前速戰速決,忽然前方有一行前去探路的兵士去而復返,快馬奔到藺效跟前道:“世子,西城那邊又來了一群軍隊,看架勢,像是夏將軍早先率領去玉門關打仗的折衝都尉府的兵士,正奔著這個方向而來,很快便要與太子的軍隊彙合。”

    蔣三郎一凜,看一眼藺效道:“哼,這小子果然趕在這當口回來了,怕是早已知道長安大亂,趁這時候趕來,不知懷的什麼心腸。不過韋國公府當年因卷入奪嫡被貶謫到蜀地十余年,今年好不容易才從回來,他還敢拿韋國公府上上下下上百條人命冒險胡來?”

    藺效冷冷道:“不管他是人是鬼,一並打了再說。”沉聲吩咐道:“迎戰。”

    來人果然是夏荻,行軍剛走到雲隱書院街道前的青竹巷,便令停馬,凝眉看著前方。

    他身後馬車上坐著十來個被他拘著的三清觀道士,他們被迫一路相隨,從進城起,便殺滅了不下上百個怨魂和煞屍,早已筋疲力盡。

    好不容易這處鬼祟少了許多,卻見前方矗立著手持兵器的大軍,氣氛一觸即發,一場大戰眼看避免不了。

    一群道士悲憤交加,忍不住抱頭痛哭,“好不容易提前預知了天像逃出長安城,半道上卻被這位小將軍給擒住。回來後,原以為滿城不過是些小鬼,不一定有大煞,誰知卻碰上一場惡戰,看來咱們命中該有此劫,怎麼也躲不過去。”

    夏荻對他們的話恍若未聞,手持韁繩,定定看著前方。

    怡妃卻早派了人過來道:“夏將軍,擒拿皇上的反賊就在前方,正是瀾王世子及盧國公子,怡妃娘娘和太子正等您彙軍,只等您揮師向前,便能一舉將其擒獲。怡妃娘娘說了,夏將軍護主有功,日後論功行賞,夏將軍定是頭一份,到時候這天底下的人和物,但凡夏將軍想要的、喜歡的,都全憑您心意,怡妃娘娘定會一力成全。”

    夏荻身後的軍師聽得此話,背上衣裳已然濕透,他們來時路上,已將今日情勢聽了個差不離,如今多半皇上在瀾王世子手中,怡妃跟太子是一派。

    三方兵馬,太子居於其中。

    若二公子投奔太子,兩股軍馬合二為一,瀾王世子寡不敵眾,勢必功敗垂成,可若二公子轉頭去幫瀾王世子,太子和怡妃腹背受敵,很快會陷入死局。

    他大氣不敢出看著盯著二公子,見他緊緊盯著書院方向,胸膛起伏,面色變幻莫測,分明舉棋不定的模樣,他看在眼裡,緊張得大吞一口唾沫,想要開口,嗓子卻沙啞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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