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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凝隴] 花重錦官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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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 00:20:16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沁瑤從三名女子驚恐的哀叫聲中,漸漸分辨出一點異響,這聲音出乎尋常的冰冷堅硬,像有什麼極尖銳的利器正緩緩劃過地面。

    沁瑤心裡咯噔一聲,只覺得這聲音說不出的熟悉,可又想不起到底在哪聽過。

    煞氣越逼越近,來人道行比之前那四腳蛇不知高出多少,沁瑤心直往下沉,單憑她一人之力,未必會是這等巨煞的對手。

    她迅速環視左右,怪聲從外面傳來,想來除了眼前這間洞穴之外,外面另有出口,也就是說,這幾處洞穴極有可能是連環洞。

    最裡面那間自然是剛才她和陳渝淇昏睡的洞穴,眼前這間洞穴多半是最中間一間,而煞氣湧來之處卻在最外面,要想逃生,務必要通過那處洞門,顯見得她除了跟外面那東西正面交鋒以外,根本沒有其他選擇。

    “快躲到裡邊去。”她對那三名女子低喝一句,揚手一揮,驅使火龍往前游去,擋住有不住有衝天煞氣湧來的門洞。

    三名女子當中一名美婦人,相較另兩名少女,更多幾分成熟韻致,遇事也沉穩內斂不少,早先見沁瑤對付那四腳蛇時,便已猜到她恐怕是傳聞中所說的那等能人異士,近日澆滅的求生欲望重又燃燒起來。

    她二話不說便起身拉了另外兩名少女往裡洞跑,好讓沁瑤專心對付那怪物。

    可剛跑到進內洞的門,裡面卻跌跌撞撞走出來一名華服少女,少女手扶在額前,臉上還帶著痛楚的神情,不住低吟,見到幾人,忘了邁步,木怔怔地立在原地。

    “快進去!”靈力已襲卷到洞口,那怪物下一刻便要現身了,沁瑤見幾人杵著不動,大喊道。

    一邊說一邊驅動內力,火龍感知到前所未有的煞力,躁動不安,高高揚起身子,預備迎戰,只聽一聲極高亢的類似劍鳴的聲音,一柄黑黝黝的長劍從洞外直劈向火龍。

    沁瑤看得真切,大駭,莫非真是那鬼劍士!

    火龍觸到那柄黑色長劍,立刻順著劍身纏繞而上,可劍勢卻未有稍緩,仍徑直朝洞內刺來,眨眼工夫,一個極高大的身影大步跨進洞門。

    這人通體黑衣黑甲,足有七尺多高,手握長劍,周身散發著足以讓人遍體生寒的陰冷之氣,正是沁瑤之前交過手的鬼劍士。

    因離得近,沁瑤這回總算看清了鬼劍士的面目,見他約二十許人,臉色烏黑,高鼻深目,顴骨高聳,長相說不出的怪異。

    他邊走邊極力揮劍砍向沁瑤,可火龍將他纏個密不透風,每一邁步,身上便多一處灼痛,空氣裡漸次彌漫開令人作嘔的腥臭之氣,饒是他熬得住痛,行動速度也因此而遲緩了下來。

    鬼劍士一現身,那三名女子低低驚呼一聲,嚇得腿直發抖,再邁不開步了。

    陳渝淇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怪東西,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便一翻白眼,撲通一聲昏倒在地。

    沁瑤見鬼劍士手中的劍被火龍囓咬得一時半刻抬不起來,不敢耽誤,立刻捏符在手,縱身一躍,欲將符貼到他額前。

    她內力有限,火龍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必須在鬼劍士反撲之前,想辦法將他制住。

    誰知她手還未碰到鬼劍士,迎面擊來一股能衝入肺腑的陰氣,震得她往後直飛而出,後背咚的一聲撞到洞牆,又重重跌落在地。

    她只覺眼前一陣金星亂冒,身子險些散了架。

    三名女子都看得膽戰心驚,那美婦人見沁瑤痛苦地蜷縮在地,好半天沒有動靜,戰巍巍地直起身子,小心挪到沁瑤跟前,顫聲道:“道、道姑,你沒事吧。”

    早前她見這貌美小娘子在火龍面前以道長自稱,後來又用道符對付那怪東西,便知道她是道門中人。

    沁瑤擺擺手,喘了會氣,抬眼看向那婦人,“周夫人,一會我想辦法把他引到裡面那個洞穴,你們趁機先逃出去,山谷內現在滿山都是御林軍的將士,他們最善搜索,只要你們能出去,總歸能遇到救你們的人。”

    那喚周夫人的美婦人愣住,“你、你怎麼知道我夫家姓周?”

    沁瑤見自己果然猜中,無力地笑笑,她不但知道這婦人姓周,還知道書院裡心心念念找尋的妻子的半頭鬼便是她的夫君。

    見這婦人雖然憔悴卻不見頹唐的模樣,沁瑤料到她多半因被擄時喪失了意識,還不知道她夫君及家人已喪命於鬼劍士的劍下,她夫君甚至不肯輪回,一直魂魄飄蕩,四處找尋妻子。

    她掩去眼中的不忍,只低聲道:“照我說的話去做。”

    又順手一指仍昏迷不醒的陳渝淇,添了一句,“想辦法將她弄醒,你們幾人跑的時候,記得別落下她,我實在分不出心來再多護一個人了。”

    周夫人極配合地大力點頭。

    沁瑤又躺了一會,等後背最初那陣劇痛過去之後,咬牙用手肘撐住地面,艱難地爬了起來。

    起身站定,她看向暫被火龍制住的鬼劍士,因她剛才受了傷,火龍的亮光黯淡了少許,鬼劍士的劍重又有抬起之勢。

    所剩時間不多,她飛快將袖中所剩的符紙全部取出,咬破食指,讓指血滴到符紙上,隨後彎腰,一一將符紙鋪向通往最裡面那間洞穴的門口。

    接下來很簡單,依舊以命相搏,跟師父學本事這麼多年,她既沒有師兄的純陽之體,也沒有師父的深厚內力,與妖怪近身肉搏時,少不了吃了先天不足的虧。

    她不想給師父師兄拖後腿,這些年於符術上少不得多花了一份心思鑽研,眼下這法子其實連師父都沒教過她,還是她頭兩年在青雲觀庫房裡一本落灰的符術集上看來的,名叫牽魂術,只要對付的東西不是死物,此招一出,絕對能將邪物制住。

    她心裡沒底,這鬼劍士通身上下散發著死氣,全不像是活物,可她想起頭幾次跟他交手時他不小心露出的蛛絲馬跡,仍決定賭一把。

    食指的傷口擠著擠著就干了,她眉頭都沒皺一下,緊接著又擠破中指,手上只剩最後一張符,她按照記憶中書上的記載,小心翼翼用指血在符上畫上符咒。

    火龍光亮又黯淡了幾分,鬼劍士怪叫一聲,終於得以往前邁出一步,沁瑤飛撲上前,仍像剛才一樣,打算將符紙貼到鬼劍士額前。

    若他是死物,這符全不會有半點用處,她離他太近,少不得再被他散發出的陰氣傷上一回。

    可若是活物,此符一旦貼上,至少能牽引這東西一炷香的功夫,雖不夠久,卻足夠她做很多事了。

    她義無反顧地直直撲到鬼劍士身前,果如她所料,還未近身,已撲面而來一股大力邪氣,沁瑤本能地抬臂一擋,那陰氣觸到她手中那道符,符光一熾,陰氣頓時減弱不少。

    沁瑤心中大喜,沒想到她竟然猜中了,這東西果然不是死物。她不敢稍緩,忙再接再厲,將符紙惡狠狠貼到鬼劍士額前。

    只聽一陣極刺耳的尖厲吼聲,那鬼劍士五官扭曲在一處,似乎正遭受極大摧殘,他試著抬手,要將額上那符紙撕下,卻不但沒能抬起胳膊,手中長劍還險些脫手。

    沁瑤一擊得中,落回原地,一邊施咒一邊緩緩後退,沿著地上早就鋪好的符紙路往裡洞走去。

    鬼劍士全身仿佛被無形繩索捆住,而前端那根看不見的繩子正握在沁瑤手中,沁瑤往後退一步,鬼劍士便被拖得往前挪一寸。

    周夫人看得真切,忙跟另兩名少女合力將陳渝淇拖到一旁,拼命拍打她臉頰,“快醒醒,快醒醒。”

    陳渝淇抽了一口氣,終於悠悠醒轉,一睜開眼,便看見一個鐵塔般的黑衣男人被三條火龍纏住,好不駭人,最不得了的是,那個瞿沁瑤竟然還不知死活地站在他身前,多半下一刻便能被捏成碎片。

    她嚇得一個激靈,眼睛一閉,准備再一次昏死過去。

    周夫人卻將她一把提起,急聲道:“道姑正想辦法讓咱們逃呢,再不抓緊時間,咱們一個都逃不了了!”

    陳渝淇聽得這話,陡然明白過來,哪還顧得上裝昏,一把推開周夫人,連滾帶爬往外跑去。

    周夫人被她推得一趔趄,臉上既驚又怒,卻沒功夫計較,也忙提裙,拉著另兩名少女跌跌撞撞往門口逃。

    鬼劍士這時已被沁瑤拖到裡洞門口,余光瞥見幾名女子要逃,黑洞洞的眸子戾氣一盛,額上的符竟被他陡然加重的陰氣掀得往上一翻。

    沁瑤穩住心神,繼續念咒,又暗自催動內力,逼亮火龍,極力將鬼劍士縛住不動。

    洞底深處離外門有些距離,四名女子不是剛受了傷便是被關了多日,行動不如往日自如,氣喘吁吁跑到門口,四個人爭先恐後往外湧,卻因洞門狹窄,陳渝淇不小心被撞得跌倒在地。

    鬼劍士聽到身後動靜,忽然怪叫一聲,身上迸發出千重寒氣,將額上靈符震得再次往上掀動,這一回因陰氣來得太衝,靈符被掀下來大半,有搖搖欲落之勢。

    沁瑤被鬼劍士擋住視線,看不見外洞的情形,但聽得一陣雜亂腳步聲,有漸漸跑遠的架勢,放下心來,知道陳渝淇等人多半已跑出洞外,她索性不再執著於那道靈符,只集中內力驅動火龍,只要火龍不熄,就算她降服不了鬼劍士,鬼劍士一時也奈何不了她。

    而只要能再拖延一段時間,以藺效的心思才智,多半能想辦法找到她。

    想到藺效,她心中一澀,鼻根莫名有些酸脹。

    感受到主人的情緒變化,火龍顏色隨之一暗。沁瑤忙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重新回到火龍身上,不敢再分心。

    誰知沁瑤到底低估了這等巨煞的能耐,鬼劍士眼見自己辛辛苦苦收集的幾名小娘子眨眼便跑光了,對眼前這壞事的女子簡直恨不能立時啖肉喝血。

    用那雙看不見瞳仁的眸子死盯了沁瑤一會,他忽然極陰厲地低叫起來,這聲音雖隱含著痛苦之意,呼出的氣卻仿佛千年寒冰,瞬間便讓兩人身處的洞穴寒如隆冬。

    而他額上的靈符便在這連綿不絕的叫喊聲中,一寸一寸從他額上掀開。

    沁瑤眼睜睜看著那張靈符化為一張廢紙,輕飄飄落到了她腳下。

    鬼劍士行動重獲自由,不顧火龍的囓咬,痛苦地忍受那噬骨之痛,硬邦邦地舉起長劍,朝沁瑤劈來。

    三條火龍見勢不妙,忙棄鬼劍士而去,重回主人身旁,將她緊緊護住,抵擋這一劍。

    可鬼劍士的劍只劈到一半,身後忽傳來一聲劍鳴,有什麼東西破空而至,以萬難抵擋之勢插入鬼劍士的後背。

    鬼劍士動作一僵,艱難地回頭看去,就見擲劍之人站在入門處,臉色甚是蒼白,猶自喘息。

    沁瑤看見藺效,眼圈一紅,萬般委屈湧上心頭,險些哭了出來。

    藺效丟了一半的神魂終於歸位,喉結滾動,目光發澀地看著妻子,縱然有一肚子話要對她說,可強敵當前,生死不過一息功夫,只得生生又將一肚子話壓了回去,抬手一揚,赤霄嗖的一聲,重回主人手中。

    他縱身一躍,一抖劍身,直朝鬼劍士刺去。

    有了藺效並肩作戰,沁瑤精神一振,低喝一聲,重讓火龍纏住鬼劍士,全神貫注驅動內力。

    鬼劍士被前後夾擊,萬般本事施展不開,只得忍著烈火焚身,連連揮動長劍,幾次欲趁隙逃向洞外。

    忽然門外跑來一群人,大多是御林軍將士,當先一人眉目英挺,沁瑤認出是許慎明。

    他看見沁瑤,臉色一緩,旋即急聲道:“藺統領,山上忽然多了好些妖物,正成群往營所湧去,皇上恐怕有難。”

    藺效奮力擋住鬼劍士刺過來的一劍,咬牙道:“護駕!派人速速下山,去找緣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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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6:53:09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許慎明等人一現身,鬼劍士立刻棄了藺效,轉而揮劍刺向許慎明。

    許慎明等人雖然身手不凡,說到底是肉身凡胎,又無寶器護身,鬼劍士這一劍下去,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藺效挑劍格開那柄黑黝黝的劍尖,沁瑤將火龍引至許慎明身前。

    許慎明見勢不妙,往後提氣一掠,躲開鬼劍士逼至身前的陰寒之氣。

    退至門旁,許慎明記著藺效剛才的指令,不敢再耽誤,轉身飛快領著一干將士離去,去給皇上護駕,沁瑤暗松了口氣,好歹是武將子弟,又在御林軍磋磨數年,無論反應速度還是應變能力俱為一流,關鍵時刻不會給人拖後腿。

    可誰知鬼劍士不過虛晃一槍,趁藺效和沁瑤分心之際,忽然低吼一聲,緩緩抬起一腿,沉重地對著腳底跺了跺腳。這一腳仿佛有萬鈞之力,一腳下去,沁瑤和藺效腳下的地面劇烈地晃蕩起來,洞頂也隨之撲簌簌往下落土。

    地動山搖間,鬼劍士腳下突兀地裂開一條極狹長的裂縫,而且這裂縫蔓延的速度極快,很快由鬼劍士的腳下閃電般貫穿至沁瑤腳下。

    沁瑤忙就地一滾,險險躲開這詭異的地縫。

    藺效注意力被沁瑤牽引,見腳下的地面仍在不住顛簸,頭頂灰土落個不停,惟恐碎石砸到沁瑤,奮力向鬼劍士刺出一劍,逼退他兩步,一個箭步上前,將沁瑤拉到懷中護住。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等他們回頭,鬼劍士已消失在眼前,而剛才那道原本越變越大的地縫在他們眼前重新合攏,地面光滑得仿佛根本不曾裂開過,洞內又重新恢復安靜。

    這已經是鬼劍士第三回在沁瑤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她愣了片刻,蹲下身子四處摸索一通,見地面平整,甚至連半點凹坑都沒有,訝道:“怪道師父說這東西有遁地之能,估計他上兩回也是這樣從地底下逃走的,也不知道這邪物是什麼東西幻化而成的,竟有這樣的本事——”

    話沒說完,就被藺效一把拉回懷中。

    沁瑤抬頭,見藺效正定定地看著她,目光分明含著澀意,她從未見過藺效這樣憔悴的一面,心中一窒,眼淚就這樣毫無預期地掉了下來。

    藺效見沁瑤落淚,忙伸指替她拭淚,喉間哽咽,靜默好一會,啞聲道:“沒事就好,否則我——”

    後面那半句話卻是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沁瑤心狠狠的一揪,眼淚愈發如斷線珠子一般掉個不停,時間不多,她必須抓住機會將今晚的事跟藺效透露一二,踮腳摟住藺效的脖頸,她哭道:“我根本不是自己墜崖的,是被人推下懸崖的——”

    藺效聽得一怔,隨後目光一厲,握住沁瑤的肩膀,緊緊盯著她,“你是被人推下崖的?”

    雖然他早就知道事情有蹊蹺,可親耳從沁瑤口裡得到證實,無異於胸口挨了一記重拳。

    沁瑤重重點頭,正要簡明扼將今晚的事跟藺效說明白,常嶸等人湧進來,急聲道:“世子,世子妃,營所已亂成一團,到處是妖怪,下山的路已被封死,許將軍、劉將軍正帶人拼命護駕,可皇上仍被暫且困在營所,目前已有不少將士受了重傷!”

    兩人神色一凜,情況比他們想像得還要糟糕,不能再耽誤下去了。

    藺效轉身拉了沁瑤便往外走,手握得前所未有的緊,顯然一刻都不想讓沁瑤再離開他視線。

    沁瑤擦了擦眼淚,極力整理了一番腦中繁亂的頭緒,對藺效道:“那些妖物出現得太不是時候,多半不是鬼劍士的擁躉便是應召而來,還記得前段時間咱們抓住那只獐子精嗎,你當時猜得不錯,它果然應了鬼劍士的差遣去給受傷的小娘子買藥,剛才我在洞中醒來時,曾聽到一位被鬼劍士囚禁的小娘子哀求小妖別再給她上藥,也不知他擄了這些人做什麼,又為什麼要好吃好喝的供養著,連受傷都專門去買了藥來醫治。”

    藺效道:“妖魔的事我不懂,但能號令這麼多妖物聽他使喚,想來道行非同尋常,如今單他一個對付起來就極為吃力,更遑論其他妖物,今夜勢必是一場惡戰,也不知許慎明剛才有沒有成功派人下山去找緣覺。”

    沁瑤聽到緣覺兩個字,忽然想起師父曾說過緣覺的那番話,心裡的疑惑又重新浮了上來,可細思自跟緣覺打交道以來的種種,又有些踟躕,有沒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呢?

    一路出了洞穴,迎面刮來一陣刺骨的寒風,往前走不過十步,便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

    沁瑤呆了一呆,原來他們竟還在半山腰。

    藺效握著她的手,引著她沿洞門往右一轉,崖壁旁旋即出現一道窄徑,約可供兩人同時通過,往上一看,沿崖壁一路蜿蜒網上,全是御林軍的將士,此刻見世子妃安然無恙地出來,齊刷刷低下頭。

    剛才藺效帶人下崖到一半時,赤霄突然變得極為躁動不安,藺效心中狂跳,料得沁瑤多半就在附近,匆忙下了小徑,果然發現一座洞穴,因洞穴狹窄,藺效恐人多空施展不開,便讓一干將士在外候命,自己進洞尋找沁瑤。

    剛一進門,迎面跑來幾名小娘子,其中一位正是跟沁瑤一同失蹤的陳渝淇,見了他,連哭帶訴,求他救命。藺效愈發確定沁瑤便在洞內,令身後的許慎明速速領了這幾名女子回崖頂,自己則提劍入內,誰知剛進到最裡面那所石室,剛好看見鬼劍士提劍砍向沁瑤。

    剛才許慎明已奉了藺效的命令抽調了一大撥御林軍將士去營所護駕,剩下這一撥留在原地等候藺效的調遣。

    藺效分秒必爭,沉聲吩咐道:“速去營所護駕。”

    眾人領命,順原路返回。

    這一路因是上崖之路,道路狹窄,左邊是懸崖,右邊是崖壁,妖怪估計無處施展,一個也未曾撞見。

    爬了一會,回到崖頂,藺效回身將沁瑤半撈半抱提溜上來。

    沁瑤站定,四處一望,果見眼前濃得化不開的妖邪之氣,四處尖叫聲一片,不斷有人跌跌撞撞奔來跑去,身後跟著怪模怪樣的東西。

    沁瑤定睛一看,見作亂的大多是道行不高的小妖,雖模樣駭人,但被御林軍手中的兵器所阻隔,倒也未能隨心所欲地大開殺戒。

    沁瑤立刻招出火龍,驅令它們往妖怪最扎堆的地方而去,隨後兩人匆匆邁步,打算在最短時間內找到皇上,誰知耳旁風聲一厲,一雙巨爪朝二人抓來。

    藺效側身一避,旋身刺出一劍,只聽一陣詭異莫名的嬰兒啼哭聲,半空中重重跌落一物。

    兩人低頭一看,見是通體發藍的怪東西,身上遍布黏液,頭大肚大,四肢極短,卻生著連趾蹼,有幾分像蟾蜍。

    前行的過程中,不時撲來這樣的妖物,不是突襲藺效,便是奔著沁瑤撕咬,夫妻倆配合默契,手起劍落,殺得順風順水。

    好不容易走到營所正中間,場面已混亂得無法控制。

    其實無論御林軍的軍士還是督軍府的將領,以往都曾出入沙場,見過不少世面,可像今夜這樣面目猙獰的怪物,他們卻是頭一回得見,面對面廝殺時,難免既驚且懼,戰鬥力因而下降了不少。

    書院裡一眾女學生及宮裡的宮人更不必提,沒等妖物殺到眼前,便已經撲通撲通昏過去了不少。

    沁瑤緊緊跟在藺效身後,一邊驅使火龍焚燒妖物,一邊不忘了四處找尋裴敏等人的下落。

    找了好一會,瞥見一處營帳前,王應寧及劉冰玉抱在一處,早已嚇得面無人色,裴敏也在二人身旁,卻被許慎明緊緊拉著手,許慎明正揮劍砍向面前一只半人多高的黑鼠妖。

    沁瑤忙引了火龍將黑鼠妖焚毀。

    許慎明轉頭一望,對沁瑤露出個感激的笑容。

    裴敏和劉冰玉齊齊帶著哭聲喊道:“沁瑤!”

    沁瑤對藺效道:“我去去就來。”

    藺效忙著對付同時撲到面前的幾條蟒妖,卻怎麼也不肯松手。

    沁瑤急道:“是我幾位同窗,不遠,我去去就來。”

    藺效置若罔聞,一劍削下幾條蟒蛇碧熒熒的腦袋,拉著沁瑤往裴敏等人走去。

    沁瑤哭笑不得,到了裴敏等人跟前,咬破食指,繞著她們在地上東南西北各畫上一道符,這才起身對裴敏等人道:“這個陣法能將尋常妖物阻隔在外,只要你們幾個站在裡面不要出來,那些妖物便近不了你們的身了。”

    王應寧等人對沁瑤向來信服,當即點點頭道:“好,我們不會出去。”

    說話間一個山貓精朝王應寧身後撲來,裴敏看見,雖知道有沁瑤的陣法在前,斷不會有礙,仍不免嚇得低呼一聲。

    可王應寧身後仿佛突然多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那山貓精剛撲過來,便嗷嗚一聲,跌到地上,此後又幾次試圖破陣,卻都被攔阻在外,進不了分毫。

    沁瑤揮手令火龍將山貓精焚毀。

    裴敏這下徹底沒了懼意,轉頭對許慎明低聲道:“你不必管我了,去給皇上護駕吧。”

    “好。”許慎明低頭認真看著裴敏,絲毫不顧身旁有人,低聲道,“我走了。今年我秋狩拿了第一,我已跟皇上求了賜婚,你……等我回來。”

    裴敏眼圈一熱,無聲點點頭。

    許慎明笑了笑,正准備轉身離去,沁瑤止住他,用指血在他劍上畫了道破地獄咒,道:“有此咒加持,你一會殺妖時能順暢許多。”

    這是學的師父上回在常嶸等人劍上做功夫時用的那個法子。

    許慎明感激地對沁瑤道:“世子妃,多謝你和世子三番兩次救我等性命,你們的大恩大德,許某沒齒難忘。”

    說話的功夫,藺效已殺了好幾只撲湧而來的妖物,卻始終未見到皇上的身影,不免有些焦躁。

    幾人邊殺邊往前尋找,分頭對付妖物,漸漸殺出一條血路。

    藺效行動速度最快,好不容易到得皇上的帳前,裡面卻倉皇奔出幾名女子,身後追著一個半人半猿的長毛怪。

    當先一人一見藺效便哭了起來,“十一哥!”忙貓腰躲到藺效身後,卻是康平。

    她身後另外三名女子,分別是秦媛、陳渝淇和夏芫。

    藺效挑劍對付長毛怪,喝問康平:“皇上呢?”

    康平哭著搖頭,“我不知道!”

    秦媛等人見妖怪們甚是忌諱藺效手中的劍,仿佛黑夜中終於看到曙光,忙也像康平那樣躲到藺效身後,夏芫似乎已經嚇得神智不清了,可憐兮兮地扯住藺效的腰帶,怎麼也不撒手。

    藺效本正全力對付長毛怪,不妨腰帶被人扯住,臉色一青,低喝道:“松手!”

    夏芫嚇得一哆嗦,似乎終於恢復了神智,臉上又羞又愧,不敢接腔,卻仍緊緊跟在藺效身後。

    沁瑤那邊看得一肚子火,揮手引來三條火龍,將夏芫等人從藺效身後隔開。

    雖然火龍不傷凡人,但夏芫等人驟見這樣的神物,仍嚇得花容失色。

    沁瑤奔到藺效跟前,道:“你專心對付妖物,我來幫她們布陣。”

    等藺效往前走了幾步,沁瑤卻只顧靜靜看著嚇得瑟瑟發抖的夏芫等人,久久沒有行動。

    康平急道:“十一嫂,快幫咱們布你那個什麼陣啊!”

    沁瑤看一眼幾人身後,眼看飛來一個尖牙厲爪的山魅,夏芫回頭,頓時嚇得面如金紙,白眼直翻,眼看便要昏死過去,這才慢慢悠悠引了火龍將幾人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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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在沁瑤布陣的這當口,又從各處帳篷倉皇奔出不少書院同窗。

    諸女遠遠見藺效手起劍落,殺起妖物格外來得心應手,全如見到了救命活菩薩,爭先恐後地湧到藺效身旁。

    沁瑤見場面又再次朝失控的方向發展,索性將眾人集中在一堆,打算在外圍布下陣法,以便將她們護個周全。

    期間諸女因對沁瑤的本事存著疑懼,不住哭哭啼啼,幾次有人欲跑出陣外,重躲到看上去更為靠譜的藺效身後去,都被沁瑤給一一攔了回來。

    沁瑤見自己不過布個陣,卻屢遭打斷,煩不勝煩,干脆招出火龍,驅使它們繞著眾女盤旋一回。火龍的威嚇力果然比一切言語都來得有效,諸女再不敢亂動亂跑,連哭聲都小了不少,惟恐被烈焰灼到皮肉,全都老老實實待在圈內。

    沁瑤布好陣,對她們解釋道:“只要待在裡頭別出來,那些小妖物傷不到你們的。”

    因剛才親眼見過沁瑤驅龍,加上不遠處王應寧裴敏等人站在類似的陣法內,諸女見雖然不斷有妖物試圖靠近王應寧等人,卻如數都被擋在陣法外,漸漸相信了沁瑤的話。

    等眾人安靜下來,沁瑤的目光卻慢慢滑到幾人的腳下。

    康平穿著胡人服裝,腳底下一雙紅色鹿皮靴大大方方在她眼前展示,毫不遮掩。

    而余人都著裙裝,鞋面被裙裳下擺覆蓋住,只能依稀看到一點鞋尖。

    她暗施一個起風咒,將眾女的裙子微微吹起又迅速放下。

    就是這一起一落的功夫,各類不同顏色的鞋清晰地暴露在她眼前,其中幾雙鞋格外的新,像是新換不久。

    有一雙湖藍色繡杏花的緞面翹頭履,鞋尖各綴著一顆拇指大的東珠,鞋面已有些髒了,許是剛才倉皇奔逃時所致,但東珠依舊明亮光潤,只沾了了些許灰塵。

    另一雙較顯眼的則是一雙月白色繡紅梅的翹頭履,緞面光亮,繡工繁復別致,雖沒綴東珠,卻也極其雅麗貴氣,原本潔白的鞋面有幾處擦了灰土,但仍算得上干淨。

    她順著鞋面往上看,看清鞋的主人,目光一凝,從她墜崖到妖物入營作亂,整座營所想來都熱鬧非凡,不曾得半分空閑,能騰出心思換鞋的,由不得不讓人深想。

    她右手手指仍殘留著被鞋底碾過的感覺,傷處疼得厲害,踩她那人那樣狠絕無情,分明抱定了要置她於死地的決心。

    可惜當時眼前太黑,她又懸在崖下,無從看清那人所著的裙裳顏色,但碾她手指那只鞋的輪廓,她大致能分辨得出來,記得那鞋的前端狹窄,不像男人所穿的皂靴,反更像女子秀氣的繡鞋。而且那人雖使了全力,但氣力然有限,不但沒有絲毫內力,甚至比不上普通男子的氣力,否則她手指早已斷掉數截,焉能只破了些皮肉。

    她抬起右手,拿到眼前細看,可惜小指上雖然紫痕斑淤,卻並未出血,否則找機會到各人帳篷細查一圈鞋底,沒准能發現些蛛絲馬跡。

    正暗想旁的法子,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激烈的金戈相擊聲,回頭,卻是吳王帶人趕至,不知他們跟妖物相鬥了多久,有幾名年輕將士臉上身上都染了血跡,分不清是妖物的還是他們自己的,看著觸目驚心。

    吳王於人群中看見夏芫,立刻撇下一眾將士大步朝夏芫走來。

    夏芫瞥見吳王,小臉一垮,哭道:“七哥哥。”

    吳王焦急地走到近前,見諸人都站在一堆,不明就裡,一把將夏芫拉到跟前,安慰她道:“不怕,有七哥在,必不會讓那些妖物傷害你的。”

    夏芫頓時有些進退兩難,七哥哥有沒有本事對付妖物她不知道,可瞿沁瑤這陣法卻委實靠譜,剛才那麼多妖物前僕後繼的,全數被擋在這陣法之外。

    她輕輕掙脫吳王的手,欲重新回到圈內,道:“瞿小姐布的陣法能防妖,七哥哥,你專心保護皇上去吧,我在這陣法裡待著,等你回來。”

    瞿小姐?吳王想了半天沒想起瞿小姐是誰,直到余光看見沁瑤的身影,才恍然大悟,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什麼瞿小姐?阿芫,你素來懂規矩,怎麼這當口犯起了糊塗?她已然嫁給了十一,論理你該改口叫她十一嫂了。”

    夏芫沒接茬,只露出畏懼的神情道:“七哥哥,你莫管我了,我在這陣法內安全得很,讓我回去吧。”

    吳王顧不上研究夏芫的神色,只順著她的話疑惑地看一眼沁瑤,暗自琢磨:十一有赤霄護體不假,可瞿沁瑤憑的什麼本事退妖呢?

    夏芫一眼看見吳王身後襲來一個紅毛鬼,急得直跺腳:“七哥,你後面有東西來了。”

    吳王察覺身後掌風襲至,忙飛快往側面一躲,早有將士撲身上前,齊齊提刀砍向這怪物。

    夏芫趁這功夫忙急急忙忙躲回陣內。

    吳王好不容易得以脫身,回頭一望,諸女陣法外又有妖怪撲至,不免又是一驚,可妖物剛撲到跟前,卻仿佛擋在一座無形障礙物外,怎樣也傷害不到圈內之人,吳王看得暗暗吃驚,終於相信夏芫所說的話。

    沁瑤和藺效殺了一陣,妖怪卻如蝗蟲一般不斷從各處湧來,雖都是些靈力低微的小妖,架不住層出不窮,幾人前行起來極其艱難,更別提去找尋皇上的蹤跡了。

    沁瑤殺得心焦,回頭看一眼幫著殺怪的常嶸等人,雖然這些人都已經盡了全力,卻勉強只能於一眾妖物面前自保,並不能幫著御敵,索性仍依照方才的法子,咬破手指,在諸人武器上畫起符來。

    接連在七八人劍上做了法,吳王見成效卓著,猶豫了片刻,也奔至沁瑤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煩請弟妹幫忙在我這劍上開個光。”

    沁瑤笑笑,二話不說在他劍上畫上符。

    如此一來,她十個手指已經傷痕累累,早前被碾過的手指更是疼得鑽心,可眼下大敵當前,單憑她和藺效,根本不足以對抗,有了這事半功倍的法子,至少能多些能幫著殺妖的幫手。

    剛給吳王的劍施完法,營所外圍卻又湧來好些人,這些人後頭跟著的妖物足有數十之眾,邊打邊退,疲於應戰。

    吳王看見未來大舅子,臉上一喜,忙揚聲道:“夏荻。”

    夏荻回頭,沒看見吳王,卻一眼看見沁瑤,頓時呼吸一滯,竟怔在原地。

    那邊夏芫也看見了夏荻,驚呼道:“二哥,當心!”

    卻是一頭灰褐色的狼妖咬向他肩頭。

    夏荻倉皇格出一劍,抵擋已撲到眼前的怪物,許慎明恰好殺到了跟前,忙用被沁瑤施過咒的劍刺向狼妖。

    夏荻得以脫困,快步到吳王跟前,雖對著他,眼睛卻看著沁瑤,像是要確認她毫發無傷似的。

    沁瑤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轉身便要離開,吳王卻道:“弟妹,你快給荻兄弟的劍也做上法,好讓他跟咱們一道去找父皇。”

    不等沁瑤回答,又對夏荻道:“弟妹本事好生了得,有了她畫的咒,殺妖就跟殺人差不多。”

    夏荻早知道沁瑤是青雲觀的俗家弟子,對吳王的話並不懷疑,只靜靜看著沁瑤,看她如何應答。

    沁瑤本打算裝沒聽見,吳王卻索性拉著夏荻攔到了沁瑤跟前,笑著催促道:“弟妹,荻兄弟身手一流,有他相助,咱們也能多殺些妖物。”

    沁瑤只好停步,冷冷看向夏荻,見他正低頭看著自己,臉上被蟲咬的紅印子還未消退,看著好生讓人討厭。

    她忍了又忍,直到心裡那股鏖糟氣緩和一點,這才淡淡道:“我手指已擠不出指血了,要做法可以,荻兄弟需咬破自己的手指。”

    吳王不等夏荻作答,一把將他手中的劍奪過遞給沁瑤,大剌剌道:“咬指頭太磨蹭,不如直接用劍化道口子。”

    說著將夏荻的手抓住,送到沁瑤跟前。

    沁瑤想也不想便接過,痛痛快快在夏荻那白皙的手指頭上劃出一道極深的口子,很快便血流如注。

    夏荻眉頭都沒皺一下,心中卻苦笑不已。

    吳王愣了愣,萬沒想到沁瑤出手這麼重,見血不斷往下淌,只好胡亂抬起夏荻的手滴到他劍上,催促沁瑤道:“弟妹,這些血該夠了吧?”

    沁瑤心中說不出的爽快,面上卻故作抱歉道:“對不住,剛才一時錯手,沒曾想割這麼深,罪過罪過。”

    又一本正經道:“夏公子的傷口既這麼深,血多半一時止不住,別浪費了,不如給剩下幾名將士的兵器上都滴上血,我多給幾人做上法。”

    夏荻牙疼似的嘶了一聲。

    吳王卻覺得此言甚為有理,忙道:“說得極是。”

    令旁邊有暇的將士都圍攏過來,捉住夏荻的手給眾人的兵器滴上一圈。

    沁瑤給每個人都畫上符後,最後才給夏荻的劍畫符,剛畫幾筆,感覺夏荻的目光始終落在自己臉上,冷聲道:“血干了,畫不出來了,再滴上兩滴。”

    夏荻微微嘆口氣,認命似的又提劍在另一個指頭上劃上一道,這回沒讓沁瑤動手,傷口割得不深,滴上血,沁瑤用最快速度畫好符,轉身便走。

    那邊藺效已一口氣殺了二三十只怪物,清出一大片空地,沁瑤奔到藺效身旁,主動握住他手道:“此處不必管了,咱們去找皇上吧。”

    藺效早將剛才的情形看在眼裡,雖然知道沁瑤這法子對解開眼前窘境有奇效,仍憋了一肚子火,只因怪物太多,一時抽不開身,去將沁瑤帶離而已,如今見沁瑤眾目睽睽之下主動拉著他手,心中一暖,郁氣總算消散了些。

    甩開一眾妖物,將他們丟給剩下的御林軍將領去對付,夫妻倆直奔營所外其他處所,找尋皇上蹤跡。

    吳王等人也忙緊緊跟在身後。

    到得營所後方一座不起眼的小山頭,遠遠便看見山頭上人影晃動。

    藺效等人認出其中最高大的男子正是皇上,見他安然無恙,心裡懸著的那塊大石總算落了地。

    走得近了,沁瑤這才發現除了皇上,還有怡妃和幾名皇上面前得意的幾位老宮人,奇怪的是周圍一個妖物都沒有皇上一無損傷,神情算得鎮定,見藺效過來,道:“緣覺可來了?”

    怡妃卻似乎嚇得不輕,素來白潤的膚色都有些憔悴發黃,見藺效等人過來,大松了口氣,拍拍胸脯道:“好了好了,你們來了,咱們總算不用怕了。”

    沁瑤看一眼光禿禿的山頭,總覺得什麼地方有些怪怪的,正要再仔細查看一番,忽然前方一處土坡劇烈晃動起來,緊接著,一個黑乎乎的影子破土而出,尖嘯一聲,朝眾人劈來。

    更糟糕的是,破土處接二連三冒出許多妖物。

    藺效和沁瑤認出領頭那東西,面色一沉,忙上前迎敵,將皇上和怡妃護在身後。

    皇上驟然見到鬼劍士這樣的邪物,雖然竭力鎮定,仍有些不知所措,怡妃更是嚇得瑟瑟發抖。

    夫妻倆剛跟鬼劍士交上手,忽然拂來一陣東風,林中樹木簌簌作響,夾雜著陣陣佛號及木魚聲。

    皇上側耳傾聽了一會,大喜道:“是緣覺!緣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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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發表於 2017-2-2 16:53:38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

    來的不止緣覺和大隱寺一眾僧人,清虛子也在其中。

    眾人一邊上山一邊掃蕩,剿滅的小妖數目不知凡幾。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清虛子氣急敗壞地四處找尋沁瑤,見到處都是宮裡的人,偏不見徒弟的身影,不免有些心煩氣躁。

    所幸很快便有太子及吳王身邊的人引了緣覺及清虛子到皇上所在的小山坡,而早前在營所殺妖的不少將領也陸陸續續湧來不少,幫著藺效和沁瑤對付鬼劍士及一群小妖,山坡上頓時圍了不少人。

    清虛子來時,因人數眾多,找了好一會也沒看到沁瑤,只好分開人群往裡尋找,揚聲喚道:“阿瑤!阿瑤!”

    沁瑤這邊雖然正驅動火龍,耳朵卻尖,聽得清虛子的聲音,喜出望外,忙回頭道:“師父,我在這呢。”

    清虛子於一眾嘈雜聲中捕捉到沁瑤的回應,目光一定,大步朝沁瑤走來,半路上,一只山魅直撲清虛子而去,清虛子冷笑一聲,立刻輕甩拂塵,極不耐煩地將這鬼東西甩飛出去老遠。

    沁瑤見只師父一人,沒看到師兄,不由一愣,問師父:“師兄呢?”

    自她記事起,但凡師父出門除祟,必定帶上師兄隨行,從不留他一人在觀中。

    清虛子避而不答,只看著正跟藺效近身肉搏的鬼劍士道:“這東西已經點化了左右幾座山頭的所有邪物,但凡有些年頭的都被他拉入了妖道,若不盡早將這東西除去,不止壽槐山這些妖物,多半還會從四面八方湧來不少傀儡。”

    說話間,緣覺已請皇上和怡妃回避,自己則帶領座下弟子在鬼劍士周遭擺陣。

    一片佛聲中,緣覺手中的銅缽綻出萬道金光,直直籠向鬼劍士,余人則手持木魚,頌持金剛咒,鬼劍士被四面八方同時夾擊,揮動黑刃的動作頓時又遲緩了不少。

    沁瑤暫且抽出了空,問清虛子,“師父,這東西到底什麼來歷,為何能點化出這麼多妖物?”

    看這些小妖大多都是些山林間常見的山畜野獸,斷不至於能化妖害人,反像是被人強行點化,這才墮入魔道。

    清虛子將懷中的無涯鏡取出,揮動拂塵請出鏡靈,又驅動內力將鏡身高高懸起。

    無涯鏡瞬間光華大勝,鏡中光芒灑向左右的妖物。

    無涯鏡素有清惡驅邪之效,但凡被鏡光照過的妖物,都無力地委頓在地,轉而一個哆嗦,蛻變成原來的普通山畜模樣。

    那些將士的兵器正砍到一半,誰知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妖物不見了,反變成了胡亂奔走的山鹿、山獐子等物,不由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愣在原地。

    沁瑤見師父如此行事,立時明白過來,原來這些妖物本無惡念,不過被鬼劍士點化,陰差陽錯淪為了他的幫凶,見有些將士不明就裡,仍欲砍殺這些無辜的牲畜,便揚聲道:“諸位請手下留情,它們並非作惡的妖物,還請諸位放它們一馬。”

    等那些人住手,便奪過師父的拂塵,驅趕這些牲畜道:“快走!快走!”

    由威風凜凜的妖物重被打回原形的梅花鹿、獐子們見有人肯放它們一馬,哪敢延宕,忙爭先恐後跑下了山谷。

    這樣一來,山坡上的妖物又減少了不少。

    沁瑤繼續忙著將火龍纏住鬼劍士不放,仍繼續剛才的話題,“師父,你還沒回答我呢,這鬼東西什麼來歷?”

    沒等師父回答,猛然想起在懸崖下那處山洞時對付鬼劍士的情形,忙道:“我曾經用牽魂術對付他,發現他雖然一身鬼氣,但根本不是死物,而是活物。”

    清虛子一點也不奇怪,“它一身妖氣,哪來的鬼氣?根本是只千年老妖。”

    “千年老妖?”沁瑤目瞪口呆,迅速回頭看向正被眾僧圍攻的鬼劍士,用眼睛在他身上掃個不停,好一會,才慨嘆道,“這東西的變化本領真強,自己化作人形也就罷了,竟能化出那等如有實質的兵器!頭幾回交手,我都將他認做了能驅動外物的怨靈。師父,您可看得出它是什麼妖物?”

    清虛子一捋須,探究地看向鬼劍士,見緣覺等人所施的陣法已將它天羅地網地困住,雖然仍在僵硬地揮動胳膊,極力砍向藺效手中的赤霄,可每一回碰到赤霄,它手中的劍便會發生一瞬間的扭曲,極其突兀地變幻成其它東西。

    沁瑤眼睛不眨地盯著鬼劍士的劍猛看,想起那晚救康側妃時藺效跟鬼劍士交鋒時的景像,越看越覺得這劍幻出的形狀有種奇異的熟悉感。

    觀望一陣,清虛子見鬼劍士身上的盔甲開始一塊塊往下掉落,面色微變,迅速往後退了兩步,對沁瑤道:“不好,這東西快要現原形了,你快讓世子回來跟咱們擺陣,等這東西現了原形,緣覺等人的陣法最多能制出它一時半刻,卻無瑕再騰出手用別的法子將這東西徹底降服,一會還需得讓赤霄刺中它身上的要害才是!”

    沁瑤果見鬼劍士臉上的肌肉不斷扭曲,身形也陡然比方才高大了許多,心裡一陣發慌,忙用火龍將藺效護住,急聲道:“惟謹,惟謹!”

    藺效聽沁瑤喚他喚得急,心中一驚,惟恐沁瑤有事,忙回頭,就見沁瑤正朝他招手,像是有話要說,藺效挑開刺到胸前的鬼刃,退開兩步,轉身到了沁瑤身邊,看著她和清虛子,喘息道:“何事?”

    沁瑤見他額上全是汗,好生心疼,忍不住從袖中掏出帕子替他軾汗,道:“師父讓咱們擺陣。”

    “擺陣?”藺效立刻想起當初對付羅剎時的三陽陣,如今他跟沁瑤成了親,這三陽陣顯然是擺不成了。

    他有些窘迫地咳了兩聲,故作鎮定地問清虛子,“道長,要如何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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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6:54:20 |只看該作者
    第144章

    清虛子一一交待清楚,只聽一陣嘩然,原先在山坡上的將士全都駭得四處逃散。

    幾人暗道不好,往那鬼劍士看去,就見它聲聲低吼,原先的黑衣黑甲早已消失不見,身形暴漲至數丈高,通體黝黑逞亮,手中的長劍化作了巨螯,在半空中揮舞了一陣,轟然一聲倒地,震得整座山頭晃動不止,徹底變回了原形。

    竟是一只巨蠍!

    這巨蠍精身形奇大,足占據了半座山坡有余,仿佛看不到盡頭似的,好不駭人。

    眾人何曾見過這等巨物,求生的本能頓時壓倒了一切,紛紛轉身往山坡下狂奔而去。

    這山坡甚高,與營所形成居高臨下之勢,站於營所當中的不少人聞聲抬頭,隱約見到坡頂這巨龍般的怪東西,又是一陣驚呼。

    皇上跟怡妃等人見了,也不免驚得身子往後一仰,連聲道:“那、那是什麼東西。”

    卻聽身後米公公悶哼一聲,連一個字都來不及說,便嚇暈在地。

    這時緣覺的弟子中有兩人被巨蠍現形時震出的氣浪掃到一旁,滾出去好遠,那兩名和尚怕陣法不穩,絲毫不敢耽擱,忙又爬回自己的方位,幫著師父固陣。

    巨蠍在原地扭動了一陣,起先那陣被打回原形的煎熬滋味漸漸消退,隨即扭動龐大的身軀,揮動一雙巨螯,朝離它最近的緣覺劈去。

    緣覺不閃不避,嘴裡誦經,手中木魚卻敲得如雨點般又急又重,他膝旁的的銅缽仿佛感受到了什麼,金光也比之前更為耀目,蠍子的巨鏊伸到跟前,被金光所灼,只停頓了片刻,又咬牙往前刺出幾寸,眼看便要碰到緣覺的胸膛。

    說時遲那時快,清虛子手持無涯鏡對准巨蠍一照,一掃鏡中景像,旋即對藺效道:“快!刺它的頭頸交界之處,它通身盔甲,唯有那處最為薄弱,是要命之處!”

    藺效聽得明白,看得真切,凌空一躍,直逼到巨蠍眼前。

    雖有噬魂火龍將他護個嚴實,可蠍子到底修煉千年,怎容凡人在它面前如此挑釁?

    一對巨鏊毫無所懼,暫且放過緣覺,轉而向藺效刺來。

    清虛子早料到會如此,飛快甩出手中草繩,草繩去若靈蛇,閃電般將那對巨鏊一並纏住。

    蠍子一擊不中,身子更是被緣覺的陣法困在當地,不免又怒又驚,厲聲長嘯,震得人人耳畔嗡鳴不斷,漫山遍野的山畜為這巨響所懾住,一時間驚得四散奔逃。

    緣覺等人額間汗珠滾滾而落,拼盡全力將這巨物困於陣中不動,否則不只在場諸人,整座山上的生靈都將被這等妖中之王吞噬殆盡。

    長嘯聲中,那對巨鏊堅定地、緩慢地往兩側分開,繩子已被撐得幾欲斷裂。

    沁瑤看得心高高提起,看這架勢,過不多久,巨鏊必然會衝開束縛,首當其衝地便是離巨蠍最近的藺效!

    正心急如焚,只聽嗤嗤一聲響,藺效的劍已越過巨蠍散發出來的陣陣陰氣,一劍刺中它胸腹交界處,那處果然如清虛子所說是一塊軟肉,赤霄毫無阻礙,長驅直入地刺進一半有余。

    挨了這一劍,巨蠍身形陡然僵住,連原本躁動不安的一雙巨鏊都忘了掙扎。

    藺效一擊得中,知道這等巨煞即便瀕死,也勢必會有一陣地動天搖地掙扎,不敢再近身肉搏,飛速拔出劍,提氣退出去老遠。

    沁瑤看得一清二楚,忙將火龍從藺效身上召回,咬向巨蠍。

    火龍順著巨蠍身上那處傷口鑽入,就此消沒在那黝黑的軀殼中,好半天不見出來。

    巨蠍卻仿佛五內俱焚,哀嚎不斷,狂躁地在原地打起滾來。

    山坡本就不是那等堅硬岩石的巍山,怎經得起這等巨物翻騰,頓時飛沙走石,坡體傾斜,隱隱有崩塌之勢。

    藺效奔至沁瑤身旁,拉著她道:“此處要塌陷了,快走!”

    清虛子緊隨二人身後。

    緣覺等人見巨蠍不過垂死掙扎,均不再固陣,紛紛起身,撩起僧袍,接二連三往山坡下奔去。

    眼前是漫天塵土,眾人眼前昏黃一片,倉皇間顧不得許多,恨不能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到平地。

    只聽一陣巨大的轟鳴聲,眾人剛奔至平地,身後整座山坡便緩緩往下塌陷下去,泥土不斷順著傾斜的斜坡飛速往下滾落,漸次形成一個越來越深的大坑。

    巨蠍騰躍不及,隨著這山坡下降之勢一並墜到坑底,身上早已燒得皮開肉綻,它在坑底掙扎一番無果,反倒越陷越深,只好眼睜睜地任由滾落的泥土將身子掩埋,到最後,大半身子消失在坑底,只露出一對巨鏊。

    而山坡下沉還在繼續,眾人不得不往一旁退散。

    沁瑤被藺效緊緊握著手,見巨鏊都被燒得只剩了一半,火龍卻遲遲未從坑底出來,心裡一陣發急,跺腳道:“蠢龍!夠了,快出來!”

    不知是聽到了主人這聲召喚,還是已吞完了要吞的妖物肉身,火龍很快便從坑底鑽出一顆龍頭,火焰搖曳,像是跟沁瑤打招呼,見主人發急,不再玩樂,將剩了一半的鏊給燒成灰燼,這才意猶未盡地依次鑽出,回到了沁瑤的噬魂鈴裡。

    一場惡戰之後,營所只剩零零散散幾只小妖,沁瑤怕師父不耐煩,自告奮勇拿了他的無涯鏡,將這些小妖一一照回原形,放它們回山林中。

    期間藺效一直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她連她去淨房,都厚著臉皮在外面候著,總歸不讓她離開自己視線範圍。

    掃清余孽,皇上浩浩蕩蕩開拔下山。

    一眾書院學生及隨行的世家子弟經歷了這樣的異事,哪敢再在這座詭異的壽槐山上逗留,只草草收拾了隨身衣物,便急急忙忙跟著皇上下山。

    藺效需得近身保護皇上,便將沁瑤的馬車安排在他身旁,自己策馬隨行,既能照看皇上,又能牢牢看住沁瑤。

    上馬車前,沁瑤不經意掃到人群中一位美婦人,認出她是周夫人,她身旁還站著兩名形容狼狽的小娘子,三個人茫然無措地站在人群中,頗有些無所適從的模樣。

    沁瑤便對藺效道:“那三位娘子正是前段時間被這蠍子精擄走之人,她們所受驚嚇不少,咱們不能棄她們不管,需得好生護著她們回長安才是。”

    藺效嗯了一聲,低頭握了她一雙傷痕累累的手在手中細細摩挲,見雖已塗了藥,但仍滿是淤痕,心裡疼得險些透不過氣來,靜默了好一會,好容易才壓下心中的戾氣道:“一切都有我呢,這一日一夜你吃了太多苦,先別想其他的,在馬車上好好睡一會,等回了長安再說。”

    沁瑤見藺效臉上隱隱透著股山雨欲來的陰沉,知道他斷不會善罷甘休,便點點頭,道:“好,那我去睡了。”

    其實她心裡還有好些疑團,譬如當初周夫人夫君的魂魄為什麼會飄蕩到雲隱書院去、蠍子精擄了這些小娘子到底要作甚、乃至緣覺及師父的種種不對勁,都讓她如鯁在喉,恨不能立刻弄個明白。

    最關鍵的是,到底是誰推了她下崖。只要一想到此人害的她險些跟親人天人永隔,她便恨得牙癢癢,看藺效的態度,似是知道了些什麼,可不知是尚無證據還是顧忌身旁耳目,未跟她透露一二,暫且不多想,等回了長安再細問他。

    想著想著,眼皮漸漸合攏,跌入一個幽沉的夢鄉。

    直到回了長安,到了瀾王府門前,沁瑤依舊抱著藺效給她蓋著的貘皮薄褥,睡得正香。

    藺效不忍擾她好眠,索性令人取了披風,將沁瑤從頭到腳裹住,一路抱著她回了思如齋。

    沁瑤只覺身下驟然又變得松軟馨香,耳畔是溫姑壓低了嗓音的柔聲慢調,意識已回了思如齋,她心裡說不出的踏實安寧,怎麼也不願意睜開眼睛,只還記得不想讓藺效離開她,胡亂摸索到身旁之人的衣裳,握在手中,心滿意足地蜷著腿繼續酣睡。

    藺效吩咐完溫姑,本欲起身去外書房,誰知衣袖竟被沁瑤拽住,剛一起身,便跌坐回床邊。

    他回頭看向沁瑤,見她睡得酣甜,手卻攥得緊緊的,不免心下一片柔軟,揮手令溫姑等人下去,索性也合衣躺在沁瑤身側,將她摟在懷中。

    看了懷中人一會,藺效忍不住伸指細細描摹她的眉眼,她的眉毛濃淡有致,不畫而翠,眼睫長而密,閉上眼時,覆在眼下,格外惹人憐愛,因她皮膚比常人細膩白淨許多,眼皮上甚至可以看到一點類似嬰孩的細小血管。

    尤其生得好的是她柔軟的唇,唇色紅潤欲滴,形狀飽滿小巧,只有他才知道嘗在嘴中的滋味有多美好。

    他低下頭,輕輕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跟初見時那份單純的驚艷不同,眼前這張臉早已占據他全部的身心,一顰一笑都能輕易左右他的喜怒哀樂。

    這大半年以來,他小心翼翼地呵護她,步步為營地謀娶她,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在意她,若沒了她,他往後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他根本無法想像。

    想到這裡,他心裡空蕩蕩的,情不自禁將她用力摟到懷裡,光抱在懷中還不夠,非要揉到自己的骨血中方能平復心中的不安。

    沁瑤被摟得喘不過氣來,不滿地夢囈一聲,掙扎著推開他縮回到床角。

    藺效雖然眷戀這具溫軟的身子,可眼下顯然還有更迫在眉睫的事情要做,他替將她被子蓋好,輕手輕腳起了身,在床前立了一會,見沁瑤沒有醒轉的意思,這才放心離去。

    到了外書房,常嶸等人早就候在那了。

    藺效走到書案前坐下,垂眸想了一會,看向常嶸道:“你跟魏波幫我去查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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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發表於 2017-2-2 16:54:58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沁瑤醒來時,藺效已經進宮了,溫姑擺好了熱氣騰騰的早膳,不時有香味從外屋鑽進來,惹得她嘴裡一陣潮潤。

    溫姑和采蘋聽見屋裡的動靜,知道沁瑤醒了,忙領著一眾丫鬟進來伺候沁瑤梳洗。

    早膳依照沁瑤的意思擺在窗前幾上,窗扇開著,空氣清冷濕潤,夾雜著浮動的花香。

    沁瑤飲了口湯,抬頭見窗前梅枝上滿是水漬, 廊下茶花也一夜之間殘敗了不少,暗忖:莫不是下了雨。采蘋知道沁瑤的意思,忙道:“昨晚後半夜下了場雨,一直到早上才停呢。“沁瑤點頭,昨夜她睡得太沉,根本不曾聽到半點動靜。

    一場秋雨一場寒,眼見得已是深秋了,單薄的衣裳再穿不住,溫姑給沁瑤的鵝黃色襦裙外又披上了月白色鑲珍珠絲的厚實半臂,這才放她去梨白居給阿翁請安。

    瀾王早就起來了,正捧著本前日一位善做詩的門客錄的詩集在庭前邊吟邊散步。

    因庭中地上有水,瀾王腳下踩著木屐,肩上松松披著件半新不舊的褂子,昂首高吟,一派意態風流,遠遠看著,倒真有幾分文人墨客的模樣。

    壽槐山的事,瀾王早就聽說了,起初自然是吃驚不小,可後來知道皇兄和藺效沒事,旋即丟開了手,再也沒過問過。此時見沁瑤來給他請安,便隨口問了幾句,但幾個問題都浮泛得很,顯見得沒打算往細裡追究。

    沁瑤剛回了幾句,瀾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沁瑤見狀,便乖巧地住口,告辭出了梨白居。

    路上暗嘆,阿翁這性子,說好聽些是兩耳不聞窗外事,說不好聽些可不是太過於涼薄了些,難怪藺效年未弱冠,卻那樣沉穩有主見,想來不過是有父如此,母親又亡故得早,他沒人可以依仗,萬事都需自己拿主意罷了。

    出了外院,常嶸領著魏波等七名暗衛在外面候著。

    沁瑤冷不防看見八名彪形大漢齊刷刷在門口站著,嚇了一跳,剛想問怎麼人到得這麼齊全,念頭一轉,多半因經歷了她墜崖之事,藺效心有余悸,這才將身邊暗衛全數派到了她身邊。

    常嶸這兩日一直在自責那晚沒護好沁瑤,見沁瑤出來,又愧又悔,目光頭一回沒敢向往常那樣坦蕩直視沁瑤,只肅容給沁瑤行了一禮,便默然無聲地退到了一旁。

    沁瑤看著心裡大不是滋味,那晚的事縱然讓她後怕,可向來只有千年做賊的,沒有千年防賊的,那人既然存了心思要害她,無論常嶸他們怎麼防備,總能讓那個人尋到機會。

    這世上最怕無端地遷怒和指責。

    她忙笑道:“好,正好我今日要去青雲觀一趟,本有些不大敢出門,既然有你們陪同,那我便放心大膽地出門了。”

    她知道目前唯一能消除常嶸心裡疙瘩的辦法,便是讓他重新認識到自己的價值。

    常嶸心裡微微一震,世子妃笑容爽朗,滿臉信賴,跟世子一樣,全然沒有怪罪他的意思。

    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世子妃的手上,那雙手上都還裹著厚厚的巾帕,想來傷得不輕,他心裡極不是滋味,忙繃直了身子道:“好,我這就去做准備。”

    沁瑤微微一笑,想起什麼,又喚住常嶸道:“那位周夫人現在何處?”

    常嶸微愣,忙回道:“昨日世子命人將她安置在西跨院了。”

    原來藺效將人帶到了府裡。沁瑤點點頭,對常嶸道:“好,一會我要帶這位周夫人一道去青雲觀。”

    領著采蘋等人往西跨院而去。

    周夫人早已收拾妥當,因不知為何會被人帶到這等氣派的王府裡,正局促在廂房裡坐著。

    見沁瑤被一眾僕婦簇擁著進了院子,周夫人這才意識到女道便是瀾王府的當家主母,又驚又喜,忙上前對沁瑤深深行了一禮道:“多謝道姑的再造之恩。”

    沁瑤不忍告訴她家人的噩耗,只拉了她在一旁坐下,細問周夫人這兩月來在妖洞中的情形。

    她問得隱晦,但周夫人卻是個極聰明的人,一聽沁瑤的話,便明白過來了,臉色雖忍不住有些發紅,卻仍堅定地搖頭道:“那怪物只將我擄到洞中,令那四腳蛇看管我,卻從未侵犯於我。”

    沁瑤不意外,像巨蠍這樣有著上千年修行的怪物,早已超脫了七情六欲,雖已修了人形,等閑不會為情欲所驅使,因而他擄這些人勢必還有別的目的。

    她又問:“周夫人,你能不能將這兩月以來妖物都在洞中做了些什麼一一告知於我?”

    周夫人雖然外表柔弱美麗,實則性情堅強,否則被那妖物擄在洞中這麼長時間,早已嚇得神智不清了,豈能像現在這樣鎮定沉穩。

    聽得沁瑤這麼問,她深吸了兩口氣,細細回憶道:“那日我跟夫君攜了家人從定州趕赴長安,路過一座無頭山,忽然飛沙走石,天色昏暗,隨後我便被那妖物從馬車中拽出,當時我見那東西駭人,立刻昏死了過去。再醒來,便到了那處崖下的山洞中,那怪物見我醒來,只讓那個四腳蛇看住我,我起初以為必死無疑,可此後四腳蛇時不時弄些野果給我吃,看著竟是怕我餓死了的意思。”

    “此後那鬼東西又陸陸續續擄了兩名小娘子來,後頭來的那名後背有傷,那鬼東西見了,不知從哪采了些草藥給那位小娘子用,可效力甚微,傷口仍不住往外滲血。”

    沁瑤暗暗點頭,所以才有後來讓獐子精到長安城買藥一事,想來獐子精雖被他們捉住,鬼劍士又另派了妖精買藥。

    “前幾日十五那夜,”周夫人猶豫了一會,又看著沁瑤,補充道,“我估摸著是十五,因為那晚的月亮極圓。那鬼東西本已好些日子不見了,那晚卻突然來了,將我們三個人一道拖到崖底,令我們跪著,這鬼東西自己卻站在我們身後,雙手高舉望著天,嘴裡念念有詞,不知要做些什麼。後來念了好幾回,那東西不知為何發起狂來,在崖底發了一氣瘋,震碎了好幾塊巨石,才將我們三人又卷起來丟回洞中。當時我們當中有位姓劉的小娘子險些被他給嚇得昏死過去。”

    沁瑤聽得心驚,這東西莫不是要擺陣?可無論佛道哪個陣法,都講究個至陰或至陽,從來沒聽說過用已婚婦人擺陣的先例,難道是因為摻雜了周夫人在內,蠍子精才未成功?

    她暗暗看向周夫人,她已然生育幾個子女,年紀最少也三十往上,但因貌美異常,看著直如二十許人,若不是挽著婦人髻,輕易看不出她的婦人身份,想來蠍子精雖然修煉多年,但畢竟是妖邪之物,怎能識得這些凡人的圈圈繞繞。

    只是這蠍子精為何會驟然現世,又為何要擺陣?她想了一回,只覺千頭萬緒,怎樣也無法理出個清晰的思路來。

    她坐不住了,急欲去青雲觀問個明白,可想到周夫人至今不知道真相,不免有些踟躕。

    可若再一味隱瞞及拖延,對周夫人來說無異於慢刀子燉肉,太不公平。

    她暗暗咬了咬牙,拉了周夫人起身道:“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去青雲觀的路上,周夫人似乎預感到了什麼,變得異常沉默。

    沁瑤看在眼裡,悄悄嘆息,這樣的生離死別,無論對誰來說都是命中一道難以跨越的坎,即便有大智慧者,也少不了悲傷難過,更何況周氏夫婦這樣的恩愛夫妻。

    她握住周夫人的手,故作閑聊的語氣問她:“家中可還有親人,這回都一道來了長安?”

    周夫人心下這時早已凄惶一片,不過因未眼見為實,怎麼也不願往那方面想而已,聽沁瑤如此問,便道:“還有一個大女兒,今年十四,因我們夫妻倆平日忙營生,便送到滄州她外祖母家養著,這回來長安時,想著路途遙遠,怕她跟著受累,便未帶她同來,打算安頓好後再去接她。”

    沁瑤心裡那股悶得慌的感覺總算舒服了,好歹周夫人還有位親人,而兒女素來是父母的牽掛,想來周夫人即便再悲痛,為著女兒,也能好好活下去的。

    到了青雲觀,門口站著幾位大隱寺的和尚,沁瑤見了,知道緣覺多半在觀內,心中一動,便讓常嶸等人在觀外候著,自己領了周夫人到後院。

    院中只有福元和阿寒,也不知道誰弄了個蹴鞠,兩人正在院中蹴鞠玩。

    沁瑤見師兄玩得滿頭大汗,不由想起小時候師父便常給他買些皮影戲、小木頭人之類的玩意,說起來,師父雖然陰晴不定,對師兄卻真是好得沒話說。

    阿寒和福元一抬頭,看見沁瑤,高興極了,忙要開口打招呼,沁瑤卻做出個噤聲的手勢,讓周夫人在院門口等候片刻,自己調勻內息,極力不發出聲響,貓腰躲到師父房間窗口下。

    裡頭果然有師父極力壓抑怒意的聲音,“我說怎麼抓了這麼久都抓不到那東西呢!原來是你在有意放水!”

    頓了片刻,似乎越想越明白,冷笑一聲,“呵,不愧是佛門中人,既不抓它,也不讓它擄人,除了那晚你帶弟子出城,不小心又讓那東西擄走了劉太醫家的小娘子以外,這段時日以來,竟總共才丟了三個人。憑那東西的道行,若不是你有意防範,不知道擄了多少人走了!只是你既然早知道那東西在壽槐山,為何不想辦法提前知會我那徒弟一二?你可知道,當時不止那人在山上,我那徒弟也在,你要害人可以,可若一個不小心,連她都被那東西給吞噬了怎麼辦?”

    緣覺波瀾不驚的聲音,“她在你手底下受教這麼多年,若連自保都做不到,也別枉稱道士了。”

    清虛子噎了一噎,連連冷笑,“事到如今,我都已經分不清你是佛是魔了,當時山上多少人?個個都該死?你就不怕——”

    忽然頓住,一個東西直朝窗戶砸來。“什麼人!”

    沁瑤身子往後一彈,險險躲開,心裡雖然驚濤駭浪,可臉上卻做出剛到的模樣,揚聲道:“師父,我來看你來了,快開門。”

    手卻止不住的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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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發表於 2017-2-2 16:57:35 |只看該作者
    第146章

    房門猛地打開,清虛子出現在門前,盯著沁瑤狐疑地看了好一會,許是顧忌著房內的緣覺,到嘴的話又生生咽下去,只道:“來了?你先跟你師兄在外面玩一會,等為師說完話再出來。”

    砰的一聲又關上房門。

    沁瑤哦了一聲,一溜煙下了台階,假裝看阿寒和福元蹴鞠,一派若無其事的模樣,時不時還幫著撿個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背上衣裳早已濕透。

    過不一會,房門再度打開,師父跟緣覺一前一後出來了,路過沁瑤等人時,緣覺止步,朝沁瑤掃來。

    也許是沁瑤心中有鬼,怎麼看都覺得緣覺的目光裡含著一份警告的意味。

    她忙故作不解地回看過去。

    緣覺盯著沁瑤,見沁瑤目光清澈坦蕩,一點都看不出端倪,雙眼眯了眯,淡淡移開視線,闊步往外走了。

    清虛子看見周夫人,愣住,問沁瑤道:“她是誰?”

    沁瑤忙將思緒從緣覺身上轉回來,將周夫人領到師父身前道:“師父,將頭些日子我給你那丹瓶取出來吧。”

    語氣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沉重。

    周夫人袖下的手不自覺一緊,臉色也難看起來。

    清虛子恍然大悟,認真端詳兩眼周夫人,點點頭,對她道:“請隨貧道來。”

    師父兩人領著周夫人到了一處廂房,這房門四面無窗,一旦將門掩上,便一片昏黑,宛如黑夜。

    周夫人不明就裡,呆立在房中。

    沁瑤掌了燈,將事情從頭道來:“周夫人,我未嫁給瀾王世子之前,本在雲隱書院讀書,兩月前的一晚,書院中突然闖來一縷游魂,若不是這縷游魂,我們也不知道長安城出了邪魔,更不會順藤摸瓜地發現那蠍子精的行蹤,故而這縷游魂是這一系列詭事的起源。”

    周夫人身子晃了晃,面色蒼白地問:“游魂?”

    沁瑤忙扶住她,低聲道:“是。我雖不知這游魂為何會從長安西郊飄蕩到了書院裡,但他當時不斷找尋他的妻子,說他妻子名喚麗娘,不小心與他走散,不管見了誰,都不住地問我可曾見過他的妻子。”

    周夫人聽到麗娘這兩個字,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中劇痛,只還不敢相信,拼命搖頭道:“不,不。”

    沁瑤看著揪心,緊緊扶著她,柔聲道:“他一腔痴念,不肯輪回,唯有親眼確認他妻子尚且完好,方能放下執念,重去投胎,故而我才帶你來見他最後一面,好讓他走得安心。”

    周夫人渾身止不住顫栗,捂著嘴,無聲抽泣起來。

    沁瑤不忍再看,走到師父身旁,附耳對他說句什麼,清虛子嘆口氣,先在丹瓶上做了點手腳,這才慢慢將那半頭鬼放出來。

    因沁瑤特囑咐他做障眼法,故而在周夫人眼中,她夫君的頭顱仍是完好無損,跟生前一般無二。

    這於他來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周夫人來說,卻有天壤之別,沒看過丈夫死前的慘狀,周夫人余生思念亡夫時,也能少些揪心和悲痛。

    周恆出來後,因著意識混沌,只顧在屋中來回走動,嘴裡念念有詞:“我在找我的夫人,她生得很美,名喚麗娘,你看見她了麼?”

    “恆郎!”周夫人肝腸寸斷,放聲痛哭,疾步奔過來,張開滿懷欲抱住這影子,誰知撲了個空,趔趄一下,險些跌坐在地。

    沁瑤忙探身上前,將周夫人扶穩,又暗暗念咒,點化周恆的魂魄。

    若沒有周夫人在場,即便點化,周恆的魂魄也會迅速重新陷入混沌,毫無用處。

    周恆如夢初醒,被沁瑤牽引著在原地緩緩打了轉,轉身看見麗娘,怔住,“麗娘。”

    眼裡漸漸溢滿深切的哀慟。

    周麗娘徹底崩塌,撲上前摟住那虛空,哀哀哭泣起來。

    沁瑤看不得這樣的場面,拭了拭眼角的濕潤,拉了師父一道出去,掩上門,讓這對俗世恩愛夫妻做最後的道別。

    院中秋葉凋零,隨風飄蕩,一如人浮萍般的命運。

    許久之後,房門內那痛徹心扉的哭聲才漸漸止住,沁瑤推門入內,瞧見周夫人正跟周恆虛虛地抱在一處,神情哀婉,嘴裡喃喃低語,萬般不舍。

    清虛子眉頭一蹙,這魂魄未被點化也就罷了,一旦被點化,卻不宜在世上逗留太久,免得這些魂魄因不舍這塵世,漸生怨念。

    沁瑤自然知道這道理,便上前挽住周夫人,軟聲勸慰她道:“周夫人,我們要施法送你夫君上路了,他身上一無怨氣戾氣,想必生前是個極良善之人,可見平日積福良多,有我師父替他加持,定能早日投個好胎。”

    聽了這話,周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再次掉下來,哭道:“你叫我怎舍得?怎舍得?我們夫妻十五載,從未有過吵鬧紅臉,若不是被那個殺千刀的李刺史家的公子滋擾,我們也不會舍家棄業投奔長安,可誰知,路上竟能遇到這樣的邪煞,落得家破人亡的田地,而且不止周郎,還有我那兩個孩兒——“哭得一口氣上不來,竟昏了過去。

    沁瑤一驚,忙上前幫她順了好一會氣,這才幽幽醒轉。

    周恆看著愛妻,眼裡雖早已流不出淚,卻仍滿臉悲痛,無聲對麗娘說了幾個字,緩緩轉身,任由清虛子將他重新請回丹瓶中。

    沁瑤想了一會,才意識到周恆說的是:好好活著。

    她眼眶一熱,重重嘆口氣。

    給周恆做完法,已是日暮,期間沁瑤既要給師父打下手,又要全力防備周夫人尋短見,實在抽不出空來問師父緣覺的事。

    等師父忙完,好不容易側面打聽一二,被師父罵了一頓,不但沒打聽到一點線索,還被師父給趕了出來。

    回去的路上,沁瑤雖窩了一肚子疑問,仍不忘吩咐常嶸迅速到滄州將周夫人的女兒接到長安來。

    自己則攜了早已哭得虛脫了的周夫人上車,帶著她回府,將她暫且安置在瀾王府的西跨院。

    第二日早上,沁瑤便借著進宮給怡妃請安的由頭去找藺效,她有太多疑問要跟藺效商討,實在等不到他輪完值回府。

    藺效得著消息,將手下一應事務交給許慎明,到永壽宮來接沁瑤。

    半路上遇到司禮監的一位常公公,常公公見到藺效,左右環視一圈,見方圓幾丈之內都一無宮人,便壓著嗓門道:“遼東的小牟將軍已秘密回了長安,過兩日就會向皇上求賜婚,若宮裡的這個真是個禍害,小牟將軍自然會叫她有去無回,若她手上干淨,小牟將軍至今尚未婚配,亦不會薄待她,總歸是個兩全的法子。”

    藺效頓了頓足,嗯了一聲,常公公微一彎腰,兩人擦身而過。

    剛轉到永壽宮的廊檐外,轉角處走來一位女官,那女官看到藺效,似乎吃了一驚,手中的卷冊不小心跌落到藺效的腳下。

    秦媛忙不住賠罪,“世子,對不住,是我太魯莽了。”

    藺效垂眸看著秦媛緩緩俯身撿了冊子在手,又緩緩起身,臉上始終一無表情。

    秦媛直起身子時,察覺藺效的目光始終在她臉上,手止不住抖了起來,慌亂地對藺效行了一禮,垂頭退下了。

    永壽宮裡好生熱鬧,除了沁瑤,德榮等人也在。

    康平婚期已近,怡妃正跟皇上等人商討婚禮的具體事宜,康平許是害臊,不在永壽宮內。

    太子則跟吳王坐在一旁相陪。

    藺效進門,目光先落在沁瑤身上,見她臉上含笑,好端端地坐在怡妃身旁,心裡先松了口氣。

    皇上看見藺效,招手笑道:“惟謹,你媳婦也在此處,可是來接你媳婦的?快過來跟咱們說會話。”

    德榮笑道:“說起來,宮裡真是喜事連連,前頭才辦了兩樁婚事,如今康平又要嫁人了。”

    她話未說完,太子似是有所觸動,忽然走到殿中直挺挺地跪下,大聲道:“父皇,兒子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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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發表於 2017-2-2 16:58: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卷:龍鱗

第147章

    從永壽宮出來,沁瑤跟藺效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方才太子突然當著眾人的面球皇上頒布旨意給他和秦媛賜婚,除了皇上和怡妃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吃了一驚。

    雖然最後皇上以秦媛尚未出孝、而歷來太子定親需得慎之又慎為由駁了回去,但太子此舉無異於在全宮的人面前宣布他屬意秦媛,只等秦媛出孝,皇上便會給他和秦媛指婚。

    沁瑤暗忖,這才從壽槐山回來幾天?此前一點風聲都沒有,而且太子看著也不是那等心血來潮之人,怎麼剛從壽槐山回來,就突然來這麼一出。

    藺效臉色倒沒太大變化。

    兩個人並肩而行,各自想著心事。

    一路有不少宮人走動,見到二人,紛紛行禮。

    沁瑤想了一會,心中隱隱生出一個猜測,轉頭看藺效,見他神情依然沉靜,忍不住問他:“這件事你之前知道嗎?”

    藺效停步,轉頭看一眼沁瑤,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此處說話不方便,到我值房再說。”

    沁瑤立刻乖覺地噤聲。

    穿過幾重宮殿,到得一處幽森的院子,再跨過一道月洞門,便到了御林軍的值房,院內種著數株梧桐樹,因是深秋,樹上光禿禿的,北邊及東邊各有兩排廂房,東邊那三間廂房,書房跟議事房連在一處,藺效的臥房在裡面那間。

    沁瑤跟著藺效入內,見房內極為干淨簡練,不過一張床,一張書桌,並桌椅而已,所幸日照充足,屋內算得干燥溫暖,沒有半點潮氣。

    沁瑤走到床旁摸索了一番,見床板雖硬,但被褥卻干淨厚實,放了心,又四處好奇地左瞄右瞧,想著藺效平日便在這地方歇夜,心裡有種奇妙的親切感。

    藺效將配劍解下放在桌上,給自己和沁瑤斟了杯茶,飲了一口,便在一旁看著沁瑤。

    等她看完一圈,走到桌旁時,便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拉到自己懷裡。

    沁瑤冷不防跌坐在藺效的腿上,臉一紅,自覺這姿勢極為不雅,好生窘迫,掙扎著要起身,卻被藺效固在懷裡動彈不得。

    “別動,咱們好好說會話。”藺效極其自然地摟著她的腰,一本正經地看著她道。

    沁瑤登時想起藺效在床笫間哄她做的那些羞人的事,別別扭扭地動了動身子,“那咱們好好說話,你可別又打歪主意,我還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

    藺效暗笑沁瑤此地無銀三百兩,忍笑道:“嗯,你說,我聽著。”

    沁瑤便將那日在壽槐山的所見一一告訴了藺效,“通向懸崖的那條小徑因走的人少,頗有些泥濘,來去一趟,少不得粘些泥土。而那晚在築蓼台上,我便曾經跟書院裡的同窗說過山中有邪祟,讓她們速速回營,此後我和陳渝淇墮崖、一眾妖物闖入營所,幾乎是一樁變故接著一樁變故,整晚沒有喘息的時候,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想著從行裝裡找出干淨的鞋換上的人,怎麼看都覺得有些不對勁。”

    藺效聽到沁瑤說出那兩個名字,早前的猜測愈加具體,想了一會,開口道:“此人遠比咱們想的難對付,藏得極深,若真是她做的,那麼此前我遇到過的那幾回不對勁的事,都能解釋得通了。”

    沁瑤一訝,“難道她之前就算計過你?”

    藺效嗯了一聲, “遇到過幾回,都是初始時看著平淡無奇,事後回想,才覺得險像環生。阿瑤,此女善謀略,又極沉得住氣,幾次禍水東引,一環套一環,手段不比宮裡的任何一個人差。”

    沁瑤忙細問詳情,藺效便將來龍去脈交代明白,說完,效見沁瑤猶自蹙眉,便道:“以往她在暗,我們在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今既已知道了這人的伎倆,咱們只需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罷了。當然,你慮得也有理,動手之前,還有好幾樁事需得弄明白,免得冤枉了好人,可若真是她做的,就憑她險些害了你性命這一條,就非叫她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沁瑤重重地嘆了口氣,“其實早在那樁案子結束時,因有太多不合理之處,我始終對她抱著防備之心,可我仍希望是咱們弄錯了。”

    藺效臉色陰著,未接話。

    沁瑤看一眼藺效,猶豫要不要將那日在青雲觀聽到緣覺的話告訴他,斟酌了一會,覺得此事事關重大,後果斷不是青雲觀及自己所能承擔的,便一五一十都告訴了藺效。

    藺效聽著聽著,眉頭緊緊鎖了起來,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說實話,昨日我聽得不甚明白,但我記得此前緣覺曾帶人去壽槐山附近看過,正是因為他跟師父說一無不妥,師父才未懷疑到壽槐山上去。而且這情形還跟你赤霄沒有報警有些不同,你的赤霄只能感受近距離的煞氣,若當時咱們進山時,那邪物正好不在山中,赤霄自然不會自鳴。可依照緣覺的法力,壽槐山這種經年累月的邪氣,他斷不會漏看,為何好端端地要說謊呢。”

    藺效聽到這消息,不吝於聽到一聲炸雷,深想了一回,身子久未動彈,直想了半柱香工夫,這才回過神,抬眼見沁瑤正惴惴不安地看著她,眼裡滿是隱憂,心中一軟,捧了她的臉寬慰道:“這件事我會暗中往下查,你放心,查到了任何線索,我都不會瞞著你,若緣覺真有問題,先不管其它,頭一件事,便需將青雲觀和道長摘出來,斷不能讓道長他們為緣覺所累。”

    沁瑤微微松了口氣,頭埋到藺效的頸側,嘆一聲道:“這大半年以來發生了太多事,我總覺得這幾樁異事背後有一張看不見的網,隱隱有個指向,我可怎麼也想不到這指向是什麼,師父又有好多事瞞著我,緣覺看著也實在不像十惡不赦之人,如今我都有些糊塗了。”

    說著,心裡一陣沒有來的發慌,將藺效摟得更緊道:“惟謹,我有些害怕,頭些年我剛跟師父出去捉妖時,只要將把本事練得更扎實些,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除不了的妖,可近一年來,我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好些東西不是光靠道術便能解決的,背後還有好多彎彎繞繞,不怪師父常說,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邪魔,而是人心。”

    藺效見她愁眉深鎖,似乎不勝重負的模樣,心疼不已,啄了啄她的唇道:“你都已經嫁給我了,萬事都有我呢,怎麼就讓你愁成這樣?從今晚起,你什麼事都不必想,好好將養一段日子,若一個人在家無聊,白日回娘家跟阿娘說說話,或者邀了你書院裡的同窗來家玩。”

    沁瑤知道藺效這是將她肩上的擔子一力往自己身上挑,心裡暖洋洋的,也知道發愁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某些方面藺效比他更懂得如何運籌帷幄,便乖順地嗯了一聲,抬眸看他道:“你這回要輪值多久?明日能回府嘛?”

    她自己不覺得這話的語氣跟往常有什麼分別,可聽在藺效耳裡,卻分外嬌軟撩人,而且帶著幾分纏磨人的期盼,心中一熱,咬了咬她的唇道:“可是想我了?明日便回府。”

    說著,見她胸前一片耀眼的白,忍不住埋頭順著她的脖頸吻下去。

    沁瑤哪知道他說來就來,察覺身子底下有些蠢蠢欲動的意思,忙扭著身子掙扎起來,“這可是在值房,而且還是白天呢!”

    拼命試圖將他埋下去的頭從自己的前胸抬起來。

    藺效卻一發不可收拾,怎麼也停不下來,只道:“好幾日未親熱過了,哪對新婚夫婦像我們這樣聚少離多,好瑤瑤,我想你想得厲害,給我好不好。”

    沁瑤被他撩撥得氣喘吁吁,拼命保持清明道:“ 你明日不就回府了嗎?明日……明日咱們再好好的……”

    藺效干脆重又吻住她,只覺她的身體和氣息仿佛有誘他墮落的魔力,他越吻越情難自禁,將沁瑤抱著放到桌上,置身在她腿間,伸手到她前胸,解她襦裙。

    沁瑤羞得無地自容,拼命欲並攏雙腿,“怎能在桌上,我依你,那邊不是有床嗎,咱們去床上好不好。”

    藺效專心解著她胸前的結,啞聲道:“那床不結實,一會吱吱呀呀的,讓人聽到不好。”

    沁瑤放棄抵抗,捂臉道:“你都知道讓人聽到不好,你、你還這樣。”

    說話間身下一涼,藺效已然得逞,她倒抽了口氣,哪還說得出話,只拼命咬著唇不敢出聲。

    可後來快意如海浪般席卷而來,漸漸的,她腦中最後一根線如琴弦般崩斷,藺效看得真切,在她徹底失卻自持之前,傾身堵著她的唇,將她的嬌吟聲如數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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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 16:58:57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第二日散了早朝,蔣三郎知道藺效要出宮回府,便跟他同行。

    出了凌霄門,兩人各自上馬,因四周再無耳目,蔣三郎說話少了一份拘束,對藺效道:“沒想到夏荻竟然主動請纓到玉門關去,咱們布的棋倒沒用上,倒也好,省得露了痕跡到有心人眼裡。”

    藺效沒接茬。

    蔣三郎又道:“你瞧見當時韋國公的神情沒,聽到夏荻請旨的時候臉都綠了,可見連韋國公事先也不知情。”

    藺效嘴角扯了扯,“夏荻行事不是一向如此麼。”

    蔣三郎憋著笑,“聽說他自從娶了那位姓馮的小娘子,至今未回過內院,我每回遇見他,他臉上都沒有一個笑模樣,不知心裡怎麼窩著火呢。說起來,自那件事後,雖然韋國公和德榮公主一直將帳算在康平的頭上,但夏荻向來知道你有多看重弟妹,而當時那勒索他的程縣令又出現湊巧,不早不晚正好出現在他要算計弟妹之後,我估計他早就疑上你了。”

    藺效眸中浮動著戾氣:“疑上我才稱我的意呢,最好讓他知道這回玉門關也有我的功勞,就算他不主動請旨,也由不得他不去!有本事別死在突厥人的刀下,真若死了,就當作是給沁瑤賠罪了!”

    一抖韁繩,往前去了。

    蔣三郎愣了愣,快馬追上,笑道:“你啊你啊,這些年性子就沒變過,人不犯你,你不犯人,人若犯你,你一一奉還,難得還不失君子之風,嘿,姨母教得真不錯。說起來,我阿娘也跟長安城一眾娘子不一樣,從不家長裡短,我阿爺那麼個常年征戰沙場的鐵血漢子,也被她治得服服帖帖的。所以說‘鄭家女百家求’ 這句話可真沒說錯,單看你我二人的母親就知道了。”

    藺效無語,“想往自己臉上貼金就明說,不必拉上我。”

    看一眼蔣三郎,想起前兩日聽到的風聲,心中一動,“姨母前幾日派人去滎陽接了族中一位表妹來長安,鄭家表妹太多,我也記不住這位表妹的名字,聽說極其知書識禮,琴棋書畫俱佳,現如今在盧國公府住著,看姨母的意思,莫不是要給你親上加親?”

    蔣三郎臉上淡淡的,“她老人家折騰她的,左右我不應承就是了。”

    藺效笑笑:“你一味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當心惹怒了你們家老爺子,給你結結實實上一頓家法,倘若姨父他動了真格,不說別人,姨母她老人家正好稱願,斷不會阻攔的。”

    蔣三郎默了默,“一頓家法能換個自在也不錯。”

    藺效見狀,知道他自從美人蠱之事後,極不願意談論親事,便打住話頭,不再往下說。

    ——————————————————————————————

    夏荻快步進了內院,馮初月得了消息,又驚又喜,忙匆匆對鏡整了下一妝容,扶著婢女的手迎了出來。

    她本就身形纖細,這些時日又因孕吐嚴重,吃不下東西,愈發瘦了下去,雖月份不大,卻比常人更早顯懷。

    夏荻剛跨進院門,迎面見馮初月領著一眾僕婦在院當中候著。

    見他進來,馮初月忙上前行禮,“二郎回來了。”

    從言語到舉止,要多溫柔謙卑便有多溫柔謙卑。

    夏荻止步,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想起那日之事,心裡一陣犯惡心,冷笑一聲,對她視而不見,擦過她的身旁大步上了台階。

    這是馮初月自新婚以來頭一回見到夫君,夏荻的冷淡絲毫沒有打擊到她的雀躍之情,她臉含笑意起了身,理了理身上新做的霓裳,扶著婢女的手跟在夏荻身後進了內屋。

    一旁的乳娘鄧嬤嬤瞧在眼裡,隱含不屑地微抿了抿嘴,馮初月對二公子的生活習性一概不知,若任由她胡來,多半會惹得二公子發火,她倒不怕馮初月受磋磨,可她肚子裡正懷著二公子的頭一個嫡子呢,若傷到孩子就不好了。

    想到此處,不敢大意,忙領了一眾下人進屋伺候夏荻。

    夏荻走得急,身上出了汗,靠窗坐下,扯了扯領口, 不耐煩地伸指敲了敲桌。

    這是要茶的意思。

    鄧嬤嬤早端了茶來,走到近前,馮初月卻從她手中托盤接過,道:“你們下去吧,我來伺候二郎便行了。”

    鄧嬤嬤抬起眼皮看她,見馮初月臉上雖笑得和善,拿茶碗的手卻極穩,絲毫不讓,暗暗冷笑一聲,這女子倒還有些心勁,可這份厲害手段在旁的男人面前興許能行得通,在二公子面前少不得吃頓排揎,且隨她去折騰。

    垂下眸子,束著手退到一旁。

    馮初月小心翼翼地奉了茶到夏荻跟前,柔聲道:“郎君請用茶。”

    等了半天,夏荻一無反應,馮初月忍不住抬眼,發現夏荻正譏諷地看著她,眼裡是一覽無遺的嫌惡,仿佛下一刻便能活活把她掐死。

    她背上一涼,手中茶碗微一傾斜,茶水險些灑出來。

    饒是她自詡最能忍受冷言冷語,可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分明有著強烈的不可控性,冷硬如磐石,根本不是簡簡單單的伏低做小便能收攏的,她一時僵在原地,往前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夏荻冷冷看著馮初月,干脆利落道:“滾。”

    鄧嬤嬤一旁看著,雖解氣,卻也暗暗擔心馮初月受不住這般冷待,羞憤之下,動了胎氣。可二公子這樣的脾氣,便是請了公主她老人家親自過來,也不見得有辦法,只盼馮初月能認清自己的本份,莫要跟二公子叫板,左右二公子不過回來讓人收拾行裝,明日便要出發去玉門關了。

    這樣想著,抬頭一看,見馮初月仍杵在原地,既不說話也不動彈,竟是跟二公子杠上了,不由暗暗發急。

    正要想法子將馮初月好言好語地請出去,馮初月忽然哎喲一聲,捂著肚子,嘶嘶地叫起痛來,“肚子好疼。”

    鄧嬤嬤暗道不好,就說吧,二公子不回來便罷,一回來定然尋馮初月的晦氣,馮初月便是再沒臉沒皮,又怎受得住二公子的排揎,果然動了胎氣。

    忙派人給德榮公主送信,自己則領了人趕快上前攙扶馮初月。

    百忙之中,鄧嬤嬤瞥一眼緊閉著眼睛的馮初月,見她雖然不住叫痛,卻面色紅潤,臉上一滴汗都沒有,扶她的手一頓,原來她竟在裝病!

    念頭一轉,又暗暗點頭,這人倒真不傻,既不願意被二公子當著下人的面給攆出正房,又不敢跟二公子正面叫板,知道自己目前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肚子裡的小郎君,便借著動了胎氣,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

    夏荻將馮初月的伎倆看得一清二楚,怎能任由旁人用這法子來轄制他?冷笑一聲,大步走來,一把揪住馮初月的衣領將她提溜起來,迫她站好,似笑非笑看著她道:“我看咱們韋國公府真是給你臉了,竟連這樣的村野手段都使出來了?你動了胎氣?正好,這塊肉本來我就不想要,死了干淨!”

    馮初月是他畢生之辱,一想到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的女人成了他的原配發妻,他便恨不能立時手刃馮初月。

    馮初月不得已睜開眼面對夏荻,他的話猶如世間最利的刀,終於在她身上厚厚的盔甲刺開一條縫,她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難過算不上,更多的是難堪和畏懼,甚至生平頭一回生出幾分想哭的衝動。

    可當她目光掃過夏荻頭上那頂的墨玉冠,認出那玉的材質名貴非凡,又生生將喉間的澀意咽了下去,目光放柔,看著夏荻臉上的紅痕,顧左右而言他道:“郎君,你臉上可是被毒蟲給咬了?要不要妾身給你上些祛毒的藥。”

    夏荻一滯,原本冷漠至極的表情陡然變得不自在起來。

    忽聽門口傳來一聲驚呼,“二郎!你這是在做什麼?快放開她。”

    卻是德榮公主來了,身旁還跟著夏芫,母女倆被一眾僕婦簇擁著。

    夏荻掃一眼母親,冷冷地放開馮初月,重走到窗前坐下。

    德榮忙令鄧嬤嬤將馮初月扶到床上,等馮初月安頓好,自己卻不願過去親眼看一眼馮初月,只道:“已讓人去請林御醫,他最善千金科,一會讓他給你把把脈。”

    馮初月忙在床上半撐起身子,虛弱地給德榮致謝道:“謝阿娘關懷。”

    德榮勉強走近幾步,淡淡道:“二郎整日在外忙差事,眼看又要去玉門關出征,心裡好些煩心事,好不容易回個府,你不說多多體恤他,總不該惹他生氣,你看你又正懷著身子,若動了胎氣可怎麼好。”

    馮初月不敢流露絲毫的委屈,只連聲道:“是阿月不懂事,惹了郎君生氣,下回阿月再也不會了。”

    夏芫在一旁軟聲勸道:“好了阿娘,你讓嫂子好好歇歇吧。”對馮初月友善地笑笑。

    馮初月忙回以感激的一笑。

    德榮這才作罷,又走到夏荻跟前,見兒子臉色沉郁,這段時間就沒開過笑臉, 臉上脖子上依稀可見紅痕,一陣心疼,指責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只伸指戳了戳兒子的額頭,低聲道:“會你到正院來一下,阿娘有話要問你。”

    夏荻自然知道母親要問他什麼,不過是為何突然請命到玉門關去,他意興闌珊地笑笑,壽槐山上,他親眼目睹她跟他是如何並肩作戰、濃情繾綣,甚至無需言語,只一個眼神,兩人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當時在一旁看著,忽然想到“情比金堅”這四個字,心上灼痛得厲害,尤其想到在她心底,不知將自己視作怎樣不堪的一個人,簡直一刻都待不下去。也許只能遠遠避到玉門關那等苦寒之地,方能讓懊悔之情減少幾分。

    他起身往外走,德榮忙跟著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又回身對馮初月道:“一會鄧嬤嬤她們給二郎打點行裝,你在屋子裡這些丫鬟裡挑兩個眉臉齊整的,二郎到玉門關去,不知何時能回來,身邊不能少了人伺候。”

    因夏芫在一旁,德榮的話未說得太明白,但馮初月卻知道德榮這是讓她給夏荻准備通房,她一點也沒流露出不高興的模樣,只柔順道:“好,阿月這就辦。”

    夏荻本已走到門口,聽到這話,又倏然頓住,暗道母親糊塗,他是去打仗,又不是去尋歡作樂的,帶女人上路算怎麼回事?

    轉過身來,本想一口回絕,轉念一想,若自己不帶通房,沒准屋子裡的下人以為他顧及馮初月,這才不願帶女人伺候,他冷笑,抬舉誰不行,憑什麼要抬舉她?

    他立刻換了一副語氣,回頭看向馮初月,隨意道:“記得挑長得好看的,醜的我可不要。”

    大不了半路送人。

    馮初月垂眸道:“是。”

    第二日清早,他出門,馮初月果然送來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鬟。

    他冷眼一瞧,忽然愣住,就見這兩個丫鬟都生得膚白如玉,明眸皓齒,依稀有些沁瑤的影子。

    他勃然大怒,提步往內院去找馮初月的麻煩,這瘋女人惡心誰呢?

    卻被身邊一眾護衛攔住,“公子,時辰不早了,需得出發了。”

    他咬牙半晌,好不容易才將一肚子火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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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發表於 2017-2-2 16:59:12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藺效回家時,沁瑤正坐在庭前的廊檐下,拿了一張長安地圖在看。

    藺效止步,見她身上穿著一件緋紅色纏百蓮枝的半臂,月白色的襦裙,頭上梳著墯馬髻,容顏嬌美,神情專注, 坐在晨光裡,美得恍若一幅畫。

    藺效只覺得眼前美景讓人挪不開目光,怔立在原地。

    溫姑正好帶了聽風出來給沁瑤奉茶,一出門,看見世子這副情狀,忍不住樂呵呵笑了起來,“世子回來了。”

    沁瑤聞聲,看見藺效,忙放下地圖,高高興興地下台階迎了過來,“還以為你還要過一會才能回來呢。用過早膳了嗎?”

    眼前一幕藺效渴盼已久,頓覺渾身暖洋洋的,連疲乏都消散得一干二淨,笑道:“沒呢,等著回府跟你一道用早膳。”

    沁瑤抿嘴直笑,她可不是早就盼著跟藺效好好用一回早膳了。知道今日藺效回府,特讓膳房做了藺效愛吃的幾樣鹹點,早上起來時還有些忐忑,沒想到藺效跟她想到一處去了,便笑著拉他手道:“走吧,早膳都備好了。”

    藺效卻小心翼翼地握了她的手細看,問:“好些了嗎?”

    沁瑤道:“昨日余若水給我換了個方子,今日已經不疼了。”

    藺效細看一回,見果然消了腫,淤紫也淡了很多。

    沁瑤怕他看久了心情不好,忙攜了他的手笑道:“咱們進去吧,肚子都餓了。”

    兩個人進了房,溫姑領著采蘋等人在桌上擺上粥點。

    沁瑤坐下,給藺效夾了一塊芋泥糕,知道他用膳時不說話,不敢隨意開腔,可因心中愉悅甜蜜,總忍不住拿眼睛瞧他,看著他挺直的鼻梁,俊逸的側臉,斯文穩重的用膳舉止,越看越打心眼裡喜歡。

    兩人用完膳,淨過手面,一進裡屋,藺效便一把將沁瑤抱住,低眉笑道:“說,剛才在偷看什麼呢!”

    沁瑤紅臉,就知道他早就將她的小動作都看在眼裡了,辯無可辨,嘟起嘴道:“誰討厭我就看誰。”

    藺效挑了挑眉,“是嗎?我卻是誰生得好看,我就看誰。你瞧我平日看誰看得最多?”

    這是在拐彎抹角誇她好看?沁瑤心裡甜甜的,嘴上卻道:“不知道,許是哪位仙女一樣的小娘子吧。”

    藺效錯愕,笑道:“有這麼自己誇自己的嗎?”

    沁瑤才不介意多誇自己幾句呢,踮腳輕輕咬了咬他的下巴,威脅他道:“難道我生得不像仙女?”

    藺效點點她的鼻子,忍笑道:“不像。”

    見沁瑤嘟嘴,這才低哄道:“你比仙女好看。”

    他聲音低沉,又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聽在耳裡,分外動聽,沁瑤心尖一顫,耳朵都燒了起來。

    藺效最愛她這副嬌媚模樣,不免有些蠢蠢欲動,極想像昨日那樣胡來一回,可眼下不比剛成親那幾日,讓下人知道了,不會說他孟浪,只會認為沁瑤有失端莊,總歸對沁瑤不妥,只好硬生生地忍著,清清嗓子道:“你剛才在看什麼地圖呢?”

    沁瑤羞答答地等了一回,誰知沒想來藺效的溫存,倒等來了這麼一句,不由愣住。

    藺效見她臉上現出迷茫的神情,忍笑在她耳畔道:“晚上再要你。”

    沁瑤頓時哭笑不得, 她倒能猜到藺效在顧忌什麼,但這人也太壞了,明明是他昨日說一回家便要她,卻弄得像她多想似的。

    佯怒在他腰間輕擰了一把,悄聲道:“晚上我也不給你。”

    見藺效故意露出無奈的表情,自己倒先笑了起來,拉了他道窗前榻上坐下,將一張地圖攤在他面前,坐在他對面道:“我在看長安地圖,但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門道來。”

    藺效一看,見沁瑤在地圖上的幾處地名用朱筆標了記號,分別是無為山、五牛山、壽槐山,乃至當初發現羅剎的那間離靖海侯府不甚遠的小荒廟,還在這幾處地點用不同走向畫了好些相連的線。

    他看了一會,若有所思地抬頭看向沁瑤道:“你是覺得這些地方有關聯?”

    沁瑤點頭,“嗯。我總覺得這段時日的邪魔出現得太頻繁了些,沒准從地圖上能看出些什麼,就拿了地圖做了記號,反復地看,可斷斷續續看了好多回,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藺效目光在地圖上順著幾處記號緩緩游移,見幾座山頭零零散散分布在長安城之外,東西南北各個方向都有,而且彼此相隔甚遠,光從地圖上看,確實是看不出什麼端倪。

    他不懂道家或佛家的陣法,沁瑤的說法乍聽之下頗有些天方夜譚,可細想之下,倒也並非不可能,畢竟邪魔接連現世本就極不合常理,更遑論其他。

    他提議:“與其在家閉門造車,不如去問問道長,正好今日我休沐,陪你四處走走,順便散散心。”

    沁瑤眼睛一亮,隨後又苦惱地托腮嘆了口氣,道:“那日為了緣覺的事,師父罵了我一頓,還把我趕了出來,今日去找他,沒准還會吵架,而且他老人家見我來了,說不定還會躲出去。”

    藺效拉她起來道:“不去看看怎麼知道,就算道長不在觀中,我陪你回趟娘家也行,你昨天不是還說想阿娘了嗎?”

    沁瑤起初怕藺效休沐在家,尚有其他安排,沒好提這茬,見他主動提起陪她回娘家,自然高興,“那咱們先去青雲觀,再回娘家。”

    兩人都是干脆利落的人,很快便收拾妥當出發,到青雲觀時,果然如沁瑤所料,清虛子和阿寒根本不在觀中,問福元,福元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藺效暗暗皺眉,見沁瑤眼含隱憂地看著觀門口,便對她道:“興許今日道長去哪處除祟了,不如明日再來,今日先回娘家,這時候去,正好趕上用午膳。”

    沁瑤情緒果然好轉了些,道:“嗯,咱們早些去,還能讓阿娘多張羅些你愛吃的菜。”

    回了瞿府,瞿氏夫婦都在,但瞿子譽卻因近日忙著編纂史集的緣故,一早便去了翰林院。

    用過午膳,瞿恩澤拉了女婿說話,瞿陳氏卻對著沁瑤發愁:“你哥年紀不小了,如今仕途上也算上了正軌,翰林院的大人們也還賞識他,我和你阿爺便想著給他說親,可張羅了幾門親事,你哥都不同意,問他,他倒也沒說沒看上那些小娘子,只說不合適,我和你阿爺便問他,怎麼就不合適了?而且總不能個個都不合適吧?他就笑著不肯說,把我和你阿爺急得啊!阿瑤你說,你哥哥是不是自己相中誰家的小娘子了?”

    沁瑤思忖,會嗎?哥哥平日來往的多是讀書時的同窗,譬如王尚書家的王公子、馮大哥等人,再不就是在翰林院結識的同僚,不見得有多少機會接觸長安城的小娘子,更何況他素來潔身自好,從不學那些放浪文人去眠花宿柳。

    在她的認識裡,就算哥哥有朝一日成親,也絕對是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部就班,絕不逾矩,不大可能自己相中了哪家小娘子。

    “而且你哥哥這段時日總是早出晚歸,哎,阿瑤你說,有沒有可能你哥哥不是在忙著衙門的事,而是在外頭跟小娘子幽會呢?”

    沁瑤知道正值盛世,風氣開放,時人常有小兒女婚前私定終身的,母親的憂慮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可是她知道哥哥不會,至少不會拿衙門的公務做幌子來欺瞞父母。

    “阿娘,您多慮了。”她安慰母親道,“哥哥那麼個人精,真要存心瞞您,怎會露出個明晃晃的靶子讓您去猜疑?我覺著,也許他目前一門心思在公務上,或許那幾位小娘子他真就沒有看中的,哥哥素來厚道,即便對小娘子哪些地方不滿意,也不會明說的。”

    “真是這樣?”瞿陳氏狐疑地看著沁瑤。

    沁瑤哪知道哥哥心裡在想什麼?但在母親的逼視下,也只好硬著頭皮道:“反正我覺得哥哥歷來穩當,絕對不會亂來的。”

    ——————————————————

    晚上回了瀾王府,兩人歇下,藺效自然遵守白日的諾言,毫不客氣地要了沁瑤幾回。

    沁瑤從不知道男人在床笫間可以索需無度到這個地步,而且最羞人的是,藺效不知從何處學了那些手段,比剛成親那幾回少了急迫和生澀,多了幾分耐性和大膽,她即便初始時還有些不適,每回到後頭都能達到近乎顫栗的歡愉。

    她漸漸忘了羞恥,忘了束縛她的一切。

    最後一回時,她摟著藺效汗涔涔的肩膀,昏昏沉沉地想,原來母親說得絲毫不差,男女兩情相悅時,沒有忍耐和順從,只有水乳交融般的契合,而這種快樂是彼此共有的,藺效覺得酣暢淋漓的時候,她又何嘗不快活。

    去淨房沐浴的時候,夜色已深,沁瑤累得連抬個手指都覺得費力,只懶懶地背靠在藺效懷裡。

    藺效下巴抵在沁瑤的頭上,幫她細細擦身,見她昏昏欲睡,不忍再折騰她,沐浴完,幫她穿上褻衣抱出淨房,床褥早已換了新的,沁瑤迷迷糊糊瞥見,顧不上想是誰幫著換的床褥,一轉眼便睡著了。

    過了十來日,進入冬月,天氣驟然冷了下來,康平迎來大婚。

    因太子和吳王尚未娶妻,沁瑤算得上康平目前唯一的嫂子,自然責無旁貸,天不亮便到駙馬府去幫忙。

    去的路上,藺效對她道:“等康平的婚事忙完,我們便要操辦崔氏的‘喪事’了,到時候咱們府中事務需得你操持,免不了辛苦幾日。 ”

    沁瑤知道崔氏雖然仍被關在大理寺,瀾王府卻已經對外宣稱她臥床不起好幾月了,如今大概是幾樁喜事辦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便該公布她的“死訊”了。

    “那敏郎呢?”沁瑤忍不住問。

    藺效頓了頓,道:“父王因著曾南欽之事,總疑心敏郎是崔氏在外面懷的孽種,如今將敏郎丟在別院養著,只派了些丫鬟奶娘照拂著,吃穿用度俱是一流,自己只偶爾去看一兩眼。”

    沁瑤微微嘆息,在這件事上,她位置太過尷尬,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容易讓阿翁曲解,最理想的做法便是跟藺效保持立場一致,他既選擇了置身事外,她當然也不便多問。

    到了駙馬府,康平尚未被駙馬從宮裡接出來,府裡沒有想像中那般熱鬧,到處是訓練有素的下人,井然有序地穿梭不停,賓客卻未見一個。

    沁瑤到了內院,這才發現還來了好幾個書院同窗,都聚在青廬裡幫忙。

    沁瑤一眼看見王應寧和裴敏,忙笑著打招呼,可走得近了,才發現兩人印堂上都有些青黑之氣。

    她心裡一驚,拉了二人到一旁道:“你們兩人最近去了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嗎?”

    裴敏茫然地搖搖頭,王應寧也訝道:“為何突然這樣問?除了家裡和書院,什麼地方都未去過。”

    沁瑤繞著二人走了一圈,越看越不安,又問:“最近可遇到什麼奇奇怪怪的事?身子可有不適?”

    裴敏道:“除了偶爾有些乏累,沒覺得哪裡不適啊,倒是阿玉,前日便病了,今日連床都起不了了,我和應寧商量好了,一會還要去她府上看她呢。”

    沁瑤怔住,左右看一圈,這才發現確實沒有劉冰玉的蹤影,她轉頭,目光依舊落到裴王二人額上的煞氣上道:“好,我跟你們一道去看她。”

    忽聽身後傳來說話聲,“惟謹媳婦,你們方才說誰病了?唉,最近怎麼這麼多染病的小娘子。阿媛最近染了嗽疾,也是鎮日咳個不停,不知是不是秋冬相替,年幼之人元氣不穩的緣故。”

    沁瑤訝然回頭,見是一身盛裝的怡妃,顯然是親自來視察康平新府邸的,她說的阿媛,難道是指秦媛?

    莫非她也生病了?

    怡妃卻沒接著往下說,拉著沁瑤看了一圈新房和青廬,忽有宮人報道:“娘娘,馮駙馬已經出來接親,咱們需得回宮送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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