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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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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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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30:41 |只看該作者
第340章 挑釁

  言語間,綠蕉面若金紙,愈發得顏色難看了。

  她連聲音都是顫巍巍的。

  但興許是打定了主意要將事情告訴蘇彧,心裡有了些底,她的腳步倒慢慢變得平穩了。

  長廊外風疾雪大,二人不聲不響皆各自加快了腳步。

  不多時,倆人一前一後轉過了一個彎。

  綠蕉腳下步子微微一頓。

  蘇彧便也停下來定睛朝前看去,這一看便看見了若生房裡管事的吳媽媽。

  吳媽媽也同綠蕉一樣,臉色慘白,難堪至極。她也站在廊下,神色焦躁地原地打著轉,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這會聽見了腳步聲便扭頭朝他們看來。

  許是沒想到來人會是蘇彧,她明顯的愣了一愣後才苦著臉叫了一聲「姑爺」。

  她並沒有像綠蕉那樣稱呼蘇彧為「大人」。

  這叫法是有講究的。

  「大人」是外人。

  「姑爺」則是自己人。

  但蘇彧和若生並未正式完婚,依照吳媽媽的性子,是斷不會現下便口口聲聲叫他姑爺的。

  這只能說明她們接下來要說的事,只怕是十分之嚴重。

  蘇彧心下有了數,便也不二話,開門見山地問道:「可是與雀奴有關?」

  吳媽媽打個了哆嗦,搖搖頭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她往後退了兩步,走到一扇門前,打起了簾子,神色惶恐地壓低聲音道:「還是您親自看一看吧。」

  她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和綠蕉都只是駭極了。

  那隻匣子……那隻匣子……

  吳媽媽光是想一想便覺得心驚肉跳渾身發毛,是以半點不敢耽擱,一進門便領著未來姑爺向那張擱了匣子的方桌走去。

  桌子是方的,上頭的匣子也是方的。

  看起來平平常常,並沒有什麼異樣。

  蘇彧看了吳媽媽一眼。

  吳媽媽立馬慌手慌腳地指了指外邊,一面顫聲解釋道:「是元寶,元寶不知道打哪兒玩耍回來,正巧瞧見了奴婢放這匣子,它、它怕是以為裡頭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突然跳上來想抓匣子,結果就給撞倒了……」

  她口氣驚魂未定,說的雖然不算亂糟糟,但也是沒頭沒尾令人聽不明白。

  蘇彧道:「哪來的匣子?」

  「匣子?」吳媽媽這才想起要說匣子的來歷,急忙深吸了一口氣道,「是先前三爺差人送來的!您看,這還有一封信,是匣子上附著一道拿來的。」

  她將被匣子擋住的信抓起來遞給了蘇彧。

  蘇彧接過展開,神色肅冷,邊看邊繼續問道:「三叔可說了這匣子他是從何得來的?」

  吳媽媽連連點頭:「說了說了,送匣子來的那人說,是府上派出去找雀奴姑娘的人發現的匣子。」

  「如何發現的?」

  「說是也弄不明白,就是突然一轉頭便看見了,就擱在路旁他們拴馬的樹下。路上人來人往的,不知道是誰放下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放在那的。」但事到如今,就是吳媽媽也猜得到這匣子必然是有人故意放下想叫他們發現的,「幾個人走近了一看,便看見了匣子上頭用彩色線繩綁著的信,信封上寫著是給姑娘的,便拿去給了三爺看。」

  吳媽媽別開了視線不敢看那匣子:「三爺看了信封上的字,便立刻差人送來了木犀苑。奴婢親自接的,想著讓綠蕉去請姑娘來,哪知……叫元寶給撞到了地上……」

  那信封上的字春蚓秋蛇,歪七扭八,十分難看,像是出自不識字的人之手。

  但稍加分辨之後就能發現,這上頭的的確確寫的是給若生的。

  拆開信封,裡頭的字依然是這副模樣。

  細看去,上邊寫著的是個拙劣的燈謎:

  什麼人一眼黑一眼碧,耳後有小痣,生來非禽,卻名鳥?

  ——這何須猜。

  非鳥名雀,天生異瞳,左耳後靠近耳垂的地方生著一粒黑色小痣。

  不是雀奴還能是誰?

  蘇彧也鮮見的變了臉色。

  那匣子裡……

  他忽然問道:「匣上無鎖?」

  吳媽媽道是,又說:「只拿線繩捆著,但誰也沒有大動過,不是元寶,誰也沒有注意上邊有沒有鎖。」

  因為無鎖,元寶一撞,匣子摔落在地上,裡頭的東西就露了出來。

  雖則只是一眼,雖則只是一角,但那一眼所見的,已足夠叫她翻來覆去做上數月的噩夢了。

  吳媽媽心有餘悸地看向蘇彧。

  蘇彧卻在低頭看那根彩色絲線編織而成的繩子。

  線繩末端,編了一個藻井結。

  若生手上就戴著一隻藻井結的繩鐲。

  近乎本能的,蘇彧已猜到了匣中之物。他向著吳媽媽伸出了手,攤開手掌,低聲道:「給我一塊帕子。」

  吳媽媽怔了下,然後四處翻找起來。可她找了一圈,卻沒有找著。她時刻帶在身上的帕子不見了。她低下頭,看了一眼地,這才想起自己先前手足無措之下,慌亂地拿帕子擦了地。

  她扭頭喊綠蕉:「把帕子給姑爺。」

  綠蕉應個是,急急送上前來。

  蘇彧頷首接過,蒙住自己的手,將匣子打開了來。

  那瞬間,吳媽媽和綠蕉一齊向後退去,閉上了眼睛。

  蘇彧則垂眸向匣中望去。

  裡頭一團污糟,兩顆眼珠子並隻耳朵。

  那是死人的眼睛,毫無光澤,渙散無焦,渾濁不堪,一片茫茫。但依稀之間,仍可分辨出那兩顆眼珠子的顏色。

  一黑一碧,出自一人。

  蘇彧闔上了雙眼。

  這是挑釁。

  是來自兇手極端膨脹信心的挑釁。

  她不顧一切地想要讓若生痛苦再痛苦,又小心謹慎步步為營從不留下任何證據。

  隨匣而來的信件上,沒有落款署名,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信中所言,句句說的是雀奴,卻並無一字提及。

  她小心又放肆。

  分明是個瘋子。

  癲狂到極致,便誰也無法猜測她的舉動。

  蘇彧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眸色沉沉地吩咐道:「不要聲張,不要驚慌,平素如何現在還是如何。」

  吳媽媽和綠蕉對視了一眼,像是被他的冷靜所感染,也慢慢平靜了些,一起點頭應了是。

  少頃,二人先行退了下去。

  屋子裡便只剩蘇彧一人。

  他在桌前坐下,盯著匣子沉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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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30:54 |只看該作者
第341章 平靜

  時間過得很快。

  他到底還是站起身,帶著匣子走出了房門。

  東西是連三爺派人送回來,明言要遞給若生的。這又是連家,是若生的地盤,這樣的事是斷沒有可能瞞過她的。既然早晚都要知道,那不如還是由他親自告訴她。

  但就算是他,見慣了這些事,如今臨到要親口告訴她,仍覺得難極了。

  話出了口,就是刀子。

  每一下,每個字,都是朝心上扎的。

  蘇彧斟酌著字句,緩緩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但始終沒有將匣子打開來給她看。

  若生盤腿坐著,姿態看起來是閒適自在的,但她的神情再緊繃不過。她的視線至始至終都盯著那隻匣子。她已經知道了匣中盛著什麼,她也知道這匣子是打哪兒來的,可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惱,她已經惱過了。

  恨,一直都未消。

  哭,她先前剛剛酣暢淋漓不顧顏面地痛聲大哭過。

  她的雙眼還是紅腫的。

  良久,她聲音沙啞地開了口:「人死如燈滅……」

  這是當日她離開陸家時同陸幼筠說過的話。

  但陸幼筠顯然是沒有相信。

  如果她信了,她就不會再多此一舉做出今日這樣的舉動。

  若生想著雀奴,忽然道:「陸相一日不倒,陸幼筠便一日不會伏法。」唇角浮現了一抹譏誚,她冷笑了聲,「更何況,瘋子是不惜命的。」

  陸幼筠絕不是怕死的人。

  她殺人滅口,手段兇殘,以折磨人的肉體和靈魂為樂,為的是「有趣」二字;她不留證據,不想不抓,乃是因為她的自負不允許那樣的失敗發生。

  她並不怕死。

  即便她被抓,她也不會吐露雀奴幾人的下落。

  她樂見若生因為此事日日夜夜輾轉難安,哪裡會捨得說出來?

  她怕的,是事情失去掌控,是無能為力。

  若生還清楚的記得那一日,當她發覺雀奴已不在人世,決絕離去,不再受到陸幼筠挾制的時候,陸幼筠那副驚慌失措、失態至極的模樣。

  念頭一閃而過,若生猛地抓住了蘇彧的手,認認真真地道:「我想見陳公公一面。」

  自上回長興衚衕一別,她就再未見過陳桃。

  在那之前,她跟陳桃更是從未相識。

  是以她此刻突然提出想見陳桃,實在是怪事一樁。

  但蘇彧一字也不問,她想見,那便見:「我去安排。」

  ……

  大雪霏霏不止,連家派出去的人陸陸續續的都回來了。

  這一回,若生沒有再讓人出去找。她親自在點蒼堂裡見了連三爺:「三叔,不必找了。」

  連三爺尚不知情,聞言猶豫了片刻:「雪是大了些,但謹慎些,也並不妨事,還是再打聽打聽吧。」

  若生搖了搖頭:「找不著的。」

  「阿九。」連三爺聽著這話,有些琢磨了過來,「你可是已經有了消息?」

  若生沒言語,默認了。

  連三爺見狀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由一驚:「難道不好?」

  若生輕聲道:「人是我帶回來的,如今出了事,也該由我收拾妥當。這兩日辛苦三叔了,剩下的還是我自個兒來。」

  連三爺皺了下眉,口氣憂慮地道:「旁的事三叔幫不上忙,但若有三叔能出力的,你可切莫瞞著不提。」

  「不會的,有需要三叔出手的地方我一定會去叨擾您的。」若生很淡地笑了一下。

  姑姑已經幾乎不再管事,連家如今大小事務都指著三叔一人,她能幫上忙分擔的不過只有那麼一小塊,但就是那麼一塊兒她接下去也顧及不上了。

  三叔那,還是能不叨擾就不叨擾了。

  ……

  這一場大雪,足足下了兩日還未停歇。

  街巷都空了。

  若生不出門。

  陸幼筠也不出門。

  但陸幼筠心不靜,她時刻惦記著,為什麼若生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是東西沒有送到,還是她當真不在乎?

  明明依她對雀奴那丫頭的喜歡來看,是不應該不在乎的。

  陸幼筠琢磨來琢磨去,有些糊塗了。她坐在窗下,斜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托著腮,微微蹙起了眉。忽然,外邊傳來了一陣喧鬧聲。踢踢踏踏的,還有很重很急的腳步聲。

  陸幼筠扭頭去看,就見大丫鬟疾步走進來稟報道:「姑娘,少爺來了,嚷著要見您。」

  「他可說了有什麼事?」陸幼筠有些意興闌珊不大願意見人。

  大丫鬟道:「少爺沒提,只說要立刻見您。」

  陸幼筠蹙著的眉頭舒開又皺起,半是敷衍地擺擺手道:「罷了罷了,叫他進來說話。」

  大丫鬟聞言長鬆口氣,立即轉身出去向陸離回稟。

  外邊的吵鬧喧嘩聲慢慢地小了下去。

  等到陸離走進來時,已是恢復了平靜。

  陸幼筠斜睨著弟弟,淡淡道:「多大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兒一樣吵吵鬧鬧的,有什麼事不能等一等。」

  「等?」陸離虎著臉,氣勢洶洶地走近來,一屁股在她對面坐下,「我要是老老實實等著,你怎麼會見我!」

  陸幼筠終於正眼看他了:「說吧,為的什麼事。」

  陸離擺弄著自己脖子上的瓔珞,見她問起,卻又不吭聲了。

  陸幼筠便又問了一遍:「到底是什麼事?」

  哪知陸離還是不說話。

  陸幼筠屈指「咚咚咚」地叩起了手旁桌案,盯著他道:「怎麼,你今兒個是特地來給我找不痛快的?」

  「我……有一樁事要問你。」陸離終於開了口。

  陸幼筠道:「問吧。」

  陸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原地踱步,聲音壓低:「連家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陸幼筠深深看了他一眼,並不出聲。

  「雀奴不見了。」陸離看著她。

  陸幼筠笑了起來:「是嗎?」

  陸離滿臉鬱色,聲音壓得更低了:「她失蹤的事是不是同你有關?」

  陸幼筠笑意微斂,神情坦蕩:「胡說八道,我連她不見了的事都還是這會聽你說了才知道的,怎會同我有關。」

  「阿姐……」陸離停下了腳步,聲音裡帶著兩分猶豫,忽然道,「你是不是要殺她?還是說,你已經殺了她?」

  陸幼筠聞言面上笑意一僵,冷聲斥道:「你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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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31:30 |只看該作者
第342章 爭吵

  陸離臉色一白,話中猶疑驟減:「是你抓了人,是你出的手,是不是?」

  陸幼筠重重一拍案幾,聲音更冷了,臉也冷了:「你鬼迷心竅糊塗了。」

  陸離道:「我鬼迷心竅?我糊塗?阿姐,倘若不是你,倘若這事真的同你無關,你為何要斥我放肆?你多的是話罵我訓我,為何卻非用『放肆』二字?你下意識問出口的話是因何而起?是因為我僭越了不該問,卻不是我問錯了!」

  「雀奴雀奴,你倒是在乎得很。」陸幼筠冷聲發笑,不疾不徐地道,「她是連家的人,失蹤不失蹤,死還是活,同你有什麼干係,要你這般疾言厲色地來聲討我。」

  她說罷,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自家兄弟。

  但陸離卻忽然不說話了。

  他低著頭,像在思索什麼,又像是在苦惱什麼,然後驀地抬頭問道:「她不是,那胭脂呢?」

  陸幼筠一怔。

  陸離繼續道:「胭脂呢?胭脂是我的侍女,自小跟我一起長大,總該算是我的人了吧?」

  「你是何意思?」陸幼筠瞇起了眼睛。

  陸離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聞言頹然後退兩步重新坐倒,回憶般道:「我前腳說喜歡她,後腳她便死了,我來問你,你怎麼回我的?你說她不過是個簽了死契的丫鬟,根本不配我喜歡,死便死了,那都是她的命,讓我勿需傷心在意,權當沒有過這麼個人就是。」

  他話音微頓,「我糊塗,我的確是糊塗,比豬狗還蠢。我明明心裡知道是你殺了她,但我從來也不敢真的問你一句。而今我終於問了,你卻說我鬼迷心竅了。」

  「阿姐,時至今日,你還不能同我說一句真話嗎?」

  陸離屏氣凝神,視線灼灼地看著她。

  他鮮少用這樣的眼神看她,說是頭一遭也不為過。

  陸幼筠的火氣登時便燒上了臉。

  她只覺頭疼欲裂,太陽穴突突地跳,立時一改往日和顏悅色的模樣,咬牙切齒地道:「她有什麼好,值得你們一個兩個都惦記得不行!一個東夷人生的小雜種,算什麼!我養條狗都比她尊貴!」

  陸離嘴唇翕翕,似乎有無數的話想要說,但終了不過只嘆息般叫了一聲「阿姐」。

  叫完以後,話音尤未落下,他已神容悲切,猛然起身離去。

  陸幼筠見狀不知為何恍恍間彷彿再見了那日若生決絕拂袖而去時的場景,頓時拔高音量大叫起來:「你給我站住!」

  可陸離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只一個勁地朝前走。

  陸幼筠霍然起身,長袖一拂,掃過案上茶器,叮鈴哐當摔了一地。頓時茶水四濺,沾染衣袂,一片狼藉。

  她聲色俱厲地道:「來人!給我看好了少爺,沒我吩咐不許他外出!」

  然而眾人莫敢不從,陸離卻不會乖乖聽話。

  一番折騰後,事情驚動了陸相。

  因著陸夫人早逝,陸立展又始終不曾續弦,府裡的事便一直都由長女陸幼筠打理。是以平日裡陸立展並不對長女的行事做法多加置喙,她願意做什麼便做什麼,他一向是不插手的。

  但今次事情鬧大了,姐弟倆顯然已經撕破了臉,他再想不管不問,只怕是不成的。

  陸立展見了女兒,開門見山,張嘴便問:「你們二人因何爭執?竟鬧成了這副模樣。」

  陸幼筠面露不耐:「不過是些瑣事。」

  「些微小事能叫你這般發火?」陸立展皺起了眉頭,他雖同長女不大親近,但也知道她不是這麼容易喜怒形於色的人。

  可陸幼筠聽了他的話,站在那慢慢地笑了起來:「父親何時如此了解女兒了?」

  陸立展不滿她笑吟吟的樣子,眉頭皺得愈緊,訓斥道:「你素來便膽大包天,又仗著我的縱容越發的肆意妄為,而今可是無法無天了,竟用這般口氣同我說話。還真是莫怪你弟弟會和你生氣。」

  陸幼筠的笑意變得譏嘲起來,口氣難以置信地問道:「縱容?」

  她又哈哈大笑:「父親可真真是敢說呀!」

  她盯著他的眼睛,放肆地道:「您好歹也念了那麼多年的書,難道連這麼淺顯的道理也不懂?您不管事,可不代表您縱容女兒!您身為人父,可曾有一日盡心盡責過?您身為人夫,可曾有一天真心待過髮妻?」

  「我明白,婚姻不過權衡利益而來,你不喜歡她,也不打算喜歡她,可是——既然如此,為何還要生下我們姐弟兩人?」

  陸立展聽到這,大抵是覺得她的話實在是可笑至極,忍不住笑了起來:「我一直說你聰慧,現下看來倒是說錯了。娶妻生子,娶了妻自然該生子,有何不對?」

  他雖笑著,但口氣近乎冷漠:「喜歡不喜歡,同延續香火又有什麼干係。」

  父女倆說著話,誰也沒有意識到,其實他們骨子裡是一模一樣的人。

  根本就,像極了。

  ……

  與此同時,連家父女也在交談。

  雀奴的事,瞞的住一時,瞞不住一世。連二爺幾天沒見著人,又多多少少發現了些動靜,心裡起了疑,便要來見若生,問說雀奴上哪兒去了。

  若生初時還想撒個謊騙騙他,但他最近是越來越不好誆,刨根問底的,想要圓謊就得不斷地繼續扯謊,尋常一兩個謊話是斷斷不夠的。

  她思來想去,決定同他說實話。

  但實話不說全,只說皮毛,揀最簡單淺顯的說。

  他聽明白後,先是愣了半響,像是不相信,有些不大高興地說:「你是不是故意騙我,看我會不會慌?」

  父女倆一人一身鶴氅,並排坐在冷硬的台階上。若生聞言,沒有說話,只伸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連二爺眼眶一紅:「騙人是小狗。」

  若生也眼睛紅紅的,鼻子發酸,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連二爺見狀,吸吸鼻子,悄悄抹了抹眼角,也學著她的樣伸手去輕拍她的背:「沒事的阿九,真的,雀奴是去見你娘了。她們一定會在天上遇見的,到時候,小祺會像對你一樣對她好的。」

  「你不要難過,她們都是仙女呀,她們只是先回家去了。」

  「她們住在星星上,每天晚上低低頭就能看見我們了。」

  「所以不要哭,阿九你不要哭。」

  「你哭我也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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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放晴

  大雪過後,空氣裡的寒意更濃了,但連日來陰沉沉的天終於放了晴。

  這日午後,陳桃悄悄出了宮,避開旁人耳目前往長興衚衕。他有段日子沒見過永寧了。近些時候,太子少沔愈發得多疑了。他一向小心,可不能在這個時候栽了跟頭,是以便比往常更謹慎了許多。

  陳桃三日前接到蘇彧的消息後便一直籌劃著出宮,但總尋不到合適的機會,直到這會,終於發現了空隙。

  他一路疾行,半點也不耽擱,只臉色顯得比日常更難看些。

  都說久病成醫,其實他自己心中有數,他的身體是一日比一日壞了。

  年輕的時候就沒什麼強健的身子骨,如今老了,更是哪哪都出毛病。

  也不知,他還有多少時日……

  可這事兒,真要細想,陳桃又有些不敢。

  小主子尚且流落在外不得正名,這還遠不到他死的時候。

  只是天冷,他一把老骨頭像是都僵住了。直到進了門,忍冬奉了茶來,屋子裡暖融融的,他才長舒一口氣,彷彿又活過來了。

  窗外有鳥雀嘰嘰喳喳地叫著,聽上去生機勃勃的,也令人欣喜。

  天上出了太陽,冰雪消融,平日裡畏冷的小東西們都出來了。

  枝頭上雖然還是光禿禿的,但不礙事,這聲音這景象落在陳桃眼裡,都是充滿樂趣的。

  他捧著熱茶,饒有興緻地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才轉頭來看蘇彧,笑著道:「小主子可還好?」

  蘇彧道:「新的藥方子吃著不錯,身子較之先前已是康健許多。」

  陳桃更高興了:「這可是太好了,主子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會覺得欣慰。」

  蘇彧本想對這話嗤之以鼻,但他這些日子長進了不少,竟是忍住了沒提,只說起正事來:「那位在世時,同昱王可是要好?」

  他年少時並不長居京城,所見所聞不過寥寥,許多事知道的並不深。

  但陳桃不同,他是看著先太子長大的,論對先太子的了解,他若稱第二便無人能稱第一。

  「蘇大人怎地突然想起問這個?」陳桃笑了一下,有些遺憾地道,「昱王殿下幼時倒是總愛纏著太子殿下,二哥長二哥短的,倆人感情很好。但這人呀,長大了,分開得久了,見的少了,什麼感情也都慢慢地淡了。」

  蘇彧喝了一口茶,正色道:「這般說來,昱王先前所言倒像是真的了。」

  「哦?」陳桃有些驚訝,「他說了什麼?」

  蘇彧回憶道:「他說他本無意皇位。」

  這倒是出人意料,陳桃更詫異了。

  蘇彧則想起那天自己同昱王晚間吃酒時,昱王半醉時說起的話來。

  那日他先是笑,後揶揄般道,一直聽聞你是個不好相與的,以為是孤高冷漠之輩,哪知不過是不愛同人打交道罷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

  蘇彧也由得他說,只是聽,並不接話。

  昱王不以為忤,一個人獨角戲也唱得挺樂意的。

  他自顧自地說著話,邊說邊喝,等到月上梢頭,酒意更濃,人已醺然。然後突然之間,話音戛然而止,他望著窗外明月沉默了下去。

  良久以後,他才悵然地說了一句:「皇家子弟,生來便是棋子;身在局中,註定就得廝殺……」

  說話間,昱王轉臉看過來,神色間是一副交心的模樣。

  他說起了先太子,聲音變得低沉,言辭變得冷肅。

  說他二哥絕無可能做出逆謀之事,是有賊人陷害,一時不查,枉送性命。

  因而他無意皇位,卻也不得不爭。他若不爭,這天下就要落入太子少沔之手,他二哥的污名不得洗刷,冤屈便不能昭雪!

  蘇彧彼時尚且清醒,聽到那話也狠吃了一驚,下意識凝神朝他看去,看見的肅色神情卻不似作偽。

  昱王膽敢放心地在他面前吃醉酒,多多少少證明了昱王對他的信任。

  這掏心掏肺的姿態,怕是有八分真。

  剩下兩分,是刻意的。

  真心不袒露出來,誰看得見?

  那麼,昱王所言,能有幾分是真的?

  蘇彧正視著陳桃,問道:「昱王的話,公公以為如何?」

  陳桃搖了搖頭:「咱家猜不透。」

  人心那般複雜,縱是夜夜同床共枕的夫妻也不定就能知道對方心中所想,昱王的心思,也實在是難說。

  他不敢下定論。

  蘇彧也沒有下定論。

  但不管怎樣,直到局勢穩定的那天到來之前,永寧的身份都是尚需保密的。

  陳桃壓低聲音咳嗽了兩聲,道:「還有一件事,太子似乎有意讓我離宮養老。」

  蘇彧似乎早有預料,聞言並不吃驚,只點點頭道:「看來玉寅很得他歡心。」

  「說來也是他的本事。」陳桃笑了下,「那樣個人,不說不笑光站在那就足夠討人喜歡的了。」

  更何況,他還生了一副天生帶笑的模樣。

  陳桃道:「而且,他對自己夠狠。」

  能對旁人下狠手的,不稀奇,但能對自己下狠手的,卻不多。

  陳桃笑著站起身來,拿帕子抹了抹手:「連姑娘可是早來了?」

  蘇彧亦跟著起身,頷首道:「是,陪著永寧玩耍呢。」

  陳桃便道:「那可是勞連姑娘久等了。都怪我,人老話多,囉囉嗦嗦的。」

  「不囉嗦。」蘇彧接了一句,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

  陳桃便笑呵呵地邁步往外頭走去。

  到了永寧屋子裡,小孩兒竟還記得他,乖乖巧巧地叫了一聲「陳公公」。

  陳桃差點老淚縱橫,別開臉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沒有失態。

  小永寧便又去喚蘇彧。

  「爹爹,爹爹——」

  奶聲奶氣的,聲音雀躍,聽著的確比過去有氣力了些。

  屋子裡的大人便都笑了起來。

  過了會,若生將人塞給了蘇彧,自己便和陳桃去了隔壁說話。

  永寧巴著蘇彧的腿,眨巴著眼睛仰頭看他:「爹爹,阿九走了。」

  蘇彧垂眸看了他幾眼,突然一把將他抱起來高聲喊忍冬進來。

  忍冬一進門,蘇彧把永寧往他懷裡一送,說了句「陪著」,扭頭就也往若生那邊去了。

  忍冬和永寧一大一小面面相覷。

  忽然,小永寧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忍冬的臉:「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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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31:53 |只看該作者
第344章 蠢蠢欲動

  半個月後的一天,因為昱王近些日子辦事得力,件件處理的有效妥帖,以致嘉隆帝龍顏大悅,在早朝上點名誇讚了他一番,道他是個勤懇能為,有才幹的。

  嘉隆帝這兩年上了歲數,比之過去,對兒子們的態度和善慈祥了許多。

  他見昱王能幹,便誇了一句,不過是父親才有的驕傲和喜歡。

  但這話落在了太子少沔耳中,就十分的不是滋味了。

  他一貫不喜歡昱王,而今見昱王一副要得勢的模樣,心下是越琢磨越噁心,恨不得昱王回頭走出門便一跟頭摔下台階去將命送了才好。

  可當著人面,他還是笑微微的,先拍昱王的肩頭作兄友弟恭狀,後笑著再將昱王讚上一遍,直說自己是遠遠不如他。然而當眾人四散而去,他回了東宮,一進書房這臉便垮了下來。

  臉色陣青陣白,怎麼看都是不高興極了。

  衛麟是個有眼力見的,瞧見後立馬沏了一盞熱茶,躬身彎腰送上前去,略帶諂媚地道:「殿下用茶。」

  太子少沔瞥了他一眼,伸手接過茶盞舉起來要喝,可突然又將茶盞給擲了出去。

  「哐當」一聲。

  瓷盞碎裂,熱茶四濺。

  地上留下了一灘水漬。

  太子少沔像是看不見,只沉著臉喊人:「衛公公!」

  衛麟聞言,烏黑的眼仁驟然緊縮,旋即放鬆下來,口氣平平靜靜地應了一聲是,奴才在。

  太子少沔道:「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這事……」衛麟跪下身去,蹲在地上一片片將碎裂的茶盞撿起來擱到紅木托盤上,一面淡淡道,「奴才,不敢說。」

  天家的事,的確不是他一個內侍該插嘴說道的。

  太子少沔很滿意他的態度,但還是又問了一遍後道:「本宮讓你說,你便說,有何不敢。」

  衛麟抬起頭來,天生含笑的唇角往下壓了壓,帶出兩分愁苦之意,斟酌著說道:「依奴才拙見,這皇上怕是十分欣賞昱王殿下。」

  「廢話。」太子少沔端坐在椅子上,低低地說了一句,「繼續說。」

  衛麟撿完了瓷片,直起腰來,站定了道:「但這並不要緊,您是正經的東宮之主,任憑皇上如何歡喜昱王,他也沒有可能越過您去。」

  太子少沔點了點頭,面上的陰雲,微微散了一點。

  衛麟覷著他的臉色,接著道:「只是……」

  說了兩個字後,他停下來,頓住了。

  太子少沔皺著眉頭道:「只是什麼?」

  衛麟低了低頭,像是不敢看他,聲音卻並沒有變弱,反而多了兩分篤定:「只是這麼一來,昱王必定心生得意,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便會對您動手。」

  「他敢!」太子少沔握起拳頭重重地砸了一下椅子扶手。

  衛麟不吭聲了。

  太子少沔也不說話,只緊緊抿著唇沉思著。

  這話其實沒錯,一點也沒有錯。

  昱王少年時看起來弔兒郎當的,但自打先太子長孫少藻死後,他就一直覬覦著太子之位。

  所以遲早的,昱王這蠢東西遲早是要來同他搶東西的。

  他如今看起來尚算安分守己,但焉知不是在韜光養晦。

  假以時日,他羽翼更豐,早晚是要動手的。

  太子少沔臉色微白,沉吟著道:「他如今身邊又得猛將,的確是要得意。」

  衛麟道:「時間一長,只怕不妙。」

  「是這麼個道理。」太子少沔頷首附和,但又不由得想起了陸相的話。陸立展讓他稍安勿躁,從長計議,要忍,要等……

  可陸立展的想法並不是他的想法。

  依他之見,凡事都得先下手為強才是。

  只是陸立展到底老奸巨猾,城府深沉,他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

  太子少沔又沉默了下去。

  這時候,衛麟說了一句:「奴才是個沒用的,但奴才也知道先機二字的重要。」

  太子少沔看看他,示意他往下說。

  衛麟這回倒像是有了足夠的底氣,有膽直視他了。

  他說得很慢,聲音也不大,但說出口的話,像錐子一樣戳進了太子少沔的心裡:「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殿下您當年拿下那一位,靠的難道是忍耐嗎?」

  當然不是!

  太子少沔心中微動,聽得耳邊衛麟繼續道,「奴才的話是僭越的,但奴才心中的確是這般所想的。您一路走來,靠的是才智和謀劃,是您的殺伐果斷勇往直前,而非一個『等』字。」

  「小心謹慎固然無錯,可一味的等待時機卻是不對的。時機此刻不來,自然可等,可若一直不來,難道便一直等下去?誰敢說,這其中就一定不會再生變故?」

  衛麟慢慢地在太子少沔腳邊跪了下去。

  地上還是濕的。

  茶水已經冷了。

  他的聲音也適時的變了,變成了一種悲傷又憤恨的語調:「說句不當的,以奴才為鑒,奴才能等,奴才的對手卻沒有等。若奴才不是一味的等待,而是自行創造機會,那也許奴才的哥哥便不會死!奴才今時今日也不會變成伶仃一人……」

  太子少沔知道他是在說連家的事,可不知為何聽上去竟有種感同身受的滋味。

  的確他能等,昱王卻不一定會等。

  ——時機不是等出來的,而是自己挖掘出來的!

  太子少沔對這話深以為然。

  再等下去,他就該是昱王的囊中之物了!

  他臉上終於有了笑意,勾勾手讓衛麟起來說話,吩咐道:「去,再給本宮沏杯茶來。」

  衛麟應聲而去,回來時手裡除了茶還另多了一份熱騰騰的點心。

  太子少沔笑道:「你還真是本宮肚子裡的蛔蟲。」

  口氣是輕蔑不屑的,但笑意卻是真切的。

  他其實很滿意。

  ***

  這之後又大半個月,嘉隆帝病了。

  他年輕時時常親上戰場領軍殺敵,而今年紀大了,舊疾多發,經常湯藥不斷。

  但那些都不是什麼要命的大毛病,好好養著也就是了。

  是以這一回他晨起後覺得頭疼,召了太醫來看後,吃了藥照舊去上了朝。藥力發揮出來後,疼痛漸輕,他便沒再當回事,哪裡知道,下朝回去才批了七八本奏摺,這疼痛竟又再次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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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32:08 |只看該作者
第345章 抱恙

  先是頭,後是身,一陣陣的刺痛,連綿不絕,經久不散。

  嘉隆帝的摺子批不下去了。

  太醫再次匆匆趕來,一個查不出毛病,兩個還是查不出毛病。眾人對嘉隆帝的病症毫無頭緒,只說未曾見過。但嘉隆帝的頭是越來越疼,眼前陣陣發黑,渾身無力,若不想法子止了痛,這是寢室難安,什麼事也辦不成的了。

  嘉隆帝日理萬機,豈能如此耽擱。

  太醫院裡因此翻了天。

  鬧哄哄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辯駁來辯駁去,竟是誰說的都不對。最後院判大人勉勉強強開了張溫和些的藥方出來,讓人抓藥煎好了送給嘉隆帝服下。

  此後一眾人都眼巴巴地候起了消息。

  若有好轉,那是萬幸;若是愈發不好,可就大事不好了……

  院判大人更是快要急白了頭髮,屁股底下如坐針氈,一刻不停地探身往外看,催著問:「如何了?」

  不知過了多久,總算有人來報信說:「有用有用!方子見效了!」

  眾人聞言,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院判大人更是眉眼一舒,伸手捋了一把鬍子吩咐道:「來人上茶。」

  方才心神不寧,緊張兮兮的倒沒有察覺,這會一放鬆,口舌便都發乾了。

  他喝了茶,潤過嗓子,這才有了精神氣辦事,召了眾人來細細商討,這皇上的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因何而起,又是何時起的?

  雖說病來如山倒,但嘉隆帝這次發作的也委實太厲害了些,先前照理不應該毫無徵兆才對。

  然而眾人說了一圈,不過都是揣測。

  其中一人更是道:「這藥方子,會不會治標不治根?」

  眼下雖看著見效了,可誰知道是不是能除根?

  院判大人聞言心裡咯噔一下,有些惱怒地瞪眼朝人望了過去,方要說話,忽聽外頭有人大呼小叫起來。轉眼間,又有人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好了!又發作了!」

  院判大人掐指一算,這才過了多久?頓時心下警鈴大作。

  很快,嘉隆帝就被這怪病折磨得痛苦不堪。

  太醫院裡的眾人誰也想不出解決的法子,也跟著惶恐難安,痛苦極了,不敢吃不敢睡,急得一天到晚的掉頭髮。

  院判大人原本花白的頭,更是沒兩日便全白了個透。

  宮裡亂成了一團。

  太子少沔親自到嘉隆帝病榻前侍疾,小心翼翼,事必躬親,恨不得自己替嘉隆帝病了才好。

  嘉隆帝食難下咽,吃了作嘔,不慎吐了他一身,他也面不改色,照舊精心照料著。

  幾日工夫,太子少沔眼下的青影就快濃過了嘉隆帝去。

  這怪疾時好時壞,嘉隆帝這日像是舒坦了些,不知怎的忽然說想見見故人,便讓人請了雲甄夫人入宮。

  雲甄夫人已很少出門,得了聖旨才匆匆打扮了一番進宮面聖。

  一見面,嘉隆帝先開了口,搖搖頭道,多日不見,你看著清減了不少。

  雲甄夫人聞言,看看他,長長嘆了口氣。

  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人,終究還是老了。

  他們都已經老了……

  她陪著嘉隆帝說了一會話,忽聽大太監來報,說太子殿下來了。

  這兩日嘉隆帝對太子少沔改觀不少,聽到他來很是安慰,立即便發話讓人進來了。

  太子少沔顯然是知道雲甄夫人在的,進來後平平和和地見過禮,便對嘉隆帝道:「兒臣見父皇連日來因這怪病渾身不適,日夜難安,實在憂心;又見太醫院眾人束手無策,更是慌張,一時著急自作主張尋了個巫醫……」

  他頓了頓,小心請示著嘉隆帝:「父皇若是願意見上一見,兒臣便去安排讓人入宮來,您若是不喜歡巫醫,那兒臣這就去將人給打發了。」

  嘉隆帝皺了皺眉頭。

  一旁的雲甄夫人亦皺緊了眉。

  那些神叨叨的事她是一概不相信的。

  這巫醫,能算正經大夫?

  雲甄夫人睨了太子少沔一眼,心道嘉隆帝一定不會見。

  可誰知,她心裡才冒出這樣的念頭,便聽到嘉隆帝問太子少沔道:「現下人在何處?」

  太子少沔立即回答:「已在宮外等候。」

  嘉隆帝沉默了片刻,忽然倒吸一口涼氣,用力抵住了自己的額頭——疼痛又發作了!

  他大口吸著氣,咬牙道:「去!去將人叫來!」

  太醫無用,由得他痛,哪裡能忍。

  管他巫醫鬼醫,死馬當成活馬醫,萬一有用呢!

  太子少沔得了話,立刻便去找人。

  嘉隆帝疼得厲害,也顧不上雲甄夫人了,只是讓她回去。

  雲甄夫人卻是憂心不已。

  她看著嘉隆帝,怎麼看怎麼覺得這事情不對勁。

  那巫醫,如何能行?

  換做過去的嘉隆帝,焉會放在心上。

  可現下,他不止要見,還要相信。

  雲甄夫人向來又對太子少沔不大看好,心下更是不安,掂量再三還是忍不住勸說嘉隆帝,不論如何,還是讓太醫院再想想法子吧。

  言下之意,巫醫是不該見也不該信的。

  但嘉隆帝病痛之間,滿腦子只有如何消了這折磨,哪裡聽得進別的。

  二人一言不合,就有了分歧。

  嘉隆帝皺著眉頭趕人,雲甄夫人也只得走。

  多年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不歡而散。

  所以嘉隆帝事後想想心中有愧,起了心思要再召她入宮。

  可沒有想到,太子少沔找來的巫醫竟真的很有一手。太醫院多日不曾解決的怪病,到了他手裡,竟似乎就沒有那麼古怪了。人雖然是怪模怪樣的,但醫術十分高明。

  當天夜裡,嘉隆帝就覺得疼痛全消,精神大振。

  到了翌日再看,更是神清氣爽,彷彿已經是好全了。

  然後接著的一天一夜裡,那惱人的疼痛也再沒有回來過。

  嘉隆帝十分高興,要論功行賞,可巫醫卻跪地磕頭連說不可。

  嘉隆帝奇了,問說為何。

  巫醫道:「陛下不知,眼下這法子雖看著有效,卻不過是治標而已,並不能根治。」

  「哦?」嘉隆帝的心一提一沉,聲音也跟著一高一低,「既然如此,為何不用根治之法?」

  巫醫磕頭道:「陛下不知,此事實非草民不願,而是那根治之法,恐怕牽扯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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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32:20 |只看該作者
第346章 巫蠱

  嘉隆帝輕輕嗤笑了聲:「只管說來!」

  巫醫伏在地上,將身子貼得低低的,口中道:「草民不敢。」

  「有何不敢?」嘉隆帝聲音愈嚴,語氣加重。

  巫醫嚴肅虔敬地道:「草民怕陛下不信。」

  他又道:「草民雖只是賤命一條,但草民也只有這麼一條命,終究是惜命怕死的。」

  嘉隆帝聽到這終於聽明白了,於是道:「不論你說的是什麼,朕都不會要你的命。朕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只管說來便是。」

  巫醫這才將頭給抬了起來,說道:「陛下,您此番頭痛難忍並非染病之故。」

  嘉隆帝怔了一下:「那是何故?」

  太醫院裡的太醫們不眠不休地想法子,仍是半點思路也無,難道真不是「病」?

  思忖間,嘉隆帝聽到底下跪著的巫醫清清楚楚地道,「這一切都乃是巫蠱作祟。」

  他下意識斥道:「荒謬!」

  他願見巫醫,卻不代表他也願意相信這等謬言。

  醫終歸是醫,不管前頭帶的什麼字,總還是有共通之處的。

  但巫蠱作祟?

  「胡言亂語!」嘉隆帝又叱喝了一句。

  巫醫再次急急俯首磕頭:「草民不敢胡說。」

  嘉隆帝卻已是不高興了。

  他原想著這巫醫怕是有真本事的,可如今看來,也像是個滿口胡說八道的江湖術士。

  嘉隆帝心中不信,面上也不遮掩,只是他方才已明明白白說過了,不管是什麼說法,他都不會追究,那此刻也就只好斥了兩句便算。

  但這之後,嘉隆帝便沒有再召見過這個巫醫。

  他的頭痛病也沒有犯過。

  一切似乎都已經恢復了往日安寧。

  皇帝康泰,眾人自然也跟著欣喜。

  消息很快傳出來,雲甄夫人也知曉了。

  恰好若生也在千重園,正坐在她邊上發呆,她便說了句:「看來是我想的不對,那巫醫還是有些真本事的。」

  若生神色間略帶迷茫地轉過臉來看向她:「您說什麼?」

  雲甄夫人道:「我說皇上的病真叫那巫醫給治好了。」

  若生聞言似是清醒了些,眼神清明了,笑了笑道:「那可真是大好的事。」

  雲甄夫人看著她,忽然嘆口氣道:「你方才是不是在想雀奴?」

  若生微微點了點頭。

  她想的,時時刻刻都想的。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還是不想提嗎?」雲甄夫人問道。

  若生抿著嘴搖了搖頭。

  雲甄夫人又嘆息了一聲:「罷了,姑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孩子,但若是有什麼難處,還是要說的。」

  若生靠過去,抬起手輕輕地撫平了她眉間川字:「姑姑別嘆氣,總是嘆氣,該嘆老了……」

  可話說完,她自己倒是長而深地嘆了一聲。

  雲甄夫人失笑,伸手攬住若生的肩頭,將她摟進了自己懷裡。

  姑侄倆坐在那,誰也沒有再說話,但有些話,不必說,互相也都明白。

  這一天,雲甄夫人的情緒因為嘉隆帝的病情好轉高漲了不少。

  雖然那日見面是不歡而散了,但隨著歲月流逝故人是越來越少,她還是希望他能長命百歲的。

  可誰曾想,嘉隆帝的身子明明已經眼看著恢復了健康,竟然一夕之間又生變故。

  這一回,他的痛苦加劇了。

  若說原先只是難耐,如今根本就是絕望。

  太醫院依舊束手無策,眾人熬紅了眼睛也沒有想出辦法緩解他的病情。

  嘉隆帝因此疼得性子都變了,盯著太醫們厲聲大罵,廢物,無能,該死——

  要不是太子少沔攔得快,這「該死」的恐怕真的就得死了。

  嘉隆帝緊緊攥住了兒子的手,讓他將那個巫醫再找回來。

  太子少沔卻面帶猶豫地道:「想來是兒子看錯了,那人恐怕並沒有什麼真本事,不然早該將您治好了。」

  嘉隆帝目光熱切地盯著他:「不不,他有法子,他有能夠根治的法子!」

  「當真?」太子少沔愣了一下,旋即道,「那兒子這就去把人帶回來!」

  嘉隆帝頭痛欲裂,強忍著,連聲道好,催他速去。

  太子少沔也不負他望,很快便將人給帶了來。

  俄頃巫醫看過,驚慌失色道:「陛下,這怕是耽擱不得呀!」

  嘉隆帝於是屏退眾人,只留他細問起來:「你說,這若真是巫蠱作祟,該怎麼辦?」

  巫醫道:「草民沒有本事,但在知道了癥狀的情況下,仔細推演一番,應當還是能找著邪祟源頭的。」

  嘉隆帝問:「找到便妥了?」

  巫醫點點頭又搖搖頭:「找到以後,由草民施法破除,再用烈火將其焚燒殆盡,才算成事,才方能根治。」

  「那好!」嘉隆帝不假思索地道,「你需要多久才能找到源頭?」

  巫醫道:「草民只需十二個時辰。」

  嘉隆帝抱著自己的頭,疼得幾乎算不清十二個時辰是多久,他索性不算了事,直接下令道:「去查!立刻就去!一定要找到源頭破除它!」

  巫醫應聲而去,片刻後又折返回來給嘉隆帝送了藥丸:「雖不能根治,但多少能夠暫緩一陣。」

  這話不假,嘉隆帝服了藥丸後,很快便覺得頭沒有先前那般痛了。

  因為巫蠱作祟一事尚無定論,他也就照常的不動聲色,去批改摺子。

  批著批著,他突然停下了動作。手裡的硃砂筆頓在半空,要落不落的,時間一長,「啪嗒」落下一滴「血珠」來。

  ——有人上表彈劾了昱王!

  說他私吞軍餉,貪贓納賄!

  嘉隆帝皺緊眉頭將筆往筆架上一丟,再翻一本,又是彈劾昱王的!

  他頓時又覺頭痛不已,根本看不下去摺子。

  但摺子還得看。

  他一本接一本的看,一條接一條的看,終於看得渾身都不痛快了。

  按說應當立刻去查明其中真偽,但他現下已無暇分心,便將奏章盡數丟到了一旁不去管,只不斷催人問那巫醫,如何了。

  可十二個時辰就是十二個時辰。

  一天一夜後,巫醫來稟:

  源頭是一木人,身刻陛下八字,頭纏陛下落髮,以長釘封住五體,以蛇蠍之血澆頭而下,是為巫咒。

  這咒,就埋在南方。

  巫醫口中念念有詞,閉著眼睛在京城地圖上摸索比劃,突然渾身一顫,中指指尖點在了南方一處。

  嘉隆帝親自去看,一眼認出——那是昱王府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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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邪祟

  他目光一凜,望向了巫醫。

  巫醫閉目低頭明明什麼也看不見,卻在同一時刻將頭抬了起來。他的手指依然點在那一處,雙眼也依舊緊閉著,但他像是早已看清了嘉隆帝面上的神情,忽然聲音一尖,變得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咬字含糊地道:「邪祟出沒,帝星將隕——」

  這聲音像是一根尖針扎進了嘉隆帝的腦子裡,攪得他眉頭緊鎖,頭痛難忍,意識也混沌了。

  可聽清楚這句話的瞬間,嘉隆帝還是下意識抬起腳,重重朝跪在地上的巫醫踹了過去。

  他憤怒至極,用了十分的力氣,一腳下去,將巫醫踹得身子歪倒,跌出去足足兩步之遠。

  緊接著又是一腳,他將地上的圖紙給碾成了一團,口中罵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朕的面前如此胡言亂語、輕言肆口!爾等妖言惑眾之輩,實該千刀萬剮!」

  「還請陛下息怒。」嘉隆帝氣極之中威嚴逼人,可巫醫從地上爬起來,睜開眼,裡頭卻是一副平靜之色,「草民敢用自己的項上人頭來作擔保,草民方才所言字字是真,句句不假。」

  他又開始磕頭,邊磕邊道:「陛下信與不信,只管一查便知。」

  嘉隆帝冷笑道:「查?查什麼?笑話!朕如何能信你的鬼話!」

  他忍著一陣陣愈來愈厲害的頭疼,再懶得多看底下的人一眼,只揚聲喚人進來將巫醫拖下去。

  巫醫卻並不掙扎討饒,只是低下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這一嘆,嘆得嘉隆帝的頭更加劇烈地疼了起來。

  他回到寢殿,走路都打顫,上了床後抱頭痛呼,藥呢!藥呢!

  可巫醫被關,太醫院的藥又不見效,哪還有什麼藥。

  嘉隆帝只覺得這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似乎永遠沒有盡頭,不由心生絕望,口中喃喃念叨起了朕要死了……朕怕是要死了……

  他是上過戰場殺過敵的人,身上的疤痕大大小孝深深淺淺,不知有多少。

  此刻卻還是這般叫痛。

  可見這疼痛的駭人!

  隨侍在旁的大太監見狀雙眼都發直了,急得團團轉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不敢問,嘉隆帝也不說,就這麼忍著疼了大半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嘉隆帝才青白著一張臉咬著牙吩咐道:「去……再去將那巫醫給我找來……」

  短短一句話,似乎就用光了他的力氣。

  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的有氣無力。

  太監不敢耽擱,急匆匆地去,急匆匆地回來。

  嘉隆帝見著人後又吩咐道,著人去查!

  不論真假,先查了再說。

  若不然,他就真的要先被這疼痛給折磨死了。

  一夜之間,這痛彷彿又蔓延到了心肺,他幾乎要分不清究竟是哪裡在痛,哪裡在折磨自己。但腦子裡的痛,至始至終一直都在,令他連思考都變得艱難至極。

  他什麼也顧不上了。

  滿心滿腹只有滅了邪祟這一件事。

  只要能夠讓他不再飽受病痛折磨,他什麼都願意。

  不過這幾日他雖召見了巫醫,但巫蠱作祟一事並不曾外傳,是以當禁衛軍帶著巫醫奔向昱王府的時候,眾人都嘩然了。

  皇上染病,竟是昱王之故?

  人人都很吃驚。

  昱王府裡的人,更是如此。

  禁衛軍氣勢洶洶而來,瞧著個比個的凶神惡煞,真真是要嚇死人。

  知道是皇命,又同邪祟巫蠱相關,王府管家嚇得雙腿都開始發軟,想悄悄地命人速去給昱王送信,不想卻叫人給攔了下來。

  禁衛統領撕了信,笑了笑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殿下在與不在都是一樣的。」

  管家白著一張臉,心想放你娘的屁,這怎麼能一樣!可嘴上是一句不敢應,只喏喏道是,由得一幫人帶個怪模怪樣的中年男人在王府裡四處亂翻起來。

  很快,角角落落便全都找遍了。

  沒東西,也沒動靜。

  管家瞧著,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

  可沒想到,這不過是剛剛開始。

  那被稱為巫醫的男人突然伸手一指,說邪祟只怕深藏地下。於是一夥人立馬你拿鋤頭我扛東西的,要挖起地來。

  管家大驚失色,連說不可,要等昱王殿下回來。

  但禁衛統領聞言只是皮笑肉不笑地打量著他道:「怎麼,地下果真藏有東西?」

  管家一噎,臉色愈發慘白。

  主子的事他可不是事無巨細樣樣都知道的,這地下有沒有東西,他哪裡能知道!

  可禁衛統領觀他臉色已是認定了有東西,立即便招呼人挖了起來。

  巫醫站在一旁看著,一臉的高深莫測,但神色是篤定的。

  管家則惴惴的要命。

  然而禁衛們寸土不放,掘地三尺,竟什麼也沒有發現!

  巫醫的臉色漸漸變了。

  又過一會,禁衛統領走到了他身側,低聲詢問起來:「如何?」

  巫醫盯著面前的一片狼藉,已不復先前鎮定,略顯倉惶地道:「不可能,一定在這裡!」

  禁衛統領深深看了他一眼,發話讓眾人繼續。

  往深了挖,再挖,再找,一塊都不能漏。

  可直到昱王回府,他們仍然沒有找到任何東西。

  休說什麼木人邪祟,就是連塊多餘的木頭也沒有找見。

  昱王鐵青著一張臉走過來時,禁衛統領有些慌了。

  巫醫的面色更是比方才的王府管家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慘白。

  他顯然是不願意相信,仍揮著手想要讓人繼續挖掘。

  昱王冷笑了聲,不鹹不淡地道:「挖吧,放心大膽,盡情地挖,本王相信爾等定能挖出寶貝來。」

  禁衛統領一聽這話立馬賠起了笑臉:「還請殿下見諒,微臣皇命在身不得不查,而今已是查清,便不繼續叨擾殿下了。」

  昱王面色稍霽,頷首道:「辛苦大人跑這一趟。」

  禁衛統領連說不敢,轉過身便高聲命眾人立即撤退。

  巫醫神色惶惶地看著他,支支吾吾道:「大、大人……」

  這怎麼可能會沒有?

  他一臉的難以置信。

  消息傳出,太子得知後,亦是大驚失色。

  明明——早就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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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6:32:43 |只看該作者
第348章 怪案

  他百思不得其解,事情從未洩露,東西怎會憑空不見?

  但沒有便是沒有。

  與此同時,卻有人在昱王府相去甚遠的地方挖出了幾隻木箱。

  箱上花紋遍布,模樣怪異,誰也沒有見過,誰也不知道這幾隻箱子是打哪兒來的,又是何時被人埋在這裡的。

  一連挖出了五口箱子後,周圍引來了一群圍觀的人。

  人群裡便有人竊竊道:「這箱子裡該不會埋著什麼寶貝吧?」

  金子。

  銀子。

  珠寶翡翠……綾羅綢緞……

  一定是值錢的東西!

  於是乎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引來了更多的人。

  發現箱子的幾個人眼瞅著陣仗是越來越大,哪裡還敢久留。萬一裡頭真有寶貝呢?當然得自己留著!幾個人頭碰頭小聲商量了兩句,搬起箱子就要走。

  所幸箱子也不大,雖然挺沉,但遠不到抱不動的程度。

  可他們想走,圍觀的群眾卻不肯了。

  俗話說的好,見者有份,管是誰發現的,如今見了的都該分上一分。

  眾人嘴上嚷嚷著,手裡阻攔著,誰也走不掉。慌亂間,也不知是誰撞倒了人,你踩來我踏去的,一排人都摔做了一團。其中有個抱著箱子的,腳下不穩,也跟著趔趔趄趄地往前衝,哪知一個不留神,箱子從手裡跌了出來。

  「嘭」地一聲。

  箱子摔開了。

  周圍一靜,旋即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紛沓雜亂的腳步聲,更是一改先前的興緻勃勃,變得倉惶失色。

  眾人推搡著往前跑,誰也不敢再在原地多逗留上一刻。

  那箱子裡跌出來的,哪裡是什麼寶貝,分明是顆腐爛的頭,是人的腦袋!

  人人都被嚇了個半死,等到官兵趕來時,四周已是空無一人。

  撿回腦袋,箱子被盡數運回了衙門。

  一共五口。

  其中一口裡裝的是人頭。

  那剩下的四口箱子裡,裝的是什麼?

  仵作將剩下的箱子一一打開了來,定睛看去,兩口裝的手,兩口裝的腿,是人的四肢,唯獨沒有軀幹。

  這具屍體,被肢解了。

  然而真正古怪的,卻是屍塊上貼著的黃符。

  符上紋路繁複,不知寫的是什麼,可光是這樣,便已足夠令人毛骨悚然。

  仵作不敢耽擱,立即便將事情報了上去。

  幾位大人一聽,黃符?邪祟!巫蠱!一陣聯想,想到了嘉隆帝的病,想到了那被挖成了篩子的昱王府,當下誰也不敢多說,只立即派人將消息再往上頭遞去。

  因著茲事體大,誰也不敢放鬆,這消息便一路往上報,最終報到了嘉隆帝跟前。

  嘉隆帝正頭痛難捱,見那巫醫未能查出源頭卻將事情牽扯上了昱王,心下是又悔又惱,震怒不已。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他卻聽到了這麼個消息。

  真是太巧,太巧了!

  他當即發話道,要徹查!

  此言一出,這樁案子你推來我推去,落到了蘇彧頭上。

  他的幾位上峰為官尚可,查案卻是遠不及他,聞聽嘉隆帝要徹查要速查,那是壓力大得不得了,吃飯都不香了,哪敢自己親自動手去查。

  畢竟查出來是好事能邀功,可若是查不出呢?

  惹惱了嘉隆帝,誰有好果子吃。

  是以幾個人一琢磨,此事非蘇彧莫屬,便一個兩個地去尋他道,務必查清!

  蘇彧倒也不推脫,領了命便去了一趟仵作那,回來後道,這是巫蠱之術,非尋常命案。

  他神色淡淡,口氣卻很確信。

  消息傳到了嘉隆帝耳中,嘉隆帝也立時便深信不疑。

  一來他苦於病痛無法緩解,直覺生不如死;二來蘇彧身為重陽老人的關門弟子,學識淵博,人盡皆知。旁人看不出名堂的黃符和屍體,叫他一眼看了出來,似乎並不稀奇。

  嘉隆帝立刻便將他召進了宮,問他自己的怪病是否同那巫蠱之術有關。

  蘇彧卻搖了搖頭道:「臣不知。」

  嘉隆帝愣了一下。

  蘇彧泰然道:「臣會的東西不過都是紙上學來,是以臣能辨認出那具屍體的怪異,卻看不懂皇上的病症。」言罷,他略一頓,接著沉吟道,「但臣以為,這樁案子正巧出現在皇上患上怪病之際,也許並非巧合。」

  又一陣疼痛襲來,嘉隆帝眉間皺起了一個深深的川字,聲音急切地追問道:「怎麼說?」

  蘇彧凌空比劃給他看:「微臣過去曾聽師父說過,世上有一種極陰邪的術法,需要以人為祭。將人的頭顱四肢分別斬下後,以符咒封住死者的魂魄,然後將其一一埋下,頭朝被咒之人所在的方向,四肢攤開各指一方,每個對應的方向又埋著上書被詛咒之人生辰八字的木頭小人。這之後,每過一日,被咒之人所受的痛苦便加重一倍,直至活活痛死。」

  隨著他的話,嘉隆帝的臉色越來越白,額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子。

  「不過……」蘇彧高深莫測地道,「這樣的事,微臣並不相信。」

  嘉隆帝又愣了一下,正要開口,忽聽蘇彧話鋒一轉道:「只是世上之事從無絕對,今次實乃太過湊巧,據查,那藏著死者頭顱的箱子是正對著皇宮所在方向的。」

  嘉隆帝聞言如遭雷擊,一下子坐不住了,一疊聲地命令他加快徹查此案。

  而後等人一走,他便去見了巫醫,將蘇彧所言複述一番後問他可曾知道。

  巫醫一臉茫然,半句也說不上來,瘦削的身子抖得篩糠一般。

  嘉隆帝怒不可遏,連聲喊人要拉他出去斬了。

  巫醫急忙磕頭求饒,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嘉隆帝見其狼狽不堪,心下厭惡不已,想著該將他嚴刑拷打一番仔細問問話,可念頭一閃便覺身上角角落落都痛苦難忍,一個字也沒有力氣說了,只擺擺手讓人將巫醫快些拖下去。

  ……

  這個時候,太子少沔卻還在同陸相商討事情是哪裡出了紕漏。

  藏在昱王府裡的東西,哪去了?

  是昱王發現了嗎?

  可他若是發現了,為何一直聲色不動?

  太子少沔焦頭爛額地想了半天,有些心慌起來。

  陸相卻在想,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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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不妙

  自他知道嘉隆帝身染怪病之日起,他提著的那顆心便再沒有落下去過。

  他一直讓太子少沔稍安勿躁等待時機,可嘉隆帝依然病倒了。按說嘉隆帝日漸衰老身子骨大不如從前,病了也是有的,但太子少沔前去侍疾,卻是大大的不對勁。

  太子對嘉隆帝有幾分真情,他難道還能不知?

  陸立展當即覺出不好,心知是計,立即便去尋了太子少沔。

  太子少沔見他來問,也不隱瞞,直言皇上的怪病的確是他所為。

  說話間,他面上神色淡漠平靜,隱隱有種胸有成竹的氣勢在。

  這原是好事,但陸立展當時是越看越惱,鮮見地按捺不住怒氣疾聲質問他,為何行事之前不先來同自己仔細商議過後再做定奪。

  陸立展一直自認是太子少沔的臂膀,是他的軍師,是如父如師般的存在,可這一回太子少沔卻背著他行事……

  他又急又氣,太子少沔卻像是渾不在意,只是直視著他道:「怎麼,本宮如何行事,何時行事,還必須經由你的首肯?」

  這是重話。

  陸立展當然不能接著說是。

  他沉默了下去。

  太子少沔便面現冷笑道:「本宮素日那般敬你重你,本以為是寬厚仁慈至極,卻不想陸相爺還是不滿意呀。」

  陸立展卻已是無心再聽這些,他心內如焚的,只是問:「殿下此計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太子少沔瞥他一眼,將事情略略說了一通。

  「荒唐!」陸立展聽罷卻愈發覺得不安了,「既然如此,您為何不索性毒殺了那位?!」

  等到嘉隆帝賓天,他身為儲君,名正言順,皇權在握,豈不正好?

  可太子少沔卻道,他等不了。

  等到他自個兒做了皇帝再去對付昱王,勢必還得再等。若不然,他一經即位便殺掉昱王,世人會如何看待他?他要做世人眼中的明君!聖君!

  至於暴君二字,休想沾上他的名字。

  是以他要先借老父之手除掉同父異母的兄弟。

  他們一直打算著的,也正是這麼一個目的。

  只是陸相一直口口聲聲說要等候時機,不能輕舉妄動。

  但那時機何日到來?

  太子少沔憤憤然地道:「等等等!等到哪一日?等到老東西扶那蠢貨上位嗎?」

  他自覺做的一點也沒有錯。

  「你終日畏畏縮縮不敢動手,如何能成大業!」

  陸立展聽到這話,真真是喉間湧上一陣腥甜,差點吐出血來。

  他是越聽太子少沔的話越覺得眼前的人愚不可及!

  然而為時已晚,他當年選了太子少沔,他們就是一根藤上的螞蚱,如今哪裡還能擇的清。太子少沔再蠢再衝動,他也還是得跟在後頭為太子少沔擦屁股。

  陸立展忍了又忍,終於是忍住了。

  他細細追問,細細部署,試圖將太子少沔的計劃再三完善。

  但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

  昱王府裡竟然挖了個空。

  一定是有哪裡露出了馬腳。

  可事到臨頭,也來不及倒推回去一一查漏了。

  太子少沔坐在椅子上,猶在念叨怎麼可能。

  陸立展滿腦子卻都已經是那樁分屍案了。

  他看著太子少沔道:「只怕大事不妙。」

  太子少沔轉過臉來,滿面不耐煩,皺著眉頭道:「本宮知道不妙,那東西不應該不見!」

  「不,我說的是另一件事!」陸立展搖頭道,「據傳那樁分屍案同巫蠱之術有關,皇上更是親自召見了蘇彧。」

  太子少沔不作聲地看著他。

  陸立展接著道:「蘇彧與我同出一門,皆是師承重陽老人。」

  太子少沔挑起了一道眉:「什麼意思?」

  陸立展的臉色陰沉了些:「我師父從來不信巫蠱之術!厭惡不屑到從不談及!」

  「這意思是……」太子少沔倒吸了一口涼氣,「蘇彧不顧欺君之罪在對皇上撒謊?」

  陸立展頷首剖析道:「那具屍體,只怕也是他們的手筆。」

  太子少沔不覺有些慌亂。

  陸立展面沉似水道:「事出突然連對方布的什麼局也看不透,而今再去想破局之法只怕是來不及了。」

  不知他們掌握了多少又埋伏了多少——那具屍體,據說被分別裝在了五口箱子裡,不論怎麼看,都是別有用意。五口箱子,五個方向,五個目標!

  除去他和太子,依然還有剩下的。

  蘇彧和昱王手裡握著怎樣的牌,他們全不知道。

  陸立展道:「為今之計,破釜沉舟吧。」

  太子少沔微微一怔:「破釜沉舟?」

  「清君側!」

  除此之外,不過坐以待斃,別無二法。

  好在那日他見過太子少沔知道了他的詳細計劃後,便因為心中不安而另做了準備。

  而今大勢已去,現在不動,何時再動?

  ……

  趕在「分屍案」告破之前,太子少沔起兵了。

  陸立展老謀深算,早已悄悄買通了御林軍。

  是夜,大雪紛飛,天空漆黑如墨,寂靜中的皇宮像一隻沉睡的猛獸悄然無聲地睜開了一隻眼睛。

  厚重的宮門,被打開了一角。

  御林軍開道,有精兵魚貫而入。

  一切都是悄無聲息的。

  只有大雪,在撲簌簌地灑落下來,很快便在檐角堆積成了白皚皚的一塊。宮燈的火光,則在夜風中搖曳著搖曳著,忽然「咻」地一聲,熄滅了。

  那聲音極輕,倏忽就消失在了落雪中,只餘下一縷裊裊的稀薄煙氣被凍結在了半空。

  嘉隆帝因為病痛長時間地藏在寢殿裡,被折磨得面目憔悴,無心見人也無心度日。

  太醫院裡研製出的藥丸,只能夠短暫地鎮痛。

  但也聊勝於無。

  他拿來當糖豆子似的吃,吃了便睡,能安穩地睡上一刻鐘便是一刻鐘。

  這會兒,他好不容易才剛剛睡下。

  意識一沉,外邊的雪下得再大,他也不知道了。

  而東宮裡,太子少沔正在讓衛麟溫酒。

  溫的是烈酒。

  暖身,暖心,壯膽。

  等到酒熱,他端起來,一飲而盡,忽然盯著衛麟道:「今夜過後,你便是司禮監的掌印了。連家,由你處置。」

  衛麟聞言,「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他腳邊,磕頭道:「皇上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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