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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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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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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23:53:42 |只看該作者
第280章 暗湧(二)

  明艷燈光映入眼簾,像是一場幻夢。

  她輕輕動了動手指,掌心溫暖,彷彿能抵禦世間所有嚴寒。

  從來沒有哪一刻,能像是現在這樣,令人既安心又隱隱不安。她朦朦朧朧地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也因而愈發得惶恐了。心思浮動間,她茫茫然不知自己的視線該落在何處。

  蘇彧就走在她身側,她卻有些不敢看他。

  兩旁花燈琳琅,亮如白晝,她亦不敢抬頭去看。那萬頃燈火好像能照進她心裡,將她的心思悉數照亮,一覽無餘。

  她只好舉目望天。

  天空盡頭黑成了一團墨,她盯著看了半響,只覺脖子發酸快要僵住了。好在廣慶樓已在眼前,不消一會就能到達。她轉了轉頭,忽然瞥見廣慶樓對面的高樓上有人臨窗而立,正低頭往下看。

  二人一個仰頭,一個低頭,視線不由觸到了一起。

  若生微微一愣,隨即將視線收回,看向了前方。

  然而高樓上的那人卻並未如她一樣將目光收回。

  直至若生的身影走出老遠,他仍然在看她。

  定定地看,看了許久。

  一凝視,就忘了時辰。

  許是因為他站得高,她似乎並沒有能夠看清他。

  微微斂目,他立在窗邊,身體紋絲不動,視線也不動,嘴角卻緊緊抿了起來。

  今兒個,還真是難以預料的巧。

  他方才只是不經意間低頭一看,不曾想竟就瞧見了她。

  雖說隔了些日子再見,但連家二房的這位三姑娘,他可依舊記得清清楚楚。他原本以為她不過就是個被養得不知人間疾苦,嬌縱不懂事的小姑娘罷了。可到頭來,到底是他小看了她。

  說來也怪,她似乎打從第一眼見到他時,就一直不大喜歡他。

  也不知是不是天生敏銳。

  這樣想著,他眼中突然閃過了一絲異樣光芒,然後慢慢的,一點一點冷了下去。眼裡再無溫度。

  過了良久。他身後突然有人喊了一聲「衛麟」:「瞧見什麼了?」

  他連忙轉過身去,躬身輕言回稟道:「眼下尚無異狀。」

  「是嗎?」太子少沔聞言,皺起了眉頭。「看來老七今夜是不打算出門了。」

  「殿下說得是。」他站在桌邊,提起酒壺為太子斟酒。

  手一動,壺口一低,色澤金黃透明而微帶青碧的竹葉青便立即傾瀉而下。氣味芳香而醇厚。

  太子少沔盯著酒盞看了片刻,忽然又喊:「衛麟!」

  他聽著。只覺額角青筋一跳,但面上仍舊微笑不止,恭恭敬敬應了個「是」。

  太子少沔便問道:「你可中意這名字?」

  他笑意不減,謹聲回答:「奴才再歡喜不過。」

  太子少沔彎起嘴角。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便再三謝恩,溫順地低下了頭,然而他垂首的那一刻。目光卻在剎那間變為了利刃。

  衛麟,衛麟……

  取自「金麟豈是池中物」。

  然則太子賜名。形同笑話,不過是譏誚而已。

  可名字罷了,叫什麼不一樣?玉寅也好,衛麟也罷,總歸都不是他。

  他望著太子袖口繁複華麗的花紋,逐漸失去了笑意。

  而太子少沔這時候,吃著酒,驀然思及陸相,登時滿心不快,面無表情地將手中酒盞往地上用力一摜,「咣啷」一聲,滿地狼藉。碎瓷酒水,蜿蜒散落,像一場鏖戰過後的悵然。

  他開始發火,又摔了酒壺。

  但這些並不足以熄滅他的怒火,他摔得越大力,聲音越響亮越清脆,他就越是生氣。

  陸立展那混賬東西,怎敢肖想他的母妃!

  他陸立展算個什麼玩意兒,他也配?

  太子少沔氣得眼睛都紅了,奈何這破事兒又不能告訴別人,只是憋著憋著終於憋得他都快要瘋了。往前遇上了事兒,他總是頭一個去尋陸立展,可如今這問題就出在陸立展身上,他能找千萬人卻獨獨不能找陸立展。

  他真的,快要捱不住了。

  「老七打的一手好算盤,使的一手好離間計呀!」太子少沔喘著粗氣,站起身來,握拳「嘭」一聲砸在了桌子上。

  這一刻,他恨毒了自己的七弟昱王。

  陸立展乃是他的左臂右膀,是他的智囊,是他的倚仗!

  一旦沒了陸立展,他就像是折了翼的大鳥,再兇猛再如何,恐怕也飛不起來了。

  到了那個時候,他豈不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廣闊天地落入昱王手中?

  太子少沔想著那張椅子,想著這大好河山,心裡的火氣終於消了一些。

  他可不能由著老七那豎子搶走屬於自己的東西!

  於是他咬牙又落了座,重新喚了衛麟給自己斟酒。

  ……

  然而他並不知道,這一切並非昱王的手筆。

  真正一石二鳥,既離間了他和陸立展,又加深了他對昱王怨恨的人,此刻正在腳步悠閒地步入廣慶樓。

  到了門口,蘇彧似乎仍沒有要放開若生手的打算。

  若生猜他半醉不醉的,恐怕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鎮定下來後就不覺有些想笑。

  她晃了晃手,輕聲道:「鬆開。」

  蘇彧一言不發,恍若未聞,只是牽著她往裡頭走。

  若生不動,佯裝生氣:「你鬆不鬆?」

  雖說有大氅遮擋,旁人看不見他們的手,但也不能真就這麼由著他胡鬧。

  誰知她說完後,蘇彧突然反問了句:「你叫我什麼?」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饒是若生知道他今兒個不同以往,還是有些愣住了,狐疑著道:「蘇大人?」

  他冷笑了聲沒言語。

  若生心裡有些發毛,踟躕著又道:「蘇彧?」

  話音一落,他連笑也不笑了,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

  然而這一眼對若生而言,卻彷彿福靈心至。

  她低下頭,輕輕咬了咬唇瓣,終是好聲好氣地喊了聲「五哥」:「你倒是把手鬆開……」

  他這才真的笑出來,從善如流將手鬆了。

  若生無奈至極,嘆了口氣催他上樓,一面用耳語般的聲音教訓他:「蘇大人你今後還是莫要沾酒了。」

  「怎麼?」蘇彧的眼睛在燈光下黑得出奇,意味深長地道,「你這是在嫌棄我?」

  若生哪敢說是,只得搖頭。

  誰知她一搖頭,他立馬從容不迫地接了句:「既不嫌棄,那便是喜歡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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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
發表於 2017-3-15 00:30:52 |只看該作者
第281章 喜歡

  若生怎麼也沒料到他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頓時雙耳一熱,紅雲便燒到了兩頰。

  他彷彿不經意間說出的散漫慵懶話語,落在她耳中,卻火辣又灼人。

  她從不知道,原來有人可以這樣厚顏無恥……

  她也不知道,原來有人可以將「喜歡」兩個字說得這般順耳又動聽。

  這一瞬間,空氣微凝,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悄悄打開她的心扉,將一枚青碧種子用力種了下去。

  下一瞬,她抬起頭來,眸中似有萬點燈火,亮如星光璀璨,聲音輕輕的,口氣卻很鄭重:「我的確是喜歡。」

  她身側的蘇彧便低低笑道:「我亦如是。」

  若生滴酒未沾,聞言卻也不由醺然欲醉了,腦中一片空白,只知抬腳往樓梯上走去。

  恰逢賀咸被慕靖瑤打發下來尋人,一眼就瞧見了並肩而行的二人,張口即道:「五哥你要是再不來,估計曼曼都要疑心你把人連三姑娘給生吃了。」

  蘇彧斜睨他一眼:「你倒是她說什麼便是什麼。」

  「我樂得如此!」賀咸旁的事說不過他,唯獨這事上底氣十足。

  蘇彧便也不吭聲了,只領著若生往慕靖瑤和雀奴那走去。進了裡頭,將門一閉,外頭嘈雜聲響便如潮水般退去,重歸了安靜。然而窗扇一開,街面上的熱鬧就又傳了進來。

  慕靖瑤給若生沏了一杯酒:「難得的日子,小酌一杯。」

  「什麼酒?」若生舉起酒杯,置於眼前深吸了一口氣,酒味清淡,帶著甜香,氣息微酸。

  慕靖瑤微笑著就要作答,不想蘇彧卻先說了。

  「是梅酒。」

  他杯中空空,未嘗一口,但一嗅即知。

  若生禁不住感慨了句:「好厲害。」

  她低頭淺啜了一口,酒水柔滑。果香甜美,並無辛辣。

  窗外涼風徐徐,吹得酒香縈繞鼻間,經久不散。

  一杯酒喝掉十之八九。若生側目朝窗外看了一眼。隔著長街,她忽然發現正對面高樓的那間屋子裡,空空蕩蕩的只有兩個人。而這兩個人,卻只有一個是坐著的,另一個則站在桌邊。不時提壺斟酒,身姿不挺。

  若生看著斟酒那人的背影,微微蹙了下眉頭。

  她方才在街上抬頭時看見的那人,似乎就是這一個。

  「蘇大人!」她忽然喚了一聲。

  蘇彧立即看向了她,在座其餘幾人也一併停下交談抬起頭來。

  蘇彧問道:「何事?」

  她盯著對面的兩個人影,方要開口,卻見斟酒那人突然快步走到窗邊抬手將窗子一合,不由愣了下:「沒什麼,應當是我多心了。」

  那倆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一個被遮去了半張臉。一個背對著她。

  剛才在玉犀街上抬頭往上看時,因著燈光耀眼,她也只模模糊糊辨別出對方是個男人。

  她其實什麼也沒有看見。

  可不知為何,當她看著那倆人時,內心深處卻湧現出了一陣不安。

  「你看見了什麼?」蘇彧起身走到窗邊。

  若生便也站起身來,指了指那扇窗,低聲道:「那裡頭有兩個人。」

  蘇彧聞言微微一頷首,也不多問,只是立即轉身出了門,待到回來面上已換了一副神色。

  若生問道:「你派人去打探了?」

  蘇彧道:「已是人去樓空。」

  「什麼人去樓空?」慕靖瑤和賀咸聽見這話不覺都放下了手中酒盞。就連雀奴都眼巴巴看向了若生倆人。

  若生只得搖頭道:「我方才在對面瞧見了兩個人,不知為何總覺得心中難安。」

  慕靖瑤暗吃一驚:「是認得的人?」

  「不知是不是認得的。」若生苦笑,「但看樣子,那倆人應當不是普通人。」

  尋常人出入酒樓自是走正門。可她方才一直盯著正門,並不見有人走出,蘇彧卻道那屋子裡的人早已不見,是以他們必然另有門路可走。

  她嘆口氣,道:「罷了,多半是我疑心病過重所致。」

  但直覺這東西。有錯有對,但凡冒了出來,就難以叫人心安。

  她不知不覺,已一連吃了幾杯梅酒。

  平素不曾沾酒,她也不知自己酒量幾何,這梅酒甜津津的也不像是酒,一不留神她就喝得微醺了。

  慕靖瑤眼瞧著她似要醉倒,不由懊悔起來:「早知如此就不該叫她吃酒,這果酒後勁可也不小呢。」

  片刻過後,蘇彧忽然伸手將人從椅子上撈了起來:「時辰不早,該回去了。」

  若生醺然,他的酒意卻褪了。

  可若生看著他的臉,驀地淚如雨下:「五哥,你千萬別死,千萬別……」

  慕靖瑤幾人聽得一頭霧水,又是哭笑不得:「才說她恐怕要醉,不曾想竟就醉得這般狠了。」

  雀奴見狀,也忍不住小聲道:「怎麼都開始說胡話了?」

  然而只有蘇彧知道,她說的並不是胡話。

  只是過去她提及那個死於啟泰元年的他時,有困惑有無奈有惆悵,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傷心和害怕。

  她漸漸哭得像個孩子。

  一點也不好看,狼狽極了。

  可蘇彧看著她,卻只覺得自己胸腔裡的那顆心都要化了。

  他微微俯下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又看向慕靖瑤輕聲問道:「她身邊那個叫秋娘的婦人呢?」

  慕靖瑤愣了一愣,隨即立刻發話讓人傳了扈秋娘來。

  蘇彧便要將若生交給她。

  但若生雙手往他脖子上一套,閉著眼睛嘟嘟噥噥就是不願意。

  一屋子的人全傻了眼。

  蘇彧也怔了怔。

  最後還是讓人拿了身大氅將她蒙頭一罩,由蘇彧抱著她出了門。等到送上馬車,掀開大氅一看,她已是睡著了。

  眾人面面相覷。

  扈秋娘也是頭回見自家姑娘這般模樣,尷尬極了。

  好容易回了連家大宅,她又纏著雀奴不放,非要雀奴留下同她一道睡。

  不過她纏人歸纏人,這話卻是少,而且沒一會就又睡過去了。

  ……

  金烏西墜夜沉沉,她這一睡就睡到了翌日午時。

  起身時,頭痛欲裂,她一個激靈又倒了回去,疑惑自語:「怎地睡了一夜渾身不適?」

  雀奴就待在邊上看書,聞言將書卷一合,湊過去道:「三姐姐,你不記得了嗎?」

  若生稀里糊塗的,聞言擰著眉反問道:「怎麼了?」

  「咱們昨兒個去看燈,你多吃了兩盞梅酒,然後……」雀奴一五一十將事情說了一遍。

  若生面無表情地聽罷,忽然一言不發趴在了床上,將臉埋進軟枕裡,用力捶了兩下床,聲音悶悶地道:「昨兒個出門沒看黃曆,這顯見得不宜出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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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發表於 2017-3-15 00:31:08 |只看該作者
第282章 故地

  雀奴頓了一頓,道:「三姐姐,昨兒個的黃曆我看了,是宜出門的。」

  若生翻了個身,睜著眼睛看帳頂:「……不許拆台!」

  雀奴聞言不由笑了起來。

  若生側目望向她,看著看著也跟著笑彎了眉眼,道:「你再笑話我,下回可不帶你出門了!」

  「不笑,我真不笑。」雀奴連忙搖頭,可面上笑意怎麼也收不住。

  二人對視著,到底還是笑做了一團。

  扈秋娘在外間聽見響動,便端著水盆走了進來。

  若生瞧見她,意識又多清醒了兩分,隱隱約約記起些昨晚上的事,自覺顏面過不去,當下床也不賴了,不等人問話便自個兒掀了被子起身。

  外頭的天早已亮透。

  她和雀奴用過了晨食,便一道去明月堂探望若陵。

  小孩兒長得快,一天就是一個模樣。

  若生怎麼看他都覺得看不夠。

  這般閒適地過了大半個月,有一日吳媽媽突然帶著人捧了幾匹料子過來要她挑一挑。雖說如今天氣還冷著,尚是穿襖子的時候,但立春日早過了,春衫眼下不做就該做夏衫了。

  吳媽媽讓人將幾匹料子在桌案上一字排開,笑著同若生道:「姑娘一色裁一件如何?」

  年歲漸長,若生身量拔高了不少,眉眼也漸漸長開了,正是穿什麼都好看的時候,委實難以取捨。

  但若生看了一眼,桌上蜀錦的、雲錦的、留香縐的……桃紅柳綠、鵝黃湖藍,全是嬌滴滴的顏色,就搖了搖頭。讓找兩匹荼白竹青的來。

  吳媽媽一聽甚覺可惜,好說歹說,一勸再勸,直誇得若生臉都紅了。

  最後終於還是留下了一匹珊瑚紅的。

  回過頭,她又拿了四色軟煙羅來,謹聲詢問:「這眼看著天氣該暖和了,窗紗也得換了。姑娘瞧瞧用哪一色好?」

  若生一眼望去。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銀紅的,當下有了定奪:「就用雨過天青的吧。」

  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用來糊窗子,輕薄如煙。甚美。

  於是第二天傍晚時分,木犀苑裡的窗紗就全換了新。

  銅錢最不適應。一副焦躁模樣,在架子上撲棱來撲棱去,還學若生的口氣扯著嗓子喊:「不好!不好!」

  若生聽見了兩回,啼笑皆非。

  它又開始喊「吳媽媽」。學得似模似樣。

  吳媽媽叫它誆了一回,也是哭笑不得,直說屬這扁毛畜生精怪。氣得要拔它的毛。

  但銅錢有恃無恐,根本不怕她。

  放眼木犀苑。它誰也不怕,就是若生都沒放在眼裡。

  高興了喊兩聲「姑娘吉祥」,不高興了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時不時還要撲你一頭灰,又傲又刁。哪怕碰見了元寶這麼個對它虎視眈眈的,它也半點不慌,該吃秫米吃秫米,該喝水就喝水,像是知道元寶只能在底下仰望它一般。

  偏偏元寶是個死心眼的,明知道自己吃不著它,還非得回回來都湊到它眼皮子底下去。

  然而死心眼歸死心眼,那隻胖貓好些日子不曾出現在連家,到底也叫人念得緊。

  就連木犀苑的小丫鬟們閒來談天時,也會不經意間就說起它來。

  ……

  又過幾日。

  若生接到了蘇彧讓人送來的信。

  信封上「親啟」兩字旁邊黑乎乎一個肉爪印痕,一看就是元寶的傑作。

  她還未展開信件,面上便已帶了笑意。

  得益於連家不同別處,無人將她拘在重重深閨裡,她行動自如,是日午後,就帶著扈秋娘出了門。

  到了約定地點,是慕靖瑤迎的她,一見人就開始笑著打趣:「往後可不敢再叫你吃酒了。」

  若生羞得要捂臉:「吃茶,吃茶就行。」

  誰知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一聲問話:「吃什麼茶?」

  聲音熟悉,咬字清晰。

  可不就是蘇彧。

  若生忽然有些不大敢抬起頭來。

  他的聲音卻離她越來越近:「正山小種如何?」

  竟是真的在問她要吃什麼茶。

  若生微微一愣,抬頭循聲朝他望去。

  他衣冠如雪,立在天光之下,仙人般冷寂疏離。

  不遠處的角落裡是一圍芍藥,花期未至,仍是枯相。

  映襯得他周身氣息愈發清冷。

  若生有一瞬間的失神,過後才垂下眼瞼輕聲應道:「好。」

  他微微一頷首,並不言語,轉身走進了裡頭。

  若生抬了抬眼,看向他的背影,在心底裡暗嘆一聲,這人的性子倒還真不如吃了酒時的討人喜歡……

  這時候,一旁的慕靖瑤忽然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咪咪道:「五哥這是羞澀了。」

  若生狐疑:「他哪裡像是會羞澀的人……」

  慕靖瑤失笑:「你瞧瞧他,連看也不敢多看你,還不是羞澀?」

  若生叫她說得臉熱,只得快步朝屋子裡走去。

  少頃入內,她剛一落座,眼前便有手伸來,指骨分明,白淨修長。

  手中是青碧色的茶盞。

  她一怔,旋即接過,微笑道謝。

  蘇彧卻仍然沒什麼話,只是點一點頭,又一臉漫不經心地將手收了回去。

  半盞茶的工夫,慕靖瑤跟賀咸已不見蹤影。

  若生放下茶盞,踟躕了一會,終是開了口:「蘇大人。」

  「嗯?」蘇彧口氣波瀾不驚,眼神卻變了變。

  若生道:「對不住,那日是我失態了。」

  蘇彧聞言,嘴角輕抿,浮起些微笑意:「倒也不算是失態。」言罷,他屈指輕叩桌面,篤篤篤。一下兩下三下……然後將自己手邊的一個小匣子推到了若生跟前。

  若生好奇:「是什麼?」

  他淡淡道:「北苑的房契和鑰匙。」

  若生素白的手指搭在了匣子搭扣上,輕輕顫抖了兩下:「北苑?」

  ——那是她當年初見陸幼筠的地方。

  她的臉色微有茫然:「北苑不是在陸離手上?」

  蘇彧仍然語聲淡淡,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日常瑣事:「如今是你的了,燒了也好砸了也罷,荒著也可,總歸同陸家再無關係。」

  「陸離怎麼肯賣?」若生打開了匣子,輕輕摩挲著那把鑰匙。漆黑鐵環。觸之冷硬如石。

  蘇彧面上是不動聲色的高深莫測:「山人自有妙計。」

  若生聽到這,知道自己再問下去,恐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她有心道謝。可滿嘴的話就是不知從哪一句開始說。

  北苑的事她分明只同蘇彧提過一次,潦潦草草幾句話罷了……

  良久,千言萬語彙成了短短兩個字,她說:「多謝。」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兩個字裡藏匿的情愫只怕說上三天三夜也難以說盡。

  她抓起鑰匙,攥在掌心裡微笑了下。又道:「合該回去再看一眼的。」

  前塵往事,如夢似幻。

  雖知是真,卻並不覺得真。

  若生深吸了口氣,將手鬆開。手中鑰匙「啪嗒」一聲落回了紙上。

  隨後……

  她尚未來得及開口,蘇彧便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將話頭給截了。

  他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你提個銀子兩字試試。」

  若生可憐兮兮地回望過去,慢吞吞道:「那……折算成金子也是妥當的……」

  北苑位置雖然差了些。但到底那麼大一座宅子,就是賤賣,也是一大筆錢呀。

  可蘇彧聞言卻只瞥了她一眼,不答話抬腳就要走。

  似乎是生氣了。

  若生連忙追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也不喊蘇大人了:「五哥我錯了,我再不提銀子的事,金子也不提了!」

  蘇彧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其妙地轉過來看她:「我只是要去讓人備車。」

  「……」

  「你方才不是說要去北苑看一眼嗎?正巧得空,我陪你一道去一趟。」

  若生訕訕鬆了手,而後長嘆口氣:「勞煩五哥了。」

  北苑那地方,倘若真叫她孤身前去,恐怕她並不敢。

  記憶尚未模糊,她遇見雀奴那天發生的事,都還歷歷在目。

  站在角門前,她似乎還能聽見那天夜裡的鞭炮聲。

  那個冬雪霏霏,寒冷徹骨的除夕夜,植根於血肉,再也無法抹去,但時移世易,她如今再站在當年自己逃出生天的地方,已能微笑著告訴蘇彧,這就是她跟雀奴初次相逢的地方。

  雀奴戴著斗笠遮去面目,偶然路過,就被她死死抱住了腿。

  她自嘲:「怕是見鬼也不過如此。」

  蘇彧走在她身側,安安靜靜聽著,並不言語,但越是往宅邸深處走去,他越是眸色沉沉。

  才出正月沒多久,天氣未暖,日光薄白泛著冷冷玉色,四周景緻蕭瑟。

  殘荷小池,水面倒影仿若輕薄琉璃,涼風一過,波光粼粼。

  若生見狀,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從不知道原來這裡還有個池子。」

  邊上的朱紅欄杆,似是不久前才修葺過,顏色很亮。

  她輕輕摸了一把,嘆息一聲循著記憶一步步朝昔日噩夢走過去。長廊回曲,拐過一道彎,又一道彎,終於走到了一扇門前。大抵是因為身旁有人並肩同行,她心底裡的惶恐並沒能吞沒一切。她伸出雙手大力將門推開,只見裡頭冷冷清清,空空蕩蕩。陽光透過窗欞縫隙照進來,照得一室深深淺淺。

  是這裡了。

  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是這裡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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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發表於 2017-3-15 00:31:21 |只看該作者
第283章 像你才好

  那些記憶,鮮明如故。

  突然之間,氣血翻滾,五臟六腑都痛,像是有烈火在燒。

  若生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成拳頭。

  這一瞬間,她終於明白過來,前塵往事,哪裡是想忘就真能全忘了的。那些得失榮辱,那些天真歲月,那些惶惶無措,依然全都在。

  她痛苦到難以呼吸。

  修剪齊整的指甲,因為用力,幾乎刺破肌膚嵌入掌心。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面色定然十分難看,眉目扭曲猙獰,劇烈波動的情緒也難以平復,就連空氣,也變得渾濁悶熱。

  這時候,她緊握著的手卻被人輕輕抓住了。

  對方的手,帶著些微涼意,在這悶濁間,像一股清流淌過她的心間。

  若生的意識清醒了一些,她咬著牙,低低道:「五哥……我才發現,我原來竟有這麼恨她,恨到忍不住想要將她千刀萬剮!」

  明明她一直都很鎮定,明明面對陸幼筠真人時,即便心中仍有隱怕,她也能小心翼翼地同其周旋。

  可現在,憤怒跟惶恐席捲而來,像大浪一捧,兜頭澆下,將她徹徹底底淹沒了。

  她變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五哥,我好怕……」

  若生喃喃著,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正在一根根將她的手指頭掰開,捋直,仔細地檢查著她的掌心。

  上頭有四個小小的月牙狀紅痕,顏色很深。像是下一刻就會迸出血珠來。

  他用自己的食指指腹一一掃過,問了句:「疼嗎?」

  若生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便抬眼定定看了她一會,而後淡淡道:「你是怕,若你將她千刀萬剮,自己便同她沒有什麼區別了。畢竟如今你同她不曾明面交惡,也幾乎沒有來往,她同你記憶裡的那個人,一樣卻又不一樣,這仇如果向她報。從何論起?而且一旦事成。你也就成了兇手,惡人,不過是另一個你記憶裡的陸幼筠罷了。」

  這一番話,平靜又冷銳。

  將若生的心思。說得半點不差。

  她原就心神不寧。處在大悲大忿之中。聞言更覺此局難解,登時悲從心來,一下子紅了眼眶。淚珠霎時湧現,打著轉,接二連三地滾落而出。

  哪怕她死死咬著牙,這眼淚還是不聽使喚了。

  若生自覺狼狽,一把捂住臉,蹲下了身去。

  可淚水,還是不停地從指縫間流淌下來。

  沒有聲音,光有淚珠兒,一串串,像是落雨。

  蘇彧看著,也自然地在她面前蹲下了身子,伸手用力揉了一把她頭頂的髮,道:「傻姑娘,你都走到這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你若決意報仇,那便只管放手去報。」

  「休說殺個人,縱是屠神,我也奉陪。」

  「你若決意放下,那便不去理她,大好時光拿來惦記誰不好?」

  他說著,低低嘆息了一聲,又道:「往事只是往事,來日悠長,你會成親,會有一個像你的孩子,會過上你曾來不及經歷的生活,會有截然不同的人生,會福壽綿長,平安喜樂……」

  「男、男孩像你才好……」若生透過朦朧淚眼看向了他,抽噎著開口說道。

  然而話音剛落,她自己便愣住了。

  對面的蘇彧,也愣了。

  若生剛放下的手,立馬又重新捂在了臉上。

  這一回,捂得死死的,連條縫也沒有。

  蘇彧回過神來,喚了一聲「阿九」,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便先見面前的少女雙手捂著臉急急忙忙地站了起來,然後分出一手來朝他胡亂擺了擺,嘴裡道:「哎呀忘了,臨出門前我答應了爹爹要早些回去陪他一道栽花的,這會怕是已經晚了——」

  隨即話未說完,她的人已像是離弦的箭,跑遠了。

  一路亂跑,跑向了遠離大門口的方向,過了會才重新又捂著臉跑了回來,這才終於向大門而去。

  不過她才行至廊下,扈秋娘便已迎了上來。

  瞧見她滿面淚痕,又是一副慌不擇路的模樣,扈秋娘不覺大步上前來,急聲問道:「姑娘您這是怎麼了?蘇大人……」

  若生一邊大口喘氣,一邊連忙打斷了她的話,胡謅道:「勿要驚慌,不過是沙子迷了眼睛罷了,蘇大人公務繁忙,臨時有要事需辦,我也一早答應了爹爹要早些回去,這便走吧。」

  扈秋娘心中惴惴,並不大相信她的話,沙子迷了眼睛,哪裡能哭成這樣?可她也不是頭一天跟著若生了,自家姑娘的脾氣秉性她也清楚,若生既然不想說,自己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便住了嘴不再繼續往下問。

  但她的視線並未離開自家姑娘,小心翼翼地將人打量了一圈,見只有雙目因為哭泣過紅腫著,旁的皆同先前一樣,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少頃上了回程的馬車,扈秋娘取了帕子來給若生拭臉,動作輕柔地擦了幾下後,她覷著若生的神色,佯裝不經意地問道:「不知蘇大人有何要事需辦,可是遇上了什麼大案子?」

  「既是公事,此中內情又豈是旁人能知曉的。」若生別開臉,將帕子從她手上拿過來自己胡亂抹了一把臉,「秋娘……」

  「嗯?姑娘有何吩咐?」

  「……近日莫要在我跟前提起他了。」

  扈秋娘聽見這話,眼神不由微微一變。

  若生攥了攥手裡的帕子,然後手一鬆,將帕子丟還給了她,自己往邊上一靠,便闔眼養起神來。

  扈秋娘只得答應道:「是,奴婢記下了。」

  「嗯。」若生閉著眼靠在軟枕上,聲音淡淡地應了一聲,便再無動靜。

  此後的一路上,她也沒有再開口說過話。

  馬車內的氣氛,寂靜到古怪。

  若生心裡的波濤洶湧,盡數被遮掩在了平靜的表象下。

  她嚴令禁止扈秋娘在自己跟前提起蘇彧,可即便如此,她自己腦子裡卻全是蘇彧,音容笑貌,都那樣得清晰,哪裡用得著旁人提。

  真是羞死人了!

  很快,馬車進了平康坊,回到了連家。

  她板著臉下了馬車,板著臉快步回到木犀苑,板著臉躲進屋子裡將人全打發了,一頭埋進被窩裡不動了。

  丫鬟們面面相覷,有膽大的悄悄來問扈秋娘:「姑娘怎麼了?」

  扈秋娘搖了搖頭,說:「沒什麼,只是有些乏了,歇一歇便好。」

  眾人聞言,這才放心地各自散去。

  扈秋娘站在月洞窗下,望著架子上正打瞌睡的鸚哥,心裡卻有些擔憂起來。

  ——她家姑娘,怕是和蘇大人起爭執,吵嘴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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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姑娘好奇怪

  她憂心忡忡地惦記了半日,若生也就悶頭睡了半日。

  直到暮色四合,廊下點亮了燈,若生仍然未出房門。扈秋娘一等再等,這心裡的憂思自然愈發得重了。木犀苑裡原本叫她敷衍過去的小丫頭們,也跟著起來,就是吳媽媽,也特地來向她打探消息:「姑娘莫不是有哪裡不適?這萬一要是病了,可得立刻請大夫來看才是。」

  吳媽媽說完,一貫淡定的神情也多了幾分緊張。

  扈秋娘抿著嘴思量了片刻,終於道:「媽媽莫急,姑娘不是不在乎自個兒身子的人,這會怕是睡沉了才沒有起身,容我進去催一催先。」

  「也好。」吳媽媽點了點頭,「你先去瞧一瞧,若是不好,姑娘也不聽話,那再來告訴我,我回頭便使人去請雀奴姑娘來。旁人的話姑娘不聽,雀奴姑娘的,她八成會聽。」

  扈秋娘卻知道若生這多半是心病,可有些話也不好同吳媽媽細說,聞言便趕緊答應了一聲,輕手輕腳地撩開簾子往裡頭走了去。

  內室裡安安靜靜的,一點聲響也沒有。

  彷彿是空的,並沒有人在裡頭。

  扈秋娘皺了皺眉,揚聲喊了一聲「姑娘」。

  屋子裡頓時響起一陣咳嗽聲。

  她連忙循聲湊了過去,一看,不覺怔了一怔。若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的身,這會正坐在軟榻上,盤著腿。像在打坐,可手裡卻端著一碟子點心。

  白瓷小碟裡,盛的是百果糕。

  上頭還餘下兩三塊。

  若生嘴角還沾了一星碎屑,衣裳上,軟榻上也都是星星點點的松仁、胡桃渣……

  扈秋娘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再喚一聲「姑娘」,而後問道:「時辰不早了,您可是現在用飯?」

  若生咳了兩聲停了,轉頭看向了她,眼神還有點木木的。忽然道:「我想吃粽子。」

  「粽、粽子?」扈秋娘聽見了。卻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重複了一遍「粽子」兩字,見若生老老實實點了點下巴,這才相信是真的。不由為難道。「這時節。怕是府裡並沒有備上竹葉。」

  白糯米倒是尋常,廚下時時都有,但青竹葉。大冷天的,還沒出正月呢——

  誰家在正月裡吃竹葉粽?

  扈秋娘在心裡犯起了嘀咕。

  若生卻說:「沒有竹葉,往年的乾荷葉總是有的。」微微一頓,她又揀起一塊百果糕咬了一口,含含糊糊地道,「就拿荷葉包粽子吧。」

  扈秋娘唬了一跳,荷葉包的,那還叫粽子嗎?

  果然,這話傳到了廚房裡,一群人也都懵了。

  掌勺的婆子思來想去,還是道:「這哪是粽子,分明就是荷葉糯米飯呀!」

  叫扈秋娘趕來遞話的大丫鬟葡萄哭笑不得,只得搖了搖頭再三叮嚀道:「姑娘說了,想吃粽子。」

  眾人沒了主意,最後還是葡萄給拍了板,就拿荷葉包,但得包成粽子樣,尖尖小小才好。

  幸虧廚下忙活的都是手巧的,雖拿的不是竹葉,包完了也是幾頭尖尖,如初生菱角一般。

  但糯米得久煮,這一折騰就折騰到了深夜裡,東西端上桌時,若生已經昏昏欲睡。扈秋娘、綠蕉並個葡萄,三個人將她和一盤粽子團團圍了起來。

  綠蕉道:「您晚間一點吃的也沒用,這會怕是餓得狠了吧?」

  葡萄直點頭,一面揀了隻粽子剝開了,拿乾淨的絲線纏起來絞成了幾小塊,然後道:「裹的蜜豆子,您最喜歡的。」

  扈秋娘便在一旁遞筷子:「您嘗嘗,過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三人俱都眼巴巴地看著她。

  若生就接了筷子,隨即纖手一揮,道:「全剝了吧!」

  「全剝了?」

  「嗯,一個別剩。」

  綠蕉急了:「夜深了,您過會就要就寢,糯米不易消化,還是仔細積食……」

  若生正提著筷子往粽子塊上戳,聞言臉色一變,忽然哭了起來。

  一夥人全傻了眼。

  綠蕉更是慌了,趕忙賠罪不迭:「奴婢錯了,奴婢這就給您全剝了!保管一個也不剩下!」

  話音未落,三個人就都已經急急忙忙剝起粽子來。

  若生則是一面哭一面舉起筷子往自己嘴裡送吃的,吃了一隻又一隻。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心裡頭一慌亂,滿腦子就只想吃東西……

  然而她越吃越多,心中慌亂卻沒有消減半分。

  她一邊吃,一邊忙著抹眼淚,嘴裡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語:「今兒個真真是蠢死了……」

  礙著聲音輕,忙著剝粽子的三個人誰也沒能聽清楚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只有扈秋娘耳朵尖,隱隱約約還聽見個「死了」。

  她心裡「咯噔」了一下,飛快瞄了若生一眼。

  誰知這時候,若生卻突然將筷子放下了。

  長長舒了一口氣後,她將碟子往前推了推,說了句:「餘下的你們分了吧。」

  綠蕉見狀,也跟著長舒了口氣,端起碟子就要拿下去。

  扈秋娘便連忙說:「我晚間用的多,這會還飽得很,還是你二人分吃吧。」言罷,她又加了句,「今兒個夜裡,便由我值夜吧。」

  雖說若生夜裡並不大愛使喚人,但值夜總歸也是活,比不得自個兒躺在被窩裡睡得安生,如今扈秋娘願意值夜,綠蕉和葡萄當然也不會攔她,便都笑著應了好。

  扈秋娘就伺候著若生洗漱更衣,眼瞧著她鑽進了被窩裡,這才輕聲道:「奴婢知道姑娘心中有事藏著,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但看您的樣子,只怕是很要緊的事。若不然,您也不會瞧著這麼怪。」

  她動作輕輕地將帳子從銅鉤上解了下來,口中仍然勸解著:「可不管是什麼心事,憋久了總不是好的。您何時願意說了,奴婢就在這,您只管放心說。」

  雨過天青色的帳子流水般傾瀉而下,將床榻和屋子隔成了兩個世界。

  帳子裡還是無人言語。

  扈秋娘暗自嘆了口氣,正要退下,卻聽見若生的聲音低低地響了起來。

  她說:「我做了一件極蠢的事,蠢的簡直要死了。」

  扈秋娘聽見後三個字,立馬明白過來,自己方才是聽漏了,心裡一鬆,忙要再問,卻聽見若生又接著道:「普天之下也沒有這般蠢的事!」

  聲音懊惱至極。

  帳子裡窸窸窣窣一陣響,若生已是換了個十分惆悵的口氣道:「罷了,不必擔心我,你且去睡吧。」

  扈秋娘這心一提一落,到底沒奈何,只能自去睡了。

  但她沒能睡熟,床上的若生也是翻來覆去。

  翌日天色微明,若生便起身洗漱披了身大氅溜去了幼弟若陵那。

  支開奶娘,她雙手托腮趴在搖車前,對著還聽不懂話的小孩兒囉里吧嗦說了好長一頓話。

  說完了,她心裡便鬆快了。

  旁人不能聽,若陵總是能聽的。

  她高高興興回了木犀苑讓人備早飯,看起來同先前一模一樣,昨兒個的事就像是眾人一起記錯了似的。

  用過飯,她捧了卷書坐在那看,眉宇間丁點煩惱也不見。

  扈秋娘又是疑惑又是欣慰。

  木犀苑裡風平浪靜,端的是歲月靜好,可巳時二刻時有人送來的名帖卻顯然一下子便打破了這份靜好。

  上頭還附了張請柬。

  若生放下書,看了一眼名帖,再看一眼請柬,眸色便變得陰沉沉的。

  她可沒料到,陸幼筠會給自己下帖子。

  抬起頭來,若生將東西往桌上一擱,吩咐道:「隨意尋個由頭,就說我偶感風寒身體不適不能赴會,婉拒了吧。」

  扈秋娘應了聲「是」,而後問道:「姑娘,奴婢有個關於您不讓奴婢提的人的事,不知當不當說。」

  若生:「……你都說到這份上了,同提了有何分別?」

  扈秋娘訕訕:「那奴婢就說了?」

  若生無奈擺擺手:「說吧。」

  「蘇大人來見二爺了。」

  「你怎麼不早說……」

  「這,不是您不準奴婢提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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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險阻

  若生自覺理虧,於是再也沒臉說下去。

  她悻悻將書重新捧了起來,捧得高高的,將自己一張臉全部擋在後面,這才重新發話問道:「知道是來做什麼的嗎?」

  扈秋娘搖了搖頭:「這就不得而知了。」

  若生聽著,心頭不免有些發愁。

  昨兒個自己貿貿然說出口的話,分明還在耳邊,蘇彧這會上門來,能是為了什麼?

  她心裡開始小鹿亂撞,直撞得怦怦作響。

  書頁上的字,一行行映入眼簾後,全模糊成了一團。

  這個時候,她根本連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姑娘您要不要去二爺那瞧一瞧?」扈秋娘見她半響沒有再說話,不覺試探著問了一句。

  可就是這麼一句話,卻叫若生驀地跳了起來。

  她手裡還抓著書,一動作便嘩嘩作響,她的聲音也顯得尷尬起來:「爹爹的客人,我去湊什麼熱鬧。」但話才說完,她心中就有些隱隱後悔了,當著扈秋娘的面,委實難為情,才強撐著說:「不提這個了,你先去將陸姑娘的帖子回了吧。」又揚了揚手裡的書,「拖了好些日子,我先將書溫了,不必叫人進來伺候。」

  扈秋娘聽她這般說,也就恭恭敬敬地答應了一聲,放輕腳步退了下去。

  然而若生嘴上說著要溫書,盯著書頁的雙眼卻是無神的,茫然沒有邊際,也不知是遊離去了哪裡。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驚呼。

  「下雪了!」

  若生一下從沉思中醒轉,起身走至窗邊,推開窗往外探頭看去。

  雪才下,還只是稀疏模樣。

  她攤開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可還沒來得及細細看一看,掌心熱力便已將雪化開了去。

  她一直坐在屋中,室內燒了地龍,暖如仲春,手掌也是燙的。融化的雪水在她的注視下,沿著掌心紋路蜿蜒著匯聚成了一顆珠子。

  晶瑩剔透。像是能照進人的內心深處。

  若生猛地意識到。即便蘇彧真的明白了她的心思,即便他也如她一樣,他們之間的事也絕沒有她期盼的那樣簡單容易。

  ——她可是連家的姑娘呀。

  連家往上數三代,那還是跑江湖的人家。

  幫不幫。派不派。匪不匪的。

  洗了幾代。才終於有了今日的京城連家。

  享著潑天富貴,有富也有貴,看起來同京裡的世家勛貴也沒什麼不一樣。但若生心裡明鏡一般,這不一樣不在面上,而在根裡。

  連家缺了個頂重要的「清」字。

  貴則貴矣,卻不是清貴人家。

  京裡的老牌世家,也打從心底裡瞧不上連家子弟。

  更不必說,還有那許多的人一直對雲甄夫人的做派十分不喜歡。

  那樣張揚肆意的活法,豈是婦道人家該有的模樣?

  連氏既能出一個雲甄夫人,難保將來不會再出第二個!

  縱然有權有錢,也不是什麼好人家。

  交際則罷,能攀些干係總好過沒有,可結親?那可是得好好掂量掂量的。

  新貴們便算了,但蘇家,那可是戰功赫赫、世代忠良的人家……是世人口中縱死猶聞俠骨香的定國公府蘇家啊!

  一旦定國公府和連家結了親,這天下人眼中的「清」恐怕多少也得「濁」了些。

  蘇老夫人,怎麼會願意呢?

  她的兒子是京裡排的上號的青年才俊,想要什麼樣的姑娘沒有?憑什麼就耗給連家?何況蘇家不缺連家能帶來的利,也不稀罕連家的銀子。

  她連若生也不過只是個尋常姑娘罷了。

  加上自幼失恃,父親也不是什麼全乎人……

  誰要想從她身上挑毛病來刺,那可是太容易、太容易了。

  若生臨窗而立,仰頭看著天空上漸漸變大的飛雪,不由得心頭一緊。

  這時候,窗外路過的丫鬟發現了她,連忙出聲喊她:「雪下大了姑娘,快些關窗暖一暖吧。」

  若生恍若未聞,反而向窗子外又探了探手。

  丫鬟見狀不由慌張起來,剛想再勸,便見吳媽媽打從前頭走了過來,忙將嘴裡的「姑娘」改口成了「吳媽媽」:「媽媽快勸一勸姑娘,仔細凍著了。」

  吳媽媽扭頭一看,見若生呆愣愣地立在窗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不由重重嘆了口氣。

  原以為姑娘睡了一覺起來全好了,不曾想這會又這樣了。

  她擺擺手將提著炭的丫鬟打發了下去,自己上前來和若生說話:「姑娘,下雪了。」

  若生微微頷首,神色木然地附和道:「是啊,下雪了。」

  「姑娘,明月堂那邊好像出事了。」吳媽媽放輕了聲音。

  若生這回卻像是聽清楚回神了:「什麼?」

  吳媽媽道:「奴婢剛聽說的消息,似乎是二爺和二太太拌嘴了。」

  若生震驚極了:「父親和母親拌嘴了?」

  「說是,奴婢也不大清楚,您要不要奴婢派個機靈的再去打探打探消息?」吳媽媽也不大相信連二爺夫妻倆會吵架。

  若生不答反問:「什麼時辰了?」

  吳媽媽看了眼天,道:「近巳末了。」

  「巳末?」若生倒抽了口涼氣,「我已在這站了這麼久?」

  先前扈秋娘來稟她時,才不過巳時二刻左右。

  難怪這雪都已經下得這般大了。

  她急忙收斂心神,讓吳媽媽去取了身大氅來,披上就往明月堂去。

  明月堂裡比往常更安靜些,下人們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個都躲得遠遠的。若生皺起了眉頭,加快腳步往正房去。

  到了門口,她卻忽然停下了腳步,盯著靛青色福祿壽的門簾,問當值的丫鬟道:「爹爹可是沒同母親在一道?他在哪?」

  丫鬟怔了一下,心道果然還是親爹要緊:「回姑娘的話,二爺在房裡。」

  可不曾想,若生卻在點頭示意後,徑直抬腳往東次間去了。

  東次間是平日會客的地方,眼下她爹待在臥房,繼母自然就只能去東次間了。

  她走到近旁就先揚聲喊了一聲「母親」,待裡頭有了聲響,這才進門去見朱氏。

  朱氏笑著朝她望過來,眼眶紅紅的,見了若生就先打量她的衣裳和手:「大冷的天,怎麼連手爐也不知道捧一個,回頭凍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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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討厭

  若生見她笑,也跟著笑起來,上前攬了她的胳膊,朗聲道:「聽說爹爹惹您生氣了?」

  朱氏沒料到她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話來,忙搖頭道:「哪有的事兒,怎麼傳到你那了。」

  可她說話時,眼眶還紅著,聲音裡也微微帶了一絲哽咽,顯見得並不像她口中說的那樣沒事。

  若生便慢慢收了笑,故意板起臉來道:「您可別瞞我,要是他真惹您生氣了,看我回頭怎麼說他。」

  「瞧你,你爹能惹我生什麼氣呀。」朱氏仍然只是否認,又悄悄想要轉換話頭,「聽奶娘說,你今兒個一早便去看望若陵了?」

  若生聞言,換了嬉皮笑臉模樣,說:「我一晚上不見他,便想得緊了,哪裡還能等到日上三竿再起身去見他。」

  說話間,她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的檀木矮几上。

  上面是幾雙鞋子。

  大的小的,青的粉的。

  還有一雙小小的虎頭鞋,精巧又討喜。

  她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他們爺仨的鞋子。

  是朱氏親手做的。

  她便不由自主地想勸一勸朱氏,往後不要再親自做這些了。府裡有針線房,裡頭多的是人能幹,再不濟,那也還有這許多的丫鬟婆子呢。

  都是有手藝的人,納雙鞋子,做點針線,原也就是她們分內的活計。

  可話至嘴邊,她想一想又咽了回去。

  她固然是因為心疼朱氏才想勸一勸她不必這般勞累。但這話一出口,難免就要顯得客氣而生分了。

  心念一轉,若生便只走過去抓起了那隻做了一半的虎頭鞋,歡喜地道:「真好看,若我也是個孩子就好了,這樣的鞋子就能給我穿了。」

  朱氏聽見這話,不禁樂了:「保不齊若陵更想穿大人的鞋呢。」

  若生笑微微的:「那他可得快些長大了。」

  她隨即又揀了幾件趣事說給朱氏聽,再沒有提過吵架的事,也沒有提起連二爺來。

  直到一刻鐘後,她才笑著同朱氏告辭。走出了東次間。

  然而她還沒走到正廳呢。就瞧見她爹從西次間裡走了出來。

  父女倆不偏不倚打了個照面。

  若生一下就瞧見了他懷裡抱著的凍青釉雙耳瓶,便微笑著問道:「您這是打算做什麼去?」

  誰知連二爺明明聽見了卻不回她的話,反而抱著瓶子慌手慌腳地從正房跑了出去。

  若生怔了一怔,旋即就拔腳追了上去。

  追了一陣。見他已經跑到了游廊上。她便連忙拔高音量喊了一聲:「爹爹!」

  聲音之大。驚得周圍的丫鬟婆子都齊刷刷朝她望了過來。

  跑在前頭的連二爺自然也是聽見了的。

  他背影微微一僵,腳步就跟著慢了下來。

  若生鬆口氣,三步並作兩步。一下子趕到了他身邊,佯裝生氣地道:「您為何不理我?」

  連二爺垂著眼簾不看她,支支吾吾地道:「我沒聽見你喊我……」

  「當真沒聽見?」

  「真真的呀……」

  若生心知肚明他在扯謊,又見他一副想看不敢看自己的樣子,不覺好氣又好笑。

  她問道:「您抱著個瓶子琢磨上哪兒去呢?」

  連二爺抬了抬頭,覷了她一眼:「我去折梅花。」

  「折花做什麼?」若生盯著他不放,「您怎麼不讓底下的人去折?」

  連二爺吞吞吐吐的,半天才終於說清楚了一句話:「……我折花給人賠禮去。」

  若生啞然失笑:「您知道自個兒哪錯了嗎?」

  「我……」連二爺遲疑著,還是說了老實話,「我不想告訴你。」

  若生聞言,倒也不再追問,只點點頭道:「那我陪您一道折花去?」

  連二爺長長鬆了一口氣,轉而高興起來:「趕巧了,那你就給我打傘吧!」

  廊外的雪越下越大,他要去折梅花,勢必要踏入雪中,正缺了個打傘的人。於是他半點也不客氣了,立刻揚聲讓人去拿傘來,拿了傘就遞給若生要她給自己罩著。

  可若生的身量才齊他的下巴,傘撐得就沒他想的那般高。

  走啊走的,她的手就不由自主地縮了回來,傘也就跟著低了。

  父女倆並排走了一會,連二爺就開始嫌她的傘打得不好。

  他沉沉嘆口氣,便將自己手裡的雙耳瓶塞給了若生,又從她手裡搶過傘來索性自己撐了。

  隨後又走了一會,連二爺開始時不時地側目看她兩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若生卻恍若未察,始終沒有先開口問他。

  連二爺耐心不足,只得自己道:「蘇家那小子……」

  「嗯?」

  他撇撇嘴,繼續道:「怪討人厭的!」

  若生一愣:「您往前可不還一直誇他嗎?」

  連二爺瞪大了眼睛看向她:「我!誇!他?!」

  若生頷首:「就是您。」

  「胡說八道,一定是你記錯了!」連二爺哼哼唧唧的,抵死不承認,「我怎麼可能會誇他!」他又說:「我討厭他還來不及呢!你說,他是不是個陰險的人?」

  「……陰險?」若生有些回不過神來,可見自家老爹正瞪著眼睛看自己,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只好敷衍道,「您慧眼如炬……」

  連二爺這才神色放鬆了些,絮絮叨叨地開始數落蘇彧:「你說說,你說說他,好端端地帶了一堆我愛吃的東西來,是不是有陰謀?這叫什麼來著?叫什麼呀?」

  他看向了若生。

  若生訕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連二爺一拍腦門:「就是這個!」

  他一早就看穿了蘇彧那小子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想他聰明絕頂,怎麼可能會被糊弄過去嘛。

  雖然蘇彧嘴上是沒說,可他那點心思,早就在自己面前無所遁形了。

  他絕對是打定了主意要來和自己搶阿九的。

  連二爺只要一想起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

  儘管他總擔心阿九將來會嫁不出去,可真快到了這一天,他心裡卻難受極了。

  他怎麼捨得讓別人搶走他的閨女呢……

  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對阿九好?

  誰知道他們就是好,又能對她有多好……

  其實他原先的的確確是挺喜歡蘇彧的,長得好看,還聰明,還會做好吃的,簡直太好了!

  但他要是想來和自己搶阿九,那就太討厭了。

  說不定,打從一開始,他就是抱著這麼個大陰謀來接近自己的。

  連二爺是越想越難受,所以很快就將人趕走了。

  雖然,吃的是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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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緣由

  他氣鼓鼓地道:「忒討厭了!」

  若生腳下一個趔趄,差點將手裡的凍青釉雙耳瓶給摔了出去,驚得連二爺急急忙忙伸長手來扶。

  「今兒個沒用飯?」他皺著眉頭看她的臉色。

  若生緊了緊手,搖著頭打起哈哈來:「吃了好些呢,怎麼可能沒用。」

  連二爺卻似不信:「那你怎麼手腳無力的,連個花瓶也抱不住,若陵的力氣只怕都比你大。」

  若生聞言斜睨了他一眼:「您這話是胡說吧?」

  「你說胡說就是胡說嗎,再過兩天他力氣就鐵定比你大了!」連二爺抖了抖手中的傘,忽然叮嚀道,「你回頭也別搭理蘇家那小子了!」

  倆人這時候已經走到了距離梅樹不遠的地方。

  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梅香,即便是漫天飛雪也難以驅散。

  因著天氣尚冷,那幾株素心蠟梅依舊灼灼盛開,似滿樹「金鐘弔掛」,濃香馥郁。

  連二爺便輕輕推了推若生的肩膀,道:「瓶子給我,你去折花去。」

  若生仰頭看了看樹頂,已是積了薄薄一層雪,便有些不大贊成:「這花枝一折,還不得落個滿身是雪?何況花上已有積雪,您折下來放在瓶中帶回去叫室內暖意一烘,還不得弄個到處濕漉漉的。」

  連二爺聞言,不覺望花長嘆:「那這一路,豈不是白走了?」他說完也不管若生怎麼回答,自己腦袋一歪,將傘柄夾在了脖子跟肩膀中間,伸長胳膊就去用力折斷了一枝臘梅花。

  折完了,他便抓在手裡。使勁甩了甩。

  然後得意洋洋地看向若生道:「將雪甩乾淨不就成了?」

  若生披著紅狐狸皮的大氅站在大雪中,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您全甩我臉上了。」

  連二爺聽見這話,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驚呼道:「哎呀呀,我忘了給你打傘了!」喊完又想起花枝上的雪全甩若生臉上了,當下緊張起來,連聲說:「對不住對不住。你快擦擦臉。」

  可若生不但臉濕了。身上衣裳,頭髮也都沾了雪,哪裡是這麼站著就能收拾妥當的。

  連二爺覺察出糟了。立刻拿定主意不管花了,匆匆忙忙就拽著她回了正房。

  一進門,就嚷著讓人打水取衣裳來。

  朱氏在東次間裡聽見了響動,也連忙走了出來。

  若生便哭笑不得地道:「爹爹鬧著折花。將雪甩了我一身。」

  「我這不是不小心嗎!」連二爺當著朱氏的面,愈發不好意思起來。「你快去洗臉換衣裳!」說完就溜進了臥房。

  若生不覺失笑,一面打發了丫鬟去點熏籠給自己烘大氅,一面催促朱氏道:「您去瞧瞧爹爹吧,特地給您折的花呢。」

  朱氏愣了下。隨即笑了起來,點點頭轉身也朝臥房走去。

  若生就將屋子裡的丫鬟婆子都給趕了出去。

  她自己,也就沒有往會客用的東次間去。而是悄悄靠近了西次間。

  繼母那,決口不提吵嘴的事;父親那。又是明明白白說的不想告訴她。

  由此可見,她再怎麼追著倆人問,也絕對問不出真相來。

  所以事到如今,剩下的恐怕就只有偷聽一條路了。

  雖說偷聽不是君子所為,可不一樣的時刻自然得上不一樣的法子,哪怕當個小人,她也認了。

  放輕了腳步,她貓似地靠近了過去。

  隱隱約約聽見些她爹賠禮道歉的聲音後,她忍不住抿著嘴角笑了笑。

  不過她心中疑惑仍然絲毫未解。

  先前吳媽媽來同她說時,說的是二爺跟二太太似乎是拌嘴了,可她親自來了明月堂一看,繼母的模樣不像是生氣,倒像是傷心了。

  但她爹那人,小兒心性歸小兒心性,可也不是什麼愛沒事就瞎胡鬧惹人生氣的人……

  他怎麼會前腳見過蘇彧後就滿口「討厭」之說,後腳又害了朱氏傷心呢?

  若生不得不想,這兩件事怕是多少有些干係的。

  但究竟是何干係?

  她還不得而知。

  是以她現下只能豎起耳朵,仔仔細細聽著二人的交談聲,識圖從裡頭分辨出真相來。

  她聽見朱氏說了一句「妾身沒往心裡去,二爺也不必掛念了」,正皺眉,便聽見父親緊跟著說了句,「我不是有意那樣說的……我只是太生氣了,蘇家那小子明明就很討人厭,你卻還幫著他說話。」

  「而且阿九明明也不喜歡他嘛!他憑什麼想要搶走阿九!」

  他聽上去仍然很氣惱,音量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外頭偷聽的若生因而唬了一跳。

  他怎麼就知道她不喜歡蘇彧了?!

  她明明……

  她明明就是……喜歡的呀……

  若生心裡不禁又羞又惱。

  這時候,裡頭的連二爺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列舉了一大堆若生不可能喜歡蘇彧的理由,說完了又道:「他還差得遠了呢!」

  朱氏的聲音裡透著無奈和好笑:「誰要想得了您的青眼,可是不容易。」

  連二爺「唉」了一聲:「不過你原先說的好像也沒有錯。」

  他之前氣哼哼趕走蘇彧後回到正房,一見朱氏就將自己的猜想跟不高興說了,還嘟囔著誰搶也不行。

  朱氏知道他小兒心態,往常明明也是極喜歡那位年輕的蘇大人的,便笑著勸說道,若生長大了遲早是要出閣的,您現下捨不得,難道還能一輩子捨不得嗎?

  可沒想到,這話卻叫連二爺生氣了。

  他脫口而出,說朱氏不是親娘才會這樣,如果換了小祺,肯定會贊同他的話,絕不會捨得叫別人搶走阿九。

  ——這是拿刀戳心窩子的話,朱氏跟若生的感情一向不錯,可的的確確不是親娘呀……

  儘管她知道連二爺有口無心,還不定能明白自己說了什麼傷人的話,可這眼眶還是忍不住紅了。

  但事後若生聽說他們吵架了,急急忙忙連手爐也忘了捧便先來看望她,看過了才去見父親。連二爺也特地去折她喜歡的素心蠟梅來賠禮,她哪還有什麼可傷心的。

  她笑了笑說:「妾身知道您是捨不得阿九。」

  連二爺便發誓道:「我往後再也不說你不是阿九親娘的事了!」

  若生在外頭聽得正專心,聽到這終於明白過來她爹到底說了什麼話,不由無力扶額,差點想撞牆。

  他不說便不說了吧,偏偏這時候還要再提一次。

  好在朱氏在裡頭聽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若生這才跟著鬆口氣,小心翼翼地走遠了。

  然而她剛走,屋子裡的連二爺便拿出蘇彧留下的吃食借花獻佛端給了朱氏,並且一邊賠禮道歉一邊繼續挑剔蘇彧,但說說又忍不住說道,這人不怎麼樣,東西倒是還挺好吃的。

  口氣裡全是滿意和喜歡。

  哪裡有討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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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00:32:19 |只看該作者
第288章 本心

  但真計較起來,若生的親事,也不是連二爺一人說行就行,說不行就不行的。

  雖則他才是親爹,可真能拿主意的人還得是雲甄夫人。

  若生心中瞭然,又知她爹的性情為人,便也就沒有將她爹嘟嘟囔囔說的那一番話放在心裡。她此刻真惦記的,反而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走出明月堂那一瞬間,她腦子裡浮現的人,是朱氏唯一的胞弟朱朗。

  面孔是從來就沒有記住過的,但這人她是記住了。

  朱朗功於課業,十分勤奮好學,亦有天賦,因而前世舉業有成,論理至少也能進個翰林院。可奈何連家後來不得勢了,掌權的人又是太子少沔,他等來等去,也就只等來個前去西荒的任命狀。

  委實可惜了。

  若生便不由想到太子少沔如今正跟陸相混在一道,這人的秉性可不怎樣,恐怕來日即位也不會給底下的人什麼好日子過。

  朱朗若是正巧趕在他接手皇位的當口出了頭,事情可就難辦了。

  到那時,連家若如她記憶中那般殘破不堪,朱朗的命運同過去也就不會有什麼大區別;連家若一如既往的風光無限,太子少沔又不便動連家的人,那只怕還要朝朱朗下手。

  朱朗只有一個親姐姐嫁到了連家,除此之外再無在世的親人,他若得勢,那這勢自然也就是連家的勢。

  他們早已是一根藤上的螞蚱。

  太子少沔怎會樂見他青雲直上?

  除非,他能將朱朗收為己用——

  那朱朗也許就還有別的路可走。

  可朱朗難道能同連家決裂嗎?

  光是會傷透朱氏的心這麼一件事,大抵就夠阻止他的了。

  是以若生思來想去,要救朱朗,看來就得提前讓他放手一搏了。

  最好就今年!

  趕上秋闈。奮力一搏,還是極有希望在九月桂榜上佔據一席之地的。

  若不然,三年又三年,哪怕嘉隆帝比若生印象裡的長壽,沒準也真要等到他仙去了。

  若生望著廊外紛飛大雪,心中已是拿定了主意,剩下的就差如何說服朱氏了。

  她攏了攏身上才剛熏過的大氅。腳步輕盈地朝木犀苑走去。

  然則還未走到門口。她便瞧見綠蕉迎了上來。

  綠蕉手裡抓著一封信。

  信封很眼熟。

  不是常見的模樣,卻是她見過的。

  走到近旁,綠蕉道:「姑娘。是慕家姑娘送來的急件。」

  若生聞言一怔,旋即笑了起來,沖她招招手,示意她將信件遞了過來。拿到手裡後。她也不忙著拆開,只是低頭仔細看了兩眼。然後抬頭問道:「剛送來的?」

  綠蕉點點頭,笑著回答道:「是,才送到的,奴婢想著您不知何時能回來。便給您送過來了。」

  若生也笑著頷首,加快腳步往溫暖的房裡去了。

  進了裡頭,她脫下大氅擺擺手。將伺候的人悉數給趕了下去,這才往床上仰面一倒。舉著雙手將信件給拆開了。

  裡頭只有薄薄的一張紙。

  仔仔細細地折了三折。

  若生看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才將其展開了來。

  可是才看了一眼,她便愣住了。

  眼前這張才從信封裡取出來的紙上,根本連一個字也沒有。

  她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揉著眼睛看了好幾遍。

  可上面,還是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

  這就是一張空白的灑金信紙呀!

  她不覺瞇起了眼睛,又皺起了秀眉,然後忽然一下從床上跳了起來,拿著信紙走到桌前,將燈給點上了。隨即她湊近過去,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放在火苗上開始烘烤起來。

  但烘了半天,除了信紙泛黃外,什麼變化也沒有出現。

  這還是一張白紙。

  她不甘心,又讓人打了盆水進來,將信紙泡到了水裡。

  而後撈上來後一看,依然沒什麼變化。

  不過只是從一張白紙變成了一張濕淋淋的白紙而已……

  事到如今,也由不得若生不相信了。

  這信封裡裝的,原就是一張什麼也沒寫的白紙罷了。

  可蘇彧給她送張白紙做什麼?

  他藉慕靖瑤的手給她送信,是因為替她著想為了避嫌,可送白紙,是何用意?

  若生甩了甩手指上沾著的水珠,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她只好安慰自己,蘇彧大概是瘋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另一邊定國公府裡正往上房去的蘇彧也覺得自己瘋了。

  若沒瘋,給她送了封無字信去做什麼?

  也不知道她這會會怎麼想自己。

  他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是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旁的事,大大小小,再難再古怪,他心裡也多少是有點數的,可這一回,他卻拿不準了。

  明明有滿腔的話可說,可提著筆望著信,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落筆才好。

  這樣的事,還是頭一次。

  他遲疑良久,最終還是未寫一字便將信紙折了折塞進了信封裡。

  儘管他心中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她,自己那日在北苑聽清她話的那一刻,乃是自己一生中最最歡喜的一瞬,但他不知如何下筆,也不知如何告訴她才好……

  他所能給她的,就只有那一張空白的紙。

  因為他的本心,已全是她的了。

  因為他的世界,早晚只能由她來描繪。

  ——那張白紙,已是全部。

  他緩步走在游廊上,側目望向了廊外的天空。

  雪落如霰,霏霏不止。

  空氣也冷了。

  可他胸腔裡的那顆心,灼熱如火,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他身姿挺拔地走進了母親居住的院子。

  來迎他的是母親身邊服侍的大丫鬟青鴦,一見他便笑著道:「五爺來了,老夫人先前還念叨您呢。」

  蘇彧聞言朝她微微頷首,轉而大步往小佛堂所在的方向走去。

  蘇老夫人正跪在佛前誦經。

  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檀香味。

  蘇彧雙手抱胸靠在門邊,並未出聲,只靜靜地看了一眼佛像,便轉頭望向了門外的雪。

  但蘇老夫人像是背後生了眼睛,突然扭頭朝他看來,微微一怔後,笑了起來:「小五你來了。」

  她大約四十六七歲的模樣,皮膚透著一種終年未見陽光的白,穿了件雪青色團花褙子,笑容非常的慈和溫柔。

  蘇彧一貫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便也露出了笑來,喚了一聲「娘」,上前去攙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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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00:32:32 |只看該作者
第289章 母親

  蘇老夫人便順勢抓住了他的手,輕輕攥了攥,而後搖了搖頭道:「你這孩子,怎麼看著像是又瘦了。」

  蘇彧是她最小的兒子,也是幼年時在她身邊待的最少的那一個。

  幸而母子二人並未因此疏離,蘇老夫人也一直將夭兒視作心頭之肉。

  她站定後,扶著兒子的胳膊,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他的面色,口中道:「看看,臉色也不如先前好看了,可不是真瘦了嗎!你是不是沒有好好用飯?還是公務太過麻煩,顧不上吃了?」言罷佯怒道,「不是說了讓你不必每日過來看望我嗎,怎地這會又來了?」

  可話裡雖是一股嫌棄之意,聲音卻是帶著笑的。

  蘇彧就開門見山地道:「原是有事才來見您的。」

  他扶著母親走到椅子前,看著她落了座,又伸手提起案几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蘇老夫人便低頭輕呷了一口,潤了潤嗓子這才笑著問道:「是什麼事兒?」

  蘇彧道:「我有喜歡的姑娘了。」

  蘇老夫人聞言一怔,端著茶碗定睛瞧了他好一會,才展顏笑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他嘴上雖然說著喜歡,可面上依舊看大不出什麼喜怒來,蘇老夫人這心裡便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於是問完又道:「是京裡的姑娘?」

  蘇彧老老實實一一作答:「是連家的三姑娘。」

  蘇老夫人笑呵呵地看著他:「連家?哪個連家?」

  蘇彧道:「是雲甄夫人嫡親的侄女。」

  「雲甄夫人?」蘇老夫人自然是知道雲甄夫人的,她臉上笑意不減,再次發問,「是哪一房的姑娘?」

  連家四房早已分了家出去單過,若是四房的姑娘。那他應當就不會特地提起雲甄夫人來。

  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大房、二房和三房。

  但三房是庶出的,論理也稱不上「嫡親」二字。

  她猜著,恐怕是連家大房的姑娘。

  可蘇彧卻說,是二房的大姑娘,在家中行三的那一位。

  蘇老夫人近些年已是鮮少在外走動,因此也不知道他說的連三姑娘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可她的父親連二爺。她卻多少還記得些。

  她頰邊的微笑淡了一點下去:「原來是連二爺的千金。」

  蘇彧眸子漆黑。望著她,聲音平靜地說道:「兒子想娶她。」

  蘇老夫人笑盈盈看著他沒答話。

  蘇彧便也不再言語,只安安靜靜地候著。

  空氣裡瀰漫的檀香味似乎愈發得濃郁了。

  蘇老夫人將手中端著的茶碗往案几上輕輕一頓。而後捋下自己腕上戴著的蜜蠟十八子手串慢慢捻了兩圈,才終於出聲問道:「多大了?」

  「尚不滿十四。」

  蘇老夫人輕笑了一聲:「這還沒及笄呢。」

  「未及笄成親的也不罕見,訂親更是無妨了。」他不能告訴母親若生的年紀比明面上瞧著大多了,便只好語聲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可蘇老夫人卻像是釘死了這一點。搖頭道:「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你若如今同人訂了親。過得過年等她及笄長大卻不喜歡了,該如何是好?」

  「難道要退婚?」

  「女兒家的名聲,可禁不住這麼糟蹋。」

  她一連說了好幾句,眉眼間的笑意已換上了憂慮。

  蘇彧卻不以為然地道:「兒子認定了人。怎是兒戲。」

  這一回,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的堅定有力。

  蘇老夫人將手中的十八子手串往掌心裡一攥,沉下了面色。也蹙起了眉頭:「我不答應!」

  蘇彧不覺微微一愣。

  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想過母親竟然會說出「我不答應」四個字來。

  母親並不是那樣淺薄的人。所謂的家世門第、身份、權勢於她而言,理應遠不及他是否真心喜歡對方來得要緊。

  可她不但說了,而且面色相當不虞。

  蘇彧的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

  母子倆互相皺著眉看對方,不覺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決絕意味。

  ——他是真心喜歡連家二房的那個姑娘。

  蘇老夫人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仍然一點也不想讓兒子娶她。

  於是心念一動,蘇老夫人便先行開了口:「左右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先回去好好地想一想,想明白想透徹了,再來同我說!」

  她一說完,便站起身來重新走到蒲團跟前,跪倒了下去,隨即閉眼誦念起了經文: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竟是一副不管你走不走,我都不會再搭理你一字半句的模樣。

  蘇彧的眉頭不由越皺越緊。

  這樣態度強硬的母親,他從來也沒有見過。

  記憶裡,母親本就是個言談溫柔的人。

  尤其是待他,比待其餘幾個哥哥還要溫和上許多。他長至這般大,也從未聽她同自己說過一句重話,這般要趕他走,更是此生頭一遭。

  蘇彧心中奇怪,忍不住叫了她一聲:「娘……」

  可回應他的只有母親跪在蒲團上的背影和她的誦經聲。

  甚至於,她連聲音都沒有半點波動。

  蘇彧來時的內心焦灼和熱切,在這一瞬間徹底冷卻了下來。

  他不明白。

  但他也無可奈何。

  略微等候一陣後,他終究還是起身離開了小佛堂。

  外邊的雪依舊下得很大。

  他走到廊下,蘇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青鴦便雙手遞上了傘來,恭敬地道:「五爺路上好走。」

  片刻後,蘇彧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大雪裡,小佛堂裡的誦經聲便也慢慢停了下來。

  又過一會,蘇老夫人的身影便出現在了佛堂門口。

  青鴦急急忙忙迎了上去,展開自己手裡捧著的大氅為她仔細披上。

  蘇老夫人笑了笑,輕聲同她道:「去請表小姐來。」

  青鴦聞言遲疑了一下,斟酌著道:「……表小姐的病還沒好全呢。」

  蘇老夫人看她一眼,依舊笑著道:「不過是偶感風寒罷了,又吃了好些天的藥,縱是沒好全,又能過多少病氣給我,只管去請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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