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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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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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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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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7:02: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卻說顧齊修因在永和帝面前跪了那麼半響,又趕上天寒下雪,回到家中,壓力驟減,出了一身冷汗後,就這麼和衣躺在那裡。迷糊中他被喂了一碗姜湯,之後便昏沉沉的一睡不醒了。

  那李氏因為聽了顧煙的安排,真個是每隔半個時辰便進屋查看一番,之前也就罷了,這顧齊修一直沉睡。誰知道到了後半夜,她醒來一看,顧齊修面目發紅,竟是發了高熱。

  她用手摸過去,只覺得那額頭火燙,這一下驚得不輕,忙喊了丫鬟過來。今日守夜的大丫鬟是珊瑚,倒是個有主意的,一見此情此景,知道不能隨便做主,便出主意道:

  「還是要過去西廂房,請三姑娘過來拿個主意。」

  李氏自然是明白的,當下忙吩咐珊瑚:「你趕緊過去西廂房,定要把三姑娘叫起來。」

  珊瑚聽了,連聲應著,只穿了一個撒花棉襖便趕去西廂房。

  這邊阿煙其實睡得並不實在,她是明白,自己父親上輩子應該是觸怒了永和帝,被當眾下了面子,回來後氣怒交加,就此病倒的。其實說的觸怒,也是無中生有,還是父親位高權重而不自知,早已被永和帝視為眼中釘。

  如今這一次,父親在雪中跪求,其實這情勢倒是有些和上輩子相似了。只不過一個是毫無防備,一個是籌謀之中而已。

  阿煙想起父親回來之後倒頭便睡,當下也是擔心,根本不敢睡實在了。

  如此到了後半夜,兩眼剛閉上,便聽到敲門聲,暖閣外守夜的是青峰,聽到有動靜,知道敢來攪擾姑娘的,必然是什麼大事件,也是嚇了一跳,忙披上棉襖就去開門了。

  阿煙聽到門開了,接著便是小聲說話的聲音,心中已經料到了,當下便也起身了。

  那邊青峰很快便來到了暖閣,急忙過來回道:「是正房的珊瑚,說是老爺病了,正發著高熱呢。」

  阿煙一邊下了榻,一邊吩咐道:「趕緊把綠綺叫過來,讓她出去把她哥哥藍庭叫過來。」

  說完這話,她人已經到了門前,青峰看她要出去,忙幫她披上大髦。

  此時外邊是下著雪的,一踩一個白腳印,阿煙卻逕自往正屋過去。

  到了正屋,李氏正在那裡火急火燎的呢,見了阿煙,忙迎過來道:「這可怎麼辦呢!」

  阿煙過去內室親自查看,卻見昏暗的燈光下,父親緊閉著雙眸躺在榻上,臉上泛著不正常紅,身上悶著厚重的棉被,渾身散發沉悶的氣息。

  阿煙擰眉,淡淡吩咐道:「先把窗子打開,透氣兒。再去拿漢陽巾泡熱了,沾著藥酒,為父親擦拭下身子。」

  這邊李氏卻是大驚,不敢置信地望著阿煙:「這邊病著,怎麼敢開窗子呢。」

  阿煙卻道:「開外間的窗子通風,只要別直吹就可以了,屋子裡太悶了。」

  李氏雖然覺得詭異,不過想著,這到底是親女兒,斷然不會害他,掙扎了一番,也就去照做了。

  這邊藍庭已經匆忙趕過來了,阿煙出去見他,吩咐了他速去騎快馬請大夫,又自己寫了一個方子,讓他務必將上面的藥抓來。

  藍庭自然是一一答應。

  這邊阿煙和李氏一起守著顧齊修,片刻之後,那邊周姨娘也聽說了消息,忙也趕過來從旁小心地伺候著。

  一時李氏望著顧齊修,不免抹淚,周姨娘也就跟著哭。

  阿煙卻是別說哭,便是哀傷之情也沒有一個,只是在那裡冷靜地照料著父親,親自拿了熱錦帕幫父親擦拭額頭。

  少頃之後,大夫終於請來了,卻是如今太醫院最負盛名的太醫院孫大夫,這孫大夫和顧齊修也是摯友了,當下一把脈,便知道這病來勢洶洶。

  半響之後,他走出暖閣,皺著眉吩咐道:「這是急火攻心,心病,如今我先開兩服藥,你們給他煎服,若是明日能有所好轉,到時候老夫自來過脈。」

  深夜勞煩這麼一個老人家,阿煙自然是心中不忍,不過知道父親此病危險,也被無他法。當下她鄭重地謝過了孫老大夫,又親自送他出了房門,吩咐藍庭道:「藍庭,你替我送下孫大夫。」

  說著又再次拜謝了孫大夫:「家中幼弟尚且年幼,此時深更,阿煙一女子不好遠送,只好由家僕代勞,還望孫大夫萬勿見怪。」

  這孫大夫忙搖頭道:「三姑娘何必如此客氣,你父親如今病重,你自在房中好生照料便是,明日老夫還會過來。」

  送走了孫大夫後,阿煙重回到房中,那邊李氏煎了藥來喂,阿煙便從旁幫著。

  ---------------

  顧齊修這一病,卻是不輕,可真個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湯藥不知道吃了多少,身邊李氏阿煙並周姨娘精心伺候,卻一直不曾見好。

  顧齊修病重的消息很快傳得朝野皆知,永和帝自然是極為痛心,特意擺駕顧家,前來看望這位重臣,並再次痛斥了太子的行徑,言稱必然重罰。

  顧齊修拖著病體拜見天子,痛哭流涕,說起自己這一病之下,怕是從此不行了,並提起了告老還鄉,自然被永和帝一一勸了。

  這邊永和帝一走,那邊朝中文武百官,燕京城貴胄將侯,一個個終於不再觀望,紛紛前來探望。因顧家也無成年男丁,顧煙這邊一則是忙著照料父親,二則到底是未嫁的女兒家,便是大昭風氣再為開放,也不可能日日接待,於是乾脆便謝絕了大部分登門拜訪者,只那些德高望重且和父親交往深篤者,這才自己親自出去見過謝了。

  此時已是深冬,顧清依舊每日練武讀書,每每忙完之後,看著姐姐裡裡外外的操持,幾乎是瘦了一圈,心裡便焦急得很,恨只恨自己如今年幼,不能為姐姐分憂解愁。

  顧雲知道父親病著,便也時常過來幫著料理一二,不過她如今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也不能時時在娘家停留,是以到底能幫的有限。

  偏生這一日,李氏的娘家嫂子和娘家母親都過來了,隨行自然是帶著大小一幫子的娃,男男女女,吵吵鬧鬧的,頓時把個顧府弄得跟菜市場一般熱鬧。那李夫人一進門,便連連歎息:

  「這裡裡外外的,不是婦道人家便是沒長起來的小人兒,竟沒個主持大局,還不如趕緊把清慶趕緊叫回來,好歹也能幫襯著點。」

  李氏是好不容易看著阿煙幫忙把自己那娘家兄弟派出去,總算是少了一樁心事,如今一聽母親這麼說,那心頓時提了起來:「哪裡能麻煩元慶回來,阿煙素來見多識廣,那些外面的達官顯貴過來看望,她都能應付來的。如今好不容易清慶得了那麼一個好差事,怎麼能讓他就這麼荒廢了呢。」

  誰知道李氏這話一說完,她娘看看左右,便讓珊瑚出去了,卻把李氏拉住,小聲道:

  「這家大業大的,你男人又病著,哪能什麼事都讓她一個女娃來當家。這萬一你男人有個好歹,到時候你和阿清可怎麼辦?」

  李氏一聽她娘說這個,頓時發愁起來,心道她娘這是把那市井中的想法帶過來,還以為她閨女在這左相府裡多麼威風呢,殊不知家裡的一切,原本都掌控在人家三姑娘手中,便是自家兄弟的那個好差事,都是人家給的呢。

  如今,她娘過來,倒不是幫忙的,反而是幫著自己來爭家產的呢。

  她也是沒辦法,只好歎了口氣:「娘,你且把你的主意歇一歇吧,這左相府裡,可不比咱們街道上。不是說你把元慶叫來幫襯著,便能打壓了那三姑娘。再說三姑娘對阿清倒是好的,我看也不是那奸猾之輩。」

  李氏她娘一聽,頓時氣得只跺腳:「你這個榆木疙瘩啊,哪日人家把你賣了,你怕是還幫著人數銀子呢!如今依我看,也不必顧著那買賣了,還是讓元慶趕緊回來幫襯著你。」

  李氏見此,忙扯住她娘的袖子:「家中諸事一直由我操持,老爺一年俸祿有限,還要養這一大家子,不過勉強夠用罷了,哪裡值得爭搶什麼!」

  李氏她娘越發氣了:「堂堂左相府裡,便是再窮,咱們拿鏟子刮刮油,也能刮出二兩金,這種時候,怎麼也得把你兄弟叫回來!」

  李氏頭疼不已,可是見母親著惱了,一時也不敢說什麼。她又不敢把這事兒給阿煙說,唯恐惹惱了她,到時候連她兄弟那個好差事都沒了,當下實在是分外難辦,頭疼不已。

  這一日,顧清先去看望過父親,見父親依舊咳得厲害,而姐姐從旁端茶遞水,又燉了她特意調製的補湯來喂,越發覺得自己無用。一時耷拉著腦袋回自己屋去,心裡卻是想著,家中兩個姐姐,二姐姐嫁出去,三姐姐如今便是家中的頂樑柱,可是再過一兩年,她總得出嫁,不能因為家中之事給耽擱了。到時候父親若是有個不好,自己這般年幼,真個能撐起這家嗎?

  他心中煩悶,胖乎乎的小臉兒上難免有抑鬱之色,剛坐在那裡,便見李氏走進來。

  李氏歎了口氣,倒是沒注意到兒子那愁眉苦臉的樣子,只是隨口歎氣道:

  「你那不爭氣的舅舅若是這個時候真來了,還不知道如何呢。我還能不知道他,怕是一心想著來府裡趁亂揩油的。他若是和你三姐姐對上,無論哪個輸哪個贏,我這都是裡外不討好啊!」

  顧清本來心裡就沉悶不已,如今聽著這話,忽而便越發煩了:「母親之前不是說過,這舅舅是個不務正業的,如今叫他來做什麼?難道昔日母親不是總念叨這舅舅只一味地要銀子,而不知道體會母親難處嗎?」

  李氏見了,頓時愣在那裡,沒想到這才七歲大的兒子,竟然發起火來,當下忙道:「可那是你外婆的主意,意思是你舅舅過來主持局面,好歹幫襯著點。

  顧清低哼一聲,面上卻是十分不屑。

  ---------------------

  阿煙卻並沒想到那個自己拿銀子打發得老遠去跑買賣的李元慶如今竟要回來,她只是精心服侍著父親。

  眼看著父親並不見好,她心裡擔憂不已,想著千算萬算,不曾想父親能算人心能算朝局,卻不曾想沒算到自己的身子骨,竟然還是攤上了這樁劫。唯一慶倖的便是看這情勢,如今永和帝對父親這老臣並沒有起防備之心,那一日永和帝過來拉著父親的手,顯見得是極為倚重信任的。

  父親這一次,簡直是拿身家性命在搏,好歹卻是搏贏了。

  少了這麼一樁心事,如今只盼著能熬過這病痛就好。

  這些日子,該來看望的也都來了,太子被永和帝禁足,在家面壁思過,自然是沒能來,其他的諸如燕王右相威武大將軍等,都是親自來探望的。便是那不怎麼來往的齊王,也親自帶著稀世珍品過來了。

  其他人也就罷了,燕王來的時候,卻是欲言又止,似乎想對阿煙說什麼,卻終究是沒說,最後竟然是挑眉笑了笑,那眯起的眸子裡帶著幾分特別的意味:

  「阿煙,這樣也好。」

  阿煙約莫是明白燕王的意思的,他其實還是戀慕自己,希望自己做他的王妃。當然了他心中也有野心,那野心比天大。

  便是這野心,最終葬送了他的性命。

  阿煙輕歎了口氣,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想說什麼,想勸他算了,不要爭了。世間萬物本有定數,你爭來爭去,卻只是爭得須臾的榮華,最後不還是枉送了身家性命。

  不過她到底是沒說什麼。

  知道說了也白搭,不會聽的。這男人眼睛裡一旦有了權勢,便再也挪不開眼。若是尋常人等也就罷了,偏偏他生在帝王家,生在帝王家,距離那至高之位不過是咫尺之間,你要他放棄,做一個屈居於人下的閒散王侯,他怎麼可能甘心呢。

  而除了燕王,還有一個特意前來探病的,卻讓阿煙有些連接待都懶得,便讓顧清去支應了。

  顧清原本不過是個七歲孩童罷了,是極喜歡這位越哥哥的,可是最近受姐姐的薰陶,如今家中遭遇這般變故,耳濡目染,便漸漸地有了心思。見這沈越過來探望自己的父親,他以禮相待,只是眉目間卻沒了昔日的那般親熱。

  沈越何等人也,自然是看在眼裡,難免一個苦笑。

  顧清見了沈越帶來的藥材等物,卻見每個都幾乎是稀世珍品,有那千年的人參,也有外邦船隻運過來的昆布,都是拿銀子也極難買到的。

  一時顧清越發覺得姐姐的話倒是有些道理,無緣無故,自己父親和晉江侯府原本也並不親近,怎麼竟然送來這般厚禮?

  當下顧清板下小臉,面上越發冷淡了:「沈家哥哥,這般厚禮,實在是不敢收下的,若是真個收下,少不得被爹爹罵了,沈哥哥還是帶回去吧。」

  沈越卻只當他是童言童語,竟然抬手,摸了摸他的鬢角,溫和一笑:「你姐姐呢,可否讓我見見她?」

  顧清搖頭:「姐姐這幾日一直侍奉父親,衣不解帶,輕易不見外人的。」

  沈越苦笑,眸中誠摯:「阿清,你能否幫我這一次,讓我見她一面,我有話說。」

  顧清垂眸不語。

  沈越無奈,只好繼續道:「阿清,我是今日聽說一個消息,有事兒要和你姐姐說。你也不必為我說什麼,只對你姐姐說,有一件事,萬千重要。」

  顧清聽此話,這才勉強點頭:「也好,我只為你過去問問,可是我姐姐是否見你,卻是要看她的意思了。」

  這邊沈越自然千恩萬謝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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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7:0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這邊阿煙聽說沈越非要見自己,略一沉吟,便道:「把他請過來吧。」

  一時阿煙回去了花廳之中,一踏進去,便見沈越正盯著花廳中懸掛著的一副字畫,正看得出神。

  阿煙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字畫恰是自己昔日舊作。

  原來當年阿煙跟隨父親進宮,當時恰文惠皇后舉辦百花宴,令在場貴女吟詩作對,阿煙所做的那個詩句當時是驚了在場諸人,只被誇為燕京城第一才女。

  如今掛在花廳之中的便恰是當年那一副,這顧齊修雖行事低調內斂,可是有這麼一個才貌俱佳的女兒,實在是想不炫耀一下都難受,於是便命人堂而皇之的將這副小兒拙作掛在這裡了。

  後來顧家敗亡,阿煙從家中只取了這麼一幅畫回去,再無其他。

  這麼一幅畫一直跟隨著她,直到沈從暉逝去,她為了沈從暉喪事變賣家當,所賣之物便有這麼一幅畫。

  沈越顯然已經感覺到她的到來,十二三歲的少年,生得已經是風度翩翩,文雅秀美,轉身過來,靜靜地凝視著她,清澈的雙眸裡泛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哀。

  阿煙輕笑了下,淡淡地道:「沈家小公子,聽說你是有事和我說?」

  沈越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

  阿煙見此,笑意漸漸收斂,漠聲道:「沈家小公子,有事您但說無妨,若是無事,請恕我不能奉陪了,家父病重,尚需照料。」

  說著這話,她轉身就要離開。

  沈越卻一步上前,忽而扯住她的衣袖。

  阿煙眸中泛冷,甩開那袖子:「放開,不然我便喊人了。」

  可是這話剛出口,身後的那白衣小公子,忽而低啞地喚道:「嬸嬸。」

  一聲「嬸嬸」,仿佛穿越了曾經多少時光,就這麼傳入阿煙的耳中,揭開了她心中塵封已久的回憶,驚起了多少波瀾。

  阿煙的手輕輕顫了下,在袖子下麵緊緊攥住。

  沈越拽住阿煙的衣袖,低啞的聲音透著淒冷:

  「嬸嬸,我知道的,你還是我的嬸嬸。可是為什麼你卻要拒我於千里之外?你對別人都能溫柔以待,為何卻獨獨對我這般冷漠?」

  阿煙挑眉,唇邊扯出一抹冷笑,語音淡漠:「你是誰?又是在說什麼胡話?我不懂。」

  沈越淒聲笑了,依舊拽著阿煙的衣袖不放,卻是就此「噗通」跪在那裡。

  「嬸嬸。」

  人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重生一世,這個世間能讓他真心跪拜的,也能當得起他這一拜的,唯有顧煙了。

  阿煙聽到那聲「噗通」,卻是唇邊之笑越發冷了:

  「論輩分,沈家小公子該叫我姐姐的,我這未出閣的姑娘,可當不起這等稱呼。」

  沈越跪在那裡,苦笑道:「到了此時此刻,嬸嬸又何必如此,依嬸嬸的性子,竟能待越如此冷漠,自然是嬸嬸心中有前塵往事,竟是同我一般了。」

  阿煙默默地立在那裡,直覺而四肢冰冷,卻是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和這個人,她實在是沒什麼可說的。

  並沒有怨,也沒有恨,有的只是疲倦。

  她只是希望這輩子能夠不要再和他有什麼牽扯就是了。

  沈越跪在那裡,緊緊扯住阿煙的衣袖,聲音裡帶著幾分壓抑的顫抖:「嬸嬸,你問我是何人,我要告訴你,我是沈越,是那個被你照料了十年,與你相依相伴的沈越。是那個曾經發下誓言,有朝一日一定飛黃騰達,定要讓嬸嬸得誥命榮華的沈越。」

  阿煙艱難地搖了搖頭,唇邊扯起僵硬的笑容,低聲道:「沈家小公子,可是我不認識那樣一個沈越,真得不認識。我這沒嫁人的姑娘,也當不得別人的嬸嬸。」

  她垂下眸子,眼眸余光掃向那跪在地上之人的白色衣擺,淡道:「你走吧,今日的事兒,我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

  沈越怔怔地跪在那裡,望著她那纖細而冷漠的背影,眸中泛起迷惘和無奈,他低聲喃喃道:

  「我知道嬸嬸對我有諸多誤會,但嬸嬸你可知,我心中亦是悔恨交加,若不是因我一時貪念,也不會就此為嬸嬸帶來殺身之禍。你要知沈越便是肝腦塗地,也斷斷不會讓嬸嬸受一分一毫的委屈。事已至此,沈越並不願去解釋什麼。嬸嬸信也罷,不信也罷,萬請記住今日沈越所說。以後但凡嬸嬸有任何能用到我的地方,我必然是傾盡一切,也要為你盡力。」

  說著這話,他終於緩緩鬆開了手中原本緊抓著的衣袖。

  阿煙抽回衣袖,淡漠地掃了一眼身後跪著的小小少年,卻是疏遠地道:「我顧煙還不至於去求助一個十二歲的孩童。」

  沈越聽此,苦笑一聲,慢慢站起來,凝視著阿煙的背影,低聲道:「嬸嬸,我知道你再也不願意嫁給我小叔的,再也不願和我沈家扯上一分一毫的干係。可是你也知道的,太子和燕王不是長命之人,都是萬萬不能嫁的。」

  他停頓了下,卻又以極快又低的聲音道:「如今燕京城中,我也看了一遍,一時也沒什麼合適之人……」

  他這話說到這裡,卻被阿煙一個冷笑:「沈越,你這話,自己不覺得可笑?」

  她這個往世的侄子,這個她一手照料長大的孩子,如今竟然開始替自己琢磨夫婿人選?

  沈越低頭,輕歎一聲:「沈越一心只為嬸嬸,嬸嬸以後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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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這沈越離開了顧府後,上了轎子離去,他心中揣摩回味著剛才和嬸嬸見面的情景,想著上一世那諸般苦痛,不免抑鬱至極。正疲倦地合起眸子想著心事時,卻聽到有馬蹄之聲,當下他睜開眼來,撩起簾子往外看過去,卻見遠處一個男子騎馬而來。

  此男子身形凜然,胸膛橫闊,一雙眼眸猶如寒星,兩道劍眉猶如利刃,騎馬而來間,英姿不凡。

  沈越望著這尚是青年的男子,眼中卻恍惚間憶起,十一年後,那個有著拔地倚天之氣概的平西侯,那是端得一個橫掃千軍,氣吞山河。

  他盯著那個男子,童稚清澈的眸子中漸漸浮現出審視之意。

  眼看著那騎馬之人進入了他剛剛出來的小翔鳳胡同,當下眯眸,吩咐小廝們道:「停轎。」

  他就這麼停在胡同口,遠遠望著,卻見那蕭正峰騎馬到了小翔鳳胡同二號門前,卻是也不通稟進去,就在那裡詢問門房小廝,今日左相爺身子可好,你們家姑娘可還好。

  看起來他近些日子也是時常來的,遞給那門房一壺酒,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後,最後對著那大門發了半響愣,這才騎馬要離開。

  只因小翔鳳胡同口倒是有車馬來往,沈越的轎子也並不出眾,是以蕭正峰只掃了一眼,倒是並沒在意,就那麼騎馬逕自走了。

  沈越的眸子由清澈轉晦暗,就那麼望著蕭正峰就此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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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這蕭正峰,自從那日出言答應下成親,卻又生了反悔之意,為此違抗了祖母之命,得三年之期。這之後,他可以說是身在火中煎熬一般。

  明知道那個姑娘不屬於自己,可是卻忍不住心生期盼,日思夜想,饑渴地盼著能見她一面,可是又不敢上前,唯恐給她添了什麼麻煩。

  而就在此時,卻忽然傳來消息,那太子殿下竟然和威武大將軍的姑娘暗通款曲,早已勾搭成奸,偏生他們兩個相好,卻被阿煙姑娘逮個正著。

  一時之間,街坊之中多有流言,說是那左相家的姑娘是如何的傷心欲絕,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如何的食不下嚥。

  這蕭正峰聽說此話,實在是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喜的是她終究不會嫁給那個高高在上的儲君,自己尚有一線希望,憂的是她經此打擊,還不知道該如何的難過。

  而接下來的消息卻是一重一重地傳過來,緊接著竟然是左相爺一氣之下,重病在家,從此之後竟然是連早朝都不能上了。

  據說這顧家的姑娘是親自侍奉,事無巨細,全都要親力操持,不過幾日功夫,這人都削瘦了許多。

  說這話的其實不是別人,正是前去探病歸來的齊王。

  蕭正峰知道齊王去左相家探病,一早便眼巴巴地等在這裡呢,盼著能獲知顧煙的一絲半毫的消息。

  齊王其實早說過要蕭正峰陪著自己去的,也好見見那顧家姑娘,可是蕭正峰這麼一個大男人,誰知道事到臨頭,竟然磨嘰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偏不同自己一起去。

  於是齊王回到府中,看著等在花廳分明已經有了焦躁之氣的蕭正峰,卻是故意誇張了幾分事實:

  「依本王看,再這麼下去,那顧姑娘怕是也要病倒了。」

  這話一出,果然蕭正峰急了,一步上前,擰眉問道:「這左相爺到底得的是什麼病?怎麼太醫院的大夫都無能為力?」

  齊王搖搖頭,頗有些無奈地道:「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大病,不過是些風寒而已,怎奈年紀大了,人也是心事重,就這麼纏綿流連一直不曾好。只可憐了那顧家姑娘,家中只有一個兄弟,尚且年幼呢,這裡裡外外的,也沒個人幫襯著,實在是可憐。」

  蕭正峰何嘗不知齊王這是有意誇大,不過這話聽在他心裡,卻是猶如挖心一般。

  那個顧煙姑娘,已經是盛開在他心裡的一朵嬌豔不可言語的絕世名花,是應該傾盡一切去呵護和照料的,他只聽得她如今肩負著那麼重的擔子,又經歷了那樣的打擊,便覺得心疼不已。

  他就在這心痛難耐之中,恍惚著回了家中,可是卻覺得食不下嚥,夜不能寐,終於到了夜半之分,一個主意就那麼竄入他的腦中,揮之不去,驅之不散。

  最後他竟然真得穿上一身緊身勁裝,猶如著了魔一般,就那麼當了一回夜行人,飛簷走壁,直奔向小翔鳳胡同二號。

  因為才下過雪的緣故,這雪還沒化盡,此時千家萬戶的屋頂上都是一片白茫茫,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連綿一片。

  蕭正峰疾行於夜色之中,月光如水,照得這連綿白雪發出淡淡銀光,他踏雪無痕,身形如風,只片刻功夫,便輕輕縱落在顧家的小院之中。

  甫一跳進那小院,他便感覺到了,已經有人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且謹慎地往自己這個方向行來。

  他心間一頓,陡然明白過來,定是那個來顧家拜訪時曾見過的鐵拐高了。

  他當初一見此人,便知這必然不是泛泛之輩,如今自己果然就被這拐子高盯上了。

  蕭正峰來顧府,不過是一片癡心實在難耐,想看一眼那顧煙罷了,若是因為這個被那鐵拐高發現行蹤,就此打了起來,驚動了眾人,反而不妙。

  他劍眉微蹙,正想著是否該撤離時,卻忽然感到壓力驟減,當下側耳傾聽,冥神感覺,卻覺得那拐子高竟然已經放鬆下來,就此回房去了。

  竟然就這麼放過了自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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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發表於 2017-3-15 17:0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蕭正峰雖不知這鐵拐高為何放過自己,不過此時也不宜多想,當下輕身一縱,恰見西廂房那裡門前有幾抹青竹,便忙過去,隱身於青竹之後。

  月冷星稀,雪化無聲,蕭正峰身著單薄的緊身衣,就這麼隱藏在青竹之後,帶著蝕骨冷意的寒氣侵蝕著他剛硬的臉面,不過他竟猶如鐵人一般,動都不動一下。

  其實他是經歷過塞外風寒的人,燕京城裡這等錦繡團中的涼寒,又算得了什麼。

  就這麼等了半響後,終於在那三更之聲響起時,才見阿煙姑娘披著大髦,身後跟著一個綠綺,從正房那邊出來,逶逶迤迤地向這邊行來。

  蕭正峰頓時精神一震,一雙眸子灼熱地射向那個方向,貪婪地凝視著那雪地中的一抹麗影。

  遠遠看過去,她果然是瘦極了的,原本就不大的小臉兒如今甚至不如自己巴掌大,她就這麼向西廂房走來,一邊走著,一邊和身邊的綠綺說著什麼。

  他側耳傾聽,卻聽阿煙姑娘仿佛歎了口氣,對那綠綺道:

  「看著倒是也沒什麼大礙,只是精神總是不見好,這麼下去,也實在讓人揪心。阿雲姐姐這次回門,看著父親這般,也是擔憂。」

  綠綺也是滿面愁容:「可不是麼,真是什麼法子都用過了,盡心盡力地侍奉,用的藥也都是好藥,怎麼就總是不好呢!」

  說著這話時,阿煙姑娘已經沿著抱手遊廊走到了西廂房這邊,在那拐角處,她站住了。

  蕭正峰輕輕側首,透過那綠竹望過去,卻見月光清冷,那白瑩瑩的雪泛著銀光,映照著這阿煙姑娘猶如一個冰雪做的人兒,烏黑的青絲半掩在大髦中看不真切,露出的那巴掌大的小臉兒仿佛泛著光澤的白玉,往日清澈水潤的眸子蒙上了一層煙雨般的愁緒,分外惹人憐愛。

  蕭正峰一時有些看癡了,心想這阿煙姑娘柔心弱骨,原本是個冰雪堆徹的人兒,合該是無憂無慮的,怎麼如今卻肩負這般重擔,當下真是越發心疼,真恨不得把她一把摟在懷裡,再也不讓她有絲毫的煩惱和憂愁。

  正想著間,卻聽阿煙姑娘對著那明月遠望,嫣紅的唇兒微動,不知道說了什麼。

  任憑蕭正峰耳力再好,卻是聽不到的,也或許她根本不曾發出聲音吧。

  阿煙姑娘這麼站了一會兒,便逕自回房去了。

  蕭正峰默默地對著碧綠的紗窗,癡癡地望著裡面,真恨不得目光就那麼穿透紗窗,不過他到底知道,自己的行徑,如今已經是矩越了的,再也不能踏雷池一步。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到裡面阿煙姑娘吩咐了綠綺什麼,於是綠綺又出來,手裡還捧著一個暖爐。

  蕭正峰見綠綺走過來的方向恰好是這邊,正打算閃身撤離,誰知道那綠綺的一雙眼睛卻尖利得很,不經意間一抬首,便已經發現這綠竹裡藏著一個人影。

  她頓時嚇了一跳,兩隻眼睛瞪得老大,手中暖爐驚得掉在地上,嘴巴一張就要驚叫。

  蕭正峰暗道不妙,上前一把揪住綠綺,捂住她的嘴巴,閃身將她帶到了影壁之後。

  綠綺滿臉驚恐,一直等到那蕭正峰在她耳邊低聲道:

  「綠綺姑娘,是我。」

  這聲音低沉地自胸腔發出,引得那胸腔微震,聽著分外耳熟。

  說著這話時,捂住綠綺嘴巴的那雙大手終於放開了她。

  她恍然:

  「你,你是蕭將軍。」

  蕭正峰被道明身份,頗有些尷尬,不過還是一本正經地點頭道:

  「是。還望姑娘不要聲張。」

  綠綺一聽,不由惱了,一雙怒眸瞪著他,壓低了聲音道:

  「原來蕭將軍還是個樑上君子,跑到我們左相府來做什麼?」

  蕭正峰兩手抱拳,頗為恭敬而歉疚地道:

  「綠綺姑娘,聽說左相爺病了,實在是擔心你家姑娘,便特意過來看看。」

  綠綺頓時挑著峨眉,滿面嘲諷:

  「既然擔心我家相爺,怎麼大白天的不來,竟然在這個時候偷偷摸摸地來看?」

  她左右望了一眼,卻見小院裡寂靜得很,除了正房裡還點著蠟燭,其他柴房跨院的燈火是早已熄了的,知道大家都睡了。

  她笑了下,斜望著蕭正峰道:

  「不過蕭將軍既然來了,若是我們相爺府不招待,倒不是什麼待客之道,這樣吧,我就去稟報姑娘,請姑娘待客。」

  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這話一出,蕭正峰忙制止她,沉聲道:

  「姑娘,莫要開玩笑了。你家姑娘若是看到我,白白又增煩惱。她那日說了不想見我,我若是不能為她分憂解難,怎敢出現在她面前。」

  綠綺低哼一聲:

  「說吧,那你到底來做什麼?」

  蕭正峰此時此刻,只好低著頭,承認道:

  「蕭某實在是擔心你家姑娘,所以一時情不自禁,只是想偷偷地看她一眼而已。」

  綠綺聽到這話,望過去時,卻見微低著頭的蕭正峰,剛硬的臉型,堅毅的眉眼,明明是再粗硬不過的漢子,可是在那冰雪映照下竟隱隱有幾分柔情的味道。

  她忽而間心裡便覺得湧起什麼,暖暖熱熱的,又有些堵在心口,說不出來的滋味。

  她就這麼怔怔看了半響後,忽而挑眉道:

  「原來你對我家姑娘用心如此良苦。」

  蕭正峰想起阿煙,倒是有些面熱,啞聲道:

  「綠綺姑娘,既然已經被你發現,可否煩請告知,相爺如今到底情形如何?」

  綠綺盯著蕭正峰,忽而眸中閃著幾分刻薄:

  「怎麼,你還能為我們相爺治病?」

  蕭正峰一頓,皺眉,不過還是如實道:

  「實不相瞞,我有一個友人,醫術很是高明,我想著既然相爺的病太醫院已經無計可施,倒是不如讓他看看,或許能有些用處呢?」

  綠綺聽此,略一沉吟,擰眉道:

  「其實今日個姑娘也曾說起來,說是太醫院的大夫雖然高明,可是未必就能看得了天底下的疑難怪病,這般情景,倒是不如請民間有名望的大夫幫著看看。如今你既認識這麼一個人,那就請來吧。」

  不過話一說完,她忽而又望著蕭正峰,歪頭笑道:

  「你這是巴巴地要請了大夫來給我們相爺看病,以便討好我們姑娘呢。」

  蕭正峰正色道:

  「不敢說‘討好’二字,但若是能讓你家姑娘少一分煩惱,我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綠綺聽著這話,卻是哼了一聲:

  「說得好聽,還不是想著討我們姑娘歡心罷了。」

  蕭正峰這個人于行軍打仗上頗有些謀略,可是對這姑娘心思,實在是覺得難以揣測,譬如眼前的這位綠綺姑娘,他實在是不知道怎麼招惹了這位,竟然惹得她言語間分外挖苦,當下只好再次抱拳:

  「今日莽撞,得罪了姑娘,實在是蕭某的不是,蕭某再次向姑娘賠不是了。」

  綠綺望著眼前這位心眼實在的男兒,卻是眸中微動,笑著道:

  「其實你如果忽然請一個名醫過來,倒是有些惹眼,這知道的也就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我們相爺和姑娘有什麼企圖呢。依我看啊,倒是不如你把那名醫請來交給我,我就說是我遠房的一個親戚,如何?」

  蕭正峰聽到這個主意,略一沉吟,點頭道:「如果這樣,那是再好不過了。」

  綠綺越發輕笑了:「那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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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於是這一晚上,綠綺忽而想起來,說起自家母親在大名山下有一個遠房的表親,竟是個名醫,倒是不如讓他來幫著瞧瞧。

  阿煙聽了,不免疑惑:

  「這個倒是不曾聽說過呢。」

  綠綺的母親當年和那個被趕走的王嬤嬤一起,都是逝去的顧夫人的陪嫁丫鬟,那是最受倚重的,綠綺母親若是有什麼親戚,自己應該是知道的,卻是從未聽說過有這麼一個。

  綠綺當下笑著道:

  「小時候聽母親說,是早就失散了的,那幾年才認的,因為當時夫人病重,也就沒拿這點子小事去說,是以夫人和姑娘都不知道。」

  都是身邊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鬟,阿煙也就信了,當下只是淡笑道:「既如此,那就快請來吧。」

  綠綺見一切順利,當下忙答應了,這就自己去請了馬車,要去大名山下請那個名醫。

  阿煙見此,便提議道:「讓你哥哥跟著去吧,也表示對那位親戚的尊重,要不然單獨你去,卻是有些不好。」

  綠綺忙道:「姑娘哪裡知道,昔年我母親帶我見過那位遠房親戚,當時哥哥卻是沒去過的,那些親戚既是名醫,性子又有些古怪,我哥哥去了,他未必認的。」

  阿煙想起上一世自己認識的那位元鄉間專供調養的隱士,知道他也是性子奇怪的,想著這隱居鄉間的高人總是有一些不為外人道的怪性,當下心中雖有些疑惑,也就讓綠綺去了,只是叮囑她多帶銀兩,多賣一些禮物。

  綠綺答應了,當下歡快地離開,自去尋找蕭正峰了。

  卻說李氏的那位老娘,自從來了顧家後,以親家母自居,吃食上挑三揀四,衣料上也是嫌棄這個挑剔那個,再者一群娃總是沒個安生,上蹦下跳,摸索這個看那個的,把個顧府弄得亂七八糟。於是她們這一家子只來了兩日,便弄得眾丫鬟們怨聲載道,只說這外來的主子倒是比自家正經主子還要難伺候呢。

  誰知道這麼一說話,倒是讓這位親家母聽到了,只哭著喊著把自家女兒李氏叫來,要李氏給那丫鬟掌嘴,說是自己活了這麼大歲數,還不曾受過這等委屈,沒得來了女兒家,反而受人這等埋怨。

  李氏沒辦法,只好掌了嘴。

  誰知道那個小丫鬟,雖只是一個小丫鬟,卻和阿煙跟前的燕鎖最為要好,她既受了打,弄了個沒臉,便大哭了一場,也是如今天冷,就此發了高熱,躺在榻上幾日不能下來。

  燕鎖去看她,見她一臉的枯黃,又哭得跟什麼似的,也就跟著哭了一場。

  這小燕鎖回來後,神情便有些萎靡,兩眼也是紅的,阿煙恰好見了,便隨口問起,於是小燕鎖便把這事兒一一說給了阿煙。

  青峰從旁聽著,卻是有些歎息:「不過是一些糟心事吧,那親家老娘打了一巴掌,打就打了,哭什麼,如今鬧得卻像個什麼大事兒一般,還說到姑娘面前,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姑娘為著老爺的事兒正愁著呢,卻拿這點子小事來給姑娘添堵。」

  小燕鎖想想也是,自己也頗為歉疚:「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倒是我的不是。」

  阿煙聽著,吩咐青峰道:「你先去請一個大夫過來,給那丫頭看看,這大冷天的得了病,可別落下什麼毛病。再從庫房裡稱一些人參來,給她補補身子。」

  這邊燕鎖聽著,自然千恩萬謝地跟著青峰去了。

  那邊阿煙卻擰眉,想著這尊神如今來到自己家,總是要想個法子送出去,要不然依此人貪婪的性子,難保不惹出什麼事來。

  正想著呢,卻聽到稟報,說是舅爺過來探望老爺了。

  舅爺?

  阿煙當下起身出去,到了正屋,卻見原來是李元慶竟然跑貨運回來了,已經來到正房探望了。

  那李元慶見阿煙過來,真個如仙女一般,眼前頓時放光,當下搓著手上前,假模假樣地拜見了。

  阿煙心中越發反感,不過還是上前拜見了。

  一旁的李氏頗有些尷尬,不過也不好說什麼,倒是那李家老夫人,開始張羅著道:

  「三姑娘啊,依老身看,如今相爺病著,你一個姑娘家也不好拋頭露面的,這家裡有什麼事兒啊,你就盡情使喚你舅舅,他在外面跑貨運,已經跑了幾年了,見多識廣的,什麼事兒也能都替你應付。說到底,這是自家人,總比那些外心的奴才要來得上心。」

  這一席話說的,除了那李元慶,在場的是一個沒喜歡的,便是李氏身邊的珊瑚等人,也都面上帶了幾分無奈。

  那李元慶卻上前說起了大話,就差拍著胸脯說:

  「說的是,三姑娘放心,我這在外頭走貨,來來往往的人,沒一個見了我喊聲三爺的,如今來了咱們府裡,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氣,什麼事兒知會一聲,我這當舅舅的都替你辦了。」

  李氏從旁,幾乎是臉紅到了極點,想著自己這老娘和弟弟不知道那走貨的好差事其實是三姑娘為他謀的,如今竟然跑來這裡說著等大話,實在是丟煞人也。

  阿煙見此,臉上倒是依然帶著笑,上一輩子,她十年漂泊,什麼樣的人不曾見過呢。

  當下她輕笑道:

  「舅舅既然這麼說了,那阿煙也就不客氣了,如今東邊鋪子裡正缺一匹布呢,不如舅舅幫著去相看相看?」

  李元慶一聽,頓時眼都亮了,還以為是要把那鋪子的生意交給他打理呢,當下忙點頭道:

  「好好好,放心就是,我一定幫你好好看著那鋪子!」

  ---------------

  綠綺坐了馬車,逕自前去蕭府尋找蕭正峰,來到蕭府門前,卻見這是一個占地極大的院子,門前的兩個石獅子一人多高,看著倒是有些年頭,大紅門上的銅釘子都被磨得發著模糊的光。

  當下她不免想著,這蕭正峰看來倒是家世也算不錯,並不是自己以為的白手起家。

  她逕自稟報了自己的目的,找蕭正峰蕭將軍的。

  那門房打量了綠綺一番,逕自進門去了。

  只片刻後,蕭正峰便出來了,一頭黑髮束起來,穿著黑袍,綁腿綁得依舊利索,帶著釘板的軍靴踩在帶著冰渣子的雪中發出簌簌的聲音。

  綠綺招了招手,示意蕭正峰上馬車。

  蕭正峰卻是根本不上的,逕自翻身上馬。

  綠綺見了,不免噗嗤笑了出來:

  「將軍,昨日夜裡你還拉著我不放呢,如今怎麼見到我跟見個老虎一般?」

  蕭正峰聽到那句「昨日夜裡你還拉著我不放」,頓時擰眉,嚴肅地對綠綺道:

  「姑娘,昨日是情不得已,這才得罪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可是這種話,萬萬不能亂說,若是傳出去,沒得損了姑娘清譽。」

  綠綺性情一向大大咧咧的,此時聽到這話,卻覺得滿心裡的不喜歡,當下便拉了臉:

  「罷了,我也懶得和你說話,還是趕緊去尋你那位朋友吧!」

  ---------------
  阿煙進屋看了自己的父親,卻見父親這幾日總算好了些,能坐在那裡說一會子話了,當下阿煙服侍著父親喝了湯藥,又陪著說東說西。

  顧齊修雖則這幾日身子骨並不好,不過心情倒是不錯,躺在那裡笑著道:

  「我這一病,或許是因禍得福吧。從此之後,也算是病殘一把骨頭,再過一段時日,等風頭漸去,我就告老還鄉了。」

  這話說得阿煙也笑了,眸中泛起溫暖的期望:「若是真能這般順利,那是再好不過的。」

  其實她如今已經放下心來了,上一輩子和太子的婚事,那是已經引起了永和帝的忌諱後,才借著太子和威武大將軍家姑娘的私會之事,雙方各得了一個臺階,就此作罷。

  後來父親匆忙將自己嫁出去後,因為一件小事惹了永和帝,受了罰,回來後一病不起,當時那氣色,那才是回天乏術呢。

  如今雖則也是解除了婚事,可是永和帝對父親卻多了幾分信任,父親依舊病了,可是這病,卻到底沒什麼大礙的。

  想到這裡,她心中便已十分滿足。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如今這命運已經和上世有了不同,相信將來總是會更好的。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顧齊修一邊咳著,一邊問道:

  「我怎麼聽說李元慶過來咱們家了,這個人素來不老實,不知道這一次又是打什麼主意。」

  阿煙上前輕輕幫父親捶背,卻是笑道:

  「只要父親身子骨好起來,阿煙便再也沒什麼可愁的。區區一個李元慶,女兒還是不放在心上的。父親也就不必操這些心,只專心養病就是了。」

  顧齊修想想也是,便也笑了:

  「說得是,如今外面諸事,都一併交給你,我倒是可以趁機偷幾日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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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阿煙離開正房後,那邊李氏就跟過來了,滿臉的歉疚,對著阿煙道:

  「姑娘啊,我這兄弟,沒什麼見識,為人也粗魯得緊,若是得罪了姑娘,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阿煙點頭輕笑道:

  「既然喊一聲舅舅,便是一家人,說什麼得罪不得罪呢。」

  李氏見阿煙這般,這才稍微放心,當下也不免歎息:

  「姑娘素來心寬,自然不將這等事放在心上,只是我心裡卻覺得分外過意不去。」

  阿煙卻是一笑置之,只是道:「老夫人和舅父初來乍到,自然有許多不適,若是丫鬟有什麼做得不對的,母親盡情管教就是,總不能讓老夫人說了不是。」

  李氏聽這話,頓時明白阿煙已經知道掌嘴小丫鬟的事兒了,當下越發不安了。

  說了一會子話,這阿煙自然是去了,青峰從旁蹙眉,低聲道:

  「姑娘,就這麼來了一家子,以後可怎麼了得,還不知道要怎麼呢打發出去呢。」

  阿煙卻是怡然自得,並不著急,淡淡道:

  「還能怎麼打發,無非是拿銀子打發出去。」

  一旁燕鎖聽著,分外的不平:

  「這臉皮也真是厚呢,憑什麼拿了白花花的銀子打發他們一家人!」

  阿煙聽此,卻輕笑道:「這個世上,銀子本算不得什麼。若是能拿銀子便把事情辦了的事兒,那都不叫事兒。」

  母親留給她偌大家財,不是說讓她當一個守財奴去守住這些家產,而是讓她手裡留著這些錢,在關鍵的時候派上用場,能更好的守住自己的幸福。

  繼母的娘家人,不是什麼骨頭血親,不過既然有顧清在,這繼母為人倒也不壞,總是要維持著。真使了什麼強硬手段,難免傷了這繼母的心,乾脆還不如拿銀子打發了,既讓繼母喜歡,從此後越發死心塌地,又能讓他們就此離開。

  至於以後,父親病好了,他們再想進這個家門,卻是沒那麼容易了。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到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過來彙報,卻是道:

  「正房裡的老夫人又和一個丫鬟吵起來了,說是問起看到那裡養著一頭牛,分明是有僕婦去擠牛乳的,怎麼根本不曾見呢?」

  青峰聽到這個,氣得臉都白了,又覺得好笑:

  「那牛乳本是老爺為姑娘準備的,如今老爺病著,姑娘便讓人多給老爺做吃食用了。什麼時候輪到這麼一個外來的老媽子搶這口吃的!」

  阿煙倒是不氣,淡道:「讓她們先鬧騰幾日吧。」

  如今越是鬧騰得厲害,她回頭趕人的時候,那才叫順應民意,便是連繼母都說不出什麼不是來。如此一來,以後她們再想登這個門,就是難上加難了。

  於是當下她笑道:「把那牛乳分了一盞,去送給老夫人吧。」

  這邊青峰簡直是皺起了眉,不過無可奈何,還是照著去辦了。

  到了傍晚時分,那邊綠綺終於回來了,果然是帶著一個大夫的,只見那大夫背著一個藥框,藥框裡裝著各樣物事,身上穿著青色短打的衫子,看著不過三十出頭,精神得很,兩眸燦燦有光,帶著些許笑意。

  阿煙當下忙命人端上茶水,又寒喧了一番,知道這大夫姓韓,世代行醫的。

  這邊韓大夫聽說顧齊修的病倒是頗有興致,當下便由阿煙陪著進了正房,前去為顧齊修把脈。

  這邊正把著脈呢,就聽到外面一陣喧嚷之聲,緊接著,便聽到有人吵鬧著。

  阿煙頓時冷下了臉,吩咐綠綺道:「出去看看,是什麼人在哪裡喧嘩?無論是誰,都統統給我趕出二門外去!」

  綠綺得了令,忙出去了,誰知道卻見是那舅爺,正罵罵咧咧的往裡面走呢。

  這綠綺迎面見了舅爺,當下攔住,沒好氣地道:

  「如今正請了一個名醫給老爺把脈呢,舅爺這是怎麼了,在這裡吵鬧不休,姑娘說了,請舅爺先去二門外候著,有什麼事兒回頭再說。」

  這李元慶自以為來了這都是婦孺病弱的相爺府後,自己便是那當家做主的人呢,迎頭聽了綠綺這麼說,真是半點面子都不曾給,當下便惱了起來:

  「你個小丫頭,懂個什麼,讓你們家姑娘出來和我說話!我倒是要問問,那鋪子裡的掌櫃一個個都是怎麼回事,竟然完全不把我看在眼裡?你們還當我是舅爺嗎?眼裡有我這個長輩嗎?」

  這麼一鬧騰間,恰好李家老夫人並李家媳婦領著那幫孩子也都過來了,李家老夫人其實早存著一些念頭,如今見兒子去管個鋪子竟然這麼不順當,再加上今日她吃個牛乳,竟惹得丫鬟們一個個議論紛紛的不喜,她越發覺得委屈,當下就哭了起來。

  「我的兒啊,不曾想如今你我看著你姐姐一家子老弱病幼,想著過來幫襯一番,人家卻根本不拿咱們當個正經親戚看待!說來也是,原本就是家裡窮,可不是讓人家小看了去!如今咱們也別理論,還是趕緊還家去吧,從此後斷絕了這門親也罷!」

  這話說得李氏實在是裡外不是人,又是心疼老娘,又是對不住阿煙,在那里拉著老娘,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個李元慶原本就窩了一團子火,如今聽到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往那裡一橫,竟然說道:

  「今日我還就不走了,你們又能奈我何?這裡是我姐姐家,我這當小舅子的竟然沒個立腳之地?」

  那邊韓大夫已經把過了脈,正要開藥,而顧齊修也恰好醒過來,朦朧著聽到這話,頓時沉下了臉:

  「這是那個李元慶,真個是混帳?」

  阿煙忙上前,笑道:「父親不必因為這等人煩惱,咱們堂堂左相爺,難道還以為這種不入流角色在那裡動這等肝火,沒得把自己身子氣壞。」

  說著,又對那韓大夫道:「韓大夫,麻煩你且開一個方子,我先出去看看,馬上就回。」

  這邊顧齊修吩咐道:「叫幾個小廝,將那人趕出去拉倒!」

  阿煙自然是笑著應了,這邊謝過了韓大夫,她帶了青峰燕鎖並雲封幾個丫鬟出去,順著那抄手遊廊一路在來到了棗樹下,卻見李元慶正在那裡罵罵咧咧,而一旁的李夫人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仿佛受了莫大委屈。

  旁邊還有一群小孩子,在那裡抹淚得抹淚,哭喊得哭喊,也有那小的,鑽到娘懷裡嚇得不敢出來。

  堂堂相爺府,還真成了菜市場呢。

  李元慶見阿煙過來了,正好覺得這一肚子的火氣有了去處,仗著這顧家沒什麼男人,想來小廝們也不敢和自己這等身份的人動手,當下沖將過去,指頭罵道:

  「我念著你是小輩,不願說什麼重話,只是那掌櫃怎麼回事,竟然完全不把我當個回事,你當我是這麼好支應的嗎?還說什麼讓我去管鋪子,分明是哄我呢!」

  阿煙見此情景,不怒反笑:「舅父大人言重了,這是說得哪裡話?」

  李元慶見她笑得竟然如此淡定從容,越發落實了這小女子是有意耍弄自己,於是越發氣憤了:

  「你個沒教養的女娃,以為你舅舅我是好欺負的嗎?真是不把我當回事,有你這樣待客的嗎?」

  一旁眾人看在眼裡,都一個個幾乎是瞪大了眼睛。要知道顧家三姑娘,那是何等人也,那是進得了皇宮內殿,登得了豪門廳堂,那是女子書院裡一等一的才女,那是嬌生慣養的天子嬌女,如今卻在自己家裡,被個如此粗俗的男人這麼指著罵。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呢。

  此時綠綺和青峰幾個也是惱了,上前就要和那李元慶理論,而那邊藍庭也帶了幾個家人,上前就要衝過去將那李元慶攔住。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團粉嫩卻忽然沖了過來,舉著肉團一般的拳頭就鑿向了李元慶。

  眾人還來不及看清楚,卻見那肉團子已經跳將著劈頭一拳,正好打在李元慶鼻子上,一時之間那李元慶臉上仿佛開了花一般,紅的黑的都往外淌。

  大家定睛一看,卻見那粉團竟然是小公子顧清。

  原來顧清這幾日早就看著這一大家子不順眼,他又是平日裡聽母親絮叨,知道這舅舅如何不成器,如何逼著母親要銀子,以及姐姐又是如何幫襯著把這舅舅打發走了。

  如今呢,這一大家來了,挑剔這個搶佔那個,最後這舅舅竟然膽敢罵到了自己姐姐頭上,不免想著,自己姐姐是何等溫柔良善的人,怎堪被那混帳玩意兒辱駡!此人膽大包天,不過是欺負父親病重,家中沒有撐腰的男兒罷了。

  顧清此時是再也無法忍耐,憋了幾日的氣一下子迸發出來,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將這些日子在武師那裡學到的看家本領都盡情施展在李元慶身上,矢志要讓這李元慶看看,顧家並不是無人!

  卻見他,一拳得手之後,馬上撲了過去,緊接著第二拳狠狠鑿下,只把李元慶打得哭爹喊娘,狼狽不堪。

  那邊李老夫人一開始都看呆了,後來反應過來,頓時哭天喊地起來,而一旁的李家媳婦並一堆孩子,自然也跟著哭嚎。

  李氏看出是自己兒子打了弟弟,痛哭一聲,忙過去拉住兒子,可是這顧清人雖小,最近卻是頗有了些武藝,鍛煉得力氣也大了,竟不是她能拿得住的。

  而一旁的藍庭,本打算沖過去拿下那李元慶的,見此情景,便忙止住了腳步,帶著幾個家人躲到一旁不見人影了。

  阿煙呢,開始見顧清沖出來,倒是微驚,後來明白過來後,不免想笑,想著這樣也好。

  原本早看不順這李元慶,真恨不得找人痛打他一頓,怎奈何投鼠忌器,如今是顧清動手,李氏再是有怨言,也斷斷怪不到旁人身上了。

  其他一眾丫鬟,見這李元慶挨打,一個個心裡也是暗呼痛快,於是明面上驚叫著,其實心裡都樂得跟什麼似的,等著看好戲呢。

  一直等到顧清打了李元慶十幾下,那邊阿煙才擰眉冷斥道:「阿清,早說過讓你不要這樣撒野,你把舅父大了,這成何體統!」

  阿煙這麼一發話,那邊藍庭才跑過來,仿佛剛過來的樣子,急匆匆地將顧清拽住。

  被按壓住的顧清冷哼一聲,不屑地呸道:「什麼玩意兒,也敢到我左相府中撒野!」

  李元慶被打得頭臉已經是面目全非,此時嘶聲喊著道:「小兔崽子,我是你舅舅!」

  那邊李老夫人哭喊著上前,抱著她兒子心肝啊寶貝啊一頓亂叫,疼得跟什麼似的。

  李氏也是懵了,一邊拉過兒子來痛斥,一邊就要去勸她娘和弟弟,可是她娘正哭得厲害,又哪裡是勸得住的。

  阿煙見此,淡聲吩咐道:「藍庭,小公子打了舅爺,還不趕緊尋一個大夫來。」

  藍庭答應了,人卻不走,只吩咐了一個小廝去叫大夫,自己護在阿煙身邊。

  阿煙過去牽著顧清的手,故意冷道:「你打了舅父,還不知錯?如今卻是要把你領到父親面前,讓父親好生教訓你一番!」

  說著,也不管這院子裡的哭鬧,逕自牽著手將顧清領走了。

  那邊李夫人原本打算大鬧一場的,不曾想顧煙就這麼雲淡風輕地領著顧清走了,沒奈何,她只能把滿肚子的火往李氏身上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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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進到屋裡,顧清拜見了顧齊修,顧齊修半坐在那裡,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一時之間顧清倒有些忐忑,也不知道父親如何處罰自己。

  韓大夫此時已經開好了方子,見了這一對姐弟進屋,便將方子送上,同時囑咐道:「相爺這個病,也沒什麼要緊的,只是千萬要記住,不能憂慮多思,更不能動肝火,需要靜養一些時日,再配上我這藥,必是能好的。」

  阿煙自然是謝過了,因這大夫來往一趟不容易,當下就住在家裡幾日,以觀後效,於是便叫來了青峰,讓青峰帶著韓大夫去二門外下腳處歇息,並囑咐了好生照料,不可輕慢了去。

  待韓大夫走後,顧齊修這才慢騰騰地睜開雙眼,望了眼自己的兒子顧清。

  顧清平時是害怕這個父親的,如今自己打了人,剛才的血勇之氣隨著那幾拳頭已經盡皆消散,如今留下的只剩對父親的懼怕和擔憂了。

  顧齊修眯著眸子,望著這個自己素日不喜的兒子,淡問道:

  「怎麼好好的打起你舅父來了?」

  顧清跪在那裡,握了握拳頭,終於咬牙道:

  「以清兒看,他就不是什麼好人!」

  顧齊修「哦——」了一聲,聲調拉得長長的,最後卻是問道:「為何?」

  顧清想了想,終於道:「他不學無術,好賭成性,不知道掙錢養家,卻只知道對我母親耍賴要銀子,分明是蛀蟲敗類。這也就罷了,如今更是趁著父親生病,家中無人做主,竟然欺上門來,對著姐姐辱駡不止,實在是可氣可恨。」

  顧清說完之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父親,卻見病痛中的父親臉上依舊沒什麼神情,在帳帷的陰影中,臉色很是晦暗。

  他的心便慢慢往下沉去,跪在那裡,低聲道:「父親若是要責罰孩兒,孩兒也是認了,但是打了這等敗類,清兒是絕對不後悔的。」

  這樣的人,就該將他打出去,若是留在家中,以後還不知道又惹出什麼事來!

  誰知道他心裡正忐忑著時,顧齊修忽然道:「說得好!」

  顧清不敢置信地抬頭看過去,卻難得看到自己父親對自己露出笑來。

  顧齊修含笑點頭道:

  「你那個舅舅,原本就是個不成器的,若不是我這幾日病著,實在沒精神和他理論,早把他趕出去了。你如今這一打,也倒是好,早點把他趕出去了事。」

  顧清聽著這話,開始都是不信的,後來明白過來,忽而間便覺得心裡湧起說不出的喜歡,渾身都充滿了興奮,原來父親竟然是贊同自己的,原來父親竟會誇讚自己的。

  他心間發熱,跪在那裡,怔怔地望著父親,眼眶裡甚至開始有了水氣。

  他長這麼大,父親還未曾誇過自己呢!

  阿煙從旁看著,見顧清清澈的眸子裡閃著淚花兒,忽而便有些憐惜這個弟弟,當下走過去,親自將他牽起來,柔聲道:

  「這麼冷的天,還跪在那裡做什麼。」

  顧清自己也笑,低頭不好意思地抿唇:

  「姐姐,父親不怪我就好。」

  顧齊修卻略一沉吟,淡道:

  「雖則父親心裡並不認為你有什麼可責罰的,可是你到底是動手打了長輩,如今卻要罰你的,你可明白?」

  顧清自然是明白,當下忙點頭道:

  「父親,我懂的!」

  這李元慶被打了後,藍庭派小廝隨便找了一個大夫看過了,卻是說沒什麼大礙,都是皮肉傷,開了一些藥就此拉倒了。

  李老夫人哭天喊地,那意思竟然是賴在這裡,不治好傷就不走了。

  那李元慶叫囂著,是要去找顧清麻煩的,可是誰知道正叫著,那邊卻傳來消息,說是顧清一提李元慶就來氣,言稱出了柴房,還要將李元慶痛打一頓。

  這麼一來,李元慶也有些怕了,不管如何那是左相家的小祖宗,如果真打了自己,自己還能反打回去嗎?

  阿煙瞅準時機,扔了二十兩銀子過去,就當賠了李元慶的傷,算是把這一家子給趕出去了。

  送走了李家這一坨佛後,不但是李氏,就是滿府上下的奴僕丫鬟也都松了口氣。

  有這麼幾位在家裡,誰也別想過個安生日子,可總算是走了。

  幾個貼身丫鬟也都拍手稱快,只說二十兩銀子痛打一頓那人,實在是值得很,真恨不得大家再湊出二十兩,大家一起再打一頓!

  ------------------

  不知道是這韓大夫醫術實在是高明,還是趕巧了,反正這韓大夫來了三四日,顧齊修吃了他的方子後,這病果然漸漸好了起來,如今已經能由小廝扶著下榻走動幾步了。

  阿煙見了,總算是松了口氣。一時那韓大夫要離開了,阿煙忙命人包了重重的診金,謝過了這韓大夫。

  這韓大夫卻灑脫地笑著道:「我也是受人所托,如今既然顧左相逐漸好轉,也算是不負所托。」

  一旁綠綺聽到,眼睛滴溜溜地轉,低著頭不敢說話。

  阿煙掃了眼綠綺,卻是並沒說什麼,只是淡笑道:「辛苦了韓大夫。」

  這韓大夫當下告別了,上了馬車就此離去。

  阿煙轉過身來準備回去,卻見一旁自己兩個大丫鬟,一個青峰一個綠綺,都仿佛若有所思地低著頭。

  阿煙不免覺得好笑:「怎麼了你們兩個,韓大夫走了,你們兩個卻跟丟了魂似的?」

  青峰臉上微紅,看向綠綺,卻見綠綺抿著唇不說話。

  於是青峰搖頭笑道:「和這個韓大夫有什麼干係,不過是想著如今老爺好了,那李家的一大家子也走了,總算可以過幾天清靜日子了。」

  阿煙心思本就敏銳,如今望向自己兩個丫鬟,綠綺也就罷了,和那韓大夫是親戚,可是青峰卻不是的。

  一邊往內院走著,一邊想起,這幾日韓大夫過來,青峰多有接觸,那一日帶著去下腳處,就是青峰前去辦理的,莫不是青峰情竇初開,竟然喜歡上了這韓大夫?

  掐指一算,青峰其實都已經十六歲了,二八年華,正是思春的好時候,而那韓大夫雖然三十多歲,年紀是大了些,可是看著也算幹練爽朗,若是她自己喜歡,也不失為一個良配。

  看來趕明兒自己倒是要和青峰好生談談,看看她到底是什麼心思。若是真有意,總不能讓她錯失好姻緣。

  一時這麼想著,走到了西廂房,先和青峰說了幾句話,加以試探,看著那意思,果然青峰是有意的。當下她不免想著,該是尋個時候問問那韓大夫的意思。

  待青峰去灶房取今日的晚膳去了,阿煙便問起綠綺關於那韓大夫的身家背景,想著打探下。可是誰知道綠綺一聽這個,越發不自在起來,支支吾吾的,竟然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綠綺只好道:

  「原也不熟,不過是見過兩面罷了,他這個人性子又怪,實在是不知道他是否娶妻。」

  阿煙眸中含笑,心中已經隱約有所感覺,並不點破,卻是道:

  「多虧你幫著找了這麼一個韓大夫,才讓父親的病情好轉,倒是要好好賞一賞你的。你跟著我這些年,雖說也不曾缺了什麼,可是到底這謝禮不能少。」

  說著時,便打開一旁的七寶如意匣子,從中取出一個翡翠貴妃玉鐲,笑道:「這個就給綠綺吧,你好好留著,以後當嫁妝。」

  綠綺一看那貴妃玉鐲,卻是微驚,只因那玉鐲子值什麼銀子,她是知道的。這是當日顧夫人的陪嫁物事,玉鐲通體圓潤,顏色墨綠,流光溢彩,價值不菲,是阿煙的外祖父重金從流浪四方的逯人手中購置的。

  阿煙笑著將這玉鐲塞到綠綺手中,淡道:

  「咱們年紀尚小,自然不喜這物,戴了之後平白顯得老氣幾分。可是你卻要知道,這個翡翠玉鐲,卻名為善潤,取自上善若水,潤物不爭。當年母親在世時曾說過,佩戴此物,一則能強身健體,二則能修身養性。如今這個,你便拿著吧。」

  綠綺怔怔地那沉甸甸的玉鐲子握在手裡,只覺得那鐲子冰得手涼,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

  阿煙見她這樣,越發笑道:

  「今日你也累了這麼許久,先回去歇息吧。」

  綠綺手裡捏著那貴妃鐲子,慢慢地踏著雪回到自己房中,剛一進門,便見屋子裡有人。外面又開始飄飄灑灑地下起了雪,屋子裡被照得半明半暗,而就在那半明半暗間,一個人用質疑而冰冷的眸子盯著她看呢。

  她唬了一跳,險些將手中的玉鐲子掉在地上,幸好抓緊了,忙放到衣袖裡。

  可是屋子裡的那人卻是藍庭,她的親哥哥。藍庭目光落在自家妹子的玉鐲子上,微微挑眉,冷問道:

  「你這玉鐲子哪裡來的?」

  綠綺低哼一聲,扭身過去,來到茶桌前為自己倒了一杯水,裝作不經意地道:

  「姑娘賞的。」

  藍庭眸光越發變冷了:「無緣無故,姑娘為何要賞你這個?這個玉鐲子一看便是價值不菲,怕是夫人當年的遺物之一吧?」

  綠綺原本心裡邊覺得堵了什麼似的,並不舒坦,如今被哥哥這麼追問,卻是起了逆反心理,倔強性子頓時上來了。

  她白了哥哥一眼:「關你什麼事,總之不是我偷的搶的,就是姑娘送的!」

  藍庭聽此,冷笑一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好,綠綺,我不問這個,如今且只問你,你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遠房表舅,我怎麼不知道?」

  綠綺的謊言被哥哥拆穿,頓時臉紅,扭過臉去,囁嚅著道:

  「左右是那個韓大夫把老爺的病治好了,管他是不是咱們的遠房表親呢!」

  藍庭眸中泛起一絲無奈,沉重地望著綠綺:

  「綠綺,你騙了姑娘。你以為你很聰明,可以騙過姑娘嗎?姑娘只是不想和你一般見識,也不想去懷疑你什麼罷了!」

  他緊緊皺著眉頭,語氣中是滿滿的失望:

  「可是你呢,卻利用姑娘的信任,去欺騙她?你難道就不曾想過,為什麼姑娘容忍了王嬤嬤那麼多年,卻忽然有一天將她趕出家門嗎?」

  綠綺眸中微動,緊緊攥住手中的鐲子:「為什麼?」

  藍庭語氣一頓,冷道:

  「因為姑娘對咱們這些人,心裡是有情的。因為有情,所以容忍。可是你每做一件錯事,便是消耗一份感情,便是葬送一份信任。等到哪一天,你把姑娘心中曾經留存的那些感情和信任全都揮霍乾淨,姑娘便再也不會信你,再也不會容你。」

  綠綺聽著這話,那握住玉鐲子的手輕輕顫抖起來,不過她咬緊了牙,倔強地道:

  「我,我並不是有意的,我也是好意……」

  藍庭淡淡挑眉,忽而唇邊扯起一個嘲諷的笑來:

  「綠綺,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綠綺臉慢慢地變白,站在那裡,低下頭,怔怔地望著那玉鐲子,半響後,喃喃地道:

  「我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錯,這也是蕭正峰同意了的,他自己也沒有意見。我不過是隱瞞了姑娘那個韓大夫的事兒,可是她也說過,她不想再看到蕭正峰了,她也說自己和蕭正峰註定無緣。既然這樣,為什麼要讓她知道蕭正峰暗地裡記掛著她呢,這不是讓她徒增煩惱嗎?」

  如果說藍庭原本還不知道事情原委,如今聽著妹妹這一番喃喃,也是猜了個*不離十,他敏銳的眸子緊盯著綠綺,終於下了一個結論:

  「你戀慕蕭正峰?」

  這話是一個問句,可是顯然藍庭已經篤定了這個事實。

  而對於綠綺來說,其實在這之前,她一直沒有明白自己這奇怪的心思怎麼了,明明是盼著姑娘能好的,可是看著蕭正峰那麼努力那麼癡情地想對姑娘好,她心裡卻不舒服,仿佛被什麼堵著,堵得人心慌。

  如今,藍庭一句話道破了真相,她這個朦朧的少女心,也在那麼一刻瞬間清晰起來。

  是了,她是喜歡那個蕭正峰,從那個蕭正峰憨憨地任憑她言語戲弄欺負的時候,她便開始覺得這個男人很好玩,而其後蕭正峰緊緊跟隨在姑娘身邊,她每每喜歡逗著他玩。

  她在逗別人,卻其實漸漸地把自己的心陷入了其中。

  而這一切,仿佛就在那個雪夜裡,那個男子忽而將她拽至一旁影壁,在她耳邊那發自胸腔的聲音低低地響起「綠綺姑娘,是我」的時候,在她回首間望著那個眉眼剛硬臉型堅毅的男子,在那銀雪彎月的映襯下染上的那一抹柔情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深陷其中了。

  這世間有一個男兒,憨厚踏實,剛正果敢,渾身上下都散發出彪悍強硬的氣息,可以給人那麼強大的存在感和安全感,仿佛只要伴隨在他身邊,就什麼都不用怕了。他又是那麼癡情不悔,那麼的堅毅無畏,可是這麼好的一個男人,他偏偏愛的不是自己。

  綠綺低下頭,咬著唇,淚水一下子從眼眶裡落下來。

  她捂著臉,忽然「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藍庭歎了口氣。

  他只有這麼一個妹妹,說他不心疼這個妹妹,是假的。

  可是他卻不願意看著她就這麼因為一點男女私情,就這麼誤入歧途,走上欺蒙主子的道路。

  他走過去,抬起手,淡聲道:

  「去向姑娘坦誠一切,姑娘會原諒你的。」

  他頓了頓:

  「至於蕭正峰和姑娘之間的事兒,不是你我能插手的,無論姑娘想做什麼樣的決定,她都有權利知道真相。」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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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7:10: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哥哥走了後,綠綺一個人躺在榻上,緊緊攥著那玉鐲子,根本無法入睡。一時眼前浮現出種種場景,竟都是小時候陪著姑娘的種種,兩個人一起放風箏的情景,一起看書的情景。

  曾記得,姑娘但凡有什麼,都不會短了她的。一年四季,釵黛裙環,哪一樣都是上好的。她若站出去,比起一般官家小姐的穿戴也毫不遜色的。

  握著姑娘送給自己的玉鐲子,想起那句「上善若水,潤物不爭」,綠綺只覺得那明明冰冷的鐲子,卻仿佛能燒灼了自己的手一般。

  她怎麼配呢,怎麼配去戴上姑娘送的這鐲子。

  就這麼枯坐了一夜,越想越覺得劇痛鑽心。到了第二日,她這麼一起來,只覺得渾身綿軟無力,她掙扎著還是要起,卻感覺到自己的氣息無意間噴到了手背上,那氣息竟然灼得手背都發燙。

  她情知不妙,知道這一陣子得風寒的多,沒想到自己這等健壯的身子,竟然也染上了。

  她平日都是起得極早的,如今久久不曾起來,自然是被人覺得異常,那邊就有小丫鬟過來看,結果一進來,看著她這個樣子,頓時嚇了一跳:

  「你這是病了吧?」

  於是這消息很快傳到了阿煙耳中,阿煙原本正要去女學的,如今聽說,趕緊過來,親自看望。

  一進門,見她面目通紅,額頭發燙,卻又掙扎著要起來,便溫聲道:

  「你不必煩心其他,這幾日先好生歇著養病。大夫已經命人去叫了。」

  綠綺咿呀著,乾裂的唇蠕動,想著昨夜想了一宿的話,想說出,不過那邊阿煙卻用細軟的手覆在她額頭上,輕聲道:

  「這幾日我看著你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你放輕鬆些,凡事不必多想,等我下了學,再來看你。」

  綠綺微愣,心中想著,果然自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這麼一怔間,阿煙已經準備離去了,臨走前自然又叮囑了一個小丫鬟在這裡好生照料著。

  綠綺沒來得及向姑娘坦誠自己的錯處,卻偏偏又病在這裡,一時之間有心無力,越發苦悶。

  --------------------

  這一日,阿煙踏著積雪回到了書院。因為這一段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許久不曾來了,如今重新回來,看著這古樸大方的五進院落在那皚皚白雪之下,透出靜謐而雅致的氣息,不免覺得親切。

  此時她素日要好的幾個同窗也都過來,圍在她身邊,以話語開解,言辭間自然是對阿煙頗為同情,對那孫雅蔚十分的不屑。

  待到周圍人漸漸散去,阿煙才拉住何霏霏的手,悄悄問起孫雅蔚的事來,何霏霏卻頗為不屑地道:

  「自從出了那檔子事,就閉門不出了。她如今怕是也沒臉見人了,除非太子娶了她為太子妃!」

  阿煙點頭,輕笑道:「那也不是沒有可能。」

  何霏霏冷哼:

  「這世間,怎麼能有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子!分明是你要嫁給太子的,她卻私底下幹了這種事!」

  阿煙唇邊泛笑,拉著何霏霏的手道:

  「何必呢,都過去的事兒了,當初我難過得跟什麼似的,如今也覺得沒什麼。你看我父親大病一場後,我算是想明白了,任憑什麼好姻緣,也不如看著自己父親身體康健得好。」

  何霏霏見了,這才放心:「你能這麼想,那是最好不過了。」

  一時兩個人說著話兒,難免提起宮裡的事兒,何霏霏有門路又消息靈通,當下悄悄地道:「聽說皇上把太子禁足了,好生訓斥了一頓呢。」

  這倒是在阿煙意料之中的事兒,不過是高高提起輕輕放下罷了,說什麼禁足訓斥,那都是給外人看的。其實永和帝能解決了自己和太子的那門婚事,自然是極為喜歡的。

  至於孫雅蔚,自然也是無緣太子妃之位了。

  這太子妃的位置,最後是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侯門千金身上了。

  阿煙想起後來孫雅蔚的下場,一時也有些淒然。其實後來威武大將軍在自己父親死後,也曾顯赫一時,可是很快便被燕王打壓下去,落得了個抄家問斬,而孫雅蔚呢,青燈古佛長伴一生了。

  說話間,卻是到了騎射的課程了,阿煙和何霏霏都換上了騎裝,各自去挑了自己慣用的馬。

  等到了馬場,卻見李明悅也在,見了阿煙,笑著招了招手。

  何霏霏牽著僵硬,見阿煙也和李明悅打招呼,於是她也對著李明悅點頭微笑,然後就招呼著阿煙離開了。

  今日教騎射的是昔日一個女將軍。原來本朝因曾有過三位女皇,是以不要說女官,便是女將也曾有的。如今這些舊制雖則漸漸名存實亡,可是軍中卻是有一個紅巾營的,裡面都是紅妝女兒家。

  而這位女將軍,昔日便是紅巾營中最為出色的一位,官至妌婍將軍的,後因牽扯齊王舅父投敵案,得罪了永和帝,這才從紅巾軍退出,無所事事之下,被打發過來教習女學生。

  這妌婍將軍如今五十多歲,生得嚴肅,素日不愛說笑,對於她們這群大家閨秀,也是不假辭色的。

  阿煙素來於這騎射之上並不在行,上一輩子她也沒用過功,是以騎射功底很是一般,不過是勉強應付罷了。

  如今重活一世,她再不是昔日那個嬌弱的大家閨秀,性子裡自有一股韌性,於是倒是比往日用功起來,認真聽著女將軍的講解。

  這女將軍素來是不喜阿煙這等柔弱女子的,如今見她倒是頗為用心,也並沒在意。

  馬上騎行了幾圈後,又練習箭法,或許是用了心,也或許是福至心靈,阿煙倒是成績尚可。

  何霏霏一向騎射功夫極好的,如今見阿煙仿佛開始感興趣,便從旁和她一起練習箭法。

  正練著的時候,阿煙想起李明悅一事,便隨口問何霏霏:

  「那個李明悅之前那樁事兒,後來可有了什麼眉目?」

  何霏霏其實早忘記這事兒了,聽阿煙說,才想了一番:

  「你說那個蕭將軍將她從河裡救出的事兒啊?沒聽說後面有什麼事,估計是這事兒沒成吧!」

  一時說著,她這才想起來:「倒是聽說這李明悅家和齊王拉上了什麼干係,看起來她是一心惦記著齊王呢。」

  阿煙聽說這個,不免轉首,于那白雪反射過來的耀眼白日中,遠遠地望向李明悅。

  這個女子,既然帶著上一世的記憶而來,她卻固執地拋卻了曾經的夫君,要嫁給齊王,那個註定登上帝位的男人,為什麼?

  是她從來沒有對蕭正峰有過什麼夫妻情意,還是說她本就迷戀著更高的權勢?

  阿煙不是李明悅,她無法明白李明悅曾經經歷了什麼,更不知道李明悅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

  就在這麼想著的時候,李明悅也恰好看過來。

  她見阿煙看向自己,於是便上馬過來,笑看著阿煙道:「三姑娘,聽說你的父親病了,如今可是大好?」

  阿煙忙笑道:「多謝李姑娘關心,一切都好了。」

  兩個人寒暄了幾句,那邊恰好有人叫李明悅的名字,李明悅便笑著過去了。

  她轉身之前,白雪之光發射到她的眼眸中,阿煙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絲居高臨下的同情。

  阿煙牽著韁繩,握著弓箭,低頭細細品味她那眼底意思。

  她看得出,這種同情正是針對自己的,李明悅在同情自己。

  作為一個重生者,她已經窺見先機,她是想到自己以後嫁給沈從暉,然後父親會死去,所以在歎息嗎?

  她現在應該還不曾察覺到,其實自己和顧家的命運已經悄悄地發生了更改吧?

  ---------------------

  蕭老夫人在坐鎮家中,從不出戶,可卻是一個耳聰目明的主兒。如今她已經探知消息,知道那一日一個姑娘做了馬車,只招呼了一聲,她家正峰就跟沒了魂兒一般,趕緊跟著人家姑娘跑了。

  於是這蕭老夫人機智地派了大重孫子,去跟著他這九堂叔,務必查出真相。

  為什麼呢,原來這蕭老夫人琢磨著,既然心愛的孫兒有了心上人,自己怎麼也該助他一臂之力啊!

  於是那蕭大跟著馬車出了城,他知道蕭正峰是個厲害的傢伙,當下也不敢跟緊了,只是遠遠隨著。後來見他們馬車停在了大名山下,去了一個大夫家中。之後呢,他們就帶著那大夫去了顧府。

  這蕭大公子回去後,把這些情況一五一十地向蕭老夫人稟報了。

  蕭老夫人頓時皺起了老眉:

  「難不成他喜歡上的,竟然是左相府裡的什麼姑娘?」

  蕭大公子忙安慰他曾祖母道:

  「太奶奶啊,你也不必急,咱們觀察幾日自然就知道了!」

  蕭老夫人想想也是,便道:「好,給你五日時間,務必查出真相,不然你便不要回來見我!」

  蕭大公子一聽,頓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過他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是,我知道的,太奶奶。」

  他們家,你可以得罪天可以得罪地,卻不能得罪這位祖奶奶。

  蕭大公子心裡十分苦,知道這個九堂叔不是好惹的,跟蹤他絕對不是什麼容易事兒,十有□□會被發現然後訓斥一頓。

  不過呢,他也只好硬著頭皮去幹了。

  於是這蕭大公子守在顧家幾日後,終於看那大夫出門,連忙跟過去套近乎。

  這韓大夫的,一看那蕭大公子的樣貌,便猜到了:「莫非你是蕭正峰的什麼人?」

  蕭大公子見有眉目,連忙上前套近乎:

  「不錯不錯,在下正是蕭家長房的長孫,蕭正峰乃我九堂叔也!」

  韓大夫雖然不知道這蕭家大公子來找自己做什麼,不過既然是朋友的堂侄子,他也就樂的當一個長輩。

  於是這蕭大公子,連忙拉著韓大夫,說是要去喝酒吃菜,就這麼拉攏了半日,最後醉意朦朧中,蕭大公子終於道出真相:「那一日,我堂叔帶了一個姑娘去見你,那個姑娘到底是什麼人哪?」

  此時韓大夫已經喝得醉眼迷離,笑呵呵地道:

  「那個啊,是顧家三姑娘身邊最得寵的大丫環,名叫綠綺的,倒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

  蕭大公子恍然,一邊勸著韓大夫喝酒,一邊暗暗記在心裡。喝完了酒,一轉身,就把這事兒添油加醋地稟報了他太奶奶。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個,終於恍然:

  「難道是因為對方身份只是一個丫鬟,所以他才瞞著不肯說?其實這個好辦啊,待我去會一會那顧家三姑娘,若是她是個知書達理的,把這丫鬟送給咱們家就是了?不過是一個丫鬟罷了,竟然逼得你九堂叔三年不娶,想來那位顧家三姑娘不是什麼好相與的,如今我老太婆就要去會她一會,管她是個什麼人物,定也要設法從她手裡把這個丫鬟摳過來!摳過來後呢,若是對方不願意當妾,給咱們當如夫人也好啊!咱們原本不講究那些窮規矩,但凡他喜歡,便是對方身份低下,那咱也只能認了,誰讓你九堂叔忒地牛脾氣呢!」

  這蕭家老夫人雖然人來了,可素來是個開明的,打定了這個主意後,她決定就這麼殺將過去,直接去會一會那位顧家三姑娘,向她要丫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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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這一日,阿煙離開書院回家去,行至半路,卻被前面車馬攔住,藍庭自去看了,卻回來稟報道:

  「前面是蕭家老夫人的車馬,說是有事要和見姑娘一面。」

  阿煙聽著這個,倒是微詫,想著這蕭老夫人,按理應該是蕭正峰的祖母了,她為何忽然找上自己?

  難不成蕭正峰之前戀慕自己的事兒被她知道了?

  阿煙心裡對那蕭正峰其實有些遺憾的,如今見了這蕭老夫人,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當下忙對藍庭道:

  「既是老夫人要見,自應去拜見的。」

  說著時,她已下了馬車,親自前去拜見。

  而這蕭老夫人原本想著,既然逼得自己孫子三年不娶,這顧家三姑娘必然是極為難纏之人,這才不放手身邊的丫鬟。她早已是端起身板來,打算打一場硬仗的。

  可是誰知道,如今眼看著這顧三姑娘眸光如水,唇邊噙著淡笑,優雅從容,盈盈步伐仿佛踏于水上,那分明是一個雍容精緻的大家閨秀,看著倒不像是那等惡人。

  她審視了顧煙半響後,最後終於發出一聲驚歎:

  「人都說顧家三姑娘絕世之姿,燕京城無人能比,如今這麼一見,老身方知,這世間竟有如此的女孩兒家,真跟個冰雪雕琢得一般。」

  顧煙聽此,只是含蓄淡笑,柔聲問道:

  「老夫人,今日天寒,不知道您老人家招了阿煙過來,可是有事要說?」

  老夫人一向性子直爽,見這顧煙並不是什麼惡人,當下好感倍增,越看越喜歡,不免暗暗想著,那個不開竅的傻孫子,這麼一個優雅溫柔的姑娘,怎地他就不知道看一眼,好生生地看中了什麼丫鬟!

  她暗暗為自己孫子這不入流的眼光歎了口氣,直言道:

  「今日老身冒昧來見姑娘,其實是有一事想求。」

  阿煙聽到這話,心中不免有些微妙,那蕭正峰一心癡戀自己,自己是知道的,如今人家祖母找上門,未必不是自己耽擱了人家前程,於是上前來說道的?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卻聽那老夫人笑呵呵地道:

  「我那個孫子,不知道姑娘可曾聽說過,叫正峰的,他啊,如今戀慕貴府的一個丫鬟,聽說那姑娘叫綠綺呢。我這腆著老臉過來,就是想問問,這門親事,姑娘可能同意?」

  蕭老夫人一席話,可是把阿煙給聽懵了,任憑她再是見多識廣,也實在沒想到,蕭老夫人竟然向自己求綠綺?

  阿煙沉默了半響後,忽而一笑,輕聲問道:

  「老夫人今日前來,可是蕭將軍的意思?」

  蕭老夫人眼珠轉了轉,眉目慈愛地點頭笑:

  「那自然是正峰的意思啦!他只是不好出面而已,所以特意來求了我,也才能顯出我家的誠意?」

  這蕭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便是個機靈的,如今人老了,腿腳也許不靈活,可是人腦袋卻依然靈光,此時見阿煙只含笑不語,當下忙應諾道:

  「姑娘放寬心,雖說綠綺這姑娘在府中為奴,可是我們蕭家卻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但凡來我府中,正頭娘子雖則不好做,可是如夫人的位置卻是會有的。依我看哪,我家正峰對綠綺那小丫頭也是頗為中意,將來他們二人若是能夠和和美美,那以後府裡也不會再讓正峰娶親了。」

  蕭老夫人說這話,其實是解這阿煙後顧之憂。只因她眼光素來毒辣,一看之下便知道這阿煙乃是良善之輩,那綠綺又是她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頭,她自然會多為綠綺考慮。

  阿煙依然含著淡笑,溫聲道:

  「夫人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阿煙豈有不允之禮,那綠綺若是能進入蕭家府門,也是她的福氣。只是這到底關乎她一生命運,我總是要問過她的意思。」

  蕭老夫人聽阿煙這麼說,頓時明白,這多半是答應了,眼下就看那小丫鬟的意思了,當下只覺得大事成了一半,滿心的歡喜,又和阿煙說了幾句,提起若是綠綺也沒什麼意見,她改日一定鄭重登門拜訪。

  臨走之前,蕭老夫人又好生看了阿煙一番,看得心裡實在是喜歡,倒是看得阿煙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待蕭老夫人走後,阿煙重新上了馬車,就這麼靠在馬車的軟枕上,一句話都不說,只是靜靜地閉著眸子。

  此時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射在在兩邊街道那未化的雪上,一片如火的亮紅色透過暗色的簾幕映襯起來,把這馬車內烘得一片慘紅。

  阿煙回味著這一切,良久後,終於輕輕笑歎一聲。

  一時回到了家中,阿煙正要過去看看綠綺,卻被小廝請過去父親書房。她想著最近這些日子,父親都是忙得不見人影,今日倒是回來得早,便忙去拜見了。

  走進書房的時候,卻見父親面色極為凝重,站在書桌前,負手立著,就那麼低頭靜靜地凝視著一副字畫。

  阿煙走到近前,卻見那是一副字,上面寫的是荀子的「言無常信,行無常貞,惟利所在,無所不傾,若是則可謂小人矣」。

  阿煙知道父親這是有心事,便也不言語,便安靜地收拾了一旁的筆墨。

  半響後,顧齊修終於抬起頭,掃了眼自己的女兒,卻是道:「今日早朝過後,皇上把我叫到禦書房,言談間提起你的婚事。」

  這個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阿煙收拾好了筆墨,便點起了蠟燭,如今聽得這句,那點著蠟燭的手便停在那裡了。

  她明白這是永和帝留意著父親的動向呢。父親在太子的婚事上擺了這麼一手,永和帝未必不懷疑——那素來是個難以捉摸的性情。

  顧齊修眯起眸子,望著那明滅跳躍的蠟燭,緩緩開口道:

  「原本為父一直想著,待這個風聲稍過,便趕緊為你尋一門親事,可是如今看來,皇上也惦記著這事兒呢。」

  阿煙聽到這裡,不在意地笑了下,將那蠟燭放置一旁,又罩上燈罩,這才走過來,抬手輕輕捏了捏父親的肩膀,卻覺得那裡僵硬得很。

  她笑歎了聲:

  「父親,女兒的婚事,你不必操心這個。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年紀又不大,再等一兩年又能如何?再說了,這個事便是皇上有意將女兒許配給誰家,那也未嘗不可。」

  顧齊修聽此,卻有些沉了下臉:

  「婚姻大事,總是要慎重。」

  阿煙卻不以為然:

  「這婚姻之事,原本結得是兩姓之好,只要父親好好的,顧家好好的,女兒嫁給哪個,總沒有受委屈的道理。」

  反之,若是顧家倒了,她便是嫁得再好,怕是這日子未必能過得舒心。

  顧齊修默了番,這才點頭:「這個倒是。」

  ---------------------

  卻說蕭老夫人回到家中,搖頭好生歎息,一旁大夫人不免問起,於是蕭老夫人越發愁眉不展道:

  「正峰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看中了人家身旁一個丫鬟。你說好生生的顧家三姑娘,那是怎麼樣的人品和容貌呢,怎麼他就視而不見?咱也不是非要讓他喜歡這位左相千金,只是怕他自小沒爹沒娘的,別是有什麼問題啊!」

  蕭家大夫人聽此,不免想笑,覺得這人老了,難免多想,只好勸道:「興許那位丫鬟品貌也是一流,正峰這才喜歡呢。」

  蕭老夫人瞅了大兒媳一眼,卻是拿出一個畫像來:「看,這是我設法弄到的畫像,就是那個叫綠綺的丫頭的,這無論怎麼比,都沒法和她家姑娘比啊!」

  大夫人觀察了一番,也覺得那個丫鬟雖然不錯,可到底是個一般姿色,不免皺眉:「興許是個不安分的?正峰到底年幼,這才被勾了魂去?」

  蕭老夫人低哼一聲:「等他回來,好生問問吧。」

  一時這邊蕭正峰回到家裡,蕭老夫人將這事兒一說,蕭正峰臉色頓時變了:「你說你去向顧家三姑娘求那個叫綠綺的丫鬟,還說是我想要的?」

  蕭老夫人指著蕭正峰的額頭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我至於捨下這等老臉,還不是為了你!」

  蕭正峰臉上鐵青,咬牙道:「祖母,你弄錯了!真是——!還不知她如何想我呢!」

  說完這話,真是就如風一般轉身跑了。

  蕭老夫人和大兒媳婦面面相覷,良久後老夫人才終於結巴著出了一句:「這,這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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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一時從父親書房出來,外面已經是大黑了,彎月如勾,照著小院。一旁的青峰見這天冷,早命人拿了大髦過來,幫著阿煙披上了。

  阿煙淡聲道:「綠綺怎麼樣了,過去看看吧。」

  青峰聽了,笑著道:「知道姑娘惦記著她呢,剛才我就讓小丫鬟過去看過了,說是今日白間大夫來過了,吃過了藥,又捂著悶了汗,倒是好些了。只是她如今聽說姑娘回來了,也不肯睡,非要坐在那裡等姑娘呢。」

  阿煙想起傍晚時分那蕭家老夫人來找自己的事兒,心下其實已經明白了幾分。

  當下她卻吩咐青峰道:「我就過去看看綠綺,你先自己回房去吧,看著那幾個小丫鬟收拾下屋子,等下我回去恰好用晚膳,再記得……」

  這邊阿煙還沒說完,青峰就笑了:「知道了,再記得,姑娘素日愛吃的燉豬手,總是不會少的。」

  阿煙見她這般,也是笑了。

  當下阿煙自去了下人所住的跨院,那裡一排的房子,綠綺便住了最靠東邊的那一間,走進去的時候,卻見一個剛留頭髮的小丫鬟正在那裡陪著綠綺呢。

  綠綺盤腿坐在炕上,小丫鬟幫著把暖爐遞到手裡,又給她把那喝過藥的碗給拾掇起來。

  阿煙推門進去,關好門後,這才走到近前,卻見綠綺蔫蔫地低著頭,兩眸無神,頭髮亂蓬蓬地收攏在肩上,整個人看著是前所未有的憔悴。

  此時她見了阿煙,眸子裡便開始潮濕了。

  阿煙知道她有話要說,便吩咐那小丫鬟道:

  「你過去灶房裡,讓她們做一碗瘦肉羹來,就說是姑娘吩咐的,給你綠綺姐姐補補身子。」

  小丫鬟得了令,自然去了。

  待這小丫鬟走了,綠綺一下子從床上翻了下來,跪在那裡低聲哭道:「姑娘,我騙了你,那個大夫,那個大夫……」

  阿煙坐到榻旁,輕歎了口氣道:「我知道,那個大夫根本不是你的遠親表親,是不是?」

  綠綺眨著淚眼,詫異地望向阿煙。

  阿煙挑眉笑道:「他是蕭正峰的朋友吧?」

  此時綠綺怔怔地望著阿煙,半響後嘴唇蠕動了下:「姑娘,姑娘你什麼都知道?」

  阿煙抬手,幫她將散亂的頭髮輕輕梳理了下,溫聲道:「你就是為了這事兒,弄得把自己悶病了?還在這裡哭哭啼啼?」

  此時綠綺已經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確實是一整天了,暈沉沉的難受,想起自己欺蒙了姑娘,便覺得渾身都是痛,腦中也時不時浮現姑娘對自己的種種好,她幾乎被自己折磨得連眼睛都合不上了。

  如今,姑娘這麼一說,仿佛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罷了。

  不過她低頭想了想,還是無法原諒自己,抬起手來狠狠給自己幾巴掌:

  「姑娘,確實是綠綺欺瞞了你,綠綺欺上瞞下,綠綺愧對你這些年來對我的好!今日便是姑娘把綠綺發賣出去,綠綺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阿煙望著她瞬間紅腫不堪的臉龐,輕歎了口氣:「既然我早已經猜到了,如今你既已知錯,等你病好,我自然會罰你。如今我先給你說件正事。」

  綠綺紅腫的眸子詫異地望著阿煙:「什麼正事?」

  阿煙笑道:「今日蕭正峰的祖母,蕭家老夫人來找我,你猜她來找我做什麼?」

  綠綺一聽蕭正峰,頓時皺眉:「他的祖母,來找姑娘做什麼?」

  阿煙眸中輕淡,抿唇道:「竟然是來為他求人的?」

  求人?

  綠綺這下子是越發不解了。

  阿煙當下也不瞞她,便將蕭老夫人所說的話一一道來,最後道:「我原本還說問問你的意思,如今卻是不必問了,依我看,倒是允了這門親事的好。」

  話說到這份上,她還能不知道自己這小丫鬟的心思。

  綠綺聽到這話,只覺得整個人都昏沉沉的,搖著頭道:「不不,為什麼,姑娘為什麼要我嫁他?」

  一時她又哭了,咬牙道:「姑娘,我再不想這個人的!我竟為了對這男人的一點念想,險些做出背主的事兒來!現如今我想起來,只覺得悔恨交加!」

  阿煙輕歎了口氣,水潤的眸中帶著溫婉的笑容:「我知道你心裡有他,既如此,嫁給他,當他的如夫人,想必你應該是喜歡的。雖說不是正頭夫人,可是那蕭老夫人也說了,若是你們能夠過得好,那以後也不必再娶了。」

  綠綺扶著沉甸甸的腦袋,歪頭凝視著自家姑娘,因為高熱而略顯乾澀的唇動了動,無法理解地道:

  「姑娘,難道蕭將軍對姑娘那般癡心,姑娘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心動?為何竟要綠綺如此?」

  阿煙聞此言,修長的睫毛微顫,垂下,淡道:

  「蕭將軍的心意,我自然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心裡豈能沒有漣漪。」

  綠綺越發不明白了,茫然地搖著頭:「可是姑娘,若是你心中也有蕭將軍,又怎麼可以說出將綠綺許配給蕭將軍的話來呢?你又為何一直對蕭將軍如此冷漠?」

  她是沒有辦法明白的,姑娘的心思,有時候她真是不懂。

  可是綠綺問完這話後,阿煙卻是一直不曾說話,阿煙只是微微側首,透過那窗櫺,看向外面。

  這僕人房中的窗櫺,自然不可能如同西廂房一般用那罕見的籠煙翠碧綠紗來糊窗戶的。這有些年頭的窗戶,上麵糊著的紙,應該是有些年頭了,如今有些發黃了,外面那朦朧的月光照進來,也並不透亮,只是籠上一層淡黃。

  阿煙盯著那發黃的窗紙,一時有些發呆,腦中卻是想起了往世許多事,諸如在豆大的燈光下縫補的情景,又諸如一個人拄著木棍走在泥濘的雪地中的情景。

  其實對於如今的阿煙來說,別人看著她,可真是最好的年華,擁有絕世的姿容和傲人的才思,錦衣玉食,受盡寵愛,這人世間的路,她才剛開始邁步,眼前是看得見的一片繁花似錦。

  這樣的阿煙,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呢。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光鮮的外表和嬌嫩的容顏下,是一個歷經滄桑的婦人,是一道猙獰的傷疤,和一雙粗糙不堪的雙手。

  阿煙唇邊綻開一個輕淡的笑容。

  她抿了下唇,終於用異樣的聲音對自己的小丫鬟綠綺說道:

  「綠綺,我自然是喜歡那蕭正峰的,像他那般的好兒郎,世間難見,偏生他又是對我那般好,我哪裡能不喜歡呢。可是綠綺,你可知道,世間之情有千千萬,每一樣都重如泰山,唯有這兒女之情,我如今卻看得極淡,極淡……」

  她輕柔的聲音猶如煙霧一般,逐漸有些飄渺起來,仿佛輪回轉世間的迷茫。

  「我願父親泰康安健老有所養,我願姐姐和弟弟能夠衣食無憂得其所依,願顧家的每一個人都能夠平安一世,願那些曾經幫助過我的,我所牽掛的人,能夠得償所願。」

  她轉首過來,淺笑間有幾分恬淡和從容:「對於我來說,這世間之情,父女之情,姐妹之情,每一樣都並不比男女之情來得淺淡。」

  綠綺從旁聽著這話,一時有些聽癡了。

  阿煙望著綠綺兩邊腫起來的臉頰,以及淩亂的頭髮,彎下腰去,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髮,軟聲道:「綠綺,你還小,自然不懂。也許以後你就會明白,這世間男女之情,到底是什麼。」

  綠綺仰臉,迷惘地望著阿煙,喃喃地道:「是什麼?」

  阿煙笑容中漸漸摻入了一些苦澀:「是夏日裡的蜻蜓拂過水面。」

  「男女之情,是蜻蜓點過平靜的水面,驚起的那一點漣漪。轉瞬即逝,了無痕跡。歲月那麼漫長,湖面寂靜無聲,從此後,用一生去回味那一次的心動。」

  縱然曾經舉案齊眉那又如何,縱然兩情相悅夫唱婦隨那又如何,最後依然是撒手而去,從此後孤雁單飛,用十年的煎熬,來緬懷那驚鴻一現的幸福。

  曾經的一切,笑也好,苦也罷,如今一切都成灰。此時的阿煙,想起曾經的那個男人,只覺得猶如隔世一般,心淡如水,已經不會再起一點的波瀾。

  綠綺怔怔地望著自家姑娘,默然無語地回味著她剛才的那番話,只覺得自己陪了十幾年的姑娘,自己卻從來沒有真正懂過她。

  阿煙的眸子中的迷霧漸漸散去,轉而清澈含笑,她望著綠綺,溫聲道:「當然了,我如今希望你嫁給他,一則是想著依如今的形勢來看,我和他是沒什麼緣分的。若是你心裡有他,他的祖母又向我求了你,我若能成全你如今的一片癡心,那也是好的。二則,我卻是有自己的考量。」

  綠綺此時已經無話可說,只是喃喃地問阿煙:「姑娘,什麼考量?」

  阿煙望定綠綺,認真地道:「如今朝中的形勢,你或許不懂,我只說一句,現在朝中幾位皇子都有意儲君之位,太子之位怕是岌岌可危。若是一旦有變,這儲君之位到底花落誰家,便沒有人能夠知曉。若是太子和燕王得了這位置也就罷了,我顧家素來和他們有些淵源,想來不至於為難我們。可是那齊王,你也知道,我們卻和他沒什麼瓜葛的,若是他真得成事,依父親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怕是樹大招風,到時候顧家便會不保。而這蕭正峰,我看他絕非池中之物,又和齊王交好,若是你能夠嫁給他,也算是為我顧家謀得一個退路。」

  而最關鍵的是,一個小丫鬟做了一個四品將軍的如夫人,想來沒有人會注意到的。

  阿煙對綠綺的性子也算是瞭解的了,經過此事之後,她悔恨交加,從此只會越發忠心于顧家和自己。

  有些人,一種錯只會犯一次。

  現在的綠綺,正是昔日那個為了她死去的那一個。

  綠綺聽完這番話後,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呆呆地低著頭,望著手中攥著的玉鐲子。

  那翡翠玉鐲子,名叫善潤,取上善若水、潤物無聲之意。

  綠綺細細品味著這八個字。

  就在這個時候,那原本伺候在這房中的小丫鬟過來了,提著一個食盒,裡面裝著肉糜粥。

  阿煙吩咐這小丫鬟道:「你綠綺姐姐病了,好生服侍著,等她好了,自然會賞你的。」

  這小丫鬟聽了,自然是高興的,不過卻又機靈地道:「綠綺姐姐素日待我們好,我自然是不會忘,便是沒賞,也要好好服侍的。」

  正說著間,青峰卻急匆匆地過來了,看了看阿煙,倒是有話要說。

  阿煙見此,便又囑咐了綠綺幾句,當下走出來,一旁的青峰見四下無人,這才悄悄地道:「外面蕭將軍過來,說是要見姑娘,藍公子過去勸他離開,他偏不離開。再這麼下去,倒是要驚動老爺了呢,藍公子讓我過來和姑娘說聲。」

  阿煙蹙眉,淡道:「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吩咐道:「讓他去花廳候著吧,我過會兒就去。」

  小丫鬟已經離開了,綠綺躺在榻上,就那麼摩挲著那已經被她的體溫熨帖的越發圓潤柔和的玉鐲。

  一碗肉糜粥喂進腹中,她卻是連滋味都不曾品出。

  腦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姑娘所說的話,姑娘那話語中的悲哀和無奈。

  在這麼一刻,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和無知。

  這麼些年來一直將自己庇護得很好,無憂無慮,真得如同一個相府的千金一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原本迷茫的眸光逐漸清明起來,眸子中逐漸射出一股神采。

  她低聲喃喃道:「姑娘,我固然對那蕭正峰一時情迷,可是那又如何,如你所說,不過是那蜻蜓點過水面泛起的一點漣漪,難道我會因了一時的癡迷,就真得背棄我們十幾年的主僕姐妹情嗎?」

  她說著這話時,緩緩地摸索到一把繡剪,輕輕地拿起來,滑過自己的手臂。

  一時有溫熱的血液緩緩流淌,流到那鐲子上。

  這個時候的她,竟然並不覺得疼,卻仿佛有種快意。

  其實傷口並不是很深,流了一會兒血後,便也凝固了。

  綠綺拿起那染了血的鐲子,卻見鐲子仿佛能夠吸血一般,有些許血絲在碧綠色的鐲子內裡輕輕遊蕩,絲絲縷縷,仿佛摻雜在天際的幾縷雲,又好像緩緩升起的嫋煙。

  綠綺摩挲著那鐲子,再一次喃喃道:「善潤,上善若水,潤物無聲……姑娘,我因為一時意亂,心中曾有片刻的迷茫,只是如今我卻明白了,只是一個男人而已,那並不是我的全部。」

  就在此時,老舊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清秀而沉默的男子出現在屋中,走到榻前,看著綠綺流血的臂膀,皺眉道:「綠綺,你這是做什麼傻事?」

  綠綺抬頭看向哥哥,輕輕笑了下。

  藍庭見了妹妹這般,越發皺眉了,因為他的妹妹素來是心無城府的單純,單純得有些懵懂無畏,可是如今,她這一笑間,卻仿佛經歷了多少世事,倒著幾分看透世情的味道。

  他忍不住走過去,低聲道:「綠綺,你怎麼了?」

  綠綺笑了下,輕歎道:「哥哥,姑娘永遠是我的主人,我這輩子都只是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可是如今,我卻有些沒有臉面繼續留在她身邊了。」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下,又道:「其實也不只是因為這個,而是今日聽了姑娘一番話,我方知如今姑娘和老爺實在也不容易,我若是能為他們做點什麼,那該多好啊!」

  藍庭沉聲道:「你不必多想。」

  綠綺卻仰臉問道:「哥哥,我記得紅巾營隸屬齊王麾下的,最近一直在招募女兵。如果可以,我想去當女兵,可以嗎?」

  藍庭聽到這話,沉默了。

  那女兵的事確實是有的,可是誰都知道,這個紅巾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去了那裡,不知道要受多少非人的罪。

  綠綺低頭,握住手中的善潤,咬牙道:

  「哥哥,我是一定要去的。如今我做出這般事兒來,若是不能為她做一點事情,怎麼有臉再見她?」

  她絕對不會嫁給蕭正峰,可是她要為顧家做一點事。

  既然姑娘認為那齊王前途無量,那就由她投奔到齊王麾下,拼出一條血路來。

  藍庭低頭,望著眸中清明的妹妹,半響後,終於啞聲道:「好。」

  ------------------------

  蕭正峰就這麼站在顧家的花廳裡,如同一座山般,沉默無聲。

  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裡是有多麼焦躁。

  焦躁,這是為將者的大忌,他知道自己應該平心靜氣下來,等在這裡,去向阿煙姑娘解釋。

  所以他儘量地讓自己氣息平緩,克制住心中的煩躁,讓自己化作一座山,化作一棵樹,平靜地站在這裡。

  可是這一切,在他看到那個久盼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花廳的時候,就再也無法克制了。

  蕭正峰踏步上前,急速來到阿煙面前,儘量克制住心緒,低啞地道:

  「阿煙姑娘,這是一個誤會,我從來沒有求著祖母前來向你求娶綠綺姑娘,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阿煙抬首,笑望著他,淡道:

  「蕭將軍,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是話已經說出口,難道蕭將軍不覺得,其實這也可以是一個良緣嗎?」

  蕭正峰聽到這句,頓時愣在那裡,他只覺得心中原本有著熾熱的岩漿在燃燒,在噴薄,在努力地吼叫著想要向阿煙姑娘解釋個明白,不能讓她誤會自己的。

  自己和那個綠綺,從來沒有半分矩越,自己也從來沒有動過一分一毫的心思!

  可是如今,阿煙迎面而來的一句話,仿佛兜頭一盆涼水,將他從頭到尾澆了個濕透!

  他喜歡的那個姑娘,竟然說自己和另外一個姑娘也可以是一份良緣。

  他擰眉,緊緊盯著那個姿容絕世的姑娘,沉聲問道:「阿煙姑娘,你是什麼意思?」

  阿煙正色道:「蕭將軍,你對我的一片情意,我豈能不知。但只是我和你,依如今情勢來看,是絕無可能的。阿煙乃是天子禦口定下的兒媳,便是不嫁太子,也斷斷不容阿煙自行決斷婚姻之事。阿煙和將軍無緣,卻希望將軍能夠莫娶得賢良女子,,能夠成就一番豐功偉業。」

  蕭正峰聽著她這番話,越聽那眉頭便皺得越深,當他緊緊皺起那粗硬而淩厲的眉時,一股凜冽而冷硬的氣息便漸漸地在這花廳中彌漫開來。

  這原本燒著銀炭的花廳,頓時猶如飄入了塞北的塑風,森寒酷冷,帶著出鞘之刀的鋒芒和嗜血。

  蕭正峰自見到顧煙的那一刻起,便覺得這個姑娘猶如一朵花般,應該捧在手心,示若珍寶。

  他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望著她,克制而壓抑地望著他,深怕自己靠近一些,或者眸光炙熱一些,便會將她燒化了一般。

  可是如今,他望著她的眸光,卻是再也無法抑制的怒氣,以及深沉的冰冷。

  他就這麼冷冷地盯著她,良久,才仿佛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

  「顧煙,你當我是什麼?」

  他忽而冷笑一聲:

  「你以為你說得那些,就是我想要的嗎?你以為我是什麼東西,可以任憑你來安排嗎?」

  蕭正峰盯著阿煙,眸中泛起痛意:「你不喜歡我,看不上我,告訴我便是,我離你而去,絕無半句怨言,可是為什麼要把你的丫鬟塞給我?造成我祖母的誤會,這是我的錯,我拼命地跑過來,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解釋,可是這一切在你眼裡,卻什麼都不是嗎?」

  他緊緊盯著她那嬌美的小臉,盼著她能說出反駁之詞,只要一句話,甚至一個字,只要她說一個不字,那便是自己誤解了她,那自己便能信。

  可是阿煙卻垂著修長好看的眼瞼,濃密的睫毛在她嬌美的臉頰上投下一個好看而神秘的陰影。

  她低垂著頭,緊抿著唇,一句話都不曾說。

  蕭正峰的心,便那麼一點點地往下跌,一直跌到深不見底的冰窟中。

  最後,他唇邊扯起苦笑,啞聲道:「我懂了。」

  說著這話,他便轉過身,打算邁步離開。

  阿煙望著那高大威武的身軀就那麼離開,蕭索的背影透著落寞,心忽而仿佛被一雙大手揪住一般,攥成一團,就那麼狠狠地揉著,她甚至喉嚨發痛,喘息都有些艱難了。

  她終於忍不住,低聲喚道:「蕭將軍——」

  蕭正峰腳步停頓下來,寬大的背沉默在那裡。

  顧煙柔聲道:「對不起,蕭將軍,是顧煙辜負了你的情意。」

  蕭正峰聽到這話,回首看了她一眼。

  他抿緊了堅毅的唇,略一沉吟,終於挑眉,問道:「姑娘,三十兩銀子我還了,欠條你總該給我吧?」

  顧煙猛然間聽他這麼說,不免一驚,下意識地道:「你怎麼知道在我這裡?」

  說完這話,她陡然意識到什麼,忙停住話,蹙眉望著蕭正峰。

  蕭正峰俊朗剛毅的面孔中現出一點難以言喻的神情,他轉過身,盯著顧煙:

  「你既然對我絲毫不曾在意,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偷偷地為我縫製衣袍?不覺得很奇怪嗎?」

  阿煙這一刻,只覺得自己仿佛做了賊被人活生生捉住了一般。

  狼狽至極。

  不過她深吸了口氣,很快鎮定下來,很無所謂很不在意地道:「就是一件衣袍而已,蕭將軍未免看得太重了。」

  蕭正峰低頭,淡道:「是,只是一件衣袍,不過那可是三十兩銀子的衣袍。」

  他生來個子高大挺拔,阿煙雖在女子中也算是身量苗條的,不過此時他站在那裡,逼視著阿煙,只讓阿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下,無處可躲。

  阿煙腳下微亂,後退了一步,仰起臉來。

  其實有時候,她也擅長一個招數,那就是不講理,於是她淡定地望著他,挑眉道:

  「蕭將軍,難道你要因為這三十兩銀子賴上我嗎?」

  蕭正峰俯首凝視阿煙良久,終究歎了口氣:

  「你心裡也不是沒我,只是不願意嫁我而已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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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蕭正峰走出顧家大門後,騎馬穿行於月色之下,此時的燕京城裡飄起了如絮雪花,行人們早已經絕跡,街道兩旁的燈籠在昏暗的夜色中發出勉強的紅光,模糊紅光中,那在空中盤旋而落的雪花行跡分明。

  他剛走出小翔鳳胡同,來到了東二街上,迎頭便過來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打著一把油傘正四處張望。此時見了蕭正峰,忙招手道:「正峰,過來這邊說話。」

  這人正是成輝,蕭正峰見了,便翻身下馬過去。

  成輝見蕭正峰黑著臉,忍不住搖頭歎息道:

  「看你這個熊樣!哪裡像我昔日那個橫掃千軍的蕭兄弟!」

  說著,他不免勸蕭正峰道:「依我看哪,顧府的那個姑娘你還是少招惹得好,免得引火上身。如今滿燕京城都知道那是皇帝看中的兒媳婦,雖說和太子是成不了了,可是皇帝老子不發話,你看哪個敢要她?如今她不要你,倒是好事呢,省的你引火上身,你說你一個四品將軍罷了,怎麼敢去攬這麼一尊佛!」

  誰知道他這話剛一說完,那邊蕭正峰一雙淩厲的眸子就射過來,冷沉沉的目光在這雪夜裡分外的瘮人。

  成輝頓時嚇了一跳,忙道:「好好好,我不說了,就當我胡說八道吧!」

  說著這話,他忙從腰間掏出一個酒壺遞過去,對蕭正峰道:「這是我在前街孫家酒鋪沽的酒,你先喝些暖暖身子。」

  蕭正峰也不客氣,當下接過那酒壺,一飲而下。

  成輝見他眼看著就要喝完,忙止住他:「走吧,隨我去齊王那裡,今日個他備了好酒,正等著你呢,上次你談過的事兒,他要和你細說。」

  蕭正峰多半壺酒下肚,才仿佛恢復了些知覺,聽著成輝這麼說,卻是想起齊王之事來,擰眉道:「怎麼,齊王有事要談?」

  成輝卻是笑了:「走,我們去王府,到時候細談。」

  當下兩個人牽著馬向前,片刻功夫便到了齊王府,王府的侍衛都是認識這兩個的,知道這是齊王的座上客,便忙請了進去。

  跟隨著那侍衛一路穿過遊廊樓閣,一時來到了暖廳旁的走廊上,還未曾進去,便聽到裡面有說笑之聲。

  成輝側耳細聽,便笑問一旁的侍女道:「這是什麼客人,怎麼這個時候了還未曾離開?」

  那侍女並沒在意,只恭敬地答道:「今日來的原是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因著天色已晚,又下著大雪,是以被殿下留了下來。」

  晉江侯府的小公子?

  成輝回憶了一番,才終於道:「這個小公子前些日子才回來燕京城的,不過十二歲罷了。」

  侍女笑道:「可不是麼,人小著呢,不過卻長得好看,咱家小郡主一見那位小公子,便拉著人家不放手的,還說一定要這小哥哥陪著自己玩。」

  蕭正峰對這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倒是有些印象,只因阿煙姑娘十分反感此人。

  如今不曾想,來到這侯府,竟然遇上了。

  蕭正峰此時因這晉江侯府的沈越,又想起了阿煙,不免覺得心灰意冷。

  一時又想著,便是那顧煙招惹不得,又能如何,只要她有半分的在意自己,自己便是引火上身,被她燒得成燎原之勢,那也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就在此時,沈越卻是恰好出來了,纖塵不染的白衣,謫仙一般的姿容,十二三歲的年紀,正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時候,他就這麼走出來,負著手的樣子略有幾分矜貴,見了他們二人,略點了點頭。

  而就在沈越的旁邊,則是年僅九歲的小郡主阿媹,這小郡主倒是和蕭正峰成輝都較為熟識的,此時見了他們二人,便歪頭笑道:「你們還不進去,我父王早就等著你們二人了!」

  說完這個,她也不等蕭正峰和成輝回應,便拉著沈越的衣袖,軟聲道:「沈哥哥,我帶你去我的書房玩吧。」

  沈越抬眸,不經意間掃過蕭正峰,卻見他眉目肅冷,顯然是心事重重。

  他輕笑了下,牽著阿媹小郡主的手道:「好啊,阿媹,也讓越哥哥看看你都寫了什麼詩。」

  這沈越當下在眾侍衛侍女的跟隨下,帶著阿媹小郡主離開了。

  成輝不屑地對著蕭正峰低聲道:「依我看,這小公子也就外表長得乾淨罷了。」

  他這話的意思,蕭正峰自然明白,是說這沈越面上纖塵不染,其實內裡倒是有些心機,分明是借著討好小郡主來攀附齊王而已。

  不過他倒是並未在意,畢竟這沈越如何討好阿媹,倒是與他無關。

  當下蕭正峰和成輝進了暖廳,卻見齊王正在那裡翻閱著一個圖冊,見他們二人進來了,忙命他們坐下。

  此時暖廳裡的爐火燒得極旺,旁邊有兩個小丫鬟正跪在一個造型古樸的饕餮紋陶斝前,陶斝裡的美酒正散發出氤氳的熱氣,帶著清冽的味道,彌漫在這暖廳中。

  一進來之後兩個人都覺得熱,因和齊王是素日相熟的,便脫去外袍。

  齊王將那圖冊交給了蕭正峰,笑道:「正峰,今日才得了這個,你看看。」

  蕭正峰接過來,卻是北狄的邊防佈陣圖,一見之下,不由微驚,擰眉望向齊王:「這從何而來,是真是假?」

  齊王笑道:「來得奇妙,不過我也不知是真是假,總是要加以驗證。」

  蕭正峰拿著那邊防佈陣圖一一觀過,腦中卻是回想起昔日在北狄行軍打仗時的所得,一一驗證,最後終於皺眉道:「或許這是真的。」

  齊王聽聞,不由大笑:「如若是真,那麼你我攻破北狄,指日可待!」

  成輝湊到一旁,盯著那佈陣圖細看,不過卻是有所警惕:「怕只怕這個玩意兒是真假摻半,反而是個陷阱。」

  說著這話時候,那小丫鬟已經將酒溫好了,當下恭敬地倒進蓮花荷葉玉杯中,並分別為在座的三位奉上。

  齊王抬手道:「今日大雪封門,正是在家開懷暢飲時,你們二人素來不慣喝熱酒的,只是天寒,你們也入鄉隨俗吧!」

  蕭正峰和成輝都端起那酒杯來,敬過了齊王,分別飲了。

  溫酒飲下,酒氣蔓延,回甘無窮,蕭正峰沉思片刻,忽而問道:「適才那位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實在異于常人。」

  齊王見他這麼說,挑眉哈哈笑道:

  「正峰心思敏銳,果然是瞞不得你的,那邊防佈陣圖果真是這位小公子所獻,他說昔日在老家溫陽休養身子,為了強身健體,也曾遍請天下奇人異士,其中有一位因在他府中寄居數日,得他供養,無以為報,臨走之前便送上了這個。我想著,那大狄邊境地勢險要,多年以來他們因地制宜,自有一套佈陣法則,可是如今得這圖,卻是一目了然。若這圖是真,那麼他們縱然有七十二種變化,也盡數都在這佈陣圖中。」

  蕭正峰卻是越發皺眉了,他猶自記得阿煙姑娘對那沈越小公子的疏離不喜。縱然如今他想起阿煙姑娘都覺得滿滿的痛,不過他依然認為,阿煙姑娘並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厭惡一個人的,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緣由。

  如今,這麼一個十二歲的小少年,竟然跑到了齊王府,呈現上了大狄的邊疆佈陣圖,這其中又有什麼緣由?

  任憑蕭正峰此人心思再是敏銳,卻也是猜不透的,到底沈越的經歷對於世人來說實在是匪夷所思。

  成輝在那邊喃喃地道:

  「若說這沈越是敵國的奸細,卻也不像。若真如此,他親自送上這個,可是把晉江侯府也牽扯進去了,他不至於拿著身家性命去搏啊!」

  齊王此時笑意收斂,也是皺緊了眉:「對於此事,我也覺得匪夷所思,不過此時也想不出什麼緣由。」

  這邊小丫鬟重新倒上了美酒,蕭正峰一邊品著那溫熱清冽的酒,一邊沉聲道:

  「殿下,如今雖得了這個,可是一不能聲張,二不能貿然行事,需要謹慎處之,小心驗證,若果真無假,狄國這邊疆佈陣之法乃是因邊境山勢而設立,三年五載之間,並不是想變就能變的。總有一日,我們能派上大用場。」

  若這邊防佈陣圖是真的,此時齊王勢微,張揚出去,只是平白將偌大功勞獻於他人而已。

  齊王聽此言,點頭:「正峰說得不錯。如今得了這圖,只我們三人知道,卻不可對外言說。」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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