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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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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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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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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7:11:1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齊王此人,雖則是個皇子,又是永和帝的長子,可是他的母妃出身低微,又因故被永和帝處死,是以他在宮中默默無聞,一直飽受冷落。

  到了十幾歲上,他便被永和帝派出邊疆,封在窮苦之地,是以他這個人雖貴為齊王,吃穿用度皆非凡品,可是身上並沒有什麼皇子的氣派和矜貴,反而自有一種平易近人的樸實。往日再邊疆之時,他和蕭正峰相交,彼此都是過命的交情。

  如今他在朝中勢微,所信者無非三五人也,其中尤以蕭正峰和成輝最得他信任。

  此時幾個人對著那邊防佈陣圖,又商討了一番後,終究是沒什麼結果,便乾脆收了起來。酒過三盞,又開始說起如今的形勢來,現如今皇后病重,看著是將不久于人世了,而燕王對太子之位分外覬覦,是路人皆知,朝中迥然分為兩派。

  面對此情此景,齊王不免心中有所動,於是又和蕭正峰談起那日所講之事,可是密談半響後,終究是覺得羽翼未豐,為時尚早。

  幾個人深談一直到了夜半時分,邊談邊飲,一時又聊起昔日塞北豪情壯志,不免意氣風發,越發開懷暢飲,到了後來,幾個人都有些醉意,齊王便留成輝和蕭正峰歇在王府之中。

  成輝因惦記著家中妻兒,執意要回去。蕭正峰呢,這麼一番暢飲,原本以為會將阿煙姑娘的影子從心中拔出,可是誰知道他卻是越醉越覺得清晰,腦中越發深刻清晰地浮現出阿煙姑娘的面容。

  齊王原本派人送他的,他卻堅拒了,就那麼騎著大馬,一個人于夜半時分行走在風雪交加的燕京城街頭。

  此時的他,並不知道自己接下來將會有什麼樣的際遇,自己的人生將會是載入史冊的一個傳奇。此時的他,真是街頭一個落寞的失意者,醉酒之後,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行走在風雪夜中。

  塑風吹來,吹起雪花,激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頰上,他眯著眸子,讓那冰冷的感覺起澆滅心中燃起的渴望。

  不知道行了多久,他睜開雙眸的時候,卻見自己竟然在小翔鳳胡同的門口。

  一時倒有些無奈,苦笑一聲,他拍了拍馬鬃,笑道:「這不是咱們的家,你這是傻了?」

  馬兒抖擻了下,揮落馬鬃上落下的雪花。

  蕭正峰不由歎息:「傻的不是你,而是我,我竟如中了她的迷毒一般,不能自拔。」

  這麼說著間,他要打馬離開,可是卻竟挪不動腳步,一時酒意上湧,心中的渴望無法壓抑,他竟鬼使神差地下了馬,將馬拴在一旁角落裡,就這麼逕自踏雪上了房檐,一個縱落之後,輕飄飄地落在了顧家小院之中。

  他情知自己所做的事,定然是為人所不齒的,是以也不敢亂動,只是藏身在昔日所知的那青竹之下,青竹頭頂也蓋上了厚厚一層雪,倒像是戴上了白色的雪帽一般。

  他挺拔立在青竹旁,癡癡地望著阿煙姑娘的視窗。

  卻竟然見那裡竟然亮著燈的。

  隱約間,聽到一聲低低的歎息,卻是阿煙姑娘的聲音。

  「青峰,去睡吧。」阿煙姑娘吩咐一旁的丫鬟。

  那青峰卻道:「姑娘今日這是怎麼了,好好的竟然要寫起字來。」

  阿煙其實早已躺在榻上半響,卻是怎麼也無法入睡,一時起來,拿了筆墨紙硯,竟不由自主地寫了字來,如今寫了這麼半響,低頭看過去時,卻是寫了滿滿的一桌。

  放下筆來,又翻出那摩挲了不知道多少遍的一個欠條,低頭細看,看那淩厲蒼勁的筆跡,力透紙背的筆鋒,想著那雙熾熱追隨著自己的眸子。

  纖細的手指觸碰過最下麵簽署的那三個字,她的手顫了顫,忽而心中便一冷,將那欠條仍在桌上。

  她顧煙並不是像綠綺一般不知情滋味的青澀丫頭,竟踏不出這情之一字的羅網。她顧煙重生而來,不是為了尋一段刻骨銘心的男女情愛,她要的是一個溫柔敦厚家世相當的男子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她要的是一世安穩與世無爭,要的是全家和美再無離散。

  世人只以為顧煙柔弱,可是她卻能在落拓之時揮刀將自己如花的容顏毀去,而今生,縱然那個男人已經在她心中紮根生在血肉,她也未嘗不能連根拔去。

  顧煙想到此間,忽而憶起母親。

  她的母親,這一生到臨死都不能安生。

  沒有人曾經對不住她的母親,沒有人做錯過什麼,甚至她作為一個女兒來說,多年之後思忖著這件事,也對自己的父親說不出半點不是。

  可是就是這樣,她的母親依然抑鬱而終,在她臨死前的那幾天,自己知道她是如何的無奈和痛苦。

  母親當年無法為父親生下個一男半女,便堅決要父親納妾延續香火。

  其實當她這麼做的時候,或許已經明白,其實自己根本沒有辦法承受這種後果。

  沒有辦法承受,她也選擇去做,這是母親的心狠之處,對自己的心狠。

  其實自己和母親是一樣的性子吧,凡事兒總是希望做到完美,讓人挑不出任何短處,到頭來,其實痛苦的還是自己,別人未必也就高興了。

  她低頭,重新拾起那張欠條,又拿在手中審視半響後,想起許多事,諸如上一世聽到的隻言片語,關於蕭正峰的。

  她那麼一狠心,便走到了暖爐前,將欠條扔進火中。

  暖爐中的火拼不旺,饒是如此,欠條被火苗那麼一舔,半截白紙已經焦了,她眼看著那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便要被燒毀,在這一瞬間,竟仿佛小時候被蜜蜂蜇刺了一般的疼,當下自己還沒想清楚呢,那手已經伸出去趕緊將這欠條撈回來。

  恰好此時青楓過來,見她一雙玉白的手險些被灼到,手裡捧著少了半截的那張紙,不免擔憂不已,一面拿了冷水要幫著她敷,一面又命人去拿蘆薈來抹在手上,口裡還無奈道:「姑娘,你今日這是怎麼了!」

  而蕭正峰站在青竹之側,只片刻功夫,雪花落下,便緩緩地將他包圍,他身上便披上了一層白,遠遠看過去,竟隱約像一個雪人般。

  他仗著自己年輕,血氣方剛的身體猶如鐵打一般,又仗著幾分酒氣,竟也不覺得冷,就這麼直挺挺地站著,卻閉著雙眸,凝神聽著裡面的聲音。

  阿煙姑娘也不知道回了什麼。

  他側耳細聽,無奈那聲音太低,風雪之聲又大,他只能聽個模糊,卻並不真切。

  饒是如此,依舊覺得那聲音嬌軟好聽,只這麼聽著,仿佛周圍的刺骨冰冷都不算什麼,仿佛一身鋼筋鐵骨都酥在那裡。

  一種摻雜著痛苦的渴望和快感在讓脊背都發麻起來,他甚至感到身體都在顫抖,只能緊緊握住拳頭忍下。

  到底是渴望,也是擔憂,蕭正峰在白雪青竹之中走出來,悄無聲息地潛到了窗下。透過淡綠色的攏煙翠紗窗,他可以看到裡面的情景。

  她穿著水藍色的裡衣,烏黑如雲的頭髮順著纖細的肩和秀美的頸子蔓延下來,猶如水草一般。她清澈溫柔的眸子此時倒映著燭火,裡面有什麼在輕輕閃耀。

  她依靠在那裡,仿佛有些嬌軟無力,柔媚的水藍色在那檀色的窗櫺和白色的雪色中,猶如暗夜裡的一個花精,散發著清純而妖媚的魅惑。

  如果說在這之前,蕭正峰開始疑惑為何自己猶如中了蠱毒一般無法自製,那麼此時此刻他卻越發明白了。

  只需要看這女人一眼,他便恨不得將她狠狠地摟在懷裡,將那妖媚的水藍色禁錮在他的胸膛上再也無法動彈辦法。

  望著她那在妖媚的水藍色映襯下越發顯得動人的墨黑雙眸,卻覺得那清澈的眸子仿佛蘊含了太多太多的話語,仿佛一個歷經滄桑的女子站在往世的迷煙中望著這個令她無奈的世間,於是這麼一刻,他幾乎無法壓抑住自己,直覺地想要伸出手,拂去她眸中的清淡。

  此時此刻的蕭正峰前所未有的意識到,便是這個女人再將自己的真心踐踏千百遍,他也就是那麼毫無骨氣地匍匐在她腳下,仰視著她,愛慕著她。

  到底這個行徑實在是太過孟浪,他很快便躲閃開了。

  躲閃開後,不免失落,可是就在這失落間,卻見窗下有一片白隨著雪花盤旋,最後逶迤落在地上。

  蕭正峰這個白色雪人僵硬地挪動了下步子,在那風雪之中拾起那個被打濕了小半的宣紙,卻見外面的字跡柔美清秀。

  那上面,寫得是一個字: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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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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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00:3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那一夜,蕭正峰在顧家西廂房門前站了整整一夜,一直到顧家廂房裡已經有人開始點燈走動,他這才邁著僵硬發麻的身體離開了。回去後,蕭家人見他冷著個臉,一言不發,都嚇了一跳。

  蕭正峰卻是不言不語,從箱子裡拿出一件做工上等的袍子,兀自捧著看了半響後,眸中泛起奇異的溫柔,就這麼看了一會兒後,忽而就把那袍子放起來,逕自出門走了。他身邊的小廝見了,因有老祖宗的命令,知道這九爺有任何異動都要過去報告,見此忙去老祖宗那裡說了。

  老祖宗難免有些猜測,想著自己會錯了意惹了麻煩後,蕭正峰顯見得是光火了,看來他看中的竟然是顧家的那位千金。一時不免和蕭家大夫人猜測著,只說這個顧家三姑娘名聲在外,誰都知道那是燕王和太子爭奪的人,他倒是也敢看。

  而蕭正峰呢,則是直接奔向了齊王的府邸,摒退了左右,兩個人在書房內說了半日的話,誰也不知道都談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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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顧齊修前去早朝,早朝過後,永和帝將他叫到禦書房中,卻是問起阿煙姑娘的婚事來。

  「這幾日眼看著皇后身子是越來越不行了,朕想著,若是再不抓緊,倒是把阿煙的婚事給耽擱了。」永和帝望著自己的左相,很是體恤地這麼說。

  顧齊修是怎麼也沒想到,這種事竟然由永和帝主動提出了。

  其實皇后病重,到時候若是殯了,燕京城百日之內不得嫁娶,原本這對於阿煙倒是也並無妨礙。可是問題就在於阿煙的婚事,想來不是宗室子弟便是皇親國戚,抑或者是侯門貴族。這些子弟卻比平常百姓要嚴格許多,三年之內的婚嫁都不敢聲張的。

  若是阿煙不能在皇后殯天之前定下婚事並嫁過去,到時候怕是這婚事一下子耽擱三年,等出了這三年,阿煙都已經十八歲了呢。

  只是這種事,顧齊修自然是不好主動說的,如今永和帝向顧齊修提出,也是讓顧齊修萬萬不曾想到。

  此時他難免有些誠惶誠恐,忙跪在那裡道:「皇上,皇后娘娘仁慈寬厚,待阿煙素來不薄,若是真得就此西歸,阿煙便是守孝三年也是應該的。」

  永和帝卻連連搖頭:「愛卿這是說哪裡話,如今只有你我二人,都不是外人,有話直說便是。現在阿煙看中了哪家王侯,儘管道來,朕自然為阿煙做主,許配良婿。」

  顧齊修揣度永和帝這意思,看起來太子和阿煙的婚事作罷後,燕王和阿煙顯然也是不可能了,竟是要另外擇婿了。其實這倒是正中顧齊修下懷,只是當下因不知道永和帝這話中虛實,便乾脆笑道:

  「皇上,阿煙也是您從小看著長大的,這婚姻大事,臣總是要問問皇上的意思。」

  永和帝聽聞,不由笑道:

  「齊修啊,你我二人君臣多年,有什麼話直說便是。這兒女婚姻,哪裡真能耽擱下來呢!」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齊修心中微動,想著乾脆當那個為了兒女不顧全大局之人,也未嘗不可?

  於是當下他乾脆心一橫,無奈歎息道:

  「皇上啊,其實臣這幾日也在煩惱此事。阿煙這個孩子,是個死心眼,人也固執,自從前幾日那事之後,每日裡都是鬱鬱沉沉,她嘴上不說,心裡卻是難過得緊。如今恰好皇后病重,她極為憂心,每日裡都要為皇后抄寫經書祈福,只是到底因了前些日子那件事,她怕別人說起閒話,倒是不好進宮來看望皇后娘娘。前幾日我和她提起婚事,她卻只是一味推拒,還說三年不嫁。臣聽了之後,其實分外發愁,這孩子嘴上不說,但心裡還是為了太子的事兒難受呢。如今臣何嘗不盼著能夠趕緊為她覓得一個佳婿,免得她為了舊事煩憂。只是一時也沒有什麼合適人選啊,滿燕京城我就這麼看過去,年齡適合卻尚未婚配的,並沒幾個!」

  永和帝聽了這話,竟然不但沒怒,反而越發喜歡了,他搖頭笑歎道:「可憐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心思呢,沒想到就連我們雄才大略的左相大人都無法倖免。」

  顧齊修聽此,忙笑道:「慚愧慚愧,可不是麼,我雖為左相,可是更為人父,難免有些私心的,只盼著兒女順遂,不求富貴榮華,但求一生無憂!」

  永和帝見顧齊修這麼說,越發來了興致,忙吩咐左右道:「去取來朝中各家王侯年輕公子的名冊來,朕要看看,哪個最配阿煙!」

  顧齊修見這永和帝竟然是當場要賜婚的樣子,不免也有些擔心,只怕是給阿煙指來一門不好的婚事,當下不免暗自想著,若是真得指個不如意的,少不得當場力爭了。

  這永和帝拿了名冊來,翻來翻去,提了這家那家的,竟然是和顧齊修商議的意思。顧齊修也只好和他探討一番,諸如望北侯家的公子自然是好的,只是人也有些書癡,又比如謹王府的小世子也不錯,只是房裡已經納了幾個妾室,阿煙怕是不喜歡。如此一來,正討論著時,顧齊修的目光卻是落在一處,竟然是威遠侯府的二公子沈從暉。

  顧齊修不免想起那沈從暉,想著雖則女兒並不喜這人,可是以他看來,此人長得文采風流,性子沉穩溫和,如今家中也無妾室同房,他長兄又是早已沒了的,日後這爵位自然是由他來承襲。若是阿煙嫁給他,也算是一門良緣呢。

  正想著間,永和帝也注意到了這晉江侯府的二公子,便擰眉問道:「這個晉江侯,素日裡閉門修身養性,倒是少見他出來。」

  顧齊修笑著點頭:「皇上說得是,自從他家的大公子出了事後,他便有些心灰意冷,把家中諸事交給管家處置,他自己卻是吃齋拜佛,閒時品茶看書,輕易不喜見客的。」

  永和帝聽著這個,卻是極為滿意的:「只是不知道這位二公子品貌如何,倒是不曾聽說過。」

  顧齊修知道這事兒若是永和帝打探,自己也瞞不過的,當下便將沈從暉和沈越前去自己府中拜會的事情都一一說了。

  永和帝只聽得興趣盎然,最後笑著點頭道:「咱們只說要尋一門良緣,這緣分可不就在這裡麼!」

  顧齊修心知永和帝這是想要賜婚了,一時心裡不知是喜是憂,不過很快便想著,這門婚事也並不差,阿煙雖則那一日眼見著並不喜這位晉江侯府的二公子,可是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永和帝自然對這門婚事也是極為滿意的,當下便召來了晉江侯,下旨賜婚。

  晉江侯這些日子依舊不怎麼出門的,聽說永和帝召見自己,卻是唬了一跳。其實世人只說他是因自己家大兒子的事才一直不理世事,可是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躲得是什麼。如今左思右想都有些忐忑,一路上進宮只做了最壞的打算,待聽到賜婚,賜的還是顧家的阿煙姑娘,越發吃驚。

  不過他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人,當下也不動聲色,跪在那裡謝恩領旨了。

  一時回到家中,晉江侯夫人自然是喜歡的,沈從暉聽說,雖詫異這婚事來得突然,可是想起那顧煙姑娘的姿容,想著那女子將成為自己的夫人,心中也漸漸泛起漣漪。

  當下晉江侯府便熱鬧起來,大家面上都泛起喜色,慶祝著這門婚事。唯獨沈越這小少年,卻是不吭聲,只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地沉思著什麼。

  這邊顧齊修捧著聖旨,回到了家中,便將此事都說了。其他人也就罷了,阿煙卻是一聽便震驚不已。其實這幾日她實在是諸事繁忙,天冷了,臨近年關,各處鋪子開始盤帳,手頭的莊子也準備過年,每日裡幾乎都有報帳的過來。

  就在這個時候綠綺偏生又再次提起向去紅巾營的事兒。

  阿煙自然是不希望她去的,上一輩子的綠綺就是因為自己而死,這一輩子她只盼著能讓綠綺安安穩穩一輩子,不拘美醜窮富,找個男人,生幾個孩子,就這麼柴米油鹽的過一輩子。苦也好樂也罷,總是不枉費來這人世一遭。

  可是她若選擇了去紅巾營,那從此後真是再也不可能過一般女孩兒家的正常生活了。

  是以這幾日她正想著勸勸她呢,不曾想,猛然間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她略一沉吟,便忙去見自己父親,待到了正房,卻見李氏領著顧清,正在那裡說話呢。李氏自然是滿面笑容,恭喜著阿煙。

  「三姑娘,這婚事可算是落定了,還是早早地成親了吧,免得接下來給耽擱了。雖說咱們家的姑娘不愁嫁,便是留到十八九歲再嫁也是應該的,可是到底年紀大了留在家裡不好聽的。」

  顧清因了父親病重的事兒,痛打了自己的舅舅後,這小孩兒家的性子比原來沉穩多了,此時聽到母親這麼說,卻是分外不喜:「母親說得哪裡話呢,依姐姐的才氣和姿容,別說十八,便是二十八三十八,那求親的也能踏破我家門檻!」

  他低哼一聲,又繼續道:「便是姐姐一輩子不嫁人又如何,留在家裡,也不是不可。」

  本朝因風氣開放,也有些一輩子不嫁人的,只是那些女子卻又分為幾種,一種便是自己有些家資的,便自己開個鋪子做些買賣,也能自得其樂,還有一種是窮苦的,因為種種原因而沒有嫁人,卻終究是要看娘家兄弟以及兄弟媳婦的臉色行事了。

  此時顧清邊說著話,邊跑過去,拉住阿煙的手道;

  「姐姐,這門親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真要嫁去晉江侯府嗎?」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是顧清明白自己姐姐是不喜歡晉江侯的,她和沈越又是不和的,若是真嫁過去,倒是怕姐姐委屈了呢。

  此時周姨娘也是服侍在旁的,這種話原本沒有她說話的份兒,不過此時她想起自己的女兒顧雲,卻是忍不住插口道:

  「要說這門婚事也是極好,那可是晉江侯府的公子呢,那位公子模樣學問都是極好的。」

  她想起這事兒,便有些不喜,想著這晉江侯府的門第,可是比顧雲的婆家強多了。

  顧齊修原本就怕女兒不喜這門親事,如今聽著李氏和周姨娘七嘴八舌的說,不免心下不悅,便吩咐道:「你們先回房去。」

  顧齊修這麼一發話,周姨娘頓時閉了嘴,不再說什麼了,只從旁低頭站在那裡小心服侍。

  李氏呢,見此情景,她也就出去了。其實自從她娘家那事兒後,她是在顧齊修和阿煙面前頗有些抬不起頭來,娘家人丟了她的臉,也撐不起什麼檯面,她手底下也沒什麼銀子,腰杆子就硬不起來。

  若是以前,她仗著是阿煙的繼母呢,還可以說道說道,如今經歷了這麼幾次事兒後,真是娘家把她的面子都丟盡了,再也擺不起繼母的架子,倒是要夾著尾巴做人了。

  顧清看了看阿煙,阿煙笑著對他點點頭,於是顧清也跟隨李氏出去了。

  一時屋子裡只剩下了阿煙和顧齊修,這下子阿煙也不加掩飾,直截了當地道:

  「父親,我可是不能嫁給那個晉江侯府的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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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00:33: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顧齊修知道女兒不喜這門婚事的,可是倒沒想到她這麼柔順的性子,竟然如此直白地拒絕,不免問道:「為何?那沈家公子我也打聽過,雖則身子骨並不好,可是卻也並無大礙。」

  阿煙聽父親這麼說,不由暗想,這身子骨的事兒,外人哪裡知道呢,真是要嫁過去,你親身體會了,方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這些話,作為女兒家,她卻是不好對父親直接講了的。

  她略一沉吟,便為自己找了一個理由:

  「父親,你是有所不知,因那晉江侯府的公子生得實在是俊秀風流,我們女學中的姑娘們多有討論,我那要好的同窗何霏霏,她倒是打探到一些消息。」

  顧齊修聽了,微詫,皺著眉頭問女兒道:「什麼消息?難不成有什麼問題?」

  阿煙清澈猶如寶石一般的眼珠兒動了動,便開始編造故事了:

  「霏霏打聽到,這沈從暉身子骨看似還好,其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聽說這些年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從來都是離不開湯藥的。更甚者,那些大夫斷言,說是,說是——」

  阿煙吞吞吐吐了下,一排整齊好看的貝齒輕輕咬著嫣紅的唇兒,卻是不往下說了。

  顧齊修縱然是個政壇上的老狐狸,可是卻從來沒想過自己女兒和自己耍什麼心眼兒的,是以當然是想都不想的信以為真,當下忙問道:「說是什麼?」

  阿煙見父親逼問,這才慢吞吞地道:「說是這個沈家二公子,這輩子怕是沒有什麼子嗣了。」

  顧齊修當下不疑有他,緊皺著眉頭,負手站在那裡,一句話不曾說。

  其實這事兒別管真假,但凡傳出來這消息,那這沈從暉自然身子骨是個不行的。

  他的阿煙還是個不懂世事的姑娘,自然不懂這些,更苦的是她母親也去得早,李氏又是個不可信的,是以對於這些事,真是沒人教她。

  可是他這個當爹的,卻不能不為女兒著想。

  若是這個消息屬實,那就是一個火坑,他哪裡能讓女兒往火坑裡跳呢?

  於是顧齊修在那裡默默站了很久後,終於緊皺著眉頭道:「阿煙,不必說了,你先回房歇息去吧,這個事情,為父自然會想法子的。」

  阿煙看著父親站在那裡的背影,只覺得那昔日風雅的父親,如今卻是一臉沉重。

  她心間泛起一絲歉疚,其實自己終究是讓父親為難了。

  可是上輩子走過的路,她不想再走。縱然這一世其實是和上一輩子不同的,她也再也不願意走一遍了。

  於是她什麼都沒說,低下頭,默默地走出去了。

  阿煙剛一回到房中,就見顧清正等在西廂房呢。

  他個小人兒,現如今穿著小棉袍,鼓鼓囊囊的,像個棉球一般,偏他生得粉白玉潤的,這麼一個圓滾滾的粉團兒坐在那裡,皺著小眉頭,凝重地望著自己。

  阿煙原本是滿腹的心事,如今看到顧清這樣子,也終於忍不住笑了,上前捏了捏他的臉頰,柔聲問道:

  「你怎麼在這裡等我呢?」

  顧清繃著白胖的小臉,一本正經地皺眉道:「姐姐,剛才有個人來找我了。你是見呢還是不見呢?」

  阿煙挑眉,淡道:「哦,是誰?」

  說著這話時,她心中已經有所猜測了。

  果然,顧清癟了癟嘴:「是沈哥哥。」

  阿煙聽著這個,沉默了下,卻終究是道:「他如今在哪裡?」

  顧清望著阿煙:「他就在二門外等著呢,如果姐姐不喜歡,可以不見的。」

  其實顧清自然不傻,他明白沈越來找自己姐姐,顯然是為了那剛下的賜婚聖旨的事兒,而姐姐看起來也並不像嫁給晉江侯府的二公子的,只是不知道這沈越過來做什麼?難道是勸姐姐嫁過去?

  顧清嘟噥著小嘴,瞅著自己姐姐:「要不然我跟著姐姐一起去?」

  阿煙看著顧清那小神色,竟仿佛怕自己被沈越欺負了去一般,頓時只覺得滿心的沉重仿佛都消散了去。

  她輕笑了下,道:「你在這裡留著便是了,到底他和你要好,若是你去了,反而彼此面上不好看。」

  當下阿煙叫來了青峰,吩咐道:「青峰,你先去命人那些茶點過來,伺候小少爺吃著。」

  青峰自然是笑著應了,一時用了幾個碧綠小碟兒盛放了一些糕點,裡面有好看的玫瑰酥,也有梅花香餅,更有用雪水化了後和著香薷和厚樸做成的香薷飲。其實這些糕點吃食都是阿煙特意命人做的,裡面的配料都是阿煙一一過目的,將那些容易導致發胖的食物去掉了,並替換為了能夠減掉身上肥肉的食材。

  其實這些日子跟著那武師練武,顧清已經比最初的時候瘦了一些,可是他到底是個胖子,減肥並非一日之功,總是要慢慢來的。

  當下阿煙看著顧清坐在那裡吃著糕點,她自己走出西廂房,只帶了小丫鬟雲封前去二門外,一路上自然遇到了幾個打招呼的僕婦,都是笑吟吟的。

  其實在看到沈越之前,阿煙已經想過了用什麼面目來面對他。

  這個時候他過來,無非是兩種,一種是感歎下往昔,說著嬸嬸你終究還是成為我嬸嬸了,另一種則是嬸嬸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成為我嬸嬸了。當然了,他的表達必然會較為含蓄。

  無論以上兩種意思是哪個,其中的意味對於阿煙來說,總是帶著點命運捉弄的意思。

  你千辛萬苦,費盡心思,最後還是逃不過去當他沈家二夫人的命運。

  阿煙想到這些,唇邊便泛起嘲諷的笑來。

  今生今世,她怎麼可能選擇和上一世同樣的一條路呢?

  可是當她見到沈越的時候,她準備好的滿腹話語卻沒有說出。

  一直到這麼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以為的可以忘記,其實都是自欺欺人罷了。就如同她說,一切的心動不過是蜻蜓點過水面,漣漪散去,水中無痕。如果那個男人在你心裡刻上了很深的印記,你可以選擇自欺欺人笑著說我根本你不在乎,可是卻無法忽略午夜夢回之時心間一點點的抽痛。

  此時的沈越,穿著一件粗布棉袍,那棉袍上還有一個補丁,補丁是深藍粗布,或許是那個打補丁的人唯恐這補丁太過突兀,所以特意用那深藍粗布剪裁成祥雲的形狀,針腳細膩做工用心,看著倒是有幾分意趣。

  當然了,再多的意趣,也無法掩蓋這是一件極為粗俗廉價的粗布棉袍的事實。

  這棉袍實在是和他昔日白玉小公子般的樣貌不太相襯。

  阿煙望了那粗布棉袍半響後,終於道:「我的侄兒,素來是個記性好的。」

  其實當年她給他做的那件棉袍,後來舊了破了也小了,就被她改做其他了,記得是做成了一個棉墊,以便在沈越寒夜讀書的時候鋪在椅子上。

  難得過去了這麼多年了,他還能記得這麼一個棉袍,竟讓人仿造出來了。

  沈越扯唇,苦笑了聲:「嬸嬸,在你心裡,我是怎麼樣的人?」

  阿煙搖頭:「我不知道。」

  沈越擰眉:「嬸嬸,我從十三歲起便在你身邊,我們十年相伴,你竟不知我沈越是什麼樣的人?」

  阿煙神情輕淡:「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或許是我們距離太近了,以至於我沒辦法看清楚你是怎麼樣的人了。」

  這個少年只比自己小三歲,可是自己卻是把他當成親弟弟親侄子甚至親兒子一般地看待,嘔心瀝血地照料他,為了他,真是付出一切。

  這樣的自己,眼裡心裡只覺得沈越聰穎可愛,沈越孝順善良,哪裡還看得到其他呢?

  但是從他為了功名利祿而放棄了她親手訂下的那門婚事時,她就已經不知道了。

  上輩子的顧煙其實是迂腐的,迂腐的會用十年的操勞只為了當日一句的承諾。

  那個時候的她,就不懂這個侄子了。

  沈越凝視著阿煙,忽而笑了下。

  他歎了口氣,忽而問道:「嬸嬸,你不想嫁給我二叔了,是嗎?」

  阿煙疏遠地掃了他一眼,卻並沒有答言。

  沈越忽而走到近前:「嬸嬸,那你告訴我,你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他的聲音有點低,帶著十幾歲少年特有的沙啞低柔,不像成年男子那麼低沉,卻有幾分小孩子的稚氣。可是他這麼問著的時候,就仿佛只要阿煙說出要求,他便一定會去做到一般。

  阿煙聽到這個問話,凝視著這個尚且年幼的沈越,慢慢地道:

  「世事如水,我卻如浮萍,縱然為相府千金,卻依然萬事不得做主,不過隨波逐流而已。我雖不知自己想要什麼,卻明白趨吉避凶。」

  沈越抿唇笑了下,喉嚨間卻有幾分哽咽:「嬸嬸,你說的,我明白。」

  他走到窗前,幽深乾淨的眸子望著窗外的雪,用少年特有的低啞聲音道:「我知道,嬸嬸對叔叔傷心了,對沈越失望了。從當年我悔了馮家那門婚事的時候,你就開始對我失望了。後來發生了那麼多事兒,我給嬸嬸寫了很多很多信,也派了人去找嬸嬸了,只可惜,嬸嬸怕是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吧。當年嬸嬸臨死前曾去過我的府邸,我也並不知情。」

  阿煙聽著這些遲來的解釋,卻沒再說什麼。

  其實當沈越說這些的時候,她心裡是松了一口氣的。她當年去找沈越,也是在絕望之中抱著一絲的希望,後來那絲希望徹底被打破了。

  如今他說這些,只是到底讓她心裡明白,自己前世養得那個沈越並不是一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儘管他讓自己失望了。

  積雪將夕陽反射如屋內,兩個人都籠罩在淡淡的紅光中,就在這紅光中,沈越轉回身,朦朧中,他看不清阿煙的神情。

  於是他最終輕歎了口氣:「嬸嬸,假如你不想嫁給我二叔了,那就不嫁吧。」

  就在他想轉身這麼離開的時候,阿煙忽而開口:「是誰殺了我?」

  沈越微僵,沒有說話。

  阿煙輕歎口氣:「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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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沈越沉默了很久後,唇邊終於勉強抿起一點苦笑來,黑眸靜靜地望著阿煙。

  他這麼一個神情,阿煙便知道自己必然沒辦法知道答案了。

  果然,沈越道:「嬸嬸,你不必知道這個。」

  他停頓了下,眸中浮現暗沉沉的光芒:

  「那是上輩子的事兒,這輩子的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根本不會再發生了。我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

  阿煙再次問道:「李明悅……她知道嗎?」

  沈越搖了搖頭:「她很早就死了,不過比你晚一兩年罷了。」

  「怎麼死的?」阿煙盯著沈越的眼睛,繼續問道。

  沈越望了眼阿煙:「她和蕭正峰一直夫妻不和,酗酒成性,算是飲酒過度而亡。不過和你的死並沒有任何關係,純屬一個意外。」

  阿煙又問:「那你呢,你怎麼死的?」

  沈越默了下,笑道:「在嬸嬸去世後,我活了十年。十年後,我生重病而死。」

  阿煙點頭:「我明白了。」

  沈越試探地道:「嬸嬸,你……」

  他沒能說出口的話,阿煙明白,點頭道:「你放心,那是上輩子的事兒,我不會去想著報復什麼。」

  那個殺死她的人,沈越一定很熟悉吧。

  她這個侄子,在她死後一定會設法為他報仇的。

  可是他應該並沒有,沒有的原因是他不能。

  沈越聽到這話的,微微垂著的黑眸有一絲無奈,不過他只是抿了抿唇,沒說話。

  ------------------------------

  一時沈越離開了,她走出暖廳,穿過垂花門,順著遊廊回到了自己的西廂房。

  顧清依然等在那裡,正在青峰的服侍下吃著阿煙特意為他準備的糕點。不過顯然他吃得有點心不在焉。

  他見到阿煙終於回來了,如同一個肉球般彈跳了起來,忙走到阿煙身邊,牽起阿煙的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神情。

  「姐姐,是不是他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了?」顧清見姐姐眉眼間有些淡淡的,顯然有些擔心。

  阿煙垂首看向弟弟,這輩子的親弟弟,骨肉至親,那麼緊張地關心著自己。

  她忽而笑了,忍不住彎下腰,抱住了顧清。

  「阿清,我沒事,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阿煙親昵地捏了捏顧清肉乎乎的小臉蛋。

  顧清撅了撅嘴:「姐姐,你不喜歡嫁到他們家,咱們去求爹爹,求皇上,大不了不嫁。」

  阿煙淡笑著點頭:「放心,這些事父親會處理好的,你啊,就先好好練武讀書吧。」

  ---------------------------

  顧齊修在女兒離開後,便逕自去了宮中求見永和帝。

  當時永和帝已經下榻去了皇貴妃的寢殿。

  就在皇貴妃的寢殿中,永和帝是頗不安寧,卻是因為皇貴妃的哭訴。

  原來燕王自從那日被阿煙下了冷臉,想要求賜婚又被拒之後,知道此事急不得。

  作為一個男人,你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利,什麼不能得到呢?

  如果你沒有辦法爬上那個最高的位置,那麼一切都是空談,即使你娶了,也不能長久。

  更何況,如今的燕王,並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於是自從那次後,燕王一直忙著,忙得不見人影,也從來沒有去看過阿煙一次。

  這一日,他剛進宮拜見自己的母妃,就聽到消息說父皇賜婚晉江侯府和顧左相府了。

  這對於他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你在這裡為了未來費盡心思,她卻可能隨時成為別人後宅的婦人。

  於是燕王直接不顧其他,竄進了皇貴妃這裡:「母妃,往日總是勸兒臣要忍耐,可是今日今時,你要兒臣如何忍耐,難道竟然是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別人不成?」

  皇貴妃歎了口氣:「栔熙,那我倒是要問你,你是想要一個女人,還是要這個天下?」

  燕王眸中微沉,淡道:「天下我要,阿煙,我也要。」

  皇貴妃望著自己那俊美的兒子,忍不住搖了搖頭:「栔熙,你可知道,你父皇心性多疑,素來對能臣悍將多忌憚?」

  燕王皺眉。

  皇貴妃一邊品著一盞香茗,一邊道:「如今我問你,齊王身為皇長子,你父皇卻一直對他極為冷淡?」

  燕王並不知母妃為何提起此事,當下皺眉道:「為何?我只隱約聽說,他的母妃當年發了大錯,惹怒了父皇。」

  可是皇貴妃卻笑了下,搖頭道:「別傻了,他的母妃溫柔和順,當年可是皇宮裡最受你父皇寵愛的美人兒,當年她寵冠後宮的時候,你母妃我還在一處角落裡人所不知呢。」

  燕王心間微動,一時也不免疑惑,只因齊王之母妃,當年是後宮一大禁忌,幾乎無人敢提起此事。當然了,也有人傳聞說,是齊王的母妃與人私通,是以父皇龍顏大怒,然而一切卻都是做不得准的。

  此時皇貴妃對著自己的兒子,卻是款款道來:「當年齊王的母妃本姓賀,乃是當年鎮江侯的親妹妹。這鎮江侯戰功赫赫,在朝中地位非凡。若不是後來出了事兒,可輪不到今日的威武大將軍在朝中這般威風。」

  燕王瞳孔微縮,忙上前問道:「那後來呢?」

  要知道他從來不曾有人提起過什麼鎮江侯。

  皇貴妃嫵媚地笑了下,越發歎氣道:「這鎮江侯啊,在一次和羌國作戰之時,彈盡糧絕,死傷無數,據說身邊只剩下十三位近衛。此時羌人數千將士上前將他圍困。栔熙我兒,若是你面臨此等境況,又該如何處置?」

  燕王緊皺眉頭,沉聲道:「十三位近衛,彈盡糧絕,此時必死無疑。若是壯士,揮刀自刎,引頸一死,方為壯士之舉,亦能留名青史。若為膽小之輩,自然是投向敵方,從此後為叛國之賊。」

  皇貴妃眸中泛起一點涼意:「不錯,你說得這兩個,都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一個壯志成酬,一個苟全性命,可是那位鎮江侯,想法卻實在異于常人,他選擇了第三種辦法。」

  皇貴妃笑了下,繼續道:「這位鎮江侯此時此刻,便做了一個決定,要假意投降,之後意欲砍下羌王項上人頭。」

  燕王眼前一亮,不過隨即又黯了下來:「這個辦法自然是極好,可是卻未必能夠成功。這些年來,我大昭從未聽說過此人,想來這個人是敗了。」

  而且應該是以一種極不光彩的方式敗了,是以再也沒有人願意提起,甚至於連累了遠在深宮的齊王之母。

  皇貴妃點頭:「不錯。當年他假意投降,可是你的父皇卻並不信,憑著風吹草動的一些消息,便一怒之下命人將鎮江侯的妻小盡數抓來,一一砍首示眾。當年齊王之母容妃,那是你父皇的心口愛,可是你父皇卻依然將她囚禁於冷宮之中,從此不得踏出冷宮一步。」

  燕王略帶魅惑的眸子此時微寒,臉上頗有些動容:「那後來呢?」

  皇貴妃笑中摻雜了一點淒涼:「當時鎮江侯萬事俱備,正欲行刺羌王,然而消息傳來之後,這位元鎮江侯吐血倒地,大病一場。病癒之後,他痛呼三聲,之後自砍左臂,寫下血書,命人送回大昭。那血書字字血淚,悲壯慷慨。而之後呢,這位鎮江侯,也就真得投降了羌國。」

  燕王聽到這裡,已經是渾身背脊發寒:「後來呢?」

  皇貴妃依舊輕笑,搖頭道:「沒有後來了。」

  燕王挑眉:「鎮江侯從此留在了西羌?」

  皇貴妃輕輕點頭:「嗯,至於那位容妃,便自戕於冷宮之中了。」

  燕王握了握拳頭,咬牙道:「這麼說來,若不是當年之事,今日的齊王,必不能小視?」

  皇貴妃聽兒子這麼一說,卻是笑歎一聲:「問出這話,你也是傻了。當年若不是因為此事,你母妃我也不會承寵於帝王前,便不會有你了。當然了,若是沒有此事,太子之位十有八九便是齊王的了。」

  當年的皇后,也不過是區區一個妃子罷了,若不是因為這事兒,皇后的位置上坐的本應是齊王之母容妃,而齊王,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太子了。

  皇貴妃望著自己的兒子,輕笑道:「我給你講這個故事,只是要讓你明白,再是榮寵恩愛,也不過是轉瞬即逝罷了。今日你我母子得皇上喜愛,可是我們卻要越發小心,這朝中上下,不知道多少人恨著你我呢。此事正是非同小可之事,你若是為了一個區區女子,就此違背了你父皇的心意,怕是到時候,你我母子下場未必比齊王母子要好。你可懂嗎?」

  燕王緊皺著眉頭,點頭道:「母妃,兒臣明白了。」

  皇貴妃卻話鋒一轉,道:「不過呢,今日這個阿煙姑娘的事兒,倒是可以一試。你父皇素來多疑,知子莫若父,他明白你素日癡戀阿煙姑娘,若是你忽而對此不聞不問,反而引起他的懷疑。」

  燕王此時對自己的母妃已經是敬佩得五體投地,當下只能點頭。

  於是這皇貴妃命燕王退下,一直待到黃昏之時,永和帝前來用膳,她是滿腹愁緒,嗟歎不已。沒奈何,永和帝只好問起來,皇貴妃順勢愁苦說了燕王的事兒,最後還輕輕哭泣道:

  「皇上啊,雖說知道不該為這等事讓你煩惱,可是他到底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看著他平白瘦了許多,心裡怎能不難過呢!」

  永和帝這幾年越發喜愛這位皇貴妃了,如今見她這般哭泣,梨花帶雨,嬌媚無雙,越發的心疼,只好柔聲安慰一番。

  也就在這個時候,顧齊修那邊求見永和帝。

  永和帝溫柔地摟著自己的皇貴妃:「這顧齊修過來,自然是為了阿煙的婚事,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又打了什麼主意!」

  皇貴妃淚光點點,嬌泣連連,就那麼軟軟地偎依在永和帝懷中,撒著嬌道:「皇上,你可要好好想想,那麼好的兒媳呢,栔熙從小看到大的呢!」

  永和帝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自己寵妃的臉頰:「行了,朕知道了,你先歇著,等下朕就回來了。」

  一時這永和帝便命這顧齊修在外廳相見。

  而顧齊修呢,聽說永和帝今晚宿在皇貴妃這裡,便已經有了主意。再到後來,卻是恰看到燕王從外面遊廊經過。

  燕王穿著一身絳紫色五爪雲龍的袍子,俊美異常,眉眼雅靜,遠遠地看到了顧齊修,便勾唇笑著打了個招呼。

  顧齊修一見燕王,便越發明白了。

  當下心中早已有了腹案,所求之事已經十拿九穩。

  當晚,誰也不知道顧齊修怎麼和永和帝談的。

  而馬景芳進去書房伺候永和帝的時候,永和帝卻歎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這顧左相,外人都說他如何深謀遠略運籌帷幄,其實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

  馬景芳聽到這話後,臉上忙笑著,可是後來,卻把這句話悄無聲息地傳到了顧齊修的耳朵裡。

  就在顧齊修拜見永和帝的第二天,永和帝下了聖旨,說是經查,晉江侯府的二子沈從暉和當朝左相顧齊修的嫡女顧煙,八字不和,這個婚事就此作罷,雙方各自另擇良緣。

  成也蕭何敗蕭何,這親事成不成,其實完全是在高高在上的天子一句話的事兒。

  不過這事兒傳出去,大家反應各異,有人高興有人遺憾。

  顧家這邊,阿煙終於松了口氣,松了口氣之後又有些心疼父親,為了自己也實在是把老臉都舍給了那帝王。顧清呢,也是為姐姐高興。

  嫁出去的顧雲為了這事兒,特意回來了一趟,陪著阿煙說了半宿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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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因著阿煙婚事的事兒,顧家皆是提了心,綠綺自然也是為自家姑娘擔憂。如今見到終於是天子下旨取締了這門親事,綠綺也松了口氣。不過松了口氣後,她越發堅定了前去紅巾營的想法了。

  老爺雖然現在貴為左相,可是伴君如伴虎,誰也不知道哪日便得罪了皇上,這日子過得猶如踏在懸繩上一般。即便是如今永和帝對老爺信任有加,可是如今永和帝年紀也大了,以後哪個登基為帝還不好說呢。

  綠綺那邊,是已經堅定了要去紅巾營的想法,阿煙見她如此,也便不再說什麼了。當下先是去稟報了自己父親,把綠綺的心思都一一說了,顧齊修聽說,自然是感慨萬分,不曾想自己府裡竟養出這麼一個忠肝義膽的丫頭。

  當下略一沉吟,並不直接將這丫頭託付給齊王,反而是修書一封給紅巾營總教頭林秀歎,言稱自己府中一丫鬟,素來崇武,如今年已十四,矢志要投奔紅巾營,報效國家,望林秀歎加以照拂。

  林秀歎曾經受過這顧齊修的恩惠,如今區區小事,自然不在話下,當下便派人過來,登機了名冊,並擇定了入伍之日。

  阿煙見此,知道此事已成定局,便只能萬千囑咐,囑咐綠綺到了紅巾營後,多做事少說話,更要勤加練武,謹守軍規。

  綠綺聽到這事兒成了,很是興奮,自然是一一答應了。

  臨走之前,阿煙又為她收拾行囊,多備了一些銀票,以便她不時之需。

  這邊送走了綠綺後,眼看著天是越來越冷了,顧齊修最近卻是忙得緊,原來自從上次一場勝仗後,許多將領回到燕京城覆命,這其中也有如同蕭正峰這樣已經在任上三年的,該是調派它處了,然而因為朝中局勢不安,威武大將軍竟將這些調令盡數按壓,一直遲遲不動。

  這一日兩日也就罷了,如此耽擱了將近月餘,邊關之處的守城副將卻是極為不安,只因北狄賊子一直野心勃勃,更有西越流民時不時騷擾邊境。如果邊疆一直沒有主將,長此下去,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啊!

  因為這是,朝中左右相和威武大將軍暗地裡不知道爭執了多少次,可是威武大將軍卻以這些調令盡數被扣押在永和帝那裡為理由,繼續推脫。

  而對於蕭正峰這樣的邊城守將來說,大家一方面心焦,不知道自己將要派往何處,一方面又覺得常年鎮守在外,這倒是一個和家人團聚的好機會。運氣好的話,說不得還能和家中老母妻兒一起度過這個年關呢。

  蕭正峰呢,自從上一次他的老祖母險些弄出差錯後,這老祖母愧疚不安,再也不敢亂管他的閒事了。

  當然了,老祖母想起那位阿煙姑娘來,卻是極為欣賞的:

  「這姑娘倒是一個好的,也怪不得你小子念念不忘,只是可惜,這位姑娘的婚事,一般人可是做不得主呢!」

  這位蕭家老夫人年紀雖大,卻是耳聰目明的,知道前幾日這顧煙姑娘被賜婚給了晉江侯府的二公子,可是不知道怎麼卻又以八字不合,把個婚事給黃了。

  這其中內裡緣由,卻不是他們蕭家這等普通官吏人家所能探知的了,也不過是在來往之人中聽聽八卦而已,並不知真假。

  ---------------------------

  這一日,蕭正峰出了門騎馬走在街道上,他最近忙得緊,幾乎不怎麼著家。他家住在西四街,這是條老街道了,街道兩旁酒肆驛站分茶莊銀樓一排排的,因今日街道上雪都化了,又趕上逢三逢八才有的大集,是以來往之人頗多。

  蕭正峰當下便下了馬,牽著馬在人群中穿梭,正走著間,卻聽到一旁的叫胡記酒肆的,裡面正有幾個人高談闊論。

  他們談論的,卻並不是別人,而是左相府的阿煙姑娘。

  卻原來這阿煙姑娘先是說要許配太子,卻因太子和威武大將軍家的姑娘好上了,阿煙姑娘自然是和太子再也無緣了。畢竟若是兩個姑娘有一個是小戶人家女,大不了一個為正妃一個為側妃罷了,可是如今,一個威武大將軍家的長女,一個是左相大人家的千金,實在是分不出個上下,讓哪個姑娘為側室仿佛都不好,於是這婚事自然是成不了了。

  然後呢,皇上為阿煙姑娘定下了和晉江侯家二公子的婚事,誰知道頭天剛定下,第二天就發現八字不合,只好作罷。

  都說天子金口玉言,可是這金口玉言也有收回的時候啊。

  至於那個八字不合一說,一般人自然是不信的,都知道不過是個藉口罷了。至於真正的緣由,卻是眾說紛紜,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

  其中一個自然是說燕王因為心儀顧煙姑娘,聽到這個說法,勃然大怒,於是跑去永和帝面前,以至於永和帝無奈之下不得不取締了這門婚事,只是因為當今文慧皇后病重,是以才不好賜婚。

  而另一個流傳最廣的理由,卻是說晉江侯府的二公子啊,早有一個相好,卻原來是一個走腳大夫家的女兒。那位左腳大夫因給二公子看過病,當時是帶著女兒進來的,這麼一來二去,就對上了眼。

  這位二公子當時是要娶這走腳大夫家姑娘的,誰知道晉江侯死活不同意的。晉江侯一共只得了兩個兒子,第一個兒子因為一個勾欄院女子,就此喪了性命。第二個兒子,如今喜歡上一個不入流的小戶人家女,他自然是堅決不同意。

  那個阿煙姑娘聽說了這事兒,可真是恰好戳中了傷心事,被個太子傷了也就罷了,賜婚竟然賜了這麼一個心有所屬的?

  這胡記酒肆不過是個不入流的酒肆罷了,沽了幾個銅板一壺的烈酒,一群走卒販夫日常無事便在這裡喝個酒圖個樂子,如今提起這些名門閨秀的風流韻事,說得那叫一個有鼻子有眼。

  言談間不免有些覬覦,嘿嘿笑著,說是這位阿煙姑娘也真個是可憐,接連許了兩個男人都是花花腸子的,還真不如跟了我,保准讓她滿意。

  這話說得就有些下流了,不過是喝醉了酒的胡咧咧罷了。可是一旁眾人都喝多了,竟然開始起哄了。

  蕭正峰自然是對於顧煙許了晉江侯卻又作罷的事兒瞭若指掌,可是並不知道這其中還有此等緣由,更不知道的是阿煙姑娘竟然被如此議論!

  當時他就陰下了臉,逕自將馬扔在一旁,帶有釘板子的戰靴一步步踏入了胡記酒肆,每一步都把那胡記酒肆的地磚踩得哢嚓作響。

  酒肆的小二倒是知道他的,蕭家的九少爺嘛,是個在外得了戰功的,此時見他就臉色不善,知道不好惹,當下趕緊把個白手巾往肩膀上一甩,笑臉迎過來了:

  「喲,這不是蕭家的九少爺麼,怎麼也來咱這小酒肆喝酒了?實在是蓬蓽生輝啊,來來來——」

  誰知道他話還沒說完呢,蕭正峰便冷沉沉地盯著那個口出狂言覬覦阿煙姑娘的男子,眸光如同淬了冰的箭一般。

  頓時,酒肆內的喧囂吆喝都仿佛凝結在那裡,所有的人都僵硬地停頓下來,眼睛眨都不眨地盯著眼前這個氣勢凜冽的威猛男子。

  此時那個揚言一定會讓阿煙姑娘滿意的男子,已經臉都漲紅了,他只覺得周身都浸在了雪水裡,冷得渾身打顫。

  眼看著那個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的男子,他結巴著道:「你,你,你要做什麼?」

  蕭正峰沉默地踏上前,鐵鉗一般的大手逕自伸出,以猝不及防之速,就那麼迅疾有力地捏住了那男子的下巴。

  只聽哢嚓一聲,那個男子的上下顎已經歪開了。

  一時周圍的人全都呆了,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蕭正峰眸光凜冽,冷盯著那男子:

  「這就是管不住嘴巴的下場,不要讓我再聽到你妄議他人。」

  說完這話,終於放開了已經渾身發抖的男子,逕自踏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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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蕭正峰走出酒肆,牽著馬逕自往前走,沒走幾步,卻感到旁邊有人望著自己。他是行伍出身,早年習武的,但凡有些異動總是能敏銳地發現。

  當下他轉首望過去,穿過層層人群,卻見一個穿著玄衣的小公子正審視著自己。

  他見過這個晉江侯府的小公子幾次,可是每次他都是白衣如雪,映襯得這小公子仿佛不似凡間之人。這還是第一次,見他穿黑色。

  黑色的棉袍套在他身上,有些格格不入,卻更有幾分異常的沉重感,仿佛這麼一個病弱的小少年藏著多少心事。

  蕭正峰虎眸微眯,他可以感覺到,這個少年身上有著許多秘密,而那些秘密,仿佛阿煙姑娘是知道的。

  可是自己卻無法探知,無法探知阿煙姑娘和這個少年之間的秘密。

  當這個少年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自己的時候,他甚至覺得,這個少年,對自己很是熟識。

  那是一種怎麼樣的目光呢?昔年他和北狄第一武士對峙時,他曾在對方眼中看過同樣的審視。

  那是來自對手的熟悉和評估,一種虎豹在搏鬥撕扯前的帶著提防的打量。

  蕭正峰冷笑一聲,濃眉微挑,用唇語道:有事?

  遠處的小小少年沈越,負手立在那裡,輕輕笑了。

  上一輩子,他付出一切,和這個位高權重的男人十年相爭。

  如今這個男人對曾經的前世一無所知,而自己卻是可以居高臨下地這麼打量著他,揣度著他。

  其實擁有前世記憶的他,已經擁有了與天俱來的優勢,他甚至可以憑仗著這一點,在這只雄鷹尚未起飛之前,就此將他禁錮在牢籠之中,剪斷他的羽翼,掐死他一切高飛的機會,甚至奪去他的性命。

  不過此時的沈越,卻不想這麼幹了。

  他開始評估一種可能,一種這些日子以來其實一直在心中潛伏的可能。

  沈越清澈的眸子滲透出複雜難免的情緒,他扯唇笑了下,用唇語回他道:想談談。

  於是蕭正峰沒再說什麼,牽著馬走出人群,這是鬧市,鬧市中也有從鄉下趕進城裡來的人,那些人的牛車牲口等都放在一處空地上。

  這裡充滿了摻雜著牛糞的奇怪味道,不過蕭正峰並未在意這些,他敏銳的眸光盯著這個前來的小少年。

  他從來沒有對方年少便輕視了去。

  事實上,在沙場上,有三種人是最需要格外警惕的,一種是女人,一種是出家人,還有一種是孩童。

  因為這三種人,一旦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沙場之上,便一定意味著他們有超乎尋常之處。

  兩個人相隔三丈,就這麼打量著對方。

  先開口的倒是沈越:「蕭將軍,我並無敵意。」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就不會再更改主意。

  蕭正峰唇邊泛起冷笑,卻是淡淡地道:「二公子所為何來,何不直接說來。」

  沈越沉默了下,終於沉下眸子,用少年的沙啞聲音低低地道:「或許蕭將軍不信,不過我還是要說,顧家的三姑娘,對我有大恩。所以——」

  他頓了下,輕聲道:「我是為她而來。」

  蕭正峰聽到這話,眸底卻越發有了冷意:「只可惜,你的大恩,顧家姑娘未必領情。」

  沈越苦笑,他知道這蕭正峰看似是個威猛大漢,尋常人以為他是心思粗魯之輩,可其實他卻極為敏銳,擅察常人所不能。

  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道:「不錯,顧三姑娘並不領情,可是我卻依然要為她做些什麼。」

  蕭正峰依舊眉眼森寒:「喔?若是沈公子要為顧三姑娘做什麼,那自去做了便是,這又和蕭某有何干係?」

  沈越知道蕭正峰對自己有所提防,當下越發無奈,笑道:「你知道坊間關於我二叔的流言,從何而來嗎?」

  蕭正峰稍一沉吟,便已明白:「是你?」

  沈越點頭:

  「她不想嫁給我二叔,我便不會讓她嫁二叔了。」

  上一輩子,她傷心了,這輩子他就不會再讓她傷心。

  所以他把那個被隱藏了十一年的秘密就這麼抖摟了出來。

  其實別人不知道,可是他明白,顧家三姑娘,那是眼睛裡容不得沙子的人。不要說是本來就不在乎的,便是萬分在乎的,但凡進了沙子,她都可能去親手把她挖出來。

  而自己的二叔,卻騙了她那麼多年。

  他不知道,當自己的嬸嬸知道真相的時候,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斯人已逝,徒徒留下一個玉佩,那個玉佩,她留在身邊珍藏十年,顛沛流離,卻從來不曾想過去當了它,可是最後,卻發現那物竟然是逝去的夫君和另一個女人的定情信物。

  沈越的所作所為,更是印證了蕭正峰心中的猜測。

  他心中那個藏著的人兒,那個冰清玉潔得猶如一縷嫋煙的人兒,心中必然埋藏著一個他所不能探知的秘密。

  蕭正峰眯著眸子,盯著沈越,沉聲道:「那又如何?」

  沈越越發苦笑了,這個蕭正峰,還真是一個油鹽不進的主兒,他說了這麼多,竟絲毫不曾打動了他?

  他小大人一般地歎了口氣:「我倒是也沒其他意思,只是顧家三姑娘的婚事,如今懸在那裡,到了這個境況,燕京城再有多少仰慕她的男子,怕是也不敢登門求娶了。」

  他略帶嘲諷地望著蕭正峰:「蕭將軍,想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吧!」

  蕭正峰聞言,眼眸中卻是帶了幾分冷冷的笑意:「怎麼,沈小公子用激將法?」

  他挑眉笑了下,眸中頗有些不屑,當下也不置可否:「還有事嗎?若是沒事,請恕蕭某先行告辭了!」

  沈越怔了怔,皺眉望著蕭正峰。

  這個人,實在是不好駕馭。

  -----------------

  這一日,蕭正峰回去後,便是收拾了下自己素日的積蓄,置辦了厚禮,然後穿戴齊整,到了第二日,來到顧府中,登門求見顧左相。

  顧齊修剛下了早朝,便聽說蕭正峰來拜見,也是納悶了,當即請了人進來。

  誰知道這蕭正峰一見了顧齊修,便恭敬地拜了,直接道明來意:「顧左相,我蕭某一直仰慕顧家三姑娘之才貌,心中嚮往。今日特來登門,冒昧求娶。」

  說著時,一撩袍角,已經跪倒在那裡。

  顧齊修大驚,忙要扶起來,可是蕭正峰卻是不起的。

  顧齊修無奈,只好歎道:「蕭將軍,有話從長計議便是,何必如此!」

  他是真沒想到這個蕭正峰竟然來這麼直接的親自上門求娶,這一般來說不是應該先找個媒人探探路嗎?他這麼一來,可真是把後路都給堵死了。

  蕭正峰跪在那裡,誠懇地道:「左相大人,原本確實應該請良媒上門求娶,然而媒人良莠不齊,從中傳達,只怕難以表盡末將之心意。因此末將親自上門求娶。末將自知不過一四品軍官,難以匹配府上姑娘,然而蕭正峰在此發誓,若是左相大人肯將阿煙姑娘託付于我,今生今世,我定把她捧在手心,如珠寶一般呵護,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七尺男兒,鏗鏘跪地,言辭朗朗,懇切至極,顧齊修望著,心中激賞不已,然而這蕭正峰到底乃一介武將,本朝武將身份低微,且會長期派駐在外,是以沒有幾個人家會願意把姑娘嫁給這樣的武將。況且最重要的一點,還是要阿煙自己中意才是。

  於是顧齊修望著地上跪著的堅毅男兒,沉思半響後,終於道:「蕭將軍,這等婚姻大事,老夫卻是不敢輕易做主,總是要問過小女的意思才是。」

  蕭正峰聞聽此言,明白顧齊修這邊竟是並無意見了,當下他壓抑下心中喜悅,沉聲道:「是。」

  顧齊修也不留他,他出了顧府後,便不去它處,而是直奔齊王府去了。

  待到了齊王府內,卻見裡面氣氛詭異,因問起小廝來,那小廝卻悄聲答道:「過幾日府裡要接進一位小夫人,王妃正惱著呢。」

  蕭正峰一聽便知道,這位小夫人自然是那位李姑娘了,一時想著,此女子費盡心思要嫁齊王,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吧。

  至於嫁進來後是福是禍,那便是她自己的選擇了。

  而當蕭正峰見到齊王的時候,顯然齊王神色間有些憔悴,再是曾經和將士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的人物,如今竟然也因為後院之事而弄得疲憊不堪。

  他捏著眉心,望著蕭正峰道:「怎麼這麼早便過來了?」

  說完這個,他見蕭正峰眼底竟然帶著血絲,不由皺眉:「這是怎麼了?」

  蕭正峰其實是頗有些歉疚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抉擇必然會影響到齊王。

  是以他嚴肅地望著齊王,緩緩地說出了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我去了顧府。」

  此時有侍女端上茶水,齊王一邊示意蕭正峰用茶,一邊自己慢慢品著茶,慢悠悠地道:「去顧府?做什麼?」

  蕭正峰一本正勁地道:「求親。」

  這話一出,齊王開始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後來驟然明白過來,當下握著那茶杯的手便頓在那裡,半響之後,他挑眉打量著蕭正峰:

  「你就這麼去求親了?」

  蕭正峰沉聲道:「是。」

  齊王捏著那茶盞,沉思了很久很久,最後終於抬眼看了下蕭正峰,啞聲道:「你這是先斬後奏。」

  蕭正峰不言語。

  他知道,自己和齊王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自己的一舉一動,自然也會影響到齊王的籌謀決斷。若是自己和齊王細細商議此事,結局未必能如自己所願。是以他先斬後奏,簡單明瞭單刀直入,前去向顧左相求娶。

  如此一來,他沒有給自己退路,也沒有給齊王退路。

  他本來相等,等到自己羽翼豐滿之時再做行動,可是如今卻不想了。

  他以前以為自己可以忍,但是今日的事兒,他明白自己沒辦法讓他心愛的姑娘受半分委屈。

  齊王抬手,再次捏了捏眉心,言語間充滿了無奈:「為什麼我最近總覺得自己和女人犯沖呢?」

  蕭正峰眉眼嚴肅地道:「人之常情。」

  齊王將那茶盞重重地放下,眯著眸子靠在太師椅上,歎息一聲:「你這個事兒,也未必是什麼壞事。明日個我去進宮拜見父皇,你隨我一起去吧。」

  蕭正峰點頭:「是,殿下。」

  --------------------------

  在蕭正峰走後,顧齊修將阿煙喚來,便將適才蕭正峰前來求娶的事兒告知了阿煙。

  阿煙其實早已知道今日個蕭正峰忽然前來,如今聽父親一說,卻是萬萬不曾想到,一時呆在那裡,竟不知道該作何言語。

  原本顧齊修其實是對蕭正峰頗有些賞識的,只是苦於此人只是一介武夫,當今朝廷重文輕武,同時也怕阿煙根本對他無意。

  如今他見女兒這般情態,卻是不由起了疑:「怎麼,阿煙,你覺得蕭正峰這個人怎麼樣?」

  阿煙從適才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低頭道:「父親,那個蕭正峰,我往日也見過,自然覺得他人是不錯。只是如今我和晉江侯府的婚事剛剛作罷,皇上怕是另有打算呢,如今若是貿然允了這門婚事,都是讓皇上疑心呢。」

  顧齊修望著自己的女兒,見素日神情輕淡的她,此時竟然有幾分女兒情態,陡然明白過來。一時不免歎息:

  「你若是對他有意,自然應該和為父說起,為父自然為你設法!」

  她這女兒,總是為他人想得太多,而為自己謀算得太少,從來不曾提及,也怕是他這個做父親的為難吧。

  當下他忽而笑了下:「其實若是嫁給那蕭正峰,倒是也不錯。」

  說著這個,他侃侃而談,開始分析起當前形勢:

  「這個蕭正峰雖說是齊王摯友,可是到底和太子燕王並無瓜葛。這個齊王因為種種緣由,不受當今聖上喜愛,他的母妃又是因罪遭受貶謫,死在冷宮的廢妃,是以他是無緣帝王之位的。他雖則手底下有些兵權,可是太子燕王兩黨竟然都不敢拉攏於他,是以他如今竟然成為了朝中唯一有些權勢卻又沒有被太子燕王兩黨拉攏的人。其實為父這些日子也是在想著,燕王有心爭奪太子之位,太子因屢屢做事不得皇上之心,而讓皇上有罷黜之意,他們二人明爭暗鬥,朝中之人紛紛站隊。」

  他緊皺著眉頭,繼續道:「如今的形勢,卻不是你我不站隊,便能超脫其中的。如今你若嫁給這蕭正峰,恰好倒是避免站隊的煩惱了。」

  阿煙望著父親,不免問道:「那皇上那邊呢?皇上聽到這個事情,不知道作何想法?」

  顧齊修笑了下,走過去安慰地拍了拍女兒纖細的肩膀:「這個你不必操心,為父和皇上相伴了二十幾年了,對他的心思倒是知道的。這個婚事,若是真成了,怕是他也高興。」

  阿煙見父親如此,也就不再問了,不過心裡到底是放心不下的。

  上一輩子,父親對永和帝的瞭解就未必少了,可是卻不是還沒算計到這高高在上帝王的防備猜忌之心,最後落得了個身染重病,家破人亡。

  不過事已至此,她也就沒再說什麼。

  蕭正峰前來顧府求親的事兒,或許已經傳出去了吧,這是瞞也瞞不住的。

  當下顧齊修便換上朝服,前去宮中求見永和帝,而阿煙呢,則是回到了西廂房,坐在窗前,腦中不斷地回想著那蕭正峰,一時竟然有些坐立難安。

  也許以前之所以能淡定,那是因為根本不可能。

  可是如今呢,近在咫尺,她的手竟有些顫抖。

  她坐在窗前,一時卻回想起這個男人許多許多事,譬如他騎著高頭大馬站在燕京城的街頭俯視著自己,又譬如他蹲跪在那裡俯首為自己當上馬樁……

  就在此時,那邊青峰卻笑盈盈地過來道:「姑娘,馬車已經備好了,該去女學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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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這一日,齊王帶領著蕭正峰前去進宮面聖。

  齊王雖說是個不受父皇待見的皇子,可終究是個皇子,況且齊王的到來也提醒了永和帝,他好像已經很久不曾見過這個大皇子了,於是便命人召了進來。

  待到了永和帝面前,齊王恭恭敬敬地拜見了,而蕭正峰也在一旁,行了跪拜大禮。

  永和帝見到一旁的蕭正峰,隱約覺得眼熟,只是想不起來,便隨口問道:「這是哪位?」

  蕭正峰連忙上前,恭敬地道:

  「末將姓蕭名正峰,現為四品武衛將軍,曾跟隨齊王殿下駐守馬甸。」

  齊王從旁解釋道:

  「前些日子,屢立戰功以四千精銳打敗北狄三萬大軍的,便是這位蕭將軍了。」

  此時永和帝也想起來了,不免唏噓,又讚歎一番:

  「果然是相貌堂堂,不愧為我大昭猛將。」

  一時命蕭正峰起來,又賜了座,可是這是在御前,蕭正峰哪裡真能去坐,當下只能是虛站在那裡。

  當下君臣父子聊了幾句後,終於進入正題,卻是齊王先開口,笑道:

  「父皇,今日進宮,一則是來拜見父皇,二則卻是有件事,還望父皇做主。」

  永和帝望了眼自己這長子,素日他倒是極少求到自己頭上來。他慈愛地笑了下,卻是道:

  「你我父子,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於是齊王也笑了下,卻是提起蕭正峰一事:

  「其實倒並不是我有什麼事,倒是蕭將軍,他有一事,想求父皇做主。」

  永和帝挑眉:「哦?」

  齊王這邊話音剛落,便聽到蕭正峰已經跪在那裡,沉聲道:「皇上,末將斗膽,求皇上為末將做主!」

  這麼一招,倒是把永和帝弄得越發好奇了:「這是怎麼了?」

  這邊正說著間,那邊大太監馬景芳走進來了,卻是稟報道:「皇上,外面左相大人正候著呢,說是要求見皇上,有要事相求。」

  齊王和蕭正峰聞聽,對視一眼,心中自然有個猜測。

  皇上皺了下眉:「今日這是怎麼了?」

  說著便招手道:「宣左相大人過來吧。」

  蕭正峰原本早已經打好了腹案的,如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來說服皇上為自己賜婚,免了阿煙姑娘後顧之憂。

  然而此時左相大人親自前來,他卻一時有些拿不准了。

  他是因了那個寫在宣紙上被風雪打濕的「蕭」字而一意孤行,幾乎將自己的朋友手足都牽扯其中。

  可是她呢,她對自己,又是怎麼樣的想法?

  正這麼想著間,顧齊修已經走進了禦書房,其實走進禦書房前,他就已經得到消息,知道齊王和蕭正峰剛剛前來面聖。

  他一向老謀深算的,如今只聽這話,便已經約莫猜到,想著那蕭正峰不動則已,一動驚人,他先是單槍匹馬,跪求自己應允婚事,再自己言語間有准婚之意後,便立刻拉上了齊王,前來向皇上請求賜婚了。

  這個年輕人,做起事來倒是果斷激勇,也難怪他在沙場之上能夠博得屢屢戰功。

  一時也不免想著,此人倒是前途不可限量,如若不是跟了齊王這麼一個無緣皇位的皇子,將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不過顧齊修轉念一想,心中忽然大動。想著這齊王如今固然龍遊淺灘,困頓一時,可是若有機會,未必不會一朝得勢。這齊王在邊疆之地頗受愛戴,所交往之人多為武將,若是天下太平,他未必有什麼機會,可是若天下有亂,大昭動盪,那麼三位皇子相爭,他必然能獨佔鰲頭。

  這麼一想間,顧齊修不免開始重新衡量自己這個「准女婿」了。

  他就這麼一邊想著的時候,一邊不動聲色,行了跪拜大禮,見過了永和帝。

  永和帝今日看起來心情倒是不錯,笑呵呵地望著顧齊修:「這是怎麼了,今日竟然是齊王和顧愛卿都過來了。」

  顧齊修笑望了眼齊王,卻是道:「看起來老臣和殿下都是為了一事而來。」

  齊王向顧齊修見禮,笑道:「顧左相。」

  這邊永和帝卻有些納悶了:「到底是什麼事,說來聽聽?」

  齊王本待開口,誰知道那邊顧齊修卻搶先道:「皇上,這事兒呢,說起來還要求皇上賜婚啊!」

  永和帝一聽「賜婚」二字,不免越發好奇:「顧愛卿,怎麼,阿煙有了心儀之人?」

  顧齊修歎了口氣:「這倒不是阿煙有了什麼心儀之人,她這些日子也不曾出門,哪裡就能輕易換了心思呢。只是現在坊間流言,諸多說道,都對阿煙不利。恰好此時,這位蕭將軍前來求娶,老臣想著,女大不中留,還是趕緊嫁了吧。」

  永和帝聞聽,想起剛才蕭正峰所求之事,這才明白,當下不由打量了蕭正峰幾眼:

  「你要求娶阿煙?」

  蕭正峰上前一步,鏗鏘一聲跪在那裡,沉聲道:

  「皇上,末將對顧三姑娘一見傾心,斗膽求皇上賜婚。」

  齊王見此,也上前道:「父皇,正峰他如今已經二十有四,尚未婚配,如今既然心儀顧三姑娘,父皇何不就此成全了他們。」

  這邊永和帝沉吟片刻,銳目審視著那地上跪著的蕭正峰良久,忽而笑了,卻是問蕭正峰道:「朕聽聞,你在北方邊境和狄國惡戰,以少勝多出奇制勝,敵軍聽聞你的名姓便聞風喪膽,這是為何?」

  蕭正峰垂首,朗聲回道:

  「敵軍聞風喪膽,非因我蕭正峰之名姓,卻是因為我大昭國威日盛。所謂以少勝多出奇制勝,非因我蕭正峰一人之力,卻是我大昭將士作戰勇猛,是以北狄不能敵也。」

  永和帝挑眉,複又問道:「朕聽說你乃齊王摯友?」

  蕭正峰恭聲道:「齊王駐守邊疆多年,又與末將曾聯手抗敵,自然有同袍之誼。」

  永和帝聽聞這話,眉眼漸漸緩和,抬首望了眼齊王,卻忽而道:「難得你在邊疆數年,竟交了幾個良師益友。」

  說完這個,忽而不再和齊王蕭正峰說話,卻是吩咐道:「朕記得嶺南一帶有雪山崩塌,導致百姓受難,可有此事?」

  顧齊修不明白永和帝怎麼問起這事兒來,不過幸好他是熟知此事的,當下忙答道:

  「前日的奏報,確實提到嶺南雪山蹦躂,造成當地百姓數百人死亡,更有良田百畝受其牽連,恐來年無收。不過當地縣吏已經及時救治,收攏難民,想來並無大礙。」

  可是永和帝卻搖了搖頭:「朕卻覺得此事關係重大,必須要派人親自前往,以彰示朕愛民之心。」

  此時齊王和顧齊修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顧齊修也只好硬著頭皮道:

  「皇上所言極是,只是不知道,皇上屬意哪位前去賑災?」

  永和帝低頭看向禦案,默了片刻,才淡淡地吐出一個字眼:「燕王。」

  ------------------------

  顧齊修走出禦書房後,再看向蕭正峰,那神色已經不一樣了。

  如果說之前看著是對年輕人的賞識,以及對同朝為官後輩那種居高臨下的客套,那麼現在,便已經是看自家女婿的眼光了。

  老丈人看女婿,總是越看越不順眼。

  原本對蕭正峰的諸多賞識,已經變成了挑剔。

  蕭正峰見顧齊修打量著自己,忙低頭站在那裡,態度頗為恭敬。

  顧齊修負手而立,笑呵呵地道:「正峰,你可知道為何皇上獨獨派了燕王前去賑災?」

  蕭正峰從旁垂手而立,忙答道:「知道。」

  顧齊修聽了,這才滿意,心道這女婿縱然是個沙場猛將,可是這心思卻也實在是敏銳得很。

  於是顧齊修淡掃了他一眼,卻是道:「既然知道,那就趕緊回去準備吧。」

  蕭正峰微怔,不過很快便明白過來,心間躍起狂喜,唇邊竟然不自覺綻開一點笑來,低頭恭敬地道:「是!」

  永和帝之所以把燕王派出去賑災,那是因為燕王一直心儀阿煙,所以在聽說阿煙姑娘要嫁給自己後,他是不會輕易甘休的。而顯然,永和帝也深知自己兒子的脾性,是以便乾脆尋了個理由,將自己的兒子遠遠地打發出去了。

  而自己和阿煙姑娘的婚事,自然是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儘快完成,以免橫生枝節。

  蕭正峰想明白這個,當下忙又補充道:「末將這就回去,稟命祖母,請祖母派媒人前去提親。」

  可是誰知道,這話一出,顧齊修卻有幾分不喜,拉下臉來,也沒多說一句,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蕭正峰難免不解,想著自己這話有什麼讓未來老岳丈不悅的嗎?他如此一想,頓時明白過來,便忙又道:

  「不知道岳丈大人還有什麼指點的,小婿一定盡數照辦。」

  顧齊修背著手,心裡滿意,這才點頭:「也沒什麼了,你先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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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永和帝待顧齊修和蕭正峰都出去了,卻是留下自己的皇長子齊王。當禦書房內只剩下這父子二人的時候,屋子裡便安靜了下來。

  齊王在永和帝面前,一向是話不多的,特別是沒有外人的時候,他只是恭敬地站在那裡,一舉一動間都充滿了謹慎小心,仿佛面前的這個人,從來不是他的父皇,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其實這樣說或許也沒有錯,齊王這個所謂的皇長子,除了那個齊王殿下的虛名,仿佛他也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的好處。

  而此時的永和帝,抬頭掃了眼自己這個多年不曾正眼打量過的兒子,忽然道:

  「這幾年,你戎守邊疆,倒是受累了。」

  永和帝如今已經年近五十了,他說出這話的時候,帶著中老年男人特有的低顫聲,緩而有力,真情飽滿。

  然而齊王卻是仿佛無動於衷,依然恭敬地道:

  「能為父皇分憂解難,這是兒臣的福分,兒臣不敢說受累。」

  永和帝聽了這話,隔著禦案望著那個虛坐在軟凳上的兒子,忽而笑了下:

  「這個蕭正峰,你和他倒是頗為相投?素日不見你來宮中見朕的,今日為了他,倒是特意跑過來。」

  齊王聽此,沉聲道:

  「此人和兒臣乃是生死之交,曾經救過兒臣的性命。」

  永和帝輕輕點頭:「好。很好。」

  這個時候,大太監馬景芳奉上了點心茶水。茶水是信安的雀舌,采於早春,因為茶葉扁平挺直,形狀如鳥雀而得名。據說這雀舌采於清明節前三日,還要必須五日內未曾有雨,採集之時,不是用手採集,而是專門挑選體貌皆佳的豆蔻女子,她們在前面兩個白丘之間安放一個雀巢大小的精緻小籃,然後用自己的唇舌將那剛剛吐出嫩芽的茶芽兒采下,就此放在兩個白丘之間的茶籃中。

  一個豆蔻女子,在日頭出來前採集那麼一個早上,也不過采得一兩而已。因為這金絲雀舌茶來之不易,茶市上真是有價無市,甚至可以喊出千金一兩的高價來。

  當然了,永和帝的茶房中,自然會有一些下面進貢的這等雀舌茶。

  此時永和帝笑了下,望著自己的兒子道:「你在邊疆數年,塞外的風寒倒是歷練了你的性子,只是把你骨子裡的皇家風雅給淘汰了個乾淨。如今這雀舌,民間卻是不能嘗到的,你來品一品,看看如何?」

  齊王上前,捧起那雀舌茶來,細細呷了一口,只覺得那雀舌入口,開始尚不覺得如何,可是一口品下後,卻覺得回甘無窮,口齒間俱是清香,那清香並不濃郁,隱約含蓄,似有若無。

  他點頭,贊道:「此物確非凡品。」

  也怪不得能夠賣到千金一兩,這一口茶下去,那是多少銀子,又是多少上等的軍馬呢?

  一時之間,父子二人隔著那禦案,都淡淡品茶,竟也沒什麼話說。禦書房內只有大太監馬景芳將那茶點輕輕放在碟中的動靜。

  過了半響後,永和帝忽然開口道:「如今也臨近年關了,你便過了這年再走吧。」

  齊王捏著茶盞的手微頓,抬頭望了眼自己的父皇,依舊恭謹地道:「是,父皇,兒臣自然是聽從您的吩咐。」

  永和帝慢慢地放下茶盞,在馬景芳的服侍下享用那糕點,一邊吃著,一邊望向齊王,卻是道:

  「你府裡要納一個妾?」

  齊王聽父皇提起這個,只好道:「不過是些許小事罷了,原本不敢在父皇面前提起,不曾想竟勞父皇操心了。」

  永和帝卻點了點頭:「你也二十有七了吧?年紀不小了,府中只得了阿媹一個,也該是納幾房妾室,開枝散葉的時候了。」

  齊王當下聽了自然是點頭稱是。

  永和帝說完這個,仿佛是還有話要說的,不過看著齊王一副拘謹小心如臨大敵的樣子,到底是沒說,只是沉吟一番,歎了口氣:「沒其他事的話,你先出去吧。」

  這邊齊王告別了永和帝,走出了禦書房,恰好此時燕王從外面進來。

  相比較于齊王來到此處的小心謹慎,燕王卻是飛揚灑脫,唇邊帶著笑意,風流倜儻,俊美異常。

  這燕王此時見了齊王,忙抱拳道:「大皇兄,今日您也過來?」

  齊王笑著點頭:「六皇弟。」

  燕王因想起母妃對自己講的那故事,此時看著這皇兄,卻見他明明也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可是卻生得老成持重,穿著一身暗灰袍,整個人看著仿佛極為壓抑沉重。

  當下心中不免唏噓,想著當年若不是那位鎮江侯出了岔子,今日還不知道這皇宮內院是怎麼一番天地呢!

  齊王素來心思謹慎的,此時見自己這六皇帝望著自己的眸光比平時多了些什麼,心下難免疑惑。

  一時這燕王告別了齊王,進了禦書房來,正要說話,誰知道永和帝卻道:

  「前幾日過來的奏摺,說是嶺南一帶發生雪崩,流民失所,百姓困苦,朕想著正要派一個人過去,幫著朕安撫百姓,以彰顯朕愛民之心。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是學著為父皇分憂解愁了,這個事你便去做吧。」

  燕王一聽到這個,便忍不住道:「父皇,嶺南雪崩一事,兒臣已經有所耳聞,可是受災者不過數百人而已,並未造成什麼驚惶,父皇何必要派兒臣前去安撫民心呢?」

  燕王這話一出,那邊永和帝臉便沉了下來:「不過是個黃口小兒,你懂什麼!」

  永和帝這麼一怒,燕王頓時不敢說什麼了,忙賠笑一下:「是,父皇說是該去安撫民心,自然有父皇的道理!兒臣聽著便是。」

  永和帝這才臉色稍緩,不過依然有些沉著:「好,收拾一下,明日個就去吧。」

  燕王自然是答應,可是答應過之後,想起阿煙,他又有些不舍,便還是忍不住試探道:「父皇,阿煙和晉江侯那邊的婚事,就此作罷了,可是如今外面傳得可不好聽呢?」

  永和帝抬眼,瞪了燕王一眼,於是燕王只好閉嘴,低著頭不再說什麼了。

  這邊永和帝到底有些不忍,臉色漸漸緩和下來,淡道:「你的婚事,父皇自然是記在心裡的。你且放心,等你從嶺南回來,自然幫你辦妥。」

  說著這話,永和帝又道:

  「還有你三皇兄,也該是成親的時候了。」

  燕王聞言,狹長的眸子頓時透出喜色:

  「父皇,你的意思是說?」

  父皇這意思,竟是有心把阿煙許配給自己了!

  永和帝呵呵笑了:

  「先去嶺南吧,安撫災民,這是有利於社稷的大事。」

  燕王品著父皇話裡話外的意思,忽而間心中一亮,當下跪在那裡領旨道: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辦好!」

  ------------------

  阿煙今日去了女學,一直有些心思恍惚,恰好眾人談論起威武大將軍家的孫雅薇來,有的歎息連連,有的頗為鄙薄。原來那一日大家捉到她和太子有了奸事後,她是再也沒有臉面來女學了,便從此在家中不敢出門。

  大家不免議論著這事兒,說是已經得了消息,太子要和博遠侯家的姑娘定親了,那博遠侯府的姑娘便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可沒有她孫雅薇什麼事。

  其實本來這事兒,雖然丟人,原也算不得什麼。這個世道啊,笑貧不笑娼,但凡她孫雅薇真得進了皇家門,當了那個太子妃,以後生個一男半女,再等太子登基為帝,她順利當了皇后,從此後,哪個不是巴結著她,誰再敢說她半分不是呢!

  可是偏偏事與願違,她孫雅薇就是沒有那個福分,太子妃之位終究和她無緣,人家太子另擇他人去娶了,偏偏就是沒有她的什麼事。

  阿煙聽著這消息,不免詫異,心道連父親都不曾知道的事兒,這是從哪裡傳過來的,那威武大將軍若是知道這個,還不是得氣死啊!

  其實就她的想法來說,孫雅薇自小循規蹈矩,倒不像是幹出這等事的人,其背後原因,誰也不知道,少不得便是那威武大將軍為了和父親一爭長短,便慫恿了孫雅薇去和太子苟且,實際是盼著成為太子的親信,等到太子登基,他便是國丈了。

  可是若太子根本不娶孫雅薇為妃,那威武大將軍豈不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賠了女兒的閨名,又撈不到半點好處,那簡直是能活活氣死的!

  是以阿煙不免留心打聽,想著這個消息從何而來,然而大家說得有鼻子有眼,消息從哪兒來的,誰也不知道。

  後來還是何霏霏來了一句:「都是瞎掰唄,反正動動嘴巴又不用負責,太子妃也輪不到她們身上,她們樂的拿這個取笑。」

  阿煙想想也是,一時兩個人說著話,阿煙忽而想起李明悅,便問起來。

  何霏霏卻實在是一個八卦小能手,當下添油加醋吐沫橫飛地將李明悅的事兒一一說來。

  原來她們女子書院中的那位教習琴技的莫四娘,昔年是宮中的大司樂,可是當年她在宮中,卻是和昔日的齊王極為相熟的。

  何霏霏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道:「這個莫四娘啊,比齊王殿下大了四五歲,也不知道怎麼著,便和少年老成的齊王好上了。只是一個是不受寵的皇子,一個是宮中的教習,你也知道的,這哪裡可能呢。後來便被文慧皇后發現了,文慧皇后稟報了皇上,皇上當時便怒了,說是莫四娘違背了教習的規定,要將她賜死。要說起來,齊王也是個深情的,跪求了皇上,就這麼跪了整整一夜,後來皇上把他叫進去,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皇上竟然饒了莫四娘不死,只是要讓她趕出宮來,貶謫到咱們書院當了個教習。」

  其實這段故事,阿煙也隱約知道的,只是此時有些不解:「這個四娘,又和李明悅有什麼干係?」

  何霏霏憋笑了下:「這個李明悅也是好手段,前一段啊,真是用心的學琴,後來趁著齊王出去茶樓喝茶的功夫,她就在隔壁彈琴,據說彈的那曲子,正是昔年莫四娘彈給齊王的。齊王一聽,可能是有些心動吧,這兩個人就此好上了。」

  何霏霏說得言語輕快,可是阿煙想了想,卻知道這齊王並不是會因為這個就去和一個女子相好的人,想必這個李明悅還用了一些其他小手段吧。

  何霏霏最後捂嘴笑著總結道:「總之就是這李明悅上了齊王的床,兩個人春宵一度,李明悅的那個姨娘,原本就不是什麼正經出身的,聽到這個消息,便跑去了齊王府,大鬧一場。沒辦法,齊王只好納了她為妾。你說這個人,費了這麼多周折,最後去給一個不得寵的齊王當妾,可真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何霏霏想不明白,可是阿煙卻是明白的。齊王成親十年,一直沒有子嗣,後來他不近女色,可是據說也廣撒雨露,盼著開花散葉的。如今這李明悅顯然打得主意是,想法設法嫁給齊王,為他生一個庶子。縱然是個庶子,可到底是齊王的長子,將來若是齊王沒有其他子嗣,這個庶長子以後便可以繼承大統了。

  其實阿煙從十六歲開始便離開了燕京城,流落民間,對於皇宮內院的事兒也就是聽著街坊閒聊知道一星半點,是以當時的情形具體如何根本不能知道真切。而這個李明悅,當初可是侯夫人,想來必然有得是機會來往於皇宮內院,這才對於齊王身邊的事情瞭若指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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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00:34: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這麼說著間,也該開始上課了,今日上的卻恰好是莫四娘的課。阿煙想起剛才何霏霏所說的話,不免暗暗打量過去,卻覺得那莫四娘神情一直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波瀾。

  倒是她這麼一看間,手底下原本流淌出的琴聲就有了顫音,莫四娘耳力非凡,在那眾人的琴聲之中聽到異動,便抬眸看過來,倒是恰好把阿煙打量的眼神逮個正著。

  阿煙一時竟有些尷尬,只好對莫四娘溫婉地笑了下,莫四娘臉上雖沒什麼笑意,卻也還算溫善地點了點頭。

  阿煙此時也不好再分心,勉強將注意力放到手下的琴上。

  只是到底是揣著心事,一忽兒想起莫四娘和齊王的故事,一會兒又想起上一輩子的那騎著高頭大馬的平西侯。

  自己和蕭正峰,今生到底是否有緣?

  若他果真對自己那般情深,那麼上輩子,他們又是怎麼錯過了這樣的機緣?

  到了傍晚過後,阿煙揣度著父親也該回家了,竟有些等不及,便以身體不適為由,早早離開了女學,逕自回到了家中。誰知道這個時候,父親竟然還未曾歸家,無奈何,她只好站在西廂房的窗前,就那麼殷切地等候著。

  心間真是忽上忽下,一時覺得悲切不已,一時又覺得喜不自勝,一時覺得此事根本無望,一時又覺得這分明是大有希望。

  就這麼等了半柱香功夫,卻見父親歸來了,那面上是愉悅的。

  翹首以盼的阿煙,看到父親這神色,幾乎有些不敢置信,整整一日的忐忑,提了許久的心,就這麼放進了肚裡。她抿唇笑了下,臉上微微發燙,不過還是忙迎了出來。

  顧齊修剛一踏進後院,便見眉目間帶著笑意,穿著粉色的長錦衣娓娓行來,腳步輕快地迎過來。

  一時他不免恍惚,倒是想起小時候,他每每出了遠門回到家中時,那只猶如小蝴蝶一般歡快地迎過來的小女娃。

  光陰荏苒,歲月如水,春去秋來,夏有花開雨落,冬有飛雪漫天,時光就這麼流去,他昔日疼在手心的小女兒也長大了。

  長大了阿煙卻不同往日,笑容間漸漸摻上了一縷淡淡的愁緒,如煙如霧,讓他這個做父親的無可奈何。

  可是如今,她見自己回來,想來是猜到了自己帶回個怎麼樣的消息,是以眼眸的笑意才這麼清澈明亮,仿佛裡面倒映了初融冰雪,倒映了湛藍晴天。

  顧齊修也難得開懷笑了,對走過來的阿煙道:「阿煙,這麼著急出來迎著爹爹,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孩子饞糖呢!」

  這話一出,阿煙兩頰緋紅,清澈如水的眸子帶著幾分羞惱,嬌哼道:「父親,你怎可如此!」

  顧齊修望著女兒那小兒女情態,越發開懷:「這個婚事總是要趁早,免得夜長夢多!」

  就在此時,顧清也跑過來了,聽到「婚事」二字,不免好奇,忙問道:「怎麼,皇上又為姐姐賜婚了?」

  顧齊修笑呵呵地摸著鬍子:「是,明日聖旨就該到家了。只是到底還沒敲定,你們不可聲張!」

  此時李氏也趕過來了,當下問起:「老爺,這次不知道是賜的哪個侯府公子?」

  顧齊修當下一邊往正屋走著,一邊道:「這次不是什麼王孫公子,也不是侯府門第,只是一個四品的武將,前些日子才封的武遠將軍的。」

  李氏一聽之下,不免納罕,詫異地道:「是個武將?還只是個四品的?」

  在這大昭朝,素來是重文輕武的,武將若是四品,那麼地位也不過是勉強和個五六品的文官相提並論罷了。

  青峰此時也陪在阿煙身邊的,聽到李氏說這話,不免抬眼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收到那目光,陡然明白自己說錯了話,正要說什麼,卻聽顧清已經不滿了,對自己母親道:

  「母親,英雄莫問出處,既然父親也是樂見這門親事的,那位四品武將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想來必然是一位蓋世英雄,這才能匹配我姐姐。母親怎麼可以用世俗偏見來看待,竟是把人給看輕了去?」

  這話說得李氏頗有些下不來檯面,暗暗瞪了自己兒子一眼,不過面上依然乾笑著道:「這話說得是呢,既然是配給阿煙的,那必然不是等閒之輩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呢?」

  這個時候,一行人已經走到了正屋,丫鬟們已經遞上了暖爐,並在小矮長條桌上一字擺好了瓜果點心,並泡了茶水的。

  顧齊修坐在正中,他今日心情好,也就不計較李氏那些話語了,當下笑呵呵地道:「其實這位武將,你們也曾見過的,昔日還曾來我們府裡拜訪,就是那位蕭將軍,前些日子和北狄打仗的時候,可是立了大功的。」

  這個時候李氏也想起來了:「記得呢,長得人高馬大的,看著倒是有些嚇人!」

  顧清擰眉回想了一番,卻是記不起來,原來當初蕭正峰過來的時候,恰好他在學堂,所以不曾見過。

  此時他看了眼姐姐,見她臉上染著飛霞,眸底漾著秋水一般,顯然是喜歡這門親事的,當下也放了心,便道:「不知道這位未來姐夫什麼時候上門前來提親,到時候一定要好好看看。」

  顧齊修卻道:「你那位教習師父,就是你這位未來姐夫介紹過來的,他和你未來姐夫還是好友。」

  顧清素日是對自己的師父極為崇敬的,如今聽父親這麼一說,眼前頓時亮了:

  「這麼說來,我姐夫一定也是武藝高超了?」

  顧齊修低哼:「既是武將,哪能沒些拳腳功夫呢!」

  可是他這麼的輕描淡寫,依然抵不住顧清的興奮,當下拉著姐姐的手笑嚷道:

  「姐姐,改明日姐夫來家裡,可是要讓他好生教教我的,再給我講講他在邊疆征戰的故事!」

  阿煙抿唇輕笑,卻是不言語。

  顧齊修卻忽而沉下臉來:「什麼姐夫姐夫的,你姐姐還沒嫁呢!」

  顧清原本就有些怕顧齊修的,如今因為知道姐姐的喜事,一時忘形,這才放開來撒歡,如今見父親忽然沉下臉來,當下忙收斂了笑。不過再看看姐姐,見她唇邊那一抹溫煦的笑意,還是覺得異常開心。

  這晚一家人圍著桌子吃了個團圓飯,便是周姨娘也在旁邊被賞了座位,坐在那裡陪著。

  等吃過飯後,顧齊修特意把女兒叫過去,又囑咐了一些事情,並開始吩咐李氏火速置辦嫁妝。

  因這顧齊修的俸祿也不過維持這麼一家子生計罷了,是以如今李氏所置辦的,也不過是一些喜被喜褥等物,而其他壓箱子底的陪嫁,那是顧夫人當年早已備好的,如今卻是不必操心。

  顧齊修卻是操心女兒,當下又命人去了陳家,特意請了顧雲回來娘家,幫著阿煙打理各種事宜。當然了,最主要的還是想著讓她們姐妹說說話,阿煙和李氏素來不親,怕是也說不上什麼話,待嫁的姑娘身邊沒個嬤嬤母親的,有些事做父親的也不好開口,這個時候讓顧雲也教一下那是再好不過了。

  -----------------------

  蕭正峰離開了皇宮後,便打馬逕自回府,去拜見他的祖母了。

  蕭老夫人自從上一次誤以為蕭正峰心儀的是顧三姑娘的丫鬟,鬧了個大笑話後,頗有些沒臉,這些日子是懶洋洋的,再也不敢提要蕭正峰娶親的事兒了。

  如今這蕭老夫人剛從佛堂出來,身後陪著兩個兒媳婦三個孫媳婦,四個重孫媳婦,外加五個千嬌百媚的重孫女兒,可真是萬花叢中一點綠。這蕭老夫人望著這雪都化了,門前屋簷上那冰水兒滴滴答答地落在廊下,不免笑呵呵地道:

  「今年雪大,來年倒是個豐收年呢!」

  幾個媳婦並姑娘從旁陪著道:「這瑞雪兆豐年,自然是個好年頭,來年的黍子下來,老祖宗又有口福了!」

  蕭老夫人聽了後,自然是高興,不過還是道:「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吃今年新黍呢!」

  正說著間,卻聽到小丫鬟稟報道:「九少爺在那邊過來了,說是有事兒要和您老說呢!」

  蕭老夫人原本正高興著呢,聽到蕭正峰過來要說事,頓時拉下了臉,外加歎了口氣:「他有什麼事呢?」

  自從她允了他三年內不用娶妻,他不該是遠遠地躲著自己,生怕自己出爾反爾嗎?

  一旁幾個重孫女忙笑著為蕭正峰說情:

  「九堂叔素來是孝順的,這不是立下戰功,讓您老開心麼。還不知道如今過來,又尋了什麼好事兒讓您老高興呢!」

  這話說得蕭老夫人其實心裡是高興的,不過老人家嘛,如同頑童一般,總是有幾分氣性,竟然哼了聲:

  「他不過來氣我就是好的了,哪裡盼著他還能有什麼好事呢!」

  一時說著,蕭正峰已經進來老屋這邊前來拜見了。

  蕭老夫人此時沉著臉,半躺在那裡,由重孫女兒捶著背,又有重孫媳婦兒捏著腿,懶洋洋地開口道:

  「說吧,這又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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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蕭正峰拜過祖母之後,起來站在那裡。

  他本就個子極高的,比一般男子都要高上一截,如今這麼威猛的一個男子,站在一群嬸母嫂子侄女侄媳婦的花紅柳綠之間,頗有些不搭調,就好像萬花叢中樹著一棵筆直的白楊。

  不過他泰然自若地上前,沉聲道:「祖母,今日正峰過來,卻是有事相求。」

  一聽這話,蕭家老夫人慵懶地抬眼,打量了下自己這孫子,歎了口氣,對一旁的孫媳婦道:

  「看吧,原說我命苦,不知道怎麼攤上這麼一個孽障,每日裡總是不娶啊不娶的,看不中這個,相不中哪個,說什麼三年不娶,如今卻又要來求我!想來總是沒什麼好事,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管你了,你就是六年不娶,我也沒法子!」

  蕭正峰聽著祖母這一連串的抱怨,頗覺得無奈,唇邊竟泛起點笑來:「祖母,今日這事兒,按理,倒是一件好事。」

  蕭家老夫人依然沒好氣:「是好事那你就說吧!少吞吞吐吐的,倒是吊人胃口!」

  一旁的蕭家二夫人笑著道:「正峰,到底今日這是怎麼了?」

  蕭正峰默了下,想起此事,當著這麼一群長輩同輩晚輩女眷的面,他竟覺得臉上有些發燙,不過依舊還是笑道:

  「今日個陪著齊王去見皇上,皇上親口允了婚的,要為我和一位姑娘賜婚。」

  蕭家老夫人一聽這話,開始猶自不信的,瞪著眼睛問一旁的重孫媳婦:

  「如月啊,他這是說的什麼?什麼賜婚?我沒聽錯吧?」

  當下其實不光這蕭老夫人,其他眾位女眷也是吃了一驚,隨即大家都面上露出喜色,紛紛恭喜道:「哎呦,這可沒聽錯呢,這是皇上要給九堂叔賜婚呢!看來老祖宗再也不必等三年了!」

  蕭老夫人聽著大家這般說,才信了自己的耳朵,當下竟是猛然坐起,就要逼問蕭正峰:「賜婚?好好的怎麼賜婚?對方是哪家姑娘?你可是願意?」

  蕭正峰堅毅的唇微抿,眸底帶著笑意:「是顧左相家排行第三的阿煙姑娘,祖母以前見過的。」

  他說出「阿煙姑娘」這幾個字的時候,聲音異常的輕柔。

  其實這是第一次,他光明正大的在自己的至親面前那樣提起她的名字來。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只覺得那幾個字猶如煙雲一般在心間繚繞,撩得人心裡發癢發軟。

  蕭家老夫人自從那次之後,也是知道蕭正峰愛慕的是顧家三姑娘,原本想著對方那等顯赫的地位,一般姑娘家只有高嫁的,哪裡有嫁入他們這種武將世家的,是以根本沒抱什麼指望。

  如今聽得蕭正峰這麼說,一時喜不自禁,竟然過去拉著蕭正峰的手,不敢置信地道:

  「可是當真?這怎麼會?那左相大人可是答應了的?顧家這位姑娘也是願意?」

  蕭正峰想起之前在宮中顧齊修的話語,知道他其實是已經認了這門親的,他認了,阿煙姑娘自然也是默許的。

  他想到這裡,心間竟然猶如喝了百花蜜那般的甜,剛硬的臉龐上也洋溢出溫柔的笑來:

  「左相大人自然是允了的,阿煙姑娘應該也是願意。只是如今這婚事倒是要儘快,怕夜長夢多,所以還要煩請祖母請了媒婆,上門提親。」

  這話一出,蕭老夫人頓時猶如吃了返老孩童的仙丹一般,一張佈滿皺紋的臉上發出別樣的光彩。

  「正峰,你意思是馬上就要提親?」她簡直是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把個拐杖一下子扔到一旁,就差仰起脖子大笑幾聲了:

  「太好了,太好了!明日個咱們就去提親!」

  一旁的眾位大小輩分的三代媳婦們,也都有些或詫異或驚喜,因為關於那位顧家三姑娘的傳聞,她們也都聽人說過的。

  這麼一個原本堪當太子妃的左相千金,怎麼就落到她們蕭家當媳婦了呢?

  不過此時蕭老夫人顯然是不管這些的,當下忙召喚來掌管中饋的大兒媳婦,開始吩咐起來:

  「明日個就去提親,咱們熟知的媒婆,哪個最能上得檯面的,趕緊請了來。你再去翻翻咱們庫房裡,挑那些好的上年代的老東西出來,都拿過來給我看看,總是要撿幾個好的,才不失了咱正峰的臉面。」

  一時她又開始多想了:「那可是當今左相家的千金呢,咱們的聘禮自然不能少,要不然可委屈了人家姑娘!」

  說一千道一萬的,她簡直是恨不得把家裡的好東西都捧過去了。

  這麼一來,府裡的大小媳婦們,有的自然是真心替蕭正峰高興,當然也有的,難免有幾分失落。

  想著這老九的媳婦還沒進門呢,老祖宗已經把那姑娘當成個寶貝了,等她進門了,那還了得啊!

  不過這個時候她們自然沒人敢在老祖宗面前說什麼,在蕭家,天大地大老祖宗最大,誰敢讓老祖宗不痛快,那就是家法伺候的。

  第二日,得到消息的顧雲是一大早就過來了,聽說阿煙的婚事定了下來,她自然是很為阿煙高興的。先陪著阿煙說了一會子話,又幫著李氏開始為阿煙準備嫁妝。

  也就在這個時候,永和帝的聖旨也已經到了,說是讓擇日成親。顧齊修接了聖旨後,也是滿面笑容的,想著總是放下一個大心事。

  而就在蕭家,也是一大早便迎來了聖旨,果然是賜婚的聖旨。蕭老夫人聽了,自然是激動不已,穿上誥命服侍,在兒孫們的陪同下,接了聖旨。

  捧著那金黃的聖旨,蕭老夫人越發開懷,當即便召來了大兒媳婦,說起上門提親的事兒。

  如今這蕭正峰的婚事已經是蕭家的第一大事兒,除了此時正在任上的蕭家大老爺,其他人等已經都回來了。大兒媳婦分配下任務給數個妯娌兒媳侄媳輩,各自分別去準備。而她自己呢,則是一大早已經尋來了一個媒人,這個媒人在燕京城裡也是有些名望的,請她來保媒的本來就多。又因為燕京城裡人們都知道如今皇后病重,怕是不行了,於是便都趕著要將親事定下來,是以如今請這位媒人竟然都是要排號的。

  蕭家大夫人許諾以重酬,這才插了個號,請這媒婆去了左相大人府中提親。

  其實早就是定下來的,不過走個形勢罷了,一切自然是極為順利。顧齊修自然不知道這個媒婆,可是顧雲卻認出來了,偷偷說道:「這竟然是馮婆子,前些日子安陽郡主還是請的她呢,燕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媒婆子了!」

  顧齊修聽到這個,倒是分外滿意,想著這個蕭家還算是有些眼色,做事倒也周到。

  接下來便是問名,納吉和納征了,蕭老夫人自然是傾盡全力為蕭正峰備了厚禮,可是蕭正峰見此,卻婉拒了。他明白蕭家人丁太多興旺,雖則家中靠著祖上田地,又有一些商鋪經營著,是以並不會缺了金銀。可到底是家中子孫眾多,婆媳妯娌們在蕭老夫人面前自然是不敢說什麼,可是走出這個正屋,女人們難免攀比。若是如今祖母為了自己的婚事破了額定的慣例,那以後自己的嬸母管家可就難了。

  是以他婉拒過後,卻是提議道:「納征者,納聘財也,古人多以鳥獸為禮,上古時聘禮須用全鹿,後世簡代以鹿皮,以金銀財帛為聘,卻是後世之事。如今顧左相將千金許正峰,所看重的並非錢財,而是正峰之誠意。」

  蕭老夫人一聽,搖了搖頭:「你這傻孩子,卻是不懂了吧。沒有誠意是不行的,可是若不送上厚重的聘禮,你的誠意從何而來?難不成你以為誠意就是空口白話動動嘴皮?」

  可是蕭正峰卻道:「記得早些年曾聽說,大名山中有白鹿,在大雪封山之時會在山中現身。我朝素來視白鹿為吉祥之物,二十年前有獵戶進山捕得白鹿一隻,獻給皇上,皇上龍顏大悅,曾賞了那獵戶百兩紋銀。此時正是大雪之季,倒不如我去大名山中,捕一隻白鹿來,當做聘禮,一則應了古人以鹿為聘之說,二則想必也是新穎別致,三則呢,也顯我迎娶阿煙姑娘之誠意。」

  蕭老夫人聽著這話,想了一番後,皺著眉頭道:「這雖是個好辦法,但是若是那白鹿是那麼好捕的,那咱燕京城裡倒是可以家家戶戶養一隻了,哪裡輪到你去捉!」

  蕭正峰卻笑了下,一笑間露出整齊而潔白的牙齒:「祖母不必煩惱這個,我自有辦法。」

  蕭老夫人卻依然覺得不妥,斜著眉嘲諷地望著自己孫子:「如果你一天捉不到那白鹿,難不成咱這納征之禮還做不成了?」

  蕭正峰上前,扶著自己祖母,安慰道:「祖母放心,只給我兩日功夫,我必捉來!」

  蕭老夫人越發無奈,搖了搖頭道:「你以為這白鹿是你家養的嗎?不過也罷,便給你兩日,你若能捉來也好!」

  蕭正峰得了祖母允許,當下不敢耽擱時間,便忙告辭,稍作收拾,逕自趕去大名山了。

  -----------------------

  這幾日阿煙的婚事是緊鑼密鼓的進行著,漸漸地這消息也就傳出去了,女學裡都知道她要嫁給一個不入流的武將,聽說還是個莽漢。一時大家心思各異,擔心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那些素日嫉妒的,此時無非來句感歎:

  「當日顧煙和孫雅薇可是女學裡的兩個才女,兩個人的父親一個是當朝左相,一個是威武大將軍,一文一武,撐起了大昭的半邊天。如今可好,兩個人一個和太子勾搭,還不知道到底如何呢,另一個呢,竟然要嫁給一個四品武將了,可真真是命運捉弄!」

  這些姑娘們,有和阿煙要好的,知道她要嫁人了,以後便不會去女院了,都紛紛帶了禮物前來看望。其中何霏霏是素日和阿煙最好的,自然是帶了一份厚禮,卻是一套筆墨紙硯。那硯臺是青州紫金石硯,石色純紫,色潤細膩,發墨如端歙,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筆則是兔毫而製成的宣筆,觀之裝璜雅致,毛色純白。

  阿煙拿起那筆略一端詳,便不由歎了聲:「你倒是實在送了我一份厚禮呢。」

  原來於這筆上,阿煙受顧齊修的薰陶,倒是知道一二的,這跟兔毫筆剛柔適中,尖圓齊健,更兼其色白毛細、鋒嫩性柔,絕非出於普通人之手,阿煙約莫已經猜出,這應該是出自宣州霍家的。據說宣傳霍家每年只出十隻筆,每一隻幾乎都是傳世之寶,文人墨客爭相收藏,那才是千金難買呢。

  何霏霏卻是渾不在意,笑攬著阿煙道:「你可是我最好的姐妹,你如今要嫁了,我總得送你點東西!若是你我去送那金銀,反倒俗了,你也不放在心上。唯獨這個,我猜你一定喜歡的。」

  阿煙看著何霏霏笑得一派純真無邪的樣子,忍不住捏了捏她好看的鼻子:「你啊,也趕緊找個夫婿來吧,都是老大不小了!」

  何霏霏聽了這個,倒是撲哧笑了出來:「人說女人一旦嫁了人,便開始勸著周圍的姐妹都要嫁人,如今看來,果然不假的!」

  這話說得阿煙滿面羞紅,當下便忍不住去打她,她卻躲過去,於是姐妹二人在這裡笑鬧個不停。

  笑鬧過之後,恰好其他姑娘們也都過來,大家齊聚一堂,說說笑笑。青峰那邊自然早已派人準備了各樣吃食點心,招待這群同窗姑娘。

  姑娘們說笑間,倒是再次提起了孫雅薇,原來如今太子的婚事也定下來了,果然是那位博遠侯家姑娘,而孫雅薇呢,說是要去當側妃的,威遠侯也同意了。

  這麼一來,大家都有些詫異,想著孫雅薇不知道心中憋了多少氣呢,要論起才氣容貌身世,孫雅薇都甩了那位博遠侯家的姑娘幾條街,然而卻是人家為正妃,她為側妃,以後永遠要被壓一頭了。便是以後生個兒子出來,你占了有個側字,那兒子都是庶出呢!

  大家一時歎息不已,不過正歎息著,卻有一個姑娘正色道:

  「我看哪,咱們今日固然同情她,可是她卻是心裡痛恨著咱們呢!當日若不是咱們撞破了這件事,導致她德性有虧,或許今日這正妃便是她呢。」

  另一個姑娘見此,吞吞吐吐地道:「其實前幾日我去看過她了,她臉色不太好,說話間充滿了怨恨,我瞧著,她如今的精神好像和以前都不太一樣,仿佛鑽了牛角尖呢……也不知道這心裡存了多少恨呢……」

  這下子大家都有些默然,最後還是何霏霏道:

  「這事兒咱們原本也不是有意的,她若是不做了那等事,能被咱們逮住嗎?再說了,就是被咱們逮了,那太子若是真心愛她,自然不會虧待了她,哪裡可能拋下她另外再娶別人呢。這事兒說來說去,怎麼也怨不得咱們!」

  何霏霏一語定基調,大家紛紛贊同,於是這事兒便不再被提起了。

  話題自然很快轉到了阿煙身上,大家都開始逼問阿煙,說說那個蕭正峰到底怎麼回事,長得如何,什麼性子?

  阿煙想起蕭正峰,面上便有些發熱,其實對於這個人,她是一直有些敬佩的。要說起來,上一輩子裡,這個人幾乎是市井間眾口交贊的一個傳奇。這輩子這個人雖然對自己投注了些情誼,可是她一直覺得自己和他絕無可能。

  不曾想,如今這人竟然將要成為自己的夫婿。

  一旁幾個姑娘見阿煙竟然難得的眸中有了羞澀,都紛紛大驚小怪起來,於是鬧著她定要老實交待。可是阿煙又能交待什麼呢,少不得被鬧了一場。

  當下這西廂房熱鬧非凡,笑鬧聲甚至遠遠地傳到了正屋,李氏一邊伺候著顧齊修用茶,一邊笑著道:

  「不曾想這些大家閨秀,竟也有這等喧囂的時候。」

  顧齊修早已習慣了這李氏那總是不太恰當的言語,左右沒外人,有外人的時候也不能讓她亂說話,當下只是淡道:

  「過些日子就要嫁人了,現在能有一群同窗陪著說笑,以後嫁了人,少不得伺候公婆和睦妯娌,哪裡有這個時候開懷,讓她們盡情玩去吧。」

  說著又吩咐道:「吩咐灶房,給她們多做一些點心,再把前些日子你做的酒釀棗全都拿過去,給她們嘗嘗。」

  原來顧家那顆棗樹的棗子又大又甜,平時總是趁著那棗子長得正好的時候,摘一罎子過來,用酒醃了,到了冬日裡拿出來,便見那釀棗外皮爽脆,吃起來內裡綿軟,酒香四溢,正是冬日裡少見的一個零食。

  如今阿煙那一罎子早已經分散給眾人的,歐吃完了,只有李氏那裡還留著一罎子呢,並不曾給外人吃,只留著給顧清,時不時拿出幾顆來。

  如今顧齊修吩咐,李氏雖有些心疼,可是想著今日來的都是侯門千金,貴家小姐,給她們吃了倒是也不枉費自己那番功夫,當下也就聽命取了來,親自捧著送到西廂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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