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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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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17:55:16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對峙

  朱婆子眼下是瑞香院裡的一把手,亦是年幼的謝姝敏跟前,最得用的婆子。

  按理,謝姝敏少不知事,平素裡一舉一動,定然都有人在耳邊時時提點。朱婆子,也就成了最值得懷疑的那一個。畢竟,自從她被撥到瑞香院後,謝姝敏的乳母沈媽媽,就被換到了別處。

  所以儆猴就要殺雞,朱婆子自個兒送到了門,謝姝寧當然不會客氣。

  聽到她吩咐的話後,圖蘭便將籠子上捲起的黑布重新放了下來,將裡頭半死不活的昂貴寵物給遮了個嚴實。因她不認路,這鳥便只能由玉紫去送。

  「見著了朱婆子,什麼也不必說,將東西擱下便回來。」謝姝寧示意她從圖蘭手上接過鳥籠,然後又道:「若碰見了綠濃,便好好看看,她如今在瑞香院裡,比之朱婆子,誰更得臉些。」

  玉紫努力深吸幾口氣,待急促的呼吸平復了些,才上前伸手去接那隻鏤花的鳥籠。

  她虛虛地提著籠子,輕聲詢問:「小姐,這麼做是不是不大好?」

  畢竟眾人也都看得出來,謝姝敏頗討六爺歡心。

  這也是六爺謝元茂特地買了送給謝姝敏的,先前雄鳥死了,冬姨娘就落了個那樣的下場。

  現如今這僅剩的一隻,被謝姝寧給折了翅膀,只怕也要惹出禍事來。

  謝姝寧但笑不語,只微微搖了搖頭。

  玉紫便知,自己是必然要去送這隻鳥了,只得退了下去。出了瀟湘館。往離得並不遠的瑞香院去。

  瑞香院裡,謝姝敏已去見了那位女先生,朱婆子正在同綠濃在次間裡納鞋說話。

  今晨的事,給她們敲了個警鐘。

  謝姝寧這才回來。便給了她們一個下馬威,再過幾日,也不知府裡會成何模樣。

  朱婆子咬斷了一根棉線,撇著嘴道:「你娘跟著太太回來了,你怎地也不去見見?」

  「見她做什麼,一去一年多。從不管我死活,而今回來了難道就要我上前去斟茶倒水?」綠濃不悅,將手中的鞋鑿子往邊上筐裡一丟,皺眉說道。

  朱婆子嗤笑:「你娘是太太桑你去套套話也好呀。但凡有什麼動靜,她那邊總該比你我知道得早些。」

  綠濃打著哈哈:「她無用得很,根本什麼也不知情。」

  「這丫頭,你誆我呢?」朱婆子伸手往她背上一拍。力道不小,假笑著道。

  話音才落,玉紫便也提著鳥籠隨人進了門。

  去見朱婆子的路上,她心頭漸漸被疑雲遮蔽。

  瑞香院,竟同她之前所想的大相徑庭。

  只這樣瞧著,朱婆子倒真像是個極會管事的人才。

  她提著鳥籠的手就用勁了些。腳步也略微沉重了些。

  「喲,這不是八小姐身邊的玉紫姑娘嗎?什麼風,竟把姑娘給吹來了?」

  玉紫並沒有走出多遠,朱婆子就已站在了房前的石階上,笑看著她,一臉熱情地道。

  「九小姐的鳥兒,又給飛到瀟湘館裡。」

  「咦?這鳥,可真真是不聽話!」朱婆子笑咪咪的,絕口不提那日夜裡卓媽媽說過的話:「過去八小姐不在府裡。這鳥往瀟湘館飛慣了,只怕是玩出了樂子,一時間難以改道飛往別處。」

  說著話,她已下了石階,伸手便要來接玉紫手裡的鳥籠。

  玉紫不吭聲。將籠子往她手裡一塞,便鬆了手。

  「玉紫姑娘見屋歇歇腳再走?」面向資歷年紀都不如卓媽媽的玉紫,朱婆子打從心底裡並不將她放在眼裡,口中雖然殷切問著,但眼神卻是輕佻不屑的。

  好在玉紫來之前已得了謝姝寧的親口叮嚀,若不然以她的性子,這會只怕是早就忍不住要給這老虔婆點顏色瞧瞧,好叫她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忍了又忍,玉紫才垂著手笑了起來,道:「媽媽客氣了,八小姐還等著我回話呢,歇不得。」

  朱婆子聞言便道:「八小姐年紀長些,果真也不同些。既如此,我也就不留姑娘了。」

  婦人的聲音帶著揮之不去的得意,也不知究竟在得意什麼。

  玉紫聽得不舒服,敷衍了幾句扭頭就要走。

  離去之際,眼角餘光裡卻出現了一抹鵝黃色的身影。

  腳步一滯,她悄悄往那抹鵝黃色望去。

  沒等瞧清楚,門口的簾子就被放了下來,鵝黃色的身影倏忽隱沒,只餘簾子微微晃蕩。

  朱婆子瞧見了,就道:「那是九小姐身邊的綠濃姑娘。」

  「我識得她。」玉紫點點頭,收回視線往前走去。

  盯著她離去的背影,朱婆子啐了。,鄙夷地道:「瞧那輕狂樣子,還我識得她,小蹄子!」

  罵完,她便提著鳥籠往屋子裡走去,簾子一撩,人已晃了進去。

  綠濃正趴在窗欞上,往外頭看,視線才將將收回來。

  朱婆子將鳥籠往炕上一頓:「瞧什麼呢?」

  「瞧瞧也不行?」綠濃撣撣皺了的衣裳,坐了下來。

  朱婆子裝作沒聽見,伸手去取遮在鳥籠上的黑布。

  黑布一去,裡頭的鳥因為驟然明亮起來的光線,懨懨地叫喚了起來,卻一動不動,更別提撲棱翅膀妄圖飛出籠子了。

  朱婆子心頭疑惑,遂試探著伸手去摸它。

  一碰之下,朱婆子霎時面色慘白,磕磕絆絆地道:「糟了……這下可糟了……」

  綠濃循聲看了過來,疑惑地問:「什麼糟了?」

  朱婆子轉頭望她:「這鳥、這鳥的翅膀折了……」

  「啊?」綠濃的臉色也登時白了,隨即便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鳥是瀟湘館那邊才送回來的,這事定然同那邊脫不了干係!」

  朱婆子磨著後槽牙:「八小姐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些!」

  綠濃附和道:「可不是,這鳥是六爺買了給九小姐的,闔府都知道,人人都拿它當寶貝供著,如今可好,八小姐這不是打了六爺的臉?」

  「六爺若知道了,想必是要不快的,到時難免要嚴懲一番八小姐。」朱婆子看著籠中翠羽的鳥,心中漸漸鎮定了下來:「這事,看來得去稟了六爺才好。」

  朱婆子這樣想著,就匆匆提著鳥籠去求見謝元茂。

  到了地方才發現,宋氏也在。

  夫妻二人似正在閒話漠北的事。

  朱婆子頓時萌生退意,可轉念要走,已是來不及,早被桂媽媽給瞧見了。

  府上可沒有下人婆子不經過主母,直接便來求見老爺的道理。朱婆子心虛得很,進門時,兩股戰戰,手都有些軟了。

  她雖張狂得意,卻也明白,如果真惹到了宋氏,她哪裡還有好果子吃。趕明兒宋氏就能將她給打發出去,討飯也難。

  朱婆子戰戰兢兢地站定,不敢將手中鳥籠放下。

  「有什麼事?」當著宋氏的面,謝元茂不好直接問是不是九小姐出了事,只能委婉地粗略一問。

  朱婆子低著頭,有些不敢說。

  「有什麼事,莫不是不能當著我的面說?」宋氏見狀,笑了笑,輕啜一口杯中甘冽的茶水,後道:「說吧。」

  朱婆子沒了法子,小心翼翼地將鳥籠放到桌上,掀了黑布,道:「這鳥方才被八小姐身邊的玉紫姑娘送了回來,就成了這模樣。奴婢心慌,怕九小姐瞧見了會哭,只得僭越了,直接帶到六爺跟前,想討個法子。」

  聽到八小姐,宋氏捧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這鳥死了?」

  朱婆子連忙搖頭:「還不曾,只是被人折斷了雙翼。」

  「可能醫?」宋氏道。

  不過一隻鳥,宋氏根本不在意,這般問起,也不過是因為當著謝元茂的面,事情又是同謝姝寧有關的。

  可能不能醫,朱婆子哪裡能知道。

  見宋氏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朱婆子強自鎮定,道:「興許是能醫的吧。」

  謝元茂這才道:「好好的,怎麼被八小姐給撿著了?」

  朱婆子一怔,隨即醒悟,謝元茂這是理解錯了她的話。

  「這鳥就愛往瀟湘館那邊飛,八小姐嫌吵,這才……」謝元茂開了口,朱婆子的膽子方大了些。

  謝元茂聞言則愣住了。

  孩子間的小打小鬧,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但照朱婆子的說法,這鳥的雙翼是因為謝姝寧嫌吵,故意給折了的,事情就變得不大一樣了。

  半響,他才開口說:「去將八小姐跟九小姐都請來,把鳥帶回去。」

  吩咐妥當,他又喚了小廝來,讓拿了他的名帖去請個獸醫來。

  宋氏後頭一直沒有插話,聽到這方道:「看樣子六爺心裡對這事已有了定奪,那妾身也就不叨擾六爺,先回去了。」

  謝元茂急忙起身要留她,可想想若宋氏不在,他訓誡女兒的時候,似更好些,便將已冒到了喉嚨口的話給咽了下去。

  宋氏走後沒多久,謝姝寧跟謝姝敏姐妹倆就一前一後地進了門。

  倆人分別見了禮,謝元茂就三言兩語直接將事情給說了。

  話音還未散去,謝姝敏就眼中含淚,一臉哀怨地看向了謝姝寧。

  謝姝寧則滿面無辜地道:「父親莫不是弄錯了,這鳥的確是飛到了我窗下,女兒也的確是嫌吵,所以才叫人捉了送還給敏敏。送去時,可還是好好的。父親想想,若女兒真要做惡人,為何不直接殺了這鳥,卻要多此一舉折了鳥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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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17:55:29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疑慮

  她越說越似無辜,不等謝元茂開口,便望向了謝姝敏:「昨日這鳥就已被捉住過一回,女兒還讓卓媽媽特地叮囑了朱媽媽,說莫要讓鳥兒亂飛。這事想必敏敏也是知道的吧?」

  一旁的女童盯著衣袂,任淚珠滾落,抽抽搭搭的,並不吭聲。

  「你說,你讓玉紫送鳥去瑞香院時,鳥還是好好的?」謝元茂卻難得在這一段話裡聽出了重點。

  謝姝寧連連點頭,本就較之旁人更顯蒼白些的面龐漲得通紅,道:「父親若不信,大可以去瀟湘館中問一問,這鳥被圖蘭從樹上捉下來時,可是連根羽毛也未掉過,當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就連玉紫,提著鳥籠去瑞香院時,也是走得再穩當也生怕驚了裡頭的鳥呢。」

  謝元茂聽得一頭霧水,狐疑不決地道:「那折斷了的鳥翼是怎麼一回事?」

  「父親這般問,可是不信阿蠻?」謝姝寧忽然也哭了起來。

  她看上去就帶著病弱之氣,本就蒼白柔弱如同易碎的瓷器,這會哭了,更是楚楚可憐,似乎下一刻就會站立不穩摔在地上一般,叫謝元茂這做父親的立時自責起來。

  他顧不得旁的,只急忙叫謝姝寧坐下,又親自給沏了茶端給謝姝寧。

  緩過一口氣,他才發現庶出的次女也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不由無奈地嘆了聲。

  「好好的鳥,總不至於自己折了翅膀。」謝元茂原地來回踱步,覺得自己攬了件燙手的事。下意識便想使人去請了宋氏來,叫宋氏處置。

  好在未等他將話吩咐下去,喝了溫茶止住了淚的謝姝寧便微微抽泣著道:「卓媽媽昨日倒是無意中說起過,那朱媽媽聽了她的話。十分不以為然。阿蠻想著,會不會是……」

  後頭的話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謝元茂已經聽明白了。

  先前,那鳥也是被朱婆子帶來告狀的。

  玉紫帶著鳥出了瀟湘館往瑞香院去,連鳥帶籠子一氣交到了朱婆子手裡邊,朱婆子便帶著籠子來尋了他。這時。裡頭的鳥便是隻癱了不能飛的蠢物。

  這般一看,能動手的人,便只剩下了玉紫跟朱婆子兩人。

  一個是長女身邊得用的丫鬟,才陪著長女從漠北回來。另一個則是他親自提拔上來的管事媽媽,暫代了次女乳母之職。

  謝元茂遲疑著,哪個也不敢懷疑。

  謝姝寧發覺,便適時添柴:「娘親回來了,隔了這許久,府裡的人事定是要變一變的。朱媽媽先前那般能幹,想必是憂心著怕今後不得用。才會心慌意亂出此下策,連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也不知。」

  她言語之間,已將這事完全推到了朱婆子身上。

  謝元茂不知她是故意的,聽了暗自琢磨幾回,覺得頗有道理。

  他本不精內宅之事,更不必提裡頭那些細碎繁瑣的彎彎道道。若不然當初他也就至同宋氏鬧到那樣的地步。

  何況,他骨子裡,是個只顧自己的男人。

  略想了想,他便看看還在抽抽搭搭的次女,遲疑著道:「敏敏眼見著便長大了,身邊的人也的確該好好挑一挑才好。」

  謝姝寧在一旁聽著,視線卻落在了不遠處的那隻五彩花觚上。

  上頭的纏枝蓮一直攀進喇叭口去,繁密得很,一處也不肯放過,就好比這內宅裡的勾心鬥角。步步相逼。

  眼淚、柔弱、強硬、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能作為武器。

  故而,當謝元茂轉頭望過來的時候,她掛著淚水的面上便輕輕綻開了一朵笑。

  「父親說得是,母親再忙。為敏敏擇個能幹的管事媽媽總不是難事。」她拿出帕子抹去了淚,溫聲說道。

  謝元茂點點頭,十分贊同。

  謝姝敏卻只是哭著,聲音逐漸微弱。

  她知道,朱婆子這回是攤上大麻煩了。

  庶出小姐身邊的婆子,再得臉、再能幹、再厲害,也只是個奴才。

  連身為小姐的她,遇上了這樣的時候,連眼淚都比謝姝寧的廉價些。

  這樣想著,她眼眶中蓄著的淚水就顯得愈加淺顯,沒一會就流光了。

  謝元茂這才彎腰揉了揉她烏黑的頭髮,安撫了幾句,說去請的獸醫掌療獸病的醫術極佳,等養幾日,那鳥定然就又能飛了。

  謝姝敏乖巧地應了聲好,由人領著下去了。

  尚留在屋中的謝姝寧看著她的背影,不由暗忖,自己是不是小題大做了些。

  可看著看著,她的眼神卻漸漸變得詫異起來。

  背對著他們往外走的女童,傷心之際,腳下的每一步竟然還都是勻稱的,不大不小,步伐也沉穩得不像個孩子。

  「你也回去歇著吧,好好養養身子,瞧你這面色差的!」謝元茂送走了次女,遂送長女回去,一邊嗔了句。

  謝姝寧道:「阿蠻知道。」

  謝元茂蹙眉:「敏敏雖是陳姨娘所出,但也是你的妹妹,平日裡也莫要對她太苛刻了。」

  方才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來,他可瞧見了,次女揪著衣擺躊躇著想要同長女說話,可謝姝寧卻根本未發覺,可見從沒將謝姝敏放在眼裡過。

  然而謝姝寧想的卻是,又來了。

  每每當她覺得眼前的父親有幾分像過去的那個時,他便又會露出她最厭惡的那一面。

  她耐著性子應了,推門往外走。

  當天午後,朱婆子跟玉紫就分別被人帶下去詢問鳥的事。

  這件事,兩人都沒有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卻也同樣沒有證據能直接說明究竟是誰做下的。

  因而,這真的只是問一問罷了。

  玉紫早早得了謝姝寧的囑咐,將事情細細說了。並無異常。

  可朱婆子便不同了。

  本是她去告狀的事,最後怎地卻落到了她身上,還開始懷疑她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慌張起來。說話間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竟是根本說不清楚。

  疑點剎那間,就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朱婆子被趕出瑞香院,發配到漿洗房的消息傳來時,謝姝寧正伏在黃花梨木的書案上給惠和公主紀桐櫻寫信。

  在敦煌時,不便聯繫她。這會回了京,就不好繼續不聯繫了。

  「瑞香院裡亂成了一團,聽說還是綠濃出面給鎮壓了。」玉紫將窗扇半開,一邊說道。

  謝姝寧頭也不抬:「她倒成了厲害角色。」

  玉紫道:「同早前真的是大不一樣了,也不知是像誰,同桂媽媽跟綠珠沒一丁點像的地方。」

  「隨她去,倒是九小姐的事,可都有消息了?」謝姝寧擱了筆,輕輕活動著發酸的手腕。如今的她弱不禁風的。連多寫幾個字也手酸,當真是無用。

  玉紫搖搖頭,道:「並沒什麼異樣的地方。九小姐自從搬離了海棠院,就幾乎沒有再見過陳姨娘的面。不過,倒是經常去長房走動。」

  謝姝寧抬頭看向窗外的綠蔭,微微皺眉:「她去長房做什麼?」

  「前些年。陳氏一族出了事,一門上下死了泰半,只餘三個孩子。謝家便收留了那三個孩子,這事您還記著嗎?」玉紫問了句,見謝姝寧頷首,就繼續說了下去:「那三個孩子住在長房,陳姨娘倒是心狠,一回也沒想著去見一見,九小姐卻時常去見他們。」

  謝姝寧有些意外。

  玉紫又道:「聽說。也不像是玩鬧,就是在一塊說說話,九小姐每回去都規規矩矩安靜得很,話也不多,偶爾只看著他們念書習字也能看上大半天。」

  聽到這。謝姝寧的面色已有些難看起來。

  玉紫噤了聲,打量著她的神色。

  過了會,謝姝寧將晾乾了墨字的信摺疊起來,塞進信封遞給玉紫,道:「順道去問問娘親,可有信要捎給皇貴妃,若是有,便一道送進宮去。」

  要送一回信進宮,麻煩不少,上上下下都要打點過才可。能少麻煩一回便是一回。

  玉紫便小心地收了信,去玉茗院找宋氏。

  她才下去,柳黃便提著個小小的食盒進來。

  裡頭是盅甜粥。

  少許龍眼肉跟蓮子,再加上好的糯米,文火熬了,香濃軟糯。

  每日早晚進食,對體弱、精神不振者皆有有裨益。

  這是鹿孔前幾日入府,把過她的脈象後開的食療方子。

  原本那一日月白也要跟著入府的,但孩子忽然病了,月白便沒能抽開身,只讓鹿孔一人先進府來幫她望診。

  一晃眼,又快入夏了。

  經過朱婆子的事,瑞香院裡安靜了好久。

  謝姝寧卻特地去找了謝姝敏,親親熱熱秉著謝元茂的期盼,帶著她去了海棠院見陳氏。

  姐妹倆牽著手,掌心一會便被汗水弄得黏糊糊的。

  謝姝寧神情自若地走在小徑上,眼中閃過一絲冷色。

  掌心的汗,沒有一滴是她流的。

  快到海棠院時,她輕笑著問道:「敏敏,你很怕我?」

  相握的兩手僵了一僵。

  「八姐姐,你帶我來這做什麼?」

  謝姝寧笑著,卻沒再言語,帶著她直接進了海棠院。

  陳氏正躺在搖椅上看書,精氣神像是老了十歲。

  聽見動靜,她側目望了過來,旋即愣住,「敏敏?」

  謝姝敏渾身僵直。

  謝姝寧笑吟吟鬆了手,將她往陳氏跟前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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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17:55:42 |只看該作者
第162章 接近

  春日正盛,草長鶯飛,海棠院中,本是一派祥和氣氛。

  這會謝姝寧帶著謝姝敏一來,氛圍陡變,陳氏更是一下從搖椅上躍起,趕忙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在謝姝敏被謝姝寧推著上前時止住了腳步。瞧著經年未見的親生女兒,她卻像是瞧著個陌生的小怪物,遲疑著往後退去。

  謝姝寧站在不遠處輕笑,道:「姨娘這是做什麼,莫不是連敏敏也不認得了?」

  陳氏僵著臉皮,想笑卻笑不出。

  自打早前三老太太過世,她沒了靠山,隨後又氣病了謝元茂,叫自己徹底被冷落後,她就變了。

  變得沒過去急躁,也不如過去那般有野心。

  她已然是個妾,娘家也不知被哪群江洋大盜給屠戮殆盡,沒有助力的女人,還能妄想什麼?

  閒來無事,能躺在搖椅上,在庭院裡吹吹風,聽聽蟬鳴,再小酌幾杯,人生豈不就已是圓滿?何況,謝家這樣的人家,斷沒有苛刻妾室的主母。四季衣裳,平日裡的用度,也都不差,她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然而話雖如此,陳氏當然還是不滿足的。

  在宋氏母女離京後,冬姨娘那賤蹄子就動起了心思,她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眼睜睜看著那賤人爬到自己頭上去。

  但是不論她怎麼努力賣乖,謝元茂卻再也不肯吃這一套了。

  自那以後,她就真的開始疲倦,收起了一切花花腸子。

  「八小姐帶九小姐來這做什麼?」她收斂了心神。費力地在面上擠出一個笑來,詢問道。

  謝姝寧作驚訝狀:「姨娘這是不高興見到九妹妹?」

  陳氏垂眸:「婢妾高興。」

  真論起來,她不過一個妾。哪有什麼資格高興不高興。

  她是貴妾,可歸根究底,也還是妾。不得臉的妾,連個得臉的婆子也不如。

  陳氏也明白了過來,她要想在謝元茂面前重新露臉,真正要討好的人。並非是謝元茂。活在內宅裡,她只有先討了主母的歡心,才能有機會往上爬。

  但她同宋氏,早就水火不容,焉能走這條道?

  一時間,陳氏想不明白謝姝寧帶著自己的傻女兒來探望自己的真正緣由。

  她掀開眼皮悄悄看了謝姝敏一眼,已長大了些的孩子,眉目同她頗有幾分相似,叫人只看一眼便知道,這是她的孩子。可只要一想到這孩子是個傻子。便成了奇恥大辱。

  陳氏隱約聽過僕婦之間的傳言,說九小姐已不傻了。

  她並不大相信這話。

  「你們幾個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奉茶。」陳氏暗暗吸了一口氣,轉身吩咐下去,又讓人給謝姝寧姐妹看了座。

  謝姝寧道了謝,大大方方落了座。

  年幼的謝姝敏卻瞻前顧後。似有難言之隱,一臉的不自在。

  旋即,丫鬟們端了茶水上來。

  謝姝敏接了,便只低頭捧著茶盞小口喝著,不說話也不看人。

  她似乎極力想要保持鎮定,可她微微顫抖著的小手掩蓋得並不好。

  慌亂之色,已漸漸滲透了出來。

  同陳氏一樣,她亦想不明白,謝姝寧為何要突然帶著她來見陳氏。

  透過指縫,她艱難打量著另一邊身著青織妝花羅衣的少女。眼中不可遏制地流露出些許陰毒。

  她從謝元茂口中聽說過,謝姝寧在漠北時受了傷。她當時便在想,若她就此死在漠北,也是好事一樁。這麼一來,以宋氏愛女如命的性子。想必也是無力回京都來,老死塞外也並非沒有可能。若宋氏鬱鬱寡歡而終,她可真真是要躲在被窩裡笑上整夜了。

  可還沒等她期盼上多久,宋氏母女就帶著人悠閒地回來了。

  一回來,局面立變。

  「九妹妹年紀雖小,但我聽說卻是極重情義,小小年紀便知時常去長房看望陳家的幾位表親。看來,姨娘生了個好女兒呢。」

  正想著,她驀地聽到謝姝寧說了這麼一句,喉間一嗆,她立即重重咳嗽起來。

  手中茶盞亦隨之晃蕩,剩餘的半盞茶水便混著微微蜷曲的茶葉盡數傾到了她身上。

  春衫濕透,一片狼藉。

  陳氏連忙讓人去取乾淨的帕子來為她擦拭。

  謝姝寧就吩咐下去,讓人去瑞香院取乾淨衣裳來換。

  陳氏覷她一眼,嘴角翕翕似要說話,可卻沒有發出聲來。

  過了會陳氏才終於道:「陳氏一族,已經沒落了。也難為九小姐還記掛著幾位表兄表姐,時常去見他們。」

  說這話時,她已斟酌了半天字句,其中的刻意簡直叫人一聽便知。

  謝姝寧當然不會例外。

  但聽完這話,她怔住了。

  她本以為這事同陳氏脫不了干係才是,畢竟謝姝敏尚且年幼,怕是連謝家同陳家究竟是什麼關係也弄不明白,又怎會時常去見他們。在聽到那事後,她第一反應便是陳氏暗中教導了謝姝敏。

  結果,卻並不是。

  再回憶她們方才踏入海棠院時,陳氏的驚詫也不像是裝出來的,謝姝寧不覺暗暗奇怪。

  除了陳氏外,還有誰會希望謝姝敏同陳家的幾位遺孤交好?

  陳家的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誰也說不清。謝家接手了這幾個孩子,得來的也並不全是美名。

  他們自己當然都知道,三老太太跟陳氏的娘家人,是實實在在的金玉敗絮,內裡空空如也,窮得快要揭不開鍋。可外頭的人不知,他們只想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謝家收養了陳家的孩子,定然也將陳氏一族的家產都給收走了。

  坊間的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傳成了謝家貪財,所以使計害死了陳氏一族,隨後故意收留了那三個孩子,好有正當理由可供斂財之舉。

  正所謂三人成虎。這話傳到後頭,幾乎就成了真的。

  謝家人連分辯的機會也無,就被人往腦袋上扣了屎盆子。

  輿論裡,竟全忘了謝家的門第家世,都要勝過陳家許多。

  這麼一來,謝家人在如何安置那三個陳家孩子的問題上。就顯得微妙了些。

  養著他們,卻又不能太親近。

  長房的幾位,定然也不會喜歡謝姝敏時常去見他們。

  但也正巧因了她庶出的身份,在幾位長輩眼中,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也沒太多顧忌。

  謝姝寧就失了繼續同陳氏說話的興趣,待到謝姝敏收拾妥當,便要領她回去。臨行前,謝姝寧故意道:「敏敏想不想同姨娘一道住?」

  「不想!」

  像是受到了驚嚇,在眾人眼中已經開始變得活潑聰慧的謝姝敏再次變得木愣愣起來。脫口而出的話著實叫陳氏覺得難堪,霎時青白了一張臉。

  誰都知道,謝姝敏當初會搬離海棠院,就是因了謝姝寧的幾句話。

  而今她若是想再將謝姝敏送回來,也就是寥寥幾句話的事。

  謝姝敏不敢冒險。

  她也因此不敢同陳氏說一句話。

  她生怕自己只要稍稍露出一點同陳氏親近的意思,就會被人送回海棠院。由陳氏教養。

  陳氏早已是無用的棄子,同陳氏在一道,只會連累她已經前行艱難的腳步變得愈加遲緩。

  好在「不想」兩字,似乎終於討了謝姝寧的歡心。她隨後便帶著謝姝敏往瑞香院回去。

  到了天光底下,謝姝敏暗暗鬆了一口氣。

  謝姝寧問她:「聽說因為朱媽媽的事,你很難過?」

  謝姝敏遲疑著點了點頭。

  「朱媽媽做了錯事,自然該罰。」謝姝寧笑了起來:「你也不必難過,改明兒我便讓娘親給你指派個比朱媽媽好百倍的管事媽媽。」

  她聲音溫柔,仿若再常見不過的乖巧長姐。

  可謝姝敏卻在大太陽底下。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到了瑞香院,謝姝寧也不走,說是要留下陪她一道用飯,謝姝敏登時胃口全無。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咬著牙不語。

  她忽然意識到。眼前的人,比宋氏難纏得多了。

  明明瀟湘館就在隔壁,可謝姝寧自己不說走,就誰也不敢趕她走。

  用過了午飯,謝姝寧仍不動彈,懶懶窩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著瑞香院裡的陳設。

  看著看著,她心裡漸漸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視線悠悠地移到了牆邊那條春凳上擱著的爐子。

  小小的一隻,卻很精巧,是隻金鴨香爐。

  她記得,三老太太的庫房裡有各色各樣的香爐,大大小小,各種形制的怕是有百餘隻。但她最喜歡的,卻就是這種鴨形香爐。氤氳的香氣從扁扁的鴨嘴裡裊裊飄出,是這樣的景象,三老太太便能盯著看上許久。

  謝姝寧嘴角噙著的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忽然變得冷澀起來。

  她收回了視線,望向了不遠處的炕。

  謝姝敏穿著身白紗小衫,躺在那閉著眼午睡,丫鬟在邊上打著扇子。

  屋子裡一片靜謐。

  謝姝寧睜著眼,也未打算離開。

  她在等綠濃。

  從她進瑞香院開始,便一直沒有見著綠濃。

  這種事可不常有。

  她伸了伸懶腰,看向了窗外。

  瑞香院裡的人誰也沒有料到她會來,這會都三三兩兩聚在一塊,說著這事。

  就在這時,有個紛亂的腳步聲在外頭重重響起。

  「綠濃!」

  腳步聲漸漸近了,謝姝寧聽到外頭有人壓著聲似想要喊住綠濃的腳步。

  但綠濃顯然沒有將她們放在眼裡,她匆匆便推開了門進來。

  --------------

  ps:相信看到這的親,基本都已經猜到謝九是怎麼一回事了。

  有人問共有幾個重生的,明確回答算女主只有兩個~謝九,是一開始寫人設就設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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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收拾

  一進門,也不管屋子裡有誰在,她急巴巴便低著頭去關門。

  門扇「咿呀」一聲,又給合上了。

  她這才駕輕就熟地往裡頭走。

  似是早有準備,她直直往內室而去,到了門口又自顧自掀了簾子進去,直道:「你們都出去吧。」

  屋子裡鴉雀無聲。

  綠濃正輕手輕腳地要往下放包袱,聽不到動靜不由抬頭望向臨窗的大炕,盯著給謝姝敏打扇子的丫鬟道:「聾了不成?」

  扇柄僵在手中,鵝蛋臉的小丫鬟嚇白了臉,又不敢伸手去指綠濃背後不遠處那張榻上躺著的謝姝寧,只得壓低了聲音委婉提醒:「八小姐在呢。」

  「什麼?」綠濃乍然聽到她說八小姐,一時沒能回過神,繼續俯身將淺丁香色的包袱皮解開。

  活結解到一半,她驀地醒悟過來,急忙循著那丫鬟的目光回頭去看。

  一看之下,不由驚呼了聲,「哎呀!」

  軟榻上,謝姝寧不動聲色地直起腰,目光如炬地望向了她。

  隨即視線便落在了那隻已經快要被解開的丁香色小包袱上。

  思慮間,綠濃已大口喘著氣平復下來,慌慌張張地想要將包袱裡裝著的東西給藏起來。

  這般欲蓋彌彰的舉動,謝姝寧怎會當做沒看見,她立即揚聲制止:「綠濃,你拿了什麼進來?」

  綠濃訕笑,手下動作不停,「只是些九小姐喜歡的小玩意兒。」

  「哦?」謝姝寧自榻上下來,飛快套上了鞋子便往綠濃身邊走,「都有些什麼東西?」

  綠濃來不及藏匿,只得將包袱往自己身後一放,用身子擋住了謝姝寧的視線。信口說道:「就是些九連環、撥浪鼓之類的東西。」

  謝姝寧就笑了,湊近了要去拿那隻包袱,「這倒是巧,我可許多年不曾玩過九連環了,取出來於我玩玩。」

  「八小姐,這是九小姐的東西!」綠濃急了,話一出口,汗珠子直冒,急忙補救,「九小姐的東西都是孩子玩的,您肯定不喜歡!」

  謝姝寧搖搖頭,笑得愈加燦爛:「你怎知我就不喜歡?你是我肚裡的蟲不成,還能知道我的心思?」

  僵持著,躺在炕上午睡的謝姝敏翻個身揉揉眼睛坐了起來,一臉困惑地道:「八姐姐怎地還沒有回去休息?」

  原先賴下用午飯時,謝姝寧便說等用過了飯就要回瀟湘館去小憩一會。

  可這話,當然是她隨口胡說的。

  謝姝寧笑咪咪地看了謝姝敏幾眼,道:「敏敏方才可是睡熟了?綠濃尖叫,你都沒醒呢。」聲音裡不由自主透著幾分戾氣。

  真睡熟了,這會定然是睡眼惺忪,哪裡能同眼前的謝姝敏似的,揉幾下眼角,竟就似睡意全消。

  旁人能不能瞧出來她不知,但她卻是在幼時裝睡裝慣了的。

  宋氏一眾人,從沒有發覺過異狀,可見她裝睡的工夫早就是爐火純青。

  謝姝敏如今在她面前裝睡,無異於班門弄斧。

  但謝姝寧說完就不準備繼續點破這在她看來極為拙劣的謊言,而是束手在身前,凝視著綠濃問道:「裡頭可是藏了什麼不能叫我看的東西?」

  綠濃連連搖頭。

  謝姝寧乾笑兩聲,不等屋子裡的人反應過來,便大聲喚「圖蘭」,「進來了不必關門。」

  這些日子,跟隨她在外走動人,換成了人高馬大的圖蘭。圖蘭生就一副異域人的面孔,身形又高大,在謝家一群嬌滴滴的丫鬟裡,極其顯眼。

  一聽到謝姝寧喚她進來,綠濃面上慌亂的神色再無法掩藏。

  又高又壯一個編著小辮子的異族姑娘堵在跟前,哪個丫鬟不怕?

  可這會就是想跑也沒地方能跑了。

  謝姝敏坐在炕上,眼中閃過一抹急色,「綠濃,服侍我如廁!」

  綠濃立馬就去提身後的包袱,再往謝姝敏身邊去。

  然而沒走出兩步,就被謝姝寧給攔住了去路,「憋著!」

  聞聽此言,屋子裡的幾人登時都變得呆若木雞,拿著扇子的那個丫鬟更是直接將扇子脫了手「嘭」一聲墜在了地上。

  謝姝寧冷笑。

  一個個的,稍給點臉,還真當自己是個角了。

  「圖蘭,把她手裡的包袱奪過來。」待到圖蘭進來,謝姝寧便慢條斯理地吩咐了句。

  忠心到近乎愚的圖蘭什麼也不說,上前就去奪。

  綠濃眼眶泛紅,也不知是怕的還是氣的,手中抵死不放,嘴裡嚷著:「八小姐您這是做什麼呀!六爺知道了可得說您欺負九小姐了!」

  謝姝寧張口結舌:「你覺著,我這是在欺負人?」

  綠濃點頭如搗蒜。

  「我就是欺負人了,你又能如何?」謝姝寧感慨著,「我是三房嫡出的長女,娘親忙碌,我代為管教庶妹,難道不可?」

  話音落,綠濃「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包袱被圖蘭緊緊攥在了手裡。

  大門洞開著,窗戶也都開著。

  屋子裡的動靜,外頭的人多多少少聽見了些。可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往裡頭走。

  何況方才謝姝寧那一句話,就是說給滿瑞香院的人聽的。

  她身為嫡長姐,願意擇時間親自教導庶妹,那是庶妹的福氣,誰敢指指點點說三道四?

  多說一句,便是被撕了嘴皮子,也不能討饒。

  瑞香院裡靜謐極了,只有已經趁著暖陽提前冒頭的蟬在繁茂的樹枝間「知了、知了」叫個不停。

  屋子裡,綠濃摔在地上,怨毒地看著謝姝寧。

  謝姝寧沒搭理她,只扭頭去看炕上的謝姝敏,見她垂著頭不吭聲,遂輕笑:「敏敏素來大方,難道連副九連環也捨不得讓長姐解一解?」

  她說著,一邊示意圖蘭將那隻包袱在炕尾打開。

  包袱皮像是花瓣,一點點綻放,露出裡頭明艷的花蕊。

  攤開的包袱皮上,有幾味香。

  品種繁多,叫人眼花繚亂。

  謝姝寧自三老太太的事後,曾花了大筆時間特地同月白一道,去學了辨香。

  她緩步走近,將上頭的香一一揀起,有氣味芳馨濃烈的,也有混含果香味的,細細聞去又帶著甜濃。她嗤笑,將其一一報出名來:「甲香、白檀香、零陵香、青桂皮、雀頭香、麝香……」

  真數了,她才發現當真是數不清。

  這麼多的香品,怎麼得來的先不提,要花費多少銀子卻值得深究。

  謝姝敏哪裡來的銀子購置這些東西?

  才幾歲的孩子,買了這些香又要做什麼?

  調製合香,焉是個孩子能做到的事。

  她將手中香品一股腦盡數砸在了地上,「這些便是九小姐的小玩意兒?」

  這話問的是綠濃,但她的目光卻牢牢鎖在了謝姝敏身上。

  綠濃無話可說,強辯道:「不過是些香,八小姐生什麼氣。」

  謝姝寧聞言便知綠濃看似厲害了,可其實這麼些年來全無長進。

  她嫣然一笑,眉目如畫,道:「這香是九小姐讓你買的?」

  「……是……不是……」綠濃支支吾吾。

  謝姝寧蹙眉,「到底是還是不是?」

  站在她身後的圖蘭適時活動了活動手腕,骨節發出「咯咯」脆響。

  綠濃哭訴:「奴婢什麼也不知道啊…」

  謝姝寧也就不問了,只走近了謝姝敏,嘆口氣:「這些是你讓她買的?」

  「我看了本書……覺得好玩才叫她去買的……」謝姝敏低著頭,訥訥說道。

  謝姝寧笑道:「你才六歲,竟就能看香典了?」

  謝姝敏嗅著屋子裡陡然濃郁起來的混雜香氣,心痛可惜得不行,因為強忍怒意,被自己壓在裙下的手都在忍不住顫抖。她從醒來的那一日便知道,這具身體太小,身份太低,行事太不便,可直到此刻,她才真的再次嘗到了那種絕望。

  只差一點,她就再無法忍耐。

  氣恨到極點,她不由紅了眼眶,也漲紅了臉,搖頭道:「胡亂看了些,字都認不全。」

  謝姝寧腹誹,自己怎麼到這會才察覺出不對勁來,真是安逸日子過慣了。

  她任由謝姝敏辯解著,邊聽邊點頭,似乎極相信她,也不惱了。

  但轉頭,等到謝姝敏一停下不說話,她便立刻讓圖蘭收拾了地上那一堆香,重新用那塊淺丁香色的包袱皮胡亂裹了起來。

  又揚聲喊人進來,道:「父親不喜香,你們都不知?竟就這般任著九小姐胡來,惹了父親生氣,可是你們挨罰頂罪?」

  敲打了幾句,她就讓人將瑞香院內一應香爐香片香粉,都整理到了一處,全部送到了隔壁的瀟湘館。

  「我聽說,九小姐夜裡不點安神香,便睡不安生?」等到一切收拾妥當,她便指了謝姝敏房裡的幾個大丫鬟問道。

  幾人都是頭一回知道府上的八小姐是個這樣雷厲風行的小姑娘,當下誰也不敢小覷,七嘴八舌地應了。

  謝姝寧就道:「往後誰也不準給點香。夜裡難眠,是病症,等過些日子我自會讓娘親請大夫來為九妹妹醫治。」

  丫鬟們唯唯諾諾連聲道知道了。

  她這才笑吟吟對謝姝敏說了句:「過幾日我便讓鹿孔來為你治病」,隨後領著圖蘭揚長而去。

  出了瑞香院的門,她就直接去尋了謝元茂。

  圖蘭不能進書房,她就自己攥著包袱進去,一把丟在了書案上,糊了謝元茂新作的畫。

  謝元茂怒道:「這是做什麼?」

  謝姝寧冷笑,「九妹妹骨子裡,到底也流著祖母的血,日日想著制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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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18:17:51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花招

  她甚少說出「祖母」二字,謝元茂乍然聽見,不由立時怒氣消散,疑惑道:「你這話是何意思?」

  「女兒方才所言,父親是哪個字聽不明白?」謝姝寧佯作惱恨非常,袖手跺腳,只拋下這麼一句話便自去了椅上坐下。

  自她回京,她平素裡說話行事都溫和了許多,謝元茂便以為自己同長女的關係已如春日融冰,就算不能回到過去的樣子,好歹也能緩和些。長此以往,興許也能讓他同宋氏的夫妻關係變得好些。

  然而他這會望著謝姝寧,卻只能看到一張自己不願看到的怒容。

  他假意咳嗽了兩聲,背過身,伸手去將那隻被丟在自己畫作上的小包袱拾起來,擱到了一旁的紅木書案上。

  謝姝寧在他身後道:「父親怎地不解開瞧瞧,瞧瞧裡頭都是些什麼寶貝玩意,你疼愛的小女兒可是將這些當成了心肝肉。」

  說話間,極盡刻薄。

  謝元茂有些不悅起來,側目瞪她一眼,但到底沒有說出重話來。

  他知道謝姝寧年紀雖不大,面對自己時,性子也顯得冷漠些,可向來都是個知禮懂事的孩子,斷沒有這樣匆匆衝進來甩臉子發脾氣的時候。反常即為妖,他雖不知長女究竟是因了什麼才這般惱火,但也明白,同這包袱裡的東西脫不了干係。

  何況,方才謝姝寧提到了故去的三老太太,又提到了制香。

  壽安堂走水的那天夜裡,煙熏火燎間。香味四溢。

  即便那些房舍被燒成了廢墟,濃郁的香氣依舊在上頭盤旋了多日,才漸漸被後來降下的雨水沖刷淡去。

  這般想著,久違了的香氣。似乎就又在鼻尖縈繞。

  他可沒有忘記三老太太是因何落得那樣的下場。

  「這東西,是從敏敏那帶來的?」他皺了皺眉,俯身開始解起上頭的結來。

  背後幾步外,謝姝寧將背脊緊緊貼在雕花的椅背上,繡鞋垂著,只有腳尖能略微待抬腳復又落腳。在原地輕輕點著地面,脆聲道:「這事娘親還不知曉,父親拿個主意吧。」

  明知故問,她已懶得敷衍。

  在瑞香院裡走了一遭,發現了內室裡擺著的金鴨香爐,又抓到了綠濃的現行繳獲了這堆香品,她心裡的疑慮已漸漸堆積成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府裡,從來都只有一個三老太太喜歡侍弄香爐。

  前世今生加起來兩輩子,她敢肯定,這府裡愛自己調製合香的人。除三老太太外,便再無旁人。

  可三老太太已經死了!

  連同壽安堂一道,被大火給燒沒了。

  長房老太爺親自下的命令,滿府的人都見證了火光衝天的那一幕。

  她不可能還活著。

  然而,年僅六歲的謝姝敏,卻讓身邊的丫鬟去弄了一堆香來。

  謝姝寧有些不敢想下去。卻又不得不想。

  三老太太去世後,謝姝敏曾在陳氏的疏忽下,因高燒大病一場,幾乎喪命。

  那之後,她便似乎更傻了些。

  可後來卻莫名地便開始好轉,日漸聰慧,到如今她在父親心裡都幾乎能用來取代過去的她了。

  她從未想過,這其中會有什麼關聯。

  直到今日,見到了這些香,封存的記憶霎時洶湧而出。

  「這些香。她從哪裡得來?」謝元茂已打開了包袱,看清了裡頭碎了的香品,沉思良久,問道。

  謝姝寧端坐了身子:「這恐怕就要問過父親了。敏敏哪來的銀錢。」

  她跟母親離家一年半,府裡的人事幾乎都被父親給弄亂了套,謝姝敏的瑞香院,更不必提。

  單一個朱婆子,就不是什麼好打發的。朱婆子因誣陷她讓人折斷鳥翼「挑撥」了她們姐妹的關係,所以被趕出瑞香院,發配去了漿洗房。人一落馬,那些早先追隨朱婆子的僕婦,也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結果宋氏一整頓,就整頓出了許多漏洞。

  朱婆子只半年光景,便不知斂了多少財。

  油水最大的採買,更是直接被朱婆子想法子換了自己的弟媳婦前去管事。

  一來二去,這群人就在謝元茂眼皮子底下,像螞蟻似的往自家不知搬了多少東西。

  宋氏惱了,打了朱婆子板子,而今人還躺在床板上起不來身。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當然就是三房的六爺謝元茂。

  謝元茂自知理虧,聽到她這般說,立即便回憶了一番。因府中冷清,次女又乖巧嘴甜,他很是掏了大筆銀子出來討她歡心。粉色南珠串成的項鏈、赤金的鐲子不知不覺,竟就送出去了許多。

  手心汗濕,他板著臉,道:「定是早前朱婆子在她身邊,唆使的!」

  謝姝寧嘴角微撇:「所以,父親打算如何處置這事?」

  謝元茂轉過身來,望向她,想也不想便道:「丟了這些個東西,教訓她幾句便是了。」

  「只這般?」謝姝寧早料到他是個拎不清的,聞言倒也不覺得失望。

  謝元茂嘆口氣:「她到底還是個孩子,多教教便懂事了。」

  看到這些香,他雖氣,卻也糊塗,想不通謝姝敏怎麼喜歡上了玩這些。但轉念想想,好比長子不喜讀書一般,究竟喜歡什麼又不喜什麼,誰能弄得清楚緣由。

  「父親莫不是忘了,祖母的事。」謝姝寧直視著他,低聲道。

  謝元茂愕然。

  謝姝寧面無表情地道:「祖母就是因為喜歡玩香,不慎打翻了香爐,引燃了床幔,這才惹了大禍。祖母尚且如此,九妹妹小小年紀,若也跟著玩香。便是寸步不離地看著,也難叫人安心不是嗎?」

  「是是,這可著實叫人擔憂。」謝元茂愣了愣,旋即連聲附和。

  方才驚訝間。他差點以為謝姝寧這是知道了三老太太當初做下的醜事。

  好在,並不是。

  他鬆了一口氣,道:「阿蠻的話太在理,往後斷不能叫敏敏玩香。」

  謝姝寧就趁熱打鐵地道:「娘親忙著處理家事,無暇分身照看敏敏,父親若放心。便由阿蠻來照料她可好?」

  謝元茂自然忙不迭地答應了,一疊聲誇讚她是好孩子。

  姐妹情深,他聽得高興,卻全然忘了,不是一個母親生的孩子,再親又能親到哪裡去。

  他送了謝姝寧出門,轉頭就又去畫他自個兒的畫。

  謝姝寧臉色微沉,又是無奈,又是苦澀。

  若真如她所想,這事就勢必要趁著謝姝敏處在稚齡時。便扣住她的命門。

  但若想指望父親,恐怕還是算了吧。

  母親那,若能少一分擔憂,便還是少一分吧。

  至於她,這段日子又恰逢無事。漠北帶回來的金子大半存入了錢莊,她自己又在府裡悄悄開闢了一間金庫藏在地下。儲了部分。刀疤一行人也已帶著她跟母親的回信啟程上路,離開了京都。

  她亦寫了信讓人送往平郊,告知了雲詹先生自己歸京的事,會擇日前去探望小住。

  所以眼下,她要先收拾了瑞香院!

  次日一早,她就同宋氏商量著,指派了自己身邊的卓媽媽暫時去瑞香院頂替朱婆子的位置,照料謝姝敏。

  她這般大方,宋氏雖疑惑,卻也正發愁瑞香院裡一時缺了管事的媽媽。此刻得了謝姝寧的助力,立即笑著同意了。

  七太太張氏來串門,知道了這事,回頭就宣揚了一番,謝家八姑娘大方懂事。是難得的好孩子。

  結果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這話落在了三夫人蔣氏耳裡,就不痛快了。

  七太太從來也沒誇過謝芷若,這隻去了一趟三房,就四處誇宋氏那病怏怏的女兒,著實叫她不悅。

  她在府裡不吭氣,去了外頭便時不時故作無意地提起謝姝寧來,說她身子骨薄弱,瞧著叫人心疼。

  言下之意,這樣的姑娘將來誰若娶了去,莫說誕下兒子,只怕不日就要成了鰥夫。

  說了好幾回,蔣氏這才覺得鬆快了些。

  誰知沒多久,這事又被七太太給聽說了,她看還盼著將來謝姝寧能順利嫁進燕家,給自己的表外甥做媳婦的,見蔣氏胡攪,當下不樂意了。

  她就又回府裝作不小心透露給了宋氏。

  宋氏氣急,卻從來不擅背地裡說人,索性從此避開蔣氏,見面也只是冷淡地打個招呼,便不言語。

  二房的四太太容氏卻漸漸同蔣氏交好,大太太王氏依舊中立著,二夫人梁氏孀居不理這些妯娌間的俗世。

  一時間,分成了兩派。

  宋氏氣了幾日,悄悄去看謝姝寧,見女兒雖然看著單薄,可精神卻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殊不知,謝姝寧忙著收拾瑞香院,連面色都好看了許多。

  卓媽媽一到謝姝敏身邊,就雷厲風行地將瑞香院裡的丫鬟婆子都換了一批,綠濃更是成了頭號被盯緊的,連說話時稍揚聲些,都會挨戒尺。

  眾人皆縮著頭做人。

  謝姝敏被禁了足,謝姝寧就親自去見她。

  小小的女童被拘著讀《女戒》,讀完了還要抄,抄了再背。

  美名其曰,自小培養。

  謝姝寧就捧本話本子坐在她邊上,偶爾盯著她看,直看得謝姝敏心裡發毛。

  這般過了幾日,謝姝敏未長開的眉眼間便逐漸籠上了煩躁。

  天氣也漸熱,謝姝寧卻扯著「梅花香自苦寒來」這樣的大旗,不準人給她打扇。

  謝姝敏面上的煩悶似漸漸難以忍耐。

  謝姝寧便故意丟開了書,搖著繪紫色龍膽花的團扇湊近了,道:「敏敏這握筆的姿勢,倒叫我想起祖母來了。」

  「啪嗒——」

  桌上的書被謝姝敏錯手掃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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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18:18:06 |只看該作者
第165章 計策

  微微泛黃的書頁敞開著,露出裡頭陳舊的墨字。

  謝姝寧俯身,用空著的手將書拾了起來,晃了晃,板著臉輕斥:「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一旁伺候著的婆子丫鬟聞言皆屏息而立,誰也不敢出聲。

  謝姝敏僵著,心中知道自己這時候該服軟,該好好地喚一聲八姐姐,討饒才是。然而想清楚了,唇齒卻依舊緊緊閉合,難以開口。

  瘋了!

  這日子當真是要叫人瘋了!

  她握筆的手顫抖著,在紙上劃出了一道道雜亂的線條。

  「繼續抄吧。」謝姝寧視若無睹,將書重新在她眼前鋪開,指了一行,「父親總誇你聰明能幹,我這做姐姐的也覺得面上有光,父親想必更是如此。所以,你合該加倍用心才是。」

  謝姝敏聽著,卻沒有聽進耳裡。

  她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劇烈跳著,「怦怦」響聲在耳畔迴旋不散,叫她無法靜下心來。

  屋子裡立著一群人,可卻都像是木頭人似的,沒有動靜。

  窗外艷陽高懸,台階旁種著的玉簪花已經開了,色如白玉,被逐漸濃烈的日光照得剔透。

  她痴痴看著,心裡頭想起的卻是那些已經隨著大火一道焚盡了的瑞香花。

  每一株,都是她親手所栽,伴著她,一起奔赴了黃泉。

  困在這個孩童的身子裡,她什麼事也做不成!

  「墨都快乾了。」

  正悲憤著,忽然有道熱氣噴在了自己耳邊。

  她倉惶扭頭,便見謝姝寧徐徐搖著扇子,往後退去。

  妖精似的小丫頭!

  她磨著後槽牙,提筆蘸墨。俯首書寫。

  謝姝寧則重新在軟椅上坐定,笑吟吟看著她,眼神純澈,恍若琉璃。

  待寫了約莫半頁小楷,謝姝寧就又故技重施,悠悠說道:「說來也怪,我這瞧著,怎麼越瞧便越覺得敏敏你像祖母呢。」

  謝姝敏手下的字登時糊成了一團。

  「哎呀,好容易寫了大半頁,這便毀了!」謝姝寧驚呼。旋即讓人將紙移開,又換了張新的上去。

  謝姝敏望著眼前重新成了空白的紙,額上遍布細汗,身上也是黏糊糊的,叫人不舒坦。她立時狠下了心腸,嬌聲喚道:「八姐姐。我累了……」

  謝姝寧以扇遮面。緩緩說道:「是該累了才是。」

  話音落,滿屋子的人包括謝姝敏都愣了愣。

  這怎麼看著,就像她早早在盼著這話了一般?

  不等眾人想出個所以然,就看到謝姝寧放下了扇子,露出扇後明艷的五官,淡紅的唇輕啟。道:「我同哥哥六歲時,練的也不過只是大字,何曾寫過這樣精緻的簪花小楷。難為九妹妹一寫便是這許久,焉能不累?」

  她每說一個字。坐在書案前的謝姝敏,面色便難看一分。

  等到一句話說完,謝姝敏的臉色已是陣青陣白,控制不住了。

  幾個陪侍的婆子丫鬟,亦面色古怪,眼神交錯,不敢吱聲。

  他們的傻子九小姐,而今難道成了稀世的天才不成?

  眾人疑惑著,到晚間,瑞香院裡的這事就傳遍了闔府。

  謝姝寧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任由他們去說。

  當天夜半,被折騰了一天的謝姝敏本該是腦袋一沾枕頭,就沉沉入睡才是。可她卻翻來覆去輾轉難眠,方要揚聲讓人點了安神香助眠,便想起了而今瑞香院裡休說香,就連空蕩蕩的香爐也尋不出半隻來。

  她怏怏地翻了個身,瞪著眼睛望向帳頂。

  心裡恨意滔天,漸漸淹沒了理智。

  她咬著枕巾,恨不得立時也放一把火將整個謝家付之一炬,同歸於盡罷了。

  可她清楚,這不過是痴人說夢。

  她氣得哆嗦,只覺身下床板咯人。

  就在這時,暖閣裡忽然有聲響傳出。

  她一怔,側目就見帳子外燃起了一團黃光,有個身影在緩步靠近。

  帳子被掛在了床柱上的銅鉤處,驟然明亮起來的光線讓她情不自禁瞇了瞇眼,別過臉去。

  「九小姐。」

  聽到聲音,她連忙循聲望去。

  ——是綠濃。

  她鬆了一口氣。

  事情出了變故後,值夜的人就成了被謝姝寧特地派來的卓媽媽,今夜也不例外。

  想到這,那才鬆了的一口氣轉瞬又給提了起來。

  她啞著嗓子飛快地問道:「你怎麼進來的,卓媽媽呢?」

  綠濃得意洋洋:「您放心吧,奴婢方才特地去瞧過了,卓媽媽睡得死豬一般,不會發覺的。」

  「你找我可是有什麼事?」謝姝敏心有疑慮,憂心忡忡地道。

  綠濃則不以為然,將燈燭移開了些,湊近了悄聲道:「您別怕,奴婢是心疼您這些日子過得苦,怕您夜裡睡不安生,特地來瞧瞧您的。」

  謝姝敏攥著薄被,一個字也不信。

  她又不是那不會看人的小丫頭,連是非好歹也分不清楚。綠濃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有年餘,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她心裡清楚得很。但她顧不得旁的,缺人時能用就行,這會更是如此。

  於是她也不想,便道:「你向來主意多,而今可是有主意能解救我?」

  綠濃聽著,連連點頭。

  因了謝姝寧幼時脾性也古怪,所以她如今跟著謝姝敏,偶爾聽到些怪話見到點怪事,也不覺得奇怪。

  何況,在她心裡,這些都不重要。

  她嘻嘻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八小姐見不得您好過,故意害了您喜歡的鳥,又使計趕走了朱媽媽,而今還來欺負您,混賬得很。」微微一頓,她緊接著道,「她誆了六爺跟太太。現如今誰都覺得她好,不知道您吃了苦頭,您就算是去同六爺跟太太告狀也是無用的。」

  謝姝敏耐著性子聽著,聽到這卻仍是不耐煩了。

  「所以呀,您不能去告狀,您只能直接讓他們瞧見八小姐欺負您的模樣!」

  謝姝敏不吭聲。

  眼下幾乎整個瑞香院都在謝姝寧的手裡,這事,哪那麼容易。

  綠濃見她似乎不感興趣,著急道:「您聽奴婢說完,這事就這麼著……」

  匆匆說了一堆。她還不忘拍著胸脯保證:「再說還有奴婢在呢!」

  謝姝敏抬眼看看她,垂眸應了聲「嗯」,重新躺了下去。

  綠濃就笑著,做賊似地溜了出去。

  暖閣裡,始終悄無聲息。

  然而誰也不知。卓媽媽緊閉著的雙目下,意識卻是門兒清。

  早在前幾日。她就得了謝姝寧的吩咐。千萬時刻注意著夜裡的動靜。若遇到了事,不必打草驚蛇,只在第二日回稟了她就行。

  卓媽媽就開始守株待兔。

  終於在今夜,等到了。

  綠濃走後,她依舊不敢動。

  果然沒一會,謝姝敏就踮著腳尖從裡頭走了出來。一直走到她跟前,輕喚了幾聲,又低頭在她身前仔細聽了聽呼吸聲,才長吁一口氣回去了。

  卓媽媽驚出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捱到了次日天明。趁著幾個丫鬟服侍謝姝敏起身的當口,卓媽媽就去將事情稟給了謝姝寧。

  謝姝寧聽完毫不猶豫地道:「將計就計。」

  卓媽媽不住點頭。

  等到午後,謝姝寧照例過去瑞香院督促謝姝敏念書習字。

  背了一段,外頭就來了謝元茂早先為謝姝敏請的那位女先生。

  女先生說,多日未見八小姐,不由記掛,所以冒昧求見。

  謝姝寧就也大大方方地留了她說話。

  略閒聊了幾句,謝姝敏就說要去如廁。

  誰知剛邁開步子,她就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女先生被唬了一跳,慌忙去扶。丫鬟婆子隨之簇擁而上。

  「快使人去請鹿大夫來!」扇子脫手掉在了地上,謝姝寧踉踉蹌蹌地衝到前頭,拽了個丫鬟急急讓她去請大夫。

  女先生抱起了謝姝敏放到軟榻上,突然神色一變,再回頭看向謝姝寧時,眼裡就多了幾分憤怒跟探究。

  謝姝寧知道,這位在她跟母親離家後才請來的女先生,很喜歡謝姝敏,為人也極正直。

  她裝作什麼也不知,別過頭去。

  女先生見狀不禁怒火中燒,但想著這乃是謝家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沒有資格插手,便道:「九小姐好端端地便暈了過去,別是什麼急症,還是快些去請六爺跟太太來吧。」

  謝姝寧故意阻攔,「鹿大夫醫術高超,等他來了就好!」

  「八小姐年輕,不知這事的緊急,還是快些使人去請六爺吧。」

  她是知道的,這府裡的六太太是八小姐的生母,卻不是九小姐的,所以其實六爺來不來才是最要緊的。

  她說完,定定看著謝姝寧。

  謝姝寧佯作不悅,低下頭去擺擺手道:「沒聽見先生的話嗎,一個個傻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得了吩咐,便有丫鬟匆匆下去稟報。

  鹿孔離得遠,沒這麼快就到,謝元茂跟宋氏倒一前一後馬上就來了。

  一進門,那女先生就迫不及待地道:「六爺,八小姐身上帶著傷!」

  滿屋震驚。

  謝元茂上前,女先生捋起了一截謝姝敏的袖子,露出小臂內側一塊烏青來。

  「阿蠻!」謝元茂吃驚不已,喝了聲。

  誰都知道,這些日子是謝姝寧在看著謝姝敏。

  謝姝寧驚慌地瞪大了眼睛,分辯道:「父親,不關我的事!」

  話語蒼白,誰也不信。

  謝元茂沉吟,「勞先生跟內人一道入內,仔細檢查一番敏敏身上可還有旁的傷。」

  「別擔心。」宋氏則圈住謝姝寧的肩頭,輕聲安慰了句。

  隨後,她便同女先生並幾個丫鬟婆子一道帶著謝姝敏往裡頭去。

  只一會,幾人就神色各異地走了出來。

  「如何了?」謝元茂慌忙問道。

  女先生遲疑著,面露疑惑,似不知該如何說起才好。

  宋氏亦如是。

  謝元茂見狀便察覺出不對勁來,追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說著話,他狀若無意地悄悄看了眼謝姝寧,「傷得厲害?莫不是遍體鱗傷?」

  他口中問出的話,一句比一句不對味。

  謝姝寧饒是心中早有準備,這會聽見了也覺得氣憤不已。

  她是他親生的閨女,他怎能這般不信她?

  「父親……」她捂著臉,嚶嚶哭著往後退了幾步,倒在了卓媽媽懷裡。

  卓媽媽一臉愁容,抱著她勸慰。

  那廂宋氏瞧著再也忍不住,怒道:「這事絕不會同阿蠻有干係,六爺若不信,自進去看便是。」

  先前還一臉怒意敵對謝姝寧的女先生也訥訥道:「六太太說得是,這事怕還是要六爺親眼瞧過了才好。」

  屋子裡躺在床上的謝姝敏聽著外頭的對話,閉著眼睛笑了起來。

  不枉她玩起了苦肉計。

  正想著,腳步聲已漸次響起。

  有人掀開了她的衣裳,肩頭一涼。

  「這是什麼?」

  旋即她就聽到謝元茂驚呼了聲。

  宋氏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六爺莫不是連字也不認得了,這是個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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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中邪

  果不其然,袒露在幾人眼前的那一小塊肌膚上,紅彤彤的印子像是被誰提筆寫上去的一般,赫然便是個「嫻」字。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一筆一劃皆清晰得很。

  初夏帶著晴暖的微風自半開的窗外徐徐吹進來,恍若柔荑拂面,謝元茂卻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宋氏發覺,蹙起眉頭,伸手悄悄扶了他一把。

  「這可不是什麼青紫痕!」謝元茂深吸一口氣,往窗邊走近,口中急促地道:「怎會有傷如字一般?」

  宋氏微微抿一抿嘴角,斟酌著道:「六爺而今可還懷疑是阿蠻待她不好,亦或是根本便是在疑心妾身薄待庶女?」

  謝元茂頓足:「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你莫要多想。」

  可語聲無力,足見他心中沒底,強硬不起。

  宋氏遂別開臉去,不再同他說話,只朝著床上躺著的謝姝敏走去。走至近處,她俯身探手往謝姝敏肩頭的那抹紅印輕輕揉搓了下,紅痕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這般看著,這印記就似乎是從皮膚底下自己生出來的一般,同她的骨血混在一塊,剝離不去。

  「六爺,敏敏身上這傷,瞧著可不簡單。」她收回手,將那角衣裳蓋了回去。

  說著,她忽然「咦」了一聲,再次伸出手去。這一回,宋氏的手落在了謝姝敏的額上。

  小小的女童躺著的姿勢同先前一模一樣,可面色卻在陡然間大變,額上脖頸處也都汗珠密布。

  宋氏猛吃了一驚。心道不好,立即起身大步往外頭走去,一露面就問:「鹿大夫可來了?」

  「怕是還在路上。」卓媽媽急忙應聲。

  宋氏點點頭,復進門去。

  謝元茂已頹喪地坐在了床前的腳踏上。眉頭緊皺,低頭不語。

  「六爺可是知道那字的意思?」宋氏看到了,本想開口勸他起來坐到凳子上去,可轉念一想又將話給咽了下去,直截了當地問出了那字的意思。

  話音未落,謝元茂驀地抬起頭來。聲音嘶啞,面上艱難擠出個笑容來:「只是個字罷了。」

  宋氏不信,沉了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六爺是準備要瞞著妾身?」

  他方才看到紅印時的模樣,可怎麼看都不像是無事的人。

  發現紅印是字,她跟謝姝敏的那位女先生也都詫異,可誰的反應也不似謝元茂的激動。

  多年夫妻,宋氏還是懂他的。

  她知道,他分明已想到了什麼。

  可謝元茂不肯說,張張嘴道:「這孩子渾身是傷。總不能是她自個兒弄出來的。」

  宋氏氣急反笑:「六爺這意思,就仍是懷疑阿蠻?」這麼多天,闔府上下都看在眼中,謝姝寧待謝姝敏這個庶出的妹妹,那是事無巨細。處處小心。她是嚴厲,可於人於己,都是一樣的,哪裡有一分像是對謝姝敏不好的?

  謝元茂嘴角翕動,見她是真氣了,又想著方才謝姝寧在外頭哭著倒進卓媽媽懷中的模樣,不由愧疚起來。

  他想了想,終於還是將叫他駭然的事說了出來:「老太太的閨名裡,就有個嫻字。」

  宋氏不知這事,聞言不禁怔了怔。

  等回過神。她忙不迭側目去看床上的謝姝敏,吃驚不已。

  故去的三老太太,姓陳,單名一個嫻字。

  因她輩分高,婦人閨名又向來不輕易示人。宋氏根本不知三老太太名字裡竟有個嫻字,而今這字生生「長」在了謝姝敏的肩頭。

  她猶自驚訝著,好容易將這話說出了的謝元茂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拚命地往外倒:「有一事,我忘了同你提。早些日子,阿蠻曾在敏敏這發現了一堆香品,因怕敏敏年幼玩香走水出事,她收了東西來尋我。我沒當回事,而今想想卻是了不得。」

  宋氏目光微凜,莫名覺得身上發寒,情不自禁地攏了攏身上家常的月白色素緞衣裙。

  她遲疑著開口,聲音因為這股子突來的冷意而顯得稍顯脆冷,如珠落玉盤,叮咚作響:「六爺莫不是覺著,這事不單是受傷這般簡單?」

  謝元茂沒吭聲,心裡卻像是貓爪在撓似的難受起來。

  只要將這些天發生了的事都聯繫起來,就不難發現裡頭的古怪。

  好端端的,才六歲的孩子會讓貼身大丫鬟去買香,而今又是渾身青紫傷痕,一看就是被人生生擰出來的。

  這些也就罷了,偏生她肩頭還有個模樣古怪的紅印子,暗合著三老太太的閨名。

  謝元茂雖沒作聲,可心裡已早早浮現出幾個字。

  次女這模樣,怎麼看,都像是撞邪了呀!

  那些傷,能是人擰的,可保不齊也能是鬼怪做下的!

  況且他心知肚明,三老太太死的不光彩。

  老太太是生生被燒死的。

  這乃是喪天良的做法,她死不瞑目,想必怨氣也重。壽安堂的舊址成了廢墟,而今被夷為平地,卻也還未修繕重建,冷寂得很。偶爾有丫鬟婆子路過,常說似有陰風陣陣。

  更有甚者,入夜了途經壽安堂,就說聽見有人在哭。

  這些話,直到後來被狠狠壓制了一番,才算是無人說了。

  時隔兩年,眾人才終於漸漸將那些流言蜚語給遺忘。

  但今日,謝元茂卻止不住地想起那些事來。

  背後發毛,他一下從床前的腳踏上跳了起來,急步走到宋氏身側。

  正當此時,外頭傳來驚喜的聲音:「鹿大夫來了!」

  謝元茂顧不得收拾儀容,撩起簾子大步走出去,見了背著藥箱的鹿孔就道:「勞鹿大夫快些為小女看看。這究竟是怎麼了。」

  「六爺莫急。」鹿孔安慰了句,抹一把額上薄汗,跟著他往裡走。

  沒一會,換了宋氏出來。

  宋氏神色凝重。走至謝姝寧身邊,輕輕拍一拍她的背脊,旋即吩咐卓媽媽幾人:「這裡沒什麼事了,先帶小姐下去梳洗一番,好好歇著吧。」

  卓媽媽應了聲「是」攙著謝姝寧。輕聲道:「小姐別哭,鹿大夫來了,九小姐不會有事的,六爺也不會胡亂責備您。」

  「娘親……」謝姝寧紅腫著眼,撲進宋氏懷中:「阿蠻不曾做過這樣的事。」

  宋氏對她當然是深信不疑,聞言斬釘截鐵地道:「娘親信你。」

  謝姝寧搖搖頭,抽泣著道:「阿蠻知道娘親信我,可爹爹怕是不信。但清者自清,阿蠻也不怕。只一點。娘親可莫要在這個當口同爹爹爭執。」

  宋氏知她一貫體貼,聞言只覺心疼,忙應下了這話,又催促她快些回去。

  一行人這才魚貫而出。

  謝姝寧一路小聲啜泣著,瞧著便極委屈。

  可方進了瀟湘館的院門,她的神色就開始漸漸冷了下來。

  等到回房。已是面無表情。

  玉紫柳黃幾個連忙打水的打水,取衣裳的取衣裳,忙碌起來。

  圖蘭倒沒事可做,索性坐在了門外的台階上,守起門來。

  屋子裡,謝姝寧洗去了面上的淚痕,換了舒適的乾淨衣裳,懶懶往榻上一躺。

  卓媽媽往她背後塞了隻方勝紋的大迎枕,說:「小姐,九小姐的衣裳會不會瞧出痕跡?」

  謝姝寧半坐起。看一眼自己衣擺上疏疏著的折枝玉蘭,漫不經心地回道:「從域外帶回來的東西,好用得很,一絲痕跡也留不下。」

  「那……她身上那字會不會被洗去?」卓媽媽頭一回做這樣的事,心裡委實沒有一丁點底氣。

  好在謝姝寧從不打無準備的仗。她既要在謝姝敏身上動手腳,那自然就要先試驗過一遍才行。

  那藥粉是她在敦煌時,偶然間從表哥舒硯手裡得來的。

  舒硯好玩樂,囤積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

  這粉,就是其中之一。

  入水無色,再以針蘸水,在謝姝敏的衣裳內側寫下「嫻」字。

  衣裳貼身,摩挲間熱氣上升,那字就印在了她的皮膚上。

  這水在衣物上仍是無色的,可一旦落在了皮膚上,就會泛紅。

  好用得很,可惜只有那麼小半瓶,這回一試一用,就所剩無幾了。

  謝姝寧躺在榻上,轉動著自己腕上那隻從敦煌買回來的紅色鐲子,朝著卓媽媽笑了笑:「媽媽別擔心,你方才難道沒瞧見父親的神色?若沒成功,他們焉能是那個樣子。」

  卓媽媽一想,這話在理,終於安心了些。

  那天晚上,她偷聽到綠濃跟謝姝敏說話,要用苦肉計在謝元茂跟前哭訴,以求逃出謝姝寧的魔爪。

  次日謝姝寧知曉後,便想出了這法子將計就計。

  正巧,謝姝敏自己弄出來的淤青痕跡,也狠幫了她的計策一把。

  鹿孔又是她的人,只消提前提醒一兩句,這事就再無遺漏。

  笑容浮在靨上,猶如初春的細小白花,謝姝寧翻個身,閉目小憩起來。

  綠濃這會卻正被桂媽媽趁著主子都在裡頭,給悄悄扯到了一旁說話。

  出了這樣的事,桂媽媽心慌得緊,拽著她的手不肯放,叮嚀道:「眼下這瑞香院怕也是不好待了,趕明兒我再去同太太求求情,早日讓你回瀟湘館去。」

  綠濃哪知事情發生了變故,見諸人都緊張著,謝姝寧又哭著回去,心裡正得意呢,哪裡聽得進桂媽媽的話。

  她一把抽出手,鄙夷地道:「八小姐身邊那幾個,不是牙尖嘴利就是木訥如傻子的,再不然就是那男人似的外族人,我才不稀罕去,免得搶了她們的風頭,叫她們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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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綠濃

  話說到後頭,她已忘了要壓低聲音,直聽得桂媽媽忍不住捂耳,又急急伸手去捂她的嘴。

  綠濃不悅,連忙去掰桂媽媽的手指,可她越是用勁,桂媽媽便捂得更緊,似要將手黏在她嘴上才好。

  初夏午後的日光照在母女二人身上,像鍍了層金光,襯得桂媽媽一張臉白如霜雪。

  她是真怕了自己這不聽話的小女兒,再不敢任她妄為。

  桂媽媽死死不肯鬆了手,只貼在女兒耳邊小聲道:「九小姐是個庶出的,將來的前程都握在太太手裡邊,你跟著她能有什麼出息?過去太太將你打發到了這,那就是為的叫你長長記性,切莫在瀟湘館裡作得意樣,遲早還是要將你調回八小姐身旁的。」

  綠濃不高興聽她老生常談,煩躁地皺起眉頭,一口咬在了桂媽媽的虎口上。

  「你這丫頭!」桂媽媽低低痛叫一聲,縮回了手。

  綠濃擦著嘴角,恨聲道:「我同八小姐一道長大,原就是同玉紫柳黃幾個不同,我怎麼就不能得意?」

  她年紀不小,又跟著朱婆子混了好一段時日,有些事早早心中有數。

  因她只比謝姝寧大一點,生得也好,所以自小就是被當做謝姝寧未來的陪嫁丫鬟。

  這陪嫁的丫鬟,雖說是丫鬟,可那都是為了將來自家小姐嫁做人婦懷孕後,不便伺候姑爺時,用來固寵的。

  以她的姿色手段。再加上生母桂媽媽又是太太身邊得力的婆子,她來日想抬個姨娘再生個兒子,那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她小,可不代表野心也小。

  不等桂媽媽開口,她就又說了起來:「而今我在瑞香院裡得臉得很,我何必再去瀟湘館裡舔她的臭腳!」

  桂媽媽氣得面色鐵青。

  她在內宅混跡多年,心中清楚即便母女倆人此刻所在的地方偏僻,邊上也無人,可這並不能代表隔牆就沒有耳朵。

  綠濃口中的話若被有心人給聽見了。就算她再怎麼求情,想必宋氏也絕不會鬆口。

  她駭極,但仍忍耐著,再次拉住了綠濃的手,好聲好氣地勸慰道:「闔府都知道你是我的女兒,太太也是看著你長大的。只要你討了八小姐的歡心,將來該是如何還是如何,你就不能忍一忍懂事些?」

  惹了謝姝寧不快,於她們能有什麼好處?

  桂媽媽是百思不得其解,怎麼也不能明白自己這小女兒究竟在想些什麼。

  綠濃卻也懶得再聽她的話,跺著腳將手抽出來。「娘你別管了!我又不是孩子,心中有數著呢!」

  「你可莫要胡來呀!」桂媽媽從這話裡聽出了些微苗頭。頓覺不妙,忙喝了句。

  可綠濃卻只是翻個白眼,忙不迭地逃離了她。

  桂媽媽摸著自己手上的牙印,連連嘆氣,捶胸頓足。

  屋子裡的謝元茂,亦是不斷地唉聲嘆氣著。

  躺在床上的女童仍不見甦醒模樣,面色卻似乎越來越難看。

  鹿孔為其把了脈。又仔細看了看她手臂上的淤青跟肩頭的傷,搖搖頭道:「手臂上的倒像是被掐出來的。可肩頭的紅印子卻是不得而知。不過六爺跟太太放心,九小姐的身子並無大礙,突然暈過去只是因她氣虛罷了,開兩幅藥吃了,也就無礙。」

  謝元茂聽了卻不敢放心,追問起來:「當真如此?那她為何渾身冒汗?」

  鹿孔遲疑著。

  過了會,方徐徐道:「有些話小的不知該說不該說。」

  「有什麼話,鹿大夫但說無妨!」謝元茂聞言便知事有蹊蹺,忙道。

  鹿孔這才微微點了點頭,又側目朝著躺在床上的謝姝敏看了眼,輕聲道:「依我看,九小姐這會其實已是醒了。」

  謝元茂大驚,「可她明明還昏睡著!」

  若醒著,為何他們連聲喚了幾回,也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眼皮都不曾掀一掀。

  鹿孔打開藥箱,一邊往裡頭取東西出來,一邊說道:「九小姐這模樣,我過去在延陵跟隨師父做學徒時,也曾見過一例。那家的小姐也是這般,身上時有淤痕出現,吃了許多藥也無用。後來眾人才知,原來這根本就不是病症,而是沾了髒東西。那家遂請了得道的道長來做法驅邪,結果道長果真從那家捉了隻小鬼出來,那小姐也平安無事了。她後頭曾說,昔日我們在她床前說話,她都能聽見,只苦於開不得口。明明清醒,卻動不了也說不了話,這模樣,豈不是就同如今九小姐的,像極?」

  人人怕鬼,心虛者尤甚。

  聽到髒東西幾字,謝元茂愈加肯定了幾分自己心中猜測,兩眼瞪大,「竟真有這樣的事?」

  鹿孔面露難色,斟酌著話語:「若非親眼所見,我也是斷斷不信的。」

  謝元茂神色凝重地看了眼宋氏,問道:「夫人如何看?」

  「試一試,倒也好。」宋氏聽了鹿孔說的事,也覺得心有餘悸,「就算不是中邪,也算是祈福了。」

  謝元茂聽了這話覺得舒心了些。

  倆人就送鹿孔出去,讓人候著他開了藥方,再讓車夫送他回去。

  謝姝敏一直未醒。

  傍晚時分,丫鬟煎好了藥與她喝了,可她仍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謝元茂念著鹿孔說過的話,悄悄同宋氏商議,「京都的道觀裡聚著的大多是騙子,請寺裡的大師來誦經是不是更好些?」

  況且,若真是三老太太,興許念些往生咒超度一番,就好了也說不準。

  宋氏當然不會在這事上說不好。

  謝元茂就道:「普濟寺的戒嗔大師德高望重,若能請得他來,想必最好。」

  思來想去,也的確只有戒嗔最靠譜。

  夫婦二人就將這事定下了,決定次日一早就讓人拿著名帖上山門去請人。

  擇定了這事,謝元茂長舒一口氣,這才想起自己白日裡惹得長女大哭了一場,心下微有內疚,又不便拉下父親的臉面親自才去道歉,就讓廚房裡特地做了謝姝寧愛吃的幾道菜,單獨送去了瀟湘館。

  宋氏知曉,暗地裡嗤笑了聲,也就隨他去,自己則趁夜將瑞香院裡的丫鬟婆子聚到庭院裡。

  眾人隱約知道今日出了大事,卻不知究竟是什麼事,此刻見她興師動眾的,皆惴惴不安起來。

  天上星子冒頭時,人便聚齊了。

  宋氏開門見山,點了謝姝敏身邊貼身的幾個丫鬟婆子出來,一言不問直接便斥她們玩忽職守,罰了三個月月錢銀子。

  綠濃在其間聽到被扣錢心中不悅,但轉念想想這回定然是成了,遂展眉。

  然而她並沒能高興多久。

  依次將瑞香院裡的人敲打過一遍後,宋氏就讓眾人散了,單留下了綠濃。

  將人帶進屋子裡,卻沒讓桂媽媽入內。

  綠濃陡然慌張起來。

  卓媽媽則從瀟湘館趕了來。

  宋氏問她,在瑞香院,可是待得不痛快?

  她愣了愣,一時間不知自己是該搖頭還是點頭。

  怔愣中,宋氏又問了一遍。

  綠濃忙搖頭。

  宋氏嘆息,忽然說起別的事來:「那日三更時分,你進九小姐內室做什麼?」

  綠濃聞言慌慌張張地抬頭看了眼卓媽媽,霎時汗濕背衣。

  那天夜裡,她分明仔仔細細看過了,卓媽媽睡得雷打不動,她怎麼會被發現?

  「奴、奴婢只是進去……進去瞧瞧九小姐睡得好不好……」她支支吾吾撒著謊,漏洞百出。

  宋氏心一酸,綠濃從小就是她看著長大的,幼時活潑討喜,而今怎就成了這幅模樣。她伸指揉揉眉心,旋即搖了搖頭,「九小姐屋子裡丟了一串南珠項鏈,一枚上等玉石雕成的扇墜子並幾粒金珠……」

  綠濃打了個寒顫。

  這些東西,可不都是當初謝姝敏取了讓她去當了換銀子買香的嗎?

  普通劣質的香,是決不能用的,要買好的,自然就缺不了銀子。

  她聽著宋氏將那些物件一一派出來,聽得懵了。

  就在這時,卓媽媽不知上哪兒取了隻匣子出來。

  匣子打開,南珠項鏈,扇墜,金珠……皆在裡頭靜靜著。

  綠濃瞠目結舌,耳畔聽得宋氏道:「當鋪的掌櫃親自認了畫像,那畫像上畫著的人,正是你。」

  「太太!太太這不是奴婢做的!真不是!」背脊生寒,綠濃一把撲過去抱住宋氏的小腿,大喊起來。

  可物證人證俱在,她哪裡還能分辯?何況這事,的的確確也是她做的!

  喊了幾聲,見宋氏沒動靜,她慌極了:「是九小姐,是九小姐讓奴婢去當了的!」

  宋氏沉默,隨後扶了她一把,幽幽道:「你怎成了這般?九小姐才多大,她怕是連當鋪是做什麼的也不知,哪裡就能叫你去當了這些東西?」

  綠濃大哭,「太太,奴婢絕沒有一句假話啊——」

  可她越是分辯,越無人信她。

  宋氏鬆了手,吩咐下去:「來人,把綠濃關起來。」

  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就走近來,綠濃拚命掙扎,可她哪裡掙得過她們,一把被汗巾子堵了嘴,給拖了下去。

  宋氏別過臉去,心中失望透頂。

  消息傳到瀟湘館,已近夜半。

  謝姝寧還未入睡,候著卓媽媽回來。

  卓媽媽進門便說了句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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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驅邪

  謝姝寧倚在繡花的素緞靠枕上嘩嘩翻著書頁,聞言只應了聲「嗯」,便不再過問此事,吩咐人吹燈歇息。

  近四更時,她被外頭颯颯的風吹樹枝聲吵醒。

  睜開眼,窗欞外仍是黑的,似乎比夜裡還要更黑些,天色黏稠得像是墨汁。她翻個身,意識逐漸清醒。

  玉紫聽到動靜醒來,點了燈輕手輕腳走進來,迷迷糊糊地喚她:「小姐。」將燈在角落的長條小几上擱下,屋子裡便被昏黃的光線籠了起來。

  「是不是要下雨了?」謝姝寧輕聲問。

  玉紫走近了幫她掖了掖被子,透過窗紙看看外頭的天色,頓了頓,「怕是要下了。」

  風聲裡,隱隱約約還夾雜著雷閃雷鳴的聲響。只那雷電聲還遠著,一時未到她們頭頂上而已。

  眼瞧著就要入夏,雨水肯定就會密集起來。

  外頭黑得異樣,想必天上已堆滿了烏雲,只待豆大的雨珠匆匆落下洗滌一番人世。

  謝姝寧眨眨眼,睡意全消。前世小時候一到打雷下雨的日子,她就會躲進宋氏的懷裡,宋氏就會摟著她唱些江南的童謠。一晃眼,也不知究竟過去了多少年。

  窗外的雨終於落了下來,雨水「劈哩啪啦」地打著窗戶。

  謝姝寧想,檐下的那些重瓣薔薇花,被突來的大雨一淋,香氣四溢,怕是都要打碎了。翠色的葉子,紅錦似的花瓣,落了一地,被蜿蜒的雨水沖刷著,遍布廡廊。

  想到薔薇,她不禁悠悠想起那一日在沙漠裡見過的沙漠玫瑰。

  這一生。怕是都再沒有機會見到了吧。

  她轉著手腕上的紅鐲,笑著吩咐玉紫:「時辰還早,你回去歇著吧。」

  「噯。」玉紫應了,去檢查了一遍窗戶,確保關緊了,透不進一滴雨,這才悄聲退了下去。

  內室裡,重歸黑暗,落針可聞。

  往事就走馬觀花似地在她眼前來回晃動。

  以前的日子,而今想來。就像是夢一樣。前世,慶隆帝執政多年,直到她去世的前兩年,才一命嗚呼。她還記得,慶隆帝駕崩的那一天。下著大雪,她抱著年僅兩歲的兒子在各路貴婦之間打轉。笑著同她們應和說些有的沒的。

  手腳伶俐的丫頭。用早春儲下的無根水烹茶,得了大量讚賞。

  這時節,人人都用梅花上的雪烹茶,她用回雨水,便出盡了風頭。

  正得意著,慶隆帝仙逝的消息就昭告了天下。

  年輕的成國公燕淮一直陪在他身邊。直到兩日後才步履沉穩地走出了慶隆帝的寢殿。人人都以為,他會踏著滿地鮮血登基為帝,可誰也沒料到他轉眼就扶了小淑妃的幼子即位。

  慶隆帝的幼弟賢王,彼時尚且年輕氣盛。不滿燕淮,帶兵直入皇城。

  可那座紅牆黃瓦的城池早就虎視眈眈,只等他入內,一舉誅殺。

  賢王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剩下的端王爺幾人皆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吭聲。

  她倒曾聽聞,遠在南邊的靖王氣得吐血,揚言要將燕淮斬殺於午門。

  天下人皆知,若連靖王都沒法拿下燕淮,那滿西越,怕都沒有能被燕淮稱作對手的人了。只多年來,靖王沉寂,花天酒地是個十足的逍遙王爺,眾人都快忘了他了。

  然而誰知,一群人盼著盼著,盼到的卻是靖王撤兵的消息。

  不戰而敗。

  簡直丟盡了臉面。

  這其中究竟都發生了什麼事,謝姝寧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若那一日他們直接將胡楊林裡的那兩個少年殺了,許多事她就再也不必擔心會不會發生。

  可如今為時已晚。

  她長長嘆了口氣,背過身去,不再盯著窗紙看。

  大雨下到了天明時,才算是小了些。

  去普濟寺送名帖請人戒嗔的小廝冒雨前行,雨天路滑,不敢將馬趕得太快。一路上行人寥寥,他也樂得自在,沒想到走至半道,身邊卻忽然掠過一匹棕毛的大馬,飛馳而去。

  他倒吸口涼氣,感慨著這人也不怕摔了。

  隨後,他抽了身下的馬一鞭子,亦加快了速度。

  可趕到普濟寺時,卻被告知戒嗔大師正在見客。

  他出門前得了謝元茂的叮囑,不論如何定要親自見到戒嗔大師的面,得到了肯定的應允,才能離開。

  沒有法子,他只能等著。

  好在並沒有等多久,他就被寺裡的小沙彌請進了屋子裡,見到了盤腿坐在蒲團上的戒嗔和尚。

  說明來意後,戒嗔和尚一臉諱莫如深,似乎早有察覺,叫送信的小廝驚訝不已。

  普濟寺裡曾得過宋氏的大筆捐贈,因而戒嗔一口便應承下了,說準備準備,明日便下山過府。

  小廝完成了任務,長鬆了一口氣,匆匆下山趕回了謝家。見到謝元茂就道,戒嗔明日就會來,說是要誦經七日。

  既如此,那就是要在府中留宿了。

  戒嗔是出家人,要尋個清淨地才能讓他住。謝元茂便打發了小廝急急忙忙去尋宋氏,將這事說了。宋氏就道:「地方都是現成的,我這便讓人下去收拾。」

  說這話時,兩人就站在謝姝敏床前。

  帳子裡,謝姝敏僵著身子,緩緩睜開了眼。

  從肩頭出現了個字時,她便知道自己中計了。

  可那時,她已「昏睡」在床,根本沒有補救的機會。當天夜裡四下無人,值夜的婆子打起了瞌睡,她就偷偷想要將肩頭的字擦去,可不論她怎麼擦都沒有任何用處。那一刻,她恨不得拿把小刀將這塊皮割了才好。

  而今她是真的在劫難逃了。

  聽著宋氏跟謝元茂的對話,她飛快地動起了腦筋,想要糊弄過戒嗔和尚去。

  他們現如今只是懷疑她中了邪,所以要尋戒嗔和尚來驅邪,所以只要等到戒嗔念完了經。她裝作邪被祛了便是。

  到那時,一切就都還能恢復原樣。

  只這七日,要吃些苦頭罷了。

  這樣想著,她心裡的煩悶就少了許多,僵直的身體也漸漸鬆懈下來。

  第二天,大雨方停,天色還昏暗著,戒嗔和尚便帶著個小沙彌來了。

  謝元茂親自去二門迎的他,滿心都是話,嘀嘀咕咕了一路。戒嗔和尚倒也配合。絲毫不嫌他煩,神色慈和,愣是聽了足足一路,連眼皮也不動一下。

  見到了謝姝敏,戒嗔只看一眼便道:「幸好。」

  謝元茂唬了一跳。忙問:「大師可是瞧出了什麼?」

  戒嗔點點頭,聲音裡帶著慈悲。「九小姐年幼。自是不敵,故而身上才會有淤痕顯現,那字亦是如此。淤青倒還無妨,只那字卻已是紅印,不妙不妙。」

  「還望大師解救小女。」謝元茂嚇得渾身發顫,哆哆嗦嗦地道。

  戒嗔雙手合十。「我佛慈悲。」

  躺在那的謝姝敏聞言卻恨不得立時起身去踹戒嗔和尚幾腳才痛快,假和尚,假慈悲!

  可她這會是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

  戒嗔讓人將她的屋子隔絕。他便在門外焚香誦經。

  這動靜不小,長房的人也都知道了,長房老太太便譴了大太太王氏過來一探究竟。

  事到如今,宋氏跟謝元茂也知是瞞不住了,索性也就不瞞,老老實實將事情告訴了大太太,只抹去了懷疑謝姝寧的那部分。至於那同樣疑心了謝姝寧的女先生,經此一事,自覺慚愧,也知自己在府裡待不下去了,便主動同謝元茂請辭離去。

  這會,人怕是都出了京了。

  大太太聽完宋氏夫婦的話,極為詫異,便提出要去見一見謝姝敏。

  不過她心裡也犯嘀咕,若說是三老太太冤魂不散,她倒是相信。

  也因為相信,所以她心裡害怕著。

  畢竟當日,那可是她頭一個抓到了那對姦夫淫婦!

  三老太太若想報仇,可不得來尋她?

  大太太強顏歡笑,在路上安慰著謝元茂兩人,可進了瑞香院見到了人,耳邊聽著戒嗔和尚誦經的聲音,她立時笑不出了。

  那個連色都不褪的「嫻」字,可是頗為刺眼!

  她被嚇得要命,急急就回了長房。可也不敢直接同長房老太太說實話,只得揀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說了。

  可長房老太太眼睛多尖,一看就知她沒將話說完,重重斥了兩句。

  大太太沒有法子,只得老實說了。

  老太太聽了卻只嘆口氣,道:「作孽啊…」

  大太太一哆嗦。

  她忽然想起,自己那可憐的雲娘,會不會也心有不甘要回來尋仇?

  她怯怯地離了老太太,忙回去想法子消災解難,又時時注意著三房的動靜。

  本以為憑藉戒嗔,定然沒有問題。

  可誰知,七日過後,戒嗔卻道不成。

  謝元茂懵了,問可還有旁的法子。

  戒嗔想著謝家八小姐送給自己的金條,面色凝重地道:「若問法子,怕只有送九小姐去清心庵了。」

  謝元茂的臉刷地白了。

  就連一直躺在那裝乖孩子的謝姝敏,也忍不住下意識從床上跳了起來,聲音又尖又利地喊道:「好你個黑心的老禿驢,你這是要害死我啊!」

  清心庵裡關著的都是些瘋瘋癲癲的婦人,從來只有進去的人,沒有出來的。

  可她卻忘了,這會這般一罵,以謝元茂的膽子,哪還敢繼續留她。

  謝元茂當下做了決斷,「我聽大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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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掙扎

  伴隨著陡然堅決起來的話音,清風透過煙霞色的蟬翼紗吹進屋中,吹得方才破口大罵了戒嗔和尚的謝姝敏清醒了些。

  床柱上銅鉤掛著的水藍色紗帳被她一把攥緊手中,換了副傷心模樣扭頭去看謝元茂。

  眼下這節骨眼上,她能依靠的人,只剩下了謝元茂。

  可她親自養大教大了的人,她怎會不知道他的性子。小時便是這般,即便長到了如今,也不會同過去有多少分別。視線越過謝元茂的肩頭,悄悄落在了他身後不遠處那隻細頸瓷瓶裡插著的花上。

  雪白的梔子花,已有了頹敗之勢,但葉片仍蒼翠著。

  看著看著,她的眼眶裡就漸漸蓄起了淚水。

  微微一眨,晶瑩的淚珠便撲簌簌滾了出來。

  她哭著,傷心欲絕。

  謝元茂驀地又遲疑了起來。

  眼前的人,分明還只是個小小的孩子,平日裡又乖巧得很,哪裡像是被冤魂附了身的人。

  他心軟了,眼中漸漸有了反悔之色。

  清心庵那地方,他便是沒去過,也聽說過。說好聽了叫清心庵,往難聽了說,那就是個瘋人庵。裡頭全是瘋子,據聞連吃人的都有!若將次女送了去,她可還能有機會好起來?

  掌心裡冒出汗來,滿室靜謐。

  窗外有鳥雀撲棱著翅膀飛過,發出尖細的啼聲。

  床上的女童哭叫著:「爹爹……」

  謝元茂很吃這一套,立時可憐起她,正要開口。卻聽戒嗔和尚高唱了聲佛號,而後道:「六爺莫要被誆了去,而今站在你跟前的人,已非昔日童女。」

  戒嗔和尚未壓低嗓音。謝元茂只覺入耳之聲沉穩又雄厚,如撞擊洪鐘,將人心都給撞得晃動起來。

  「大師的意思是,如今在我們面前的是……」他想說。卻不敢繼續說下去。有些事,只想一想,也已足夠叫人害怕,哪裡還敢說。

  戒嗔和尚倒聽懂了他的意思,直言不諱:「正是六爺心中所想之意。」

  謝元茂聞言忍不住後退了兩步,避開了謝姝敏淚汪汪的視線,訥訥道:「這意思便是說,只有送她去清心庵一條路了?」

  「阿彌陀佛,六爺何必再問貧僧。您心中其實早已有定數。」戒嗔語似嘆息。

  謝元茂將掌心汗水在直綴上擦去。怔怔地點頭。

  他心裡的確。已經有了決斷。

  等明年開了春,他就要起複了。

  府裡的事決不能再給他拖後腿!

  若家宅不寧,他的青雲之路。也只會越走越窄,直到摔下來的那一日為止。他不敢冒險。何況再疼愛再可憐,也只是個庶出的女兒。若是個兒子,他還得仔細地再想一想,可只是女兒,狠狠心也就似乎沒有那般要緊了。

  他緊抿的嘴角,慢慢放鬆下來。

  淚眼朦朧的謝姝敏看到了,心中警鈴大作,再顧不得別的,赤著腳便從床上下來,蹬蹬幾步衝上來抱住謝元茂的腿,哭著道:「爹爹,敏敏怕……」

  她多想高聲大喊,你跟前的老和尚根本就只是個什麼也不懂的禿驢,休要信他!

  可戒嗔和尚是滿京都的名人,名望頗高,焉是她一個黃口小兒能否定的?

  她說不得,再氣再恨也說不得。

  「爹爹,敏敏聽話,敏敏乖乖的,不要送敏敏走……」

  謝元茂一句句聽著,有那麼一瞬間真的心軟了。

  但只要一憶起方才謝姝敏面部扭曲,聲音尖利地咒罵戒嗔時的模樣,他就忍不住心硬起來。

  戒嗔和尚說得對,她如今八成是在誆自己,信不得!妖魔鬼怪最擅長的就是窺視人心,她分明是看出來了自己心裡對次女的不捨,所以才拚命地裝可憐賣乖想要讓自己改變主意。

  來日好繼續留在謝家裝她的小丫頭,一點點再害他們。

  謝元茂心神一凜,急聲吩咐下去:「快來人,伺候著九小姐休息!」

  候在外頭的婆子們就漸次走了進來,一人抓手,一人擒腳,將人給按住生生拖回了床上。又有人端了水盆來,擰了帕子為她擦去面上淚痕。

  正擦拭著,那婆子忽然痛叫了一聲,抓著帕子跳了起來。

  鬆開手,手腕上便現出了兩排新鮮的牙印。

  謝元茂見了在心裡暗暗點頭,戒嗔果然是大師,一個字也沒有說錯!這丫頭就是裝的柔弱模樣!

  他拂袖而去。

  被落在身後的謝姝敏卻是氣得肝都疼了。

  她根本就連那婆子的一根汗毛也不曾碰到過,何曾咬過她?

  然而這時,任憑她再說什麼,也絕不會再有人願意信她。

  ……

  謝姝寧不出手則已,既出了手,必求萬無一失、滴水不漏。

  她也深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再加上先前她明明已徹底斷了三老太太的生路,她也依舊魂歸謝家。可見有時,死也並不是最好的法子。

  再加上,她自己就是個先例。

  所以這一回,她斷不會再要謝姝敏的命。

  活著,困著,這才是最保險最容易掌握在手中的辦法。

  她一得到謝元茂在同宋氏商量清心庵之事的消息,就立即讓冬至帶著剩下的銀子趕往普濟寺,再遞了消息給尚留在府中的戒嗔和尚。

  這筆生意,她做得很開心,戒嗔也很高興。

  此後又過了三日,戒嗔和尚才被謝元茂恭恭敬敬地送出了謝家,一路送至石井衚衕外,謝元茂才返身回府。

  這三日裡,謝姝敏被關在瑞香院裡,被人好好照料著。

  謝元茂本想著興許過幾日她能有些好轉也說不準,所以三天中戒嗔依舊不間斷地誦著經。

  但時不時的。從瑞香院裡就會傳出謝姝敏摔了東西咬了人的事。

  到臨近戒嗔離開的日子時,已有貼身伺候她的婆子能一字不落地複述出類似「你們這群畜生,我定要你們不得好死」,又或「我要一把火燒了謝家」這樣的話來。

  這些話。當然都是從謝姝敏嘴裡「說」出來的。

  謝元茂便慌張起來,覺得這是因為謝姝敏的情況加劇了。

  戒嗔和尚離去之前,留下了一串沉香木的佛珠。謝元茂囑人給謝姝敏戴上,勉強算是壓制了一番。

  又等了兩日。他方聯繫了清心庵的庵主。

  消息傳至長房,大太太暗地裡拍手叫好,免得將人留在府裡成了禍害。

  三太太蔣氏則眉頭緊蹙,擺著嫂子的款來三房走了一遭,說謝元茂這事做得不好,不該如此行事。

  可當謝元茂問她,依她的意思該如何處置時,她卻說不出所以然,又恐丟了面子便使勁挑起謝元茂夫婦的不當來。

  她這些年得意慣了。一時間忘了謹慎忘了不該插手三房的家務事。將話說得過分了些。

  謝元茂惱火。直言她若覺得不當,只管將謝姝敏帶去她那養,四季衣裳吃穿用度的銀子皆從三房出。只佔她一間屋子便是。

  蔣氏聽了不禁冷面,轉瞬就走了。

  兩人鬧了個不歡而散。

  長房老太太也懶得管。左右只是個庶女,小心些往清心庵一送,外頭的人一時也不會注意到,丟不了謝家的臉面,她便只當沒這回事,自去念她的佛。

  謝元茂就親自將人送去了庵裡。

  出門時,謝姝敏面無表情,悲喜均不見。

  謝姝寧穿著身青綠色的小衫,站在廡廊下看她。

  黑白冽然的眸子裡有著單薄的笑意。

  謝姝敏察覺了,瞳孔一凝,在無人瞧見之時飛快地翕動著嘴角。

  那唇形,似在說,我終有一日會回來的。

  謝姝寧權當沒有瞧見,道:「等到了年關,我們可能將敏敏接回來一道過年?」

  謝元茂嘆了聲,驟覺長女乖巧伶俐,自己早前真真是做了大錯事。

  「等到了那時,再說。」他搖搖頭,「你快回去,莫要在這待著了。」

  謝姝寧便襝衽施禮,聽話地退了下去。

  當天晚些,謝元茂從外頭回來,特地讓廚房做了一桌好菜擺在了玉茗院。又讓人去請了謝姝寧來,一家人一道用飯。

  飯桌上,謝元茂說了幾句軟話,謝姝寧卻聽得心不在焉。

  她並不關心他究竟信不信自己,她此刻記掛著的只有惠和公主的那封回信。

  信裡,紀桐櫻用了大量筆墨翻來覆去地寫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看不懂,仔仔細細念了幾遍,仍是一頭霧水。

  近兩年未見的公主殿下,像是同她打了個啞謎。

  可再看,又似乎只是在發洩著心中不滿。

  然而她究竟在不滿什麼?

  謝姝寧提起了一顆心,索性不寫回信,只等著再過幾日入宮。

  用過了飯,宋氏留她說話,同她商量著該給惠和公主送些什麼生辰賀禮。

  「公主殿下什麼稀罕之物沒有見過?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我們從敦煌帶回來的東西裡揀幾件稀奇的,送去便是,總歸是心意。」

  宋氏也覺得她這話在理,便親自帶了人下去挑選東西。

  ……

  到了紀桐櫻生辰的前一日,母女二人一大早便帶著準備好的賀禮乘著馬車往南城趕去。

  按理,她們也該同旁人一樣等到明日再去參加宮宴。

  但宮裡遞了話出來,讓她們早一日入宮,自是不能違逆。

  待到日頭高升,馬車就進了皇城,行了一陣,諸人下了馬車步行往前。又走了一會,迎面便來了接應她們的小太監。如過去一般無二,謝姝寧坐著小攆去永安宮見紀桐櫻,宋氏則直接被人領著去見了皇貴妃白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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