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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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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5:48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驚馬

  外頭卻只傳來車夫慌慌張張想要馬安靜下來的聲音,根本無暇分心來回答謝姝寧的問話。

  身下的馬車晃蕩得更加厲害,謝姝寧眉頭緊蹙,又重重喊了一聲,「秦大!外面怎麼……」

  可話才說一半,車廂內頓時天旋地轉,謝姝寧大怔,被宋氏一把攬進懷中,伴隨著一聲驚呼一頭栽倒下去。

  母女倆人摔做了一團,宋氏急忙將她護住,急聲問:「阿蠻,可有受傷?」

  「不曾,娘親可受傷了?」謝姝寧亦顧不得查看自己身上有無傷處,急急忙忙先去上下打量起宋氏來。

  幸好,二人都沒什麼大礙。

  可方才坐在靠近門口的桂媽媽跟玉紫,因見外頭的車夫秦大沒有回應,便要探身出去看看,結果就這麼被馬車給甩了出去。原本今日出行,就是輕車簡裝,馬車內的地方本就不大,簾子一揚,桂媽媽跟玉紫就沒了蹤跡,這會也不知如何了。偏生馬車仍不停,似依舊在疾馳。

  謝姝寧記得這條路平素並不是主幹道,因而來回走動的人群並不密集,但依現在身下馬車的行駛速度,只怕是要出事。

  「阿蠻別動!」

  她才動了心思想要扶在車壁上往外看一眼,就被宋氏惶惶拉了回來。

  宋氏緊緊攥著她的手,一刻也不敢鬆開,口中道:「暫且先別動!」

  眼下馬車正顛簸著,一個不慎只怕就要步上桂媽媽跟玉紫的後塵,實在太過危險。

  謝姝寧沒有法子,只好老老實實由宋氏抓著手,兩人瑟瑟抱在一塊,誰也不敢動彈。

  馬車外已經連秦大想要制服馬匹的聲音也小消失不見,周圍一片寂靜,只餘馬蹄重重踩踏在青石板上的「噠噠」響聲,一聲賽過一聲叫人心驚不已。

  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謝姝寧的面色漸漸冷厲下來。

  「秦大!秦大!」宋氏亦覺得心中不安,這會也顧不得別的,揚聲大喊起來。

  但外頭一絲聲響也無。

  等到馬脫韁而去,兩人指不定會成何模樣!

  宋氏大駭,手足無措。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靜了下來。

  似乎只是一剎那間的事,原本顛簸不休的騾樣重歸了安寧,靜止不動了。

  宋氏仍大氣也不敢出,牽著謝姝寧的手不願鬆開。

  外頭鴉雀無聲,過了會才有馬兒打著響鼻的聲音響起。

  事情不大對勁!

  謝姝寧心神一凜,忙將手從宋氏掌中抽了出來。然而下一刻,她仍舊遲疑了。

  外頭雖然沒有動靜,但仍不能肯定,就真的一個人也沒有。馬若受了驚,怎麼可能在沒有人馴服的時候自己靜了下來?

  驀地,一陣風過。

  原本就仍在晃晃悠悠的簾子就這樣被風吹得揚了起來。

  有個人影燕子似地從她眼前掠過,三兩下上了巷子旁的高牆,轉瞬即逝。

  謝姝寧不禁瞪大了雙眼。

  黑衣紅邊,肩頭銀章在夏日清晨的日光下,發出奪目的光彩。

  她甚至不敢斷定,自己瞧見了什麼,呆愣愣地朝著馬車外而去。身後宋氏疑惑地追了上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秦大,不見了。」謝姝寧跳下了馬車。

  馬車所在的巷子十分眼生,狹小僻靜,空無一人。兩旁是高聳的牆壁,隱隱約約能瞧見後頭茂密的枝椏,但卻無法知道後頭是否有住宅,又住著誰。頭頂上的天瓦藍瓦藍,日光亦耀眼極了。

  但青天白日下,謝姝寧卻覺得遍體生寒。

  「阿蠻,玉紫她們在哪裡?」宋氏回過神來,急忙也跟著下了馬車。

  四下無人,馬車又沒了駕車的車夫,她們兩個弱女子根本什麼也不會,留在馬車上也無用。

  謝姝寧退回到她身邊,仰頭看看天色,掐算著時辰,「娘親,準備給月白購置的宅子,可是在北城外圍?」

  宋氏微怔,「是,便是原先同你說過的那幢。」

  「可我們如今,怕是已經出了北城了……」謝姝寧搖搖頭,心重重沉了下去。

  謝家宅子所在的石井衚衕,地處北城中心,算是位置極佳。北城同南城一樣,南城是以皇城為中心,按照身份品級一圈圈往外擴散,北城亦如是。因而大部分的宅子,其實都已經住得嚴嚴實實,平民多半是居在東西兩邊。但謝姝寧想著,府裡雖然又在準備另尋一名大夫久居府內,但對她而言,出了事尋鹿孔才是最放心的。

  因而,鹿孔跟月白今後,不能住得太遠。

  他們的宅子,依舊要在北城內才最合適。

  所以一早,宋氏便是讓人在北城相看的宅邸。

  秦大出門前,是明確得了指令的,他也是府裡經年的老人,豈會連個路也不識得?

  宋氏一聽謝姝寧的話,立時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禁也沉了臉,「眼下也顧不得看什麼宅子了,要想法子先回了府才是。」

  謝姝寧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可兩人難道要就這麼一路走回去不成?

  如今雖說西越風氣開放不如前朝閉塞,女子出門不戴面紗也是常有的,拋頭露面在外行商都不算少見,但她們仍不可能就這麼走回去。

  甚至於,連錢財都由桂媽媽跟玉紫戴著,兩個做主子的反倒是身無分文。

  謝姝寧苦笑了下,悄悄朝著重新安靜下來的馬兒靠近。

  馬掌是上了鐵蹄的,就算地上有東西,也不會受傷才是。她的視線就朝著馬臀望去。細細的一絲殷紅,沿著光滑的皮毛,緩緩滑下。再細看,便見一縷寒光在其中忽隱忽現。

  那是一根針——

  謝姝寧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動之下,馬會再次躁動疾馳,她只得視若無睹。

  「阿蠻!我們先出了巷子再說!」

  在謝姝寧小心翼翼查看馬匹之時,宋氏也將這條窄巷給打量了一番。只能供一架馬車通行不提,這條巷子分明還是條死胡同,根本就出不去。

  巷子裡又無人,連蟬鳴聲似乎都消失不見了。

  她們若再在這裡待下去,誰也不知會出何事。

  丟臉是小,命才最重要。

  按照宋氏眼下的心思,她們就算是真的走,也得一步步走回去才行。

  再不成,她身上髮上還有首飾,摘下來捨了讓人去報信,也是可行的法子。

  這裡終歸不是久留之地。

  謝姝寧當然也深知這一點,當下就應了好,上前去扶住宋氏的胳膊一齊往巷子外去。

  短短一條路,兩人卻像是跋涉了千里一般,幾乎耗盡了氣力。這樣的事,宋氏也好,謝姝寧也罷,都還是頭一回。

  走著路,謝姝寧心裡卻在想,秦大去了哪裡?馬臀上的那根針又是誰刺上去的?玉紫跟桂媽媽又是否有了生命危險?

  一時間,心頭百轉千回,滋味難明。

  「阿蠻……」終於出了巷子,站在轉角處,宋氏低低喚了她一聲,聲音裡帶著不能抑制的輕微顫意。

  謝姝寧往外看一眼,愣在了原地。

  巷子對面……

  竟是條花街!

  煙花巷陌,紅粉霏霏,倚翠雕欄。

  只看這規模跟白日裡寂寥的模樣,還有斜地裡那碩大的三個直白的字眼「溫柔鄉」,謝姝寧就算從未踏足過這裡,也在瞬間記了起來這是何地。

  京都裡最多的妓館,就叫溫柔鄉!

  這條街,人稱富貴巷。

  因為沒有銀子的人,是絕不敢涉足的。一擲千金,在這不過是尋常畫面。

  王朝起伏,這條街卻一直都安安穩穩,從未被波及過。哪怕後來燕淮執政,富貴巷還是富貴巷,溫柔鄉也依舊是諸多男人夢中的溫柔鄉。

  昔日,溫雪蘿只差一點,就要落入溫柔鄉的虎口,是她費盡心機將人從臨近泥潭的邊緣地帶生生拉了回來。

  那時,林遠致還斥她不該花費大筆銀子做這樣的事。

  後來卻墮入了溫雪蘿的溫柔鄉裡,再不能自拔。

  謝姝寧回握住母親的手,亦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她們如今,就算願意走,也絕對不能就這麼直直走出去!

  一旦被人瞧見,她跟母親就都毀了,連帶著謝家的所有女子也都會被毀滅。

  她突然間,不敢肯定究竟是哪個蠢物要這般陷害她跟母親。

  宋氏卻已經驚得連去想是誰妄圖陷害自己都沒有心思,只咬了咬牙,心神不寧地道:「我們回馬車上去。」如今還是白日,若等到晚上,富貴巷一旦熱鬧起來,想要脫身就更加困難了。這般想著,宋氏面上就露出了堅定的神色,「把車壁上的字遮住,你坐在裡頭不要露面,娘親擋了臉親自駕車帶你回去!」

  謝姝寧驚訝地脫口而出:「娘親會駕車?」

  「不試試怎麼能知道?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宋氏嘴角笑意苦澀,推著她的肩就要重新躲進巷子裡去。

  謝姝寧按住她的手,一臉急切地搖頭,道:「不可如此,斷斷不可如此!」

  暫且不說旁的,讓毫無經驗的宋氏駕車她就不能答應。若出了事,她可是怨自己一輩子也無用了呀!

  宋氏卻頭一次衝著她虎了臉,截然道:「這事娘親說了算!」

  母女二人躲在外頭不易察覺的角落裡,壓低了聲音爭執起來。

  日頭越升越高,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謝姝寧伸手抹一把鼻尖上的汗珠子,堅決不肯答應。

  忽然,——「謝八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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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6:01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誤解

  聲音溫潤如玉,拂過耳際,似輕風柔雲。

  謝姝寧卻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這人怎麼會在這?

  她心緒沉沉地轉過身去,面上倉惶幾乎難以掩蓋,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印公。」

  巷子口不知何時,鬼魅似的在突然間冒出來一架外觀極低調的馬車,外壁上光潔無痕,別說字,就連一絲灰塵似乎都無。簾子是輕薄的夏布,極常見的料子,毫不起眼。此刻簾子被撩起一角,一隻修長蒼白的手搭在了上頭,被映襯得愈發沒有血色,帶著種清凌凌的冷意。

  聽到她的聲音,馬車內才探出一張臉來。

  正是數月不見的汪仁。

  謝姝寧牽著宋氏的手,驟然緊了一緊。

  宋氏不曾見過汪仁,不知面前馬車內的人是誰,又見謝姝寧對他模樣恭謹,不由詫異。

  「這位,想必便是謝六太太了。」汪仁並沒有笑,但生來一雙桃花眼,似乎始終含笑。

  宋氏見馬車擋住了巷子入口,反倒是鬆了一口氣。方才乍然見到外頭那一排的花樓,她可是差點嚇得腿軟,只念著身旁還有年不滿十歲的女兒,才強行忍著駭意,故作堅強。

  而今看不到了,心裡就忍不住舒坦了些。

  她勉強微笑著,亦照著謝姝寧方才的稱呼,行了個禮,「見過印公。」

  汪仁這會才是真的笑了起來,嘴角微微上揚道:「六太太不必客氣,只是二位,怎會在這?」

  謝姝寧下意識蹙眉。

  「出了些事,馬受了驚,不知怎地便到了這。」宋氏遲疑著,仍將事情給說了。

  汪仁作吃驚狀,問道:「車夫同隨行的媳婦子呢?」

  按理,她們這樣的人家出門,馬車旁該有個跟車的婆子才是。三房跟車的人,以往都是秦大的媳婦。但今晨,她忽然說瀉肚,根本出不得門。宋氏知道後,便索性作罷,也沒有另外尋人。

  這會被人這麼一問,宋氏不禁有些汗顏,訕訕道:「方才車馬疾行,出了意外,如今人去了何處也不知了。」

  汪仁便嘆了口氣,看了謝姝寧一眼,隨後擺擺手吩咐下去,「去將謝六太太的馬車駕出來,送二位回府。」

  明明是難得的好事,謝姝寧的心卻又是一沉。

  她可真的是,連一絲都不想同汪仁搭上關係。

  今日這事本就處處透著古怪,偏生汪仁又忽然出現在了巷口。

  可有些事,是決不能問出口的。

  外頭可就是京都聞名的富貴巷,近三層小樓的溫柔鄉也靜靜佇立在天光雲影之下,她怎麼好問汪仁一個不全人,為何要來這?

  況且上回在宮裡發生過的事至今叫她耿耿於懷,避開汪仁還來不及,哪裡會自己撞上槍口去。

  她眼睜睜看著自汪仁的馬車後走出來一個人,黑衣鑲嵌著紅色的邊,肩頭一枚銀章熠熠生輝。

  果然,她方才沒有看錯,也沒有記錯。

  這身衣裳,的確是汪仁管轄下的東廠之服。

  宋氏卻是什麼也不知道,甚至連汪仁是誰都不清楚,聽了他的話,又見果真有人來幫自己駕車,當下道起謝來:「多謝印公襄助,此番恩情沒齒難忘。」

  汪仁卻只是淡笑著,頷首不語。

  很快,馬車被平穩地駕到了巷口,車壁上的謝字也被刀子給刻花了。雖然手段粗暴,但有效。

  謝姝寧在上馬車之前,朝著汪仁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簾子已經被重新放了下來,在風中微微抖動。

  「阿蠻,愣著做什麼?」宋氏跟在她身後,見她發怔,不由出聲催促。

  謝姝寧扭頭對她展顏一笑,搖搖頭飛快上了馬車。

  出了這些事,宅子肯定是看不得了。當務之急,先速速回了謝家,再使人出門去尋玉紫跟桂媽媽,還有突然消失了的秦大。

  身下馬車走得又穩又快,宋氏露出個近乎劫後餘生的笑意。

  謝姝寧瞧見了,已經冒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馬車停下時,周圍只有東廠的人出沒,絕望之際,本該在宮裡的汪仁又出現在了不應他出現的花街柳巷。

  事情真是詭秘至極。

  她甚至不敢去想,汪仁究竟是敵是友。

  在那樣的處境下,即便她在懷疑汪仁,也沒有法子拒絕離開富貴巷回府的事。

  猶如汪洋中苦苦求生的可憐蟲,遇到了浮木,哪裡有不上前抱緊的道理。

  殊不知,就在她懷疑這事同汪仁有關聯時,跟在她們後面的那架馬車裡,汪仁也正在思量這事是誰做下的。

  若不是他早早派了人悄悄跟在宋氏母女身邊,今日這事可算是糟在這了。

  原本,只要派個人送她們回謝家便可,但不知為何,他仍舊推了旁的事,親自過來了一趟。

  他已經見過宋氏的畫像,但真瞧見了人,仍覺得截然不同。

  記憶中的女童,已經為人母,成了婦人。倒是她身旁的謝姝寧,同他記憶中的人,極像。

  他靜靜想著,不論如何,由他著手解決了這事,也就算是還了當初的救命之恩,從此兩清就是。

  已是巳正,日光越加奪目晃眼。

  兩架馬車一前一後,飛快地駛離了這片煙花之地。

  謝姝寧趴在小窗子上,悄悄打量著外頭飛馳的景色。

  從陌生到熟悉,的確是回石井衚衕去的路。而他們來時的那條路,也的確還封鎖著,不得通行。看起來,這一切似乎真的只像是巧合一般。玉紫跟桂媽媽不見蹤影,不知傷情如何。

  她不由擔憂起來。

  更叫她擔心的卻是汪仁,不明緣由,汪仁竟然親自護送她們母女進了石井衚衕,才揚鞭轉向而去。

  這樣熱心又善良的汪仁,叫人害怕。

  她甚至開始懷疑,她前世由傳聞組合而成的汪仁,是不是根本就不是真的汪仁?一切道聽途說,多多少少都會被添上傳揚者的心思,到最後,誰知道究竟變了多少味。

  一顆心沉甸甸的。

  臨近謝宅,宋氏才算是真的緩過神來,方壓低了聲音問她:「方才那位印公是何人?」

  她一時間,連印公這個稱呼都沒有想明白是從何來的,又是什麼身份。

  謝姝寧則有些心不在焉,道:「是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九千歲汪仁。」

  「九千歲?」宋氏愣住。

  因是掌印大太監,所以尊稱為印公,她倒頓時便明白了。

  可九千歲,是何稱呼?

  「只比萬歲少……」謝姝寧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口中解釋起來,然而才說了幾個字,她就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汪仁被稱為九千歲,那也是前世慶隆帝後期執政的事,眼下慶隆帝都駕崩了,在位的可是肅方帝!汪仁根本就沒有九千歲的名頭!

  她飛快轉換了話頭,道:「娘親,秦大不見了,這事是不是該立即通知秦大的媳婦才好?」

  「這是應該的。」宋氏也就沒有就「九千歲」這個稱呼繼續問下去,反而皺眉想起了今日的怪事。

  若說之前她還想著興許只是個意外,可等到看清楚富貴巷,誰還能說這只是個意外巧合?

  是誰,要害她們?

  三老太太已經死了,還能有誰?

  她遂想到了陳氏身上去,但陳氏被謝元茂下了禁足令,連海棠院都出不得,哪裡能知道她們的行程又收買了秦大?

  何況如今,秦大究竟是不是被收買了尚不能肯定。

  宋氏有些頭疼地閉上了眼。

  馬蹄「噠噠」聲中,馬車停了下來。

  謝姝寧便飛快上前去撩簾子,攔住了正要離開的黑衣人,輕聲道:「回去告訴印公,今日多謝了。小女惶恐,只願今後再不遇到這樣的事。」

  黑衣人面無表情,應了聲「是」,就在謝家側門外守門的總角小廝擁上來之前離開了。

  「印公的人呢?」宋氏趕了上來,見馬車外已沒了人,不由訝然。

  謝姝寧道:「我方才出來時,人便已經不見了,想必是印公早有命令。」

  她仍在懷疑這事同汪仁有關,所以才故意讓人帶這樣一句話回去。

  看似感激,實則是想告訴汪仁,若真是他做的,她不希望還有第二回。冒著得罪汪仁的可能,她已經算是豁出去了。

  但她怎麼也想不到,這話落在汪仁耳中,卻成了另一番意思。

  聽到屬下歸來回稟了自己這樣一句話,他當下就皺起了眉頭。

  他身處東廠密室,裡頭連燈也不點,黑得像是夜晚。襟口用銀色絲線繡著的一行細碎花紋在黑暗裡隱隱發光,隨著他在桌上輕輕點叩的手指而晃動。

  一共叩了九下,他才徐徐道:「去將謝家的那個車夫找出來,仔細盤問,幕後那隻黑手究竟是誰,然後……剁了吧……」

  謝姝寧短短的一句話,落在他耳中,就成了極害怕極惶恐的表現。

  他心裡暗暗感慨:到底還是個孩子,出了事焉有不怕的。

  她既盼著這樣的事不再發生,那他就送佛送到西罷了。

  這隱沒在黑暗中的一切,謝姝寧毫不知情。

  她此刻正在玉茗院的正房裡,急得團團轉。

  派出去的人已經回來了一撥,但玉紫跟桂媽媽仍舊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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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6:18 |只看該作者
第122章 黑手

  等待的時間總是尤為煎熬,又一撥人回來時,已是午時過半。

  謝姝寧心焦不已,再一想到這事興許同汪仁有關,就不免唏噓,連午膳也沒了用的心思。

  宋氏勸她好歹先用些點心填填肚子,可她哪裡吃得下,只就著宋氏的手勉強用了兩塊綠豆酥,便不願再吃了。

  「秦大的媳婦那,可問出話來了?」謝姝寧原地踱步,神情焦躁。

  宋氏見慣了她在自己面前的小兒模樣,撒嬌服軟,哪裡見過她這副樣子,又是詫異又是心疼,忙勸慰她:「秦大媳婦那邊已在問著了,桂媽媽跟玉紫不會有事的。」

  謝姝寧敷衍地「嗯」了聲,隨後便撲到她面前來,咬牙道:「娘親,叫江嬤嬤去問,旁人怕是問不出東西來。」

  「嬤嬤還病著呢!」宋氏當然也知道問話方面,江嬤嬤是一把好手,但他們上回去普濟寺進香時,江嬤嬤就一直病著,如今雖好些了,但仍不濟。就連鹿孔都說,江嬤嬤的病難以好全,怕時日無多,她怎好再為了這樣的事去擾了老人家?

  謝姝寧也是病急亂投醫,才想到了江嬤嬤,聽到病字當即懊惱了起來。

  她也盼著江嬤嬤多活幾年,可不能在她剛剛有好轉跡象的時候讓她去勞心勞力。

  謝姝寧的面色愈加陰沉起來。

  宋氏忍不住道:「秦大媳婦那邊也許真的不知情……秦大同她關係不睦……」

  「不會!」謝姝寧斷然否決,哪怕夫妻關係不睦,這件事若秦大真沒收買了,那他媳婦兒肯定就是知情的。她身為跟車的媳婦子,卻不能隨行,定然就要尋個藉口,好端端的,秦大媳婦怎會不跟車?

  誰不知道,府裡出手第一闊綽的人就是宋氏,便是長房的二夫人梁郡主,那也是比不得的。

  出門一趟,秦大媳婦至少能得一兩散碎銀子,在府裡諸位小姐一個月胭脂水粉花費的份例也不過才二兩的情況下,她是傻了才肯不去?

  謝姝寧就道:「已經問了大半個時辰,還是一句話也沒有問出來,這事不能再這麼拖下去,我去傳月白來。」

  宋氏吃驚,「月白?」

  「她跟著嬤嬤學了幾年,不至於一點長進也沒有。」月白的斤兩,謝姝寧是清楚的,但眼下聊勝於無。

  宋氏拍拍她的手背,嘆息著道:「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娘親知道,你一向是個有分寸的孩子。」

  言下之意,只要不出人命,隨便怎麼問都可以。

  謝姝寧便急忙使人去瀟湘館傳喚了正忙著繡嫁衣的月白來,直接將人帶到了扣押秦大媳婦的屋子門前。

  月白不明所以,疑惑地問道:「小姐,您喚奴婢來,是為了何事?」

  「你同嬤嬤學了多少拷問的技巧?」謝姝寧壓低了聲音,沉沉問道。

  月白愣了一愣,斟酌著回答:「皮毛而已。」

  謝姝寧頷首,端著一張小臉嚴肅地道:「屋子裡是車夫秦大的媳婦,今日我同母親出行,出了意外,秦大消失不見,玉紫跟桂媽媽也摔出了車外,如今尚未尋到人,是生是死都不知。」

  「什麼?」月白倒吸一口涼氣,白了臉。

  謝姝寧搖搖頭,繼續道:「旁的且不管,你只管將話從秦大媳婦嘴裡摳出來,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人不死都行。這一回,桂媽媽跟玉紫的命,就都靠你了。」

  月白的面色愈加白了,但仍重重點頭。

  謝姝寧便讓人開了門。

  「小姐,奴婢一定會將話問出來的。」月白走至門口,突然回頭道。

  謝姝寧同她對視著,鼓勵地笑了笑。

  一扇門,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內的秦大媳婦正在哭訴,自己當真是一點也不知情,同她那死鬼男人連話都不說,哪知道他暗地裡都究竟做了什麼事。

  可她心裡卻在懊悔不已,自己為何不早早收拾了東西離開謝家,偏生要同灶間的幾個臭娘們瞎吹噓呢!這下可好,怕是要連自己的命都給吹噓進去了。等到那糊塗東西收了剩下的銀子,逃到外地去逍遙快活,再尋個小娘們,日子美滋滋的,哪裡還會記得她?

  這樣想著,秦大媳婦真的是要連腸子都悔青了。

  「你說你同他平日裡連話都不說?」月白深吸一口氣,挽起了袖子。

  秦大媳婦繼續哭著,翻來覆去地說那幾句話,心裡並不將月白放在眼中。在她看來,月白同原先那些個問話的婆子也沒什麼區別,瞧著倒還更嬌滴滴的了,根本就沒什麼值得在意的地方。

  只要自己將嘴皮子並嚴實了,遲早還得放了自己。

  殊不知,月白念著玉紫的名字,心裡已是將江嬤嬤教過的東西都盡數回憶了一番。

  沒一會,秦大媳婦便後悔自己輕視了她。

  門外,謝姝寧仰頭望著湛藍的天,雪白的雲,心裡頭卻暗得像是要下雨。

  已是夏日了,舅舅說好要來,卻仍沒有出現。她盤算著,從敦煌出發,舅舅的那封信送到京都時,他怕也就差不多該出發了。這一路行來,要許久。而且要出沙漠,就必行。若遇到風沙,延期總是常事。一路行來,極艱險。

  這麼一來,也不知舅舅究竟哪一日才能到京都了。

  她心裡沒了底。

  她前世曾見過從關外回來的胡商,個個鬍子拉碴,神情疲憊,但他們運回來的貨物,卻往往能賣出高價。不過一指高,裝在玻璃小瓶裡的香露,便能賣出十金的高價。然而這,還只是最普通的貨色。

  京都本土的上等香露,不過幾十兩銀子。

  根本便不值得拿來相提並論。

  這些年來,她其實也已經有些摸清了宋家的家底。

  光母親的陪嫁,就數不勝數。

  不說母親,就是加上她跟哥哥,一輩子的吃穿用度往最好了的揀,也是花不光的。

  故而,她已經有些不敢去想舅舅到底有多少身家。

  聽母親說,外祖父一輩,家中雖然不缺銀錢,但絕沒有如今這般富裕。舅舅自十二三歲起,便極會賺錢,金子銀子,簡直是成筐成箱地往府裡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謝姝寧當時聽完,便覺得舅舅在瘋狂斂財,用近乎可怕的速度,賺了許多人幾輩子都賺不了的錢財。

  她也記得當年舅舅離去時,同她說過的那些話。

  按理,宋家應該努力不起眼才最好,但舅舅分明在反其道而行之。謝姝寧覺得,他在做開戰的準備。一旦出事,有銀子總比沒銀子的,更佔優勢。以舅舅的性子來說,他並不習慣隱忍,何況要忍一輩子,子子孫孫都是如此。

  可他只能忍著……

  五十多年前,究竟出了什麼事?

  謝姝寧頭疼欲裂,只覺得腦中全是困局,卻沒有能解的辦法,生生成了死局。

  她垂下頭,盯著地上的掉落的一片綠葉,沿著葉脈頂端的細小絨毛,一直看了下去。

  「八小姐!桂媽媽跟玉紫姐姐回來了!」

  身後忽然一陣騷動,她慌忙回頭,便見玉紫跟桂媽媽一身狼狽地被人扶了進來。

  她急忙趕上前去,厲聲問道:「是誰尋到的人?」

  可一群人面面相覷,竟是誰也不知道。

  玉紫面上青了一塊,泛著血絲,似磨破了皮,精神倒還不錯,道:「小姐,是奴婢跟桂媽媽自己回來的。」

  謝姝寧詫異地脫口道:「你們如何回來的?」

  問完,她又慌忙讓人先扶著兩人進屋,打了溫水來淨面。

  等到一切安定,她才重新將問題又複述了一番,「府裡派了四五撥人出去尋你們,沿著去時的路一寸寸找,可誰也沒找到你們,你們去了哪裡?」

  桂媽媽傷重些,還扭了腰,謝姝寧便先讓她下去歇著了,只留了玉紫細細詢問。

  「奴婢跟桂媽媽一落下馬車,桂媽媽便傷到了腰,根本動不得,奴婢磕到了腦袋,當場便暈了過去。醒來時,已是在個小茶寮,原是被好心人給救了。奴婢心知自己追不上馬車,也不知馬車去了何處,便準備回府報信。」玉紫回憶著道,「但才走半條街,就被架馬車攔住了去路,說是府裡來接我跟桂媽媽回去的。奴婢瞧著人眼生,沒敢上車,結果就又被敲暈了……等到再次睜眼,就已經到了門口……」

  古怪!

  謝姝寧皺眉,「駕車的車夫是不是穿玄色衣裳?」

  玉紫瞪眼,「正是!小姐如何知道?難道真是府裡的人?」

  「不算是。」謝姝寧扯了扯嘴角,「事情更加撲朔迷離了,看來還是得等秦大媳婦的話。」

  話音落,門就被人給叩響了,說是月白已經出來了。

  謝姝寧便先讓玉紫歇著,自己去了次間見月白。

  宋氏也在裡頭。

  等母女兩人坐定,月白便道:「秦大媳婦說,秦大收了陳家的銀子,但究竟要做什麼,她並不知道,只是聽秦大的吩咐不去跟車而已。兩人相約今日午時在塔樓下見面,一起逃走。」

  這個時辰,秦大一定已經自己先逃了。

  宋氏的聲音冷了下來,「秦大收了陳家的銀子?」

  「是。」月白點頭,「奴婢認為,她說的是真話。」

  「陳萬元……」宋氏搖著頭說道,覺得齒寒。

  果然都是陳家的人,一脈相承的刻薄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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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發表於 2017-4-17 01:06:34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陳家

  在三老太太的喪事上,宋氏叫陳萬元吃了苦頭。

  這事,謝姝寧是隱約知道的,她當時還曾暗喜母親的性子越來越果決。原本,她也只是覺得,陳家本就是破落戶,沒了三老太太,就更加沒人支撐,徹底敗落不過時候問題。但如今看看,陳家人倒還挺有手段,竟想出了這樣的法子來對付她們。

  只曉得吃進不知吐出的人,這回也捨得花錢辦事。

  可見陳家這一回是恨毒了她們。

  不過,知道對手是陳家,謝姝寧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她坐在桌邊,一手托著下頜,問月白道:「秦大媳婦可有說秦大是怎麼同陳家人勾結上的嗎?」

  「這倒沒有,她同秦大的關係似乎極差,有些事秦大並不願意告訴她。」月白搖搖頭,帶著三分肯定地道。

  謝姝寧就衝著她笑了起來,月白也已經能獨擋一面了。

  月白羞怯地低下頭去。

  「秦大是府裡的老人了,平素在三房也從未薄待過他,可見人心不足蛇吞象,總有不知滿足的人。」宋氏嘆了聲。

  謝姝寧聽著,突然疑惑了起來,「他們夫婦二人,都是奴籍,就算收了陳家再多的銀子,又怎麼敢跑?」

  逃奴按律,可是要仗斃的!

  而且沒有路引,他們又能逃到哪裡去?

  凡奴僕,皆立有賣身契約,若主子不放,子孫累世不得脫籍。

  謝姝寧不由訝異起來秦大夫婦的膽子之大。

  「前幾日,秦大媳婦曾上門來求過,要贖身,說是想讓後代也走科舉之路,為秦家謀個好前程,我便應了。」宋氏聽了她的話,便想起前幾日的事來,可說著說著不由大驚失色,後悔不迭,「看來,這事早早便已經在謀劃了!我竟這般掉以輕心,當真無用!」

  謝姝寧莞爾,勸慰道:「娘親莫要自責,這事哪能怪你。」

  三房這幾年待人向來寬厚,若做夠了年份,又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宋氏一般也都會放行。

  不過並不是人人都願意脫籍而去的。

  許多人生在這府裡,長在這府裡,除了做奴才,旁的一概不會,就算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出去了也不知是否就真的能比在府裡過得好。因而,這些年來,秦大媳婦第二個求上門來要贖身的。

  前一個,還是因了女兒說給了戶不錯的人家,所以咬著牙將銀錢都拿了出來,只求換個平民身份。

  奴才,依照西越的律法,只是賤民。

  但聽了謝姝寧的話後,宋氏仍自責不已。

  若只是她自己出了事也就算了,可叫女兒也跟著一道,實在叫她心中不好受。

  謝姝寧看出了她的心思,「事已至此,娘親自責也無用,當時誰又能想得到?原不是你的錯,要怪也該怪陳家人才是。」

  說著話,她卻想起了另一件事。

  如今她身邊已經有了月白、柳黃跟玉紫,三人各司其職,倒也差不多了。這幾日又瞧著要從二等裡面挑一個得用的,加上卓媽媽,到時候內院的人手就足夠用了。

  畢竟內院的人手,只要有心,總會尋到合適的。假以時日好好培養,遲早都能獨擋一面。但外宅的人手,她卻沒有更好的法子。

  也正是因此,這一回她跟母親才會差點就栽了。

  秦大已是府裡看著頂不錯的,平日裡也老實,悶聲不響,若說奸猾,哪裡比得過他媳婦。

  但這樣一個人,卻在誰也沒有想到的角落,張著生滿毒牙的嘴惡狠狠咬了她們一口。

  當真是疼。

  謝姝寧就照舊想起了立夏來。

  大堂姐的事出了之後,她就想到了立夏,想著若有朝一日能將立夏收為己用,有些事便能迎刃而解。外宅的人,她不怕對方不易掌控,她只怕手下的人不夠聰明不夠果敢。而聰明果敢,立夏都有。除此之外,他的冷硬狠辣都不是問題。

  因為她手裡還有最大的一張王牌沒有拿出來。

  多活了一世,總是多了分優勢。

  可是,她尋不到能約見立夏的機會。

  這樣的困境,會隨著她的年紀日漸長大,而越來越艱難。

  何況,她記憶中的立夏,至多還有兩年可活。

  若時間不變,事件不變,兩年後謝家會出一件大事。

  如今母親活著,哥哥也活著,她不能讓那些破事,殃及三房。但最壞的是,她手裡的王牌,只有空架子,沒有實質。她知道的只有皮毛,沒有更多的東西。

  所以她只能親自跟立夏面對面談判,決不能假手於人。唬人這種事,自己不做,尋別人去,哪裡能放得下心。

  但立夏,也是個神出鬼沒的傢伙。

  念頭閃過,謝姝寧頓覺洩氣,不由低低嘆了聲。

  宋氏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以為她是在煩惱陳家的事,便道:「大勢所趨,陳家遲早要敗的。」

  謝姝寧就聽明白了母親話中的意思。

  陳家雖然持續衰敗,但到底也是一族,單憑她們無法撼動,如今只能等著他們自己亡了自己,才能笑話下。其次今日的事,拿不出證據,秦大已經跑了,只有秦大媳婦的幾句話,是遠遠不夠做證據的。口說無憑,沒有任何用途。

  這些都是理由,但對謝姝寧來說,都不叫個事。

  事在人為,只要願意,就沒有扳不倒的人。

  但過了這麼多年,母親依舊不擅長與人鬥法。

  母親知,也懂,卻奈何天生不擅,後天也未能習得。

  謝姝寧不禁懊惱自己究竟像了誰,瞧著竟一點也不似母親,反倒是有些像了舅舅。

  她無奈著,點了點頭,算是贊同了母親的話,但心裡有著自己的思量。陳萬元敢那麼做,最好就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她從來都是個記仇的人,怎會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他!

  自此,陳氏的日子便愈加不好過了起來,輕易連海棠院的門也出不得,也沒有資格見謝姝敏一面。

  謝姝敏搬離她身邊後,竟日漸好轉起來,眼瞧著就沒過去那麼傻了。

  偶爾見了謝姝寧,竟也會叫姐姐,不像過去那般。

  謝姝寧有一回去給病中的謝元茂請安,恰逢謝姝敏也在,進去時便見她正顛顛地端著茶盅遞到謝元茂手中,甜甜笑著喚爹爹。

  見到謝姝寧進來,她也會揪著小裙子行禮,喚她八姐。

  謝姝寧面無表情地「嗯」了聲,卻不知還能說什麼。

  但到底,她也覺得謝姝敏能不繼續傻下去,是樁好事。

  過了幾日,陳家忽然間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嘩嘩」倒台了!

  消息傳進瀟湘館的時候,謝姝寧正在看柳黃在暖陽下給自己做襪子。

  一聽到這消息,她就驚得差點撞上了柳黃的身子,害得柳黃刺破了指尖,滲了血沾在布上,血漬難洗,不能用了。

  柳黃訥訥的,「小姐,襪子都髒了……」

  她心神恍惚,喃喃道:「你繡朵紅梅上去……」

  過了半響,她才算是回過神來。她尚未來得及動手布局,甚至連局都還在腦中未成形,陳家竟然就徹底倒了?而且倒得這般快,這般乾淨俐落。

  她愕然,繼而失笑:「難道娘親早就算準了不成?」

  可顯然,這並不是宋氏早就算定了的。

  因為陳家並不只是倒了,出事了那麼簡單!

  謝姝寧聽了陳家倒台的消息正在偷著樂呢,結果下一刻就又聽到卓媽媽感慨著陳家這是造了大孽了,滿門上下幾十口人,竟死了個差不多。

  她聽著打個哆嗦,忙去追問卓媽媽,「媽媽,陳家出了什麼事?」

  陳家到底明面上還是謝家正經的親戚,她又是年紀小小的姑娘,卓媽媽不敢同她說白,只斟酌著話語道:「惹禍了呀!不過這也都是命啊,閻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聽說,只活了三個小娃娃,最大的才九歲。」

  聽說死狀凄慘,不似人為。

  卓媽媽迷信,便覺得是閻王來索命了。

  但謝姝寧琢磨著,心裡頭卻滿是疑惑跟驚駭。

  好端端的,陳家怎麼會突然死了這麼多人?

  陳家有哪家人她是知道的,那三個孩子倒是有男丁,是陳萬元的孫輩,年紀都不大。

  陳萬元的長孫其實若活著,年紀也不小了。但是陳家人連家主都是那樣的貨色,旁的哪裡還有好?個比個的不靠譜,連孩子都不大養得活。

  孫輩裡頭,也就只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女罷了。

  謝姝寧就愈發疑惑起來。

  殺光了大人,卻留下了孩子……

  不過肅方帝才即位多久?

  他是擺明了要做明君的人,京都天子腳下出了這樣的大案,他怎能不查?

  很快,京兆尹就領著人馬四處追查。

  但是毫無線索。

  最後這事,仍舊只能成為懸案,不了了之,只說是有江洋大盜謀財害命。

  謝姝寧聽了嗤之以鼻,就陳家那樣的破落戶,有什麼財能叫人謀的?

  不過京裡的人可都是信了的,別說夜裡,就連白日裡也都是門戶緊閉的居多。一時間,人心惶惶,家家戶戶都唯恐自己被江洋大盜給看上。

  如此又過了幾日,京兆尹竟然就又貼了張告示在菜市口,說江洋大盜某某已被擒獲,擇日處斬。

  這麼一來,京裡的人就自然愈發相信陳家的確是死於江洋大盜之手。

  謝姝寧則翻來覆去琢磨了一宿,也沒有將這怪事給琢磨透。

  若真是江洋大盜,豈會放過那三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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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6:47 |只看該作者
第124章 噩夢

  由此可見,這事並不是什麼沒影的江洋大盜做下的。

  謝姝寧心裡亂糟糟的。

  陳氏一族,究竟是死在了誰的手下?

  ……

  與此同時,海棠院內的陳氏心裡頭也是亂糟糟的,比起謝姝寧還多了分惶恐跟不安。她雖然自小客居謝家,跟著故去了的三老太太長大,但不論怎麼算,都還是陳家的女兒,是陳氏家族的一員。

  如今,陳氏幾乎死絕了人。

  那剩下的三個孩子,該如何安置?

  陳家這些年來,本就人心不攏,再加上三老太太的死,事情愈加一發不可收拾。陳萬元好賭,平日裡只會鬥雞遛鳥,是極不成樣子的角色,更枉論支撐門戶。這些年來,陳家在外頭的名聲也一直不大好。

  眼下出了這樣的慘禍,竟是無人能幫。

  看來看去,還得看謝家這門親戚。

  陳氏暗忖著,只怕不日長房就會出面將那三個孩子接來照料。一想到這,她心裡就怕得緊。為何全都死了,偏生這三個孩子活著?旁人如何想她不知,但是她,只覺得這事不祥。她並不大願意那三個孩子被接來謝家。

  想著想著,陳氏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嗣子謝琛來,不由懊悔。

  當初她懷著謝姝敏,悄悄尋人算過,謝琛的八字剋她,一個不慎怕是就生不下兒子。

  她原先還遲疑著,不敢深信。但後來出了回荔枝的事,就由不得她不信,沒多久便央了三老太太做主,尋了個由頭暫且將謝琛給送了出去。

  結果這一去,便是數年。

  他是要念書的,索性也就請了個先生跟去,在莊子上教他上課,每年只年節上才回來一次。

  這孩子的性子,在她身邊時並不十分討喜,所以人一離了府,她也就不大記得他了。

  誰知去年,宋氏卻將他接了回來,留在了府裡。

  陳氏暗暗咬牙,猜不透宋氏在打什麼主意。

  她是跟著三老太太長大的,從來不做對自己無利的事,也斷想不明白宋氏的心思。

  深夜裡,她思來想去,仍覺得自己缺個兒子。沒了三老太太,再沒兒子,她這一生難道就真的要在海棠院裡老死?冬姨娘想得開,她卻想不開!

  天色將明,她才沉沉睡去。

  瀟湘館中,謝姝寧這時,卻已在著手起身。

  她先母親從惠和公主紀桐櫻手中得到了宮宴的消息,紀桐櫻便打發她早一日進宮,陪著說話。

  謝姝寧當然推拒不得。

  因而今日,她便該入宮了。

  永安宮裡,應當也早早收拾好了她的寢室。

  若去遲了,紀桐櫻定然會揪著她的頭髮罵上好一會。

  謝姝寧只得一大清早便起身梳妝,又去了玉茗院同靜養著的謝元茂請安。

  謝元茂的病其實已經不大重了,每日裡躺在那,也不過是喝喝茶,日子愜意得很。謝姝寧就笑著同他說了幾句話,又聽著他擺出父親的樣子叮囑著,「去了宮中,切記行事恭敬端淑,不可造次。」

  「是,女兒謹記父親教誨。」謝姝寧半是敷衍地回了他的話。

  她並不是頭一回進宮,這些話,不說,她也都是知道的。

  見了宋氏,宋氏倒沒提什麼,只留她用了飯,送她出門時才道:「書院那邊的事已有了眉目,娘親想著,等入秋,便送你四哥跟翊兒一道去。」

  「崇熙書院那邊竟應下了?」謝姝寧聞言,訝異地脫口而出。

  江南崇熙,乃是西越第一書院。

  延陵白氏一族,出過多位閣老,其子弟多在此書院就讀。

  由此可見,要想進去念書,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

  謝姝寧知道宋氏在為謝翊的課業謀劃,卻沒想到那邊竟真的會應下。

  自家哥哥的水平,她心中清楚得很,莫說崇熙書院,就算是府裡的先生對他的評價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雖然年紀還不大,可心思不在課業上,哪裡會有長進。

  按他的功課,是絕對進不去書院的。

  她眉頭一皺。

  便聽到母親漫不經心地說道,「書院的屋子有些舊了,我便決定出資幫書院翻修一遍。」

  這得是多少銀子?

  謝姝寧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想要告訴母親,哥哥並不喜念書,或許可另闢蹊徑為他謀劃前程,但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從哪裡說起好。

  他們這樣的人家,不走正經的仕途,還能有什麼前程?

  難道要去行商?

  這自然是不行的!

  謝姝寧就將話重新咽了下去,轉身上了馬車,暫且揮別了宋氏。

  因明日就能見面,宋氏心裡也不擔心,笑著將人給送走。

  回到玉茗院,她就開始連同桂媽媽開始挑選明日入宮要穿的衣裳。

  皇后還未大婚,如今宮裡做主的依舊是皇貴妃。這場宮宴也是昔日端王府春宴的延續。

  京都接二連三地出事,肅方帝當然就要拉攏人心,鞏固地位。

  選秀為其一,宴請外命婦官眷入宮是其二。

  從古至今,這天下都是男人的棋局,而女子,則是他們手中的棋。

  因而這場宮宴,難度不小。

  宋氏就忍不住感慨:「娘娘的日子,倒是愈加不易了。」

  「正是……」桂媽媽附和著,轉瞬卻又提起了旁的話來,「太太,海棠院那邊如今怕是沒什麼要用人的地方,綠濃那丫頭是不是能先調出來?」

  先前謝姝寧帶了謝姝敏出來,卻沒有提綠濃,仍將人留在海棠院中。

  宋氏聽了就多看她一眼,問道:「依你的意思,該往哪裡調?」

  這當然是該調回瀟湘館去才是,這不月白也該出閣了,謝姝寧身邊正缺人手呢。

  但這話,桂媽媽心裡想著,嘴上卻不敢明說,想了想只是道:「奴婢知道那丫頭的性子,只求能將她帶在身邊好生管教一番,來日才好繼續留在小姐身邊服侍。」

  她自以為話已說得極好,極合適。

  卻不想宋氏聽了後,只搖了搖頭道:「阿蠻那邊我瞧著便算了,她也來同我提過,等月白出嫁,就從二等裡面提兩個上來。」

  言下之意,四個大丫鬟的名額中,已沒有綠濃的了。

  桂媽媽怔愣在原地。

  「你若不捨得她繼續留在海棠院,那就照舊撥到瑞香院吧。」宋氏俯身揀起一件茄紫色的夏衫,看了看皺眉丟回了箱中。

  桂媽媽痴痴的,半響才出聲道了謝。

  府裡的事盡數吩咐了下去,宋氏就讓人收拾了東西,躺在榻上午憩。

  身下席子清涼涼,又有風自半開的窗外吹進來,吹得人微醺。很快,宋氏就睡了過去。

  她許久不曾做夢,這回卻做了好長一個夢。

  夢裡,飄著雪。

  鵝毛大雪不停歇地落下來,將天地都染成白茫茫的一片。她摟著白胖的阿蠻,同一副嚴肅模樣的兒子輕聲道,「小小年紀就板著臉做什麼,快笑一笑……」

  翊兒就咧嘴笑了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看著,腦海裡卻浮現出一個念頭,怎地小時古板沉穩的性子,待到長大卻連書都不願念了。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畫面一變,她跪在了壽安堂裡。

  壽安堂明明已經付之一炬,三老太太也被燒成了枯骨。

  可眼前居高臨下望著她的人可不正是三老太太?

  有人在說話,她卻聽不清楚。

  像是在看一場戲,她看到自己成了妾,一日日衰敗,病倒。阿蠻性子乖張不聽話,惹了禍事被送到了田莊上。翊兒小小一個,身體冰冷地躺在她面前,她驀地嘔出血來,重重喘息著死去……

  「太太、太太……」

  耳邊似有人在喚,宋氏驀地尖叫著醒了過來。

  身上冷汗淋漓,她揪著身上的薄毯,渾身顫抖。

  「太太,您怎麼了?」一旁的桂媽媽俯下身來問她,見她一頭的汗水,急忙吩咐人去打水。

  宋氏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抓得緊緊的。

  溫熱的。

  她的呼吸聲這才漸漸平復下來。

  「青桂,倒杯水來。」宋氏伸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輕聲吩咐。

  桂媽媽轉身去倒了水來,服侍她喝著,隨後急急道:「太太,舅老爺的信來了!」

  「咳、咳咳……」宋氏聞言狠嗆了一口,連連咳嗽,「在哪?」

  明明說好入夏便該到了,如今人沒出現,信倒來了,好生古怪。

  桂媽媽就取出信件遞到她手中,收了還餘半盞茶水的茶盞。

  打開信,飛快地掃過幾行,宋氏終於歡喜地笑了起來,似個孩子,口中道:「哥哥已經到京都了,如今正歇在客棧中!」

  但說完,她自己又覺得不對勁起來。

  既來了,為何不直接上謝家,怎的住到客棧去了?

  她便重新低頭細細看起信來。

  信上說,他同行的還有兩個人,不便直接帶進謝家來,等先將人安置妥當,他自會上門。

  宋氏就嘆了口氣。

  她將信重新封好,讓桂媽媽放進了那隻專門裝信的小匣子,道:「哥哥也不知何時才會來,我明日一早便要入宮,回來也早就天黑了。哥哥若明日就來,我怕是不能親迎。」想了想,她又道,「你且讓人去將東西都收拾妥當,哥哥喜歡用的菜色也都寫了單子送去廚房,不管來不來,都先準備著。」

  桂媽媽一一應了。

  過後,桂媽媽問她:「您方才可是夢魘了?」

  宋氏心有餘悸,擺擺手不願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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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7:14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宮宴

  不過一個夢罷了。

  宋氏無聲安慰著自己,讓桂媽媽下去準備了紙筆。

  因知道宋延昭人已在京都,所以信也就不必寫長。她略提了幾句府裡的情況,說了三老太太意外身亡的事,便讓人速速將信送去了客棧。

  次日一早,她著了夏裳,取了把繪紫色龍丹花的緙絲團扇,就協同長房的二夫人並三夫人蔣氏一道入了宮。

  三人上了馬車出門沒一會,二房的四太太就提著簇新的裙子也急急衝出了二門。

  這一回,四太太容氏也受邀了。

  她嫡親的妹妹,如今可是太妃了。論起來,那是皇帝的長輩,也已夠四太太到處顯擺胡謅的了。

  只是她同淑太妃的關係在娘家時便是平平,如今身份有別,更是平平。四太太以為旁人都不知曉,四處往自己臉上添金,可事實上,這還是她第一次入宮。

  馬車駛上了南城的朱雀大道,很快就入了皇城。

  眼下正值夏日,皇城裡繁花似錦,一陣風過,便有香氣撲鼻而來。

  諸人下了馬車,四太太便瞧見了前頭的宋氏一行人,當即撇了撇嘴。這夥子人,成群結隊而來,卻等也不等她,可見是根本沒有將她放在眼裡。她素日裡知道自己娘家不過皇商,同二夫人、三夫人的娘家不能相提並論,所以過去受到了輕視薄待,也就忍下了。可如今,宋氏都能同她們打作一團,自己卻被孤立在外,叫她怎麼不記恨。

  但她面上的不悅只一瞬就重新收斂,換上了笑吟吟的模樣,主動湊上前去,喚道:「二嫂、三嫂怎地也不等等我,竟來得這般早。」

  其實也不過只比她早一步出門而已。

  二夫人看她一眼,簡單頷首示意。

  蔣氏卻笑了起來,道:「四弟妹這話可說錯了。往常各家有宴,也都不見你去,我還當你是不喜熱鬧呢。哪裡知道,你今日竟來了。」

  四太太訕訕的,沒有吭聲。

  誰不知道,她人緣不佳,尋常那些夫人請客,給她下帖子那也只是意思意思,誰也不是真的想請她。她就算是臉皮再厚,也不敢次次送上門去叫人恥笑呀!

  一行人就都沒有再交談,安安靜靜跟著宮人往裡頭走。

  誰知沒走幾步,便有頂軟轎巴巴地迎面而來。

  為首的小太監眉清目秀,一笑頰邊就浮現出兩個小小的酒渦。

  同諸人見了禮,小太監便恭恭敬敬地彎腰請宋氏上轎,道:「謝六太太,公主跟八小姐正在等著您呢。」

  宋氏知道紀桐櫻的性子,就笑著同二夫人幾個解釋了幾句,轉身上了軟轎。

  轎子漸漸遠去,二夫人幾人則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四太太一邊走,一邊在心裡嘀咕,憑什麼宋氏還有軟轎可乘,她就非得步行?

  這樣想著,腿腳似乎就沉重了起來,腳下的路也彷彿更加漫長起來。

  但沒有法子,還是得一步步地往前走。

  今日也不知一共請了多少人,很快,身旁就三三兩兩多了好些人。

  筵席設在了御花園。

  這個季節,御花園裡鮮花開遍,好一片奼紫嫣紅,蜂蝶翻飛。

  這樣的景象本就有些叫人眼花繚亂,偏生今日入宮來,這些婦人雖不敢穿得太華貴,蓋過了皇貴妃諸人去,卻也都是精心打扮過的。

  一時間,衣香鬢影,同盛開的花朵,融為了一體。

  而永安宮內,卻冷冷清清。

  宋氏到時,裡頭連喘氣的聲也沒有,安靜得像是沒有人。

  過了會,她才聽到惠和公主壓低了聲音咒罵著旁人的話。隨後,便響起了謝姝寧勸慰的話語。

  也不知是在咒誰。

  宋氏不由微微蹙眉。

  她沒在宮裡生活過,卻也知道深宮之中,處處兇險。紀桐櫻雖是公主,可到底非皇后所出,說話間不謹慎小心些,如何能行。

  沉思著,宮人已是推開了撩起了明珠串聯的簾子,恭敬地將她送了進去。

  恰逢謝姝寧抬頭來看,母女倆目光相觸,錯開。

  一切盡在不言中。

  宋氏就上前給紀桐櫻請安。

  紀桐櫻慌忙去扶她,跺腳道:「您同我還多禮呢!」

  「禮不可廢。」宋氏笑著站直了身子,問道,「阿蠻可有給公主添麻煩?」

  紀桐櫻斜睨謝姝寧一眼,嗤笑了聲,「她渾身上下都是麻煩!」

  這話當然是玩笑話。

  宋氏就笑得愈發愉悅。

  三人沒說上幾句話,外頭就有人來稟報,說是御花園那快開席了。

  紀桐櫻就戀戀不捨地拽住了謝姝寧的手,呢喃著:「你若是能就此住在宮裡就好了……」

  謝姝寧聽了,心裡不由泛起酸澀來。

  但若真叫她久住宮中,她卻是一百萬個不願意。

  旁的暫且不提,就一個不知何時會碰上的汪仁,她就不敢留下。

  想到汪仁,她差點打了個寒顫,忙胡亂安慰了紀桐櫻幾句,便先同宋氏趕往御花園。紀桐櫻懶懶散散,這會還未換衣,得晚她們一會才能去。

  出了永安宮,一路上宋氏見身後的宮女小太監都離得遠,便忍不住對謝姝寧道:「方才我入內時,公主在同你說什麼,我隱約聽著似不像樣子。」

  謝姝寧微微掀開眼皮打量了眼跟在後頭的宮人,輕聲道:「也沒什麼,就是公主對未來的皇后娘娘,似不大歡喜。」

  說起來,換了誰又能歡喜的起來。

  那位目前還未大婚的皇后人選,今年才剛剛及笄,只比紀桐櫻大三歲。

  紀桐櫻不喜她,也無可厚非。何況,他日皇后一入宮,就是壓在皇貴妃頭上的一座大山。且皇后年輕,來日生下皇子,就能冊立為太子,皇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就危險了。

  宋氏想著低低嘆了口氣,同謝姝寧道:「是非皆出口舌,你該勸勸公主才是。」

  謝姝寧雖然還比紀桐櫻小些,但以性子來說,謝姝寧卻顯得沉穩得多。

  「勸了,怎麼能不勸。」謝姝寧搖搖頭,「哪裡又是能勸得住的。」

  這也是大實話。

  母女倆低聲交談著,進了御花園,由人領著往二夫人幾個所在的位置而去。

  途經一處,謝姝寧的動作不禁一滯。

  今日這樣的場合,淑太妃竟然也在場…

  倒不是說她不能來,只是謝姝寧瞧見了人,便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入了座,謝姝寧安安靜靜地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視線悄然落在了淑太妃身上。

  同她上回所見時並無差別。

  她的容貌,一如既往的絕色。

  連她身後那些盛開的花,被她的容貌一比,似乎也沒了顏色。

  謝姝寧心裡就冒出來幾個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淑太妃當得起這些字眼。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對方的容顏太過耀眼奪目,謝姝寧只看著就覺得心裡頭不大舒坦。

  就在這時,不遠處徐徐走來了一人。

  膚白嬌嫩,衣著華貴又不失精緻動人之處,一切都似乎恰到好處,但她圓圓的臉盤上,五官卻只是生得平平。

  若不是年輕,怕是還要更次些。

  謝姝寧看著便知道了來人是誰。

  未來的皇后娘娘出自李家……她的樣貌,正是李家人的典型模樣,叫人輕易不會認錯。

  她一出場,眾人的視線就都被吸引了過去。

  緊接著,皇貴妃白氏也蓮步輕移,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單比顏色,未來的李皇后,其容貌莫說讓六宮粉黛無顏色,只怕六宮任一粉黛都能叫她沒了顏色才是。

  這樣的樣貌,這樣的年紀,她要憑什麼抓緊肅方帝的心?

  謝姝寧遂想起紀桐櫻咬牙切齒說過的那些話,不由擔心起來。

  李氏一族已經出過一位皇后,卻慘死宮中。如今環境較之過去更加複雜,他們絕不會送一個無用的人進宮。這位未來的李皇后,絕不是一般人。紀桐櫻那點小伎倆,根本不能入人的眼。

  「這未免也太年輕了些……」宋氏有些吃驚。

  因了那張圓臉,李皇后的模樣瞧上去倒只有十二三的模樣。

  不過她是及笄了的。

  二夫人就在邊上嗤笑了聲,道:「宮裡頭的女人,還能有多少時光可年輕。」

  謝家一桌的人就都聽了個清楚。

  四太太忽然道:「咦,六弟妹,那不是燕夫人嗎?你怎地也不過去打個招呼?」

  她嗓門不小,小萬氏離得並不遠,便聽到了聲響,扭頭來看。

  這下可好,宋氏若不過去問好,就說不過去了。

  但這麼一來,誰都能看明白,是謝家在攀著燕家。

  二夫人跟蔣氏都暗覺丟臉,齊齊看了四太太一眼。

  四太太閉著嘴不說話,眼神飄忽。

  「我去去便回。」宋氏抿了抿嘴,起身往小萬氏那一桌走,笑著道,「燕夫人。」

  小萬氏也站起了身子,虛虛回了個禮,「謝六太太。」

  但她的神情中帶著誰都能看得明白的客氣疏離。

  等到宋氏一走,就有人悄悄問小萬氏,「燕夫人,那位就是同您家二公子定了親的謝六家?」

  小萬氏掩眸,呷了口杯中茶水,緩緩道:「不過是國公爺的口頭之言……」

  究竟是真,是假,她卻忽然又不明說了。

  眾人的眼神就都微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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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發表於 2017-4-17 01:07:36 |只看該作者
第126章 交談

  誰都知道,世子燕淮一去多年,連點影蹤也無,如今就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

  也許指不定哪一日,小萬氏親生的兒子就會成為新的世子爺。

  到那時,焉會娶個謝元茂的女兒?

  一群人就各自低頭去喝茶,收了說笑的心思。

  謝家這邊,卻儼然成了兩派。四太太容氏徹底被孤立了起來。

  若是在家也就罷了,誰搭理她想欺負何人,可出門在外,她也這般行事,那就是丟了整個謝家的臉面。三夫人蔣氏見宋氏吃癟,心裡也高興,誰叫她閨女欺負了自家女兒,可一想這回連帶著自己也丟了臉,就忍不住對四太太沒了好臉色。

  四太太倒覺得委屈起來,「我也是一心為六弟妹著想,阿蠻這門親事,打著燈籠也難尋,難道不該好好抓緊了?」

  宋氏只顧吃茶,並不應聲。

  她倒沒想責備四太太,只是覺得方才小萬氏的疏離,有些名堂在。

  那門親事,她一開始是不願意的,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也有些覺得不錯起來。四太太的話雖誇張了些,但並非沒有道理。

  若能成,也可。

  但看小萬氏的模樣,這事怕是難成。

  宋氏心裡隱隱有些遺憾,卻也只是這般罷了。

  畢竟沒有走過禮,如果到時這事能就此掀過不提,也算不上是退婚,對謝姝寧的名聲並無大礙。只是恐怕,將來難以再尋到更好的親事,就連差不多的也是難尋。但門當戶對,也有門當戶對的好處。

  這些心思在宋氏心裡過了一番,她就想著待回府後,要讓謝元茂尋個機會將昔日收下的那塊玉佩私底下退還。

  若是會得罪成國公,那便得罪就是了。

  瞧見了小萬氏方才那模樣,宋氏當然也就明白過來,往後謝姝寧就算嫁給了燕霖,怕也難以得了小萬氏的喜歡。

  既如此,不嫁就是了。

  對謝姝寧,她是多說一句重話,自己都要難受上半天的,哪裡捨得讓她在婆母手底下吃苦頭。

  她看了女兒一眼,眼裡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寵溺來。

  謝姝寧察覺到她的目光,便立即扭頭去看她,疑惑地道:「娘親怎麼了?」

  宋氏微微搖頭,「無事。」

  話音剛落,就見眾人都站起了身,開始三兩個一道逛起御花園來。

  皇貴妃就請了未來的李皇后,又點了小萬氏、宋氏幾個陪同。紀桐櫻也跟著一起,當然就不會落下謝姝寧。

  謝姝寧略一看,溫雪蘿的母親英國公夫人也在其列。

  太監打著扇子跟在一旁隨行。

  皇貴妃便提議:「天氣熱了身上易發汗,咱們尋個僻靜的地方納涼去。」

  一行人就往池子那走。

  踏上漢白玉砌成的拱橋,皇貴妃突然問起小萬氏,「聽說國公爺病了好些日子?」

  謝姝寧在後頭遠遠聽見,不由心神一凜。

  成國公病了!

  前世,燕淮是趕著成國公病逝前趕回的京都。

  這一世,難道又要提前了不成?

  往事已有些遙遠模糊,彼時她又只是個深閨少女,根本不記得成國公是何時病的,又病了多久才去世。

  她不由微微抿緊了嘴。

  「天熱,發了些暑氣,一下子就倒下了。如今身子大不如從前,小病小痛總是不斷。」小萬氏徐徐道。

  謝姝寧盯著她的背影,聽得有些茫然。

  照這話看,成國公只是中暑而已,並不是什麼大病?

  沒等她想明白,她便聽到皇貴妃又道:「年輕時舞刀弄槍,身上焉能沒有舊傷,這一病,小病也成了大病,不可掉以輕心呀。」

  小萬氏自然是忙不迭應了。

  謝姝寧腳下的步子卻有些慢了下來。

  她有些想不明白,當真眾人的面,皇貴妃為何這般關心成國公的病。

  這是肅方帝的意思?還是她自己的意思?

  要拉攏的是成國公本人,還是小萬氏?從而拉攏她身後的萬家?

  一群人過了橋,就到了一片垂柳下。

  果然僻靜又涼快。

  皇貴妃方才便沒有使人去搬椅子來,只讓人在巨大平坦的青石上鋪了沁涼光滑的柔軟墊子。

  落了座,李皇后一直低著頭玩自己的手指,瞧著模樣竟是十足十的小兒嬌氣。有人同她問好,她也只是羞怯地應一聲,並不搭腔。眾人也就都不去擾她。

  皇貴妃微笑著,讓人捧了魚食來,讓紀桐櫻給池子裡的錦鯉餵食。

  她早就不耐煩聽這群婦人說話,便忙拉了謝姝寧往邊上去。

  不過離得並不遠,她們在說什麼話,仍一下便能聽見。

  謝姝寧豎著耳朵,不想錯漏她們交談的內容。

  許多時候,這些婦人間的話,往往代表了自家男人在朝堂上的動向。

  她抓了把魚食,正往水裡零零散散地拋擲,就聽到有人問起,「算算日子,世子爺也有好些年不曾回來過了吧?」

  謝姝寧悄悄側目,循聲望了過去。

  問話的人正是溫雪蘿的母親。

  她是燕淮的準岳母,擔心些也是正常的。

  溫夫人接著又道:「國公爺病了,世子怎地也不回來探望?」

  不論人在何處,父親病了,總歸是該回來侍疾的才是。其實,每年春節,父母健在,燕淮也斷沒有不回來過年的理由。何況按年紀,他今年也才十一歲,還是個半大孩子。

  那廂小萬氏語調柔緩地接了話,「國公爺對世子寄予了厚望,只盼著他能早日成材,並不讓人告訴世子,他病了。」頓了頓,她又道,「何況本不是大病,沒有勞師動眾的必要。」

  「國公爺一片慈父之心呀。」溫夫人乾巴巴地感慨了句,轉而問起了燕淮身在何處來,「只是不知世子人在哪裡,莫不是距離京都極遠,所以年節上也趕不回來。」

  垂柳擋著視線,謝姝寧看不見小萬氏的神情。

  只聽得她道,「是挺遠的。對了,溫夫人的長女聽說生了個大胖小子?」

  謝姝寧聽著,手一抖,大把魚食盡數落進了池子裡。銀紅相間的錦鯉就瘋了一般朝著魚食墜落的方向湧來,惹得一旁的紀桐櫻直跳腳,罵她:「哪有你這麼餵魚的!粗人!大粗人!」

  謝姝寧卻恍若未聞。

  她在想著小萬氏的話。

  模稜兩可,避而不談,偷換了話題……

  由此可見,小萬氏根本不知道燕淮在何處!

  謝姝寧不由大驚失色。

  人人都道燕淮會被送走,是因了小萬氏的緣故,可小萬氏竟連燕淮身在何處都不知,這怎麼可能?

  然而這會,小萬氏跟溫夫人已經聊起了溫夫人的長女誕下麟兒的事。

  謝姝寧手抵著圍欄,面向水池,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溫雪蘿的長姐,前世並沒有生過兒子。

  這一世,都變了。

  慶隆帝已死,肅方帝登基,也許溫家這一次不會再落難。

  「阿蠻,小心些!」

  耳際忽然傳來一聲紀桐櫻的斷喝。

  謝姝寧惶惶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小半個身子都掛在了圍欄外,駭出一身冷汗來。

  「你在想什麼呢,怎地失魂落魄的?」紀桐櫻靠了過來,見她兩眼無神,驚訝得很,急忙發問。

  謝姝寧搖搖頭,抹一把額上的汗,「看魚看懵了。」

  紀桐櫻彎曲手指重重在她腦門上敲了下,沒好氣地道:「你是看懵了,我這魂都要被你給嚇沒了呢!」

  邊上的宮人急忙勸她,「公主不可……不可呀!」

  到底也是大臣的女兒,不是宮婢太監,哪裡能任由她動手。

  紀桐櫻卻不理,扭頭重重瞪她們。

  誰都知道,惠和公主跟謝家八小姐是極要好的朋友。

  紀桐櫻就吼:「她都沒說話,要你們急什麼!」

  一片鴉雀無聲。

  過了會,皇貴妃便打發了人過來喚她們回去。

  瞧見了謝姝寧額上的紅痕,就忍不住輕斥紀桐櫻,「毛毛躁躁,不成體統!」

  當著諸人的面,紀桐櫻收斂了些,低著頭不吭聲。

  謝姝寧忙上前賠禮,「原不是公主的錯,是阿蠻不好不留神差點落了水,公主只是一時擔憂所致。」

  紀桐櫻聞言就瞪她:「要你多話!」

  謝姝寧就暗暗嘆口氣。

  她知道,紀桐櫻心裡頭不高興,尤其是當著李皇后的面。

  可這事,誰也沒有法子。

  好容易捱過一日,眾人各自散了歸家。

  謝姝寧也同宋氏一道去辭別了皇貴妃跟紀桐櫻。

  紀桐櫻就挑眉問她,「還疼不疼?」

  「不疼不疼……」謝姝寧見她要伸手來摸,連忙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紀桐櫻這才作罷,親自送她們出宮。

  宋氏一路上都是面帶微笑的,可一出皇城,面上的笑意就垮了下來,直道:「真累,只怕是連睡上一天一夜也不見得能緩得過來。」這樣的日子,紀桐櫻跟白氏卻要過一輩子了。

  她唏噓不已。

  母女倆在馬車上昏昏欲睡,到了家連飯也顧不得吃,洗漱一番便各自去歇了。

  一覺睡醒,已是半夜,用了幾口粥,謝姝寧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

  等到再次醒來,已是天色大亮。

  她身上懶洋洋的,有些不願起身,半響才喚了柳黃進來服侍自己穿衣。

  才穿了一半,卓媽媽便喜氣洋洋地來稟她,「小姐,太太讓您速去,舅老爺一早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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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7:50 |只看該作者
第127章 重逢

  舅舅來了?

  謝姝寧披著衣裳就下了,飛快地穿了鞋子。隨即將玉紫也喚了進來,讓她幫著自己梳頭,柳黃彎腰幫她繫著衣裳上的盤扣。

  只花費了平日一半的工夫,謝姝寧就收拾妥當開始往玉茗院去。

  快步走到門口,「砰」一聲同個人撞在了一塊。

  耳畔傳來兩聲驚呼——「八小姐!」「九小姐!」

  謝姝寧往後退一步,便見謝姝敏正癟著嘴從地上爬起來,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

  謝姝敏每日都來同謝元茂跟宋氏請安,且每次都起得極早。

  「看好了九小姐。」她心掛舅舅,看了謝姝敏一眼,便匆匆丟下一句話直接往正房去。

  在她身後,伺候謝姝敏的沈媽媽急巴巴去攙謝姝敏,揉著她的膝蓋問道:「九小姐,摔著哪了?」

  謝姝敏只盯著謝姝寧遠去的背影看,似沒有聽見她的話。等到沈媽媽又問了一遍,她才木呆呆地道:「沒有。」

  沈媽媽就暗自道:還是個傻的!

  隨後站直了身子,牽住謝姝敏的手,輕聲道:「九小姐,咱們先去見六爺還是先去同太太請安?」

  謝元茂跟宋氏雖然都住在玉茗院,但兩人並不時常一道。謝姝敏要請安,還得跑兩個地方。

  往常她都是先去宋氏那,再去謝元茂那邊,順便陪著謝元茂吃藥。

  但今日,宋氏那有客,怕是不便。

  沈媽媽等了會,沒有得到她的回應,不由狐疑地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謝姝敏這才低著頭問她,「母親那,誰來了?八姐姐跑得好急……」

  「是您的舅舅來了。」沈媽媽笑著解釋。

  雖然她不是宋氏所出,但明面上可只有宋氏是母親,也只有宋氏的娘家人才算是謝家的正經親戚。所以宋延昭,當然也是謝姝敏明面上的舅舅。

  「舅舅是什麼?」謝姝敏仰起頭來看她,隨後又低下頭去。

  沈媽媽一愣,「就是太太的兄弟。」

  謝姝敏「哦」了一聲,在沈媽媽未瞧見的地方扯了扯嘴角,道:「往日裡都是先去見母親的,今日也這樣吧。」

  不知變通,果然是個傻子。

  沈媽媽無奈,哄著她:「今日原是起晚了,六爺那該吃藥了,小姐不說要親自服侍六爺吃藥嗎?」

  謝姝敏卻不依不饒起來,「我不,我就要先去見母親。」

  「好好,先去見太太……先去……」沈媽媽無奈,只得牽著她往宋氏那去。

  這會,謝姝寧卻已經打起簾子衝進了屋子裡。

  一見那熟悉的挺拔身影,她就咧開嘴大笑起來,「舅舅!」

  謝翊比她還早一步到,見狀就喊:「瞧她,見了舅舅比見銀子還親熱!」

  府裡親近的人都知道,謝姝寧閒著沒事除了看書繡花外,便只喜歡數錢……

  宋延昭卻不知情,聞言不由大驚,「阿蠻果然是我的外甥女,像舅舅!」

  說著,他悄悄同謝姝寧眨了眨眼。

  兩人間的小秘密,誰也不知道。

  謝姝寧開心極了。

  她四下打量了一圈,卻並沒有見到宋延昭信裡提過的兩個人,不禁疑惑。

  宋延昭像是察覺了她的心思,遂道:「雲先生尚在客棧。」

  「怎地不邀到府裡來?」宋氏親手給他續了茶,問道。

  宋延昭搖搖頭:「謝家是官宦世家,雲先生乃是隱士,不喜得緊。」

  宋氏並不大懂隱士是什麼意思,聽了也就聽了,便起身讓人去準備晨食,加了幾道江南小吃。

  「舅舅這回來,能住上多久?」上回宋延昭走得急,兩人還有許多話未能細說。謝姝寧這會迫切想要同他交談,但屋子裡還有個謝翊在,暫且還不能提起。

  宋延昭呷了口茶水,眉峰擰著,不大肯定地道:「我這回赴京,一是為了來見見你們,二也是為了安置雲先生。這一次,等到將雲先生安置妥當,我大抵也就該啟程了。」

  話音落,門外進來個人,「大少爺!」

  正是江嬤嬤。

  江嬤嬤身子不好,如今在府裡已是不必她做事,只管靜養,平日裡也鮮少出房門。

  此刻走進來,面色泛黃,說話間也是中氣不足,顯得略有些力不從心。原本挺直的背脊也有些佝僂起來,人瘦得厲害,顯現出老態龍鐘的模樣。

  宋延昭見了心驚不已,大步上前去扶她,卻被江嬤嬤給避開了,「使不得。」

  他沒了法子,只得讓人給江嬤嬤看座。

  「幾年不見,嬤嬤怎麼成了這幅模樣?」上回他來,江嬤嬤剛被鹿孔救回,狀態正好。

  江嬤嬤苦笑,「老了自然就成了這幅模樣。」說完,她的神色漸漸變得嚴厲起來,道:「大少爺雖則來一回不易,但路途艱險,去時也該早些才是,避開風暴。」

  謝姝寧立刻就明白了她話裡真正的意思。

  就算過了這麼長久,有些事仍舊不能掉以輕心。

  宋延昭點頭答應了下來,說會儘早啟程。

  江嬤嬤這才安心了些,又說了一會話,便說累了暫且下去歇息。

  「可請人給嬤嬤瞧過了?」宋延昭念著江嬤嬤的身子,嘆了聲問道。

  謝姝寧方要回答,謝翊便把玩著一把宋延昭贈他的古怪彈弓搶先道:「已請鹿大夫瞧過了,說是只能靜養,暫無他法。」

  「鹿大夫?」宋延昭並不認識鹿孔。

  謝翊卻不知道,只瞪大眼睛看著他,「舅舅不記得了?當初阿蠻給舉薦鹿大夫時,還說是你告訴她的。」

  「哦?」宋延昭愣住,看一眼謝姝寧,隨即道,「我這記性倒不成樣子了,儘是全忘光了。」

  謝翊就哈哈大笑,拉開了彈弓悄悄問他,「舅舅,你能不能幫我同娘親求求情,我不願意去崇熙書院……」

  話才說一半,宋氏就指揮著下人將晨食端了進來,聽到他的話就嗔道:「讓你去書院,怎地像是要你的命一般!」

  「娘親……」謝翊嘟囔著,到底不敢繼續說下去。

  宋延昭這回也不幫他,道:「念書是正經事,為何不去?」

  謝翊皺眉,「沒意思。」

  「胡說!」宋延昭輕捶他一下,「考不考取功名暫且不論,但書是必然要念的。書院這事,你母親做得對。」

  宋氏得了誇讚,就笑得瞇起了眼,招呼謝姝寧兄妹入座用飯。

  誰也沒提起謝元茂來。

  而門外,謝姝敏躊躇著並沒有靠近,而是扭頭往謝元茂那去。

  沈媽媽追在她後頭,不解地道:「九小姐,為何又不進去了?」

  謝姝敏支支吾吾的,用沈媽媽聽不明白的話胡亂解釋了一通。

  見到了謝元茂,謝姝敏就笑了起來,顛顛地撲過去喚他,「爹爹……」

  謝元茂也跟著笑。

  謝姝寧幼年時,也總是這幅模樣,親親熱熱笑著喚他爹爹。哪裡像現在,莫說親熱了,平日裡也總是父親來父親去的,叫他每一回聽見都覺得心裡不自在。

  恍惚間,他似乎已經將如今的謝姝敏當做了過去的長女。

  一派和諧間,他聽到次女嘟嘟囔囔地道,「爹爹,母親、哥哥姐姐還有不認識的人,在一道吃飯……」

  謝元茂知道宋延昭來了,但宋延昭並沒有先上門來見他,他也就索性不去見人。

  可這會聽到他們在用飯,卻像是全然忘記了自己一般,心忽然像是被針扎了下,痛得他不敢吸氣。

  謝姝敏巴著他的胳膊,「爹爹,敏敏陪著爹爹。」

  ……

  飯後,謝翊去念書,宋氏去處理家事。

  謝姝寧終於尋到了機會同宋延昭單獨交談。

  開門見山的,她問起了宋延昭口中的雲先生。

  宋延昭正色道:「雲詹先生是不出世的高人,原本是準備定居關外的。只是他的徒弟歸鶴受不住那邊的環境,不得不回西越來。」

  謝姝寧聽了不由疑惑,「那舅舅的意思,是想讓我請雲先生留在謝家?」

  「並不是。」宋延昭搖頭,「我先前已是說過,雲先生不喜官宦人家,所以他斷不會住進謝家來。所以得從你母親的陪嫁裡擇一處好地方,讓他們師徒客居。」

  這意思便是要尋個山清水秀的田莊了。

  謝姝寧卻仍不明白當初宋延昭信裡說的話,正要問,就聽到宋延昭道,「我想讓你拜雲先生為師。」

  「什麼?」謝姝寧悚然一驚。

  宋延昭悠悠道:「你活了兩輩子,就該明白,會的東西越多,此生就能過得越順遂。另外,世俗名利皆不能長久留住他,但師徒名分就不同了。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謝姝寧連連搖頭,「雲先生這樣的高人,豈會收我為徒?」何況她是個女子!

  「這不所以我親自來了?」宋延昭笑了起來,「你雖身為女子,但後宅如戰場,謀術同樣能用。你母親就是虧在了這點上,你比她強,當然要更強。」

  謝姝寧默默聽著,沒有立刻說話。

  但第二日,她便同宋氏商量著將京都近郊的那處莊子僻出來給雲詹師徒。

  宋延昭就先帶著宋氏的人,將雲詹師徒送去了田莊上。

  謝姝寧則忙著月白跟鹿孔的親事。

  待到月白出門,卓媽媽就來問她,要從二等裡面挑誰頂上來。

  她略想了想,就擇定了個叫硃砂的。

  硃砂有個哥哥在外院當差。

  此後,玉紫接管了月白的活計,箱籠衣物則由硃砂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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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8:02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拜師

  一切依舊井井有條。

  月白同鹿孔再三謝過,推拒不得後搬去了新宅子住。

  頭幾日,謝姝寧倒有些不適起來。新提拔上來的硃砂做事倒也勤奮能幹,瀟湘館裡的人都頗喜歡她。

  「小姐,您瞧這件新做的裙子如何?」

  謝姝寧將視線從書頁挪到硃砂手裡拿著的月白色裙子上,「帶上吧。」

  「是。」硃砂笑著應了,將裙子收拾起來同另一疊早早挑選妥當的放在一處。

  謝姝寧打量了眼,道:「差不多夠了。」

  這一回去田莊上住,應當也留不久,不必帶太多衣物。

  前先,舅舅護送雲詹先生師徒前往平郊的那處莊子,便沒有再回府來,同他們一塊住下了。謝姝寧就想起了老早同宋氏提起過的事,待天氣好些,去莊上小住一段日子。如今豈不是正好?

  眼下天氣正熱,連風吹過來都是滾燙的。

  但莊子上樹木多,邊上又有清流,風一來倒是涼快得緊。

  她正好又要去見雲詹先生,便同宋氏商量著即日出發。

  如今東西收拾了泰半,明日一早趁著日頭還未高升,就出門。動作快些,還能趕上晌午飯。

  玉茗院裡,宋氏吩咐桂媽媽幾個收拾了東西就去尋謝翊,盯著他將文房四寶書本都收進了箱籠帶上,才允了讓他一起跟著去。謝琛卻不去,他早厭了田莊上的日子,恨不得在家裡多溫幾日書才好。

  崇熙書院的事,宋氏捎帶上了他,他心裡極感激,這會更不敢麻煩宋氏,只自己私底下勤奮用功。不願叫宋氏失望。

  謝姝寧也因此對他改觀了不少。

  前世謝琛為人就並不壞,只是命不好。

  這次他若能好好的,將來也是謝翊的助力。

  宋氏也是這般想著的。

  且不說宋氏願不願意同謝元茂再生一個兒子。就算她願意,謝元茂也沒有法子再得孩子。因而。謝翊孤零零的,身邊沒有一個兄弟扶持,也是不妥的。

  謝琛是個好人選。

  很快,府裡的事也都被宋氏交代了下去,宋氏這才去同謝元茂提。

  謝元茂斜靠在那看書,聞言就不悅起來,道:「這事你為何不早先同我提?」非得等到次日一早就出門。才來問過他的意思?

  他氣惱宋氏不早來問過自己,卻不想聽完他的話,宋氏卻面無表情地道:「六爺別想多了,妾身今日來並不是要問六爺的意思。而是來知會您一聲的罷了。」

  謝元茂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你如今這模樣,是一點也不將我放在眼中了?」謝元茂丟開了書,凄凄問道。

  宋氏不願見他這樣子,只覺得同過去的人一點相同之處也無,心裡頭一陣苦澀。別開頭去道:「夫為天,妾身不敢造次,六爺放寬了心好生靜養便是。陳姨娘自個兒身子也不佳,怕是難以出門。六爺若閒著發悶,去喚冬姨娘來作陪便是。再不濟。妾身為您悄悄擇兩房美妾也非難事,小心地抬進房門,避子湯不斷就無礙。」

  她一句句細細安排著謝元茂的過法,言語之間似完全將自己當做了個外人。

  謝元茂聽得惱羞成怒,重重一拍身下軟榻,「休說了!我不願同你爭執!」

  宋氏從善如流,立即噤了聲。

  靜默了會,宋氏就道:「六爺歇著吧,妾身先行告退。」

  謝元茂盯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心裡頭燒起了把火。

  數年過去了,她面對自己時,為何還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倒下長嘆一聲,嘟囔了句:「婦人啊…」

  話音悠悠長長,幾乎擦著宋氏出門的腳跟一道而去。

  但宋氏並沒有在意,權當什麼也未曾聽見。

  她早說過,休想她再做個賢惠人。

  可其實,她哪不賢惠?

  心甘情願為夫婿納妾,這還不夠賢惠?

  宋氏低低嗤笑了聲,搖搖頭回了房。

  因她是要持家的,所以這次去田莊上並不能久留,宋氏算算日子就只準備最多留個四五日,再不能多了。

  謝姝寧知道了也沒有勉強,只她自己,卻是要長留幾日。

  事情都準備妥當,第二天一早,宋氏就帶著兄妹倆出了門。

  要上馬車了,謝姝寧原是想同宋氏一道的,卻被謝翊拉著手扯到了另一輛馬車上。

  虎著臉,宋氏斥他:「男女七歲不同席,難道你都忘了嗎?」

  謝翊擠眉弄眼,大力搖搖頭道:「自家妹妹,不必拘禮!」說著話,已是將謝姝寧給拽上了馬車。

  宋氏哭笑不得,又見用不了一會日頭就該高高升起來了,耽擱不得,這才算了,自己也上了馬車啟程。

  馬車才離了石井衚衕,謝翊就同謝姝寧嘀咕起來,「聽說那雲先生的徒弟是個啞巴,那我們怎麼同他說話?」

  謝姝寧睨他一眼,道:「你聽誰說的,他是個啞巴?」

  「舅舅說的呀!」謝翊鼻子上皺起幾道痕,「他還千叮嚀萬囑咐,叫我別欺負人家。我焉是那樣的人?」

  「你就是!」謝姝寧也不敢在這種話上順著他,起了心要收拾他一頓,「哥哥,再這麼下去,你可就連媳婦都娶不上了。娶不上媳婦,母親老了就沒有兒媳婦能伺候,到時你可怎麼有臉面在母親跟前盡孝?」

  謝翊年紀還小,聽到娶媳婦臉一紅,梗著脖子辯駁,「我怎會娶不到媳婦!」

  謝姝寧聽著車轆軋過道路的聲響,幽幽道:「人人都喜歡沉穩有為的少年郎,可哥哥呢?不愛念書不提,平日裡性子也跳脫。」

  「我哪不沉穩?」謝翊跳腳,「難道你喜歡老頭子一樣的人?」

  謝姝寧雙手撐住下巴,看他一眼,「我都不喜。」

  這一世,她就沒動過要嫁人的念頭。

  謝翊聞言「你你……」說了半響。到底像是洩了氣,坐在那不忿地喃喃自語,「想我聰明知情趣。哪不好……」

  這話叫謝姝寧聽見了,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一路歡聲笑語,馬車緊趕慢趕趁著晌午飯之前到了莊上。

  下了車,田莊上的管事就迎了上來,帶著他們去見宋延昭。

  這處莊子上,最重要的產出是桃子。

  但不同於一般的桃子,莊上種植的是罕見稀有的雪桃,又叫古冬桃。

  桃形圓。色青,味甘酸,要到十月中才能成熟。

  正值盛夏,桃樹上自然連一顆桃子也無。但枝繁葉茂,納涼倒不錯。

  宋延昭恰同雲詹先生在樹下對弈。

  謝姝寧一眼看到的,卻是立在雲詹身旁的那個少年。

  年約十三四,著一身白,像是雪裡走出來的人。

  又不是辦喪。哪裡會有人無事穿這樣一身白……

  謝姝寧不由愣了愣。

  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綠樹下的白衣少年側目望了過來。

  脖子上繫著一塊同色的絲巾,眉目清秀,生得並不顯眼,卻叫人只看著就覺得春風拂面。謝姝寧不由暗慨。是個生得極溫和的人。

  人先天的模樣,總叫人有不同的感覺。

  有人面貌駭人,有人驚艷奪目,亦有人氣息凜冽,也有如眼前這個叫做雲歸鶴的少年一般,風輕雲淡,溫潤似玉。

  兩人對視一眼,雲歸鶴不著痕地移開了視線。

  隨後,樹下對弈的兩人也發現了他們。

  宋延昭就朗笑著迎了上來,道:「我算著日子,就知你們今日該到了。來,翊兒、阿蠻快見過雲先生!」

  「見過雲先生。」兄妹倆恭敬地行了個禮,異口同聲地道。

  留著微鬚的雲詹身量不高,人卻站得筆挺。

  他笑著同兩人點頭示意,「兩位不必多禮。」

  宋延昭就笑咪咪指了謝姝寧上前,道:「這便是我同你提過的丫頭。」

  雲詹也笑著,「果然出眾。」

  卻沒有說哪裡出眾……聽上去只像是敷衍之詞。

  謝姝寧就上前一步,「不知阿蠻可有幸同雲先生對弈一局?」

  誰也沒料到她會突然這般說,就連宋延昭都愣了愣。雲詹的棋藝十分高超,就連他都從未贏過。兩人樹下對弈,說白了都是雲詹在逗他玩罷了。他就有些無奈地看了謝姝寧一眼。

  謝姝寧卻神情自若,等著雲詹的回應。

  「阿蠻休得無禮。」宋氏見雲詹遲遲不說話,誤以為謝姝寧不知輕重惹惱了他,急忙輕聲訓了句。

  話音落,雲詹卻做了個請的手勢,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兩人落座,棋盤布好。

  一百八十一枚的黑瑪瑙棋子裝在棋盒中,被雲詹遞給了謝姝寧。

  謝姝寧也老實不客氣地接了。

  自己究竟有多少斤兩,她清楚得很。

  於是便由謝姝寧執黑子,先行一步。

  隨後,雲詹緊追。

  黑白交替而落,不一會就在遍布了棋盤。

  兩人竟是下得旗鼓相當!

  宋延昭在一旁看著,驚嘆不已。

  謝姝寧卻知道,自己已經使出了八分力氣,艱難前行。雲詹卻依舊老神在在,一派輕鬆。

  她知道,這場棋自己是輸定了的。

  但是今日,輸贏並不重要。 她要給雲詹看的,是棋風,是人。

  棋風似人,懂行的人一看便知。

  謝姝寧落子的招數漸漸狠辣起來,開始只攻不守。

  雲詹一直平靜的眼神裡終於閃現過了一絲詫異。

  然而就在眾人以為謝姝寧馬上就要輸之際,謝姝寧一招釜底抽薪,竟突然間扳回了泰半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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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8:16 |只看該作者
第129章 人手

  雲詹不由重新審視起面前年紀輕輕的小女孩來。

  只這樣的年紀,怎會棋藝超群?若非勤練多年,根本不該如此才是。

  他眼神裡的探究突然消不下去了。

  已經許多年,沒有叫他遇見過這樣的孩子。不由得,雲詹心裡就高看了謝姝寧幾分。他喜歡聰明孩子,這一點毋庸置疑。宋延昭同他不止提過一次,他的外甥女很聰慧。但當時,他根本便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他認真了些,落子時也不如先前那般隨性。

  局面再一次被他所掌控。

  他不禁在心裡暗暗搖頭,對面的人,不管怎樣始終還是個孩子呀。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棋局再一次陡變。

  他臉上那張平靜的面具「嘩嘩」碎成齏粉,流露出驚訝來。

  置之死地而後生!

  「謝小姐是同誰學的棋?」雲詹拈著顆白子,聲音裡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凜冽。

  謝姝寧突破重重包圍,定定落下一顆黑子,甜甜笑著應答:「是同長房的伯祖父學的。」

  雲詹道:「如此看來,謝家的大老太爺,乃是箇中高手。」

  「小女不懂這些。」謝姝寧搖搖頭。

  她的確並不深諳棋道,許多時候,她都只是在憑著一種直覺而下,尤其是在面對雲詹這樣的能人時。所以,她下棋的路數詭譎,叫人難以捉摸,也成功地叫雲詹起了好奇心。

  雲詹便沒有繼續說話。

  兩人靜默著,下完了一盤棋。

  毋庸置疑,謝姝寧輸了。

  但因為這盤棋,午後雲詹就約見了謝姝寧。

  一切都有宋延昭從中調停,拜師的事他也是早早私下裡就同雲詹提過的,但當他提出拜師儀式時,雲詹卻沒有立即應允,而是道:「謝小姐終究是女子,將來是要相夫教子的。我能教的東西實在有限,亦不能像教授鶴兒一樣,教授她,實在有愧。」

  謝姝寧聽了,同宋延昭飛快地對視一眼。

  隨即她便大步走至桌邊沏了一盞茶,返身而回,「撲通」一聲在雲詹面前跪下,恭敬地舉高茶盞,「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雲詹連連擺手,「這聲師父還是免了吧。」

  謝姝寧不管,重重磕了個頭。

  雲詹啞然。

  「雲兄,你看這……」宋延昭在邊上故意嘆了聲。

  雲詹就皺起了眉頭,俯身雙手虛虛將謝姝寧扶了起來,口中道:「也罷,便算是緣分一場吧。」

  他原本已是準備定居關外,死也不回西越來的。但半子半徒的雲歸鶴卻病了,他沒有法子,思來想去只得聽從大夫的話,將人帶回了西越。果然,一離了風沙大漠,吃上了西越的食物,歸鶴的病就自然而然地好了起來。

  雲詹心裡憂愁漸消。

  可他在京裡沒有親人,日子又過得清貧,因而這一回全靠了宋延昭。

  這個人情,便是他再傲,也要還。

  好在謝姝寧並不是什麼蠢笨的人,他也願意教她。

  這麼一來,謝姝寧就成了雲詹的第二個弟子,成了雲歸鶴的師妹。

  雲歸鶴幼年聲帶受損,不能說話,平日裡就安靜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宋氏見了他,便覺得可憐兮兮的,遂噓寒問暖,事無巨細都一一過問。

  知道謝姝寧拜了雲詹為師後,更是讓人揀了時令的新鮮瓜果蔬菜,做了好一桌農家風味的精緻小菜,眾人都吃得很高興。席散後,宋氏則悄悄去問過了宋延昭,雲詹先生既收了阿蠻為徒,那能不能也一道教授謝翊。

  宋延昭知道她是一片慈母之心,但仍舊只能給她潑了冷水。

  「雲先生旁的都擅,但唯獨不擅舉業。你若想讓翊兒走正經仕途,還是崇熙書院一行最佳。」

  都是江南長大的人,當然清楚崇熙書院的本事。

  宋氏聽了也就歇了心思,想著待秋日,就送謝翊去江南。又想著女兒能得了隱世高人的青眼,極難得,歡喜得很。

  謝姝寧卻有些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雲詹究竟能教自己什麼。

  舅舅雖然將雲詹的本事說得天花亂墜,但未親眼目睹過,她到底是放心不下。

  不過很快,她就親眼見識到了。

  第一次,她只是跟在雲詹身側,旁觀他給雲歸鶴授課。

  她原本還有些漫不經心,覺得估摸也就是學著書本上的東西,不外乎家國之事。

  可誰知,才聽了幾句,她就愣住了。

  這一堂,學的竟然是堪輿之術!

  ——堪,天道也;輿,地道也。

  其間深奧,囊括的知識之多,皆叫謝姝寧忍不住咂舌。

  第二次,雲詹就又說起了排兵布陣之法。

  謝姝寧這才驚覺,雲詹此人,腹中必有乾坤。歷史典故、風俗見聞、兵戎戰事、尋龍覓水,在他這全是信手拈來,彷彿根本不必思索。謝姝寧吃驚不已,也激動不已。

  她終於明白了舅舅的意思。

  也終於明白了雲詹並不願意收她為徒的心思。

  她終究只是個女子。

  但誰也不知道,她這一世並不願成親生子,從此相夫教子碌碌一生。

  能跟著雲詹學習,此刻的她,十分慶幸。

  宋氏在田莊上住了三夜,便啟程回府,謝翊兄妹則多留幾日。

  謝姝寧跟在雲詹身後轉,恨不能將自己變作雲詹身上的尾巴。

  而雲詹也驚詫地發現謝姝寧汲取知識的速度之快,有些駭人聽聞。

  他翻箱倒櫃尋出來的艱澀古籍,只給她看一遍,她便能準確無誤地背出來。

  好在她只是會背了,內裡的意思仍需要雲詹細細講解,雲詹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可差點就以為自己收了個多智近似妖的姑娘當徒弟,幸好只是過目不忘。

  謝姝寧便日日聽雲詹講古。

  宋延昭閒來無事,偷聽了一回,覺得晦澀難懂毫無興趣,實在是不知謝姝寧為何津津有味。他原本可只是想讓她跟著學些謀略手段,將來能在內宅中看事如透,所向披靡罷了。誰知,她竟學起了旁的來。

  他便轉身去揪了貪玩的謝翊,拘著他念書。

  結果沒念幾日,舅甥兩個就一齊釣魚摘果子,根本忘記了還有念書這回事。

  直到謝姝寧跟謝翊要啟程回謝家,宋延昭才看著小外甥被曬得黑乎乎的臉暗忖,自家妹妹可千萬不要動家法才好。

  但這回,他是多慮了。

  回到謝家,宋氏見著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兒子,立即便知道是宋延昭做的好事,嘀咕了好幾天不該將孩子交給他,才算是消了氣,狠狠拘著謝翊念書加養白。

  謝姝寧休息了一日,就開始忙碌起來。

  聽了雲詹的幾堂課,她可謂是豁然開朗,許多過去踟躕不前的事,便都有了定奪。

  她尋硃砂進來說話時,外頭正在「劈哩啪啦」地下著暴雨。

  瀟湘館的小丫鬟們收衣裳的收衣裳,關窗的關窗,忙作了一團。

  次間裡,謝姝寧卻喝著冰鎮過的綠豆湯,問硃砂道:「聽說你哥哥如今的差事只在馬廄養馬?」

  硃砂低頭,「是,他嘴笨,不大會說話。」

  這意思就是說她哥哥平日裡沒少受到排擠。

  謝姝寧放下調羹,笑著道:「不會說話沒事,哥哥平日裡話多,正該給他尋個話少嘴笨的小廝才是。」

  「小姐的意思是,要讓我哥哥去給五少爺做小廝?」硃砂聞言慌忙抬起頭來,一臉難掩的驚喜。

  謝姝寧點點頭,「是啊,這事我已提過了,多半沒有問題。」

  硃砂受寵若驚,急忙跪下磕頭,「奴婢替哥哥謝恩。」

  「你是瀟湘館裡的人,手腳勤快,合該賞你。」謝姝寧讓她起來,「你母親是不是還病著?」

  硃砂兄妹的爹死得早,家裡只有個寡母。

  「是,老毛病了。」硃砂從地上爬起來,激動得眼角冒出淚花來。

  謝姝寧聽了就揚聲喚玉紫進來,道:「你去取五十兩銀子給硃砂,好帶回來給她娘買好藥。」

  玉紫應了下去,沒一會就拿了銀子來。

  「謝小姐的大恩大德!」硃砂這回可是真的差點就哭了出來,但當真謝姝寧的面,不好放聲,只得拚命忍著。

  她收了銀子回去,謝姝寧便同謝翊說了硃砂哥哥的事,謝翊渾不在意,擺擺手說好,謝姝寧就做主安排了下去。

  過了幾日,硃砂來尋她道謝,又當著卓媽媽幾個的面提起了她哥哥想要親自同謝姝寧謝恩。

  謝姝寧深知這兄妹倆的秉性,料到會有這一日,就笑著應了。

  卓媽媽沒阻止,只跟著去了。

  謝家二門外有座小亭子,視野開闊,謝姝寧就在那見了硃砂兄妹。

  外頭人來人往,又見亭子周圍還有卓媽媽幾個守著,謝姝寧也是規規矩矩坐在那聽跪著的小廝說話,也就誰都沒有在意。

  亭子裡,硃砂的哥哥朱大貴跪在那恭恭敬敬給謝姝寧磕了三個響頭。

  謝姝寧就笑著讓他起來,問了幾句他家裡的事,娘親的病又是不是好全了之類的。

  朱大貴都一一作答。

  言語上的確有些木訥,但勝在仔細老實,話裡沒有一個字摻假。

  謝姝寧就笑咪咪地說起正事來,「你說你要報答我,那就幫我做件事吧。」

  朱大貴跟一旁侍候著的硃砂都有些驚訝地看向了她。

  「你幫我給二爺身邊的立夏,帶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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