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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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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8:26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拉攏

  朱大貴顯然是聽說過立夏的,聞聲不禁抬起頭來,眼裡流露出幾分疑惑。

  夏日的烈陽下,謝姝寧著一身嫩嫩的鵝黃色紗衣,愈發襯得白皙的肌膚吹彈可破。她模樣嬌俏,但眼神沉靜深邃,不似未及豆蔻之齡的女童。朱大貴不由看得痴了。

  硃砂在一旁瞧見,心急不已,忙輕聲道:「哥哥,愣著做什麼!」

  「是……奴才……」朱大貴回過神,笨嘴拙舌,一時間說不清楚話來,「為小姐做牛做馬……」

  謝姝寧便搖了搖頭。

  聰明的人往往都不大老實,老實的便也都不那麼聰明。

  不過她要朱大貴去做的不過是說一句話,並無旁的事,所以木訥笨拙些也無妨。

  於是謝姝寧就衝著朱大貴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近前來,壓低聲音說了句話,「你同他說,他做過的事我都知道,二伯父做過的事,我也都清楚。」

  一字一頓,咬字清晰,沒有絲毫混沌之處。

  朱大貴聽得卻是一頭霧水。

  一旁的硃砂卻並沒有聽清楚謝姝寧同朱大貴說了什麼。

  方才朱大貴靠近後,謝姝寧就打發她別過頭去,側身站遠了些。

  「這句話,除了立夏之外,誰也不能提你記住了嗎?」謝姝寧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往硃砂看去,口中卻依舊吩咐著朱大貴。

  朱大貴緊閉著嘴,重重點頭。

  「你母親的身子若還是不好,只管讓硃砂來同我提。」左右銀子能擺平的事,都不能算是大事。謝姝寧愛錢,卻沒有到連這點銀子都要吝嗇的地步。

  硃砂兄妹聽了,卻是感激涕零。

  兩人復又謝了恩。

  謝姝寧便招呼了卓媽媽送自己回瀟湘館去。

  路上,恰巧碰見了二夫人梁氏。

  二夫人帶著她的幼子來尋宋氏說事,在去玉茗院的半道上同謝姝寧撞了個正著。

  「二伯母。」謝姝寧一向真心喜歡她,見了面便立刻親親熱熱地打了招呼,又去逗自己的小堂弟,「寶哥兒今日在八姐這用飯可好?」

  小堂弟仰頭看著二夫人,嘟著小嘴想了又想,才慢吞吞地點頭道:「八姐那的點心好吃。」

  謝姝寧就展顏笑了起來,「那你晚些來瀟湘館,八姐讓人給你準備著你愛吃的東西。」

  「多謝八姐。」小堂弟彎腰道謝,吸了吸口水。

  二夫人就點了下他的額,嗔道:「也不知像了誰,平日裡只曉得吃!」

  小堂弟躲躲閃閃,抱頭道:「自然是像了娘親。」

  二夫人哭笑不得,只得搖搖頭同謝姝寧告辭,帶著他繼續往玉茗院而去。

  兩幫人錯開了路,各自往自己要去的地方而去。

  轉身分別的那一剎,謝姝寧面上還是笑著的。

  但只走了幾步,她頰邊的笑意就飛快褪去,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在知道了他們的結局後,她實在有些難以笑得出。前世,二夫人待她甚好,可二夫人自己卻沒有什麼好下場。謝姝寧至今仍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二夫人要拋下兒子,自縊而亡。

  出身魏國公梁家的二夫人,怕是自出生以來就沒有吃過什麼苦頭。

  她的人生,一直都處在上風,只有叫人艷羨的份,沒有她艷羨嫉恨別人的時刻。

  所以她自來嘴皮子刻薄不留情面,卻從來不因為嫉妒旁人說,只是因為她看不慣。這樣的人,其實並不討喜,可誰也不敢當面駁她惹她,一直以來也都是相安無事的。

  那一日,她卻自縊了。

  謝姝寧知道消息時,已是第二日。

  她拋開了長平侯府裡的一應事務,甚至不去理會婆母的刁難刻薄,匆匆回了謝宅。

  彼時,距離她小產,二夫人親自上門照料她又為她在婆母面上撐腰,僅僅只過了一個月。

  只是一個月,便物是人非。

  她並不知道真相,但她卻隱約猜到事情同她的二伯父謝二爺有關。

  可那時,她已是外嫁女,並沒有資格插手謝家的事。何況,她只是年少時寄居長房的三房女,至始至終也不是長房的人。

  故而,時至今日,她依舊覺得困惑。

  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

  行在路上的謝姝寧猛地咬住了唇瓣,心道:若這一回成功拿下立夏,也許事情就能隨之改變也說不定。

  按照記憶中的進程,立夏死在兩年後。

  他死時事情鬧得不小,謝二爺也因此受了傷。

  謝二爺說,立夏起了斂財之心,所以才會這般大逆不道,妄圖弒主。

  但謝姝寧清楚,這只是胡扯的鬼話!

  可惜,她也並不知道前世立夏去世的真正原因。

  然而那時,二夫人尚還好好的,過了數年,才突然鬧出來自縊的事。謝姝寧不能不懷疑,她悄悄尋了二夫人身邊的近身婢女問過,可眾人皆是諱莫如深。唯有一人,哭著同她說了一句,二夫人發現了立夏的東西。

  可誰不知,那時的立夏指不定已經連骨頭都爛了吧。

  「小姐!」

  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呼喚,謝姝寧回過神來,狐疑地朝另一邊望去。

  桂媽媽正帶著綠濃快步走近。

  謝姝寧挑眉,「乳娘怎麼在這。」

  「奴婢正要送綠濃去瑞香院。」桂媽媽輕輕推了綠濃一把,一邊笑著解釋。

  瑞香院同謝姝寧的瀟湘館離得並不十分遠。

  「綠濃見過小姐。」

  謝姝寧難得聽到綠濃說話間這般恭敬,不由微微吃驚,暗道陳氏倒是會調教人,連綠濃這樣性子的人也教得乖巧起來。她便頷首示意,「那乳娘這便去吧,暑氣重,莫在日頭下久留。」

  桂媽媽愣了一愣,隨後才行禮告退,「是。」

  過了會,桂媽媽母女二人走出了幾步,待離謝姝寧遠些,綠濃就忍不住拉下臉不忿地嘟囔起來:「娘你可瞧見了,就她那樣子,可像是願意讓我回瀟湘館的?」

  桂媽媽在謝姝寧那因為綠濃的事碰了兩次灰,又在宋氏那得了沒希望的準信,心中已是鬱郁難忍,這會聽到綠濃一說,就厲聲斥責起來,「快住嘴吧你!都是你自個兒做的好事,為何就不能學學你姐姐?」

  她的長女綠珠已親自由宋氏做主,擇定了一戶人家。

  桂媽媽瞧著,處處都好,心裡很是滿意。

  可綠濃卻看不上眼,她嗤了聲,就抬腳踢了下路上凸起的一粒小石子,道:「姐姐蠢,我可不蠢!」

  桂媽媽聽了怒氣上湧,抬手就想要一巴掌摑下去,但手抬著,最終卻還是沒有捨得落下。她重重嘆了聲,背脊陡然間似彎了些。

  綠濃卻看也不看她,只小聲嘀咕著謝姝寧是白眼狼,吃了她娘那麼多的奶,如今卻這樣對待她們。

  ……

  另一邊,謝姝寧則已經回了瀟湘館,換了衣裳在榻上小憩。

  午後的暑氣漸漸被風吹散,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

  醒來後,用了碗沁涼的甜羹,謝姝寧就去了玉茗院,晚上留下同宋氏一道用飯。

  夜間納涼,母女倆在庭院裡聽著蟋蟀蟈蟈在草叢裡發出的細碎鳴叫聲,聊起了白日二夫人來訪的事。

  宋氏打著扇子,柔聲緩緩道:「你二伯母來,是為了同我詢問崇熙書院的事。」

  謝姝寧正吃著柳黃一顆顆剝了皮的紫葡萄,聞言一驚,「咕嘟」吞了一整顆下去。她咳嗽了兩聲,才道:「寶哥兒今年可才只有五歲呀!」

  「你二伯母心性高。」宋氏丟開了扇子去輕拍她的背,「再者書院那邊也並非沒有先例,的確有過四五歲的小童入學。」

  謝姝寧當然知道這些,可幾個孩子,都是真正的天才!寶哥兒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孩子……二伯母的心也未免太大了些……

  「娘親該不會也讓二伯母捐銀子去了吧?」謝姝寧皺眉。

  宋氏白她一眼,「娘親是這樣的人嗎?」

  這可還真是說不好……謝姝寧心裡想著嘴上卻不敢說,只得訕訕笑了兩聲。

  宋氏重重揪了把她的臉,「忒可恨了你這孩子,娘親焉能叫你二伯母去捐錢?我自然是好言勸了她不必著急,待寶哥兒年紀大些,再去籌備考學的事也不晚。」

  「阿蠻當然知道娘親不會那麼做的!」謝姝寧急忙改了口,又是賭咒又是發誓,隨即便轉換了話題,「下個月等天氣涼快些,我再去莊上小住幾日,娘親覺得如何?」

  「也好,到時一同帶幾個人去。我瞧著雲先生身邊也沒有人能照顧……」

  話題就自然而然被謝姝寧給帶開了。

  到了第三日午後,天色暗沉沉似要落雨時,硃砂來請謝姝寧,說是她哥哥在二門外等著回話。

  謝姝寧應了,收拾一番就出了門,這一回卻並沒有帶上硃砂,反而帶上了玉紫。

  好在她年紀不大,尚算孩子,府裡又沒了三老太太,只宋氏當著家。宋氏又寵她,她偶爾往二門外去一趟,也並沒有因此受到責備。謝姝寧心下慶幸著,照舊在亭子裡見了朱大貴。

  再過一兩年,事情就會變得更加棘手。

  她只能抓緊時間。

  謝姝寧開門見山地讓朱大貴開始稟報。

  朱大貴便一五一十將事情都說給了謝姝寧聽,「奴才按照小姐的吩咐尋了個機會悄悄見了立夏,傳達了小姐吩咐奴才說的那句話。奴才見立夏聽了那話神色大變,卻不敢深問,只等著他說話。過了半響,他才同奴才說,小姐既知道那些事,難道不因此身為謝家人而覺得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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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8:38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古怪

  他口中的話漸漸變得無禮起來。

  侍候在一旁的玉紫聽得臉色大變,斷然喝止:「放肆!」

  話音落,朱大貴立馬就結巴了起來,支支吾吾,語不成調,顯然心中極慌亂。恰巧今日謝姝寧又故意未曾帶上硃砂,反而帶了玉紫來。沒了親妹妹在一旁陪著,他本就緊張,又見玉紫少女身段婀娜,姿容極美,更是連眼也不敢望過去。

  結果突然間被玉紫這麼一喝,他連自己要說什麼也都有些記不得,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來。

  「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說這樣的話!」玉紫猶自懊惱著,雖知道那話不是朱大貴自個兒要說的,只是轉述立夏的而已,但竟就這樣當著謝姝寧這個主子的面說了出來,真真是氣人。

  她心裡暗罵,好沒眼色的人!

  但謝姝寧卻並不生氣,她早就知道立夏的嘴裡是吐不出象牙來的,這樣的話,並不算十分過分。

  何況,重點根本便不在於立夏的話合適不合適,又是否放肆無禮。追根究底,是他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

  謝姝寧就笑著安撫了玉紫一句,示意她只聽著,莫要開口。

  玉紫便噤了聲。

  「你繼續說。」謝姝寧這才望向了朱大貴,點頭道,「方才說得很好。」

  朱大貴聞聲抬起頭來,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立夏說完那話後,許久都未曾開口,直到要走時才同奴才道,讓小姐莫要擔心了,有些事小姐不提,他也會將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一個啞謎,朱大貴雖然分別轉述了謝姝寧跟立夏的話,卻覺得自己一個字也聽不懂。

  謝姝寧卻聽明白了。

  立夏是以為,她讓朱大貴去說那樣一句話,為的是幼年時的那一樁事。

  幾年前,她跟著母親頭一回參加長房二伯母的賞花會,在僻靜的角落裡撞見了立夏跟故去的元娘。

  雲娘認出了她,她雖裝作什麼也不知的模樣,但依元娘的性子,肯定想法子告知了立夏。

  謝姝寧原本倒還不敢肯定,這會聽了朱大貴的話,反倒一下子便確定了。

  立夏與元娘之間,絕對是有大問題的。

  胎死腹中的那個孩子,想必也難以同立夏脫開干係。

  謝姝寧雙手撐著下頜,盯著亭子外暗沉沉的天色,沉默了下去。

  立夏覺得,她若是知曉一切,就該為自己是謝家人而感到羞恥,但這是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

  亭子外,大雨終於自厚厚的雲層裡滾落下來。

  雨打芭蕉的聲響在耳畔迴旋不去。

  外頭來來回回的行人開始飛快地往能避雨的地方躲去,倏忽間外頭就沒了人。

  玉紫走到亭子邊,打量著外頭的雨勢,想著一時半會怕是停不得,便同謝姝寧請示,「小姐,這會雨大,我們在這歇歇等雨小了再走如何?」

  謝姝寧略想了想,聽著連綿不絕的雨聲,慢慢道:「還是這便回去吧。」

  「是。」玉紫聽了雖猶豫,但仍舊連忙去打了傘。

  出門時,天色就已有些要落雨的陣勢,所以玉紫便備了兩把淡青色的油紙傘。

  紫竹傘骨根根撐開。

  謝姝寧忽然扭頭對朱大貴道:「你見到立夏時,他樣子如何?」

  朱大貴愣了下,盯著自己的腳尖,訥訥回答:「奴才瞧著,他似是不大開心。」

  「不大開心?」謝姝寧輕聲重複了一遍,點點頭,「你快回去吧。」

  朱大貴便撐開傘,衝進了雨幕裡。

  謝姝寧跟玉紫也一人一傘,往瀟湘館去。

  路上,玉紫忍不住問她,「小姐,您是想提拔硃砂的哥哥?」

  謝姝寧搖搖頭,道:「便是我想提拔他,那也得提拔得動才好。」

  關於朱大貴,一來她的確是需要個老實又嘴嚴的人幫著給立夏遞話,二來也是真的想給謝翊尋個趁手的小廝。跟在她身邊,必然要立夏這樣的人才合適,朱大貴只適合跑腿。但若跟在哥哥身邊,就不一樣了。

  待到秋日,他便要趕往江南赴崇熙書院就讀,有個朱大貴這樣的小廝在他身邊,不至帶壞了他也能幫著督促收斂。

  只要母親吩咐下去,朱大貴一定會將母親的話日復一日在哥哥耳邊重複念叨。

  因而她並沒有要將朱大貴收為己用的意思。

  回到瀟湘館裡,她的鞋子已濕透了,褲管也沾了水,變得沉甸甸的。

  卓媽媽氣得要責打玉紫,「這般大的雨,衣裳鞋子都濕了!」

  謝姝寧忙勸,「是我非要回來的,不關玉紫的事。」

  「小姐年紀小不懂事,可玉紫難道也不懂事?」卓媽媽仍不高興,皺著眉頭將玉紫狠狠訓斥了一番才算作罷,唬得玉紫跟柳黃說笑,下回再不敢跟著謝姝寧出門去了。

  但幾日後,她便再次被謝姝寧帶出了門。

  月白不在,就由她頂上了月白的位置。玉紫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家小姐看著年紀小,那心眼可一點也不少,心思也不淺薄。

  真計較起來,竟似乎比太太還厲害上許多。

  她不由得就被震住了。

  一路出了垂花門,她仍不知謝姝寧準備帶自己做什麼去。

  直到上了馬車,謝姝寧才慢悠悠地同她道:「我們出門逛逛去。」

  玉紫駭然,想著馬車外火辣辣的大太陽,一臉不敢置信地道:「小姐,這曬上半天,可是了不得的!」

  「尋個蔭蔽的地方就是了。」謝姝寧卻是渾不在意。

  做奴婢的,萬事只能聽主子的,玉紫聽到她這樣說,就明白過來她已是打定了主意,遂不再吭聲。

  她不知道,這一回謝姝寧還是誆了宋氏出來的。

  這大熱的天,就連宋氏都想不明白,向來怕熱的她為何會出門。

  謝姝寧便隨口胡謅了些要為宋延昭買件東西,不好假手於人之類的話。

  宋氏這才沒奈何,允了她出門。

  殊不知,謝姝寧這回出來卻是另有打算。

  很快,馬車出了北城,往西城而去。

  京都以東南西北四處劃分地盤,南邊是皇城宗親勛貴所在,北邊則是世家官宦,東邊為商貿通行,酒樓客棧,鱗次櫛比。

  而剩下的西邊,其實地方極少。

  那裡聚居了京都幾乎所有的販夫走卒,貧民暗娼。

  總而言之,是有別於剩下三方的凄苦之地。

  謝姝寧一直想不明白,這會的西越明明民富國強,為何天子腳下卻還有這樣一處地方。

  直到她在莊子上時,問了雲詹先生。

  雲詹告訴她,這是為了一個「衡」字。

  萬物萬事,若只有好的一面,那何來壞?若沒有壞,哪裡又還有好?

  世上本無全事,也無完人。

  所以即便是西越的帝都,也存在這樣的地方。

  馬車逐漸靠近了西城,街道開始變得狹窄,途經之處的房舍也變得低矮。

  謝姝寧的神色也忍不住漸漸凝重起來。

  兩輩子了,她竟也還是頭一次踏足西城。

  玉紫不由緊張起來,小聲道:「小姐,來西城逛什麼?」

  誰不知道,西城裡一片「荒蕪」。

  「來見個人。」謝姝寧並不多說。

  玉紫惴惴不安,卻也不敢多問。

  又過了會,馬車忽然停了下來。簾子被打起一道縫,探進來一張眉目清秀的少年臉龐。

  玉紫不認得他,差點驚叫起來。

  方才上馬車之前,她並沒有細看,這會瞧見了才發現車夫竟是個陌生面孔。她正害怕著,卻見謝姝寧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喚了聲:「師兄,可是到地方了?」

  外頭駕車的人竟是雲歸鶴。

  只見車外的人扯下腰間掛著的一本簿子,唰唰取出一塊炭來,往上頭寫了起來。

  隨後,他就將簿子遞了過來。

  謝姝寧笑咪咪地接了。

  這一回的事,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膽才敢做,所以不能找朱大貴來駕車,旁人她卻又不放心,所以索性讓人去田莊請了雲歸鶴來。

  雲詹經過那幾天的相處,已是頗喜歡她,便讓雲歸鶴來了。

  這一來,就被謝姝寧當成了苦役。

  她三兩下將紙上的字看了,將簿子遞迴去,道:「師兄見過畫像,過會若瞧見了,可還能認得出人?」

  雲歸鶴正視著她,緩緩點頭。

  「小、小姐……今日究竟是來見誰的?」玉紫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心下不安,終於還是問了起來。

  誰知,話音剛落,馬車忽然斜斜衝了出去。

  玉紫捂著心口,驚魂未定。

  謝姝寧卻直直往巷尾看去。

  身著緇衣的少年蹲在牆邊,正在同地上一個渾身髒污的小童說話。

  謝姝寧便立刻想了起來。

  她的二伯父謝元修,平日裡最是樂善好施,不知收留過幾多無家可歸的流浪小兒。

  雖是留在身邊做小廝,但小廝的日子,可遠比在外頭做乞兒,要好上千倍萬倍。

  她眼神如炬地盯著,心裡想著立夏想必是要將這小童帶回謝家去了。

  卻不想,立夏只往小童手中塞了隻錢袋,就開始讓人離開。

  馬車越靠越近,馬蹄「噠噠」聲間,謝姝寧清晰地聽到立夏說了句,「走得遠遠的,離開京都,去別處討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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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8:50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敗絮

  這話竟同她想得截然不同!

  謝姝寧愣住。

  隨即,馬車停下。那才被立夏塞了銀子的小乞兒一溜煙跑沒了影,立夏則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神情陰鬱地盯著馬車看。

  這裡的巷子十分狹小,小些的馬車能進,卻也已是擦這牆而行,想要出去就只能穿過巷子,往另一頭出去。這會謝姝寧他們的虜住了一邊入口,而小乞兒便往另一頭去了。

  立夏並沒有逃跑的意思。

  馬車內,謝姝寧盯著因為車停而重新落下來遮住視線的簾子,心裡有了決斷,起身準備往外頭走。

  玉紫卻在這一刻察覺出了不對勁,睜大了眼睛道:「小姐難道是來見立夏的?」

  心中百轉千回,她一時間連半句旁的話也說不出,只放肆地拉住了謝姝寧的胳膊,不願意叫她下去。半響,她才翕動著嘴角,擠出一句話來:「小姐去不得,外頭龍蛇混雜……萬一……」

  「你若害怕,便留在車上等著我吧。」謝姝寧也不同她糾纏,掙脫了手臂就要掀簾往馬車外走。

  玉紫在後頭急得跺腳,「小姐!」

  話落,卻到底還是老老實實地跟了上去。

  她記得自己是頂替月白來的,若是月白在,定然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謝姝寧去。她已然猶豫遲疑了,怎好真的就待在馬車上等著謝姝寧回來?這世上可沒有做主子的去衝鋒陷陣,做奴婢的卻在後頭安安穩穩等消息的道理!

  這般想著,玉紫的腳已經往前邁開。

  撩起車簾,自外頭湧進來一股熱風。

  這天氣,果真太熱。

  玉紫深吸一口氣,好在自家小姐不是個真莽撞的小丫頭,選的地方尚算隱蔽。馬車又堵在巷子裡,前頭擋著個立夏,若不走近細看,旁人根本不知道是誰在交談。

  她由此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很快。她那顆心就又被提了起來。

  只因為她才跟著走了兩步,就被謝姝寧給制止了。

  謝姝寧道:「玉紫就在這等著。」

  玉紫腳步凝滯,手臂還像是蝴蝶的翅膀做出振翅的模樣微微抬著,她一臉不安地看向謝姝寧,懇求道:「小姐,就讓奴婢跟著您吧。」

  「你就在這等著吧。」可她饒是如此說了,謝姝寧也依舊沒有答應。

  但立夏就站在三步之外,隔得並不十分遠。

  玉紫沒了辦法,就只好牢牢地盯住立夏,連眼都不敢眨一下。

  她緊張得厲害。

  謝姝寧卻似乎不以為然。端著臉走近了立夏。

  「八小姐。」立夏顯然認出了她。面無表情地喚了聲。

  其實。早在元娘出事後,立夏就鮮少在府裡出沒,大多時候都在外頭,顯得神出鬼沒。謝姝寧這回能在這裡將他堵住。也是花了一番工夫的,並不容易。也因此,叫謝姝寧堅定了想要將立夏收為己用的念頭。

  她停下前行的步伐,靜靜站在立夏跟前,仰著頭看他。

  巷子狹小,兩邊的牆卻不低,屋檐像是南邊的房舍一般,斜斜拉出來好大一塊。

  烈日就這樣被減弱了不少。

  謝姝寧面上的神情也顯得多了分晦暗。

  「你應該知道,我想找你。」謝姝寧正色說道。

  立夏聽了卻笑。可眉目間的陰鷙依舊濃郁,「那八小姐也應該知道,你如今年紀雖不大,但若被人知道在外頭偷偷同奴才見面,怕還是免不了要自毀前程。」

  站在不遠處的玉紫聽見了。脖頸處立時黏糊糊一片,不知剎那間出了多少汗。

  坐在車轅上靜候的雲歸鶴卻低著頭,在他的那本簿子上胡亂畫著,彷彿根本不同他們身處一地。

  在場的人裡,唯有謝姝寧挑起眉,虎著臉,厲聲道:「大堂姐是如何死的,想必你還沒有忘記,難道你心中就真的一點也不愧疚?」

  立夏冷冷地「哼」了一聲。

  謝姝寧面色沉沉地盯著他,繼續道:「她懷了你的孩子,可你卻根本一點也不喜歡她!」

  「什麼?」話畢,玉紫被嚇得驚呼一聲,連連後退,知道自己今日怕是聽到了了不得的大事,再不敢待下去,飛快地爬進了馬車裡,蜷成一團瑟瑟發抖。

  馬車外的雲歸鶴卻抬起頭來,朝著謝姝寧的方向看了一眼。

  「八小姐果真是人小鬼大,小看不得。」立夏神色漸冷,「但話可不能亂說!」

  謝姝寧冷笑:「我亂說?你但凡有一分歡喜她,又怎麼捨得看她去死?」

  立夏握緊了拳,「八小姐究竟想同奴才說什麼?」

  「我需要一個能幫我在外宅隨意走動做事的人。」謝姝寧也不扯開話題,直截了當地就將自己的意思言明。

  立夏聞言卻後退一步,搖頭感慨:「八小姐這記性可不大好呀,怎地便忘了奴才是二爺身邊的人?」

  見他後退,謝姝寧就上前了一步。

  她個子才齊他的胸口,但兩人對峙著,氣勢上竟不相上下。

  「我自然沒忘!我也知道你在二伯父身邊十分得臉,但只要你答應我的話,我就能將你從二伯父身邊要過來。」

  這點信心她當然有,若沒有,她也絕不敢這樣來堵立夏。

  同樣的,這世上多的是人,她要小廝,成千上百個也不難尋。可她知道知道,立夏在某些方面是個難得的人才,於她將來想做的事有大用處。而且,她也盼望藉改變立夏的命運,來同時改變二夫人梁氏的命運。

  但立夏顯然只拿她當個小丫頭,聽了她的話只是嗤笑了聲。

  謝姝寧的神情就有些懨懨的。
 
  「八小姐早些回去吧。」立夏扭頭,拂袖而去。

  然而才走出兩步,就被謝姝寧不管不顧一把扯住了衣袖。

  他詫異地回頭。

  原本靜悄悄坐在車轅上的雲歸鶴亦是震驚得站直了身子,看了過來。

  謝姝寧一雙眼又黑又亮,像是最上等的黑瑪瑙,直指人心,「我說錯了,你怕是喜歡大堂姐的。你原先不喜歡她,但她死了。你定然就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了。可你不能認了,認了就死了。你還不想死,因為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至於是何事,我當然不知情。可我估摸著,怕是同二伯父有關。」

  頓了頓,她攥著立夏袖子的那隻手更用勁了些,「二伯父對你青眼有加,可你卻是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遲早都會反咬他一口。」

  隨著她猶帶稚氣的話音,立夏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身體僵直。

  「你在害怕……因為只有我知道。你活不久了……至多兩年。你就該去見大堂姐了。」說到這句話的時候,謝姝寧的聲音放得極輕極輕,似乎一陣風過來,就能將她的話吹得支離破碎。

  可立夏卻清清楚楚都聽見了。

  他忽然甩開了謝姝寧的手。面目猙獰地咬牙切齒道,「八小姐查得好清楚!」

  謝姝寧心裡一鬆,知道自己蒙對了。

  電光火石之際,她索性大膽猜測起來,「你想殺了二伯父!」

  「你胡扯!」立夏大驚失色。

  謝姝寧卻緊追不捨,「是了,你一定是想殺了他!」

  立夏面若金紙,怒吼:「他該死!」但說完,他就驟然冷靜了下來。壓低了聲音冷笑,「他好男色,八小姐知道嗎?」

  這些話,本不該同個還不滿十歲的孩子說。

  但方才聽了謝姝寧的那些話,立夏氣急之中。哪裡還記得她只是個孩子。

  「八小姐說他對我青眼有加,難道不知是為了什麼嗎?」

  「呵……」他笑了聲。

  謝姝寧想著前世二夫人去世時的樣子,接不上話。

  但前朝,富貴巷一帶,曾開了不少的相公館……很長一段時間裡,好男風成了風流雅緻的奇特象徵。後來,雖然相公館被取締了,可習慣難改的,仍有大批人在。

  各家的爺,偶爾選幾個清俊的小廝來出火,雖不多見,卻並非沒有。

  所以謝姝寧知道,二夫人會因為這樣的事生氣憤恨,覺得噁心,卻絕不會為了這樣的事就拋下幼子自縊。

  正想著,她驀地聽到立夏又道,「多少年了,我也沒有想明白,那些被他救了的孩子,究竟是走運了還是倒楣了……」

  幽幽話音裡,謝姝寧如遭雷擊。

  像是一道白練劃破了眼前的重重迷霧,讓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

  她的二伯父,何止好男色,他分明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禽獸!

  可是……

  這麼多年了,真的是這麼、這麼多年了呀!

  細思極恐,謝姝寧踉蹌著往後退了些。

  但這些仍不是最可怕的消息,立夏像是扯去了面具的厲鬼,叫囂著擊碎了她的認知。

  「府裡的孩子,他不敢下手,卻從來也沒放下過惦記。八小姐覺得他可慈愛?他曾說過,年紀越小的,便越是惹人憐惜。但隨著身子骨漸長,也別有一番滋味……」

  謝姝寧腿腳發軟,幾欲作嘔。

  就在這時,她想起了一件極其久遠的事。

  前世幼年,她跟哥哥曾在長房單獨遇見過二伯父。

  二伯父笑得最和善,比謝家旁人都可親。他們都喜歡他。他帶著他們兄妹吃果子,別開衣服伸手去摸哥哥鎖骨上的小窩,說上頭沾了汁水。

  她啃著梨,甜津津的汁水黏了一手。莫名的,她就是不喜那畫面,失手摔碎了瓷盤,撿起碎片佯作不慎割傷了他的手。

  塵封的記憶,在這一剎,忽然洶湧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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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發表於 2017-4-17 01:09:03 |只看該作者
第133章 二爺

  「這怎麼可能?」謝姝寧呢喃著問出了這句話。

  她想盡了所有可能,卻從未想過這樣的事。

  立夏說他不敢對府裡的孩子動手,在那時卻因為他們剛入謝家不久,三老太太跟陳氏態度強硬,母親不得長房諸人所喜,極有可能為妾而用果子跟笑容引誘……

  披著人皮的畜生!

  謝姝寧在心底裡重重罵了一句。

  「畜生!」

  耳畔卻傳來了另一個陌生又古怪的聲音。

  是誰……

  這裡除了她跟立夏難道還有旁人?她倉惶地左顧右盼,卻見原本該在馬車前的雲歸鶴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身後。

  他嘴唇閉合,卻有聲音發出,「該回去了。」

  謝姝寧瞪大了雙眼,今日第二回受到了驚嚇。

  聲帶受損再不能開口說話的啞巴為何會說話?雖然吐字語調古怪,但字字清晰。

  她並不知道,雲歸鶴的聲帶其實已經治好了,可他已經不習慣同人說話,故而對外一直都是因為聲帶受損而不得語人。可如今他說話了,卻也並非同唇齒相關,而是用了已經近乎失傳的腹語術。

  百年前戰亂時,這門秘技,就已經無人通曉。

  所以謝姝寧根本不知世上竟還有人能在嘴巴緊閉的狀態下,清晰地說出話來。

  她又驚又喜,又駭又懵。

  心中百感交集,竟全然不知自己此刻還能說什麼,做什麼。

  前世二伯母的死,她終於想通了。

  同床共枕近二十餘年的人,竟是個道貌岸然、人面獸心的畜生,但憑換了誰都只怕覺得自己無顏活下去。更何況,此人還是一貫心高氣傲。自出生以來就未受過氣的二夫人梁郡主!

  謝姝寧強硬的氣,一股腦全部洩了個乾淨。

  她頹喪地垂下了頭。

  對面的立夏卻像是發洩完了,神清氣爽。面上陰鬱一掃而光,長舒一口氣道:「八小姐年紀小。怕是聽不大明白,但你該聽懂了,二爺身邊的人,可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話畢,他轉身,開始往巷子的另一頭走去,像是走入永恆的黏稠黑暗中。將自己墮入地獄。

  謝姝寧心中大亂,驀地喊了起來:「立夏!」

  可前面的人,愈走愈遠,頭也不回。

  「只要你點頭。我便能幫你解決了二爺!」她咬著牙喊道,日光照映下的明眸中有彷彿碎冰似的泠泠冷意。

  這會,其實就算沒有立夏,她也不想將這也就此掀過不提了。

  但若有了立夏,事情就會變得更容易。

  立夏在謝二爺身邊多年。知之甚多,又蟄伏得好,於接下來的事必有裨益。

  想著想著,謝姝寧已是重新鎮定了下來。

  大堂姐的事,以謝二爺的本事。不會絲毫不知情,若不然,他也不會在那之後就將立夏遠遠打發了出去,避開了大太太的調查。再者,既然他都已經知道了,卻依舊願意保下立夏,可見立夏在他心中地位超凡。

  她已經在虛空中,看到了一個未成的局。

  而立夏,是這個局中最重要的一顆棋子。

  所以她依舊要拿下立夏!

  「八小姐,你還只是個孩子……」立夏的腳步終於慢了下來,轉過臉來看向她,面上沒有絲毫笑意。

  謝姝寧卻忍不住挑眉,神情狠戾地大笑起來,似個瘋子,「我只是個孩子?你哪隻眼睛瞧出來我只是個孩子?你的話,我每一句都聽懂了,而你卻根本沒有聽懂我的話!」

  包住火苗的紙張已經全部被燒毀,她也就有些肆無忌憚起來,「我說你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你可是不信?不信也罷,可我卻知道你還在妄圖準備一份東西留作後招。」

  立夏訝異。

  「你想殺他想得厲害,可你卻從沒有法子……你若有,也就不會等到如今了……」謝姝寧一句句分析著,說出了另一件事,「你知道,我是從何時開始懷疑大堂姐腹中的孩子是你的嗎?是在二伯父派了人悄悄給大堂姐送信的時候……」

  「信?」立夏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終於出現了裂痕。

  謝姝寧再添一把柴,「你難道從來沒想過,大堂姐為何隔了幾日,突然間就自盡了嗎?因為她收到了你的信呀……」

  這件事,謝姝寧當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探查到,可也僅僅只是能聯繫上謝二爺的蛛絲馬跡而已。

  如今她連蒙帶猜,竟是清楚個八九不離十了。

  「我從來沒有寫過信!」

  聽到這句話,謝姝寧就放軟了聲音,道:「我知道你沒有,所以你難道不恨,不想早日報仇嗎?」

  立夏沉默了下去。
  
  在北地裡待了這麼多年,可她放軟了聲音說話時,仍能聽出裡頭夾帶的軟糯音色,她骨子裡始終都帶著江南水鄉的裊裊餘味。

  這樣的聲音,又帶著幾分稚氣,可聽上去,卻充滿了蠱惑之意。

  她身量未長成,眉眼未舒展,可身上卻已有了叫人值得信任的色彩。

  這孩子,的確如她所說的,沒有一分像個孩子……

  立夏沉默得更加厲害,腳下步子卻沒有再挪動過分毫。

  謝姝寧也因此瞧出來,他已經心動了。

  她沒有再開口,反而轉身往馬車走去。

  走出幾步,立夏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八小姐想怎麼做?」

  謝姝寧背對著他,微笑起來,「你想怎麼做?」

  立夏就大步跟了上去,「奴才想先聽聽八小姐的意思。」

  「我的意思,自然是快、準、狠!」謝姝寧仰頭看了眼頭頂上蔚藍無雲的天。

  許多事拖不得,當真是拖不得。

  拖得越久,就越容易遲疑。

  趁著舅舅還在,她也能得一個商量的人。

  「二伯父……」她喃喃念叨著,胃裡一陣翻湧,怕是從此連這個稱呼都要厭極了。

  ……

  回北城石井衚衕的時候。依舊是雲歸鶴駕車。

  謝姝寧跟玉紫坐在車內。

  立夏則仍舊回謝二爺身邊去。

  「玉紫,你是不是在怕我?」回府的路上,謝姝寧閉著眼睛假寐。輕聲問道。

  「……怎會。」玉紫聲音微顫。

  她頭一回見這樣的謝姝寧,怎會不怕!

  但凡是個人瞧見了。都會怕!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謝姝寧。

  謝姝寧依舊輕聲說話,「月白頭一回跟我行事,駭得抖了一晚上,身子簌簌的,抖得像個篩子。」

  聽到月白的名字,玉紫多了幾分好奇,少了幾分駭意。

  謝姝寧閉著眼睛不知道她的心思。只顧自己說,「我想活下去,也想讓母親跟哥哥活下去……可這還不夠,我還想讓他們活得暢快。活得自在……這可真是太難了……」

  謝家家大業大,雖分了家,但撇開二房不提,三房跟長房的關係可一直就如同藤蔓與樹,緊密相關。難以分離。

  三老太太是死了,三房裡沒了能拿孝字壓人的長輩,母親的日子就容易許多。

  可這哪裡夠?

  將來哥哥會長大,她也會長大。她如今雖有同燕霖的親事做幌子,但若事情無誤。燕霖遲早要死,那她的親事到時候還得另外謀劃。到那時,焉會由她做主?便是母親,也沒有多少能置喙的立場。

  哥哥也是這般。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避免這些情況發生。

  她靠在那,沒有繼續同玉紫說話。
 
  謝二爺在謝家的地位,猶如神話裡的定海神針。

  沒了他,謝家不會跌入塵埃,卻會垮。

  她想著,開始心神不寧起來。

  按道理謝二爺活著,對謝家才有好處。

  「唉……」她背過身去,幽幽嘆了口氣。

  回到府裡的第二日,就修書一封讓準備回田莊的雲歸鶴帶了回去。

  宋氏驚訝,「怎麼來去匆匆的,難得來一回,在府裡多住些日子也好呀。」

  「師兄功課重,輕易耽誤不得。」謝姝寧送走了雲歸鶴,就來陪宋氏。

  宋氏唉聲嘆氣:「你哥哥怎麼就不知用功呢。」

  她總是在牽掛謝翊的課業。

  謝姝寧一時不知該如何接應,只得笑笑將話題帶開去。

  這日直到用過晚飯,謝姝寧才回了瀟湘館。洗漱過後,就歇下睡了。玉紫當值,知她怕熱,就索性拿了扇子進來,在她身邊不疾不緩地扇著。

  很快,謝姝寧就睡熟了。

  玉紫就收了扇子,小心翼翼將帳子的角落都一一掖好。
 
  經此一事,她忽然間變得沉穩了許多。

  有時候,怕過了,就不怕了。

  過了兩日,宋延昭從莊子上回來了。

  謝姝寧很是歡喜,說新看了本書,有些不懂的事正要問舅舅。

  「就你事多!」宋氏嗔了聲,笑著應允,目送兩人下去。

  舅甥兩人就往書房走。

  進了門,宋延昭就拉下了臉,「二爺的事,當真?」

  謝姝寧頷首,「這種事,怎好胡說,自然是真的。」

  立夏的話畢竟只是一面之詞,她回來後就想盡法子,悄悄查了謝二爺收留的那些孩子的事,雖不能盡數查明,但那些零碎之事也已經夠叫人難以釋懷的了。

  宋延昭聽了,就重重一拍書案,怒斥:「這下作東西!」

  「舅舅覺得這樣如何?」謝姝寧取下一本書,翻開,指著上面的兩個字——淨身。

  宋延昭詫異地望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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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9:15 |只看該作者
第134章 騙局

  「你的意思是說……要將他變作閹人?」宋延昭輕咳兩聲,試探著問道。

  雖然對謝二爺的行事十分厭憎,可他身為男子,聽到「淨身」二字,仍是忍不住微微顫了下。

  謝姝寧卻並沒有看他,只低頭盯著書頁上的兩字瞧,玉似的白皙手指在墨字上來回反覆摩挲,「若不然,留著他胯下那物繼續作孽?」她用孩子的面孔說著大人的話,在宋延昭面前全不遮掩,「況且,留著他終歸是個禍患。」

  眼下即便並沒有人發覺這樁事,可難保將來不會被人發現。

  許多事都同她前世經歷過,看過的大不相同。這一回,也說不準。

  一旦謝二爺的醜態畢露,那謝家就真的完了。

  性喜孌童,可絕不是什麼值得說道,能光耀門楣的事。

  謝姝寧只要一想起謝二爺昔日也曾對哥哥動過那樣令人作嘔的念頭,就忍不住想要直接去了他的命。

  但此時正值多事之秋,他還得先活著。

  「我只是想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披著善人的皮,打著行善積德的名義,做出這樣叫人噁心的事來……」謝姝寧移開了手,終於抬起頭來,望向面色凝重的宋延昭,斬釘截鐵地道,「不知道便罷了,既知道了,哪裡還能就什麼也不管?」

  宋延昭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自然要管!」

  可怎麼管?

  書房裡一片寂靜。

  過了會,舅甥兩人才各自落座,又讓人奉了茶上來,開始輕聲商討起來。

  謝姝寧已從立夏口中將謝二爺的喜好摸了個一清二楚,她在心中翻來覆去思量了幾遍後,便將自己的提議說了出來。

  宋延昭聽了,忍不住撫掌大讚。

  ……

  過了幾日,謝二爺休沐,在家中閒來無事,就要去尋立夏。

  正巧二夫人為了幼子早日入崇熙書院的事憂心得焦頭爛額,起了心要謝二爺動用關係。若不肯,她就要回娘家動梁家的人脈。

  謝二爺聞訊,大急,面上仍故作鎮定,搖頭道:「夫人,崇熙書院自建立以來,已近百年,仍屹立不倒,焉是動幾條人脈就能的?若這般容易,豈不是個個沒有學識的草包也能進?」

  他是想勸二夫人早些打消了回梁家去提這事的念頭。

  可話落在二夫人耳裡,卻成了謝二爺嫌棄自己的兒子是草包。

  她不由怒氣沖沖起來,「你平日裡忙於政事,不知教養兒女也就罷了,眼下我只央你去探一探門路,你便說寶哥兒是草包,你是何意思?」說完,她仍為兒子叫屈不已,又瞪二爺一眼,「你的兒子,若是草包,那也只因像了你這個草包父親!」

  謝二爺見她躁得很,才說兩句話就已是氣成了這樣,連自己都罵上草包,哪裡還敢申辯。

  他又許久不見立夏了,心裡想得緊,憋在家中也是煩悶,便忍了不耐,好聲好氣地勸起二夫人來,「是我不好,是我草包,夫人可切莫氣壞了身子。」

  二夫人只是脾氣大,有人哄上一哄,也就消了些氣。

  謝二爺便趁熱打鐵,繼續道:「你也知道,崇熙書院有白家的人在,白家又是皇貴妃的母家。而今李家又要出一位新皇后,白家的處境難說得很。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能離白家遠些便先遠些才是。寶哥兒年紀尚幼,書院的事,再看幾年也不晚。」

  他放軟了聲音,要多和氣就多和氣。

  二夫人這才點了點頭,附和著他的話道:「那暫且先聽你的。」

  「我知道,夫人一向是個明白事理的人。」謝二爺就笑了起來,一派溫文儒雅的中年學士模樣,「同僚相邀,我這會還得出門一趟,待我回府,咱們晚些再好好商議一番,可行?」

  「你要去便去,我難道還能攔你不成?」這話二夫人倒是說真心的。她的夫君,她心中有數。雖然應酬不少,可平日裡莫說去富貴巷那樣的地方喝花酒,就是連府中的妾都只有一個罷了。

  所以二夫人喘口氣,緩過勁來,就送他出了門。

  謝二爺也就從容不迫地離開了。

  出了大門,他直奔馬車而去。

  車夫是二夫人的人,他拉著馬韁,回頭問謝二爺,「二爺,往何處去?」

  隔著車簾子,謝二爺無聲地長嘆一口氣,才略帶幾分懶散地道:「去東城天香樓。」

  天香樓是東城最有名的酒樓,尤以美食出名。

  車夫一揚馬鞭,趕車往東城的方向去。

  到了地,只見周圍人群熙攘,車水馬龍。

  謝二爺就讓車夫將車停在了個僻靜的地方,自己下了馬車往天香樓而去,車夫在原地等著。

  等進了天香樓的大門,自然就有跑堂的笑著迎了上來。

  謝二爺擺擺手,只說等人,支開了跑堂的店小二。隨後就輕車熟路地往天香樓後門而去。

  天香樓分前後兩道門,各自面向東城的路。正大門前是來往行人最密集的大道,後門面朝的則是狹窄些的一條小道。出了門,上了路往左手邊直走百米,而後右拐往衚衕中去。

  這條路,謝二爺爛熟於心。

  因了二夫人時常無意間會問起他去了何處,為了有車夫作證,他從來不讓馬車將自己送到最終的目的地。

  一直以來,誰也沒有發現過其中的漏洞。

  說起這事,謝二爺心裡是頗為得意的。

  在立夏這件事上,他卻是得意裡摻雜著懊惱。

  得意的是,自己挖到了寶貝。所以哪怕立夏如今已漸漸長成了青年模樣,喉結突出,眉目輪廓硬朗,他也捨不得丟棄。像一隻還沒有玩厭的蛐蛐,養在罐子裡。

  可他也覺得不悅,因為立夏是這麼多孩子裡最不聽話的一個。

  幾年前,他就起過心思要逃走。雖然並沒有成功,但仍舊叫人想起來便不悅得很。不過那時,他在仕途上正春風得意,因而平日裡玩得也就狠些,有回將立夏留在了內書房裡,從此食髓知味。有一回,還差點便叫二夫人給發現了,他只得慌慌張張地收了個平日裡根本沒看中的丫鬟做通房,將事情給掩了過去。

  二夫人還因為這事,同他大吵了一架,半夜難寐,在外頭亂走動。

  後頭似是遇見了三房六弟的長女生病,使了婆子來請已經故去的杭太醫,才叫她忙亂了起來,將事情給拋在了腦後。

  說起來,立夏那一回被他給折騰得厲害,從內書房逃走,一路上竟沒有被人撞見,實在是運氣。

  若不然,他當日也就只能忍痛將人給處理了。

  惋惜著,身子一熱,謝二爺已是走到了衚衕裡的一間小宅子門前。

  半舊的門扉,虛虛掩著。

  他推門而入。

  這地方雖偏僻,可周圍也住了些人,只多半是行商人家的外室,平日裡也都是大門緊閉,從不出來。

  所以他也不怕被人發覺。

  今日是立夏邀他來的。

  他的心情也因此多了分雀躍,大步抬腳跨過了門檻。

  立夏也正循聲從裡頭走了出來,見了人神情冷漠地招呼了聲。

  謝二爺就栓上了門,朝著他走近,嘴裡嗤笑著,說起些不乾不淨地話來,「你個浪蹄子,自請了我來,這會又擺出這樣的模樣來是給誰瞧?看爺過會怎麼收拾你!」

  說著話,他已是猴急地就要拉立夏進裡間去。

  立夏卻面無表情地退開一步,道:「二爺,奴才今日請您來,是因為尋到了一樣寶貝,並非是讓您來看奴才的。」

  謝二爺愣了愣。

  「寶貝?」他念著這兩個字,旋即明白過來,眼角眉梢帶上了濃濃的笑意。

  他們的話裡,寶貝二字自然還有更明確的意思。

  他就收回了手,道:「人在哪裡?」

  立夏將他往東邊的大屋子帶,口中道:「這孩子的脾氣不小,性子頗烈。」

  「性子烈?」謝二爺哈哈笑了聲,「到了爺手底下,再烈的性子那也得成了春水一潭。」

  立夏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著。

  上前幾步,他開了門,退後,「二爺進去吧,奴才在外頭候著。」

  謝二爺有心想要拉他一起進去,就道:「來來,你也一道來!」

  「奴才進去,怕是要分了二爺的心。」立夏難得微微一笑,伸手往他腿間輕輕一撫,旋即收回,「二爺去吧,奴才過會來陪您。」

  他從來沒有這般和聲細語,又主動的時候,謝二爺不由訝然。

  一想裡頭的是個烈性子,他也的確想自己多玩會新鮮的,便擺擺手道:「也罷,你守著吧。」

  隨後,他就推門往裡頭走。

  誰知才進了門,身後就是一黯。

  他驚訝地回過身去看,卻見門已被關上了,他有些不滿地斥了句,「立夏你的規矩呢!」

  可回應他的卻是「哢噠」一聲落鑰聲動靜。

  謝二爺並沒有在意,只當是立夏怕屋子裡的人要跑,先幫他將門給鎖上了好辦事,遂緩和了面色隔著門又誇了句。

  然而一扭頭,出現在眼前的卻只是間空蕩蕩的屋子,裡頭哪有什麼寶貝?

  「汪!汪汪!」

  他跟前分明只有一隻京都少見的巨大獒犬!

  身形高大魁梧,白牙森森!

  謝二爺驚呼一聲,便踉蹌著要往門外跑。

  大狗立即撲了上來,似早有準備,一把往他胯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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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09:41 |只看該作者
第135章 重傷

  「立夏!立夏——」謝二爺聲嘶力竭地喊著,手掌在緊閉的門板上拚命拍打。

  陳舊的門扇在他手下「哐哐」作響,卻依舊頑固地立在原地,連絲門縫也無。門外的掛鎖亦跟著他拍擊的動作當搖晃,然而立夏卻始終沒有來開門。

  謝二爺駭出一身冷汗,再顧不得拍門,只費盡全力抵抗眼前似發了狂的大狗。

  狗的口涎散發著腥臭,「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身上舒適又昂貴的羅衣上。

  那狗也不知是怎地,只追著他胯間不放過。

  謝二爺渾身顫慄,這若是被咬上一口,他這輩子還不得完了?
 
  可他只是個平日裡動動嘴皮子的文官,手無縛雞之力,哪裡鬥得過一隻瘋瘋癲癲的巨犬!

  彷彿只是一瞬間,謝二爺就被掀飛,從門邊摔到了屋子中央。已到中年的腰桿,斷了似的,一動就發出令人牙倒的乾澀聲響。他捂著腰,「哎喲喲」痛叫著,一時間忘了自己還在同惡犬相搏,也忘了這隻狗只往自己胯間鑽。此刻因為疼痛,他大喇喇地雙腿大開倒在地上,無暇顧及旁的。

  等到察覺,已是連合攏雙腿都來不及了!

  大狗一把朝著他雙腿間俯下頭去。

  「啊啊啊啊—」

  凄厲的喊叫聲響起的同時,門外靜靜候著的立夏用只有自己聽見的聲音低低道,「二爺,奴才沒說錯吧,這寶貝的性子極烈……」

  而門內的謝二爺已是痛死了過去。

  一聽見沒有聲響,立夏就馬上開了鎖,將門打開來。

  兩頁門扇方才推開,一道黑影就叼著血淋淋的一物奔了出來,往院子外衝去。

  大門不知何時也已開了。

  大狗衝出了門沒一會,就被一隻巨大的兜自頂罩下,一枝迷香在它鼻下來回晃動。

  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就軟趴趴地倒了下去。

  嘴裡仍噙著東西。

  宋延昭坐在不遠處的馬車裡,抵住了馬車上的簾子,不讓謝姝寧探頭出來看。

  等到有人收了犬齒中夾著的東西,又將大狗拖走。

  宋延昭才鬆了手,讓謝姝寧出來。

  謝姝寧什麼也沒有瞧見,急忙問:「可是成了?」

  「當然成了!」宋延昭頷首。

  西越境內都沒有這樣的狗,京都更是少見。這還是他特地從胡商手裡買的,怎會不成!更何況,謝姝寧還從胡商手裡買到了能誘犬發狂的秘藥,特地讓立夏在謝二爺腿間的褲子上抹上。

  只這藥遇水便消,所以在這之前決不能讓謝二爺碰水便是。

  立夏自己,只需要將謝二爺鎖進去後,迅速去洗淨了手,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這幾乎是個萬無一失的局。

  但這會親耳聽到了宋延昭的話,謝姝寧才覺得鬆了一口氣。

  很快,周圍逐漸喧囂起來,有幾家的門都悄悄開了條縫隙,似有人在探頭探腦地查看方才發生了什麼事。

  謝二爺叫喚得那麼凄慘駭然,難有人聽不見。

  只是這裡居住的各家,自己就不是那能光明正大在外頭走動的,這會遇到了事,雖好奇著,卻也並不敢攙和。

  謝姝寧跟宋延昭躲在馬車內,只透過小窗悄悄打量外頭的動靜。

  幾息過後,那幾家門就又都重新閉了個嚴實。

  宋延昭吹了聲口哨。

  立夏就飛快地從門內出來,待要上馬車,又遲疑了下。

  車內可還有個謝姝寧。

  謝姝寧見不得這婆婆媽媽的模樣,斷喝:「還愣著做什麼!」

  立夏這才一把跳上了馬車,左右謝姝寧自己都不在意,他怕什麼!

  恰在這時,謝二爺的車夫得了宋延昭他們,悄悄讓街上小童送過去的詭異消息,也急巴巴地趕了過來。

  謝姝寧幾人便立即動身離開,與匆忙駛來的馬車,擦肩而過。

  回到府裡,宋延昭跟謝姝寧有說有笑地往裡頭走,似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立夏則直接被送去了田莊上。

  謝姝寧還親自手書了兩封,讓他帶著去給雲詹師徒。

  除此之外,謝宅裡一派安然寧靜。

  倒是他們舅甥往書房去的時候,遇見了謝元茂跟謝姝敏。

  小小的女童著了身老氣橫秋的顏色,甜甜笑著牽著謝元茂的手。

  謝姝寧下意識脫口斥了她身後的乳娘一句,「九小姐這穿的是什麼顏色!」

  「八小姐,這是九小姐自個兒挑的……」沈媽媽有些委屈地解釋道。

  「好了,她喜歡穿什麼便是什麼,你發什麼火!」謝元茂也不喜她一見面就如此說話,又看她跟宋延昭方才親親熱熱的一道走過來,說說笑笑的,心裡不是滋味,語氣不由就重了些。

  謝姝寧聽了這話,卻氣得差點笑出聲來。

  多少年了,父親還是過去的那個父親,連一丁點的長進也無。

  如今謝姝敏單獨住一個院子,事事都由母親做主,沒有陳氏插手的餘地。

  這四季衣裳,吃穿用度,皆是母親吩咐下去的。

  謝姝敏穿這麼一身衣裳,叫誰瞧見了不覺得是母親故意苛待庶女?

  偏生在他們這樣的人家裡,就是那最不懂事的人,也斷沒有在明面上苛待庶出子女的做法。前世連陳氏都不屑做,誰還會這麼沒腦子?

  面上,一切都要拿出最光鮮亮麗的模樣來才是。

  謝姝寧就道,「父親,若我穿這麼一身衣裳,出去轉悠一圈,你叫旁人如何看?他們是否會猜測不斷?猜測女兒在家中不得臉面,不招人喜歡,所以處處被冷遇被苛待?」

  她懶得同謝元茂拐彎抹角,索性將自己一口氣說白了。

  若這樣還聽不明白,他也休做人了!

  「沈媽媽,帶小姐下去換一身衣裳!」謝元茂當然聽懂了。

  沈媽媽就忙不迭要帶謝姝敏回去。

  「八姐,這事不怪爹爹,是敏敏自己穿錯了衣裳,八姐別罵爹爹……」走出兩步,謝姝敏忽然掙脫了沈媽媽的手轉過頭來,泫然欲泣地道。

  謝元茂聽了,神情柔和,滿心安慰。

  謝姝寧跟宋延昭卻是面色沉沉。

  她為女,謝元茂為父,她怎能罵謝元茂?

  長幼尊卑,斷不能摒棄。

  可誰都知道,謝姝敏是個不大聰明的孩子,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是因為她覺得謝姝寧方才的語氣太漠然生硬了些,像是在責備謝元茂罷了。

  人人都只會這麼想。

  所以,謝姝寧反倒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不管她這時說什麼,都會被人當做斤斤計較,連個傻孩子也不肯放過。

  謝姝寧索性一聲不吭,只看著沈媽媽。

  沈媽媽是極怕謝姝寧的,當下便半抱半拽地將人給帶了下去。

  等到人影不見,謝元茂才咳嗽兩聲扭頭看她,正色問道:「你這幾日都在忙什麼?我聽你哥哥說,你拜了位師父?」

  話裡的意思,就是責她為何不先問過他的意思。

  謝姝寧微笑,「父親病著,不敢勞煩。」

  「你是我的女兒,這怎是勞煩?」謝元茂不快。

  「是,那阿蠻下次定不會忘記來問過父親。」

  謝元茂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

  三人進了書房,謝姝寧自去翻書。

  謝元茂就巴結著宋延昭笑,一邊殷切地親自給他倒茶,道:「大哥何時啟程返家?」

  宋延昭斜睨他一眼,「你是在趕我走?」

  「大哥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是想多留你住幾日罷了!」謝元茂急忙分辯。

  謝姝寧絞著牆上掛著的一柄做裝飾用的短劍下垂著的大紅流蘇,心裡頭不住搖頭,父親連撒個謊都不像樣。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光景,書房的門忽然被重重拍響。

  不是叩,而是不顧一切地拍打。

  「六爺!大事不妙了六爺!」門外有人在急聲高喊。

  謝元茂吃驚地上前去開了門,只見來人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二爺受傷了!」

  「二哥好端端地怎麼會受傷?」謝元茂只受傷二字就面色發白,急忙抬腳往外走。

  「眼下還不知情,老夫人讓奴婢來同六爺請鹿大夫過去!」

  謝元茂身子一僵。

  鹿孔並不是他的人,也不能由他說了算。

  他就扭頭看向了謝姝寧跟宋延昭。

  「我讓人去請鹿大夫來!父親快去吧!」謝姝寧毫不猶豫地便應下了。

  謝元茂想著女兒到底還是個乖巧的孩子,連忙趕了過去。

  ……

  等鹿孔接到消息趕到長房時,謝二爺已昏迷不醒。

  身下好大一個創口,叫人不忍目睹。

  二夫人駭得暈了過去。

  老太太跟老太爺年紀大了,也沒好上多少。

  所以長房如今主事的人是大太太跟大老爺。

  大老爺將鹿孔迎了進去後,沒一會便出了內室,坐下一氣灌下一盞茶,抹去額上冷汗,連連道:「老二這回可是作孽了。」

  「會不會死了?」大太太揉著帕子,湊近了他耳邊低聲問他。

  大老爺皺眉,「他死了,謝家可慘了!」

  大太太亦跟著蹙眉,道:「話不能說絕了。如今老三回來了,他在新帝跟前比老二還得臉呢。」

  但夫妻二人仍是一道唉聲又嘆氣。

  鹿孔在裡頭忙活了半日,才走了出來。

  大太太急不可耐地詢問:「如何了?」

  「情況不大好。」鹿孔搖搖頭,全無信心。

  謝二爺還沒死,可離死也差不多了。

  鹿孔好容易保住了他的命,但當天夜裡,他就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開始說胡話,一會狗一會立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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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外室

  翻來覆去的,謝二爺只喃喃念著誰也聽不分明的話。

  二夫人甦醒後便守在了二爺跟前,連一步也不敢挪,生怕自己一閉眼二爺就會出事。

  守了幾個時辰,天色微明時,她的子寶哥兒便「哇哇」哭著來尋她。鹿孔也說讓二夫人不必時時候著,這裡自有人照看。二夫人這才戀戀不捨地出了內室,牽著寶哥兒的手往外頭走。

  陪著兒子一道略用了些粥飯,二夫人便覺得有些睏倦起來,揉著額角打起了瞌睡。

  可只瞇了瞇眼,她便起身往外頭衝。

  尋了當日陪謝二爺出門的車夫,二夫人冷著臉厲聲問道:「二爺究竟是去了何處?」

  車夫訥訥的,低著頭不敢抬起,「奴才將車駛到了天香樓前,親眼瞧著二爺進去的。」

  「可有瞧見二爺是同誰在一道?」

  「未曾……」車夫愈加不敢看她,恨不得將腦袋低到地上去。

  二夫人便怒了,摔了隻茶盞,道:「二爺在天香樓裡,會成這副模樣?」

  人來人往的酒樓,又是在京都排的上名號,一等一的地方,好好的人只進裡頭走一遭,出來怎麼就會成了那副模樣?

  車夫哪裡敢告訴她,二爺並不是在酒樓裡出的事。

  大老爺跟大太太,可是下了死令,讓他決不能同人洩露一句的,即便是二夫人,也要瞞住了,瞞死了!

  「夫人,你罰奴才吧,奴才是真的不知呀!」沒有法子,車夫索性「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哭著開始求饒。

  二夫人心裡又氣又恨,偏偏又夾雜著無以言表的苦澀難堪,一時竟是再說不出話來。

  僵持著,大太太那邊卻已是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了過來。

  一進門大太太便先打發了車夫下去,也顧不得責備二夫人竟直接將車夫弄進內院來問話,只耐著性子輕聲勸慰她,「老二福大命大,定不會有事的,二弟妹且先將心放寬了,莫要嚇著寶哥兒。」

  聽到寶哥兒,二夫人死灰一般的眸子裡才重新燃起了幾縷火焰。

  大太太瞧著,稍稍安心了些。

  如今長房裡,除了老太爺跟他們夫婦外,並沒有旁人知道真相。

  發現謝二爺的那間小宅子,大老爺也已經派人去查看過了。

  除了些鋪傢伙什外,只有正房裡,有些女子的衣裳首飾。

  有簇新的也有半舊的,但料子皆是上等的。

  至於首飾,卻沒有幾件,寥寥幾樣竟也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屋子裡一片狼藉。

  顯然主人家走得急,來不及首飾,只匆匆取了值錢的細軟跑了。

  偏生那地方住的又都是商人的外室居多,聽說還有人專門買了「小馬駒」養到那處的。都是些千人騎的東西,大太太便是聽到都覺得污了自己的耳朵,哪裡敢去想謝二爺究竟在那宅子裡留了什麼人。

  金屋藏嬌,卻藏出了禍害。

  但這事,只能瞞了二夫人。

  若是謝二爺這一回熬不過去了,那至少二夫人的心還在他身上,她身後的梁家就依舊會幫著謝家。

  不然,以二夫人的性子,如果知道自家連妾都鮮少碰的好相公,卻在外頭藏了外室,莫說守著二爺了,只怕會立即帶了兒女拂袖而去,回梁家。

  她可不管什麼賢名不賢名。

  大太太清楚這一點,所以就算死也是不敢將話同二夫人說白了的。

  隨後,大太太又苦心勸說了幾句。

  二夫人聽著倒也覺得受用。

  等到日頭高深時,謝二爺終於悠悠轉醒。

  可睜開眼,他問的第一句話不是關於自己傷情的也不是關乎二夫人母子幾人的,而是在第一時候問起了立夏在哪裡。

  屋子裡的人皆目瞪口呆,不知他為何一直念叨著自己的小廝不肯放。

  二夫人俯身去問他,「立夏不是被你派出去辦事了嗎?一直都未回來呢。」

  「咳……咳咳……」謝二爺劇烈地咳嗽起來,又因為咳嗽身子震蕩,牽動了身下的傷口,渾身冷汗淋漓,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雙眼朦朧,只睜開了條細縫,他艱難地道,「去找!去找他!」

  大老爺在後頭聽見了,急忙扭頭叫人,吩咐下去尋立夏來。

  可找遍了,也根本沒有人瞧見過立夏。

  突然間,他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百尋不著,大老爺沒了法子,又返身回去問謝二爺,為何要尋立夏,立夏又在何處。可謝二爺聽了,立即噤若寒蟬。

  大老爺便覺得這事有些不大對勁。

  然而尋不到立夏不提,就連那日究竟是誰給車夫遞了條子也不知。厄運連連,謝二爺卻也並沒有清醒多久。

  只說了幾句話,他身上的傷就開始惡化起來。

  鹿孔仔細看過後,也是一臉的心有餘悸,紅著臉道,「這乃是猛獸所咬之傷,又傷在了要處,並沒有法子可治。」

  他醫術雖好,可這樣的症狀,他也是頭一回瞧見。

  大老爺聞言就知道這事鹿孔也不敢下定論能治好謝二爺,不禁心慌起來。

  偏生這樣的事,也不好求助宮裡。

  真真是叫人傷透了腦筋。

  如此拖了兩日,謝二爺的病情沒有絲毫好轉,反倒開始惡化了。

  二夫人急得厲害,連鬢角都開始泛白。

  宋氏看著擔心,便去陪她。

  謝姝寧亦是不忍,遂跟著一道去。

  這一回,是她親手毀了謝二爺,是她害得二夫人神傷悲痛,但謝姝寧卻不悔。至少這樣,在二夫人心中,她的相公一直都會是個儒雅的謙謙君子。

  有時,能夠不知情便是最大的幸福。

  二夫人抱著宋氏痛哭了一場,紅腫著眼睛就要親自帶人去天香樓。

  她不甘心,不甘心哪怕何時謝二爺去了,她也不知究竟是因了何事。

  眼見著是攔不住她了。

  大太太只得將外室的事同她說了。

  二夫人果然氣得瞠目結舌,半響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雖然脾氣不好,可他若要納妾,難道連說一聲也不願同自己說?偏生又不是有名有份的妾,而是個外室。他捨不得讓那女人入府,只怕是唯恐自己會生吞了那人。這樣看來,他怕是愛極了那人!

  二夫人面若金紙,大口大口喘著氣,再不肯去看謝二爺一眼。

  宋氏回了玉茗院就同謝姝寧感慨,說謝二爺這事做得不厚道,到這時竟才叫二夫人知曉。

  她覺得二夫人,可憐極了。

  謝姝寧應著聲,卻不敢說一字那宅子裡的東西都是她讓立夏後添置進去的,根本就沒有什麼女人,也沒有外室。

  但二夫人信了,府裡的其他人也都信了。

  謝二爺的處境倏忽間就變得無援起來。

  因為鹿孔說,怕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便是宮裡淨身房裡的人,經由熟手刀子匠「去勢」之後,也時常有人丟掉性命,更不必提是如今謝二爺這樣的情況,連想要僥倖活下去也並不容易。

  數日了,因不便,故謝二爺只以水沾唇,不得進食,人已是極虛弱。

  再者因重傷之下畏風,雖還處在夏時,但屋子裡也是四面門窗緊閉,暖如蠶室。偏生這樣一來,傷處愈加難癒,漸漸有了腐敗之跡。

  鹿孔終於沒了法子,只讓長房的人準備好後事。

  二夫人知道後,愣了許久,隨後捂著臉無聲地哭了起來。

  但哭過了,她竟就如個無事人一般,打起精神開始籌備謝二爺的身後事。

  壽材,壽衣,喪儀……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大太太吃驚不已,背地裡暗自同大老爺感慨,自己這二弟妹原也是個心黑手狠的,心硬著呢。

  可都準備妥當了,也就不必大太太忙活,她樂得輕鬆自在。

  謝姝寧卻提心弔膽,不敢放鬆。她知道一旦二爺去世,府裡必定要大亂一陣,她也就不得出門,便趁著這時先出門一趟。

  平郊的莊子上倒是風平浪靜。

  她先去拜見了雲詹,隨後見了雲歸鶴,道了謝。

  最後,才去見了立夏。

  她到時,立夏正在樹下喝酒。

  莊上管事自家釀的酒,並不清冽,但立夏喝得暢快,似世上一等一的佳釀。

  「我原想著,等到事情了結,再讓你回府裡去,我到時在去同二伯母要了你來就是。」謝姝寧走近了,「但我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都已經出來了,也就不必回去了。」

  立夏抓著酒碗回頭看她,皺眉道:「八小姐的意思是……」

  「今後,你就叫冬至吧。」謝姝寧抬頭,盯著樹上的粉白色花骨朵,微笑著。

  立夏疑惑,「就算改名,可容貌未變,八小姐難道想要奴才從今往後都不入謝家?」

  謝姝寧搖搖頭,道:「回自然是要回,可卻不是現在。」

  她有旁的打算。

  立夏放下酒碗,正色起來,「奴才如今是八小姐的人,一切但憑八小姐說了算。」

  他原本也是輕視謝姝寧的。

  可這人,遠比他所想的更狠更果決。

  他已再沒有法子將她當個孩子來看。

  謝姝寧就讓他先跟在雲詹師徒身邊,照料他們的起居。

  她自己則只留了兩日,便打道回府。

  回府的那一日,謝二爺終於一命嗚呼。

  如她所料的一般,謝家大亂。

  可她早早算過,有謝三爺在,謝家沒有這麼容易完,只是摔下去疼一疼罷了。

  留了京的謝三爺,假以時日,難保不會成為謝家的另一根頂樑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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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10:12 |只看該作者
第137章 厭憎

  也正是因此,謝姝寧才敢放肆一回。

  風水輪流轉,沒了謝二爺支撐門庭,也還可以有謝三爺。

  到底是在京裡混跡多年的人家,不會只因為缺了一人就徹底完蛋。多年來,謝家用兒女的親事,將自己同京都世家牢牢捆在了一起。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誰也別想輕輕鬆鬆就背離對方。

  謝二爺去了。

  二夫人的娘家,梁氏一族自然是要派人來弔唁的。

  外人只知道謝二爺是暴斃,卻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死的。接了訃告上門來的人,也只能撇過不問。

  見了人,上了香,也就罷了。

  但謝家今年運勢太差,接二連三地有人去了。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謝家的風水壞了。

  若不然,怎會連謝二爺都出了事?

  一時間,坊間都是唏噓之聲。

  府裡更是,寶哥兒沒了父親,但年紀尚小,並不大懂,只扯著二夫人問,娘親娘親,爹爹去了哪裡?

  聽得二夫人一陣淚落不止。

  自此,她便甚少出門,性子也變得柔和許多,日日裡只陪著寶哥兒戲耍。

  宋氏去看過她幾回,也沒說上幾句話,便回了三房。

  她同謝姝寧說,「你二伯母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謝姝寧聽了悵然不已,卻又覺得這未必就不是好事。至少,二夫人生的機會,多了幾分。沒了二爺的事,幾年後,她自縊之事,應當也不會再發生才對。何況,她身邊還有個寶哥兒能寥作慰藉,終歸是好的。

  喪事過後,一切重回正軌。

  肅方帝憐惜謝家,突然將謝三爺的位子又往前動了一動。

  這是極好的消息。

  就連傷心欲絕之下的長房老太太,也緩過神來,能牽一牽嘴角,笑上一笑了。大老爺跟大太太更是不必說,那提著的心都重新落了下來,直將謝二爺的事拋卻在了腦後。

  那宅子裡住著的「外室」也始終沒有絲毫線索跟蹤跡,追查也無處可追,最後便不了了之。

  至於立夏,也全沒有消息。

  偏生立夏幾個都是謝二爺自小撿回來的,並沒有幾個簽署賣身契。

  這麼一來,就算說他是逃奴也難。

  謝二爺人都已經沒了,大老爺也就懶得再為這事奔波苦惱,左右他還多的是要緊事需辦呢。

  結果就真的如同謝姝寧想的那般,立夏此人,就這樣日漸被眾人給遺忘了。

  時間一轉眼就入了秋。

  炎炎夏日卻似乎仍舊捨不得離去,日頭照常滾燙。

  宋氏卻已是同崇熙書院那邊打好了招呼,要送謝翊跟謝琛過去了。

  算算日子,也就是這幾日的事。

  謝翊就日日愁眉苦臉地來尋謝姝寧,賴在瀟湘館裡,趕也趕不走。

  「聽說崇熙書院的夫子要多古板便有多古板,古板也就罷了,聽聞還甚是刻薄…」謝翊作可憐巴巴狀,小狗似的望著她,「阿蠻,你往後可就見不著我了。」

  謝姝寧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讓人做了他愛吃的點心來,「趕在年前你就回來了。這都入秋了,攏共也沒幾個月呢。」

  謝翊聞言就虎著臉瞪她一眼,陰陽怪氣地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可是打算跟著舅舅走?」

  「咳、咳咳!」一口水嗆住,謝姝寧重重咳嗽起來,「你怎麼知道的?」

  謝翊皺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謝姝寧哭笑不得,好容易呼吸恢復平穩,便道:「這麼多年了,也沒見過舅母跟表哥,難得有機會,總是想要見上一見的。」

  前世今生加起來,幾十年了,她也從未見過自己的舅母同表兄,這一世怎麼也是想要見上一見的。

  何況,她想去塞外,也還有別的打算。

  「你瞧瞧,承認了吧?你只管自己去,卻不想著叫我一道去!哪有你這麼做妹妹的?」謝翊大口吃著點心,含糊不清地嘟囔著。

  謝姝寧聽了卻點點頭,道:「我向來覺得我是姐姐。」

  謝翊氣急,一把將桌上裝著各色點心的白瓷碟子移到自己跟前護住,「罷罷!這點心你也別吃了!左右你心裡頭沒有我!」

  「這點心……可是我的……」謝姝寧故意拖長了音,笑咪咪地看著他。

  謝翊說不過她,又見她油鹽不進,索性不吭聲了。

  謝姝寧見狀沒了法子,只好來安慰他,「哥哥,我先去一趟。往後等你學成歸來,我們到時候再一道去見表哥如何?」

  「不然還能如何?」謝翊白她一眼,旋即卻叮囑起來,「我聽說,塞外風沙大,你可千萬別將臉給吹糙了,記得多戴些厚厚的面紗。」

  兄妹兩人又和好如初,用著點心說起旁的事來。

  但其實,這事謝姝寧還未同宋氏商量過。

  她只同宋延昭提了一次。

  宋延昭當然是高興得很,忙不迭要去幫她準備。

  可宋氏那,謝姝寧一時間卻沒想好該怎麼說。

  她是想帶著母親一道去的。

  然而此去漠北,一來一回,便是不算停留的時間,也得近半年光景。

  便是這,也還是商隊的用時。

  如果是他們去,母親跟她都是羸弱的普通女子,路上更是耽擱時間。走走停停,來回就是耗上一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母親是三房的主母,哪裡能一走這麼長久。

  何況還在三老太太的孝期裡……

  謝姝寧遲疑著,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自己跟著舅舅出發。

  隔了幾日,等天氣涼快了些,她就籌措好了話,去玉茗院見宋氏了。

  她去時,宋氏正在看冬衣的料子。

  雖然才入秋,可秋日苦短,北地的冬總是來得特別早,不得不提早許多時候開始準備。

  因而見到她來,宋氏就拉了她的手,讓她自己挑花色。

  謝姝寧心不在焉的,隨手指了兩匹素色的。宋氏看了又看,又幫她擇了匹明艷些的,訓她,「你年紀小,專揀了素色的穿做什麼。」

  「娘親……」謝姝寧喚了聲,事到臨頭,又躊躇起來。

  好在宋氏並沒有察覺,又讓人拿了幾匹顏色鮮嫩的料子出來,問她:「你瞧著這幾匹給敏敏做冬衣可好?她年紀小,人又同雪糰子似的,合該穿這些才好看。」

  宋氏雖然並不喜歡謝姝敏,可卻從未想過對她不好。

  該有她的,自來一概不缺。

  尤是近日,謝姝敏的乖巧勁著實有些叫人心生憐意。

  本就容易心軟的宋氏,當下軟化了好些。

  謝姝寧看一眼料子,的確粉嫩可愛,適合謝姝敏的年紀跟模樣,就點了點頭。

  宋氏就讓人將料子收拾了起來,扭頭看著謝姝寧道:「你小時便總是多夢,夜裡從來睡不安生,如今敏敏也是這般,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頓了頓,她又道,「沈媽媽前些時候來告訴我,說那孩子夜裡不點安神香竟就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想著,小兒體弱,用多了安神香,終歸不是好事,你若得空了,讓人去鹿大夫那問一問可有什麼方子可用吧。」

  說完,她卻又自己搖了搖頭,道:「不必忙,等下回月白來府裡,讓她將話帶回去也可。」

  「行,下回我讓她帶話回去。」謝姝寧應了。

  宋氏就低低自語了句,「奇怪,我怎麼突然對那孩子如此上心……」

  她聲音放得低,謝姝寧又想著心事,並沒有在意。

  陪著宋氏挑完了料子,謝姝寧才斟酌著同她道:「娘親,再過些日子,舅舅就該啟程回去了。我想著,我們不若也一道跟著去吧?」

  宋氏正在喝茶,聞言一怔,提著杯蓋疑惑地道:「我們跟著去做什麼?」

  「舅母跟表哥呀!娘親難道不想見一見他們?」

  「見自然是想見的……可是,路途遙遠,來回又不便……」宋氏搖了搖頭,她顧慮太多。

  謝姝寧也早料到了會如此,心裡暗暗嘆了聲,垂下了頭。

  宋氏看著她,笑了起來,「你可是極想去?」

  「想。」謝姝寧重重點頭。

  宋氏伸手輕拍了拍她的頭頂,笑吟吟道:「那就去吧,趁著年紀小,去一回也好,再大些可就難出遠門了。再者有你舅舅在,娘親也放心。」

  她從來都嬌寵女兒,只要不是壞事,她都能答應。

  「不過這事,娘親還得同你父親先提一提。」她雖答應了,但這事不好先斬後奏,還是得讓謝元茂也答應了才可。

  謝姝寧遺憾母親不能一道去,但仍雀躍笑著道:「阿蠻都聽娘親的。」

  宋氏就笑嗔了幾句。

  等到晚間,將手頭的事都忙完了,宋氏就去尋謝元茂說這事。

  這些日子,因有個宋延昭在,宋氏不想叫他擔憂,所以對謝元茂也比往常姿態緩和了許多,想要叫宋延昭以為,他們夫婦至少還能相敬如賓。

  可謝元茂並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當宋氏是終於想明白了,知道自己的好了,一來二去,竟有些自得起來。

  夫婦二人在內室裡說話,宋氏也不拖延,開門見山地提了謝姝寧要隨行離去的事。

  「不行!」謝元茂聽了卻斷然否決,「她一個小姑娘,怎好跑那麼遠!」

  宋氏不滿他的態度,微微蹙了下眉,旋即舒展開,「有大哥在,你擔心什麼。」

  聽到宋延昭,謝元茂不由訕訕起來,「我這不想著阿蠻年紀小嘛。」

  宋氏耐著性子解釋:「正是年紀小才讓她去,再大些,就不便了。」

  的確是這個道理,謝元茂突然不知如何反駁為好,半響才點了點頭,勉強算是答應了。

  宋氏倒笑了笑,不管勉強不勉強,答應了就行。

  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就準備回房。

  卻不想才走出一步,就被謝元茂拉住了手。

  身後的男人樣貌一如既往的清俊,身姿也一如既往的挺拔,卻像是癩皮狗似的黏了上來。

  「福柔,我們竟幾年不曾同房了……」

  宋氏倒吸一口涼氣,驀地反手一巴掌摑了上去,「無恥!」

  話音未落,人已掙脫了謝元茂的手,掀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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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10:30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遠行

  竹青色的簾子晃動幾下,重新安靜地懸在了門口。

  簾外的宋氏卻依舊氣得發抖。

  他究竟將自己當做了什麼?

  這樣問著自己,她心裡彷彿燃起了一把火,熊熊燒著,不肯熄滅。

  然而屋子裡的謝元茂卻是一臉茫然,愣了片刻那茫然就變作了惱怒。他們本是夫妻,難道他如今連碰也碰不得她一下?

  他捂著因為那一巴掌而火辣辣的左臉,面色鐵青。

  須臾,他亦大步衝過去,打起簾子就要去追宋氏。

  可走至門外,他的腳步卻又忍不住慢了下來。

  宋延昭,可還在京都呢。

  雖則幾年過去了,但昔日宋延昭揍他的那些拳腳,他可都還歷歷在目,清晰如同昨日。只要一想起,身上似乎就又要浮現出青紫來,叫人疼得厲害。他遲疑著,抬頭望望天,到底還是退了回去。

  反正來日方長,等到宋延昭過幾日走了,再提不遲。

  可面上痛意卻難以立即消散。

  這一巴掌,宋氏幾乎用上了全身的氣力。

  在聽到謝元茂口中冒出那樣的話時,她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便扇了過去。

  她腳步匆匆,神情張惶,像是逃一般回了自己的屋子裡。

  一整夜,她都難以安睡。

  次日不過寅正,她就睜開了眼。

  外頭的天色還是大黑的,連啟明星都還未出現,更不必說日頭了。

  她嘆口氣,忍不住捶了下自己的腿,怪自己竟為了這些事連覺也睡不著,真真無用。都過了這麼些年頭了,謝元茂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早該心中有數、瞭然,何苦為這樣的人,惹了自己寢食難安。

  眼下青影重重,她垂眸沉思起來。

  瀟湘館中的謝姝寧,這會卻已是起身了。

  天光似墨,屋子裡只能點上盞盞明燈。

  就著燈光,玉紫幫她研墨,柳黃則打了溫水進來服侍她淨面。

  卓媽媽最忙,領著硃砂並一堆小丫鬟在飛快地翻檢謝姝寧的衣物箱籠。

  時間緊張得很。

  要去一趟關外,並不容易。

  這一去,在路上便要過冬了。所以輕薄的衣裳可都不必帶上,只管揀了厚實保暖的收拾起來。冬日的大氅,棉衣,絨衣,一件件被人從放了樟腦的箱籠裡取了出來,鋪開。

  卓媽媽先帶人挑著,最終還是需要謝姝寧這做主子的親自過目。

  何況這一回,宋氏也不會放心,怕是要親自來看過謝姝寧的行李才可。

  因而卓媽媽幾個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外間忙碌著,謝姝寧盥洗過後,也在內室裡忙了起來。

  鋪紙提筆落字。

  要帶的人,要準備的事,她都一一記下。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事情匆忙,光想不一定就能想得周全,最好還是記在紙上。

  但這些事,她心中都是有數的,所以沒一會,紙上便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一大堆的字。她的字有幾分似宋氏的,一手極好的簪花小楷,叫人吃驚。

  玉紫幾個卻是見慣了的,一個個視若無睹,只在一旁研墨添紙。

  很快,謝姝寧仔仔細細看了兩遍自己寫下的東西,又添刪了幾件,遂擱了筆。

  路途遙遙,人愈多愈不方便,所以瀟湘館裡的人,她只能挑幾個帶上。

  卓媽媽穩重能幹,合該留下照看瀟湘館。

  新提拔上來的硃砂也不錯,可到底是新近的,索性也就讓她留下,跟著卓媽媽也能多學一些。

  因而,謝姝寧便決定只帶上玉紫跟柳黃一道去。

  其實若行,她甚至只想帶上一人同去,可母親那定然說不通。只帶兩人,已是刪減過的。

  她定下了單子,心裡就微鬆了一口氣,隨後將單子遞給柳黃,讓她吩咐下去。自己則留了玉紫說話,「你去一趟哥哥那,問問他可將東西都收拾妥當了,又都準備帶了誰一道去。」

  宋氏在教養子女方面,向來是以他們的意思為重,若可行,便想盡辦法允了;若不可行,就自己再幫著做決斷。

  所以謝翊那邊要帶的人,要準備的東西,肯定也是他自己先做決定的。

  謝姝寧不大放心,就想先問一問。

  兩批人馬一個往江南去,一個往更北去,日子卻都差不多。

  只這麼一走,府裡頓時就冷清了下來。

  謝姝寧不由無奈,她跟哥哥都走了,一去都要許久,母親的日子可就真的是寂寞許多。

  說到底,她仍想著母親能一道去,也好先離了府裡的糟心事。

  因了謝二爺的事,長房怕是能人心惶惶好長一段日子。

  而母親跟皇貴妃白氏的關係,一直都是長房諸人極看中的。難保他們不會因了些亂七八糟的事就來打擾母親,央她去皇貴妃面前說話之類的。這種事,推拒了不好,不推卻又顯得蠢笨自找麻煩。

  若能眼不見為淨,便是最好不過。

  她思來想去,還是在天色大亮後用了晨食,換了衣裳去見宋氏。

  宋氏憊懶,府裡其實並沒有晨昏定省的習慣。

  但這些日子,謝姝敏卻一直都牢牢守著這樣的習慣,每日不間斷地往玉茗院跑,從來不缺一日。

  比起來,謝姝寧這親生的女兒,反倒不那麼孝順了。

  今日謝姝寧進門時,同樣撞見了謝姝敏。

  許是上回她斥責沈媽媽的話起了用處,謝姝敏這回穿得顏色倒鮮亮,襯得她面色白皙嬌嫩,像是春日新鮮初綻的花朵。

  「八姐早。」見著她,謝姝敏也不忘問安,模樣神情都算恭謹,行禮的姿勢也極標準。

  謝姝寧終於有些驚訝起來。

  才幾個月,謝姝敏竟然就被調教得像是換了一個人。

  她點點頭,「九妹妹倒是難得。小孩子都多眠渴睡,日日都起這般早,並不容易。」

  沈媽媽站在謝姝敏身後,聽到這話,只覺面上有光,笑了起來,「九小姐,八小姐這是在誇您呢。」

  「謝八姐誇讚……」謝姝敏抬起頭來,卻是四顧茫然,看看沈媽媽又看看謝姝寧。

  謝姝寧沒有吭聲,過了會才道:「聽說九妹妹夜裡難眠?」

  沈媽媽急忙辯解,「是多夢了些,但近日已好了許多。」

  「敏敏總是夢到好大的螞蟻,咬人好疼……」謝姝敏在一旁嘟囔。

  謝姝寧聽著,就又重新放心下來。

  「別讓她玩什麼螞蟻,沒得夜裡還得噩夢。」

  沈媽媽賠著笑臉,一一應了。

  兩行人才一前一後進了正房,去見宋氏。

  請了安,謝姝敏便先出了門。

  謝姝寧則盯著宋氏眼底下的青影看了又看,問道:「娘親夜裡沒睡好?」

  「夜裡多看了會書。」宋氏勉強笑了笑,不想在女兒面前流露出疲態來。

  可謝姝寧眼睛尖,哪裡會瞧不出來,便道:「娘親可是昨日去同父親提起阿蠻要跟著舅舅一道去的事,被駁了?」

  宋氏搖頭,「沒有的事,他答應下了。」

  謝姝寧便蹙起了眉頭,「父親可是說了不好的話?」

  宋氏還是搖頭,道:「什麼也沒提,只說了幾句憂心你出遠門而已,你安心去收拾東西,別多想。」

  「當真沒有?」

  「當真。娘親這麼大個人了,不必你來擔心。」宋氏笑著。

  謝姝寧卻有些笑不出。

  怎麼會沒事,這可是不論怎麼看都像是有事的!

  但她的眉頭仍舊還是在宋氏面前重新舒展開來,嘴角漸漸彎起一道弧。

  母女倆閒話了幾句。

  謝姝寧心裡卻是憂心忡忡。

  一離了玉茗院,她就讓人去謝元茂那打聽,昨日可聽到了什麼動靜。

  回來的人說,並沒有聽見什麼,只瞧見太太走時面色不大好,後頭六爺追了出來,卻沒走出多遠,就又回去了。

  謝姝寧聽完,便想也不想就又回了玉茗院,黏著宋氏不肯撒手,嚷著要她也一道去見舅母跟表哥。

  反反覆覆說了幾回,宋氏也是心癢難耐,可始終顧慮重重,不敢肆意而為。

  謝姝寧就道:「哥哥跟阿蠻皆不在府裡,娘親留著可不是要睹物思人,日日以淚洗面?」

  宋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瞪她一眼,「你母親是這麼容易就會哭哭啼啼的人?」

  「見不著阿蠻,娘親難道不想?正所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麼算下來,娘親可得有數不清個「三秋」見不到阿蠻了……」謝姝寧再接再厲,半是玩笑半是哄勸的,將宋氏一點點說得心動起來。

  何況,宋氏正在心煩謝元茂的事。

  心中有事,念頭就雜亂無章,決心也就容易浮動。

  被謝姝寧纏著念叨了一上午,她連管事的婆子都沒能見上幾個。

  到午飯端上桌時,她已是幾乎同謝姝寧將要同行的人馬都定下了。

  宋氏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早就被女兒的話給繞了進去。

  「娘親覺得如何?」謝姝寧一手托腮,笑咪咪地看著她。

  ……

  可這事,僅僅宋氏答應了可沒有用處。

  謝元茂聽了勃然大怒,也顧不得先找回那一巴掌丟失的臉面,跑來質問宋氏。

  宋氏本還猶豫著,見他如此,反倒是意志堅定起來。

  爭執了幾句無果,謝元茂就惱火地去尋長房老太太來壓制宋氏。

  長房老太太當然也覺得不合適。

  若只是回趟娘家,並非要不得,可問題就在於宋延昭住得太遠……

  可謝二爺的事才過去了多久?

  長房老太太心力交瘁,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來管三房的事,因而只叫了宋氏去問了幾句話,便算了。

  謝元茂悶頭生著氣,卻也沒有法子,最後依舊只能是好聲好氣地來同宋氏道,一路小心。

  畢竟宋氏這一去,也許這一生都沒有機會再見到自己的嫂子跟外甥了。

  臨行之際,宋氏的氣也消了些,對他重新和顏悅色起來,可說話間始終像是隔了一層。

  但很快就忙碌起來,誰也沒有心思再去糾纏先前發生的事。

  玉茗院裡,江嬤嬤的身體情況,只能是留京的,斷不可能跟著一起去。

  可江嬤嬤聽說後,卻怎麼也不肯再在京裡留下去。她便提議由她跟著謝翊跟謝琛一道啟程前往江南。人老了,只圖一個落葉歸根,就算死,她也盼著能死在延陵,而不是京裡。

  宋氏聽了心裡難受,背地裡哭了一場,回頭便將事情吩咐了下去。

  謝姝寧卻苦惱著,該不該帶上鹿孔一起出發。

  這一路,風沙勞頓,水土不服都算是小事。她自己倒不擔心,可有母親在,還是小心些為上。

  她跟宋延昭商議過,知道這一去同行的還有雇傭的刀客和嚮導,大夫也是必備的。又因了宋氏同行,宋延昭亦是極重視,小心再小心,力求一路平安。

  所以在仔細問過大夫的醫術後,謝姝寧勉強熄了帶上鹿孔同行的念頭。

  ——月白有了身孕。

  這麼一來,她就不願在這時將鹿孔帶離月白身邊。

  好在同行的大夫,醫術雖不如鹿孔精湛,卻比他更加熟悉路途中可能遇到的情況。

  ……

  一切準備妥當後,擇了日涼爽的清晨,謝翊、江嬤嬤一群人就先出發往江南去。

  送走了兒子,宋氏一行人,次日一早也啟程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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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01:10:45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漠北

  時至隆冬,隊伍卻還停留在於闐古城,未曾啟程。

  走到半途,宋氏就病了。

  好在倒不是大病,只是一時間水土不服,寢食難安,叫人擔憂。謝姝寧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著她,開始懊惱自己不該慫恿她一道來塞外。若非被她纏著說了一回又一回,宋氏也不至拋卻顧慮跟了來。

  此去風沙萬餘里,極目所到之處,只有蒼莽黃沙在日光下,似海粼粼。

  誰都清楚,這是一條不容易走的路。

  沙漠同天一樣,一眼望不到盡頭。白日裡的火熱烈日,將沙海燒得滾燙,若是有人赤腳踏上去,下一刻就能被燙得起泡;夜裡的溫度,卻涼得如同冰窖,叫人裹上大氅也依舊瑟瑟發抖。

  連綿起伏的沙丘隨著長風,緩緩移動。

  黃沙下掩藏著數不清的流沙地帶,駱駝也好人也罷,一旦不小心踩了進去,就會被霎時吞噬。

  這些事,謝姝寧早在一開始便都清楚。

  她也早在最初就做好了準備。

  可等到真的站上這片土地,她心裡卻空落落的,再難尋出一分底氣來。

  ——尤其是在宋氏精神懨懨之時。

  他們落腳的地方,在古城邊緣地帶,其實已是臨近沙漠,過了這片沙海,便能進入最終的目的地敦煌。

  可最終,謝姝寧還是決定先留下休整,待宋氏身子好些,再啟程。

  宋延昭想了想,也就應下了。

  但此地來往行人身份複雜,他並不放心只讓宋氏母女自己留下,所以乾脆也就暫時停留。正好他手下有一批商隊也要從江南歸來,必然途經于闐,到時再一同啟程也可。

  自打離了京都,隊伍出了榆關後,這一路走來,他們雖走得慢,但到底並沒有在何處逗留過太久。

  于闐還是頭一回。

  謝姝寧站在客棧二樓的客房裡,倚窗而望。

  遠處有風,捲起黃沙,像是一陣煙,稀薄又綿密。

  客棧上空的天是蔚藍的,沒有一絲雜色,只有遙遠的角落才有大塊的白色雲層悠悠漂浮著,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陰影,遮擋了恍若夏日的紅日。

  風聲中夾雜著駝鈴聲響,悠遠而清脆。

  謝姝寧不由聽得微怔。

  「阿蠻,外頭是不是起風了?」披著冬衣的宋氏緩步走近。

  謝姝寧扭頭,笑著去攙她,道:「今日風不大。」

  這幾日天氣都不錯。

  宋延昭的商隊,大抵今日便能進城。嚮導說,這個時候進入沙漠,問題不大。

  但沙漠裡的氣候瞬息萬變,誰也不能做完全的保證。

  謝姝寧倒是頗為惴惴不安。

  宋氏焉能瞧不出,便道:「前先日子娘親只是有些不適,如今已是好得多了,你別擔心。」

  「哪能不擔心,後頭要走的那一段路,才是最難走的。」謝姝寧搖了搖頭。

  宋氏拍拍她的肩頭,又伸手撫上她的面頰,心疼地說:「路難走些倒不怕,只是你這臉都被風給吹黑了。」

  臉面黑些,又能算是什麼事!

  謝姝寧被說得笑出聲來,「娘親莫要擔心這個了,養養總是會白回來的。倒是你的身子,可千萬要謹慎些。」

  宋氏應了,任由她扶著自己回去歇著。

  桂媽媽幾個在邊上守著。

  玉紫就上樓來請謝姝寧,「小姐,舅老爺請您下樓,說是商隊到了。」

  「這麼快?」謝姝寧微微吃驚,原本接到的消息,說的是傍晚,可這會連午時都還沒過。疑惑著,她已經下了樓,徑直往宋延昭那去。

  宋延昭見了她便道,「怎麼不換衣?」

  這意思就是要立即出發了。

  謝姝寧便忙讓玉紫去取,拿了件暗雲紋的青色斗篷來穿。

  這是當地極少見的衣物。

  因而他們一出門,就有人三三兩兩地看了過來,眼神裡滿是探究。

  謝姝寧不禁躊躇,該不該購置幾件當地的衣裳。

  實在是這樣被人當成猴子看的目光,叫人不爽得緊。

  何況這邊對男女大防並不十分看中,大街上喝著酒的男人直勾勾地盯著過往的婦人少女看,根本不是件大事。

  甚至於,賣笑的姑娘,鶯聲燕語,當著眾人的面,也是笑得又浪又騷,叫人聽了就忍不住臉紅。

  饒是謝姝寧臉皮厚,也有些受不住,腳下步子不禁快了些。

  悠遠的駝鈴聲漸漸近了。

  聽得多了,就顯得有些拖沓起來,有種懶洋洋的疲憊。

  宋延昭帶著她拐了個彎,往西面最大的集市去。

  忽然,兩匹高壯的西域馬迎面而來。

  道路狹窄,謝姝寧慌忙閃避,險險擦身而過,卻還是腳下踉蹌了下,差點摔在了地上。

  「阿蠻!」

  宋延昭大怒,衝著馬背上的身影罵了句謝姝寧聽不懂的話。

  不過照看謝姝寧為重,他並沒有追上去,只立即轉身來查看謝姝寧的傷勢。

  好在只是方才差點跌跤之際,她重重扶了一把身邊粗糙的牆壁,手心蹭破了點皮而已。

  宋延昭長舒一口氣,卻還是不放心地要先送她回客棧包紮去。

  「舅舅,只破了點皮,不打緊的。」她搖搖頭,並不願回去,只自己取了帕子出來將手掌纏了起來,暫時擋住了灰塵侵蝕。

  宋延昭知道她遠比表面上看起來的更強硬,略想了想也就答應了。

  一行人便立即繼續往西市去。

  而方才穿行而過的兩匹西域馬,跑出老遠後終於漸漸慢了下來。

  馬背上的兩個人摘下帽子,下頭露出的卻是兩張同當地胡人生得截然不同的白皙面龐。

  眉目清秀如同遠山,兩張臉乍然看去,竟還有幾分相似。

  一個十三四,另一個似乎還要小些,面上眉眼還含著稚嫩的意味,但眼神已如這邊城外的荒漠一樣,遼闊得彷彿沒有邊際。

  不論哪一個,看上去都不那麼像是孩子。

  年長的那個提著韁繩,眉頭皺起,道:「方才那人最初可是喊了句西越話?」

  「風聲太大,聽不清楚。」年少的搖了搖頭,繼續策馬緩緩而行,「于闐是這一路必經的城,西越的客商在此出沒也不奇怪。」

  「也是!」年長的少年聽了,皺著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了些。

  年少的卻咧嘴笑了起來,重新戴上帽子,伏下身去,揚鞭疾馳,朗聲道:「七師兄,再不走可就要晚了!」

  「快走!」

  風聲裡,兩匹馬遙遙跑出了眾人的視線。

  然而馬背上那個年少些的少年,噙著笑意的嘴角卻又慢慢將弧度收了起來。

  他低低伏在馬背上,遲疑著,在唇齒間咀嚼著那個似曾相識的名字——「阿蠻。」

  ……

  謝姝寧這時則已經跟著宋延昭走至西面的集市。

  成群結隊的駱駝或站或,駝背上的商人個個滿面風塵,歪七扭八地靠在那,似乎精疲力盡。

  宋延昭走上前去,直接朝著個叫刀疤的高大漢子走去。

  有隻駱駝緩慢地站起身,駝背上厚重的褡褳跟箱籠隨著它的動作,發出丁鈴啷的聲響,一下下拍擊著它壯碩的背部。

  謝姝寧已不是頭一回見到駱駝這種生物,但每一回都會打從心底裡對它們產生敬意。

  古道漫長,若沒有它們負重而行,單憑幾個人,是難以通過的。

  而此刻,映入謝姝寧眼簾的那個漢子,亦如駱駝一樣堅毅。

  同行的客商都已被漫漫旅途磨光了精力,唯有他依舊眼神如鷹,身板筆挺。

  謝姝寧打量著那些掛在駝背上的貨物。

  隔著箱籠,她也猜得出裡頭是絲綢跟茶葉。

  這些東西,從西越的江南城鎮遠道而來,穿越大漠去到另一端,就能獲得十倍的價錢,怎能不叫人心動!

  同樣的,她也心動。

  她不由望向了正在同刀疤低聲交談的舅舅。

  自從進了于闐,她就漸漸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端倪。

  她的舅舅,似乎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般簡單。

  這一支駝隊,密密麻麻百餘人,規模絕不能算小。

  可她從宋延昭口中得知時,他用的卻是相當漫不經心的語氣。

  由此可知,他手裡遠有比這人數更加龐大的商隊。

  她仔細打量著。

  商隊中有一群人是單獨坐在另一側的。

  這群人的身上雖然也顯現出疲態來,可刀依舊未曾離手。

  是職業的刀客。

  這群人的存在就像是西越的鏢局,但價格卻遠勝過普通的鏢局。

  謝姝寧心裡飛快地盤算著,這其中的信息。

  要雇傭一支刀客隊伍的價錢,所帶貨物能換取的錢財貨物……

  就在這時,宋延昭同刀疤說完了話,喚她,「阿蠻。」

  她收斂心神,匆匆走了過去。

  宋延昭拍著她的肩頭,笑著同刀疤道,「這是我外甥女,叫阿蠻。」話畢,又對謝姝寧道,「叫刀叔。」

  謝姝寧從善如流地喚了聲「刀叔」。

  對面的黑臉大漢因了面上一道自眉骨到左臉的刀疤而顯得有些猙獰,但他笑起來時,聲音洪亮,神情爽朗,叫人心情舒暢。

  見過禮後,宋延昭便先帶著謝姝寧回客棧去。

  商隊也需要休整,不可能立即便啟程,乾糧飲水,都需要準備妥當才能出發。

  所以時間,定在了兩日後。

  這一天夜裡,謝姝寧卻翻來覆去,許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邊城的月夜顯得格外凄涼,叫人夜不能寐,也總是容易叫人想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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