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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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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4:40 |只看該作者
第180章 選擇

  她雖哭著,可一字一句都說得清清楚楚。

  肅方帝當然也聽清楚了。

  他下意識便想要否決淑太妃的主意,可稍一遲疑,竟又覺得這法子也不是不可。他所擔憂厭惡的,可不就是淑太妃的身份?

  所以,她這話說得其實也沒錯。

  只要「淑太妃」死了,再為她假安一個名字由頭,藏於深宮,誰能隨意置喙這事?雖是自欺欺人,倒也不是不可。肅方帝看向淑太妃的目光裡就多了分探究,她腹中的孩子,肅方帝也並非全不想要。

  他還是端王爺時,府裡的子嗣就單薄得很。

  後頭做了皇帝,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那死不瞑目的兄長在黃泉裡咒他,後宮裡誕下龍子的人,寥寥無幾。

  他膝下就連公主都只有幾位,皇子更是不必細說。

  淑太妃若能將孩子生下來,倒也不全是壞事。而且他並沒有料到,淑太妃的心思竟是這般細膩。她甚至都已經想好了,該給她自己安一個什麼樣的新身份新面貌。

  ——容氏嬌女。

  她就是容氏女,容家當然會在這件事上支援她。

  而因為同是容氏女,將來若有人質疑她的容貌為何同故去的「淑太妃」如出一轍,也能有個光明正大的說法。倆人同流著容氏的血脈,生得相像,並不少見。至於年齡,謊報杜撰一個年輕些的,也容易。何況淑太妃生得貌美,肌膚賽雪,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瞧著說是二九便撐死了。

  肅方帝面上原本冷凝的神色,漸漸變成了饒有興趣。

  他面向著淑太妃,沉聲道:「繼續說下去。」

  「自然,眼下還不是大選的日子,沒道理隨隨便便就往宮裡塞人。」淑太妃得了這話,就仿若吃了顆定心丸,抬起頭來,「但這也不難辦,『淑太妃』病了,思念家人,所以容氏便譴了人入宮來陪侍太妃,這人必生得同太妃頗為相似。」

  肅方帝聽著,微微點了點頭。

  這主意,已是細緻入微。

  照著她的話去辦,那早在「淑太妃」去世之前,宮裡頭就已經開始造勢。

  再然後,以後的事就顯得萬分水到渠成。

  肅方帝看著她,面上神色愈加柔和,心裡卻冷成了一塊冰。

  仗著點小聰明就想耍他,這種女人,怎能久留?

  但她肚子裡的孩子,肅方帝如今倒是想要得很。

  他斜睨了眼汪仁,問道:「你覺得如何?」

  汪仁躬身,垂眸沉吟:「太妃娘娘這主意,倒也不失為是個辦法。」

  淑太妃聞言長舒了一口氣。

  她了解肅方帝,卻不了解喜怒無常的汪仁。

  明明前幾日她跟汪仁的關係還好好的,甚至於讓她誤以為今後繼續想想法子,也許就真的能走上汪仁的路子。然而誰知,過了幾天,他就背著她連一聲也不吭,直截了當地過河拆橋,差點要了她的命。

  這會見汪仁沒有繼續拆台,她終於安心了些。

  許是因為汪仁也贊同了這事,肅方帝沉思了一會,再開口,已是吩咐汪仁將淑太妃攙起來。

  淑太妃心中狂喜。

  汪仁卻忍不住飛快地皺了皺眉。

  他走近了俯身,伸出手去,手卻不碰到淑太妃,只道:「太妃娘娘快些起來吧,仔細地上涼。」

  淑太妃就明白過來,他這是不願意扶自己。

  她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汪仁,只得咬著牙撐著地,樣子狼狽地爬了起來。

  汪仁虛扶一把,沒等她站直,便已經將手重新垂在了身側。

  淑太妃別過臉,生怕自己再看汪仁一眼,就要破了忍功。

  「容家那邊,最好不要出任何差池。」肅方帝望著她笑了笑。

  淑太妃卻從他的笑容裡覺察出了危機感,她知道自己再不能出錯,若不然整個容家都會給她陪葬。她老老實實、恭恭敬敬地應承下來,送了肅方帝回去。

  出雲殿裡重歸了平靜。

  那些跟著汪仁來的內侍們,也漸次消失不見,不知又躲去了何處。

  淑太妃伸手在自己小腹上輕撫,眼神冰冷。

  她決不能就這麼死在宮裡頭!

  這孩子,她一定要生下來!

  她走至屋子中央,直視著外頭長廊下立著的一群宮人,心裡生出了一絲壓迫感。

  忽然,有個人越過重重人流,朝著她飛速靠近。

  淑太妃定睛一看,原是汪仁身邊的小潤子。

  她站在那不動,等著他走近了說話。

  小潤子是汪仁身邊最得力的內官,同別個皆不同,能使他親自來說事,那說的就絕不會是什麼小事。淑太妃心裡清楚得很,若她方才沒有急中生智走了一步險棋,搏了一把,汪仁是絕不會伸手拉她一把的。

  就好比先前他在肅方帝的吩咐下,也不肯攙她起來一般。

  汪仁此人,心思詭秘,深不可測。

  「太妃娘娘,印公來讓奴才給您遞一句話。」少頃,小潤子入內來,行了個禮道。

  淑太妃扶著腰緩緩坐定,心頭有莫名的悸動,道:「什麼話?」

  小潤子面上綻開一個笑,清雋如同少女,他輕聲道:「印公說,他願保您直至平安誕下小皇子。」

  淑太妃撩著長長耳墜上的一粒青玉雕琢的珠子,強忍著心中驚詫道:「印公想要換什麼?」

  「這倒是沒提。」小潤子搖了搖頭。

  淑太妃心裡的那點驚訝就又慢慢地冷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飯,汪仁當然有想要的東西,可他這時又先不提,當真叫人心驚肉跳,難以安眠。

  她正想著,遂聽到小潤子繼續道:「印公只說,若您答應,這樁生意便成了。至於其中的利息,等到時機合適,印公自會告知您。」

  這是要她賭!

  淑太妃驚醒過來,汗濕背衫。

  汪仁主動提出來的生意,她怎麼敢不答應?

  若不答應,誰知汪仁會不會在這件事上動手腳,叫她白費心機一場空?

  她只能忍著熬著,艱澀地吐出個「好」字來。

  等到小潤子的身影一從出雲殿消失,她直了的身子就倏忽軟了下來,像是一灘泥,累得沒有說話的力氣。

  可說定了的事,還得繼續安置。

  很快,淑太妃病倒了的事就在宮裡頭傳開了。

  皇后同她交好,第一時間便來探望她,見她果真面色蒼白,人也懨懨的沒有精神,就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便對她生病這事深信不疑。

  各宮也都來了人探望。

  但並沒有幾個見到了淑太妃的面,太醫說淑太妃的病癒加重了,不宜打擾。

  諸人就都歇了心思,自去忙自己的事。

  又過了幾日,淑太妃的娘家容氏一族,就送了個淑太妃的堂妹入宮,專程來陪著淑太妃。

  眾人都沒有見過她,不過卻都聽說了淑太妃的堂妹,生得同她極像,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

  淑太妃病了幾日,天又開始下雨。

  雨下得卻不如先前幾場來得大,淅淅瀝瀝小小的,像是連綿不絕的春雨,下得人氣悶。

  謝姝寧就有些懶懶的,準備去平郊田莊小住的事,便再次延期了,準備等天氣晴了再出門。

  她靠在榻上,柳黃在邊上打著把蒲扇扇風。

  信紙被清風吹得微微晃動,謝姝寧飛快掃了一遍,擱下了。

  近些日子,紀桐櫻從宮裡頭給她寄的信,愈加頻繁了。

  當然,有些事,就是連信裡也說不得的,這一點紀桐櫻清楚得很。所以這些信裡,滿是抱怨跟不悅,卻從來沒有明目張膽地說過什麼。謝姝寧也因此放心了點。

  可她哪裡知道,一場暴風雨已經在皇城上空凝聚,就差傾盆倒下了。

  那一日,謝姝寧正在府裡伏案給紀桐櫻寫回信。

  永安宮裡的公主殿下,在聽宮女派吃的。

  「螃蟹釀橙、八寶鴨子、杏仁牛乳盞……都是御膳房極擅的……公主想要吃什麼,只管叫人去做就是。」

  這段日子,紀桐櫻的胃口也不大佳,不知是不是因為熱的。

  她聽宮女報了一大串的菜,卻都沒什麼興趣,便懶洋洋地吩咐下去:「今日晚膳我去母妃那用。」

  伺候在旁的宮女聞言,鬆了一口氣。

  可到了傍晚時分,紀桐櫻去尋皇貴妃,卻沒見到她的身影,說是去給皇上送吃食了。

  紀桐櫻遲疑了下,沒有再去找人,悻悻然地回了宮。

  御書房裡的氣氛,卻也不祥和。

  天色漸暗,四壁上鑲嵌的明珠就各自開始發光,將一室晦暗盡數驅散。

  明光又不刺眼,溫潤似水。

  裡頭,只有兩個人。

  肅方帝握著硃砂筆,在批摺子。

  皇貴妃白氏正在將食盒裡的飯食一碟一碗,輕手輕腳地端出來。

  「是你親手做的?」肅方帝嗅著了香味兒,不由擱了筆。

  皇貴妃輕笑,「難為皇上還記得味道。」

  尚在端王府的時候,她經常親自下廚為他做吃的。入宮後,一年也難有一回。

  肅方帝就自己接了飯箸,夾一筷子吃的送入口中,讚道:「還是你做得好吃!」

  皇貴妃笑得謙和:「皇上謬讚了。」

  「這是實話。」肅方帝搖搖頭,又吃了幾筷子,忽然道,「有件事,朕忘了同你提。」

  皇貴妃怔了怔,「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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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4:52 |只看該作者
第181章 看清

  肅方帝停箸,目光直視她,正色道:「是淑太妃的事。」

  「太妃娘娘?」皇貴妃聞言,心中湧上一陣不安。

  肅方帝卻像是毫無察覺,只微微頷首道:「她懷了朕的孩子。」

  「哐當——」

  一盞才從青瓷小盅裡盛出來的熱湯,驀地從皇貴妃手裡墜了下去,鮮香撲鼻的茶色湯汁灑了一地,碗勺亦碎了一地。

  皇貴妃回過神,連忙在寬闊的書案旁蹲下身去,探手去將碎瓷拾起擱到了一旁的紅木托盤中。她方撿起一塊碎瓷,眼角便紅了。這種時候,她可不能叫肅方帝瞧見了淚!她慌張地將頭垂得愈低,努力維持著手下動作的平穩。

  守在外頭的內官想必也都已經聽到了瓷器墜落碎裂的聲響,只裡頭的主子皆沒有發話,一時無人敢進來瞧一瞧。

  肅方帝也的確沒有傳人進來的意思。

  「仔細手,過會劃破了。」不等她撿起第二塊,肅方帝便親自彎腰來扶她,將她手裡的紅木托盤接了過去,放到案邊。

  能使得他屈尊降貴伸手來做這樣的事,可見他在同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頭也是發虛的。

  皇貴妃不敢推脫,便就著他的手站直了身子。

  肅方帝握著她的手不鬆,沉聲道:「這件事,我原不該瞞你至今。」

  「……」皇貴妃聽著,卻不知自己在這種時候該接什麼話。

  好在肅方帝也沒要她立即便開口,他說完便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聲音顯得愈發低沉,「宮裡頭人少,她腹中的孩子,若是位皇子,捨了難免可惜。」

  皇貴妃呆愣愣地點頭。

  肅方帝又道:「尋個好日子,讓她以容氏女的身份重新『入宮』,封個貴人,也就是了。你辦事,朕向來放心。」

  「而今皇后鳳印在手,這事不該妾身插手才是。」皇貴妃倉皇間,只得用皇后來推拒這事。

  她雖也掌了後宮一半天下,可上頭到底還架著位皇后娘娘,鳳印在李皇后手裡,這樣的大事,如何能不叫皇后知道?

  何況這件事來得毫無徵兆,肅方帝事先也從來沒有同她商量過一句,她在初聞淑太妃有孕時,便氣得幾欲嘔血。

  在她失了孩子,好容易打起精神來的時候,肅方帝卻不顧人倫在同淑太妃苟合,甚至還有了孽種。

  皇貴妃情不自禁地輕顫著,勉力控制著自己不會立刻將手從肅方帝掌中抽出來。

  然而她搬出了皇后,肅方帝卻也不當一回事。

  他嘴角一彎,笑道:「皇后年紀太輕,性子嬌憨,行事也不夠細緻,將這事交給她,朕可放心不下。況且這事,也斷不能叫李家知道。皇后的嘴不嚴實,所以必要瞞死了她。這事,只有你能做好,朕信你。」

  皇貴妃靜靜聽著,頭一回覺得眼前的男人竟是如此的厚顏無恥。

  他是算好了她不會忤逆他的話,也不會將這事透露給她身後的白家。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將手抽了回來,凄然一笑:「容家近日可是有什麼大動靜?」

  以她了解的肅方帝來看,他竟願意這般千方百計地要留下淑太妃的命,絕不會單單只因為淑太妃腹中的那塊肉。

  果然,話音方落,肅方帝面上的笑意就愈加明了,他重新握起飯箸,揀了幾塊果蔬細嚼慢咽地吃了,才道:「容家在找金礦。」

  皇貴妃身子僵直,聽到這話愈加是連手指也無力抬一下。

  「可是已有線索了?」她悄悄深吸了幾口氣,問道。

  肅方帝望著她,忽然嘆口氣,「早晚會有的。」

  容家在他眼裡,就是淘金的犬。

  在還沒有淘到金子之前,他需要用肉吊著他們的胃口。

  而淑太妃,就是這塊肉。

  何況,淑太妃若能誕下麟兒,也不失為是樁好事。

  話已至此,皇貴妃也全想通透了。

  她慢慢在一地碎瓷湯汁旁,跪了下去:「皇上,妾身想求您一件事。」

  肅方帝疑惑:「哦?」

  她抬頭看向肅方帝,眉目帶笑:「待淑太妃誕下龍子,還望皇上允了妾身將那孩子養在身邊。」

  「你這是……」肅方帝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禁愣住。

  皇貴妃則繼續笑道:「皇上,覺得如何?」

  她並不開解他的疑惑,只又問了一遍。

  肅方帝略一遲疑,就應道:「朕答應你了,你快起來吧。」

  天子一言九鼎,他既開口應承下了,那將來就反悔不得。

  皇貴妃行了大禮拜謝後才緩緩起身,迤邐的裙袂水一般垂在身側。她面上仍帶著笑意,可目光分明是微涼的,眼底亦有悲戚之色。人人都知,昔日的白側妃同端王爺之間,情深意重。

  可再深厚的情意,也抵不過這荒唐的似水流年……

  她站在那,指尖輕顫,身子也跟著有些搖搖欲墜起來。

  「你若得空,尋個時機去見見淑太妃吧。」肅方帝垂眸用著飯食,漫不經心地道。

  皇貴妃低頭,只覺似有萬箭穿心,疲憊地笑道:「皇上,妾身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肅方帝允了。

  她便木然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外頭走去。

  眼神,越走越空洞,原本挺直的背脊似也佝僂了下去,似白髮老嫗,步履蹣跚。

  堪堪跨過御書房的門檻,迎著夜風,她忽然像是被蟲蛀空了心的木頭,轟然倒地。

  「娘娘——」

  一旁侍立著的小太監禁不住嚇,失了規矩,尖叫起來。

  癱倒在地的皇貴妃翕動著嘴角,訥訥地道:「送本宮回去……回去……」

  心痛如絞,她卻連淚也流不出一滴來。

  通紅的眼眶裡,竟是乾涸如龜裂了的河床,連丁點濕潤之意也無。

  悲痛到了極致,連淚也無。

  幾位內官一道將她攙扶起來,有人便要去稟裡頭的肅方帝,可皇貴妃不許。一群人沒有法子,只得匆匆將她送回了宮。等到要召太醫時,皇貴妃便清醒了許多,淡淡幾句話阻了,將宮人盡數驅散,只自己一人躲在了寢室中,誰也不見。

  她心亂如麻,竟是就此病倒了。

  肅方帝第二日下了朝就來探望她,卻絕口不提昨兒個晚上的事。

  皇貴妃便也懨懨的,催他自去忙別的。

  晚些時候,紀桐櫻也知道了消息,匆匆忙忙就來尋皇貴妃。見她果真是病了,急得跳腳,恨不得病的是自己。

  這麼一來,她就更不敢同皇貴妃提起淑太妃跟肅方帝的事來。

  可她哪裡知道,皇貴妃正是因為這件事病倒的。

  皇貴妃自個兒也覺得古怪,她明明已經想開了想透徹了,為何竟還覺得心中愁鬱難消,被這點子骯髒的破事牽累得病倒了。

  她終日眉頭不展。

  紀桐櫻見了心酸,又嫌自個兒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寬慰,又不敢明白詢問,沒兩日便急得嘴角生了瘡,疼得吃不下飯食。

  苦惱了個把時候,正巧謝姝寧的信送了宮。

  她拆了看完,便起了心思再邀謝姝寧入宮來住上幾日,陪陪病中的母親。

  謝姝寧自小懂事,皇貴妃很喜歡她。

  而且,經過上回的事後,紀桐櫻也打從心底裡覺得謝姝寧比自己厲害。她當下也不讓人研墨寫信,只直接打發了人去謝家接謝姝寧入宮。

  永安宮的小太監被她催得滿頭是汗,將馬車趕得飛快,到謝宅時,還只是正午時分。

  謝姝寧正在用飯,同宋氏合計著今年冬上謝翊回來的事。

  「你哥哥鬧著要請了假趕在秋日便回來,可見心思照舊沒在念書上。」宋氏談起謝翊,就免不了要嘆息一番。

  謝姝寧倒是想他了,就道:「哥哥定是因為許久不見我們,念得慌,所以才想早些回來。念書是長久的事,急在一朝一夕,也無甚用處。娘親莫說,我也想哥哥想得厲害,都恨不得立即趕赴江南親自去見他了。」

  宋氏失笑:「你倒真隨了我,一回京就恨不得親自去見他才好。」

  天南地北,她這做母親的當然也是想得很。

  母女兩人說著笑著,外頭來了人稟報,說是惠和公主派了人來,要即刻接謝姝寧入宮。

  謝姝寧聽得面色發白,唯恐是那事暴露了,拔腳就往外頭跑。

  沒跑多遠,又撞見了背著藥箱的鹿孔。

  鹿孔這幾日攜了月白跟孩子,一道住在三房。

  見了謝姝寧,他急忙行禮。

  謝姝寧腳步微滯,「三堂姐又出事了?」

  鹿孔青衫而立,連連點頭:「方才使了人來,說是用著飯忽然腹痛不止,見了點紅。」

  謝姝寧不悅起來。

  旁的先不提,可鹿孔一個年輕大男人,總被喊去給個婦人看病,總有些微妙。可她這會急著去見宮裡來的人,不敢在這逗留,便只同鹿孔道:「快去瞧瞧吧,過些時候,我親自同伯祖母去提,讓她們自己請個醫婆去。」

  說完,她繼續疾步往前去。

  太監不是全人,能直進二門,謝姝寧去見他時,婆子也正領著他來見謝姝寧。

  半道上兩人就遇上了。

  謝姝寧問了兩句,聽說是皇貴妃病了,心裡不由咯噔一下,打發人去同宋氏說了便讓玉紫幾個收拾東西往宮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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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5:06 |只看該作者
第182章 風雨

  小太監出宮時便得了紀桐櫻千叮萬囑,要早早將謝姝寧帶回宮去,因而謝姝寧也沒多在府裡耽擱,一等瀟湘館裡的幾個丫頭將東西收拾妥當,便帶著玉紫出了門。

  宋氏那得了信,卻不知是因為皇貴妃病了,只當是紀桐櫻在使小性子,所以才急巴巴要接謝姝寧入宮。

  她雖覺得這裡頭有些古怪,畢竟自她們上回入宮到現在並沒有相隔多久,但謝姝寧既是願意去的,她這個做母親的更不會拒絕。

  迎著紅艷艷的大太陽,謝姝寧領著玉紫、圖蘭,同宋氏匆匆話別,上了去皇城的馬車。

  一離了謝宅,馬車駛出石井衚衕,車轆就滾得飛快,一路疾馳。

  因身下馬車趕得太快,再好的馬車,再好的車夫,再平穩的大路,這馬車也還是不禁有些顛簸起來。謝姝寧束手坐在那,撩起窗格上的小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道路兩旁的房舍在視線裡飛快退去,不一會便沒了蹤影。

  從謝家所在的北城趕往南城,原要許久,可這回他們走得急,竟是只花費了平日裡一半的時間。

  玉紫被顛得面色泛白,等到馬車好不容易駛入了南城時,才終於鬆了一口氣,試探著小聲問面色凝重的謝姝寧:「小姐,公主殿下為何這般匆忙地要見您?」

  謝姝寧眉頭緊蹙,嘴角緊抿,沉吟道:「眼下還不能妄下斷言,要見到了人才知道。」

  皇貴妃病了,是因何而病,又病得如何,這都是需要細細探究的。

  只要一刻沒有見到人,她就一刻不能隨意猜測宮裡頭發生了什麼事。若不然,只會在自己還未深入皇宮時,便已開始被恐懼籠罩。而人一旦害怕惶恐,處事之時,便不能再平靜對待,行事間也就更容易犯錯。

  「這一回入宮,怕是要比先前多留幾日了。」不過就算還沒有見到皇貴妃跟紀桐櫻,謝姝寧也隱隱約約能琢磨出來,這事多半是同肅方帝有關。

  宮裡的女人,只為權跟坐在龍椅上的同一個男人而活。

  皇貴妃的權,僅次於皇后,而即便皇后死了,她也不會被扶上后位。她跟肅方帝之間又是經年的情分,她膝下也有一子一女,只要她守住了自己的這一畝三分地,她現下所擁有的權,就不會被人搶走。

  所以,謝姝寧思來想去,覺得這裡頭最關鍵的線索,應當還是在肅方帝身上。

  她緊了緊互相交握的雙手,望向玉紫:「你也不是頭一回隨我入宮了,只這回要小心再小心,千萬不要叫人抓到了錯處。」話畢,她又看了看一直沒有出聲的圖蘭,道:「圖蘭也是,都謹慎些。」

  不知為何,她心裡有極不妙的預感。

  玉紫跟圖蘭也都從她凝重的面色裡看出了異樣,一齊正色點了點頭。

  隨即,馬車在「噠噠」的馬蹄聲中,朝著皇城行駛而去。

  玉紫抱著包袱,低聲道:「小姐,這麼一來,雲詹先生那邊,豈不是就要再拖延許久?」

  早幾日,謝姝寧就說要去見雲詹,可一拖再拖,這一次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啟程也再沒個準。謝姝寧搖了搖頭,道:「上回讓冬至從師父那帶回來的書也只看了泰半,眼下既已如此,索性就等事情結束再去見他,也正好能叫我將手邊的這些書都盡數翻閱一遍。」

  這次入宮,玉紫將那幾本書也一併給收拾了。

  謝姝寧特地吩咐過,玉紫當然不會忘記,聞言便道:「說到冬至,奴婢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哦?」謝姝寧再次撩開簾子往馬車外看去,「他上回來二門外的亭子回您的話,被長房的人瞧見了,回頭便有人私下裡在說冬至像夏至。」

  謝二爺死的不光彩,故而他的真實死因都是對外瞞嚴實了的,後頭夏至不見了,眾人便都開始傳說是夏至叛主,害死了謝二爺逃匿了。

  不過這事過去了兩年,便是有什麼證據也不會叫這群碎嘴的八婆握在手裡。

  再者謝姝寧也在回京後,便幫原先的夏至,如今的冬至,重新捏造了身份,在官府裡記了名的。

  所以三房的人,可也都當冬至是跟圖蘭一樣,是謝姝寧在關外買回來的人。

  關外,也有漢人。

  冬至這樣的,卻也不少見。

  謝姝寧微微一笑:「她們既要說,便由得她們去說便是,二伯母都沒有發過話,誰又能做什麼?」

  玉紫頷首,得了她的話,便覺安心不少。不管怎樣,而今冬至是謝姝寧的人,一旦出了事,謝姝寧總是脫不了干係的。她既為主子憂心,也是在為自己憂心。

  好在就目前看來,謝姝寧一切都胸有成竹,大計在握。

  幾人說著話,過了須臾,馬車便已入了內城。

  日頭仍火辣辣地懸在高空上,將青碧色的天都映照得發紅。

  馬車停下,謝姝寧出得門來,只覺得烈日當空熱風席捲,叫人一時間難以睜開眼。也不知是從哪裡吹來的一陣大風,竟吹得她身上的衣物獵獵作響,衣擺上用銀色絲線著的蝴蝶亦被風吹得撲撲亂飛,似活了一般。

  她站定,以手遮眼,悄悄仰頭往上空看了眼。

  這天氣,古怪得很。

  「小姐,車來了。」玉紫在旁輕聲提醒。

  謝姝寧收回視線,往停在了身邊的馬車看去。

  雖都是馬車,但這輛是青篷的,車身也更小巧精緻些,乃宮裡頭日常所見。

  小太監在邊上陪著笑臉將她送上了馬車。

  圖蘭跟玉紫陪在車旁。

  馬車行的緩慢而平穩,走了良久才終於到了地方。

  諸人應當都早早得了紀桐櫻的吩咐,所以馬車一路行到了皇貴妃這,卻沒有直接去紀桐櫻的永安宮。

  皇貴妃見了謝姝寧吃了一驚,道:「阿蠻怎來了?」

  謝姝寧便知道,紀桐櫻這是先斬後奏了。好在皇貴妃見了她神色是驚訝中夾雜著歡喜的,應也是願意她入宮的。

  「母妃,您這整日裡冷冷清清的,阿蠻來了也好同您做做伴。」紀桐櫻坐在床邊,笑吟吟衝她解釋。

  皇貴妃所出的皇子,今年才七歲,少不知事,卻也忙著跟太傅念書識字,只每日能在晨昏時分來陪著皇貴妃說說話。紀桐櫻倒空閒些,可她還有兩年便要及笄,平日裡雜七雜八的事也不少,不能寸步不離地陪著皇貴妃。

  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己嘴上沒門,萬一在這節骨眼上同病中的母親說了什麼不好的話,那可就糟了。

  謝姝寧則不同,懂事乖巧討人喜歡,若能時時陪在這,想必對皇貴妃有好處。

  皇貴妃也知道太醫都同紀桐櫻說了什麼,她是因為心中鬱結難消才病了的,平素若能多笑一笑,這病也就不治而癒了。紀桐櫻便也是這般想的。

  皇貴妃知道女兒掛念自己的身子,心頭微酸,便笑著打趣:「阿蠻來了也好,等晚些陪著本宮下下棋說說話,也省得本宮再聽她念叨。」

  「母妃這話說的我可不依,難不成阿蠻才是您親生的?」紀桐櫻佯作惱怒。

  幾人笑做了一團。

  過了會,皇貴妃便吩咐人先送謝姝寧下去歇會,大中午的便是要陪她,也不急在這一時。

  紀桐櫻就也跟著一道先行退下。

  兩人便在皇貴妃宮裡的偏殿裡,一道歇了會午覺。

  窗牖半開,從謝姝寧的角度望出去,正巧能瞧見一片翠綠的樹蔭。也不知是什麼樹,生得頗為高大,枝葉間夏蟬忽隱忽現,卻不胡亂鳴叫擾人清夢。

  謝姝寧溫聲問紀桐櫻:「娘娘怎麼突然便病了?」

  紀桐櫻藏不住話,聞言便道:「前一日還好好的,我來尋母妃用晚膳,母妃還親自下廚做了吃食給父皇送去了。一切都好好的,可她次日便成了這幅模樣。太醫說,母妃的身子沒有大礙,成日裡懨懨的,只是心緒不寧之故,乃是心病。」

  心病?

  謝姝寧默念著這兩字,忍不住懷疑起皇貴妃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她扭過頭來看向紀桐櫻,問起淑太妃的事。

  紀桐櫻一下子冷了臉,但仍耐著性子回道:「她早先日子,也病了,容家還送了個表妹還是堂妹的入宮來陪侍。」

  謝姝寧一臉驚詫,「容家送了人來?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我沒瞧見過,只是聽說,生得同淑太妃極像。」紀桐櫻在羅漢床上坐起,蹙眉道,「有什麼不妥的?」

  謝姝寧不便立即下定論,只道:「有些驚訝罷了。」

  淑太妃是她四伯母容氏的親妹子,她們一房也只得這麼兩個姑娘,偏生她四伯母容氏生得同淑太妃一點也不像。明明是嫡親的姐妹,但長相上,容氏輸了淑太妃不知幾何。

  親姐姐都只這般,容家卻竟然能有同淑太妃生得極像的姑娘……

  這事,可不古怪?

  謝姝寧疑惑起來,只躺了約莫兩刻鐘,便睡不住了,起身讓人打了清水來淨面。

  紀桐櫻怕是許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覺,這會睡得沉沉的,連她出了門也不知。

  嗅著空氣裡隱約的花香,謝姝寧去見了皇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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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飄搖

  正巧遇上有宮人將煎好的藥送上來。

  白瓷的藥碗裡,盛著的藥汁漆黑似墨,瞧著便極苦。許就是因為如此,藥碗邊上還特地擱了隻小瓷碟,碟子上放著幾塊蜜餞,清甜的香氣在空氣裡微微瀰漫開去。

  藥被送到了皇貴妃跟前,宮女說了句「娘娘,該用藥了」,一邊將藥碗端起,握著調羹舀了一勺藥汁送至她唇邊。

  但皇貴妃擺擺手阻了,抬起纖細的手接過藥碗,置於唇畔,微微一仰頭便一口將苦澀的藥汁飲盡。

  隨侍在旁的宮女連忙送了乾淨柔軟的雪白帕子上前,又緊跟著將裝在小瓷碟裡的蜜餞也一道送了過去。

  皇貴妃接了帕子,輕輕在自己唇角點了點,卻並沒有看那碟蜜餞一眼,只道:「不必這些了,拿下去吧。」

  宮女愣了愣,應了是,端著空碗跟蜜餞,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領著謝姝寧往裡頭走的宮女這才出了聲:「娘娘,謝八小姐來了。」

  「娘娘萬安。」謝姝寧跟在邊上,襝衽行禮。

  皇貴妃就笑著同她招招手,將她喚到跟前來,許她在床沿坐下,便如紀桐櫻一般無二。這本是僭越,以謝姝寧的身份,怎好坐在她的床上,再得臉也只該讓人搬了椅子來在床邊坐定。但皇貴妃既已經開口這般說了,謝姝寧也就笑吟吟坐下,並不推辭。

  「娘娘吃了藥,身子可有見好?」謝姝寧裝作不知她的病因,只細聲詢問起她的身子來。

  皇貴妃伸手拉了她的手,看著她指頭上薄薄的繭子,吃驚地道:「你小小年紀,手上竟連繭子都有了!」她說完才回答了謝姝寧的疑問,「這藥也不是海上仙方,哪有才吃了一兩盞藥汁便立即見效的,多吃些日子,總會好的,你不必掛心。」

  謝姝寧仔細聽著她的話,發覺她眉宇間雖有些懨懨的,但眼神仍舊清明,說話氣息也並無紊亂,應當沒有大問題才是。

  就算原先她一時氣急攻心被擊垮了,而今也已開始漸漸好轉了。

  她笑著錯開了話題,「薄繭而已,不打緊。」

  皇貴妃卻輕輕摩挲著她指上的繭子,搖了搖頭打趣道:「你母親平日裡想必是苛待你了,若不然你這手上焉會有這般的繭子?」她一一指著謝姝寧手上的薄繭,「這是時常握針,給磨出來的;這是拿筆拿得多了,硬生生又給磨出來的,你比惠和還小些,可見平時於女紅念書上有多用功。」

  世家女子,女紅一事,會即可,本不必專精。

  畢竟沒有哪家的小姐,到了出嫁時,真的會自己繡上一整件嫁衣的,多半還是要府裡的丫鬟婆子給縫製。

  所以,沒有哪家小姐的手上,會留下謝姝寧手上這樣的繭子。

  皇貴妃越看越覺得吃驚,竟真的有些懷疑起宋氏素日在家中對女兒頗為嚴苛了。

  謝姝寧卻甜甜笑著道:「娘娘不知,我娘自個兒倒是連針也不大會握呢。」

  「這本宮卻是知道的。」皇貴妃也笑,「你母親年少時,就不大擅女紅,一手的簪花小楷,倒寫得甚好,叫人艷羨。」

  謝姝寧聽她誇讚宋氏,心裡也覺得高興。

  兩人在一處說笑著,氣氛無比融洽。

  她身形單薄,瞧著稚嫩,可說的話,皇貴妃卻聽得舒坦,句句都能說到她心坎裡去。一來二去,皇貴妃就真的如紀桐櫻所盼,開懷了許多。

  可謝姝寧知道,只要皇貴妃一日心結未解,這病就難以痊癒。

  她看到皇貴妃吃藥的那一刻就知道,皇貴妃心裡的癥結的確便是肅方帝。

  漆黑苦澀的藥汁,張嘴便喝,一滴不剩,似乎根本便不覺得苦。這樣的事,謝姝寧昔日也沒少做。有時候,心裡頭苦得太厲害,這舌頭就真的遲鈍了麻木了,難以嘗到苦味。

  但凡嬌生慣養長大,沒吃過苦頭的女子,哪一個不會嫌藥苦?

  於她們而言,藥苦敵不過心苦。

  可對另一群人而言,心沒苦過,藥便是世上第一苦。

  這其中的差異,未曾遭遇過的人,永生永世也不會明白,而經歷過的人,卻只要看一眼便能感知。

  到了晚間,夜風徐徐吹拂。

  紀桐櫻同謝姝寧一道,陪著皇貴妃用膳。

  吃的是粥,她們二人也跟著一起吃。

  飯用了一半,外頭有人通傳肅方帝來了。沒等她們起身接駕,人已闊步進了門。謝姝寧其實已經許久未曾見過肅方帝,這會瞧見了正面,不由沒有微蹙。

  眼前的肅方帝,同她記憶裡的那個,瞧著似乎已有了大不同。

  明明還是一樣的眉眼樣貌,身形也未變,可他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了。

  身居高位,他身上的氣,已同過去截然不同。偏生這裡頭還夾雜著謝姝寧極不喜歡的靡靡頹喪之意,叫人訝異。

  她見過了禮,暗自琢磨著肅方帝眼下這樣子,是不是同淑太妃有關。她出宮後,尚在病中便已提筆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去平郊的田莊,詢問雲詹細鳥的事。雲詹見多識廣,懂的也多,正史野史、坊間傳聞,他皆信手拈來。

  細鳥的事,他果真也知道。

  這鳥本身就稀奇古怪,又怪異,用得多了,當然沒有好處。

  謝姝寧不敢在信裡之言自己在宮裡發現的事,便只含糊地提了提自己在古籍上翻閱到了關於細鳥的一則記載,說有女子以細鳥引誘男子,甚覺古怪,所以才特地寫了信去問他。

  雲詹果真便沒有多問,寫了長長一封信回她。

  先解釋了細鳥可能的出處,最早的記載,後又舉了幾則例子將謝姝寧問的事細細分析了一番。

  信上最後得出的結論是,若有人用細鳥惑人,那個被誘惑的男子,會慢慢成癮。猶如吸食福壽膏,那種滋味,只要嘗過便難以忘卻,一而再再而三,那人就會墮入無間煉獄,不得翻身。

  信末,雲詹還用小字標了一句——有朝一日,若失了細鳥,曾被細鳥多誘的男子,便會極度貪戀女色,可卻再難獲得昔日之極樂。

  謝姝寧還記得玉紫在邊上無意中看到信上內容時漲紅的臉,嘟囔著雲詹先生怎好寫這些東西。

  她卻很感激雲詹。

  正因為有個人不理她是男是女,年紀幾何,只將她當做求知的弟子對待,她才能知道這些原無法了解的事。

  舅舅能將雲詹帶到她身邊,是件天大的好事。

  謝姝寧靜靜站在紀桐櫻身側,飛快地掃一眼肅方帝。

  著九龍袍的帝王,面上神色過於平靜,眼神卻透出幾分躁動。

  謝姝寧陡然間明白過來,肅方帝對皇貴妃的這場病,並不在意!但他心裡,分明的確又有正在在意著的事,這事是什麼?

  她沒有法子獲知肅方帝的心思,只得去觀察皇貴妃的神色。

  看著看著,她不由眼眸一黯。

  皇貴妃,似乎已知道了真相。她的病,大抵也正是因了那件事。

  究竟是什麼事?

  又會不會就是淑太妃的事?

  謝姝寧直到肅方帝離開,也還在竭盡全力想著。

  淑太妃的事太過可疑,由不得她不去想。可若是淑太妃,皇帝又在打什麼主意?

  她一時有些猜不透。

  肅方帝走後,皇貴妃便也催著紀桐櫻回永安宮去歇息。紀桐櫻方才見到肅方帝時,神情僵硬,舉止不夠妥當。肅方帝瞧見了有些不悅,明白地說了要紀桐櫻這些日子不要胡亂玩鬧,明日開始好好跟著宮裡的姑姑們學學儀態。

  畢竟,興許用不了兩年,她也就該嫁了。

  紀桐櫻知道皇貴妃擔心自己,心情也跟著不佳起來,在謝姝寧的安慰下回了永安宮。

  謝姝寧便留在了這,夜裡就睡在皇貴妃寢殿的碧紗櫥裡。

  眾人便都知道,這位謝八小姐,在皇貴妃的心裡分量不輕,堪比公主殿下,一眾人在她跟前,就都愈加恭敬有加。

  時至二更天,不知是不是因為宮裡頭夜裡太大太空太靜,謝姝寧絲毫沒有睡意。

  她翻了個身,忽然聽到皇貴妃喊她,便急急掀了被子披衣過去。

  宮女進來點了燈,用罩子小心翼翼蓋起來,又退了出去。

  火光幽幽的,並不刺眼。

  皇貴妃靠在床頭軟枕上,笑容溫婉地看著她:「可是想家了?」

  黃暈裡,皇貴妃的笑容落在謝姝寧眼裡,莫名同早先年宋氏的模樣重疊起來。

  那時,也是這樣的夜,她知道宋氏心裡頭不痛快,又怕宋氏有一日會做傻事,便總千方百計尋了各色藉口留在宋氏屋子裡,黏著她一道睡。

  她心裡頭忽然酸澀難當,搖了搖頭,道:「娘娘,您知道我娘同我爹的事嗎?」

  皇貴妃愣了愣,嘆口氣:「你爹同你母親,怎麼了?」

  她隱約知道些謝家的事,可一直以為宋氏跟謝元茂的夫妻關係不錯。

  家醜不可外揚,宋氏也不會在外攀扯謝元茂不好。

  謝姝寧稚氣的面龐在昏黃的燈火照映下,顯得模模糊糊叫人看不清神色。

  皇貴妃望著謝姝寧,只見她似苦笑了下,旋即道:「府裡頭,有林姨娘、陳姨娘,還有個冬姨娘……我自小就知道,父親不只屬於娘親一人。娘親也知道,她也因此覺得痛苦。娘娘,您呢,您是不是也覺得難過?」

  按理,她不該說這樣的話。

  幸好,皇貴妃不以為忤,聽完後只紅著眼幽幽道:「怎會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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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調查

  繪著吉祥如意紋的八角宮燈,靜靜亮著。

  皇貴妃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她面向謝姝寧微笑著,笑意卻未達眼底,「罷了,不說這些,等你再大些便會明白的,人生在世哪能儘是稱心如意之事。」

  坐在床沿上的謝姝寧睜著雙黑白分明的眼,定定看了她幾眼。

  她瞧著還是個孩子模樣,也難怪皇貴妃不願同她在這些事上多打轉。

  皇貴妃打從心底裡也只拿她當個故人的孩子,留下來說說話解悶罷了。兩人皆沒有睡意,皇貴妃便問起她在家中都讀些什麼書,平時都做些什麼。聊了幾句,又轉換了話題問起謝翊在江南的念得好不好,今年是提早回京還是等年關再回。

  謝姝寧一五一十都揀了好事回了,聽得皇貴妃面上笑意漸濃。

  夜,越來越深了。

  皇貴妃卻似乎依舊沒有倦意,謝姝寧卻終於有了絲疲乏,微微犯起睏來。

  「可是睏了?瞧我,拉著你說話連時辰都給忘了,快些回去歇著吧。」皇貴妃見她眨了眨眼,恍然道。

  謝姝寧也的確有些睏了,便也不推脫,起身福了一福準備退下。

  誰知她方才抬腳走了兩步,空盪盪的寂靜宮殿裡忽然響起了一陣鳥鳴聲。

  謝姝寧一僵,邁出去的左腳就這樣收了回來。皇貴妃也愣了愣,見她站在那不動,游目四顧,以為她是被駭著了,便出聲安慰她:「不必怕,只怕是皇后娘娘養的鳥,飛進來了。」

  宮裡頭,守備森嚴,原不該叫鳥雀飛進來,可細鳥飛蚊一般,哪裡阻得住。

  再仔細的宮人。也沒法子時時盯著細鳥。

  謝姝寧轉過身來,佯作困惑吃驚,細聲問道:「娘娘,這鳥兒是怎麼飛進來的?」

  鳥鳴聲在她說話的時候,驟然停了,也不知是躲在了何處沒有動靜,還是又沿著哪條縫隙給溜走了。

  同她們一樣聽見動靜進來詢問的宮女四顧茫然,沒有發覺任何怪異的地方,不由手足無措,惶恐地在皇貴妃面前跪倒叩首。道:「娘娘。奴婢們尋不到皇后娘娘的鳥在何處。」

  細鳥體態玲瓏。實在不易查找。

  偏生皇貴妃這沒人養過細鳥,也不知要這種怪鳥只肯住在白玉籠子裡,只能用香氣引誘,結果什麼都沒有準備。根本不可能輕易捉到細鳥。

  皇貴妃更是不知這些,她只知細鳥生得古怪,極小,眼下又是是深更半夜,不易捕捉,因而也不怪罪宮人們,只道:「無妨,都下去歇著吧,明日一早再尋就是。」

  細鳥雖小。可能聞聲數里,如黃鵠之音。

  夜裡宮殿空寂,落針亦可聞,這麼一來,聲音就傳得更遠。若要尋鳥勢必就要鬧得個燈火喧囂。

  沒有必要如此,皇貴妃也不願意這般興師動眾。

  幾名宮女便躬身退了出去。

  但皇貴妃雖然發話讓她們明日一早再去尋鳥,可誰也不敢真的就這樣去歇息,一群人仍提著燈,小心翼翼地在各處查看起來。

  謝姝寧不看都知,她們這樣找下去即便找上個幾天幾夜,也不會有效果。

  晦暗的燈光下,皇貴妃眼裡有幽幽的光一閃而過。

  許是被微微搖曳著的燭光,給照映的,也說不準。

  她衝謝姝寧擺了擺手,催她回去睡覺。

  謝姝寧嘴角翕動,但欲言又止,乖乖地回了自己的床。

  躺了會,她半坐起身,喚了玉紫進來給自己倒水。

  玉紫跟圖蘭也都歇在外頭,因了宮人們四處尋鳥,都被鬧醒了。動靜雖不大,可她們都是乖覺慣了,當下就都清醒過來。

  床頭邊上的矮几上溫著茶,玉紫沏了一盞送至謝姝寧嘴邊,餵她喝下。

  潤過了嗓子,謝姝寧卻沒有讓她立即退下,而是拽住了她的手,壓低了嗓門,用只有她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吩咐道:「皇家娘娘的鳥,非一般之物,若用往常的法子找,決計是不成的。你在身上抹了香,先將細鳥引了來,在袖中藏上一夜再說。等到天一亮,就讓人想法子去尋隻專養細鳥的白玉鳥籠來,旁的都不行,只可用白玉的。」

  她語速飛快,咬字卻清晰得很。

  玉紫聽了一遍,在心中默默回憶了下,記牢了,這才輕手輕腳退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姝寧睡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見細鳥的叫聲,只一會,四周便重歸了寧靜。

  應是捉到了。

  她睡眼惺忪地想。

  次日一早,天色還未大亮,謝姝寧便醒轉。

  皇貴妃比她醒得更早,此刻已是披衣坐在那聽人回稟事物了。

  謝姝寧也就急急去梳洗換衣。

  換好了衣裳,一出耳房,她便看到有宮女提著隻小巧精緻的白玉鳥籠急步走了過來,同皇貴妃道:「娘娘,鳥兒捉到了。」

  皇貴妃「咦」了聲,湊近了低頭去看,裡頭的鳥小小一隻,但果真是一隻鳥的模樣,形似鸚鵡,只小了數十倍。她看了看鳥籠,微微蹙眉道:「這籠子,是打哪兒來的?」

  宮女道:「是前些日子,公主殿下落下的。」

  紀桐櫻不喜歡皇后,也不喜歡皇后的鳥。早些時候,那鳥總往她的永安宮裡頭跑。她就起了心也弄了這麼一隻白玉雕琢而成的鳥籠,要以牙還牙,捉了皇后的鳥氣氣她。但這事,因為出雲殿的那場插曲無疾而終。

  這鳥籠子,也就在某回紀桐櫻帶來後,被落下了,再沒有想起來要過。

  皇貴妃隱約有些印象,點了點頭,也沒問她們是如何將鳥捉到的,只肅容看了看裡頭的細鳥,抿著嘴道:「將這東西送去景泰宮,交還給皇后娘娘。」

  宮女應聲就要退下。

  謝姝寧忙道:「娘娘,這鳥身上也沒寫名字,您怎麼知道這便是皇后娘娘的?」

  皇貴妃聞言不由怔了怔,看看白玉瑩瑩的鳥籠,又瞧瞧眼前一臉疑惑的謝姝寧。遲疑了起來。

  是她先入為主了。

  皇后得了古籍上才有記載的稀罕之物,滿皇宮都知道,她當然也知道。因為細鳥的罕有,眾人也就一直都以為這宮裡頭除了皇后外,便沒有再擁有它的人。

  可這會謝姝寧一問,她不免有些狐疑不決。

  人人都知道皇后養有細鳥,可旁人有沒有,誰也沒一一查過,焉能知道?

  正如謝姝寧所言,鳥身上也沒有指名道姓寫著皇后二字。她怎麼就能肯定這鳥就是皇后的?

  皇貴妃恍恍惚惚地想著。忽然間覺得自己無形中遺漏了許多東西。

  她以為這深宮。到底還有泰半是在她手上的,可此刻細細想來,事實卻似乎頗有偏差。

  「且慢,先將鳥籠帶下去好生看顧著。若景泰宮裡的人尋來,再來回本宮。」皇貴妃抬眼看向提著鳥籠的宮女,沉聲吩咐下去。

  宮女聞言,便覺得手中鳥籠似沉重了些,退下忍愈加小心謹慎。

  皇貴妃這才回過頭來看謝姝寧,道:「你問的好,這鳥究竟是不是皇后娘娘的,的確還有待商榷。」

  若晚些,皇后來尋。那自然就是她的。否則,這鳥就還有另外隱在黑暗裡的主人。

  謝姝寧展顏笑了笑,口中道:「娘娘,這鳥瞧著好小一隻,叫聲倒是響亮!」

  「可不是。」皇貴妃聽著。心裡已有了決斷。

  她吩咐了人先上了早膳,讓謝姝寧下去用,轉身則吩咐了人去查一查,太妃們居住的那一帶,並上冷宮幾處,可曾有人聽見過鳥鳴聲。

  那些個地方,都偏僻得很,平時也沒有多少人會途經,是最值得懷疑之處。至於旁的幾宮,如果曾有鳥鳴聲響起過,定然早就傳開了。

  結果這一查,還真叫皇貴妃查出了點名堂。

  有人說,出雲殿一帶,似乎隱約傳出過聲響。

  只是出雲殿邊上有片禁林,聽見了鳥鳴聲的人,也就都只當是林子裡歇腳的鳥雀。

  但這事,落在皇貴妃耳中,就大大不同了。

  出雲殿裡住著的,是淑太妃。

  淑太妃又同皇后私下裡交好。

  容不得皇貴妃不多想。

  她斂著一口氣,打起精神叫人去查皇后當日一共得了幾隻細鳥,如今又養著幾隻,這細鳥又究竟有何用處。細鳥的用處,她已查過一次,可查得不夠深,想必落了些要事。

  將這些事都一一吩咐完畢,她才坐下用起了早膳。

  謝姝寧一直沒有動筷子,在候著她。

  皇貴妃夾了隻水晶蝦餃送入謝姝寧的碗中,自己亦吃了幾隻,又用了些旁的。

  似乎一夜之間,她的胃口就變好了,人也有了精神。

  謝姝寧低頭咬著餃子,眼中有笑意閃過。

  要治心病,最好的法子就是解開心結,而當其開始追尋真相的時候,這病也就已經走在了痊癒的路上。

  當天下午,皇貴妃就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皇后得來的細鳥,少了三隻。

  她將寫滿了關於細鳥之事的紙燒了,看著灰燼呢喃著:「淑太妃……」

  恨意、悲痛一道襲來,叫她疼得幾乎直不起腰。

  她在午後明媚的日光裡,凄凄笑了。

  傍晚時分,淑太妃無病的事就傳到了皇后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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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5:43 |只看該作者
第185章 黑化

  皇后彼時正站在關著細鳥的白玉鳥籠前,微微俯身朝裡頭的小鳥瞧。

  透過她面前洞開著的窗,外頭是幾株不知名的花。許是花期到了,粉白色的花瓣已經開始散落,枯萎的花枝上仍舊戀戀不捨棲著的只不過寥寥幾片殘瓣。

  夕陽下的風一吹,剩餘的那幾瓣也就跟著晃晃悠悠落了下來。

  她的臉映在光潔似鏡的窗欞上,漸漸變得蒼白如紙。

  那本不是一張奪目的臉,而今瞧上去愈加寡淡無力。她的拙劣容貌,在這脆弱的一瞬間更加展露無遺。

  她身後跪著的宮人卻依舊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輕輕喚了聲,「皇后娘娘……」

  皇后不做聲,將手擱在了白玉製成的鳥籠上。手掌下的玉渾然一體,鏤出的花紋美麗而精緻,在溫熱的掌心裡散發出微微的涼意。然而這股淡薄的涼意,卻在這會一直冷到了她心裡頭去。

  從來沒有哪一個時刻,叫這位年輕的皇后覺得這般冷,彷彿置身於冰窖,冷到了四肢百骸中,連說話也沒有力氣。

  身後的宮人見她不應,不敢再喚。可沒有得到她的吩咐,卻也不敢就這麼自顧自地退出去。

  寢殿裡的場面,一時間僵持住了。

  良久,當窗外泛著橙紅之色的天緩緩被夜幕籠罩後,皇后才平靜地道:「你且退下。」

  宮人如釋重負,在她波瀾不驚的語氣裡慢慢站起身來。因跪得有些久了,膝蓋小腿且發木,宮人不得已,將視線從站在窗邊的背影上收回來,低下頭去,一步復一步,用極慢的僵硬姿勢退了下去。

  寢殿裡,就剩下了皇后一人。

  陪著她的只有鳥籠裡關著的細鳥。

  而這,恰恰是點燃皇后心中熊熊怒火的根本所在。

  她伸出手,打開了鳥籠。

  養得水蔥似的指甲,泛著健康的色澤,並沒有染上艷紅的鳳仙花汁。

  她嫌那顏色太過老氣,十分不喜。

  可直到這會她才知道,自己錯了,且大錯特錯,就好比她對於淑太妃的認知,也一直都是錯的。

  自打淑太妃傳出病了的消息,她就趕在第一時間去見了淑太妃,懨懨躺在那的人,的確是一臉病容,沒有精神,還時不時便要嘔上一陣,叫人看了生厭。可她從未嫌棄過淑太妃,念著淑太妃對自己好,她也是真心將淑太妃當成長輩孝敬。

  不過後頭,太醫說淑太妃的病要靜養,不便多見客,她這才不去出雲殿了。

  可她何曾想到過,淑太妃竟會是在騙自己。

  若非皇貴妃病了,她這回怕也還是發現不了。

  皇貴妃一病,原本歸她管的事,就不免大多都落到了皇后身上。

  趕巧,內廷的人抓到了個私自偷盜宮中之物出宮販賣的宮女,她聽聞是出雲殿的人,不由為淑太妃的好性子氣惱,覺得自個兒該為淑太妃出出氣,遂親自去了。

  哪知道,這一去竟發現了個驚天大秘密。

  出雲殿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容家表妹,淑太妃也從來沒有病!

  她氣極,立即讓人仗斃了那名宮女,回過頭來便讓人去悄悄查了出雲殿裡的真相。但出雲殿裡意外的守備嚴密,叫她無跡可尋。這麼一來,她原本只有五分的懷疑,也不禁變成了八分。若無事,何須戒備至此?

  她靜下心來,就開始回憶。

  從一開始,細鳥就是淑太妃同她提的。她得了細鳥有用處,可淑太妃要了有何用?

  這麼重要的關竅所在,她竟一直都給忘了仔細想上一想。

  淑太妃如果只是想要養上幾隻鳥雀解解悶,那尋隻八哥,豈不是更好更容易,要了細鳥做什麼?

  皇后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淑太妃若無病,那為何要裝病?

  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斂了焦躁之色打發人前去出雲殿慰問,還特地讓人備了禮,說是要親自交到容家送進宮來的那位手裡邊。

  人人都說那位容氏女,生得同淑太妃極相似,她倒是究竟有多相似!

  晚些,被她派去送禮的宮女回來,手裡空空如也,那些個禮,自然是都送出去了。

  皇后眼中神色微變。

  宮女得了她的吩咐,不見到那位容家的姑娘,就絕不能將禮物隨意擱置了回來。如今既空著手回來了,這禮當然就是被親自交到了該給的人手裡。

  她輕聲問宮女:「見到人了?」

  宮女面上驚訝之色未消,道:「奴婢見著了,果真是同淑太妃生得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皇后聞言,驚訝地脫口而出。

  宮女連連點頭,又道:「奴婢親眼所見,千真萬確,除了高矮不盡相同,聲音也不大一樣外,旁的簡直是分毫不差。」

  皇后靜靜地垂眸想了想,而後問道:「那位容小姐的手,你可瞧見了?她左手手背上,可有疤痕?」

  宮女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愣了愣才遲疑著回答:「小指關節往後半寸左右,似有一道粉色小疤。」

  她說話時雖語氣遲疑不定,但說的話,卻清楚得很。

  皇后伸手,在自己左手手背上飛快地比劃了下,而後突然笑了。

  旁人這裡有沒有疤痕她不知,可淑太妃這地方,卻正有一道。且這道疤,原就是她有回同淑太妃一道,不慎錯手在淑太妃手背上劃出來的。她的指甲修得尖,一個不小心就會在人的肌膚上留下痕跡。

  因不留神傷著了淑太妃,她還暗自懊惱了許久,特地在回宮後讓人將指甲都重新往圓潤了修。

  傷口並不大,假以時日,便能消得一乾二淨,而今卻還殘留著一抹粉。

  真相——

  來得這般叫人措手不及。

  窗外的天終於黑透了,景泰宮各處俱被點上了燈,光線通透起來。

  皇后沾著靡靡香氣的手,也已經將一隻細鳥捏在了指間。

  小小的一隻鳥,只微微一用力,就被細白的手指碾碎……殷紅的血像是上等的胭脂膏漸次化開,沿著指縫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淑太妃告訴她,要先養著細鳥,等養到了日子,尋個黃道吉日再焚香沐浴服食細鳥的皮,她才能獲得新生。

  可這會,皇后覺得自己再不能相信淑太妃的話了。

  從頭至尾,這個女人便沒有真心待過自己!

  她恨恨一甩手,鮮血濺到了她身上穿著的華服上,散發出幽幽的香氣。

  香氣裊裊間,她驀地反手一掌摑在了眼前那隻白玉的鳥籠上,將鳥籠打得「嘭」一聲墜落,上好的白玉緊跟著「啪嗒」碎了。

  因為她是皇后,所以她派去送禮的人要親自將東西交給容氏女,容氏女就必須出面。

  外界皆知容氏女同淑太妃生得像,所以出來的那人,自然也就只能是像的。若不像,淑太妃的計策,將來還如何能進行得下去?

  皇后突然鬧了這麼一齣,淑太妃不禁跟著謹慎起來。

  好端端的,皇后怎麼會突然想到要送禮給「容氏女」?

  這不像是皇后的性子。

  可淑太妃自覺沒有疏漏,略想了想,也就沒有繼續想下去。她去接禮時,特地換了高底鞋,生生將自己拔高了一寸多,說話時也特地換了爽脆些的語氣,髮型衣裳也皆是換過了的。

  她心裡頭想著,依皇后的腦子是不大可能察覺出不對勁的,若來的是皇貴妃的人,她還要怕上一怕。

  她不知道,肅方帝已將這件事告訴了皇貴妃。

  而出身延陵白家的皇貴妃,怎忍得下那樣的氣。

  人心裡的痛苦,像是腐爛的傷口,必要狠狠刺上一刀,讓膿血盡去,方能痊癒。

  這個道理,謝姝寧許久之前便明白了,皇貴妃如今也想通了,想明白了。

  一如謝姝寧所料,皇貴妃身為肅方帝心中一路同甘共苦而來的女人,她是不會摒棄這點的。所以,她不會破壞自己在肅方帝心裡的模樣,她可以在他跟前軟弱難過悲愴,卻不能叫他看到她的惡。

  年輕的皇后,在這個時候,成了她手裡最好的一桿槍。

  靜夜裡,謝姝寧小口啜著杯中的熱茶,凝望著天上閃亮的星子。

  紀桐櫻披著一身沐浴過後的香氣,衝到了她跟前,道:「母妃今日的氣色,好了許多,你都陪母妃做了什麼?」

  謝姝寧微笑著,「下了一盤棋,說了些故事。」

  「下棋?」紀桐櫻從沒有下棋的耐心,聽到這不免有些意興闌珊,「這般看來,莫不是我平日裡不肯陪母妃下棋習字,所以才不見母妃開顏?」

  謝姝寧放下茶盞,眼裡露出種奇怪的神情,過了許久才緩緩道:「往後您多陪陪娘娘便是了。」

  否則,也真的沒幾年可陪了。

  這話,謝姝寧沒有說出口,也不便說。

  「那幾個姑姑嚴得不像話,胳膊抬多高,步子邁多大,竟也要一一重新學過,難不成她們以為本公主這些年走過的路都是白走得不成?」紀桐櫻在她身邊坐下,往後重重一仰,掩嘴打了個哈欠,「我可是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

  謝姝寧看著她的模樣,忍俊不禁。

  然而笑著笑著,笑意就僵在了臉上。

  她終於想起來了,想起來前世紀桐櫻究竟嫁給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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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回憶

  自上回紀桐櫻的生辰過後,她便一直在想,前世的郡主紀桐櫻,到底嫁給了何人。

  然而也不知是她那會尚在閨閣之中,未曾注意過外頭的動向,所以毫無印象,還是紀桐櫻嫁的那人太不起眼,叫她始終未去注意。

  直到這會,她望著沐浴過後的公主殿下,看著她曲腿坐在榻上,懶洋洋地躺在那,眉宇間隱隱含著不悅和擔憂之色,腦海裡才忽然間冒出了一個叫她陌生的名字。

  ——溫慶山。

  京都裡,只有寥寥幾戶姓溫的人家。其中能引人注目的,唯有英國公一家。

  溫家於謝姝寧而言,亦是連重活一世也難以忘懷的人家。因為一個溫雪蘿,她便沒有法子將溫家拋之腦後。可她記得溫雪蘿,記得溫雪蘿的姐姐,也記得溫夫人憔悴的容顏,卻忘了溫家還有兒子。

  同樣是溫夫人所出的兒子,溫慶山。

  溫雪蘿嫡親的兄長,娶了端王府得寵的小郡主紀桐櫻……

  這樣的大事,她竟是一點印象也無,時至今日才終於在腦海裡尋出了些微痕跡。

  而這寥寥的記憶,卻也不過是她曾在長房伯祖母身邊時,無意聽到的一句閒話。那時,應是三伯母蔣氏正在同伯祖母商量長平侯府的親事之時,不知怎地話閒到了溫家去。

  溫家祖上同謝家祖上那是親家,可兩家人這些年走得一直不近。所以後來溫家倒了,謝家避之不及,全然沒有要伸手相幫的意思。

  謝姝寧漸漸斂了頰邊僵硬的笑意,近乎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想遍了京裡的人,卻忘了想一想英國公溫家。前世,溫家最終覆滅,她救下了溫雪蘿,自此養虎為患。所以這一世,她原本只等著溫家重蹈覆轍,而她只要在溫雪蘿戴著那張可憐兮兮,叫人不忍的面具來求她時,袖手旁觀便是了。

  這一世的溫雪蘿,不會再同她有過多糾纏。

  何況,她從一開始便避開了同溫家人交好,真到了那一日,溫雪蘿也不會來求她這個陌生人。

  謝姝寧想得極好,卻遺漏了溫慶山這個人。

  她垂眸,又悄悄抬眼看向了已閉目小憩的紀桐櫻。

  只看家世門第,溫慶山倒也配得上紀桐櫻。

  一個是未來的英國公,且嫡親的妹妹是未來的成國公夫人。

  一個則是端王府得寵的郡主,自小養尊處優,卻可惜非王妃所出,而是從白側妃的肚子裡生出來的。

  兩廂相較,倒是差不離。

  這般看來,這門親事的確是相當不錯。可事情古怪就古怪在謝姝寧對溫慶山這個人一點印象也沒,真真是連一丁點印象也沒有。她連溫雪蘿那不出眾的姐姐都記得,怎麼可能會忘了英國公府的世子爺?

  何況這位世子爺後來還娶了端王府的郡主。

  然而,她遍尋記憶,這件事、這個人也還是依舊了無蹤跡。

  這事,從骨子裡透出了古怪二字。

  謝姝寧望著紀桐櫻的雙目微斂,眸光一黯,心道:尋個契機,她是該好好去查一查溫慶山的事了。

  正想著,外頭淅淅瀝瀝地下了起雨。

  夜雨漸漸大了起來,豆大的雨珠「劈哩啪啦」地打在窗紙上,響聲不絕於耳。

  昏昏欲睡的紀桐櫻驀地被驚醒,揉著迷濛的睡眼喃喃地問:「什麼聲音?」

  謝姝寧微笑,回道:「是落雨了。」

  這場夜雨來得又急又大,宮人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慌慌張張地四處走動著關窗,又將方才未來得及關閉窗戶之前傾進來的雨水拿了乾淨的布,一點點擦乾抹凈。

  動靜不大,但紀桐櫻仍逐漸清醒了過來,伸了個懶腰,道:「最近這天,可真是愛下雨。」

  說話間,她明月般皎潔的臉上露出了個狐疑的神色,眼中波光流轉,「我臉上可是沾了髒東西?」

  坐在她對面的謝姝寧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盯著我看什麼?」紀桐櫻疑惑著問道。

  謝姝寧笑著揶揄道:「公主胡說,我分明是在看您身後的那扇畫屏。」

  紀桐櫻撇了撇嘴,忽然上前來掐她腰間癢肉,「臭丫頭!」

  「哈哈……哈哈公主……阿蠻知錯了哈哈……」謝姝寧怕癢怕得緊,一邊笑著討饒一邊左避右閃,想要躲開她的手。

  可她面上笑著,心裡頭卻是一片冷寂,像是空空如也的曠野,空蕩得駭人。

  她覺得自己已經隱約抓到了往事那條狡猾的小尾巴。

  她對溫慶山沒有印象,可對另一件事卻印象深刻。

  溫家覆滅,是在她嫁做人婦的第二年。

  她十五歲嫁入長平侯府,成了林遠致的正妻。

  次年溫家出事,她背著長平侯府,救濟了溫雪蘿一家婦孺。那是個天寒地凍的冬日,大雪綿綿下了多日,冷得呵氣成冰。她連個手爐也來不及抱,匆匆折算了自己的一批嫁妝,親自悄悄送去了溫雪蘿身邊,供她們度日所用。

  同年臘月末,趕在年關,燕淮退了這門遲遲未結的親。

  溫雪蘿抱著冷硬的冬被,咬著唇無聲地哭了許久。大冷天的,屋子裡只點了只小小的火盆,冷得像是冰窖。她裹著厚厚的大氅,仍被凍得嘴唇青紫,直打哆嗦。她那時,滿心拿溫雪蘿當姐姐,當最重要的親人。

  見她因了燕家的親事痛哭,還當著溫雪蘿的面咬牙切齒地將燕淮罵了一通,罵他落井下石,捧高踩低,乃是無恥之徒。

  而今想來,並非燕淮無恥,分明是他眼光太精確,看穿了溫雪蘿的卑劣……

  如此一回憶,溫夫人滿臉的灰暗憔悴之色,似乎都還歷歷在目。

  謝姝寧不由肯定起來,自己並沒有記錯。

  三伯母蔣氏彼時說起那話時,她還未嫁,而紀桐櫻應是新嫁。

  紀桐櫻比她長兩歲,可卻同她是一年出的閣,區別不過只是一個年初,一個秋日罷了。

  這般算下來,溫家傾覆倒台,不也就是在紀桐櫻嫁入溫家後的次年?

  溫家攀上了端王府的這門親事,尋常事情不應該能讓溫家死得那般難看。謝家不幫,那是為了自保,可端王府為何也不幫?她前世不知,可這世哪裡還能不知?

  那時的慶隆帝根本便不大理會朝政,所謂的天下分明是把持在端王爺手中。

  所以——

  歸根究底,其實是端王爺要了溫家的前程!

  為什麼?

  究竟是為了什麼?

  謝姝寧的腦子飛轉轉動起來,她忽然間醒悟過來,紀桐櫻同溫慶山的親事,乃是其中關竅所在。

  窗外大雨瓢潑,雨水沿著高高的宮牆傾瀉而下,恍若連綿不絕的瀑布,久久不歇。無數嘈雜的聲響都在漫天的雨聲里歸於平靜,天地間寂靜得彷彿只剩下了這場夜雨帶來的響動。

  紀桐櫻微微喘著氣停下了手,看著謝姝寧隱約發白的面色,慌張地道:「你這身子,怎地差成了這樣!」

  只打鬧了會,臉就發白了,這可怎麼能成。

  可只有謝姝寧自己清楚,她發白的面色,並不是因為累著了。

  甚至於,她重重喘著的聲音,都無法落入她自己的耳中。

  她滿腦子都只剩下了紀桐櫻的親事。

  這一世,紀桐櫻成了公主殿下,溫慶山可還會尚她?

  會不會,這萬事蹉跎,逐漸變換,可到了最後,每條線聚集交匯之處,仍是前世?

  良久,她才漸漸平靜下來。

  胸腔裡狂跳的心,也緩緩趨於平穩。

  「公主不用擔心,歇一會便好了。」謝姝寧重新落座,指尖卻還在微微顫抖著。

  紀桐櫻沒有察覺,長長舒了一口氣,道:「往後我可不敢再鬧你了。」

  她已經十三歲,可性子還像個孩子,缺了該有的那份沉靜。若只是普通世家女子,能有母親護著,也就罷了。可她是西越的公主,她身上所肩負的,並不僅僅只是一個普通人所需要承擔的重任。

  何況,同是皇貴妃所出的大皇子,而今還年幼得很。

  即便為了自己的弟弟,紀桐櫻也不該再這樣下去了。

  謝姝寧忽然間有些不大明白皇貴妃的意圖。

  女兒是她教的,卻教得這樣純真無邪,愛憎分明……哪裡像是該活在宮裡頭的人……

  可紀桐櫻一笑,眼睛瞇成了彎彎的月牙,說話時的聲音嬌憨中帶著脆爽,喚她:「阿蠻。」

  謝姝寧驀地就明白了。

  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宮闕裡,能見到這樣一抹笑容,能聽到這樣的一聲輕喚,所有的孤獨冷寂,頃刻間便都消失不見。

  這樣的公主殿下,怕是皇貴妃入宮後,唯一的慰藉了。

  心頭一熱,謝姝寧差點紅了眼眶。

  為了這樣的笑顏,她也該將溫家的事查查清楚才是。

  外頭的大雨,一直下到了後半夜,雨勢卻始終未曾減弱,逐漸的竟還有了增大之態。

  因雨太大,紀桐櫻也就沒回永安宮,留在這同謝姝寧一道歇在了偏殿裡。

  近三更天時,謝姝寧聽著如雷的落雨聲,迷迷糊糊醒來,忽然聽到了一陣紛沓的腳步聲。

  聽動靜,應是往皇貴妃那去了。

  她霍然掀了被子悄悄起身,喚了圖蘭去打探消息。

  圖蘭生得不如玉紫細巧,可因為會武,動作行事皆靈敏太多。

  須臾片刻,圖蘭大步回來,附耳同她道:「出雲殿塌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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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好戲

  謝姝寧怔了,旋即冷冷輕笑了聲。

  出雲殿就算再破再爛,也不至於直接叫一場雨給下得崩塌了。何況,出雲殿本不破。

  她壓低了聲音問圖蘭:「可問清裡頭有無傷亡?」

  圖蘭搖搖頭,在「劈哩啪啦」亂響的夜雨聲中回道:「只說是淑太妃受到了驚嚇,有無旁人傷亡,卻是不知。」

  出了這樣的大事,眾人的注意力自然都被集中到了最重要的淑太妃身上。顧了她,一群人也就無心再顧及旁的。

  謝姝寧打發了圖蘭下去,將散落在床沿的帳子整理妥帖,重新將沉沉睡在裡頭的紀桐櫻遮得嚴嚴實實,這才後退兩步在一旁的榻上坐定。

  耳畔雨聲不歇,紛雜的腳步聲卻漸漸平息了下去,換成了井然有序的步伐聲響。似乎只一瞬,腳步聲就開始魚貫而出。出了這樣的事,淑太妃卻無大礙,這事也就成了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

  謝姝寧屏息聽著,忽然有人打起了長長的珠簾,顆粒圓潤的明珠碰撞著發出輕微響聲。

  她扭頭去看,便見皇貴妃在夏夜裡披著春衫,緩步走了進來。

  「可是被吵醒了?」皇貴妃見她坐在外頭,倒也沒太驚訝,微笑著走近幫她將鬢邊一縷散髮別到了耳後,「惠和倒是睡得安穩。」

  謝姝寧跟著笑,福了一福:「公主心寬,睡得也好。」

  心中無事的人,不糾結於瑣事的人,夜裡便總是都能安眠。

  那些睡不安生的,如她,或又如皇貴妃……都是因為心中鬱郁難消,連困頓之中也無法獲得平靜。

  寂靜的深夜裡,皇貴妃斂目仔細看了看她,像是在突然之間從她恍若隨意的話中聽出了別樣的意思。

  這孩子的雙目,竟似有能看穿人心的力量。

  皇貴妃直至這時才驚覺,謝姝寧的眼裡,並沒有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純澈,那裡頭裝著的是一潭水。

  經年的,結過冰又因為春天到來而消融過的水,幽深而平靜,叫人一眼望不到底。

  皇貴妃心中微驚。

  「時候還早,回去睡吧。」皇貴妃收回視線,微微嘆了聲,敦促謝姝寧重新入睡。

  謝姝寧見她身穿墨綠色的春衫,長髮也隨手被鬆鬆挽起,腳下也已換上了出門時才著的鞋子,便知她這是要親自去一趟出雲殿了,當下也不多言,乖巧地重新躺下,目送皇貴妃離去。

  屋子裡點燃的燈再次被熄滅。

  皇貴妃輕輕的腳步聲,也從謝姝寧耳畔徹底消失不見。

  謝姝寧闔眼,聽著似乎沒有停歇之意的雨聲,慢慢入眠。

  出雲殿中,則是一片狼藉,無一人能安然入眠。

  眾人驚魂未定,個個膽戰心驚。

  這次塌了的,是出雲殿靠近禁林的那一塊地方。

  可那塊雖然年久,卻未失修,去年冬上才剛剛派人修葺過。論理,是絕沒有可能被場大雨給下垮的。

  然而眼見為實,那轟隆一聲巨響亦還在眾人心頭縈繞不去,誰敢說這屋子沒塌?

  淑太妃倒真的只是受到了驚嚇,她的寢殿離這尚有一段距離,並沒有被波及到。這間屋子裡住著的是兩名守密林通道的嬤嬤,平素也一直都住在這。

  皇帝今夜忙著同軍機大臣在御書房秉燭夜談,聽到出雲殿崩塌了一角的事當即問了淑太妃,聽說無礙,就將這事拋之腦後不再理會。

  皇后跟皇貴妃則連夜起身,換了衣裳乘坐鸞轎趕往出雲殿。

  出雲殿裡香氣縈繞,聞若似蜜。

  皇貴妃眉頭微蹙,心裡頭莫名浮現出了皇帝同淑太妃親近時的畫面,不由一陣煩悶。

  走在她身側的皇后,卻也沒好受上多少。

  皇后甚至還不知肅方帝同淑太妃的事,她惱的只是淑太妃這個人。

  淑太妃算什麼東西,也敢耍弄她!皇后只要一想到往日裡自己蠢物似地在淑太妃跟前聽一便是一,隱在袖下的手,就忍不住握拳。她從來都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不論任何緣由,淑太妃既誆騙了她,就勢必要付出代價。

  急步前行著,皇后年輕的面龐上滿是焦躁。

  一步入淑太妃的寢殿,她便揚聲道:「太妃娘娘可還安好?」

  眾人皆知,皇后同淑太妃私下裡交好,她這般急切,倒也在情理之中。

  淑太妃倚在軟枕上,眉間驚懼之色未消,朝著門口望了過去。她面色泛白,勉力一笑:「勞皇后費心。」

  然而說著話的時候,她的視線卻落在了走在後頭的皇貴妃身上。

  淑太妃看過來的目光裡,有著冷冽的色彩。

  只這異樣的神情,轉瞬即逝。

  但皇貴妃依舊沒有遺漏。

  自打進了出雲殿,她便時刻注意著淑太妃的一舉一動。淑太妃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跟肅方帝攪合到了一塊,於皇貴妃而言,乃是奇恥大辱。只要一想起,便如鯁在喉,叫她疼,叫她恨。

  可她仍是那個雍容的皇貴妃,她明明看見了淑太妃眼中的懷疑跟冷意,卻始終混若不覺,一步步穩穩地跟在皇后身后。

  皇后就不同,她到底是年紀輕,按捺不住。

  見到淑太妃果真是安然無恙毫髮無傷,皇后心裡難免失望,這眼中也不由帶出那麼一兩分來。

  「太妃無事便好,嚇壞本宮了。」皇后站在床前,俯下身去,親自為淑太妃掖了掖被角。頭一低,再抬起,眼裡的神色就變得再真摯不過。她環顧四周看了一圈,擔憂地問道,「容家九小姐呢?可還安好?」

  淑太妃微愣。

  「她也給嚇壞了,這會怕是已歇下了。」

  皇后聽著連連點頭,道:「無事就好,無事就好。」話畢,她霍然起身,「容九小姐既來了宮裡便是客,本宮這主人家,合該親自去慰問一番才是。」

  皇貴妃坐在那喝茶,聽到這話差點笑出聲來。

  好個皇后,還真當這偌大的皇宮,是她李氏一人的皇宮?

  皇后這話,既是說給淑太妃聽的,也是說給她聽的。

  同樣,這話也是她用來查探虛實的。

  在座的幾人都知道,這出雲殿裡根本就沒有什麼容家九小姐。而她們此刻,正在同淑太妃面對面地說著話。那假冒的容九小姐,要去何處尋?

  淑太妃自然是推諉:「哪能叫您去見她,合該她來見您才是。只是如今夜深了,明日一早再叫她來同您請安吧。」

  皇后有備而來,焉會被她這麼三言兩語打發走。若不然,這好好的出雲殿,豈不是白塌了一塊?皇后既要為花出去的銀子心疼,也要為這將來的修繕工程心疼,更不會順了淑太妃的意。

  她狀若大方地笑道:「瞧太妃說的,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便是本宮親自去見容九小姐也無妨呀。何況容九小姐,才受了驚嚇,自是該本宮前去。」

  屋子裡靜了一靜。

  淑太妃面有難色,過了會才道:「皇后好意,實不該再推,那便讓人領著您去吧,只她恐是睡熟了。」

  諸人皆以為她還要推脫一番,誰知道她竟然直接便發話要讓人帶著皇后去見容九。

  皇后懵了。

  淑太妃就在她跟前,她上哪兒再去弄一個容九?

  難道說,是她給弄錯了?

  驚疑不定之時,皇后故作親熱,飛快地俯身抬起淑太妃的手,看一眼速速將她的手放進了被子中,道:「太妃仔細著身子,雨天風涼,莫要凍著了。」

  說完,她直起腰,擺了擺手吩咐下去:「領本宮去容九小姐那。」

  「喏。」

  宮人應了聲,領著她下去。

  淑太妃手背上那道快要消失了的粉色疤痕,印在皇后眼裡,再也消不去。

  她倒要看看,淑太妃這一回究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皇后的背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寢殿裡就剩下了淑太妃跟皇貴妃兩位主子。

  皇貴妃這才擱下茶盞,悠悠道:「太妃娘娘這的茶,可真真是極好。」

  淑太妃還未從肅方帝那得到消息,他已將這事告知了皇貴妃,讓皇貴妃去安置,此刻見了皇貴妃總覺得有頗多不自在。她覺得皇后沒什麼腦子,可不敢也這般看皇貴妃。

  早在慶隆帝還在世時,她便不止一次聽說過這位出身延陵白家的皇貴妃的名號。

  不是一般人。

  淑太妃思來想去,覺得也就只有這幾個字才能用來形容皇貴妃此人。

  她的手下意識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隔著被子摩挲了幾下,道:「只是些陳年舊茶,比不得旁處。」

  皇貴妃淡笑不語。

  「聽聞您也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淑太妃想起皇貴妃的病來,直覺她是裝的,可眼下看她的氣色,卻又不似作偽,忍不住便問了句。

  皇貴妃的視線輕輕掠過她擱在被子上的手,道:「本不是什麼難疾,已是好多了。」

  說完,皇貴妃也就不再多言語,趁著皇后去見「容九」的當口,尋了人來問殿宇倒塌的事。

  前來稟報的人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就在她們幾人在寢殿裡說話的時候,內廷的太監,已在倒塌的地方挖出了兩具屍體,正是那兩位嬤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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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6:21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偶遇

  死了人,這事就沒那麼容易打發了。

  好端端的屋舍塌了,必然需要有人出來擔這個責。皇貴妃略想了一想,命人去喚了當值的內官來,將事情一一吩咐下去。

  淑太妃自是不能擔這個責的,皇貴妃也沒打算讓她擔著。

  去歲冬上負責修繕的幾人趁夜便被抓了起來,關押後審。房屋倒塌的事,究竟同他們有沒有干係,而今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屋子塌了,壓死了人。

  皇貴妃吩咐事情的時候,並沒有避開淑太妃,當著她的面,事無巨細地安排著。

  淑太妃佯裝不在意,其實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皇貴妃,仔仔細細聽著她的話。

  她頭一回覺得,自己有朝一日同皇貴妃站在對立面,會是場難局。二者之間,根本尋不到平衡點,那桿秤只能拚命地、拚命地往一邊歪去,她們各執一邊,不是她摔下去,就是皇貴妃摔下去。

  若是可行,淑太妃並不大願意同皇貴妃交惡。

  皇貴妃手底下的事很快便處置妥當,只等天明了,再詳辦。

  這時,時已至五更天。

  殿外的天色比之先前更黑,濃得更像是墨,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寅時時分,是黎明將要來臨之前最黑暗的一段時光。這段時間,亦被稱為逢魔時刻。

  妖魔鬼怪悄沒聲息地就會冒出來,偽裝成人的模樣,同人一道出現,混跡在諸人身旁。每一個沉沉睡去的夜裡,都有這樣一段可怕的時候。皇貴妃很好奇,那個假冒的容九,究竟是哪裡來的妖魔。

  她盯著淑太妃,皇后去見了容九。

  除非淑太妃有分身之術,否則,那個容九,就真的只能是妖怪了。

  皇后卻一直都沒有回來。

  五更天一過去,天色很快就會泛白,重歸明亮。

  可直到窗邊有微弱的白光冒出,皇后也還沒有回來。

  皇后去了哪裡?

  皇貴妃抬眼看向淑太妃,輕笑著發問:「不知容家九小姐,身在何處?」

  淑太妃嘴角翕翕,方要開口,皇后便在扈從的簇擁下急步行了過來。一進門,皇后看到她們二人都一齊朝著自己望了過來,不由微愣。她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裙袂在腳邊飛揚,皇后逐漸靠近落座。

  「皇后娘娘這一去可真是去了許久。」皇貴妃屈指輕輕叩著身下雕花的椅子,「容九小姐可好?」

  「……很好。」皇后略有遲疑,但仍點了點頭,說了這樣一句。

  皇貴妃微訝。

  很好?

  她側目去看淑太妃,卻見淑太妃神色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皇后年紀輕,性子急,忍耐不得。她傍晚就使了人來打探那所謂的容氏女的消息,半夜便動了手腳,再親自前來堵人查看。按理,這麼短的時間裡,淑太妃應當是無法想出應對的法子的。

  但是皇后卻在逗留許久歸來後說,很好……

  這事有問題!

  就在皇貴妃疑惑間,皇后卻已準備起身告辭。

  皇貴妃不動聲色地聽了,當下並不言語,遂也一併告辭。

  半夜未睡,她倒也不睏,只是出雲殿皇后這一齣鬧得她心裡有些不痛快,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她又想著肅方帝說過的容家一事,念念難忘。回去略歇了幾刻鐘,這天色也就大亮了。正值盛夏,天也亮得早。

  謝姝寧自她們走後,重新入眠沒有多久便醒了。

  一大清早,她就讓玉紫跟圖蘭服侍自己洗漱穿衣,打扮妥當。夏衫是新做的,緋色的懷素紗衣,繡著少見的粉白色龍膽花,內襯玉色素紗,猶如春日棲在花枝上的新鮮花瓣,尚帶著未被初陽曬乾的晨露。

  似乎只是轉眼間,她便長大了。

  謝姝寧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悵然。

  前一世,她迫切地希望自己快些長大,這樣才好掌控自己的人生。可後來她知道了,世家的姑娘,是被用來當做錢財禮物而用的。說的更難聽些,不過是像農人畜養雞鴨豬牛。

  供著吃喝住宿,養大了養好了,便拿去換更有價值的東西。

  不同的地方大概只在於,嫁女兒,還需要賠上嫁妝。

  但這些嫁妝能換來的東西,遠遠比付出來得多的多。

  好比前世的她,被拿去換了六堂姐的錦繡前程。

  謝家人,自然覺得很值。

  謝姝寧別開臉不再去看鏡面,幾不可聞地嘆了聲。

  不多會,紀桐櫻也懶洋洋起了身。她癸水來得早,才過十三歲,便已是有了。今晨發現髒了褻褲,不由懊惱,遂打發人去回了幾位教養姑姑,今日且不去上課。

  隨意用了幾筷子早膳,紀桐櫻便推說沒有胃口,嫌棄地擱了筷子同謝姝寧說了幾句話,就讓人扶著自個兒小心翼翼回寢殿去休息。

  也只有這樣的時候,平日裡一刻也坐不住的公主殿下,才算是真的靜了下來。

  皇貴妃則忙著處置那群「偷工減料,欺上瞞下」的工匠,也不見人影。

  外頭天熱,大太陽火辣辣地懸在青空上,將下頭的草葉都曬得蜷曲起來。謝姝寧搖著扇子看看外頭的天色,無力扶額,哪還敢出門。

  到了午後卻又響了幾聲雷,下了場小雨。

  雨水一澆,徐徐吹來的風也就涼快了不少。

  謝姝寧看看天色,想了想便讓人去稟了皇貴妃,她想去御花園裡轉一轉。

  她上回給長兄謝翊去了信,提了入宮的事。謝翊近日恰好迷上了作畫,便在回信裡嘟囔著她該畫幅御花園的景給他瞧瞧才是。

  謝姝寧看完了信,便將這事記在了心裡。正巧她這幾日都住在宮裡,倒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去畫一幅帶回家去,等謝翊回來了也好堵堵他的嘴。

  她一邊讓人收拾著作畫用的器具,一邊等著皇貴妃那邊的回應。

  等了約莫兩刻鐘,去傳話的人才匆匆回來,說皇貴妃允了,又撥了些人讓謝姝寧一道帶著去。

  謝姝寧就讓圖蘭背上了東西,帶著玉紫同皇貴妃吩咐下去的一行人,準備往御花園去。剛走到門口,她又停下了腳步,轉身吩咐玉紫去取了棋盒來。作畫想必不會耗上太久,今日午後難得天氣涼爽,她索性留到夕陽西下之時,再畫一幅當時的景色。這中間的時光,閒來無事,倒不如自己同自己對弈,順道理一理眼下的事。

  他們先出了門,玉紫取了棋盤緊跟其後,追了上來。

  一行人從瓊苑東門進御花園。

  謝姝寧環顧四周,看了一圈,問身後跟著的小太監:「御花園裡何處觀景最佳?」

  小太監低著頭,想也不想便道:「堆秀山上,視野最佳。」

  「哦?」謝姝寧仰頭胡亂朝著像山的地方看去,「你指給我看看。」

  小太監應聲往前邁了一步,抬手往謝姝寧左手面的一處地方指去,道:「堆秀山是宮裡頭重陽節登高的地方,上築御景亭,可眺望四周景色,是觀景的最佳之地。」

  謝姝寧沿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之處疊石重重,磴道盤曲,高處的御景亭四面通風,瞧著便涼快。

  山腳下棵棵青翠的竹子間或松柏,點綴著山石,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四季常青。

  謝姝寧滿意地頷首,示意眾人往堆秀山去。

  山體並不十分高聳,謝姝寧沒有花多大力氣便攀爬了上去。倒是圖蘭,似乎很不放心她的身體情況,幾乎是半強迫地將她攙扶到了御景亭裡。

  玉紫也抱著棋盒棋盤上來,方才指路的小太監幾人也一起跟到了亭子裡。

  剩餘的人,則守在了山腳下。

  謝姝寧尋了個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下,吩咐玉紫幾個將東西擺出來。

  略坐了一會,她忽然起身扶著亭柱眺望起遠處的景緻來。

  西北角的池子旁,有幾個人影。

  她斂目望去,卻只瞧見了一身熟悉的衣裳,雖看不清面貌,可憑藉這身顯眼的衣裳,她也能將人認出來。

  皇后的衣裳,是有定制的。

  除了她,誰也穿不得。能穿這樣衣裳的人,滿皇宮放眼望去,也就只有皇后一人。

  可皇后這時怎麼會有閒情逸緻來逛御花園?

  淑太妃的事,她難道已經不在乎了?

  這是不可能的事!

  謝姝寧揪了圖蘭來,指了指遠處皇后幾人所在的位置,問她:「你瞧瞧,那邊在做什麼。」

  圖蘭在沙漠裡長大,有著獸的眼神,這段距離對她來說,根本不成問題。

  果然,圖蘭只看了幾眼便附耳於她道:「小姐,她們似乎在吵架。」

  吵架?

  謝姝寧微愣,低聲吩咐:「你悄悄潛過去探探究竟,莫要被發現。」

  圖蘭重重點頭,不慌不忙地退回玉紫身邊,幫著將一應作畫的器具都擺了出來,這才藉口如廁,下了堆秀山。

  謝姝寧則攤開了畫紙,取了稱手的筆,開始調色。

  夏雨過後,空氣裡瀰漫著泥土濕潤的氣息,這股味道里又夾雜著草木的清新。

  謝姝寧手裡的筆尖上沾了濃濃一團墨色,手一揮,筆已往紙張落去。

  她的畫技並不十分高超,但難得落筆大氣,畫面完整,格調獨有。

  畫至一半,圖蘭回到了亭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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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7 23:56:32 |只看該作者
第189章 相處

  攤開在石桌上的宣紙上墨跡淋漓,還濕著。

  謝姝寧提著筆,等圖蘭說話。

  圖蘭湊近了方輕聲道:「奴婢聽到了淑太妃的名字。」

  「嗯。」謝姝寧溫聲應了,眉眼彎彎望向遠處,口中道,「晚些回去了再說。」

  雖然今日跟來的人裡頭除了她身邊的圖蘭跟玉紫外,便只有皇貴妃派來的幾個,但這群人,謝姝寧也不全信。即便是皇貴妃親點了的人,她依舊不敢掉以輕心。這宮裡,行差踏錯,只消一步,就完了。

  隔牆有耳,在這四面通風之處,又哪裡還能有秘密。

  謝姝寧讓圖蘭退下,侍候在一旁,她則站在桌前,舉目望著遠處的皇后一行人。

  她筆下的圖,亦是皇后身處的那塊地方,只少了幾抹身影。她畫著畫著便發覺,那是塊好地方。若非站在高處,尋常是不會發現的。而如她這般站在高處瞧見了,卻也無法聽見她們私下裡在談論什麼。

  這般一來,這地方就成了談話最保險的地方。

  可其實,皇城裡,又哪裡真有保險的地方。

  肅方帝的人,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汪仁的人,還有各宮主子的人。林林總總相加,怕是數也數不清。這群人躲在暗處,就像是夏夜裡的吸血的蚊蟲,總在你絲毫沒有察覺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叮上一口。

  癢得很,越抓越癢。

  謝姝寧提筆蘸墨,嘴角笑意漸濃。

  皇后到了這種節骨眼,莫非還妄圖同淑太妃交好?若這是真的,淑太妃到底許了她什麼?

  她不由想起了如今仍住在謝家的三堂姐,三堂姐夫同是李家的人,皇后在家時,同他們可熟識?

  李家又會不會在打什麼主意?

  她倒是隱隱約約從長房三伯母時而難掩得意的話中,聽出過點東西。肅方帝似乎有意扶持謝家。這些年來,幾家衰敗幾家欣榮,有人倒下就有人站起來。但這些原本同謝家都沒有什麼大關係。

  謝家一來沒有什麼功勛,二來真比較起來,資歷仍算淺薄。

  若沒有那些姻親的裙帶關係,謝家根本算不得什麼。

  謝二爺活著的時候,入駐內閣,成了首輔,倒也算光耀門楣,可即便是那時,謝家也還是比不得李家、燕家、萬家、梁家、溫家這樣的人家……這裡頭,溫家最末。而謝家攀上的最好關係,是梁家,其次則是溫家,再一個是用孫女聯姻的李家。

  如今,謝家同梁家的關係也不過寥寥,同溫家也是溫溫吞吞,來往鮮少,至於李家,就連謝姝寧也看不明白。

  她唯獨能肯定的是,謝家短時間內,怕都是起不來的。

  可若是肅方帝想要抬舉謝家,那事情就不同了。

  京裡的世家勛貴之間,需要制衡。

  肅方帝也要拉攏只站在他身後的人。

  延陵白家,也是好人選。但白家的根在延陵,斷不會北遷。

  於是,白家在肅方帝的心裡,大抵就沒什麼大用處了。

  看來看去,京都的幾門,果真也還是謝家比較靠譜。

  有皇后在宮裡的李家,是不是提前察覺了肅方帝的意思?

  謝姝寧握緊了筆管,站在那裡,定了半響。

  肅方帝果真有些不同了。

  按理,他如今該好好韜光養晦,等膝下的幾位皇子年紀再大些,再大動。但他顯然已經等不及了。慶隆帝時期,他也插手朝政,可底下的那群人,仍多半是慶隆帝的喜好。

  所以謝二爺一死,肅方帝便抬舉了才回京沒多久的謝三爺。

  於他看來,謝二爺死了興許還是樁好事。

  同理,謝姝寧的父親謝六爺,也難得肅方帝的歡心。

  誰都知道,慶隆帝臨終的那一段日子裡,謝六爺可比大太監汪仁還得寵。這樣一個人,肅方帝瞧見了,難免記起故去的先皇,心頭焉能暢快。

  由此可見明年謝元茂想要起複,謀個好缺,並不容易。

  謝姝寧想起這些事,忽然興緻缺缺,下筆時也就不由虛浮了些,壞了一筆,遂壞了一幅畫。

  她就唉聲嘆氣地將畫給撕了。

  玉紫跟圖蘭都不懂作畫,見她猛然間將畫了大半的畫撕了揉作一團,不由輕輕驚呼了聲,道:「小姐,好端端地怎麼給撕了?」

  「畫得不好。」謝姝寧將紙團捏在掌心,漫不經心地道。

  比起畫畫,她更擅長刺繡。

  她也並不大喜歡畫畫。

  習畫,一開始便是為了畫花樣子。這樣淺薄的理由,若在那群世家小姐裡頭傳開,定然會叫人恥笑,譏諷她庸俗,不懂風雅。

  但她既應了哥哥,那就還是得畫。

  然而看著眼前重新鋪開的宣紙,她眉頭一蹙,提起筆三兩下畫了一副草得不能再草的怪圖便將筆丟開,嘟囔了句:「罷了,左右哥哥畫得還不如我,就讓他將就著看吧。」

  旋即,她又吩咐玉紫:「把棋擺上,等畫晾乾了便收起來。」

  說話間,遠處的皇后,已不見蹤影。

  山腳下卻驀地喧鬧起來。

  不消一會,就有隨行的太監吭哧吭哧地沿著階梯爬上來。

  謝姝寧頭也不回地問道:「底下的是誰?」

  「回八小姐的話,是成國公世子。」太監喘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回道。

  亭子就這麼大,謝姝寧在上頭,就不好再叫世子爺上來,可就這麼趕人,似乎也不是那麼個規矩。幾個守在下頭的太監沒了法子,只得派了個人上來稟報謝姝寧。

  謝姝寧聽到是燕淮,就不禁皺了皺眉頭,剛想說讓玉紫將才布上的棋局再收起來,讓出御景亭來,就聽到面前一臉難色的太監又說了句,「世子爺身邊,作陪的是印公。」

  各監的掌印大太監都能被稱為印公,可在這,能被這群大大小小的內官們稱為印公的,卻只有汪仁一個。

  謝姝寧聞言,差點跳了起來,棋也顧不得收,便要走人。

  前有狼後有虎,她還能往左右避,這會子虎狼一齊朝著她迎面而來,她若還不趕緊跑,是準備留著被啃成森森白骨不成?

  她當下要走,可下山的路只有那麼一條……

  還未下去,底下燕淮已是領著汪仁,緩步上了台階。

  謝姝寧定住腳步,忍不住腹誹,早就準備自個兒上來的,還假模假樣讓人上來回稟做什麼!

  但事已至此,她避無可避,只得後退。

  她吃虧在年紀小,人人當她是個孩子,這裡周圍又滿是扈從,誰也不至編排了她跟燕淮去。再者,就算是編排,汪仁在場呢,誰又膽敢那般做?

  所以汪仁會同燕淮直接上來,她早該想到的。

  謝姝寧不由懊惱,一直退到了石桌旁。

  前一世她聽說了太多關於這兩個人的話,打從心眼裡認定燕淮也好,汪仁也罷,都是真小人。

  比起真小人,她當然更怕偽君子。

  但是面對這兩個人的時候,她心裡的恐懼就情不自禁地冒了出來,擋也擋不住。

  迎面而來的少年,微微揚起臉。

  破開厚厚雲層落下來的日光照在他面上,愈發顯得他眉目磊落分明,細瓷一般的精緻。

  她心頭一震,卻又後退了一步,直至退無可退。

  跟在他身後的汪仁,一襲玄色羅衣,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溫潤。

  然而他的溫,卻不似水,而似玉。

  水是柔的,玉卻有質地堅硬的,碰不得。

  風裡有濃郁的花香,謝姝寧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笑。
  
  這種時候,她不笑,難道要哭不成?

  燕淮跟汪仁一前一後踏入亭子的時候,她嘴角剛好彎出了一道優美的弧度。

  看到她在笑,對面的兩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謝八小姐。」

  謝姝寧矮身微微一福,算是見過了禮。

  堆秀山上的御景亭本不大,這會人一多,便擠了些。

  汪仁便看了眼那幾個站在亭子裡的小太監,打發他們下去候著:「去山腳下等著吧。」

  謝姝寧聽著,連阻也不敢阻,只得眼睜睜看著皇貴妃派來的隨從,被汪仁一句話給驅到了下頭。

  但出雲殿裡,汪仁保了她跟紀桐櫻,她欠下了一個巨大的人情……雨中高燒,是燕淮抱著她送回了永安宮,她就又欠了燕淮一個巨大的人情……

  即便後者,宋氏已經精挑細選選了謝禮送去,但恩情,卻不是一份禮就能抵消的。

  謝姝寧再次道了謝。

  汪仁的目光就在謝姝寧跟燕淮身上來回過了一遍。

  燕淮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站在石桌另一側,正好同謝姝寧中間隔著張桌子。

  他也是上來觀景畫畫的……

  汪仁親自伺候著,簡直是天大的面子。

  謝姝寧就想起了前世汪仁慘死在燕淮手底下的模樣,覺得眼前的這一幕怪異又彆扭。

  她別過臉,不去管他們做什麼,退到了一旁看風景。這種時候,她又不好直接走人,不然誰都知道她是故意想要避開,就該更說不清了。

  過了會,她忽然聽到燕淮道:「這是謝八小姐的畫?」

  謝姝寧大驚,方想起自己的畫還晾在那,急忙要讓玉紫去收了,扭頭去看到燕淮正低頭看著她隨手作的畫,一臉正色道:「謝八小姐的畫……竟比我的還差……」

  這叫什麼話?

  謝姝寧側目悄悄打量了眼他的畫,登時大怒,他那也能叫畫?

  她很不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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