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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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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2:22 |只看該作者
第220章 交道

  他忽然想起了前段時間,英國公夫人曾私下裡悄悄派人來同他打聽爵位的事。

  對方言語殷切,似是真的一切都在為他著想,滿含淳淳教誨之心。彷彿溫家的人,千真萬確是在擔心他身處的困頓處境,擔憂他的安危……可他既不是傻子也不是天真小兒,又怎會被他們給哄了去。

  若英國公夫人真如她自己所說那般,因了他的事夜不能寐,那溫家人為何亦對他避而遠之。

  他幼年時,尚不知何為惆悵,便被人定下了同溫家嫡次女溫雪蘿的親事。

  這門親事,時至今日,仍擺在那,人盡皆知。

  誰都知道溫雪蘿將來是要做成國公夫人的,也正是因此,英國公府的溫夫人,才會這般按捺不住,甚至不惜背著丈夫偷偷地來找了他。燕淮心中明白,她這是怕了,怕他無法襲爵,怕他爭不過人沒有個好下場,到時候萬一苟延殘喘,卻不肯放過溫家。

  畢竟就算他敗了,那他亦還是燕家的兒子。只要他一天還是燕家的人,那他同溫家的親事就還得作數,溫雪蘿遲早還得嫁給他。

  但對溫家而言,這就是虧大了。

  他一出生就被請封了世子,所以即便當時他還是個幾歲幼童,燕家有意提出這門親事的時候,溫家便一口答應。

  世家女,生下來便是家族的資產,同庫房裡的那些東西並沒有區別。許多時候,各家的友好關係都必須用兒女親事來穩固。當時溫家應下親事,只有好處卻沒有一絲壞處。誰能想得到,多年後,事情會變成如今這樣的局面。

  一旦他這個世子不能平安襲爵,那溫家就白白浪費了多年的期盼。

  偏生這一群人又都是謹慎小心慣了的,斷不會捨得在局面未定之前插手這件事,因而也就不會願意出面來助他一臂之力,他們等著的,不過是現成的東西。

  燕淮沒有忘記,某日偶遇英國公時,對方客氣又疏離的模樣。

  那可是他未來的岳丈……

  說來可笑,這樣的親事,他可真是一趣也無。

  溫雪蘿的母親,倒比她的丈夫要顯得有人情味多了,私底下看上去委實和善又懇切。但那張笑意滿滿的面孔後藏著的,卻仍是那顆只在乎爵位的心。他們看在眼中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燕家的繼承權。

  燕淮無聲地笑了笑,將手中的紙張重新捲起收好。

  謝姝寧竟然在悄悄調查溫家的事,實在是古怪。據他所知,謝家同溫家過去雖是親戚,但多年來,已不大走動,兩家關係平平,平素也沒多少交集。何況一個未及笄的閨閣姑娘,為何要做這樣的事?

  她查的著重點,可是溫家的兒子!

  這件事,不論怎麼想,都似乎只能往歪處去想……燕淮斂了笑,微微蹙起眉頭,腦海裡浮現出謝姝寧的臉,撇了撇嘴……她不是比他還要小上幾歲嗎?溫家的兒子,溫雪蘿的哥哥溫慶山,還有兩年可就到弱冠之齡了吧。他皺眉想著,心裡莫名不大痛快。

  「啪——」

  燈芯忽然炸了下。

  屋子裡的靜謐被倏忽打破,吉祥站在一旁,沉聲道:「世子,即便這上頭寫的事並非屬下所想,但仍不可掉以輕心啊!」

  就只說一個雲詹先生,便不能叫人放下心來。更不必說謝家八小姐身邊還有幾個稀奇古怪的人,尤其是那個圖蘭,力氣大得像是蠻牛,沒有一點姑娘家的模樣,叫人看著就頭疼。

  吉祥心裡翻來覆去將圖蘭排揎了幾句。

  燕淮聽了他的話,卻只是道:「你不必發愁這個,眼下最要緊的是先探知內鬼跟大舅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其次早日剔除了內鬼,我們才能返回。」

  「屬下已吩咐了下去。」吉祥頷首。

  燕淮卻並不贊同,吩咐道:「我的意思,是想要你親自去處理這件事。」

  吉祥驚訝地脫口而出:「只將您留在這,這可不妥!」

  「無妨。」燕淮正色說道,「比起外頭,我留在這反而更加妥當。至於謝八小姐……我心中有數。」

  吉祥沉默了下去,須臾後才道:「屬下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燕淮想也未想,直接便道:「在我這,還有不當講的話?」

  他這般一反問,吉祥便更不敢往下說了,然而吉祥清楚,燕淮方才明確說出了想要他離開田莊親自去處理內鬼事宜的話,那他就非走不可。所以,他在離開之前,有一件事必須先告訴燕淮。

  良久,他低下頭,壓低了聲音道:「在胡家的那天夜裡,屬下在擊斃了兩名來犯後,偶遇了謝八小姐,於是屬下便困住了她想要了她的命……」

  燕淮原先還默不作聲地聽著,聽到後頭不由變了臉,勃然大怒:「這樣的事,你為何不先問過我?」

  吉祥什麼都好,唯獨三番五次喜愛自作主張,叫燕淮忍無可忍。

  他明白,不論哪一件事,吉祥自認所為都是為了他這個做主子的好,但於他而言,這實在不是什麼值得誇讚的好下屬。

  燕淮怒極,起身來回踱步,眉宇間籠上了一層若有似無的煞氣:「所以你才不時說起她會出賣你我,原是裡頭還有這樁事!」

  「屬下知罪!」吉祥見他如此模樣,便知謝姝寧還未提起過這件事,心頭一時百感交集,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只得認起罪來。

  燕淮怒意難消,一會想著謝姝寧是不是在懷疑那日吉祥的舉動是他在背後指派,一會又暗自慶幸好在她平安無事。

  他又想起那天在山上時,謝姝寧髒兮兮的睡顏,狼狽的模樣,不由狐疑起來,那天夜裡謝姝寧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才能在他身邊安然入睡……疑惑著,心裡頭卻又隱隱鬆了一口氣,興許她根本就沒把吉祥要殺她的事往他身上聯繫過……

  他想著想著,禁不住猛地想到了幾年前自己刺了謝姝寧的那一劍。

  回憶著謝姝寧如今較之旁人總顯得蒼白些的面色,他眸光微閃,心頭一軟,遂冷面看向吉祥,在霎時將怒意都盡數收斂,冷靜地道:「你速去整頓鐵血盟。」

  見他一字不再提謝姝寧的事,吉祥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但命令已下,亦拖延不得。

  於是半個時辰後,吉祥就騎馬闖入了茫茫的夜色裡。

  謝姝寧這時正親自在廚間熬粥,聽到圖蘭匆匆來報吉祥走了,微微一怔,並沒有多言,只同圖蘭道任他去。

  至亥時三刻左右,粥終於熬好了,一掀蓋子,香氣四溢。

  謝姝寧便伸個懶腰,囑圖蘭去請燕淮來。

  圖蘭應聲而去,才走出沒多遠便撞見了正迎面孤身走來的燕淮。

  遠遠的,謝姝寧聽見了響動,便伏在窗邊探頭去看。黑漆漆的夜裡,著了一身白的少年尤為顯眼,似清瘦的孤鶴,在水面踏步。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穿白衣,卻就不得不承認,他極適合這個顏色,謝姝寧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等到人走到近前,她才發覺自己似乎看得太久了些,匆匆收回視線專心致志看起桌上的粥來。

  「小姐,奴婢在門外候著。」圖蘭將人領進了門,而後悄然退下。

  燕淮略吃驚,只他們二人留在屋中,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不跟著,未免於理不合。

  但這是謝姝寧的田莊,誰敢說三道四,更何況她今次要說的話,旁人聽不得。她夜裡才讓圖蘭去請人,卻不等到明日天明,也就是因為夜間人少,不易叫人撞見。誰知道,一向穿得顏色古怪的人,今日卻穿了身比誰都乾淨的白。

  她腹誹了幾句,方才發現燕淮穿的是一身月白色。

  衣裳古怪,似僧衣,也不知成國公府針線房上的管事媽媽,都是何等的高明手藝,竟做出了這樣的衣裳……

  兩人面對面入了座,謝姝寧端起一碗粥擱到了燕淮面前,道:「世子慢用。」

  燕淮微笑,並不動,只看著她面前的那一碗。

  謝姝寧亦笑,一言不發將兩碗對調了個位置:「世子莫不是怕我下毒?」

  她年紀小,又生得好,在燈火通明的夜裡這般一笑,純澈又明艷,幾乎要晃花人眼。

  燕淮默默低下頭去,道了謝開始吃粥。方舀了一勺粥入口,還沒等下咽,他便嘗到了一股要命的鹹澀。他咬著牙抬眼去看對面坐著的人,一臉笑吟吟吃著粥,見他看過來還挑眉問:「世子覺得這粥如何?」

  吃一塹長一智,她早料到燕淮不會輕易上當,這才先將未曾加料的粥捧到了他面前。

  燕淮僵著舌頭將那口鹹得要命的粥給咽了下去,牽了牽嘴角:「人間美味……」

  原來圖蘭那話,不是告誡,而是預告……

  他這碗粥自然是難以再食,謝姝寧卻慢吞吞吃了小半碗,這才準備說起正事來。

  她今日原就不是真的為了請他吃勞什子夜宵的。

  然而她要說的話才剛剛冒到齒邊,她便看到燕淮掏出一張捲起的紙條遙遙遞了過來。

  他說,「八小姐養的鴿子,味道倒是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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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
發表於 2017-4-18 00:32:35 |只看該作者
第221章 試探

  謝姝寧手中的調羹被丟進了碗中,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然而當她抬起頭朝著燕淮看過去時,眉眼間卻沒有一絲怒意,她只是伸出手,神態自若地將紙條從燕淮手中接了過來。反倒是燕淮,被眼前的平靜的一幕,給弄得微怔。

  暴風雨永遠隱藏在平靜之下,燕淮心中如是揣測著,卻並沒有從謝姝寧面上發現一絲異樣。

  就彷彿,他方才什麼也未曾說過,而這封信亦不是經由他的手遞送給謝姝寧的一般。謝姝寧此刻的表現便恍若被她握在指間的紙條,是她方從丫鬟手中接過的。至於那隻從他口中說出來的鴿子,似乎也根本就不存在。

  他心中不由多了幾分訝然。

  「世子說笑的本事,可著實差了些火候。」謝姝寧笑語晏晏,並沒有立即將紙條打開,「這是我的田莊,莊上何處開過火,我可不會錯過。」

  燕淮抿嘴,但笑不語。

  他本就是在說笑。

  謝姝寧看他兩眼,低頭打開了紙條,掃向上頭寫著的字。

  是冬至送回來的信,寫了溫慶山的事。

  前段日子,她在宮裡記起了惠和公主紀桐櫻前世所嫁之人,因那人是溫雪蘿的哥哥,故而心生不安,所以從宮裡出來,她便吩咐下去讓人著手詳查。算算時間,到如今也該查個差不離了。

  為了讓雲詹先生能同她方便通信,田莊上也特地備了鴿舍,想了幾隻信鴿。

  只是信竟然會被燕淮給截了,她倒是沒料到。她該發火,該生氣的才是,但不知為何,她並不想在這個當口露出惱意……

  「世子難道不知,偷看旁人的信件,乃是極無禮的做法?」她攥著紙條,笑吟吟發問,模樣嬌俏。

  燕淮自知理虧,也不辯駁,直截了當地便道:「是我無禮,理應賠罪。」

  他這般實在,謝姝寧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遂道:「賠罪便不必了,只請世子管好了自己手下的人。」

  她說這話,亦實在得很,一半是不悅,另一半則是提醒。

  然而這樣的話,燕淮心中又怎麼會不明白。他先前在廊下,差點便要了吉祥的命。但他亦明白,若沒了吉祥,他只會更加寸步難行。若叫鐵血盟的眾人知道他因為這些事便動手處置吉祥,想必個個都會用莫測而警惕的眼光打量他。

  他回京時,已入了春,四處柳綠花紅,春江水暖,可他所處之處猶如三九寒冬,莫說地龍火盆,就連棉襖也無一件可用來加身。

  鐵血盟,吉祥,都是寒冬中出現的炭火。

  如今夏天未逝,距他歸京不過短短數月,那些人是如何看他的,他不會不知。

  這些人裡有一半,是亡父燕景留給他的,另一半是從繼母小萬氏手裡奪回來挑挑揀揀剩下的。真論起來,沒有一個能算是他的人。再加上他自小離京,久不居成國公府不提,連鐵血盟的人都未能見過。

  這群人便也只當重新歸來的他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面服心不服。

  雷霆手段,能制人,卻也能離心。

  他自認不是個擅這些的人,時常覺得舉步維艱,因而愈發懷念七師兄紀鋆還在身邊的日子。比起他,七師兄極會招攬人手,極會同人打交道,極會治下。

  風師父曾說過,這是天賦。

  先天若無此天賦的人,後天亦能習得,卻是拍馬難及前者。

  燕淮隱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緊,幸而吉祥再如何,總算還將他當做主子,記著昔日成國公燕景留下的遺言。不論是他要殺了謝姝寧的事,還是他截下了信的事,歸根究底,都還是本著為他打算的目的去做的。

  只是時日太短,他想要儘快發展出自己的人馬,談何容易。

  他輕抿嘴角,定定看她,卻並不言語。

  謝姝寧亦沒有再開口。

  屋子裡便這般靜默了下去,片刻後,燕淮方才緩緩說道:「溫慶山今年十七,性子沉靜,喜好讀書,據聞準備走科舉正道。」

  英國公府的世子,有祖宗蔭蔽不用,非要自己科考,也不知是該說有骨氣還是說傻來得好。

  謝姝寧端坐著的身子往後微微一倒,眉頭皺起,「世子認識他?」

  「連一面也不曾見過。」燕淮搖頭。

  他七歲之前不曾見過溫慶山,中途更是不可能,如今回了京都後被眼前局勢所困,自然是愈發沒有那閒工夫去尋本不相熟的未來大舅子吃酒,因而他的的確確不曾見到過溫慶山的面。

  但想著英國公夫婦的模樣,他們的兒子,至少生得不會差。

  他也是這般想自己的未婚妻溫雪蘿的,旁的不知,但樣貌總不至於忽然間出了差池,生得醜陋便是。

  「雖然未曾見過,可想來生得總是好的。」世人重臉,古往今來都是一樣的,於是燕淮便正色說了這麼一句。

  謝姝寧一噎,一時不查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但論生得好,她可委實還沒有見過生得比燕淮好的。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了他面上,少年冠玉似的面龐之上,眉眼清雋,還帶著未經徹底雕琢的璞玉姿態。她不由恍恍惚惚地想起前世最後一次偶然見到的燕淮樣貌,那樣一張孤寂冷冽的面容,同此刻的截然不同。

  謝姝寧蹙著的眉頭未展,口中道:「英國公世子生得好不好,同我無關,我只是好奇,為何他極少出現在眾人面前罷了。」

  英國公世子跟成國公世子,可並稱坊間兩大謎案。

  燕淮消失了的那幾年究竟人在何處又都做了什麼,無人知曉,但他好歹如今回來了,眾人也如願見到了長大後的他生得什麼模樣。

  可英國公世子溫慶山,仍是個迷霧重重的人。

  燕淮並不知這些,他只以為謝姝寧一個深閨裡的姑娘好端端竟去查個陌生男人的事,不論她如今年紀幾何,可不就是為了那點子少女情懷?偏生他自小在男人堆裡長大,認識的女人除了個雷師父外,便一個也沒了。

  真算起來,謝姝寧可還是他長大後認識的第一個姑娘家。

  他思來想去,也只以為謝姝寧是對溫慶山有興趣才致她暗地裡搜集溫慶山的資料。

  因而聽到謝姝寧那般說,他也並沒有當回事:「想必是生得太好,所以不便經常到眾人面前露臉罷了。」

  古時,曾有人因為長得太過俊美,每每上街便被圍堵的事,他也是當成笑話聽說過的,興許真的就有這樣的人也說不準。

  謝姝寧:「……」

  「那就多謝八小姐款待。」燕淮站起身,準備告辭離去。

  鴿子的事,謝姝寧心知肚明,吉祥既想殺她,那麼攔截她的信,也一點不叫人奇怪。真正叫她覺得出人意料的是,燕淮竟自發將信交給了她。

  她也已經明言讓燕淮約束好手下,他不回應,那她也只當自己沒說過,回頭叫圖蘭幾個加強戒備便是。

  至於吉祥,尋到了合適的機會,她可不會放手。

  倆人皆不再談信的事,燕淮便開始邁步往外走。

  走至門邊,手方觸及門扉,謝姝寧猛地將他喊住:「世子,不知你外家大娘舅,待你可好?」

  燕淮一震,轉過身來看她。

  謝姝寧卻低著頭盯著那碗殘粥看,並不同他對視。

  「我舅舅倒是待我母親,還有我跟哥哥極好。」她低頭說著,恍若自語,但話卻又是明明白白在同他說的,「世子的大舅舅,待你同你母親可好?」

  燕淮是萬家的外孫,他在萬家有幾個舅舅,誰都知道,但謝姝寧卻直接便點出了大舅舅。

  他不由吃了一驚:「八小姐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謝姝寧慢吞吞扭頭來看他,面上無笑:「因為這件事,很重要。」

  一字一頓,她說得極清晰。

  燕淮怔怔聽著,彷彿昔時在敦煌古城中遇見過的巫女所言。年邁的巫女,手執龜甲,露出貧瘠的牙床上搖搖欲墜的幾粒枯牙,用古怪的腔調說著的話,似也是這般沒頭沒尾。

  「緣何重要?」他靠在了門上,低聲問道。

  謝姝寧眼中神色莫測,語氣肅然:「若好,那自然一切都好,若不好,一場腥風血雨總是難免的。」

  她並未言明這些話的意思,但燕淮卻霎時想起了鐵血盟內鬼的事,還有大舅舅萬幾道,數年如一日對他的不喜。

  隔著薄薄的白衣,他胸腔裡的那顆心劇烈亂顫起來。

  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稚齡少女,像在看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謝姝寧亦在看他。

  ……

  次日傍晚,吉祥跟冬至前腳擦著後腳跟,漸次回到了田莊上。

  到了酉正時分,燕淮來同雲詹先生並謝姝寧辭行。

  謝姝寧捧著書抬起頭,望著他笑著讓玉紫準備莊上的果子送行,燕淮也沒推拒,但走時並沒有真的帶走這些東西,左右誰都知道這些只是客套。

  人走後,雲詹先生當著謝姝寧的面,便長嘆了一聲,尾音悠悠長長,叫謝姝寧覺得其音繞樑幾日也還未消盡。

  白駒過隙,等到那聲長嘆終於從謝姝寧耳畔消失的時候,她恍然驚覺,不知何時窗外的綠葉成蔭已變作了黃葉漫天。

  秋日就這樣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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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2:47 |只看該作者
第222章 滄海

  秋雨綿綿下了多日。

  這一年的秋天,幾乎是在連綿不絕的細細小雨間度過的。天色總是陰沉沉的,不見日光,但枝椏上生著的樹葉仍一日賽一日地黃了下去,風一吹,就紛紛揚揚從枝頭上飄落。

  謝姝寧收拾了東西返程回謝家去,出門後,只見一地黃葉,在馬蹄「噠噠」聲下爛進了泥土。

  燕淮比她早大半個月離開田莊,等到謝姝寧回到位於北城石井衚衕的謝家大宅時,燕淮襲爵的消息,也隨著南行的燕子,一道傳遍了天下。

  不足一個月的時間,成國公府的局面已是滄海桑田,同往昔大不相同。

  過了幾日,謝姝寧去玉茗院見宋氏,想要問一問哥哥謝翊如今身在何處,何時可到京,誰知一進門就聽到有人在說成國公府的事。

  世子燕淮終究還是接任了成國公的位置,一步步往謝姝寧記憶中的那個人穩穩走去。

  她甚至知,自己那一日同燕淮說過的話,究竟是對還是不對。不過自那日後,燕淮便不曾再來聯繫過他們,田莊上知情的幾人,亦對燕淮曾暫住過的事緘口不言,權當從來沒有過那樣一回事。

  唯獨雲詹先生,在燕淮走後很是沉默了幾日,直至謝姝寧即將臨行之際,他面上才終於見了幾絲喜色,又拉著謝姝寧下了幾盤棋。

  謝姝寧回回欲言又止,有心想問他為何對燕淮如此在意,卻又覺得這般直白地問他不好。人皆有秘密,她亦有,雲詹先生既然不想告訴她,論理她便不該問。但她不放心,所以一直在讓冬至將雲詹先生要他調查的事,提前一步告知她。

  可惜的是,直到她回了謝家,冬至那邊也並沒有什麼可用的消息。

  雲詹先生先是讓他查燕淮,見沒有異狀,消息寥寥便又讓他接著查燕淮的生母大萬氏,可大萬氏死了十幾年,能查到的事就更少了,其中能用的,幾乎沒有。

  左不過只是個少時在家得寵的名門嬌女,及笄後嫁入了門當戶對的成國公府,做了國公夫人。

  觀其短暫的一生,不過十數年,尚不足雙十年華,便撒手人寰。

  她自出生以來,便是一路順風順水,連一絲波折也無。

  聽說,成國公府同萬家的兒女親事,是早就定下了的。

  兩家原就交好,大萬氏上無婆母要立規矩,身旁亦沒有姑嫂妯娌勾心鬥角,下無庶出子女需要教養,前任成國公燕景又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風度翩翩。這樣的一門婚事,放眼西越,也再難尋出一門好的來。

  但大萬氏顯然沒有福氣,生燕淮時難產,雖然保住了性命,此後卻一直纏綿病榻,久久不見痊癒,最後更是一命嗚呼。

  燕家的福,都叫後來的小萬氏給享了。

  生子一事,可算是大萬氏病中唯一的一樁波折。

  除此之外,她已經湮沒在歲月長河中的人生,絲毫不見曲折波瀾,亦不見古怪。

  僅憑那些資料而言,大萬氏是個再簡單不過的人,簡單到不論是謝姝寧還是雲詹先生見了,都覺得未免有些過了。

  可冬至甚至連大萬氏幾歲時摔了一跤,手腕往上三寸左右的位置留了淺色疤痕的事,都查了出來,若有遺漏,也不大可能。

  謝姝寧回憶前世,對大萬氏更是一點印象也無,只隱約記得很多年後,權傾朝野的燕淮從不提亡母一句,甚至連亡母的祭日也從不出面,連一炷香也從不上,倒是亡父燕景那,不論清明祭日,他一直風雨無阻。

  這般想來,似乎也有些不對勁?

  雲詹先生那邊卻沒有繼續再叫冬至往下查,那時,燕淮襲爵的消息,在他們看來,已是十拿九穩。到底是他的生母,萬一不小心驚動了他,可就不妥了。

  所以沒多久,這件事就這樣被掀過不提。

  謝姝寧未親自過問過雲詹先生的用意,卻也發現在冬至送了消息回來後,他變得很愈發消沉了。

  她不由開始疑心雲詹先生同燕家,又或是萬家有所關聯。

  然而雲詹先生的身份是個謎團,連頭都尋不到,即便她想查,也無跡可尋,甚至連雲詹這個名字,都是化名。她沒有法子,只得偷偷寫了信送往敦煌,仔細同舅舅打探。

  畢竟最初,就是舅舅將雲詹先生師徒二人給送到京都來的。

  叫人無奈的是,敦煌和京都兩地之間相距甚遙,也不知猴年馬月,才會有回信送到她手中。

  **

  她站在門外,思緒飛揚。

  不斷有斜斜的雨絲自廡廊外飄進來,守門的丫鬟在她的示意下悄然打起了簾子。

  她一個人未帶,孤身進了門,循聲往東次間去。

  有人在毫不收斂地高聲談笑。

  她越走越近,這道聲音也就越來越響亮清晰。若謝姝寧沒有記錯,這該是三夫人蔣氏的聲音。她向來同他們家關係不佳,六姑娘謝芷若又從來拿謝姝寧當顆眼中釘,蔣氏也因此見不得他們一家好。

  今日怎麼會來尋宋氏說笑?

  想必不是來顯擺的就是故意想要來譏諷一番的。

  謝姝寧想得明白,慢悠悠進了裡頭,恭敬地衝她行了一禮。

  蔣氏的說話聲一頓,微微側目朝謝姝寧看了過去。

  只數月未見,蔣氏卻忽然有了種,許多年都不曾見過謝姝寧的錯覺。分明年紀比六姑娘還小,看著卻穩重成熟許多。

  她方才還眉飛色舞的神情就淡了些,嘴角倒還掛著笑,同謝姝寧頷首:「在外頭瘋玩了一個夏天,阿蠻竟也不曾曬黑。」

  謝姝寧垂眸不語。

  蔣氏這人,最愛在嘴上佔上風。

  明明她是去田莊上避暑的,人人也都知道她跟著雲詹先生,琴棋書畫樣樣都學,並非日日在外頭曬太陽,何來的瘋玩,何來的曬黑?

  說到底,蔣氏不過是想譏她似個村姑,竟能在處處簡陋的田莊上一住近一月。

  「可不是,好在沒有曬黑,否則如六姑娘一樣曬成了黑一塊白一塊,可就不妙了。」宋氏以扇掩嘴,眉眼含笑,朗聲說道。

  蔣氏聽著,嘴角一垮,差點黑了臉。

  六姑娘謝芷若打小就喜歡跟謝姝寧比較,如今眼瞧著就要及笄了,也還是不改小時脾性。見謝姝寧從來不用府裡眾多姑娘份例內的胭脂水粉、頭油香膏的,甚至連外頭買的也不用,她便起了疑心。

  後來知道謝姝寧只用月白親手調製的東西,不由就嫉妒了,也要自個兒使人調了用。

  誰想到,竟把自己弄成了黑一塊白一塊,活像是個廚房裡的燒火丫頭,叫人恥笑,生生在屋子裡躲到現在,也沒見全部白回來。

  這是蔣氏的痛處,覺得自家閨女只會丟人,如今被宋氏一提,差點憋不住氣了。

  好在她今日來,乃是因為手中有大消息,可用來嘲笑宋氏。

  蔣氏將火氣盡數壓下,故意幽幽道:「芷姐兒,如何能同阿蠻比。阿蠻早早同成國公府的二公子定了親,哦不,如今怕是該叫二爺了!六弟妹你瞧,這樣的親事,打著燈籠也難找,如今這滿京都的,誰不羨你?我家芷姐兒,卻還懸著呢。」

  宋氏打著哈哈:「芷姐兒的親事,只會比阿蠻的好,三嫂何須擔心。」

  謝姝寧跟燕霖的親事,已同作罷無異,偏生蔣氏總記掛在心上,叫人不喜。

  更何況當著謝姝寧的面,談論兒女親事,宋氏覺得頗為尷尬,便有心打發謝姝寧先回去,可看看女兒,卻只坐在那吃茶,模樣再泰然不過,就又說不出話了。

  蔣氏倒搖了搖頭,「這可保不齊。」

  她說話的模樣一派真摯,宋氏差點就信了她是真的在擔心謝芷若的婚事,便打起精神斟酌字句準備勸解幾句,誰知下一刻蔣氏便故意壓低了聲音同她道:「不過六弟妹,你聽說了沒有?這新任的成國公,同燕二爺的感情極不好,似要將人趕出成國公府呢!」

  「三嫂是從哪裡聽來的諢話!」宋氏聽著這話不像樣子,忍不住輕斥了一句,「國公爺再年輕不懂事,那上頭也還有位母親在,他焉會做出那樣的事來,不過都是外頭胡說八道的話罷了。」

  蔣氏微笑:「他們母子關係不佳,六弟妹總不會不知。」

  明面上再如何和善,背地裡的暗潮湧動卻從未停止,就算是瞎子也能察覺出來。

  宋氏就道:「便是如此,這事也同我等沒有干係,三嫂你說是不是?」

  「怎麼會沒有干係?阿蠻可是同……」

  「三嫂,阿蠻年紀還小,有些事,過幾年再提也不遲。」宋氏正色說道。

  蔣氏一愣,眉頭緊皺:「六弟妹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聽說小萬氏有意擇日來同六弟正式將這事給定下的!」

  宋氏大吃一驚,「什麼?」

  謝姝寧亦跟著驚詫地抬起頭來,望向了蔣氏。

  「阿蠻先回瀟湘館去。」宋氏心亂,見謝姝寧在一旁聽著,連忙趕她走。

  謝姝寧躊躇幾番,應聲退下。

  就憑蔣氏的為人而言,她的話,真假參半,只能聽五分。所以她說燕淮有意趕燕霖出府,謝姝寧是不信的,但她知道燕淮遲早會送燕霖離開京都,就如他自己昔日一般。至於小萬氏的事,謝姝寧忽然有些不敢肯定。

  莫非,小萬氏真的已經開始在為燕霖做最後的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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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發表於 2017-4-18 00:32:57 |只看該作者
第223章 桑田

  若真到了這樣的地步,那燕家的局勢,可見已是極為緊迫危險。

  前世,燕淮在順利襲爵,繼任成國公後,便將燕霖送往漠北,直至數年後,燕霖才被小萬氏給偷偷尋回了京都。而她的這副舉動,徹底惹惱了燕淮。其中因果,除他們之外,自無人知曉,前世的謝姝寧甚至連旁觀者亦算不上,更是一無所知。

  她現如今所知道的那些關於燕家的往事,關於燕淮的事,都是她從往日聽來的傳聞裡,一點一點抽絲剝繭,整理出來的。

  所以,誰也不知道為何燕淮軟禁了小萬氏幾年後,卻只因她偷偷找了燕霖回京一事,便要小萬氏的性命。

  謝姝寧走在廡廊下,望著外頭細密不斷的秋日雨絲,忽然不寒而慄。

  小萬氏雖說是因燕淮而死,可事實上卻是死在了她的親生兒子,燕家二爺燕霖的手裡。

  說來,燕淮丟下三尺白綾,命令燕霖弔死小萬氏一事,謝姝寧還是有一回無意間從林遠致嘴裡聽說的。林遠致很瞧不上燕淮,偏生林家只是破落小侯,孤兒寡母撐起來的門第,饒是後頭謝姝寧做了長平侯夫人,林家恢復了幾許昔日光景,卻也還是叫人輕視的。

  但林遠致背地裡十分看不上燕淮,時常覺得燕淮除了出身好,背後又有外家可依,素日也尤為得昔年在位的慶隆帝所歡心,這才有了他如今的地位身份。

  謝姝寧知道,林遠致明面上不提,心裡指不定日日在想,若換了他跟燕淮易地而處,興許還能更厲害些。

  可彼時誰敢說真的將燕淮的壞話掛在嘴邊,旁人不敢,林遠致也是不敢的。

  謝姝寧能聽到小萬氏的死因,也還是林遠致醉酒後失言吐露,方才知道的。

  她當時在燈下聽著那話,只覺得心頭寒意遍布,自此對燕淮此人駭極了。

  他當時還未曾身居高位,但若想要小萬氏的命,那也多的是法子,何須非得讓燕霖動手?

  謝姝寧那會只覺林遠致的話冷意森然,萬分可怖,實在該好好對燕淮這人遠遠避開才是。

  然而時至今日,她終於忍不住推翻了自己昔日所想。

  燕淮固然心思狠辣,可燕霖呢?

  嚴酷的兄長丟下三尺白綾,要他拿著親手弔死一心為自己殫精竭慮的生母,他竟然也真的就從了,真的就這樣硬生生將至死都還在為他心疼,為他擔憂的小萬氏,給弔死在了橫樑上。

  小萬氏的繡鞋,在半空懸盪,滿臉驚駭,瞠目結舌……

  只怕燕霖也是瞧不見的。

  畢竟,他想活,多過了不敢親手殺害母親。

  真的比較起來,誰敢說,燕淮就一定比燕霖心狠手辣?

  謝姝寧收回落在不遠處那片漸萎的草木上的視線,腦海裡驀地浮現出少年燕淮穿著穿雲錦飛魚服,佩春刀的模樣,面色冷峻,不苟言笑,眼神裡卻有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滄桑和落寞。

  那應該是十六七歲時的燕淮。

  前世那個時候,她根本就沒有同燕淮打過照面,自然也不可能見過他的樣子才對。

  謝姝寧暗暗掐了自己左手虎口一下,留下一彎月牙狀的指甲痕跡,意識這才清醒過來。她聽著廡廊外雨打落葉的聲響,嘴裡輕聲嘟囔著:「活見鬼了不成……」

  明明連見也不曾見過,也不知為何竟會想到了他身上去。

  她搖搖頭,招呼一直守在外頭的柳黃打了傘,送自己回瀟湘館去。

  走至半道,卻在細雨霏霏間,偶遇了父親謝元茂。

  她在傘面下襝衽行禮:「父親。」

  謝元茂便問:「從玉茗院回來?」

  謝姝寧仰臉看他經年不見歲月痕跡的面孔,回道:「是,母親留了三伯母說話,我便先回瀟湘館去。」

  「哦?你三伯母在?」謝元茂聽到蔣氏在同宋氏說話,愣了下。

  「我去時,三伯母便已在了。」

  謝元茂聞言略沉默了幾息,而後擺擺手放行,讓謝姝寧下去,旋即抬腳大步往內書房走。

  謝姝寧停在原地,看了眼他遠去的背影,這才驚覺,算一算日子,原來沒多久便該出三老太太的孝期了,難怪這幾日他總在外走動,想必也是在為服滿起複的事做準備。

  如今謝家三爺在朝中如魚得水,堪比當初的謝家二爺,甚得皇帝器重。

  有他這個做哥哥的在,謝元茂的位子,應當不難辦。

  謝姝寧便有些意興闌珊,無意再去想這件事。

  眼下最要緊的,該是她的三伯母蔣氏嘴裡說的那句話。

  小萬氏如果果真有那樣的想法,恐怕近幾日就會聯絡謝元茂抑或是宋氏。於謝姝寧看來,她派人同父親商量的可能性遠遠大過見母親,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很快就發生了。

  平郊田莊上的一林子雪桃眼瞧著便要成熟的時候,小萬氏終於動了。

  她並沒有如蔣氏所想,直接聯繫了謝元茂,亦沒有單獨聯繫宋氏。

  她直接便給謝家下了帖子,邀了謝家的幾位小姐入府賞梅。

  成國公府的梅花開得早,剛剛十月,便漸次開了。燕家的梅花,也一直都是京都裡最有名氣的。只是這麼多年來,小萬氏也沒辦過什麼賞梅宴,更不必說給謝家的姑娘們下帖子。

  府上幾房人,但凡有未嫁姑娘的,都收到了帖子。

  長房老太太拿著請柬仔仔細細看了又看,低聲吩咐大太太王氏,只管讓府上的姑娘們都去。

  若只是小萬氏的宴,如今去不去都一樣,不去興許還能少沾染些麻煩,但這一回卻是萬家的幾位小姐,藉了姑母小萬氏的名頭,才開的賞梅宴。所以,這背後可還有個萬家,既然他們給謝家的姑娘們下了請帖,她們就沒有不去的道理。

  但去,卻也不能全去。

  老太太便又同大太太叮嚀起來:「老六家的丫頭,定然是不好缺席的,老四家的,不用你操心,至於長房的幾個丫頭,你看著辦。」

  大太太苦著臉笑,做慣了能幹人,這時接了這樣的命令,也不敢說自個兒不會挑。

  可這事,的確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年紀太小的不便帶出門,添麻煩!訂了親的也得講究個規矩,不便出門去。

  最後便只定下了五娘謝萱若,六娘謝芷若,並個八姑娘謝姝寧,再由長房的大少奶奶朱氏帶著一道去燕家赴宴。

  謝姝寧倒是很不想去,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還是得去一趟。

  轉眼間,便到了燕家賞梅宴的這一日。

  今年的天亦冷得尤為的早,恍惚間秋日還未過去,冬天便似乎已經到了。

  才十月,就冷得好似隆冬。北風呼呼刮著,清晨出門的時候,冷得像是刀子。

  卓媽媽特地將暖和卻瞧著也不過份厚實臃腫的狐皮襖子尋了出來,服侍謝姝寧細細穿戴妥當。玉紫便將手爐準備好,塞進了她手中。她身子骨比別個弱些,她身邊的人,也就都尤為小心些。

  臨到出門,圖蘭又帶上了一堆月白前幾日才送來的丸藥,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謝姝寧這才趕在大少奶奶朱氏催人之前,到了二門。

  謝芷若橫眉冷目地瞪她:「都是一道得的消息,偏生你動作拖沓!你年紀最小,卻叫我們幾個年長的在大風天裡等著你,像話嗎?」

  「六姐可用了晨食?」謝姝寧打發了圖蘭先悄悄去檢查馬車,自己則漫不經心地應對著謝芷若。

  謝芷若聽到她忽然不答反問,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不由怔住,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大少奶奶朱氏上了最前頭的那輛馬車,招呼著她們:「被遲了時辰,趕緊上車出發了。」

  眾人齊齊應聲,各自準備上車。

  謝芷若一早說定要同大少奶奶一輛,謝姝寧便跟五堂姐一輛。

  謝姝寧便指了指打頭的那輛馬車,笑著道:「六姐還不上車?」

  謝芷若一跺腳,帶著人轉身往前頭去。

  在她身後,謝姝寧抱著手爐,悠悠道:「六姐晨食怕是吃多了辣的,因而火氣大得很,過會行車還是開了窗好好散散才是。」說完,她便上了自己的馬車。

  謝芷若遠遠聽見聲音,扭頭怒視她,想罵卻耐不住大少奶奶沒了耐心,開始催促她,只得先上了馬車,等著同謝姝寧秋後算賬。

  一行人這才真的開始啟程往南城的燕家去。

  馬車上,向來沉默寡言的五娘同謝姝寧絞盡腦汁閒扯了幾句,實在無話可說,倆人便索性不說話了,靜靜靠在那等著到燕家。

  謝姝寧也落得個輕鬆,默不作聲地猜測起了小萬氏的用意。

  眼下這樣的節骨眼上,她怕是日日急得夜不能寐才是,如何還有心思開什麼賞梅宴?

  而且這場所謂的宴,也的確並不是小萬氏開的,而是燕淮跟燕霖的幾位表姐妹提出來的。真假不論,但今日肯定少不了萬家的人。

  馬蹄聲響「噠噠」響個不停,謝姝寧的心思也跟著千迴百轉。

  ——小萬氏想見她。

  謝姝寧神態凜然,微微斂目。

  以小萬氏對燕霖的疼愛程度,她想先見一見已多年未見的謝姝寧,也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可對她而言,好端端地去小萬氏跟前轉上一圈,可實在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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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3:08 |只看該作者
第224章 燕家

  然而即便心神不寧,馬車依舊載著她,到了燕家的門前。

  本以為是門庭若市的場景,可誰知到了成國公府的大門前,眾人卻發現,冷清得很。跟謝姝寧同乘一輛馬車的五娘悄悄掀開了一角簾子,往外頭探頭探腦地看了幾眼。不多時,她收回了視線,奇怪地道:「怎地就只有我們家的人?」

  謝姝寧掀了掀眼皮,卻沒接話。

  前任成國公燕景才去了多久?

  燕家眾人此時正在孝期裡,原本該是連這場所謂的賞梅宴也不能辦的。重孝加身,焉能肆意享樂?所以今次小萬氏所謂的賞梅宴,名義上是萬家的幾位外甥女的意思,她這個做姑母的只是借了處地方。

  過會宴上,小萬氏會不會出面也是個問題。

  再者今日人來得少,早在謝姝寧的預料之中。即便只是借了燕家的地方,這件事仍做的不好,外人若要置喙,也總有說不完的話,故而能受邀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謝家人到的早,後頭有沒有旁的人來,暫且兩說,但這會,裡頭怕是空蕩蕩的,並無客人才是。

  五娘見她沒吭聲,便收了繼續說下燃,直到要下馬車的時候,才輕聲訥訥說了一句,「聽說,今日的這場賞梅之宴,亦有為世子襲爵慶賀的意思,怎地根本不見人影……」

  謝姝寧在後頭聽見了,微微搖了搖頭。

  到底是養在深閨裡的豆蔻少女,平日裡又不得四伯母容氏細心教導,竟是連傳聞的真假也不知分辨。

  燕景才去,燕家又怎麼可能會為了燕淮襲爵的事慶賀。

  就算他自己不想當個孝子,也得小心外頭的口水淹死人。

  「見過謝大奶奶。」

  謝姝寧跟在五娘身後,倆人還未下馬車,便聽到外頭有個沉穩的婦人聲音響起。

  前頭馬車上的六娘謝芷若,也緊隨其後,下了馬車站到了大少奶奶的身旁。

  五娘幾乎跟她同時下了車,謝姝寧則晚了一步。

  那方才聽見聲響的婦人便微笑著漸次同她們見了禮,面上笑意輕淺,聲音裡倒是隱隱含著幾分殷切。謝姝寧循聲望過去,只見一個瘦高個,容長臉的婦人身板筆直地站在那,年紀約莫在三十歲上下,頭髮緊緊梳起,一絲不苟,眼神亦如那一頭烏黑的髮絲一般,帶著種嚴苛的肅然。她穿一身茶色比甲,裡頭是暗青的中衣,衣著略顯老氣,倒愈發襯得她年輕起來。

  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謝姝寧只看了一眼,便在心裡下了決斷。

  正想著,大少奶奶便已經準備領著她們往裡頭走。

  前來迎她們的婦人在前頭帶路,一邊同大少奶奶輕聲說著話。

  謝姝寧這才知道,原來她就是小萬氏跟前的那位心腹媽媽,管氏。

  她從未見過管媽媽,今生前世都一樣。只是個婆子,論理她也不該知道才是。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身份低下的媽媽,謝姝寧前世卻聽過不止一回。

  管媽媽極得小萬氏看重,堪稱是燕家的內管家。

  然而,管媽媽並不是小萬氏的陪房媳婦子,也並不屬於小萬氏的陪嫁丫鬟中的一員。若不是謝姝寧提前知曉,她也一定不會想到,管媽媽其實是大萬氏的陪嫁丫鬟。

  以小萬氏同燕淮水火不相容的局面來看,小萬氏肯定一早就將燕家內宅裡的人手給換過一波才是,絕不會傻傻還繼續用著故去的長姐用過的人。

  可管媽媽是其中的一個例外。

  她管著燕家內宅的一應瑣事,上到能代小萬氏直接下令,下到府上漿洗房用的皂角是何樣的都需經她的手。

  這樣一個人,卻被小萬氏派了出來,親自迎她們入府。

  真是天大的面子……

  謝姝寧打量著道旁漸漸密集起來的草木,心下微冷。

  管媽媽前世曾名揚京都,連東城的那些行商,都聽過她的事。

  昔日燕霖親手勒死了小萬氏,在燕淮身邊苟且偷生。但像是刻意的嘲諷,這樣凄涼死去的小萬氏卻仍是要風光大葬的。而她出殯的那一日,管媽媽一頭撞死在了小萬氏的靈柩前。

  其心忠貞,無言可駁。

  然而沒多久,便不知從哪傳出來了奇怪的流言。

  說是,忠心耿耿的管媽媽當日咬著牙關一頭撞上去的時候,口中曾高聲喊著,「皆是老夫人的錯!是老夫人的錯呀!」

  誰也不知她究竟是因為主子死了,一時無法接受,得了失心瘋,抑或是因為別的原因,才說出這樣的話來。

  沒有人知道這句未經驗證的流言裡,管媽媽到底是在說什麼。

  燕家的老夫人,早在大萬氏嫁進門之前,就已經沒了。

  所以管媽媽的話,便不大可能是指的燕家老夫人。

  眾人思來想去,似乎就只能是萬家老夫人。

  但誰也不敢去驗證一番……

  不過萬家老夫人,自那一日開始,聽聞便病的……此後苦苦撐著,到底沒熬上幾年,便去了。

  前世謝姝寧當成話本子來聽的事,如今故事裡的主角就在她眼前晃蕩。而今再回想,她便不由覺得裡頭疑點重重。

  管媽媽既是大萬氏的人,為何卻能在小萬氏手下,一待就是十數年,而且在一眾僕婦間,始終手掌大權。不論怎麼想,都於理不合。除非,管媽媽曾做過能表明她忠心的大事,譬如對大萬氏……又或者,小萬氏心寬得很,又看得長遠,實在是難捨管媽媽這個人才,所以才將她留下繼續用著。

  但這,還不是裡頭最叫人狐疑的事。

  真正充滿詭譎氣息的,應是那句似是而非的遺言。

  ——「皆是老夫人的錯。」

  若這話不是流言,而是真的,那麼管媽媽,又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是僕,說這樣的話,乃是大不韙!誰給她的膽子?

  然而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再加上空穴不來風,這裡頭定然隱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陰翳。

  謝姝寧嗅著空氣裡漸漸瀰漫開來的梅花香氣,冷冽中混雜著甜蜜的芬芳,直叫人心醉。她微微蹙眉,想著管媽媽的事,一時竟是回不過神來,跟著人群走至花廳時,仍在出神。

  直到有人揚聲說了一句,「不知哪位是謝家八妹妹?」

  謝家的幾人皆沒有料到一到地方就遇到這樣的事,不由微怔。

  大少奶奶清醒得快,瞧著眼前那幾個陌生面孔,耳畔聽著管媽媽介紹說是萬家的幾位小姐,便笑著輕輕推了謝姝寧一把,將她往前推了些,口中道:「八妹莫非認識萬小姐?」

  謝姝寧腳步微滯,眼中閃過一絲不虞。

  大堂嫂朱氏素日就是個拎不清的,連她的婆婆大太太十分之一也無,這會既有管媽媽在場,管媽媽自然會同萬家的幾位小姐依次介紹她們,何須她這樣巴巴地將人給推出去。她倒好,直接便上手了。

  何況眼下還不知萬家的人在打什麼主意。

  謝姝寧從未見過萬家的幾位小姐,更無法摸清她們的性子,本就打算不動聲色悄悄觀望的,結果被大少奶奶這麼一推,倒成了眾矢之的,站在那任人打量,避不開了。

  眼前齊刷刷或站或坐,滿噹噹的一群姑娘。

  站在最前頭著綠的那一位,就是方才出聲尋她的人。

  謝姝寧冷眼看過去,見她身上穿的倒是京都未嫁女子時興的衣裳,腳下卻蹬著一雙胡制的馬靴,並不常見。

  她立時明白過來,眼前的人,是萬幾道的嫡長女,萬素素。

  萬素素今年該是及笄了的,以酷愛騎射,堪比兒郎出名。

  她想著,就收起了眼中的冷芒,換上了柔柔的春水,笑著搖頭:「並不識得。」

  話音落,萬素素忽然一個大步上前,站到了她跟前來,口中道:「謝八妹妹不識得我不要緊,我可識得你!」

  這鬧的是哪一齣?

  謝姝寧往後退了一小步。

  萬素素居高臨下看著她:「你可是我未來的二表弟媳,我當然識得你……」

  萬素素的出現,難道是小萬氏的新招?

  謝姝寧眼皮一跳,望著萬素素一臉正色,竟是無言以對,她遂又往後退了一步,低下頭去,佯作嬌羞:「萬家姐姐好壞!」

  「……」

  在場的人或多或少都曾聽聞過謝姝寧的事,知她同惠和公主是手帕交,從小要好,又知她曾隨母遠赴漠北,見多識廣,本都以為該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誰知竟是這幅立馬就要咬著手帕淚汪汪的樣子,當下都懵了。

  半響,管媽媽在邊上打起了圓場:「亭子裡的一應事物都已備好,諸位小姐隨時可前往賞梅。」

  一行人便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起來,各自準備往亭子裡去。

  那邊熱茶、果點、火盆,一應俱全,直接過去便可。

  謝家的幾人也就要一道往園子裡的去。

  進了亭子,萬素素忽然招呼起了她,要她同自己坐在一處。

  謝姝寧對她的熱情模樣十分不適,總覺得這裡頭有著說不出的怪異。就在這時,她忽然眼尖地發現,原來今次,溫雪蘿也受邀了……

  許是察覺了她一時忘了挪開的目光,正在同身旁的姑娘小聲說話的溫雪蘿,忽的抬起頭來朝她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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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天敵

  少女瑩白的面孔上帶著客套而疏離的笑意,因忽然間抬頭相望,一時未能收起。

  那抹笑,就這樣定定映入了謝姝寧的眼簾,刺得她雙目生疼,猶如有人正拿著灼過的尖刀在沿著眼眶的縫隙,一點點將裡頭的眼珠子給剮出來。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即便她已經想好笑看溫家覆滅,笑看溫雪蘿墮向深淵,可這會真見到了人,心間竟仍有難以自抑的烈火熊熊燃起。

  這是她今生,第三次見溫雪蘿。

  隨著年歲漸長,溫雪蘿的眉眼也日漸舒展開去,終於同謝姝寧記憶裡的那張面孔,相差無幾。

  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握緊,謝姝寧看著眼前的人,嘴角微微上揚。

  溫雪蘿怔了下,見她對自己笑,便也點了點頭,隨即收回視線,繼續小聲同身旁的人交談。

  那廂萬素素卻等不住了,親自上前來拖謝姝寧,道:「好妹妹,別愣著,快上這邊來!」

  她笑得大聲,說話的嗓門也響亮,亭子裡的眾人就都循聲看了過來,視線火辣辣地落在倆人相握的手上。萬素素渾然不覺,拽著謝姝寧就往原先她落座的地方而去,恰巧其位置便在溫雪蘿一行人的對面。

  謝姝寧並不願意過去同她同坐,方要推辭,身後忽然跳出來一個人,堆著一臉古怪的笑意衝到了她前頭,自顧自往那位置走去。

  「八妹妹,萬家姐姐這般客氣,你還不快來?」等到落了座,眾人才看清楚,原來是謝家的六姑娘謝芷若。

  她平素也時常跟著母親蔣氏出門,在座的人對她並不覺陌生。

  萬素素也拉不下臉提醒她,那地方餘下的位置攏共也只坐得下兩個人,她自己同謝姝寧坐下正好,如今被人佔了一塊,可還怎麼坐?

  但這話,即便是號稱不拘小節的萬大小姐,也知不能當著人面明說。上門便是客,她若真這般說了,豈不是故意打謝芷若的臉面?往輕了說,這只是幾個姑娘鬧矛盾,往大了說,就成了萬家瞧不上謝家。

  人生在世,彎彎道道多著呢。

  不過一看謝芷若的模樣,她便知道謝芷若同謝姝寧不和,總算也不是全無用處……

  不過萬素素知道自己趕不得謝芷若,又憋著話,面色就不如先前好看,拽著謝姝寧的手倒是沒鬆,反倒是越收越緊。

  她手勁不小,一不留神,捏得謝姝寧差點痛叫出聲,好容易才咬住了淡紅的唇,將這一聲給堵在了嘴裡。然而抽也無法將手抽出來,場面一時間又是冷的,在場的謝大奶奶是裡頭年紀最大的,卻也不知打圓場,呆呆地站在那,擔憂地看著謝芷若,倒像是覺得謝姝寧能被萬素素看好,是極佳的一件事。

  謝姝寧無力說她,索性應了萬素素的邀約,要去同她坐在一處,而不同謝家的幾人坐在一塊。

  聽她道了謝,萬素素因為謝芷若惹出來的惱意就也消散了些,高高興興、親親熱熱拉著謝姝寧往前去。

  到了近處,謝芷若老神在在地坐在那,抬眼看看倆人,並不吭聲。

  萬素素就招呼左手邊的人,微微往邊上擠了擠,自己這才跟謝姝寧坐下了。

  謝姝寧被卡在了萬素素跟謝芷若的中間,像饅頭裡夾著的肉餅,難受得慌。

  左看不爽,右看也不爽,正視前方,更是糟糕。

  因了方才那番動靜,如今誰不關注她們這邊。

  溫雪蘿也不例外。

  謝姝寧一抬眼就發現對方正朝著自己這看,頓時氣焰萎靡,渾身不舒坦。

  冤家路窄,不管過了多少年,這個理卻不會變。

  她倒是真的沒有料到,今次溫雪蘿竟然也會受邀,受邀也就罷了,她竟然也真的來燕家赴宴了。誰不知道,她跟年紀輕輕的新任成國公燕淮,定有婚約。誰又能不知道,燕景死了,燕淮要為父守孝三年,不能婚配,溫家自然是願意讓溫雪蘿等著他。

  左不過到那時,溫雪蘿也才及笄不足兩年。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明白知道溫雪蘿是燕淮那邊的人,溫家會是燕淮背後的助力,小萬氏又怎會請她?

  謝姝寧冷眼掃視了一圈周圍,見到的人,即便是她這樣鮮少出門赴宴的,也並不覺得眼生。人數也的確不多,裡頭最打眼的當屬她跟溫雪蘿無誤。兩人,一個是燕淮的未婚妻,一個是燕霖的未婚妻。

  旁人一定都是這樣看待她們二人的。

  謝姝寧百思不得其解,既如此,小萬氏藉著萬家幾位姑娘的名義,邀了溫雪蘿來,難不成只是為了場面上好看?

  到了這樣的時候,小萬氏莫非還想同燕淮維繫明面上的友善?

  若真是這樣,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些。

  柳眉微蹙,謝姝寧低頭看起了露出裙擺的鞋尖。

  身旁的謝芷若忽然道:「八妹妹,你今日可是真來對了。」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謝姝寧聽得一頭霧水,但知曉謝芷若素來愛同自己攀比,這會怕是見萬素素只待她熱切,心中不高興罷了。況且謝芷若差不多到了年紀,沒兩年就該嫁入長平侯府,做林遠致的正頭夫人,但林家的境況是一日不如一日,她今日又見了溫雪蘿,想必極為不快。

  幾廂一比較,分明是她的婚事最差,也難怪日益張狂的謝芷若覺得不忿。

  憑什麼……

  謝姝寧幾乎都能聽見邊上的人低聲咬牙切齒吐露的這三個字。

  她沒應聲,權當自己連一個字也沒聽見。

  謝芷若討了個沒趣,嘴角翕翕,別過頭去。

  萬素素則在另一側笑著道:「聽說你同惠和公主十分要好?」

  「承蒙公主殿下抬愛。」

  萬素素便又道:「你在我跟前就不必謙虛了,我可聽說,你厲害得很,什麼都懂,連天底下最擅技的覃娘子,都對你讚不絕口。」

  她一句句說著誇讚謝姝寧的話,似要將她捧到天邊去。

  謝姝寧只覺眼皮一跳,認定萬素素古怪得很。

  萬素素是這話怎麼聽上去,像是故意的,故意要將她捧得高高的,好惹人眼紅……

  偏生她右手邊還坐著個謝芷若。

  須知,她家這位六堂姐,可是連芝麻大的事,都能嫉恨上她,更不必提萬素素這會說的話,句句都戳在了謝芷若的痛處上。覃娘子一開始便是謝家長房請來,教長房的幾位姑娘女紅的,二房跟三房的幾位,都是得了運氣,有幸能在一道學罷了。

  誰也沒想到,最後倒叫謝姝寧這個不起眼的拔了頭籌。

  謝芷若因為這事,已從幼時便開始記恨謝姝寧,直到如今也沒能放下。

  前些日子,她又聽說了覃娘子知道謝姝寧歸家了,便也要加緊時間趕回來,本就不快得很。這下子又從萬素素嘴裡聽到了覃娘子對謝姝寧讚不絕口的事,登時氣紅了眼睛。

  她忍不住在邊上譏了句:「女紅做得再好又有何用,咱們這樣的人家,難道還要自個兒做了繡品去賣錢度日不成?」

  官宦人家的姑娘,平日裡但凡要做點什麼東西,自然都有丫鬟婆子帶代勞,的確並不需她們學的多精多厲害。

  萬素素卻像是執意要同她唱反調,笑嘻嘻地道:「謝六小姐這話可不對,覃娘子的故事,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這女紅做得好,可也是一樁妙事。若不然,坊間又怎麼會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樣的話?」

  謝芷若沉下了臉,「我只知道文武狀元,原來世上還有繡花狀元不成?」

  話音剛落,亭外有幾個穿月白中衣墨綠比甲,束丁香色腰帶的丫鬟端著東西魚貫而入。

  萬素素就沒接謝芷若的話,只挑釁地看了她一眼,遂站起身去吩咐這幾人將東西送到這邊來。

  不一會,走至近前,眾人才看清,原來幾個丫鬟手裡提著的食盒裡,裝著的是些熱騰騰的糕點。

  亭子裡只備了果脯蜜餞、瓜子花生之類的小零嘴,並沒有點心,原是要趁熱上。

  冷冰冰的天裡,就著熱茶吃幾塊香甜的熱糕,倒是暖胃又暖心,眾人便都覺得萬素素這個辦賞梅宴的人,極為體貼周到,不由誇起她來。

  萬素素面露喜色,忙說不敢居功,這都是她的姑母小萬氏一早安排下的,她不過是出個人力罷了。

  說著話,有個丫鬟端著碟子朝他們走近。

  萬素素便道:「送到謝六小姐邊上吧。」

  謝芷若邊上有塊凸起的石柱一樣的地方,正是擱碟子用的,還空著。

  那丫鬟便側身邁開一步,要將糕點放上去。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謝芷若忽然「呀」了聲,像被踩著了尾巴的貓,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伸手便重重推了一把邊上的丫鬟。那碟子點心冒著熱氣,還未擱上便隨著踉踉蹌蹌跌倒的丫鬟一塊,灑了出去。

  天女落花似的,傾了一半出去。

  丫鬟似是想抓住瓷盤,手忙腳亂的,「啪嗒」一聲,上頭剩餘的那一小半糕點,竟飛過了她的頭頂,砸到了後頭的人。

  巧的很,不偏不倚,全落在了溫雪蘿身上。

  而先前傾出去的那些,都落到了謝姝寧的衣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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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
發表於 2017-4-18 00:33:38 |只看該作者
第226章 詭異

  柔軟香甜的點心破了相,裡頭的紅豆棗泥餡,一點不落黏糊糊地沾在了倆人的身上,一片狼藉。

  亭子裡的諸人都懵了,只見謝芷若指著摔在地上的丫鬟罵道:「沒有規矩的東西,不長眼,竟敢踩我!」

  那丫鬟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起來,連連磕頭,一下又一下,磕得極重,聽得人心驚肉跳的,「奴婢知罪了,求您饒了奴婢這一回吧——」

  她這般一喊,倒叫謝芷若僵住了。

  謝芷若就算再脾性不佳,目中無人,也知道自己不能當著外人的面,不顧一切發大脾氣。她沒個一兩年就要及笄了,若在這時傳出了不好的名聲,可是極損閨譽的事,於她只有壞處,而沒有一絲好處。

  地上跪著的人,仍在磕頭,額頭上已見了紅,破了皮。

  亭子裡的諸位小姐便都竊竊私語起來,鬧得謝芷若瞬間有了下不來台的感覺。她不由暗悔,方才自己便不該氣急敗壞地說出訓斥的話!當著眾人的面,她合該端出一副大方可親的模樣來才對。

  但事已至此,晚了!

  謝芷若僵直著舌頭,皺眉道:「起來吧!」

  但那丫鬟似是充耳未聞,只磕個不停,並不起身。

  謝芷若不禁惱了,這難道是想要她親自低聲下氣將人給攙起來不成?她就算不顧臉面身份願意如此做,一個丫鬟可還沒福氣享呢!

  就在場面僵持不下之際,萬素素總算是開口了,「還愣著做什麼,快將這不成器的東西拖下去!」

  謝芷若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結果這口氣還未鬆到底,她便聽到萬素素又道:「謝八小姐跟溫二小姐的衣裳可都髒了,實是對不住。」

  她神情誠摯地道著歉,姿態做了十足,但在場的人都心知肚明,方才若不是因為謝芷若好端端地推了那丫鬟一把,這些個點心糰子餡料,又怎麼可能會落在謝姝寧跟溫雪蘿的衣裳上,叫她們生生丟了臉面。

  一群人悄悄打量著謝芷若的眼神就都有些怪異起來。

  謝芷若極為不忿,這事焉能怨她?

  而且各個都只顧著謝姝寧跟溫雪蘿的衣裳,竟是無一人來過問她的腳如何了,可有被踩傷,真真是叫人憋悶。

  就連平日裡同她關係不錯的謝大奶奶,竟也不來詢問她,而是直接跑到了謝姝寧跟前,一疊聲問著可燙著了。

  呸!

  幾塊熱點心,難道還能燙出泡來不成?

  再說身處冬日,人人穿得厚實,根本不可能會燙到。

  謝芷若氣得差點絕倒。

  「幸好幸好,只是髒了衣裳。」謝大奶奶不知謝芷若心中所想,只站在謝姝寧身邊長出了一口氣。

  小姐們出門,必然都會備上同身上衣料款式顏色皆相近的乾淨衣裳,以備此等突發情況。

  謝大奶奶便讓人去取了衣裳來。

  那廂溫家的下人,亦匆匆地要去取衣裳。

  萬素素瞧見了,便吩咐身邊的一個婆子:「你跟上去,過會便領著那兩個丫頭一道往洗翠閣去。」話畢,她就又分別同謝姝寧跟溫雪蘿道,「洗翠閣是如今我暫住的地方,裡頭東西一應俱全,二位便去那兒將衣裳換了吧。」

  旋即,她又讓人速速先去,準備熱水等謝姝寧二人過去了好擦臉淨手。

  謝大奶奶便要親自送謝姝寧過去,還沒動身,就聽見謝芷若喊了一聲:「大嫂!」

  她將將準備邁出的腳步,就沒能繼續邁開。

  臨出門前,她得了大太太的特意叮囑,要她看好了這幾個小的,千萬別惹出事來,謝芷若方才已惹了禍,可千萬不能再來一回。謝大奶奶心頭千迴百轉,想著這幾個裡頭雖然謝姝寧年紀最小,可素日瞧著最是知事穩重,只是跟著人去換件衣裳,想必不會出什麼事。倒是謝芷若這,她得仔細看住了。

  這樣一想,謝大奶奶便決意留下了。

  謝姝寧也想著謝大奶奶雖無大用,但留在這對謝芷若多少還有些威懾力,跟她去換衣裳,並沒有必要。

  這事便定下了,謝姝寧帶著圖蘭,跟燕家的丫鬟往萬素素暫住的洗翠閣去。

  溫雪蘿也帶著貼身大丫鬟,一同前行。

  一群人高高低低,緩緩走遠。

  看著圖蘭的背影,站在亭子裡的萬素素喃喃自語了句:「怎地這般高大,像個男人。」

  其實圖蘭遠沒有到虎背熊腰的地步,只是站在這群人身邊,便顯得高壯極了。

  ***

  須臾片刻,一行人漸漸步入了洗翠閣的地界。

  然而一路走來東繞西繞,謝姝寧是一丁點路也記不住,跟著人走,都差點失了方向,可見成國公府的地形複雜多變。周圍又多草木山石,道路七彎八拐。

  好容易,他們走到了廡廊下。

  領路的丫鬟生了張圓臉,看著便天生帶笑。

  她一路笑咪咪地將謝姝寧跟溫雪蘿送進了萬素素客居屋子的耳房,道:「二位小姐且等一等,衣裳想必馬上就要送來了。」

  按照路程,她們取了衣裳過來,不如從亭子過來路近,應會走得慢一些。

  謝姝寧便尋了張椅子坐下了,專心等起衣裳來。

  跟溫雪蘿同處一個屋檐下,實在叫人坐立難安。但她面上不便表露,便只能在坐不住的時候,四顧起來。

  候了一會,人還未來,領路的圓臉丫鬟便笑著同圖蘭跟溫雪蘿的丫鬟道:「別是迷了路,兩位姐姐不若出去迎一迎吧。」

  圖蘭便輕聲喚了謝姝寧一句。

  謝姝寧心神不寧著,聽到這話,想也沒想便打發圖蘭去了。溫雪蘿的丫鬟自然也一道跟著走了,左右這裡還有燕家的丫鬟先伺候著,她們亦很快便能回來。

  然而人走了約幾息工夫,謝姝寧漸漸覺察出不對勁來。

  去領衣裳的丫鬟,難道不會跟著燕家的下人走?既跟著人,又怎會迷路?

  圓圓的笑臉猶在眼前,謝姝寧四處一看,卻沒有瞧見人影,不由低聲脫口道:「人呢?」

  這一聲,驚動了溫雪蘿,她一把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皺著兩道柳眉一看,果真無人,不由跟著狐疑起來:「許是先去萬大小姐那回稟消息了。」

  謝姝寧斷言:「就算要去,也沒有一聲不吭直接消失的道理!」

  她們雖不是燕家的主子,但到底也是主子,更不必說二人身上還擔著燕家未來主子的可能。不消幾年,溫雪蘿更會是主母,身為燕家的丫鬟,不巴結還這般行事,簡直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謝姝寧亦站起身來,忽而臉色大變,拔腳就要往外走。

  溫雪蘿一臉疑惑,吃驚地問她:「謝八小姐,這是做什麼?」

  謝姝寧沒心思搭理她,飛快走至門邊,然而手方觸到門板,她便知道,這門是打不開了。

  不過薄薄的一層木板,但用來困住她們,卻是怎麼都夠了。

  她方才實不該分心答應讓圖蘭出去迎什麼衣裳!

  「門被鎖上了?」溫雪蘿站在距離她僅僅一步之遙的地方,見狀詫異不已,急忙也上前來推門。

  門扉依舊紋絲不動。

  溫雪蘿駭然,重重叩門:「芹兒,開門芹兒!」

  可名喚芹兒的丫鬟,方才是同圖蘭一前一後,幾乎是一道走的。

  這時圖蘭未歸,芹兒當然也未能歸來。

  謝姝寧往後退了幾步,遠離了門扇。

  若圖蘭回來了,不必她們喊,圖蘭就會進來尋她。可溫雪蘿厲聲喊了幾句,除了「怦怦」的敲門聲迴響著之外,外頭寂靜得像是墳塚,沒有絲毫人聲。

  ——她們是真的被困住了。

  她因為溫雪蘿的出現,分了心,大意了。

  謝姝寧很悔青了腸子。

  成國公府本是龍潭虎穴,她竟然還能大意至此,實是不成氣候!

  可萬素素為何要將她們二人困在洗翠閣裡?

  「怎麼會這樣……」溫雪蘿腳步蹣跚,退到了窗邊,伸手想要開窗,「窗戶……窗戶竟然也被鎖上了!」

  溫雪蘿急得要掉淚。

  謝姝寧瞅見了,很不習慣。

  這時的溫雪蘿還未經歷溫家家破人亡的事,倒並不如後來那般叫人厭憎,若不然,謝姝寧前世早時同她也就不會成為摯交。

  時間,能叫物是人非事事休……

  鼻間充盈著清甜的香氣,混著衣裳上沾著的紅豆棗泥餡香,這樣緊張的時刻,謝姝寧卻忽然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

  另一邊,負責去取衣裳的幾個丫鬟,跟著燕家的婆子,正往洗翠閣趕去。

  然而她們走的路,卻同先前謝姝寧跟溫雪蘿走的路,截然不同。

  謝姝寧一行人,沿著羊腸小道,穿過了一個廣闊的庭院,方才見到了洗翠閣的門匾。

  但捧著衣裳的幾個人,此刻正在走的路,卻是寬闊的。不多時,一群人穿堂而過,又沿著抄手遊廊走了一會,過了一扇月洞門,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

  洗翠閣幾個字,悠悠映入了眾人眼簾。

  幾人魚貫進了洗翠閣,也往耳房去。

  然而裡頭卻是空蕩蕩的,並沒有人,冷清得沒有絲毫煙火氣息。

  成國公府領路的婆子笑著:「怕是亭子那邊誤了事,還得稍過一會。」

  何況按路程,從亭子那邊過來,的確比她們要路遠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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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
發表於 2017-4-18 00:33:49 |只看該作者
第227章 癲狂

  局中的人,沒有一個人知道,兩間洗翠閣,相距甚遠,根本就不在一個地方。

  萬素素則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的姑母小萬氏特地在賞梅之宴開始之前,便私下裡央了她,讓她想法子把溫雪蘿跟謝姝寧這二人聚在一塊,離了眾人的視線。她先時不明,問姑母,為何要見這二人?

  她近些日子陡然間像老了十歲的小姑母,露出古怪的笑意,語速奇怪地說道:「經年未見,只是想私下裡說說話罷了。」

  萬素素是萬家大舅萬幾道的嫡女,因萬幾道疼愛燕霖,待小萬氏也親熱,她平日裡也同小萬氏母子親近,與表弟燕淮,卻是平平。因而小萬氏拜託她的事,她尋常是想也不想便該答應的,但這回卻覺得裡頭有些不對勁。

  燕家的兩門親事,她是聽說過的。

  謝姝寧照說身為燕霖未來的正妻,愛子心切的小萬氏想私下裡同謝姝寧說上幾句話,她也能理解。可同溫雪蘿,又有何話可言?溫雪蘿來日可是要嫁給燕淮的,是要同小萬氏在內宅裡爭權奪勢的!

  她在小萬氏跟前自在慣了,便直截了當地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小萬氏便用雙布滿血絲,似多日未曾睡好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嘴角的笑意倒漸漸變得正常和緩起來:「淮兒素日與我不合,他將來的正妻,若也如此,豈不是麻煩?我這是想同溫家交好呢。」

  萬素素聽了自家姑母的這番話,點了點頭將事情給答應了下來,暗地裡卻是不相信的。她也到了快出閣的年紀,心裡頭明鏡似的,小萬氏同燕淮水火不容,又怎麼會真的想跟溫家交好,想必是為了搶得先機,先敲打溫雪蘿一番,好叫溫雪蘿先怕了她。

  若是因為這些事。讓溫雪蘿不敢再嫁入燕家來,更是妙哉。

  即便燕淮成了國公爺,但小萬氏仍是他的母親,他一日未成家。這婚事便仍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逃也逃不掉。

  一旦沒了溫家的事,燕淮的婚事,就能成為小萬氏拿捏他的一根針。

  萬素素打從心眼裡覺得自己這回該幫小姑母一把。

  於是,她便高高興興使了不入流卻百試百靈的計策,將溫雪蘿跟謝姝寧硬生生給湊到了一塊,送去了所謂的洗翠閣。

  然而她以為自己全權掌控著大局,卻不知道,自己至始至終都只是小萬氏手裡的一枚棋子,一個小卒。

  真正的大局。從來都掌握在小萬氏的手裡。

  得知了魚兒已經咬了鉤時,小萬氏正抱著燒得熱熱的紫銅手爐,蜷在榻上。

  自從燕霖摔斷了腿之後,她便一直沒能好好睡上一覺。一晃眼,過了許久。名醫遍請,燕霖的傷勢非但沒有好轉的跡象,反倒是惡化了,情況愈加危急。

  直至如今,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只怕不久於人世。

  小萬氏不信這話。死也不願意相信!

  她放在心尖尖上疼愛的兒子,只不過摔傷了腿,便活不下去了?這怎麼可能!

  但每一個匆匆而來,又面帶惶恐,黯然離去的大夫都只會哆哆嗦嗦地告訴她,便是華佗扁鵲在世。恐也是無力回天。

  她恨不能使人撕爛了這些人的嘴巴,但滿心裝著兒子,她哪裡還顧得上生氣,只拚命想要再尋好大夫來。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燕淮要趕燕霖離開成國公府的消息。便這樣不脛而走了。

  小萬氏氣得說不出話來,立即差人將消息送去給自家兄長。

  不能,決不能叫燕淮得逞!

  她的兒子,才該是燕家的主人,他燕淮,算是個什麼東西!

  然而這一回,消息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送到了萬幾道的手上,萬幾道卻無暇分身,無力襄助。一個汪仁,在這個節骨眼上,便能要去他半條命。燕淮竟勾結上了大太監汪仁,實在出乎萬幾道的預料,一時間根本無法分心來勸解自家小妹。

  小萬氏只從他那收到了一句話,若燕淮真的打算將燕霖趕出成國公府,倒也不失為是件好事。

  至少,他還能活著,即便活在成國公府外。

  小萬氏看到這句話時,眼眶中淚珠湧動,再無法忍耐,撲簌簌滾了出來。

  她痛哭不止,只覺自己是被兄長所背棄,又恨又痛,心碎不已。

  這樣的敷衍之詞,她不看也罷!

  燕霖根正苗紅,何處比不得燕淮?

  憑什麼他能坐著成國公的位子,將燕霖趕出燕家?

  小萬氏泣不成聲,斷了念頭,只專心守在了燕霖身側,只要她還活著一日,燕淮就休想將她的兒子趕走。

  直至那一日,燕霖連藥也喝不下去了,灌進去的藥汁,一點不留又盡數被他給吐了出來。

  小萬氏抱著兒子細聲勸他,勸他便是再難受,也要將藥給喝了。

  就在這個時候,披著灰鼠皮大氅的少年,迎著凜冽的風聲,掀簾而入,帶進來一陣寒氣。

  她大驚,起身斥罵:「是哪個開的門!可是已全然不將我放在眼中?」

  這燕家內院,在她手下汲汲營營十數年,連守門的婆子,都是她精挑細選過的,而今,卻像是被風乾了的薄紙,輕輕一碰就碎成了齏粉。管媽媽也驚,下意識擋在了燕淮身前。

  屋子裡一片寂靜無聲,丫鬟婆子們,皆低著頭,沿牆而站,連大氣也不敢出。

  小萬氏猶記得,自己喘著粗氣,紅著眼睛守在兒子病榻之前,對長姐所出的繼子虎視眈眈的模樣。

  管媽媽怕她繼續失態,惹出禍事,站在燕淮跟前連聲道:「國公爺,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二爺的病....」

  然而成了新任成國公的少年,卻只是淺淺笑了起來,笑意猶如春風拂面,全無冷意。可他口中說的話,聽得小萬氏跟管媽媽直打寒顫。

  他說。他要送燕霖離京。

  消息竟是真的!

  小萬氏想也不想便厲聲反對,她絕不答應!

  可燕淮只是笑,聲音冷漠地道,既都是燕家的兒子。那他走過的路,也合該叫燕霖走上一遭才是。

  小萬氏是知道他那幾年到底被燕景送去了哪裡的,聞言冷汗直冒,雙手握拳,一個字也說不出。

  漠北風沙之地,環境苦寒惡劣,活著便已是艱難,從小嬌生慣養的燕霖,如何能去?

  她尖叫:「你是想要殺了他!殺了他——」

  對面的少年面不改色:「母親休要胡說。」

  她胡說?

  她焉有一個字是胡說的?

  小萬氏終於徹底失了儀態。擁上前去推搡燕淮:「你也配!你也配站在這?你便該老老實實死在外頭,不要回來禍害我們母子!」

  管媽媽駭然,急忙去拽她。

  燕淮卻只是倏忽斂了笑,擒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極冷。帶著寒冬裡的森森涼意,直達心扉。

  小萬氏情不自禁地顫了下。

  「母親,晚了!」

  最後一個了字,音拖得長長的,虛無縹緲,叫人想抓也抓不住。

  小萬氏胸腔里跳動著的那顆心,也就如這個字音一般。盪啊盪飄遠了

  他說晚了。

  的確是晚了。

  她未能在他回府之前便要了他的命,可不就是晚了嗎?

  她未在他幼年時對自己唯命是從,視若親母時,便要了他的命,可不就是晚了?

  從燕景瞞著她,費盡心機將燕淮送走的那一日。她便該大徹大悟的才是。

  許多年前,她晚了一步,從此便再沒有能趕超的機會。

  晚了,便是晚了。

  小萬氏伏在枕上,聽著窗下風吹草葉的聲響。將掌中溫暖的手爐,重重擲了出去。裡頭的銀霜炭冒著熱氣滾落一地,嘶嘶作響。

  她盯著看,咬牙切齒地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來:「小賤種!」

  起身披衣,厚厚的長毛披風,深沉的顏色,映襯得她一張臉白如霜雪。

  婦人的眉眼間,有著濃重的戾氣。

  她筆直站在那,臨窗眺望。

  遠遠的一線白,像昭示著即將到來的晦暗,諷刺得叫人目疼。

  她移步出門,厚重的棉簾子一掀,管媽媽「撲通」一聲跪在了她腳下:「夫人,您要做什麼去?」

  「你都跪下了,難道不是已經知道了我要做什麼?」

  管媽媽聲音哽咽:「夫人,不可,萬萬不可!」

  小萬氏俯身,親自伸手去攙她,看著她放柔了聲音道:「怕什麼,還有什麼可怕的?」

  她柔聲說著話,似望著管媽媽,但眼神裡空蕩蕩的一片,什麼也沒有。

  「二爺不會死的,夫人,真的!」管媽媽語塞,急巴巴地說到燕霖身上去。

  小萬氏嗤笑了聲:「你忘了嗎,他們都說他已經沒幾日可活了。」

  何況前頭還擋著個燕淮,誰又能讓燕霖生?

  就算他說一百遍不會要了燕霖的命,小萬氏也是不信的。

  她推了管媽媽一把,眉頭緊蹙:「你別跟著來!」

  管媽媽當然不敢不跟,索性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夫人,奴婢不攔您,您就讓奴婢跟著去吧!」

  自從那日燕霖半夜高燒,燒得說了胡話,說疼,求小萬氏讓自己死了算了開始,小萬氏便有些不一樣了。

  管媽媽伺候了她這麼多年,最是知道她,而今卻也再不敢揚言說自己懂她了。

  小萬氏低頭看她,呢喃著道:「那你說,先殺哪一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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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
發表於 2017-4-18 00:34:00 |只看該作者
第228章 陰鷙

  聲音極輕,極低,但管媽媽分明從她短短的一句話裡,聽出了某種異常堅決的意味。

  管媽媽心頭紛亂如麻,自地上慌亂地爬起來:「夫人,溫家跟謝家……」

  都不是好應付的呀!

  然而後半截話還未被她說完,小萬氏便已經打斷了她。

  小萬氏因為久為喝水而微微乾裂的嘴唇,各自沿著左右兩邊微微上揚,她笑了,笑得叫管媽媽心裡發毛。她緩緩說道:「你也覺得先殺溫家的好?」

  「英國公溫家,自以為是不提,還擺著一張破落戶的臉竟巴巴地上門來提,揚言說願等上三年。」小萬氏說著話,眼神空落落的,越過管媽媽的肩頭,也不知落在了何處,「他們這是對那小賤種,看對了眼呀。」

  溫家的這門親事,是在她進燕家大門之前,便已經定下的。

  外頭皆傳,這樁親事,是她的長姐、前任成國公夫人大萬氏給定下的。

  因恐後進門的繼室,待前頭所出的長子不好,所以才在自己離世前,便早早為兒子將未來的路都給籌謀妥當,真真可謂是殫精竭慮。

  英國公溫家雖然近幾代在京裡並不出彩,可祖上餘蔭,也夠叫他們高高興興敗上許久。何況,雖不出眾,近幾代的英國公,平平還是有的。無功無過,加上溫家祖上的蔭蔽,倒也叫他們多年來在京都幾大老牌世家裡頭的地位,始終屹立不倒。

  燕淮同溫雪蘿的親事,不論叫誰來看,都挑不出不好來。

  小萬氏心裡清楚,溫家一群的勢利眼,昔年能答應下這門親事,最重要的一點,乃是燕淮出生後沒多久,燕景便入宮為他請封了世子。

  燕家未來的繼承人,溫家怎會瞧不上眼?

  再者,燕淮的外家,又是萬家。

  此事一定,誰人不誇大萬氏厲害。

  小萬氏只要一想到這些曾經耳聞過的話,就覺得胃中一陣翻湧,忍不住想要斥罵。

  她也配被人說厲害?

  她就是個只知吃穿打扮的庸人,連管家都管不妥當,何能為自己的兒子謀這樣一門親事!旁人不知,可身為她嫡親的妹妹,自小一起長大的小萬氏怎會不清楚?

  這門親事,分明是她們的母親,萬家老夫人,給出的主意,做的主!

  小萬氏每每想到自己母親做下的一樁樁事,就不由心痛如絞。

  都是她親生的女兒,她卻從不為自己想一想。

  小萬氏氣了這麼多年,怨恨了這麼多年,往常勉強還記掛著母親的一顆慈母之心,而今卻是什麼也不願意管,只想一意孤行做自己的事。

  哪怕那些事,看上去都是蠢事。

  三年光陰,轉瞬即逝,用不了多久,英國公的嫡次女,就會被八抬大轎送進燕家的正門。然後等她請封了夫人,就會慢慢來奪自己手中的權,讓自己一日日真的就變成一個無用的老婦。

  這群人,明面上卑躬屈膝,阿諛奉承,可暗地裡,哪個不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小萬氏早想通透了,她也等不到三年後看自己的慘劇。

  她的兒子,甚至不一定能活到明日,她為何要去想三年後的事。

  「殺了溫家的姑娘,看溫家人會拿哪個來補這個空缺!」小萬氏咬牙切齒地說著,「哈,我倒忘了,溫二小姐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燕家,溫家人焉會繼續同燕家交好,焉會繼續同燕淮結親!」

  等事情一出,兩家反目成仇,乃是必然之事。

  小萬氏拔腳便要往外走。

  管媽媽在後頭啞聲懇求:「夫人,若真這般做了,燕家可也就被毀了呀!」

  「燕家?」小萬氏已跨出了門,迎著已經漸漸開始變得刺骨的冬日寒風,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我兒子都要死了,我還留著燕家做什麼,索性,便讓這燕家為霖兒陪葬才是!」

  這偌大的老宅,這漫天的細碎梅花香氣,都是屬於她的兒子的。

  小萬氏一頭衝進了冷風裡。

  管媽媽在後頭望著她消瘦的背影,心頭一陣惴惴,抹了抹眼角跟了上去。

  幾個丫鬟聽見響動,都聚了過來,竊竊私語著,「該不該跟上去?」

  夫人出門,身邊卻連一個婢女也未帶,說起來可不像話。

  這時候,打頭的一個年紀大些,穿著墨綠的比甲的丫鬟低聲道:「都沒事可做了,聚在這說閒話!夫人既未說讓我等跟著,自然就是不必跟的意思。」

  一群人互相看看,應聲四散而去。

  燕淮做了成國公,燕霖也跟著從二公子變成了二爺。

  小萬氏如今,其實已經該是老夫人了。
  
  府裡沒了主事的男人,下頭小的,便升了輩分。

  小萬氏陡然間,似也蒼老了許多。

  管媽媽寸步不離地緊跟在她身後,生怕自己被大風迷住了眼,走錯了地方。

  這一回,小萬氏竟連她也給一道瞞了。

  兩人前行之處,不見人影。

  一路雕欄畫棟,映入二人眼中,卻只如枯黃落葉,毫無值得一觀之處。

  小萬氏尤是,目視前方,腳下步履匆忙。迎面一股大風,她鬢邊的髮絲被吹散了幾縷,在風中揚起又落下,垂在身後的披風,亦被大風吹得鼓鼓囊囊的,像裡頭還藏著一個人。

  管媽媽邊追邊覺得心驚肉跳。

  短短數日,自家夫人,竟就真的像是變了一個人。

  過去不論是遇到何種境遇,管媽媽也從未見她這般衝動不計後果過。即便是當年還是世子的燕淮忽然間從府裡消失無蹤,她也不曾像今日這般失態過。可見燕霖在她心中,真真是重過一切。

  管媽媽還記得燕霖出生的那一日,小萬氏抱著皮膚還皺巴巴的嬰兒,帶著驕傲又矜持的語氣道,「這才是燕家的兒子,瞧瞧同景郎生得多像。」

  新生的嬰兒,哪裡看得出像誰不像誰。

  但小萬氏那般說了,她自然也就附和著說了幾句。

  時至今日,管媽媽不由覺得,小萬氏當初的那一聲聲景郎真是諷刺。

  她愛極了故去的成國公燕景,愛到了骨子裡,愛到恨毒了他。

  所以,即便到了後頭,她依舊一聲聲喚他景郎,而非國公爺。

  說到底,那股子執拗,至死怕都不會變。

  管媽媽暗自長嘆了一聲,迎風而上。

  不多時,兩人走至了一條羊腸小道。

  管媽媽吃了一驚。

  這條路的盡頭,只有一間已經半荒廢了的院子,原先是大萬氏住過的。

  大萬氏身懷六甲時,說不喜正房,嫌這嫌那。一會說窗外的那倆株樹看著心煩,一會又說帷幕顏色不好。結果,百年的大樹,砍了……屋子裡的一應陳設器具,也都隨著她的意思給換了。

  但大萬氏仍不高興,後頭更是乾脆搬到了這裡住。

  也不知是不是風水緣故,自那之後,她倒是平靜了,不再鬧騰。

  後來她搬離了這間院子,地方便也一直空著,無人再入住。小萬氏曾動過心思要修葺,燕景卻不允,只日日叫人收拾著清掃著。

  燕淮也是在這間院子裡,出生的。

  管媽媽記憶猶新,大萬氏生燕淮時,胎位不正,生了許久。

  產婆一盆盆讓人往外端著血水,年輕的燕景,就一直站在門外,抿著薄唇,眉眼間有厲色浮現。

  那時,小萬氏也來了。

  只是未婚女子,不可進產房,因而也只是鐵青著臉候在外頭。

  管媽媽回憶著,悄悄覷了小萬氏一眼。

  當年,還是大萬氏在哭天喊地鬧著疼得快死了的時候,央人特地去請自家妹妹來的。

  在娘家時,她們自小關係很好。

  大萬氏至死都像是夏日燦爛明媚的花朵,看著熱烈,其實骨子裡透著與生俱來的柔弱,嬌怯怯的,惹人憐惜。

  小萬氏則穩重,大方,懂事。

  真比起來,反倒是做妹妹的小萬氏,更像是姐姐。

  一晃眼,已仿若黃粱美夢,無影無蹤。

  管媽媽忽然有些害怕起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三五不時還會夢到故去多年的大萬氏。

  夢裡的大萬氏還是少女時嬌俏的模樣,邁著血淋淋的兩條腿,追著她一邊跑一邊問,「迎秋,二妹妹呢,二妹妹在哪裡?」

  管媽媽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將那些個陰森森的念頭從腦子裡摒棄出去。

  「夫人,實在不行,下些藥毒殺了吧。」管媽媽知道自己勸不得小萬氏,只得壓低了聲音狠勸。

  小萬氏頭也不回,邁上了台階,「送個霖兒的賀禮,我還是親自動手為好。」

  謝家的那個小姑娘,她並不十分歡喜,但燕景在時,不論究竟為了什麼,曾識圖同謝家結親。

  到了這個節骨眼,她也樂得不必再另尋他人。

  聽說,前些年郊外的墳場被人刨開了許多,屍體都被挖出來洗淨賣去給人結了陰親。

  她思來想去,霖兒既然活不成了,一個人在下頭也委實寂寞,倒不如讓他未過門的小媳婦,一道下去。

  說話間,小萬氏已推門而入。

  管媽媽遲疑了下,也跟了上去。

  旋即,她便眼睜睜看著自家夫人的身子軟塌塌地在她眼前,倒了下來,「嘭」一聲,摔在了她腳上。暗色的披風像是逶迤的流水,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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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8 00:34:11 |只看該作者
第229章 沒料到

  管媽媽大驚失色,慌忙喚著「夫人」俯下身去,要攙她起來。

  然而她的一雙手,還未觸及小萬氏的肩頭,眼前驀地出現了一隻手,將她正喊著小萬氏的嘴給嚴嚴實實捂了起來。

  管媽媽大力掙扎,雙手齊用,要去將捂在自己嘴上的那隻手給掰開。但她用勁了氣力,那隻手仍是紋絲不動,甚至愈發用力了。這般大的力氣!管媽媽駭然垂眸,眼見只寬厚的手掌上傷痕累累,帶著經年的風霜侵蝕痕跡。

  她無聲地尖叫起來。

  這樣的手,可不是男人的手嘛!

  內宅裡,又怎麼會有個大男人,莫不是夫人安排下的?

  她又驚又怕,渾身顫栗,嗚咽著求饒。一低頭又見小萬氏死了般躺在地上,連眼睫也不動一下,不由更慌了,再定楮一看,小萬氏脖子上的那道紅痕,怎地像是被人給砍了下手刀留下的痕跡?她登時面色煞白。

  這人,不是夫人之前就安排妥當的!

  有賊人闖進來了!

  掙扎著一扭頭,卻見牆角處,竟還窩著兩個昏過去了的婆子。這二人,想必是先前夫人留下看守謝家八小姐跟溫家小姐的。

  管媽媽只覺眼前發黑,腿軟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被拗著手臂轉了個身。

  管媽媽瞪大了雙眼,磨著牙想要去咬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但這隻手捂得太緊,緊到她連嘴也張不開。更罔論要去咬。

  驚魂未定間,她忽然被人擒著胳膊捂著嘴,推進了裡頭。小萬氏就在她腳下躺著。堵住了路,管媽媽手忙腳亂,一不留神踉蹌著踩上了小萬氏的手背,頓時面若金紙,哭出淚來。

  這可怎麼好……

  她被推搡著跨過了小萬氏橫在地上的身體,走進了內室。

  這間屋子她還記得,是大萬氏去世之前。最喜歡的一間。大萬氏曾說過,坐在窗邊,便能瞧見廣闊的藍天。叫人心生歡喜。萬家的大小姐,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天真爛漫,到死都沒有任何變化。

  也算是本事了。世上竟會有那般天真不知事的人。

  眼前驀地出現了兩個昏迷中的姑娘。管媽媽驟然回過神來。

  空氣裡還有些微香氣,已經極淡,但仍有殘存。

  管媽媽顧忌著自己身後似乎身形高大的賊人,一時間不敢肯定謝姝寧跟溫雪蘿究竟是被藥給迷倒的,還是同小萬氏一樣在不備之中被個賊人給打暈了的。

  忽然,有個聲音在她身後道︰「你們給我家小姐用了什麼東西?」

  聲音又快又沉,但管媽媽教過多少年的丫鬟,見過多少女人。當下醒悟過來,原來擒住了自己的人並不是她以為的男人。而是個女人!

  什麼女人,竟有這麼大的力氣,這麼粗的手?

  便是成國公府上劈柴的婆子,手也不見得有這麼粗糙!

  管媽媽悚然,又不知背後這人口中說的小姐究竟是哪個,遲疑著一聲也不敢發出來。

  怔愣中,她倒是終於肯定了一件事。

  這人既管謝姝寧跟溫雪蘿中的一個為小姐,那麼這二人就必定不是被她給打暈的。由此可見,她們的確是被小萬氏的藥給迷倒的才是。她方才也的確沒有嗅錯氣味。

  「說話!」

  身後的人又催促了一句,聲音嚴厲。

  管媽媽無聲大哭,她嘴上還被手掌給牢牢捂著呢,她便是想說話,也得有口子能出聲啊!

  耳聽著身後的人似要發怒了,她急急忙忙從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來,示意對方自己沒嘴能說話。

  也不知究竟哼哼了多久,捂在她嘴上的那隻手才終於鬆開了。

  管媽媽心中一鬆,大口喘息著。

  膝蓋卻忽然被人給踢了一腳,她一個前傾,差點迎面摔在了地上。鏡面似的堅硬地磚,這一摔上去,還不得將鼻子給摔斷了!管媽媽艱難站穩了身子,朝著暈在一塊的謝姝寧,溫雪蘿走了過去。

  這一回,身後的人倒沒揍她了。

  走到近處,身後擒著她手腕的手,也猛地一鬆。

  管媽媽立即將手收到身前來,一臉驚慌失措。

  她這時才看清楚了,原來自己身後的人,是謝姝寧的身邊的大丫鬟圖蘭,那個生著異族人的面孔,高大的年輕姑娘。

  個把時辰前,她們才見過面,管媽媽的忘性還沒那麼大,她認清楚了人,又想著小萬氏還沒來得及動手就先被打暈了,謝姝寧還好好地活著,這事還沒出大問題呢,她的膽色便不由大了些。

  「你是啞巴?」圖蘭虎著臉警惕地站在她跟前。

  明明方才聽到了幾聲「夫人」。

  管媽媽眼瞧著她比自己高了一個人,又見她面色冷峻,只得繼續壯著膽子輕聲說道︰「圖蘭姑娘,這事,都是誤會……」

  圖蘭勃然大怒︰「誤會?我家小姐身體好得很,好端端地怎麼會暈了過去?是不是你們給下了毒?」

  這裡頭百分之百有著貓膩,圖蘭要居上風,便隨口胡謅著。

  謝姝寧的身子,風箏似的人,指不定何時真的暈過去了也並非全無可能。但邊上的溫家小姐也暈了,這總不至於巧到二人一道都是病秧子吧?圖蘭自認不聰明,但也沒到要笨死的地步,哪裡肯聽管媽媽說什麼誤會,當即發著火又道︰「你再不說清楚,我立馬出門把你們家夫人給殺了!」

  她手勁重,一記手刀下去,小萬氏那模樣,必能暈上好久。

  圖蘭一點也不擔心人跑了。

  管媽媽卻想著剛才看到的小萬氏,直挺挺地躺在那。跟沒氣了似的,聽見圖蘭說殺人,只覺耳邊「轟」地一下。似炸開了個炮仗。

  她連忙搖頭,說起了真話︰「不是毒,絕不是毒!只是迷藥而已,至多暈上一個時辰!」

  圖蘭鬆了一口氣,隨即忽然揚手,一把卡主了管媽媽的脖子,恨恨道︰「這麼下三濫的手段。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要不是她是頭一次來燕家,誰也不知道她會武,想必她這時候也已經被放倒了。不知藏去了哪裡。先前那燕家的圓臉丫鬟一臉笑吟吟的,瞧著就不像是個好東西,果不其然,笑裡藏刀。壞得很。

  圖蘭一想起來就惱恨不已。

  她同溫家小姐的丫鬟一道出了門。說是被領著去迎一迎取衣裳的幾個,誰知她們被領著繞啊繞,也不知走去了何處,半響也沒見著人。

  她不愛說話,溫家小姐的丫鬟則直接就問起了領路的人,說怎麼還不見人?

  旋即又說,小姐身邊不能離了人照料,她轉身就要回去。

  圖蘭是早就想要回去的。聞言當即也跟著一齊轉了身。

  誰曾想,二人還未邁開步子。

  身後便有人用帕子來捂她們的口鼻。

  圖蘭動作機敏。一下子避開去,但她邊上溫家小姐的丫鬟就沒這麼好運了,一會便被弄暈了。圖蘭盯著帕子,腦海裡浮現出了玉紫同她說過的拍花子的事,眼楮一瞪,難道她們也是要拍暈了自己好賣錢不成?

  她胡亂想著,手下的動作卻未停。

  燕家的幾個下人還沒能反應過來,就已經全部被她給放倒了。

  一群娘們,連三腳貓的功夫也無,焉能打得過她!

  圖蘭心掛謝姝寧,理也沒理地上三三兩兩躺倒的人,拔腳就往來時的地方去。

  一邊心急如焚地飛奔著,她一邊還忍不住在心裡感慨著,好在不是小姐出來了,若不然,這彎彎曲曲的路,小姐怕是直接轉不出去了。

  結果等到她回到所謂的洗翠閣後,便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原本守在門口的兩個婆子,不知去了哪裡,顯現在她眼前的院子,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煙。

  她警覺起來,悄悄靠近,發現那兩個婆子守在了裡頭。

  這些人再厲害,也不過只是手粗力氣大,偏生都還比不過她,她可是能徒手跟野狼打鬥的人!圖蘭順利打暈了她們,回到了謝姝寧身邊。

  但自家小姐,卻已經昏迷了。

  她不顧在敦煌時跟著西越人學過的禮儀規矩,拍了拍謝姝寧的臉,卻沒有一點作用。

  正慌亂著,小萬氏跟管媽媽雙雙來了。

  她當機立斷,先打暈了小萬氏。

  擒賊先擒王,這個道理,她懂。

  果然,忠僕管媽媽一動不敢動,只站在那說道︰「夫人最近有些神志不清,怕是一時做出了諢事,還請圖蘭姑娘早些帶著謝小姐離去,萬不要見怪。」

  圖蘭思量著,不論如何,早些帶著謝姝寧離開是要緊事,便也沒接管媽媽的話,只仔細看了看就暈在謝姝寧身邊的溫雪蘿。

  她家小姐不喜歡溫小姐,圖蘭琢磨著,一把打橫抱起了謝姝寧。

  管媽媽見她似要走,忍不住有了喜色,不曾想圖蘭突然道︰「你,也跟著一道走!」

  管媽媽一僵,仍應了聲「是」。

  小命在人家手上,她不敢不從。

  ……

  與此同時,方才自外回府的燕淮,喝了一口熱茶,便聽到他的乳兄如意稟報說了謝姝寧跟溫雪蘿被萬素素弄髒了衣裳的事。

  他失手摔了茶盞,顧不得熱茶濺濕了靴子,拔腳就往外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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