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1
發表於 2017-4-19 00:56:25 |只看該作者
第260章 隆冬

  汪仁擇的好地方,頓時便將謝元茂打發得遠遠的,從此天南地北,年節上見上一回便是了。

  因離家甚遠,又不是江南兩淮那樣富庶的魚米之鄉,謝元茂傻眼之餘,暗惱不已,想著這般一來,倒真還不如好好待在京裡混日子罷了。他有野心,卻不願過清苦日子。

  可任命已經下來,他這個做臣子的,自然也就只有受著的份。

  時間稍顯緊迫,他只能加緊收拾東西,準備啟程出發趕赴惠州。

  外放的官員,可帶上家眷同行,但一來謝翊幾個都有課業在身,二來年紀也都漸長,留在惠州地界,全無好處,當然沒有可能跟著他一道上任。惠州亦不比京都安逸舒適,謝姝寧年歲漸長,也該慢慢說親了,留在京都才是正該的。

  如此一來,宋氏也就不便跟著一塊去任上。

  謝元茂略提了一句,宋氏便道,尋一房美妾跟著他去就行。有個人在他身邊照料著,知冷知熱,也算妥帖。

  惠州小地方,需要來往應酬的也不多,若真非需家眷出面不可,妾室代勞,她也樂見其成。

  謝元茂聞訊,便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如此賢惠大度的正室,他還能有什麼可說的。

  但究竟帶了誰去,還未定下。宋氏一副放任自流的模樣,只道,「六爺瞧著哪個好,便帶哪個去吧。」

  府裡那幾個,顏色都還算是新鮮,平日裡也多不喜鬧事,隨便帶了哪個去,宋氏都無所謂。

  謝元茂反倒思來想去,拿不了定奪。

  幾個姨娘,聽說了這件事,有動了心思想跟著去的,也有覺得任上日子惡劣。不願意被挑上的。

  謝元茂想了又想,仍先將這事給擱下了,先讓宋氏抓緊收拾行囊。他自去長房同兩位長者說起這事。長房老太太聽說他要去的是惠州,神色略微擔憂。捻著佛珠嘆了兩聲。長房老爺子近些年愈發不管事了,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日日窩在書房裡著書作畫,知道謝元茂很快就要離京赴任,才出了書房的門,仔細詢問了幾句。

  惠州清苦,老爺子卻覺得很好。

  「既是外放,自然要做出些成績,才好早日調回京來。」老爺子捋著長鬚,「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是容易出成績。」

  他看中的,只是為官之道。

  謝元茂喏喏應了,心裡卻禁不住苦笑,自覺倒楣。

  恰逢謝三爺冷著臉過來,立馬張嘴刺了他幾句:「好在不是南蠻之地。原始封閉不提,更是瘴氣重重,六弟去了,怕是身子骨無法承受。」

  言下之意,讓你故意在老子跟前裝病,怎麼就沒把你弄到滿是瘴氣的南蠻去好好吃吃苦頭。

  謝元茂卻從這句話裡頭聽出了更多的意思,臉色微微一變。

  他就覺得奇怪了。好端端的,他的位置早不動晚不動,偏生就在這個時候動了。而且明面上是提拔,事實上卻同貶謫無異,怎麼看都不對勁。可若是謝三爺在裡頭動了手腳,事情立即就明朗了起來。

  謝元茂黑了臉。不願搭理謝三爺:「多謝三哥掛懷。」

  當著父母的面,有些事不便攤開了說。

  謝三爺用話刺完,就笑,越過他上前同老太太說話。

  出了梅花塢,走在抄手遊廊上。謝元茂猛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寒,重重打了個噴嚏。

  他暗罵,必是三哥那蠢人在背後給我吃了排揎!

  這般想著,他差點氣得連頭髮都豎了起來。

  回到三房,他快步往玉茗院去,卻見宋氏正在讓人收拾他的東西,聽到宋氏一臉淡漠地吩咐下人:「將六爺平素用慣了的東西都收拾起來,到時一併帶上,不必留在府裡。」

  謝元茂聽著,心頭又積了一口怨氣,立馬連門也不願踏入,直接扭頭便走。

  其實說是時間緊迫,可哪裡又是真緊迫,只是恰巧臨近年關,許多事堆在了一塊,才顯得忙碌些。

  他到底也是得等到過完了年,才能出發的。

  那多多少少,也還有個把月。

  謝元茂見宋氏一副恨不得將自己立刻送走的模樣,就覺得心裡發怵。

  他轉身就去了海棠院,見著了陳氏,陳氏正在小廚房裡煲湯,全是他愛吃的東西。

  說來宋氏手頭寬綽,從不在小事上苛待下頭的人,謝元茂的幾房姨娘,各自有自己的院子可居不說,例行的丫鬟婆子一個不缺,院子裡還能另僻小廚房,這些人,除了始終無所出外,過的日子,可比旁人家的姨太太,輕鬆暢快得多。

  謝元茂見慣,卻不覺得宋氏待人寬厚,而今見陳氏在親手做羹湯,更是覺得陳氏比之宋氏,貼心甚多。

  他便不由倚門而立,感慨著陳氏賢良淑德……

  說著話,他心裡漸漸有懊悔之意湧上來。

  若是當年……若當年留在玉茗院的人,是陳氏……眼下會不會就會截然不同?

  時至今日,多年過去,他倒覺得宋氏能坐在正妻的位置上,全是他的功勞跟努力了。

  又見宋氏總對自己愛答不理,近日更是口出惡言,譏諷不斷,他便覺得自己有眼無珠,抑或是歲月如刀,什麼良辰美景皆被割得支離破碎,不成樣子。

  陳氏得了誇讚,愈發溫婉柔和起來,盛了湯於他,笑著讓他嘗嘗。

  謝元茂低頭吃了一口,滋味其實不過平平,但瞧著陳氏那張臉,他就忍不住道:「手藝很好,滋味絕佳。」

  陳氏柔柔地笑,洗盡鉛華呈素姿,大抵便是說的她如今的這幅模樣。

  晚間,謝元茂便去告訴宋氏,人選他定下了,就帶陳氏走。

  宋氏可有可無,頷首答應下來,並不作二話。

  謝元茂見狀發狠,夜裡睡在陳氏身側便想,實該叫陳氏生個兒子下來,也好叫宋氏動動氣。難過一番。

  況且他子嗣單薄,能再多幾個庶子,也是好事。

  念頭一動,就沒能再忍住。

  陳氏隱約猜了出來。不免得意洋洋,強忍著,姿態依舊放得低低的,惹得謝元茂憐惜不已,將當年陳氏做過的一樁樁事都推到了故去的三老太太身上,認為一切都是三老太太的錯,同陳氏根本沒有一分干係。

  宋氏日日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心思管他們。

  謝姝寧卻忍不住將府裡的這些變化當成笑話看,實在覺得陳氏可笑又可悲。

  隆冬時節,她為了裝可憐。愣是連厚點的冬衣都不穿,害得謝元茂還瞪著眼來找宋氏,怪她小肚雞腸在這些個瑣事上苛待陳氏,氣得宋氏轉身就讓人去海棠院真的將陳氏的冬衣都給抱走。

  既不愛穿,不穿便是了!

  謝元茂沒料到宋氏這般強橫。愣住了。

  當天夜裡,陳氏便發起了熱,喊著頭重,四肢發冷,連床也下不了。

  待到病好,陳氏就不敢再出花招,除了繼續努力巴著謝元茂外。旁的妖蛾子卻是一概沒了。

  ***

  到了臘八這日,府裡熬了臘八粥,一路送到城外為乞兒施粥。

  謝家近段日子出了不少事,老太太年紀越大越迷信,覺得該做些好事積德,早就將這事給吩咐了下去。

  大太太卻捨不得錢。接連幾日,白米蜜餞乾果,哪樣不是銀子,她就來找了宋氏。

  嘴上說的好聽,這是樁積陰德的大好事。心裡卻不過只是想要讓宋氏做那冤大頭,出銀子罷了。

  宋氏倒不遲疑,雖然明知大太太的心思,但想也沒想就將事情答應了下來。

  左右不缺這些銀子,行善積德,也是好的。

  舒硯無意中得知,覺得新鮮,也要掏錢。

  宋氏攔不住,只得笑著收了他的銀子,一道拿去買了米麵。

  雖是天子腳下,但天愈冷,流落在外的人日子就過得愈發凄涼,餓死凍死,也是有的。

  舒硯轉頭又來找了謝姝寧,慫恿她也拿銀子出來。

  謝姝寧惹不起他,索性提議,施粥這種事也不能日日做,裡頭興許還混了些手腳俱全身體康健,卻想不勞而獲的人,倒不如取一筆錢建個善堂,專門收留無父無母的孤兒。

  這件事,是當初她知道了謝二爺的行徑後,便有過的念頭。

  如今手中金山銀山堆積著,也是時候著手去做了。

  舒硯撫掌贊她,覺得這個提議甚好,二人便合夥湊錢,讓冬至去辦。

  冬至自己也是孤兒出身,知道了他們的主意後,立即便跪下對二人磕頭道謝。

  圖蘭對這件事也十分上心,她自小不曾見過父母,也是吃過大苦頭的,都覺得善堂的主意,再好不過。

  一來二去,這件事便叫圖蘭說給了吉祥知道,吉祥又告訴了燕淮。

  燕淮便巴巴地也想湊個份子。

  謝姝寧不缺錢,但也高高興興答應了下來。

  先前收拾謝三爺的事裡,燕淮也是出了力的。

  二人之間的關係,總算是緩和了一些。

  一眾人皆忙得熱火朝天,宋氏這邊也瞞不住了,但這樣的善事,她焉會阻攔,反倒是還幫著他們一道籌謀了起來。

  春節,便在忙碌間,不聲不響地到了。

  因謝元茂過了十五便要啟程,這個年勉強算是平靜地過去了。

  十五後,謝元茂便帶著陳氏離了京。

  謝翊跟謝琛,準備今年下場一試,皆埋頭發奮讀書,平日裡鮮少出門。

  善堂那邊,也基本都落實了下來,開始修繕房舍。

  舒硯興緻勃勃,帶了謝姝寧出門親自去看,想著閒來無事,就又邀了宋氏一道去。

  畢竟年長些,總懂得比他們多。

  謝姝寧穿著狐裘坐在馬車上,忍不住想,真算起來,她可比母親,老得多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2
發表於 2017-4-19 00:56:40 |只看該作者
第261章 牆頭黑影

  兩世為人,卻一口氣做了半輩子的小丫頭。

  謝姝寧微笑著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收回落在母親身上的目光,透過小窗往馬車外望去。

  才出了正月,冬雪未消,地上總是濕噠噠的,太陽也曬不乾。但遠目看去,枝頭上已隱隱有了新鮮的翠色,綠芽微露,雖只寥寥幾星,也昭示了春日的步伐漸近。

  天依舊還是很冷。

  宋氏比她還要懼冷,裹得極厚實,雙手更是從不離手爐。

  坐在馬車上,她亦忍不住道:「到了冬日便盼春日快些到,可京都的春天轉眼即逝,還沒舒坦上幾日,天氣就又灼灼燒了起來,像隻大火爐。好容易涼快了些,馬上這冬天就又來了。」說著話,她不禁長長嘆了聲,「還是延陵好。」

  她生在延陵,長在延陵,根始終只能是屬於延陵的。

  江南的春色,炎夏的清爽,秋高時節帶著蟹爪菊香氣的風,冬日潮濕卻鮮少落雪的天,無一不叫她思念。

  謝姝寧靜靜聽著,便不由想起前一世母親直至最後,也未能回江南去看一眼。

  「娘親,得了空,我們便回延陵去住上幾日吧?」宋家老宅就在延陵,府裡雖沒有主子住著,但日常有人照看,打理得乾淨整潔,若她們有意,隨時都能回去小住。謝姝寧又想起自己也是少小離家之後,便再未能回去過,忍不住提議道。

  宋氏聞言卻笑著搖了搖頭:「一來一去,路上便要耗上許久,不方便得很。再者,捨了你父親自去上任,我們卻收拾了行囊去延陵,這像什麼話?」

  如果宋延昭依舊還住在延陵,也就罷了,可如今延陵宋宅裡頭根本沒有宋氏的親人,她回去做什麼,不過是與人添話柄。

  謝姝寧一想,的確如此,訕訕作罷,心裡則想著,不論如何,這一世終歸是要回去看看的。

  思忖間,馬車已駛出老遠。

  舒硯的馬車走在前頭,在他的催促下,更是腳下生風,跑得飛快。

  好在冬日街頭人煙稀少,謹慎些便不會衝撞到旁人。

  馬兒在冷風裡行了奔行許久,載著他們到了善堂門口。

  因才開始動手修繕,善堂此刻還看不出模樣,只有個雛形而已,但氣派已有了。

  謝姝寧攙著宋氏一道下了馬車,跟著舒硯往裡頭走。

  管事的工匠是冬至親自挑選的人,性子憨厚老實,知道這裡將來是要做善堂的,主人家又不缺銀錢,便也盡往好了做,用料工具皆挑了結實又牢靠的。

  謝姝寧看了一圈,覺得不錯,同她心中一開始所預想的,出入並不大。

  宋氏瞧著也高興,連連誇謝姝寧跟舒硯這一回做的好,幹的是實在事,積福的。又言要親自寫信去告訴宋延昭,好好誇一誇他的兒子。

  這話聽得舒硯難得羞怯起來,推了幾句讓她萬不要再誇,都是謝姝寧想出來的主意,便匆匆跑開,去尋冬至詢問具體事宜。

  宋氏指著他跑遠的背影直笑,道:「倒是個禁罵不禁誇的。」

  謝姝寧也忍不住跟著笑。

  母女二人譴了管事的自去忙碌,在還未開始修葺的後院裡緩步前行,商議著這塊能用來做什麼,那塊地倒不如挖個小池子,養些能吃的魚。

  說著話,宋氏忽然道:「覃娘子辭了長房的差事,如今也不知去了何處,去歲冬上寫來的信上可有提及?」

  謝姝寧挽著她的胳膊,想也不想脫口回答道:「說是能教的都已教了,再留下去也無意思,倒不如雲遊四海,上回那封信上說是人在瓊州,這會便不知又在何處了。」

  「她做人倒真是一絕,隨性得很。」宋氏語帶艷羨。

  哪像她們,皆被世俗給束縛住了。

  謝姝寧頷首,贊同的附和了幾句。

  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覃娘子揮別了眾人,輕車簡裝離開了京都,從此便再沒有回來過。

  母女倆就著覃娘子的話題又說了幾句閒話,便不再提了。走了一圈,宋氏因穿的厚,有些疲憊。恰好舒硯那邊使人來請謝姝寧過去商量事情,宋氏便道:「你去忙,我在這歇歇。」

  謝姝寧點頭,一邊想著等回去了要讓鹿孔好好為母親看一看身子,好好調理調理,一邊快步去了舒硯那。

  她走後,宋氏自在那歇了片刻,緩過勁來,看看時辰,怕謝姝寧跟舒硯倆人忙忙碌碌的來回操勞餓了,便打發了人去馬車裡取帶來的點心,送去給他們墊墊先。

  婢子應聲而去。

  宋氏站在那,舉目四顧,驀地瞧見院子後頭似還有一處地方,不由問道:「後頭是做什麼用的?」

  隨行的幾個都是頭一回跟來,哪能知道,桂媽媽亦不知,搖頭道:「遠遠瞧著,倒像是個園子。」

  裡頭還有幾株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

  宋氏笑了笑,「過去看看吧。」

  善堂的事,她也很上心。

  正巧如今謝元茂走了,她瞧什麼都覺得有意思。

  一行人就往那邊走,到了近處一看,地方並不大,除卻幾棵樹外,荒涼得很,又逼仄。

  桂媽媽有些不喜:「這哪是個園子,拔了樹倒像是菜園子。」

  聽了這話,宋氏大笑不已,朝著那兩棵還沒長出新葉的樹走近,指著中間的空隙間距說道:「位置正好,讓人做了鞦韆掛上,平日裡也能叫那些孩子們多個玩鬧的去處。」

  她幼時,極受寵,能玩的東西皆試過,不管是市井之物還是奢侈的,一樣沒落,此刻見了這兩棵樹,腦海裡便浮現出了鞦韆的模樣。

  說完了鞦韆的事,她又笑著看向桂媽媽,眼角眉梢皆帶著笑意,「菜園子這個想法也不錯,種上些時令的瓜果蔬菜,一來能叫孩子們學學如何自力更生,二來也能改善伙食。」

  雖是善堂,但授人與魚,不如授人與漁。

  能教的總是教些的好。

  宋氏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生怕自個兒給忘了,忙叫桂媽媽給記下來,稍後告訴謝姝寧。

  她細細說著,忽然間一抬頭,猛然間瞅見並不大高的牆上有一大團黑影,狗熊似的龐大,登時唬了一跳,差點尖叫起來。

  但身子一顫,桂媽媽就站在她邊上,自是沒有錯過,當下也循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嚇得直喊:「有妖怪!」

  這麼一喊,宋氏倒看清楚了牆上那一大團的黑影究竟是什麼東西了。

  黑色的大氅也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子做的,瞧著皮毛尤為厚實,像穿了多件一般。

  能穿著大氅的,自是個人。

  那人緩緩抬起頭來,宋氏一愣,旋即連忙阻攔桂媽媽:「別喊!」

  牆上這人,原是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汪印公!

  桂媽媽不明所以,嚇得面色發青,還不能喊,憋得臉色青又紅。

  就在這時,汪仁從牆上一躍而下,活像是頭熊從牆頭跳了下來。

  底下的一群人,都被嚇得面無人色。

  就算是怕冷,也不該有人穿成這樣才是。

  可她們哪裡知道,汪仁懼冷,是懼到了骨子裡的。

  宋氏也怕冷,卻也是頭一回見人穿成這樣還敢出門,此刻偏生又是在這種地方看見他,禁不住一頭霧水,強自鎮定著上前同他行禮。

  汪仁面色蒼白,像是凍得厲害,衝她笑了一笑,驀地道:「不知在下能否同謝六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皆懵了。

  宋氏是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會這般說,給弄糊塗了。

  桂媽媽幾個則是被硬生生給嚇傻了。

  氣氛冷凝,桂媽媽一把擋在了宋氏跟前。

  宋氏卻道:「你們都下去候著吧。」

  桂媽媽大驚失色,壓低了聲音同宋氏耳語:「太太,這哪像話!」

  「這人是司禮監的掌印大太監!」宋氏這才恍然大悟桂媽媽在擔心什麼,連忙也將聲音壓低了同她解釋起來。

  桂媽媽聽完,長鬆一口氣,心道原來是個太監……

  她抬頭,悄悄打量汪仁一眼,暗嘆這幅模樣的人,怎麼會是個太監,可惜不已。

  「青桂你領著人下去等著。」見她怔愣,宋氏又催促了一句。

  桂媽媽回過神來,急急打發了一行人退下,守在遠處,雖能瞧見宋氏跟汪仁,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同樣的,宋氏那邊也聽不到他們這在說什麼。

  幾個滿心疑惑的丫鬟便不由竊竊私語起來,「六爺前腳才離了家,太太後腳竟就在這見了外男。」

  又有人道:「這便難怪太太不跟著六爺一道去任上了。」

  三言兩語,竟是忍不住攀扯起了主子的事。

  恰巧桂媽媽扭頭聽見,氣不打一處來,斥道:「再胡說八道就撕了你們的嘴皮子!什麼外男不外男的,這人乃是司禮監的掌印公公!」

  「是公公?」幾個丫鬟都傻了眼,一臉的不敢相信。

  公公可不是男人……

  檐下的聲音就此沒了。

  不遠處的樹下,宋氏疑惑地看著汪仁,不敢開口。

  說來,她也是前幾年見過汪仁一面,陌生得很。

  遲疑間,她聽見汪仁溫聲說道:「六太太不必緊張,我只是湊巧路過,有幾句話想同你說罷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3
發表於 2017-4-19 00:56:57 |只看該作者
第262章 長大

  宋氏微怔,理不出頭緒來。

  冬寒凜冽的風呼呼吹響,在二人耳畔盤旋不去。

  汪仁雙手籠在袖中,輕聲道:「六太太多年前,曾救過在下一命。」

  風太大,這句話一出口便被風給吹散了,宋氏只聽到個話頭,一時間沒能想起來自己二人能跟多年前扯上什麼關係。畢竟,她同汪仁,這才是第二次見面,即便是第一次見面的日子已過了許久,也算不得多年前。

  她猶疑著,問汪仁:「多年前,出了何事?」

  汪仁定定看著她,眼神直勾勾的,卻又溫柔似水,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他說:「說起來,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六太太怕是早就不記得了。」

  話越說越玄乎,宋氏聽得是滿心疑惑,卻不知該從哪裡開始問汪仁,只能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延陵府的宋家大宅外,有一條小巷子,是條死胡同,平素連個鬼影也無。高牆後,是宋家的園子,牆邊有一棵臘梅,每逢冬日,花開似火,枝梢探出牆來,花瓣被霜雪打落,能散一地。」

  「六太太彼時,在那條死胡同裡,救了我一命。」

  那條衚衕是死的,當時的他,也已離死不遠。

  溫潤似玉的男人聲音,帶著些微不尋常的輕柔。

  他到底不是個普通男人。

  宋氏聽得有些痴了,眼前似真的浮現出了宋家老宅裡的臘梅開遍枝頭的畫面。時至隆冬,臘梅花香在空氣裡瀰漫,哥哥一早出門,她閒來無事,便忍不住帶著人悄悄往外頭溜。

  冬日的街頭,雖不比往日人多嘈雜,但總有些平素少見的樂子可尋。

  她少時,膽大得很。

  想著想著,她不由警醒起來。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汪仁,蹙眉道:「印公如何會得知宋家的事?」

  汪仁不動,同她對視著,亦慢慢皺起眉頭來。徐徐說道:「因為你救了我……」

  「是嗎?」宋氏並不大相信,對他的話覺得驚訝不已,「我竟救過印公?」

  她努力在回憶裡搜尋著能用得上的信息,可許多事,時間久遠,她早就記不清了。

  她不覺有些尷尬,看著汪仁的眼神卻仍是警惕的,慢慢往後退了一步,口中道:「莫不是印公記錯了?」

  說起來,她可一直都因為汪仁同自己差不多年紀。卻已身處高位多年,想必是自小便在宮中長大的,誰知如今照汪仁的話一算,情況卻並不是這樣。

  汪仁嘆了聲:「小時候的事了,也難怪你全然不記得。你還給了我銀子。」

  宋氏聽到自己還給了銀子,立時疑惑大減,信了幾分。

  救人她沒什麼印象,但是散財這種事,她是一貫如此,從小也不知施了多少銀子出去。此刻想來,不免有些敗家。好在宋家一直不缺銀子。她也沒嘗過缺錢的滋味。

  「我倒是真的,連一丁點也不記得了。」宋氏笑了笑,打著哈哈,「即便是,給些銀子,也委實算不得什麼。」

  她說著。心裡卻在琢磨,小時候的事,這樣算起來莫非是汪仁入宮之前的事,那可真真是久遠,又不是什麼大事。她哪裡記得住。

  可她早忘了,汪仁卻在心裡默默記了如此多年。

  見宋氏眉眼間帶著難以抹去的困惑,汪仁不禁又長嘆了一聲。

  也是他傻了,事到如今才來告訴人家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晃眼,二十幾載,若非他無意間知道了宋氏的事,怕也該記不住了吧。

  他一開始並沒有想要告訴宋氏,可今日本是出來看看謝元茂離京後宋氏的模樣罷了,結果就一個沒忍住,鬼使神差地就將話都給說了,連斟酌幾番的時間都無,直接便說出了口。

  「……忘了,便忘了吧。」他穿著過分厚實的毛皮大氅,低低說了句。

  話畢,他霍然轉身,一個縱身躍上牆頭,倏忽間便消失不見。

  宋氏悚然一驚,等回過神,站在原地的人,就只剩下了她一個,原本狹窄逼仄的地方,驀地空曠了起來。

  她扭頭去看桂媽媽幾個,卻見謝姝寧大步朝著自己走了過來,一靠近便問:「人呢?」

  「什麼人?」宋氏沒反應過來。

  謝姝寧表情一凝,道:「汪印公!」

  宋氏這才重新鎮定下來:「哦,已經走了。」

  「走了?」謝姝寧方才聽到汪仁來了,而且還要同宋氏單獨說上幾句話,生怕是汪仁這個不著調的來將謝三爺跟謝元茂的事都說給了宋氏聽,急急忙忙就提著裙子跑了過來,誰知道到了地,卻只看到宋氏一人孤零零地站在樹下,問她話,也只是這樣輕描淡寫的幾個字,不由得慌了,「他同您都說了什麼?」

  宋氏沒吭聲,她想到了汪仁方才離開前說最後那句「忘了」時面上的神情,那……似乎是委屈?

  她怔了怔,連女兒抓住了自己的手也不知。

  「娘親?」謝姝寧見她不說話,是真的慌極了,腹誹著汪仁果真是不靠譜,早知道索性麻煩些,不尋他幫忙便是了,暗惱不已。

  正當此時,她聽到母親面露狐疑地道,「他說,很多年以前,我曾救過他的命。」

  聽到並不是謝三爺的事,謝姝寧不由長鬆了一口氣。

  然而這口氣還沒能鬆到底,就又被提了起來。

  她抓著宋氏的手不敢鬆,不敢置信地道:「您昔日曾救過他的命?」

  救過汪仁的命,這可是了不得的事!

  她大驚,差點摔倒,撲到了母親懷中,仰起臉來繼續追問:「可是真的?」

  十三歲的大姑娘,猛地一撲,力道委實不小,宋氏抱著她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嗔道:「怎地這般慌張!」

  「您先說,那事是不是真的?」謝姝寧許久沒聽說過這麼叫人吃驚的事了,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復。

  前世她同汪仁沒什麼交集。母親跟汪仁更根本就是陌路人。

  母親去世時,她才六歲,亦從來不曾從母親或是桂媽媽等人嘴裡聽說過這樣的事。何況那時,汪仁連她是誰也不知。她哪裡有機會聽到母親於汪仁還有救命之恩的事。

  不同於她的詫異,宋氏驚嚇過後,這會則淡然了許多:「這話是他說的,我卻是真的連一點印象也沒了。」

  一個人的記性哪裡能好到連什麼事都記得,再者又是那麼久遠的事。

  謝姝寧默然,過了片刻才輕笑,「不會錯的。」

  既然是汪仁親自開的口,必定是有十足的肯定,要不然,他又怎麼會提。

  宋氏聞言搖搖頭:「許是他認錯了人也沒準。畢竟都是那般久的事了。」

  謝姝寧嗅著母親身上清甜的香氣,卻想起了初見汪仁時發生的事來,在宮裡,他曾明明白白說過,真像。

  她那時只想避開汪仁。從未細究過汪仁的言行舉止為何怪異反常,這會想來,便全都有了解釋。

  還有後來她跟紀桐櫻無意間撞見了肅方帝跟淑太妃的苟且之事,也是汪仁幫了她們。

  救了鹿孔回來後,汪仁竟特地派人來賠禮道歉,似乎也說的過去了。

  原來,全是為了母親……

  她迷迷糊糊地想。這份救命之恩,必是十分之重,否則又怎麼能叫汪仁這樣的人物,直到如今還記在心中。

  但轉念一想,母親竟似早就忘得一乾二淨,這就又像是舉手之勞而已。

  實在古怪。

  「好了好了。便是真的,也是那麼久之前的事了,難為他記這麼久,可見是個重情義的。」宋氏笑著讓她站直,「即便是救命之恩。難道還能叫人以身相許不成?既過去了,便過去了吧,不必放在心上。」

  心情不錯,宋氏語氣輕快,說的也是打趣的話。

  謝姝寧一顆心則沉甸甸的,想著汪仁特地來告訴母親的用意何在。

  不多時,舒硯因謝姝寧沒留一句話突然便跑了,特地打發了人來尋她們。

  謝姝寧便沒有繼續同宋氏談論汪仁的事,一道去了前面。

  桂媽媽在後頭敲打那群丫鬟,今日之事,一個字也不能透露出去。雖說來的是公公,並非什麼孤男寡女共處,難叫人置喙,但來的卻是位高權重的公公,說的想必也是秘辛,宣揚出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底下的人,平日裡閒著沒事,素愛嚼舌根,卻也知什麼該說不該說,聽到是宮裡來的,怕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同方才似的胡亂攀扯,皆點頭應是。

  一行人沒再留多久,交代了些事,便離開了修葺中的善堂。

  馬車行了一路,回到了謝家。

  一來一回,到門口時,外頭已是暮色四合,蒼穹之上繁星點點。

  謝姝寧抬頭看了眼天,想著明日該是個好天氣,移步跨過了月洞門。

  飯食皆送到了各自屋子裡用,謝姝寧心中有事,略用了幾筷子便先擱下了。

  圖蘭今日沒跟著她一道去善堂那,見狀不由疑惑:「小姐,今日有您最喜歡的菜,難道不好吃?」

  謝姝寧瞧著瘦弱,可平日裡吃的可一貫不少。

  圖蘭看著小丫鬟收拾碗筷,不由疑心謝姝寧這是不是病了。

  「沒什麼胃口。」謝姝寧解釋了句。

  圖蘭跟她也有些年頭了,便知道她這是遇上事了,沒敢繼續問,只另去尋了玉紫。

  可玉紫雖跟了去,但一來沒聽見汪仁跟宋氏說了什麼,二來也沒聽見宋氏跟謝姝寧說了什麼,並不知道原委。

  圖蘭皺皺眉,只能肯定這事跟汪仁有關。

  過得幾日,風平浪靜,她出門去見吉祥。

  這事是謝姝寧親口允了的,滿瀟湘館裡,也只有圖蘭能隨意往外頭跑,平日裡有事要吩咐冬至,也多是派她去的。

  但她跟吉祥私下裡見的多了,謝姝寧也不免懷疑,悄悄問了她兩回。她倒好,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反問謝姝寧,難道見不得?

  這話說的,見當然是見得的,可這般私下裡見面。可不就是私相授受嗎?似乎有些於理不合。

  然而圖蘭哪知什麼叫私相授受,在她看來,她只是同吉祥不打不相識,平日裡互相切磋罷了。

  不過面對謝姝寧詢問的時候。她也忍不住會心虛。

  吉祥回回都會買些小吃帶著來,她沒嘗過,覺得新鮮好吃,就不由多吃了點。結果一來二去,吃人嘴軟,不知不覺她就說了些謝姝寧的事出去,好比善堂的事,就是這樣被吉祥給誆了出去的。

  故而這回見了吉祥,她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熱氣騰騰的豆沙包。

  雖然那香氣,聞著如此誘人。

  她別過臉去。暗自在心中告誡自己,萬不能被豆沙包給蠱惑了!

  可吉祥是何人,她說不吃,難道就能不吃嗎?她要是不吃,他豈不是白買了?再怎麼樣。他一個大男人,是斷斷不會愛吃豆沙包的。

  於是,他故意捧著熱騰騰的豆沙包在圖蘭鼻子底下來回晃盪,「新鮮出鍋的,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圖蘭一臉木然,眼睛卻不敢看他手中的豆沙包。

  那是毒藥……

  她默默同自己說道。

  吉祥卻沒耐心了,抓了一隻就往她嘴裡塞:「吃吧吃吧。本來就都是買給你的!」

  話還沒說完,圖蘭就吃了。

  吉祥想笑又不敢笑,憋著。

  圖蘭已經被養成了習慣,吃了東西喝了水,又玩了會劍,還是忍不住把謝姝寧心中有事胃口不佳。她十分擔憂的事,給說了出去。

  吉祥聽了,隨口道:「怕是你們府裡的廚子手藝不行,八小姐吃膩了。」

  這也不是沒可能,圖蘭就琢磨起了回去讓謝姝寧換個廚子的事。

  背著人。吉祥則偷偷摸摸將這件事給記在了心裡,等到回去見到了燕淮,便說了。

  一開始,吉祥對燕淮派他去跟圖蘭打交道以便收集謝姝寧的事,十分不以為然,甚至於嫌棄得很,然而誰知,到了這會,哪怕是燕淮叫他今後不必去了,他也有些忍不住了。

  明明是個那麼惹人討厭的糙丫頭,怎麼待得久了,竟也挺有意思的。

  吉祥覺得自己是上回不慎被人打了頭,留下了駭人的後遺症,要不然,他是瘋了不成?

  不過,他一直覺得燕淮有些不大對勁,好比對謝姝寧尤為上心這件事,就叫他看不明白。

  如意倒看得清楚,暗地裡同他分析,想必是自家主子看上謝家八小姐了。

  吉祥聽了無力扶額,同如意說:「你知道咱們家主子當年刺了謝八小姐一劍,差點要了人家小命的事嗎?」

  這件事,如意聞所未聞,驟然知道,嚇得磕磕絆絆地道:「若是這樣,二人豈不是仇人?」

  「……一定是仇人。」吉祥點頭,順帶著也不由心虛了些,他當時可也是差點就要了謝姝寧的命,想來不免後怕,圖蘭那丫頭記得可比他還清楚。

  如意從此再不敢在燕淮跟前提謝姝寧的事,他甚至一度覺得燕淮悄悄打探謝姝寧的事,是為了再次滅口。

  幸好燕淮不知他的心思,要不然非被氣得吐血不可。

  ***

  一派安寧祥和之際,京都步入了三月。

  春意正濃,草木變得蔥蘢,迎春花也早早開了。

  汪仁未再來找過宋氏,也沒私下裡再聯繫過謝姝寧。謝姝寧鬆了一口氣,又忍不住覺得心癢難耐,母親竟救過汪仁的命,不論怎麼想,都叫她覺得驚訝極了。

  不過就這般過她的平靜日子,她也樂得自在。

  宮裡頭,倒漸漸不太平起來。

  肅方帝上早朝的日子越來越少,一個月裡,先是缺幾日,後頭便慢慢開始缺得多了起來,到如今,已鮮少上朝。

  君王不早朝,這可是要亡國的徵兆。

  朝野之中,人心惶惶。

  後宮有妖婦的事,就此慢慢傳開。

  這事自然也傳到了肅方帝耳朵裡,彼時他正躺在新近年輕嬪妃的懷裡,懶洋洋的不願意算是明白了,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原不是胡亂說說的。所以妖婦的流言,傳到他耳中,他聽過也就忘了。立即便被拋之腦後。

  溫暖柔軟的婦人身子,才是他所歡喜的,那些個瑣事,自有人去處理。

  肅方帝的面色。越來越難看。

  皇貴妃害怕起來,覺得長久下去,必要出事,召了大批御醫來為肅方帝調理身子。

  一群人來回診治,診得肅方帝發了脾氣,摔了硯台,又讓皇貴妃休要胡鬧,揚言他身子好得很,身強體健何須吃藥調理!

  皇貴妃自是不理他,讓諸位御醫去開藥方。

  太醫院裡人仰馬翻。個個心驚膽戰。

  肅方帝陽氣不足,氣虛血瘀,經絡不暢,實不是吉兆。

  這分明就是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症狀!

  皇貴妃知道後面色凝重,要他們立即開藥診治。務必讓肅方帝康健平安。

  但說的容易,做的卻沒這般容易,肅方帝的脾氣意外的暴躁,根本不願配合。

  皇貴妃氣急,親自上陣苦勸,哭著求他吃藥,肅方帝這才正色了些。收斂了許多,早朝也慢慢開始上了。

  但他在女色一事上的沉迷,卻是愈發淪陷得厲害,誰也沒有法子。

  紀桐櫻馬上就要及笄,婚事自是該立刻提上來,肅方帝卻似一點也不關心在意。等到皇貴妃說了數遍,才漫不經心地說,看看各家子弟的花名冊,挑個最好的便是。

  沒有人選,這也是個法子。先挑出幾個名字來,到時候再讓紀桐櫻自己在紗帳後悄悄看一看,選個最喜歡的便是。

  皇貴妃疼女兒,最後必定還是要問過公主的意思。

  可紀桐櫻卻不想嫁,提到嫁人二字她就心裡難受,纏著皇貴妃說不嫁,要一輩子陪著皇貴妃。

  這偌大的皇城,卻沒幾個正常的人,紀桐櫻捨不得來日只留皇貴妃跟大皇子在裡頭困著。

  而且,她也的確沒有瞧上眼的人。

  皇貴妃便笑她,說:「滿朝未娶的兒郎任由你挑,這天下還有誰能同你一般?那麼多人,總能挑出一個你滿意的來。」

  紀桐櫻沒有法子,兒女親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也不例外,何況如今天下太平不必她和親,就已是該偷笑了。

  但她私下裡仍寫了信來同謝姝寧訴苦,說不願嫁人。

  謝姝寧看了信,就不由想到了自己。

  她用不了兩年也要及笄了,如今正是該說親的年紀。

  紀桐櫻前幾年其實也早就該將駙馬人選給定下來才是,實是宮裡的事一波接一波,肅方帝也日漸不像樣子,才被耽擱到了如今。

  因而謝姝寧的事,自過了年,便被人給盯上了。

  趁著春光明媚,大太太王氏著了簇新的春衫來見了宋氏,左說右說,說到他有個娘家侄兒身上去。

  宋氏就打起精神仔細聽了。

  大太太笑著,一臉慈和:「我二哥的嫡長子,叫王蓁,表字子謙,人品相貌皆不必贅言,頂好的一個孩子。我念著阿蠻,這才敢同六弟妹直言,我二哥攏共就這麼一個嫡子,自小花了大精力教養,斷不會比燕家那位差。」

  她笑著,提起了燕霖來,倒真是一副同宋氏推心置腹的模樣。

  宋氏就笑,問道:「不知是哪年生的?」

  大太太道:「瞧我,倒忘了說年歲,是庚申年五月生的。」

  宋氏一算,十九了,頓時沉了臉:「十九了為何還未娶妻?」

  「功於學業,給耽擱了。」大太太沒料到她會這般直接便問出來,不覺有些尷尬。

  宋氏卻已經不願意再聽下去了,讓人沏茶,又對大太太道:「比阿蠻大整六歲,不合適。」

  大太太聽她連客套話也不說,直截了當地便拒了,當下有些難堪起來,低頭吃茶。

  她來前便覺得宋氏不會答應,卻拗不過自家嫂子來回慫恿,這才硬著頭皮來了。

  宋氏的家底太厚,謝姝寧的嫁妝,便也叫人心動,她娘家嫂子想要來分一杯羹,也是難免的,可也不掂量掂量自家兒子的分量,真真是叫人訕然。

  大太太沒臉再留,吃了半盞茶匆匆告辭。

  這件事,謝姝寧全然不知,若知道了,想必又是一頓氣。

  年歲一到,人人都為親事憂心。

  燕淮倒是因為還沒能出孝,溫雪蘿同他的親事,還得再擱一擱。

  不過溫雪蘿的兄長溫慶山,赫然便在紀桐櫻駙馬的人選裡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4
發表於 2017-4-19 00:57:11 |只看該作者
第263章 選婿

  京都適齡的未婚兒郎雖不少,身份地位皆合適的,卻並不多。

  皇貴妃有意為公主好好選一選,對著花名冊看了又看,才定下了五個人。

  溫慶山,就在這五人裡頭佔了一席之地。

  西越朝的駙馬爺,難當得很。紀桐櫻的脾氣又大,皇貴妃便想著要為她擇一個性子溫和的。

  紀桐櫻卻仍嘟囔著,不願嫁,無意嫁。

  皇貴妃斥她:「西越建國以來,可還沒有出過終身不嫁的公主,你難道要開這個頭不成?」

  這話說得略微重了些,卻是再實在不過。紀桐櫻是西越的公主,肩負著的責任遠重於旁人,而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不需她出頭擔責,已是萬幸,哪裡還能耍性子揚言不願嫁人。

  饒是肅方帝不對勁,也不會看著她在宮中過一輩子。
 
  沒有那樣的道理。

  皇貴妃讓人捧了新制的華服長裙入內,要紀桐櫻挑了選駙馬時穿。

  紀桐櫻抿著嘴乖乖換了,對著鏡中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算是答應了下來,打起了幾分精神。

  衣裳極美,穿在她身上也十分合適,裙擺上用銀絲密密麻麻繡著的桃花,也很應景。皇貴妃瞧著滿意,笑著拉著她的手原地轉圈,道:「你若實在是不放心,我讓阿蠻入宮來陪你可好?」

  既是選婿,皇貴妃也重視,口中雖對女兒說著重話,但心裡亦是擔憂緊張的。

  紀桐櫻聽了她的提議,臉一揚,終於露出笑顏來:「多謝母妃!」

  讓謝姝寧入宮來陪著她一道挑駙馬,委實也算開了例,是過去從沒有過的事。紀桐櫻因而高興起來,皇貴妃絮叨著同她說起那幾人時,她也終於認真聽了一回。

  反正要嫁,還是好好參詳參詳吧。

  她正色起來,皇貴妃也略鬆了一口氣,回去後派人給謝家遞了消息,讓謝姝寧擇日入宮隨行。

  消息送到謝家,謝姝寧跟宋氏都微微吃了一驚,公主殿下鳳台選婿,卻叫她去陪著一道旁觀,真不知是該叫殊榮還是叫倒楣。

  但皇貴妃發了話,就不能不去。

  謝姝寧也惦念著紀桐櫻的親事,既有機會能親自去看一看,也是好的。

  她同宋氏商議了幾句,便讓玉紫幾個收拾起東西,準備入宮。

  恰逢舒硯來找宋氏送敦煌來的信,見她忙碌不休,不由好奇,詢問起來。

  宋氏便笑著將紀桐櫻的事說了。

  舒硯聽完愣了愣,旋即眉頭一皺,問道:「若那幾個都不合適,駙馬又該怎麼選?」

  這事眾人倒是都還沒想過,宋氏也被問得怔住。

  舒硯藍色的眸子微黯,忽然將信擱下,同宋氏匆匆告辭去找了謝姝寧。

  謝姝寧正收拾著東西,吹著和煦的春風,施施然想起了紀桐櫻前世的丈夫來。她查過溫慶山的事,卻並沒有查到什麼問題,左不過只是個平日鮮少在外走動,與紈絝二字沾不上邊的人罷了。

  她想不明白,前世究竟出了什麼事。

  「今世許多事都變了,郡主成了公主,想必郡馬爺跟駙馬爺,也會變一變才是。」她還不知道溫慶山也在那五個人選裡頭,暗自嘟噥著。

  話音才落,舒硯急巴巴來了,見到她便問:「今次選駙馬,是走過場還是真的選?」

  謝姝寧唬了一跳:「……自然是真的選。」

  「勉強算個好消息!」舒硯鬆了一口氣,眉頭卻仍皺著。

  謝姝寧見狀不由暗暗吃驚,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他:「表哥,你該不會是真的,對駙馬這個位子動了心思吧?」

  舒硯斜睨她一眼,「有何不可?」

  蔚藍的眼眸深邃似海,又似清澈見底。

  謝姝寧猛地有些不忍同他對視,輕聲道:「這可不是兒戲,先不提長公主駙馬的位子,根本不可能叫外域之人坐了,表哥跟公主,也才不過見過區區一面啊!」

  在她眼裡,性子素來跳脫的舒硯,就是在兒戲,在說笑。

  可當她說完後,舒硯卻板起了臉,嚴肅地說道:「我當然知道這不是兒戲,若非真心,我何必在意?」

  謝姝寧語塞,良久才擠出話來:「休說皇上不會答應,哪怕應了,便是舅舅,也不會願意的。」

  舅舅昔日同她說過的話,她可還牢牢記得。如今舒硯能入京來,也是因為他生了雙肖母的藍色眸子,身上流著外域人的血,並不全是宋家人。何況如今舅舅執掌敦煌古城,讓兒子做西越的駙馬爺,他一定不會高興……

  「他們願意不願意,自是他們的事,只要公主願意,便是了。」舒硯聞言,卻只擺擺手,並不以為然。

  謝姝寧忍不住急了,「世上哪有一見鍾情這種事!」

  舒硯笑了起來:「怎麼沒有?我爹,你舅舅,當初對我娘可就是一見鍾情。若非如此,這世上也沒我了。」

  謝姝寧無奈,腹誹舅舅不知是如何教的孩子,竟叫她一點也說不過他。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憂心忡忡。」舒硯笑意明朗,「你既要入宮,只幫我問問公主便是,若她心中已有人選,我自不會再提這事。」

  他一貫想得開,可若不試一試,卻是難以甘心。

  這話頗為乾脆利落,謝姝寧並不反對,可讓她去問一問紀桐櫻,她又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問?如何問?難道見到了面便喊一聲,你覺得我舅家表哥如何,可能做你的駙馬?

  謝姝寧不由頭疼起來。

  這叫個什麼事!

  舒硯卻已經揚長而去。

  ***

  到了三月廿十二這日,謝姝寧一早入了宮,見到了紀桐櫻,便去拜見皇貴妃。

  皇貴妃一直拿她當女兒,從不避忌,笑著拉了她的手,同她道:「阿蠻也是大姑娘了,惠和雖比你年長,卻素來不及你沉穩,這回你可得好好幫她看一看。你們小孩子家家,自有想法,我老了,便不攙和進去,免得惠和嫌我。」

  紀桐櫻在一旁聽著,嬌嗔了幾句,一邊牽住了謝姝寧的另一隻手。

  要選駙馬了,她心裡也慌,沒有底氣,如今謝姝寧就是她的底氣。

  謝姝寧笑著同她們說話,心裡卻明白,皇貴妃宣她入宮,只是為了讓紀桐櫻吃枚定心丸,並不真的指望她能幫著挑。

  這日午後,一行人便往鳳台去。

  謝姝寧陪著紀桐櫻一道坐在紗帳後頭,紗帳是鮫綃所制,輕薄透明,裡頭的人能看清楚外頭的,外頭的人卻無法透過紗帳看到裡頭的。

  紀桐櫻的心提了起來,側目看謝姝寧,張張嘴,輕聲道:「阿蠻,我不想嫁。」

  漢白玉的台階下,已整整齊齊地站著幾個人。

  謝姝寧暗嘆一聲,不知如何安撫她,假以時日,輪到她,想必也是這般不情不願。可她嫁過一回,心知自己今世想要的夫君究竟是何模樣,也知自己想過安穩平靜的日子,因而她並不憂慮,等到了時候,終會挑出一個合適的人選的。

  但紀桐櫻不同,她的親事,還關係著朝堂的起伏變動。

  內監宣了公主到,台階下齊刷刷下跪行禮。

  紀桐櫻面上神色便有些漫不經心起來,她不是不想嫁人,她只是不願意嫁個見到自己還需下跪行禮的人。

  須臾,簾外的內監遞了記載著姓名、家世、功名之類的牌子進來。

  紀桐櫻就著宮女的手粗粗看了幾眼,又讓謝姝寧看。

  謝姝寧伸手接過,翻開來看,一塊又一塊,看到第三塊時,手僵住了。

  ——溫慶山。

  這三個字工工整整寫在牌子上,撞入了她的眼簾。

  她抬眼,往簾外看去。牌子的順序對照著台階下站著的一行人,她望向了站在正中的那一個。

  氣質儒雅的青年穿著謹慎得體,一派雲淡風輕地站在那,瞧著倒是五個人裡頭,最打眼的那個。

  這樣的人,卻為何鮮少在外走動?

  謝姝寧握緊了那塊牌子,倏忽一鬆手,粗粗將後頭兩塊牌子上寫著的也看了,遞給一旁伺候著的宮女。

  紀桐櫻問她:「如何?」

  謝姝寧笑著湊近了她,親昵地耳語道:「溫家的那個我瞧著頗為不順眼。」

  「咦?」紀桐櫻頭一回聽她說起看誰不順眼,不由詫異起來,「哪不好?」

  這還只看了姓名家世,連話都還未說上一句呢。

  謝姝寧依舊笑著,像妹妹纏著姐姐,嘟噥了句:「也不知為何,就是瞧著不喜歡。」頓了頓,她想起了舒硯的千叮嚀萬囑咐,不由鬼使神差地厚著臉皮說道,「下頭那幾個,瞧著沒一個能比得上我舒硯表兄的。」

  紀桐櫻對於她那個藍眼睛的表哥印象十分深刻,聞言不禁笑了起來。

  簾外的幾人,只聽得紗帳後笑聲銀鈴似的迴響著,卻不知是誰惹了公主發笑。

  紀桐櫻笑完,不免覺得謝姝寧的話的確有些道理,興趣缺缺地問了簾外諸人幾個問題,便意興闌珊地準備回宮,偷偷同謝姝寧道:「這便是西越拔尖的幾個兒郎了,真是叫人忍不住為國憂心。」

  這五個人,她原本倒覺得溫慶山看著不錯,談吐亦不浮躁畏懼,可謝姝寧那般一提,她便也沒了什麼興緻。

  ——索然無味。

  回宮後,皇貴妃問起,她只說了這麼四個字。

  皇貴妃嘆息,倒不勉強她非得在這五人裡頭定下一個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5
發表於 2017-4-19 00:57:24 |只看該作者
第264章 告誡

  這天夜裡,謝姝寧便留宿宮中,未曾歸家。

  紀桐櫻笑吟吟拉了她一道躺下,哪管什麼規矩不規矩。二人像親姐妹一般,共枕一處,頭碰頭說起悄悄話來。

  靜夜之中,四處無聲,落針可聞,寢殿內寂靜得能聽得見各自的心跳聲。

  紀桐櫻攥著身上的錦衾,近乎耳語般同她道:「母妃也不知是怎麼了,一副恨不得立刻便將我嫁出去一般。去歲冬上都還沒這般急,等開了春,便急得厲害,叫人想不通。」

  雖則她到了年紀,眼瞧著不過數月便要及笄了,但皇貴妃這突來的急切,還是頗為叫人疑心。

  謝姝寧便想,大抵是因了謝芷若的那件事。

  選秀填充後宮,本沒什麼,歷代帝王皆是如此,皇貴妃又並非十分擅妒之人。可肅方帝在選秀之前,便對臣子之女動了齷齪心思,何況又是已定下了親事的,實在不能叫好事。

  皇貴妃惱火,也是該的。

  得帝王如此,怕是太平盛世不能長久。

  皇貴妃看得長遠,想必心中已有揣測,所以才會急切想要為公主尋一門好親事,早日離宮。

  謝姝寧這般想著,卻沒敢將話直白地告訴紀桐櫻,只輕聲道:「莫說娘娘了,便是我娘,也急著想要為我尋一門好親事呢,既是做母親的,焉有不急這事的。」

  紀桐櫻聞言笑了聲,側身躺著,睜著雙明眸看她:「倒也是這個道理,只是可惜了,母妃挑出來的這幾人,我一個也不中意。」

  倆人自小親厚,兼之四下無人,什麼話都敢明白的說。

  謝姝寧聽她說不中意,反倒是長鬆了一口氣。

  她可是生怕公主會看上溫慶山,重蹈當年覆轍。雖然她直到如今也還並不清楚昔年究竟出了什麼事,但終歸不會是好事,能避開總比避不開來得安寧。

  於是她也笑了笑,幫著紀桐櫻掖了掖被角,道:「既不中意,再慢慢相看便是了,偌大的西越,難道還尋不出一個中意的駙馬爺?」

  文武雙全、豐神俊朗的兒郎,除卻溫慶山外,總還有旁的。

  何況,溫慶山其人,莫名叫她心中有種強烈的不安。她甚至禁不住懷疑,白日裡見到的人,究竟是不是溫慶山,她細細看了幾眼,只覺那人溫雪蘿生得並不相像,但興許一人似母一人像父,也是有可能的,哪怕她跟哥哥一母同胞,年歲漸長後,生得也並不大相像。

  只是可能是因了前世的事,她始終對溫慶山沒有好感。

  「近些日子,我總想起幼年時的事來。」紀桐櫻忽然嘆了一聲,「父皇跟母妃感情甚篤,如今,卻也頗像陌路人了。我有時也會胡亂地想,若此生能得一生一世一雙人,該有多好。」

  她見慣了後宮裡的花開花謝,甚至於連昔日淑太妃跟肅方帝的不倫之情,亦瞧見了,心中早厭了這樣的男人,這樣的日子。

  「不過這種念頭活像個怪人吧?」她說著,眼睛撲閃著,有些不敢正視謝姝寧,「我不敢告訴母妃,我無意嫁人,也是不想嫁個同父皇一般的男人。」

  謝姝寧聽著,抿一抿嘴,心中微訝。

  她直到這會才有些明白過來,紀桐櫻這是怕了。

  如她一般,見識過了林遠致那般涼薄無情的人,從此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紀桐櫻也是一樣,她未嫁過人,卻見到了肅方帝做下的那些事,只看著便有些怕了。

  「公主,皇上是不同的。」良久,謝姝寧才啟唇輕聲說道。

  坐在龍椅上的人,又豈是普通簪纓世族,官宦之家所出的子弟可能相較的。

  肅方帝,亦是做了皇帝之後,才日漸成了如今這幅模樣,並非一開始便是如此。

  敦厚純良之人,在皇位是坐不長久的,然而,荒陰無道的人,亦難以長久。

  謝姝寧的心微微揪了起來,自慶隆帝駕崩,肅方帝即位之時,她便再無法知道今後帝位的走向。也許肅方帝能平平穩穩在那張雕龍的寬椅上再坐個幾十年,坐到頭髮花白也沒準;但也許肅方帝的好日子,也就只有這幾年了。

  她是極怕朝堂動蕩的……

  夜愈發深了,天氣微涼,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有些無措起來。

  帝位更迭,牽連必是甚廣,謝家也不會例外。雖則如今瞧著,天下太平,幾位王爺也都安生過著他們的日子,肅方帝登基之初,亦收復了不少兵權,一派平靜,但誰也不知道這平靜的冰面下,隱藏著哪些兇險。

  肅方帝的問題,出在一個「陰」字上。

  他貪戀女色,是從淑太妃跟皇后的那件事之後才漸漸開始的。

  謝姝寧曾悄悄詢問過雲詹先生,被細鳥誘過的男子可有法子不沉溺女色。她心懷希望而去,卻滿懷失望而歸。雲詹先生說,無解。

  而且症狀,會越來越嚴重。

  假以時日,此人必定被酒色掏空身子,死在溫柔鄉裡。

  與此同時,這人會變得脾氣極其暴虐,難以自控。

  每一樁,都聽得人心驚肉跳,也愈發叫謝姝寧忍不住覺得,好在她們及時拿捏住了淑太妃,若不然,誰知將來會發生什麼。淑太妃既敢那般做,心中必定對後果有數。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是可,最毒婦人心。

  同為女子,謝姝寧也不禁覺得這話用在淑太妃身上,太精準不過。

  長夜漫漫,她了無睡意。

  紀桐櫻卻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半寐半醒之間,謝姝寧驀地聽到她含糊地嘟噥了句,「敦煌……是什麼模樣……」

  謝姝寧閉著雙目,聽到這話怔了怔,想到那漫天飛舞的黃沙,還有只開在沙漠裡的花,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揚,道,「綠洲上的富庶,同京都截然不同,但身在敦煌,總忍不住叫人覺得自由自在。」

  說完,她睜開眼去看紀桐櫻,卻見她翻了個身,早睡著了。

  謝姝寧在晦暗的光線中看著她朦朧的睡顏,心中微動,記起舒硯的話來。

  然而看著看著,她還是嘆息了聲,別開眼,自去睡了。

  ****

  謝姝寧這一回在宮中待了兩天,臨行之際,她去拜別皇貴妃。

  皇貴妃笑得悵然,有意多留她幾日,可也知道宋氏在家候著,不好搶了人家的閨女留在宮裡,只得打趣了幾句,又讓人去取了支赤金鑲碧璽石的簪子,要謝姝寧帶回去交給宋氏,「我頭一回瞧見這支簪子就覺得極襯你母親。」

  謝姝寧笑著謝了恩,讚了簪子幾句。

  宮殿外,日頭漸漸升高,樹影疏疏。

  謝姝寧正色起來,同皇貴妃道:「娘娘,有些話,阿蠻不知該說不該說。」

  皇貴妃以為她是要說紀桐櫻選婿的事,笑道:「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還請娘娘屏退眾人。」謝姝寧起身襝衽行禮,模樣端肅。

  皇貴妃看了看左右伺立著的宮人,又來看她,見她眸光清澈澄淨,神色卻極為肅然,不由微覺詫異,擺擺手讓人皆退到外頭去,亦正色起來,問謝姝寧道:「是什麼要緊的話?」

  謝姝寧站直了身子,將幾日來反覆斟酌過的話說了出來。

  肅方帝今後的路,幾乎一目了然,皇貴妃必須早作打算,若不然,苦頭遲早是吃不盡的。

  一旦哪日肅方帝徹底厭了皇貴妃,暴虐性子又日漸加重,難保皇貴妃跟大皇子還有沒有活路。連自己都無法自控的人,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謝姝寧心中十分憂慮。

  這些話,原不是她該說的,但她若不說,皇貴妃怕也不會想到細鳥身上去。

  自然,她一個十幾歲還未出閣的姑娘家,話不能說白了也不能說得太分明,所以她只是提醒了皇貴妃,是不是該去見一見淑太妃,敲打拷問一番,當初她在皇帝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皇貴妃認真聽了,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惠和原是在怕這個……」

  謝姝寧汗顏,她要開口便只能先尋個由頭,故而只能拿了紀桐櫻的話來開頭,再引出後頭皇帝的不對勁跟當初細鳥的事來。

  「娘娘可千萬莫要告訴公主,這話是從我這洩露的。」謝姝寧佯作嬌怯。

  皇貴妃長長嘆了一聲,看了看窗外明媚的天光,展顏道:「休怕,絕不告訴她。」

  二人相視一笑。

  誰也沒有再提細鳥的事。

  謝姝寧是裝作無心說起的,皇貴妃則是聽者有意,待到謝姝寧離宮後,便打發了人去仔細搜羅信息,又親自去見了青燈古佛相伴的淑太妃。

  紀桐櫻的親事,便也因為這件事,略緩了一緩。

  等到暑氣漸濃,雪白的荼蘼花開了一叢又一叢時,淑太妃死了。

  容家一夜之間鋒芒盡收,但接連惹禍出事,倒了大楣,步上了李家後塵。

  沒幾日,容家家財便盡數充入國庫,更一連砍了淑太妃父親跟兩個兄長的腦袋。

  區區一門商賈,四處行賄,買賣官職……亂七八糟的罪名一籮筐也數不清。

  謝家二房的四太太容氏,當即便暈了過去,癱在了病榻上。

  消息傳到長房時,已好轉許多的三夫人蔣氏坐在那怪笑了起來。

  時至今日,她才算真的明白了。

  原來那支籤上寫著的,分明是厄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6
發表於 2017-4-19 00:57:36 |只看該作者
第265章 紅娘

  容家的事,謝姝寧知道,必定是皇貴妃的手筆。

  淑太妃在陰森森的佛堂裡待了許久,怕也是疲了,扛不住皇貴妃的拷問。肅方帝一早就也只等著容家找到金礦,再一舉拿下。如今可好,金礦久尋不著,肅方帝又在政事上沒了多少精力,哪裡還管什麼容家。

  皇貴妃稍一提,肅方帝便想起了淑太妃來,心中蠢蠢欲動,誰知悄悄一見,淑太妃哪裡還有一分昔日的模樣。

  她年紀比皇貴妃還小些,本該正是如花穠艷的年紀,可卻像顆久放過後不再新鮮的果子一般,呈現出了一種灰敗乾癟之色。

  貪鮮的肅方帝,登時便覺意興闌珊,拂袖走人,任憑皇貴妃去處置。

  曾經心比天高,甚至不惜害了兒子的淑太妃,頓時成了命比紙薄的可憐蟲。

  她死在了佛像前,伏在地上,似一截枯木,佛祖卻不憐她,高高在上,面帶慈笑地看著地上的人,卻從來一言不發。

  說到底,那不過是尊泥塑的像。

  然而有人卻不這般認為,如淑太妃一般失了自由被軟禁的小萬氏,日日跪在佛前,誦經不止。

  人人都以為她是在為燕霖祈福,卻不知她日日念叨著的,卻全是咒罵大萬氏的話。

  她在供奉了佛像的東次間裡誦經,守在外頭的婆子便不由得竊竊私語,「她是不是瘋了?要不然為何總罵個死人?」

  人都已經死了十幾年了,罵得再多再狠,鬼又哪裡聽得見。

  眾人便都覺得小萬氏是瘋癲得厲害,莫名其妙。

  這一年,是肅方帝即位的第六個年頭。

  肅方帝日益懶散起來,早朝可有可無不提,平日裡更是不分白天黑夜,擁著豐腴的美人嬉鬧。

  皇貴妃奈何不得他,眾朝臣不敢言語。

  昔年,慶隆帝自裁而亡,給肅方帝留下了弒君篡位之名,數年過去了,眾人卻都還牢牢記得。

  他們不敢諫言。

  言官成了擺設,肅方帝倒樂得痛快,他也逐漸變得只愛聽好話,聽不得一聲不同的意見。

  皇貴妃夜不能寐,寢食難安,終於信了那些關於細鳥的傳聞。

  她連夜寫了信回延陵白家,同老父商議此事。

  如今后位空懸,她執掌鳳印,各宮妃嬪卻漸漸開始不將她放在眼裡,於她們而言,再沒有什麼能比得到肅方帝的寵幸更重要的事了。因為肅方帝的無道,後宮的局面也亂了套。

  人人爭奇鬥豔,只為搏肅方帝一笑,平素的規矩,也盡數拋卻在腦後。

  皇貴妃震怒,雷厲風行地開始整頓後宮,卻反倒被肅方帝給斥了一番,真真吃力不討好,還差點惹禍上身。

  這件事,慢慢地開始變得詭異了。

  皇貴妃被分了心,一時間無力再繼續為紀桐櫻的婚事打算。

  到及笄禮的那一日,場面雖隆重,來賓亦是滿滿當當,可諸人皆是心不在焉的。

  宮裡頭的事,皇城外的人,多半也聽到了些風聲。

  長公主的駙馬人選,他們也都知道,最後不了了之,也都只當公主挑剔,皇上跟皇貴妃過於疼愛她,倒不知別的。於是筵席上,便有人問起了英國公府的溫夫人,笑著道:「聽聞溫夫人的長子這一回也是入選了的?」

  這是明擺著的事,溫夫人卻像是並不願談及,只微笑著點點頭,一句話不接。

  邊上的人便覺得有些古怪,難道是因為未能選中做駙馬之故?

  可轉念一想,眾人又覺不該,溫家的長子,將來可是要繼承家業跟爵位的,成了駙馬反倒是不妙了,溫夫人這時合該偷笑才是,怎地瞧著反倒是悶悶不樂,不願提起。

  「說到溫大公子,諸位可曾見過?」避開了溫夫人,一群婦人聚在一塊搖著團扇輕聲談論起來。

  有人問了句,結果半響無人應聲,眾人這才驚覺,竟是誰也沒有見過溫慶山。

  幾人皆道:「溫家的幾位小姐倒都是熟的,偏生大公子似乎從未出現在人前!」

  此言一出,諸人皆怔了怔,旋即納罕,怎會如此,卻誰也得不出結論。

  轉眼間,時至盛夏。

  草木蔥蘢,花香四溢,粉蝶撲扇。

  京都的天藍得像琉璃瓦,被明晃晃的日頭照耀得泛出白來。

  天氣愈發的熱,東城的街頭多了些賣涼糕的攤販身影,人煙依舊熙攘。敦煌的商隊又到了一支,舒硯也忙碌起來,但他忙裡偷閒好容易得了空,便來尋謝姝寧,說有沒有法子約見紀桐櫻。

  他問得真摯,神情也坦然,謝姝寧一肚子勸說的話就此堵住,不知該如何說起了。

  這模樣,不論怎麼瞧,都像是私相授受……

  謝姝寧無奈極了,心中認定這紅娘做不得,偏生另一邊又似有個人在她耳邊念叨,若真能成,也是件好事。

  她翻來覆去掂量著,到底還是給紀桐櫻寫了信,約她出門。

  近幾日多下了幾場雨,天氣稍涼快了些,出門也不會太熱。

  信送出去後沒多久,她便收到了紀桐櫻的答覆,相約見面,權當散心。

  宮裡一堆破事,紀桐櫻看著也覺心煩氣躁,正好謝姝寧來約她出宮,她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謝姝寧看完了信,打發圖蘭去知會舒硯,一邊暗暗嘆了聲。

  她愈發惦記起了皇貴妃一行人在宮中的安危,她知道皇貴妃的手段,卻也知道真正做主的,說話擲地有聲的人,是肅方帝。

  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她不敢肯定肅方帝會做出什麼事來,同樣也不敢去想皇貴妃會如何做。

  皇貴妃不同她娘宋氏,為人處世皆要果決許多。也許一個不如意,皇貴妃便起了性子要先送肅方帝一程也說不好。只要有膽色,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然而她也清楚肅方帝在皇貴妃心中的分量,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放下的。

  她憂心忡忡地想著,那廂舒硯卻高興極了,直誇她是世上第一的好表妹。

  謝姝寧聽著這不倫不類的話,連氣都不會生了,抿著唇彎起嘴角乾笑了幾聲。

  舒硯見狀又鄭重起來:「我這人心裡憋不住事,早就想著要親自見到公主問一聲,如今全倚仗阿蠻你出手了,多謝。」

  「……自求多福。」謝姝寧素來知道他性子直接,卻沒想到在情事上也如此直接,直接得叫她這個土生土長的西越人都有些臉紅。她愈發覺得自己白活了這麼大歲數,瞎做了一回紅娘……

  ****

  到了出遊的那一日,天氣卻忽然大熱了起來,幾人就讓車夫趕了馬車往城郊去。

  謝姝寧貪涼,嫌暑氣重,原打算去行舟的。

  可那一回也是泛舟,大皇子落了水差點丟了命,紀桐櫻記憶猶新,如今卻是不敢再湖上泛舟了。所以二人一商議,紀桐櫻決定上廟裡去燒香。

  大熱的天,山裡倒清淨也涼快。

  早些出發,等到回家之時,太陽將將落山,正也是暑熱漸消之際。

  謝姝寧笑著說好,心裡卻陡然明白過來,紀桐櫻這是心中有事,想要去進香祈福了。

  郊外的那座廟,還有宋氏捐的菩薩金身呢。

  謝姝寧久未去過廟裡,一時間連那個騙子老和尚的法號都有些記不清了。

  她派了冬至先行,帶了銀子前去廟裡找老和尚,知會他有貴人到。剩下的該如何安置,跟達官貴人打慣了交道的老和尚自會知道。

  馬車一路疾行,一路無人。

  廟裡也不知是天氣太熱沒有香客還是近些年的香火不成,略顯冷清。

  老和尚親自帶著小沙彌守在那等她們來,笑得滿面祥和,似佛像面上笑意帶著憐憫世人之意。

  謝姝寧看到了這張笑臉,立馬想了起來,老和尚的法號,是戒嗔。

  戒嗔和尚是認識謝姝寧的,又收過她多回銀子,自是熱切的很。他又知規矩,一個字也不問跟謝姝寧一道來的姑娘究竟是哪家的貴人,只立即便帶著她們往大殿後頭走,又讓小沙彌去沏茶。

  舒硯跟在邊上一塊,戒嗔倒是沒能忍住,悄悄多看了他兩眼。

  這般藍的眸子,畢竟少見。

  不過戒嗔拿人手短,略看兩眼便先告退了,也不管他們有男有女坐在一塊吃茶,不像樣子。

  紀桐櫻念叨著過會去上香的事,扭過頭瞧見舒硯坐在角落,不由笑著致起謝來。

  時隔許久,紀桐櫻可沒忘了,他是自家兄弟的救命恩人。

  舒硯受了謝,笑咪咪看向謝姝寧。

  謝姝寧一滯,忍不住瞪他,臭小子,這才坐下,便想要趕她走!

  「公主殿下,在下有幾句話想要同您單獨說,不知可否?」舒硯依舊笑咪咪的,又去看紀桐櫻。

  謝姝寧扶額。

  紀桐櫻愣了愣,哈哈笑了兩聲,問謝姝寧:「這得問阿蠻了。」

  這也是個不在意男女七歲不同席,一點不像深閨少女羞答答的主。

  謝姝寧暗自磨牙,緩緩站起身來,道:「我去後山轉轉。」

  普濟寺後山空闊,只有幾株古樹筆直參天,地上雜草橫生,間或有不知名的小鳥在蔥鬱的樹冠間鳴叫。空氣清新,沁人心脾。

  謝姝寧深吸了幾口氣,緊繃著的弦鬆懈了些,大步走了幾步,裙擺便染上了幾抹翠色。

  圖蘭苦惱地皺起眉頭來:「這回去了,必被卓媽媽念叨。」

  說著話,前頭忽然閃過兩個人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7
發表於 2017-4-19 00:57:48 |只看該作者
第266章 林中

  草葉在行進間發出簌簌輕響,謝姝寧下意識往後退去。

  滿目蔥蘢中,倏忽冒出一抹絳紫色來。

  這樣顏色的衣裳,委實不常見,謝姝寧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張新雪似的面龐來。她側目去看,視線沿著衣擺往上,入目的果真是那張臉。

  他站在一片細密的綠意間,朝著她看了過來。

  稀薄的日光透過繁密的枝椏照在他臉上,愈發襯得他眉目磊落雋秀。

  她看著,忽然有些痴了。

  心中微微一動,恍若暖風拂過,酥酥麻麻,又帶著惑人的愉悅。

  只看著這樣一張臉,可真真是賞心悅目。

  她有些發怔,面上神色卻不由自主地帶出幾分疏離來,正是她一貫面向燕淮時,會露出的神情。

  對面站立著的少年,顯然也已見慣不慣。

  他們倆人之間的關係,一向算不得融洽。且回回見面,都要發生些不妙的事,就連燕淮自己,亦忍不住腹誹運氣太差,連老天爺也不待見他。

  正想著,謝姝寧已淡然道:「國公爺也來進香?」

  兩世相加,她所知道的燕淮,都不像是個會特地跑來普濟寺燒香求佛的人。

  況且她特地讓人提前同戒嗔和尚打過招呼,若寺裡有旁人在,戒嗔應當提前知會才是。除非,戒嗔和尚並不知道燕淮的身份,只當個普通香客,不知他會往後山跑。

  尋常香客,多在前頭大殿進香,留宿的至多也就是去廂房歇息,或是去聽寺裡的僧人講經,不會往後頭來。

  因而莫名其妙出現在她眼前的燕淮,渾身上下都透露著古怪二字。

  她又往後退了一步,站在了圖蘭的身側,而非前頭。

  有個懂武。且武功還不錯的丫鬟隨侍在一旁,總算是能叫人安心許多。

  可她哪知道,這丫頭此刻心裡翻江倒海,腦海裡空白一片。翻來覆去地想著自己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她見謝姝寧為舒硯約見公主,聽到謝姝寧嘟囔著「紅娘」二字,便悄悄去問了在她看來見多識廣的卓媽媽。

  卓媽媽聽她說「紅娘」,又聞是從小姐口中聽說的,微愣了愣。

  待到要追問圖蘭詳細情況,圖蘭卻不敢明白說,支支吾吾的只問紅娘是何意思,可是著紅衣裳的婦人?

  卓媽媽聽了直笑,搖頭解釋說不是,隨口便揀了幾個話本子裡的故事與她說了。

  圖蘭似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卓媽媽瞧著有趣,打發小丫鬟也不知上哪兒去摘了兩顆金鈴子回來,塞進她手中,道:「小姐幼時是長在江南的,興許她說的紅娘並非我方才提的意思。怕是在說這個也有可能。這東西,叫賴荔枝,也叫紅娘。」

  金鈴子黃色的皮凹凸不平,兩頭尖尖,瞧著模樣古怪。

  圖蘭從來也沒見過,驚訝極了。

  卓媽媽便掰開了一顆給她瞧,裡頭紅紅的籽粒。顆顆分明,又絨絨地聚在一塊。顏色誘人,令人瞧著便垂涎欲滴。

  卓媽媽道:「嘗嘗?」

  金鈴子已經熟得厲害,鮮紅色黏稠的汁水沿著卓媽媽的手往下滴滴答答落了幾滴。

  圖蘭瞧著其樣子醜陋,又奇怪,遲疑著。半響才取了一粒來吃。

  味道倒是很好!

  她就嘻嘻笑著,捧著剩下的去找了謝姝寧。

  等到回頭再見卓媽媽,卓媽媽問她:「小姐叨念著的可是這個?」

  她回憶著金鈴子甜蜜的味道,點點頭,心裡卻難得跟明鏡似的。自家小姐口中嘟噥著的紅娘,必不是這果子,而是卓媽媽一開始說的那種。

  疑惑驟解,她心裡頭暢快,悄悄去尋了幾本話本子看,看到紅娘幫崔鶯鶯跟張生牽線搭橋,不由嘖嘖稱異。

  結果,一時興起,她也偷偷做了一回紅娘……

  不過她可不敢叫自家小姐知道了,否則,甭看自家小姐平日裡待人和善,真發起脾氣來,十個太太也抵不住,更不必說她們這群婢子。

  圖蘭遲鈍地想著,這事要是叫玉紫知道了,一定得屈指在自己腦門上敲上幾下爆栗,還得被指著鼻子痛罵上一頓才是。

  唉,大抵是豆沙包吃得多了,吃得她神志不清,才會出賣自家小姐。

  圖蘭不敢看謝姝寧,盯著草叢裡途經的一隻蟈蟈,暗暗嘆了聲。

  這一聲嘆息是憋在心裡默默嘆的,在場的人,誰也未曾聽見。

  謝姝寧仍專註地看著燕淮。

  燕淮輕笑,道:「順道來見一見戒嗔大師。」

  他的聲音向來清越,這會站在滿地綠蔭裡,更顯如此。

  林中的風略帶涼意,風中夾雜著馥郁的草木清香。

  他其實,只是鬼使神差地想要來見一見她罷了。

  謝姝寧一時無話,情緒有些反常,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許是佛門清淨之地,偶然相遇,不同往常,叫她有些不適。她不由攥了攥抓在手中的一片葉子,綠色的汁水沿著脈絡滲透出來,沾在了她瓷白的指間。

  燕淮倒模樣自在,他只是想見一見她,說不說話,都無妨。只這樣靜靜看著,心裡便似滿足了。

  林間一陣靜謐,只有風吹樹葉發出的嘩嘩聲響,彷彿無形間下了一場暴雨。

  可幾人頭頂上,透過密密麻麻的枝椏,能瞧見的天仍是蔚藍的,綿軟的白雲隱約可見。

  跟著燕淮一道來的吉祥,悄無聲息地退得遠遠的,靠在樹幹上時不時朝他們這邊張望。

  在場的幾人裡頭,人人心裡都疑惑著,覺得自己古怪,吉祥也不例外,他亦不明白,燕淮的心思。

  他微微闔眼,靠在那擺弄著劍穗。

  圖蘭瞧見了,想起二人上回見面打的那一架,唇齒間便似乎還殘留著紅豆沙的香氣。

  情不自禁的。她就有些想要朝著吉祥靠過去。

  她眼巴巴地看了看謝姝寧。

  謝姝寧就循著她的視線往吉祥那邊看了一眼,登時明白過來,皺眉道:「還真是女大不中留……」

  圖蘭沒聽明白:「小姐,奴婢聽不懂。」

  謝姝寧:「……」

  「過去瞧瞧吧。」謝姝寧搖搖頭。難道是她多活了一世的緣故,怎地覺得這輩子認識的人,各個都不講究規矩。若叫卓媽媽知道了,想必會揪著圖蘭的耳朵好好斥上一番,讓她今後再不能同吉祥見面了才是。

  圖蘭不知她心中所想,聽到可以去找吉祥,就笑了起來,可旋即她又垮了臉,猶疑不決地看看謝姝寧,又看看燕淮。

  謝姝寧瞧見。便道:「去吧,你就在那候著,但凡有什麼動靜你都聽得見。」

  「……小姐,」圖蘭聞言愈發猶豫了,湊近了同她耳語。「奴婢不是怕他對您不利,是怕您,對國公爺不利……您上回不就趁著沒人,把他推進河裡了嗎?」

  謝姝寧身子一僵,語塞了,咬牙道:「怕什麼,這裡又沒有河。難道我還能再推他一回不成?」

  圖蘭四處一看,倒也是事實,這才點點頭,邁開兩步還不忘叮嚀:「您要動手就喊奴婢,可千萬別自個兒動手。」

  謝姝寧這回,連臉也僵了。

  這哪裡是丫鬟。分明是祖宗!

  這種話,怎好當著燕淮的面直接說出來!

  可圖蘭說完便邁著輕快的腳步,朝吉祥靠近了。

  吉祥遠遠瞧見,下意識從身上掏出個荷包來,裡頭裝著滿滿當當的桂花糖。

  謝姝寧正跟著圖蘭的背影望過去。一見之下不由詫異,心中原本對吉祥的幾分不虞倒減淡了些。

  她原本是覺得吉祥配不上圖蘭的,圖蘭是個好姑娘,吉祥卻不是個好後生。

  更何況,吉祥又是燕淮的人,前一世,謝姝寧對吉祥便知之甚少。他是燕淮的影子,藏得很深,卻寸步不離。

  她沒想到,面對圖蘭時的吉祥,原是這般模樣。

  可見良配不良配,旁人觀望的結果,鮮少有準的。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圖蘭跟吉祥私下裡見面的事,她偶爾會提點,卻不會刻意阻攔。

  活得久了,在她眼裡,自己身邊的幾個婢子,就都像是孩子一般,其中又以圖蘭為甚。這丫頭的西越語日漸流暢,平日裡卻總還有那麼多烏龍可出,實在叫人好笑。

  謝姝寧便很想讓圖蘭有個好歸宿。

  她踩在落葉上,站在原地不動。

  圖蘭總跟吉祥見面,她既知了,又哪裡還能猜不出幕後的人。

  不過也正好,她從圖蘭口中也探知了不少關於燕淮的事。

  不知不覺間,她對燕淮便有些改觀了。

  思忖間,腳下的草叢裡忽然發出一陣沙沙聲響。

  不像風,倒像有什麼東西正在破開草叢蜿蜒而來。

  謝姝寧一驚,低頭張望,便見一條二指寬的花斑蛇揚著三角的腦袋直勾勾地盯著她。

  只要她一動,這條蛇便會一竄而起。

  她甚至不敢開口揚聲喚圖蘭。

  隔著草叢,對面的燕淮並沒有瞧見這條蛇,卻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謝姝寧後背霎時濕冷一片,艱難地同燕淮對視了一眼,旋即別開,望向那條蛇所在的位置。

  對峙中,忽然有一道寒光破開了草叢,直直朝著毒蛇的七寸而去。

  與此同時,謝姝寧只覺身子一輕,栽進了個挾帶清冷氣息的懷抱裡。

  等到回過神,人已坐在了身後高高的樹幹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8
發表於 2017-4-19 00:58:00 |只看該作者
第267章 消失

  風聲入耳,枝葉顫動。

  謝姝寧猶自低著頭,眼睜睜瞧著草叢間蜿蜒出了一道波紋。蛇身壓倒了雜草,軟塌塌地癱在那,上頭扎著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

  居高臨下看過去,一目了然。

  謝姝寧驚懼未定,高高坐在樹上,驀地打了個寒顫。

  也不知是如何上來的,樹極高,枝葉亦繁茂,樹榦上還有青青的苔蘚,濕滑似蛇,觸手駭人。

  她盯著下方,不敢抬頭,亦不敢挪開視線。

  就在這時,扶著她的那隻手鬆開了。

  她面色大變,驚呼了聲,慌慌張張地伸手去抓那隻手,心神不寧地道:「別動!」

  燕淮愣住了,將將要收回去的手,又伸了出去。謝姝寧亦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那隻手,輕喘了幾聲,目光仍舊盯著樹下草叢看,根本不敢扭頭。

  「……八小姐。」燕淮頭一回見她如此,以為她是被方才那條蛇給嚇著了,「蛇已經死了。」

  謝姝寧卻恍若未聞,依舊不動,一隻手緊緊抓著他的手,另一隻手則死死按在樹幹上。樹幹粗糙,上頭更有青苔遍布,可謝姝寧卻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髒,指甲裡嵌入了青苔,也不肯撒手。

  另一邊遠遠聽見動靜要衝過來的圖蘭,見他們上了樹,動作便頓了一度。

  吉祥眼睛尖,發現了在草叢裡的死蛇,轉身告訴了圖蘭。圖蘭長出一口氣,默默在心中給燕淮加了一分,能保護她家小姐的男人,才是真漢子。她想著卓媽媽說過的紅娘都是何等模樣的,慢慢熄了湊過燃。

  然而經過毒蛇之事,她的視線卻不敢再從謝姝寧身上挪開,只牢牢望著他們。

  看了幾眼,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扭頭低聲問吉祥:「可是我瞧錯了?我家小姐。是不是抓著你家主子的手?」

  吉祥聞言一怔,舉目望去,只見遙遙的兩隻手握在了一塊,不由詫異不已。連話也不知如何說了。

  圖蘭道:「未婚男女,是不是不能這般牽著手?」

  西越的風土人情,她知道些,卻總也弄不清楚。

  「……按理,是不應該這般的。」吉祥倒弄的清楚,此刻真談及,卻有些狐疑起來。

  這倆人分明素來不合,上回元宵燈會上獨處不過一會,便撕破了臉皮,他家主子還落了水。大冬天裡渾身濕透。這回,怎麼就連手也牽上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向圖蘭:「這事切不可宣揚出去,誰都不能說,記住了?」

  圖蘭眨巴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道:「我不說。」

  微微一頓,她又道:「好奇怪,這般看著,我家小姐同你家主子,倒似極為般配。」

  驕陽被蔥蘢樹木遮蔽,只餘些微碎金子似的日光傾瀉下來。正巧落在了二人身上。一雙人便瞧著似冠玉做的似的,不沾煙火氣。

  吉祥聽著,定定看了樹上的兩個身影幾眼,沒應聲。

  圖蘭不清楚,他卻是知道的,燕家跟溫家的那門婚事。眼下可還是作數的。

  圖蘭沒聽見他說話,不由狐疑:「你不覺得?」

  「我哪裡知道,般配不般配,也不是你我說了就能算的。」吉祥想到了燕、溫兩家的親事,心裡不由多了些許煩躁。悶悶不樂地說道。

  圖蘭撇撇嘴,不理他,自言自語起來:「不管你,我倒真覺得般配,瞧著便養眼,不像某人,看著就叫人不痛快……」

  她喃喃念叨著,嘴角微微上揚,自己笑了起來。

  她向來覺得自家小姐生得好,這會更是如此,連那雙被草葉汁水給染上了綠色的繡鞋,也似比往日更好看了些。

  然而誰知,落在圖蘭眼裡,美不勝收的小姐這會卻已是怕得半死,連臉色都白了幾分,手心不斷沁出冷汗來。

  活了兩輩子,這還是謝姝寧頭一回爬到樹上來,還是這般高的樹。

  她也因此才知,原來自己有這麼畏高。

  只是看著樹下,她的腿腳便開始發軟,掌心冒汗,眼珠子都不會轉動了,滿腦子都是要摔下去了,要摔下去了!

  除此之外,大腦一片空白,她連自己此時同誰待在一塊都快拎不清了。

  緊緊抓住了燕淮的手,她才覺得稍安心了那麼一絲絲。

  燕淮反倒是緊張起來,二人相握的掌心裡漸漸被汗水模糊,變得黏膩起來。

  他的耳朵,微微泛紅。

  正值炎熱時節,林子裡卻很涼快,他心知自己耳上發熱,不是因為天氣緣故。

  這樣想著,他忽然心生怯意,悄悄想要將手給抽出來,卻不防他才動了動手指,便被謝姝寧惡狠狠地將手給壓了回去。

  她用了大力,但身單力薄,力道有限,這動作,倒像是柔雲拂面。

  噌的一下,燕淮便覺耳上熱意傳到了面上,燒得滾燙。

  謝姝寧依舊渾然不覺,直到他啞著嗓子輕聲喚了句,「阿蠻……」她才驟然回到神來,終於將視線從樹下拔了回來,微微側目去看他。視線觸及二人交握的手,她懵了下。

  而後陡然間有些心跳加速,她沒來由的也跟著紅了臉,但這手,卻始終沒有鬆開的意思。

  她怕得厲害,什麼男女大防,避嫌都成了浮雲。

  更何況,她心裡自覺滄桑,看燕淮少年模樣,從沒有過旖旎心思,這一回,氣氛卻彷彿有些不對勁起來。

  謝姝寧訥訥道:「我畏高。」

  這便解釋了她為何緊緊抓著他的手,不敢鬆開。

  燕淮聞言,莫名有些失落,掩了眸子別過臉去輕咳了兩聲。

  謝姝寧巴巴看著他,等著他開口說送自己下樹。

  這般高的樹,若要叫她自個兒下,那就是找死!當然,喚了圖蘭來,也是一樣能平安下去的,可是這會坐在樹上,她兩股戰戰。坐立難安,哪裡敢大聲喊人,誰知這高聲一喊,會不會直接讓她摔下樹去。

  可她等了半響。燕淮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她哪知道,這人是恨不得同她再在樹上多待一會的。

  風忽然大了起來,碧草絲絲四處亂晃,唯有那條蛇被牢牢地扎在地上,紋絲不動,眼瞧著是死透了。

  有鳥雀被風聲驚起,振翅高飛,倏忽便消失在青空之上。

  林子入口處,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

  打頭的少女穿一身粉緞折枝海棠花褙子,配一襲月白色的挑線裙。瞧著年紀約莫十四五歲,樣貌明艷動人,耳上長長的兩枚銀絲丁香花耳墜兒,走動間,並不搖晃。

  她站在那。高高仰起頭來盯著一棵樹看。

  樹上的兩個背影,一紫一素,一男一女,看著年紀都不大。

  她身邊一個身著雪青色比甲丫鬟模樣的姑娘便悄聲道:「小姐,怕是有人私會,我們還是不要過去了。」

  這地方平素連寺裡的和尚都不如何走動,入口處落葉積了不少。也無人清理,若有人藉此地私會,也是有可能的。

  瞧樹上那倆人的穿著打扮,想必也不是尋常人家出身,沒得走近了被發現,結果惹禍上身。

  丫鬟又道:「地上的草生得這般高。別是有蛇。」

  這時節,正是蛇蟲出沒的時候。

  說著話,丫鬟的腳步已往後縮了些。

  然而打頭的少女揚著臉,眉頭微蹙,忽然道:「你瞧那個男的。像不像一個人?」

  丫鬟疑惑:「像誰?」

  難道這麼巧,在這地方還能遇見熟人?

  少女沒吭聲,略過了會驀然道:「過去悄悄瞧瞧正臉。」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心中懷疑已是更甚。

  她拔腳往前走去。

  丫鬟在後頭頓足,恨自家小姐主意太正,不跟夫人一道在前頭大殿好好進香,非要往後山跑,還一路避開了寺裡的和尚,也真是厲害了!她張大了眼睛朝著那棵樹看,隔得這般遠,小狗似的大小,光看個背影就能瞧出來像誰了?

  她嗤之以鼻,可沒有法子,做丫鬟的還是只能跟著小姐跑。

  長長的裙擺掃過草葉,發出似蛇行的簌簌聲響。

  圖蘭跟吉祥蹲在草叢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聽見動靜漸大,皆下意識住了嘴,四處張望起來,結果便見幾個人往裡頭走來。

  圖蘭揉揉眼睛,嘟噥著:「這不是……溫家的那位小姐嗎?」

  話畢,她眼睛一瞪,怒氣沖沖地道:「那老禿驢真是不得了!收了那麼多銀子,還四處讓人瞎跑,萬一撞見了公主殿下可怎麼交待!」

  「公主也在?」吉祥吃驚。

  圖蘭立馬捂住了嘴。

  這個當口,溫雪蘿已領著丫鬟越走越近,離燕淮二人那邊,倒繞得還遠了些,反倒不如先前遠遠瞧見的背影清晰。

  圖蘭鬆了手,急聲道:「得攔著她!」說完又罵吉祥,「怎麼也不知在入口處派個人守著!」

  吉祥冷笑:「什麼叫偷偷來的你知道嗎?」

  再者普濟寺後山又不是燕家的地盤,難道還能擋在門口不叫人進來?

  圖蘭嘆口氣,就要起身衝過去攔人。

  吉祥不讓:「笨!她是見過你的,你這麼一出去,樹上的人是誰,豈不是立即不打自招了?」

  圖蘭:「……」

  這話似乎也有些道理。

  吉祥看她一眼,忽然背過身去,發出一陣陣布谷鳥的叫聲。

  清亮的鳥鳴聲登時打破了林間寂靜。

  溫雪蘿猛地循聲望了過來,卻只見草葉搖曳,沒有人也沒有鳥,等到她再扭頭去尋那棵樹,卻發現林間幽寂,除自己幾人外,竟是毫無人煙。方才瞧見的那兩個身影,恍若錯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69
發表於 2017-4-19 00:58:25 |只看該作者
第268章 喜歡,不喜歡

  只片刻,鳥鳴聲亦消失無蹤。

  怔愣間,也不知哪兒響起了幾聲扇動翅膀的撲棱聲。溫雪蘿腳步一滯,忽然有些害怕起來。

  這片林子並不大,但平素毫無人煙,這時節又正是草木繁密之際,到處都是綠幽幽的,頭頂上的天光更是被幾株參天大樹給遮蔽了泰半,只能透進來少許,叫人察覺不到暖意。

  「水竹,方才那倆個身影你可瞧見了?」她猶豫著,轉頭問跟在身後的婢女。

  名喚水竹的丫鬟面色微微發白,點點頭又搖搖頭。

  先前她們似乎的確都明明白白瞧見了,可這會林間莫說人影,分明連隻兔子都無,一時間她也不敢肯定自己剛才到底看見了不曾。

  溫雪蘿見她搖頭又點頭,沒個準話,不由皺起了眉頭,輕聲斥道:「究竟是瞧見了還是沒有瞧見?」

  「小姐,這地方怪陰森的……」水竹避而不談,「夫人還在前頭等著咱們呢,還是快些回去吧?」

  溫雪蘿的眉頭皺得愈加緊了些,道:「難道真是瞧差了不成?」

  水竹連忙點頭應和:「必是看錯了!外頭雖是日頭高懸,但林間草葉密緻,到這會還有薄薄的霧氣呢。」

  有霧的日子裡,視線朦朧,經常會看錯東西。

  溫雪蘿淡淡應了聲「嗯」,心裡卻並不以為然。

  她的眼神好得很,明明看到了,又怎麼會是看錯。

  但林間的確一眨眼的工夫,便沒了人。她不禁懷疑起來,她們先前瞧見的兩個人影,這時候正躲在某處,悄悄打量著她們。

  水竹在她身後勸說著:「小姐,咱們是偷偷溜出來的,過會夫人發覺,可不好。」

  溫雪蘿看她一眼,面上帶著不悅之色,口中道:「你除了這話還會說什麼!」

  水竹急忙告罪。

  然而她心裡卻忍不住在咒罵溫雪蘿,罵她都行過了及笄禮,卻還不能同燕家完婚,要等到來年。這一日不成親,事情便仍有可能會出差池,溫夫人總念叨著,想必身為未婚妻的溫雪蘿更是憂心,所以這才見天尋她這個做丫鬟的晦氣。

  水竹低著頭,暗暗撇撇嘴。

  「罷了,先回去吧,這地方怪冷的。」溫雪蘿面上不快稍褪了些,轉個身往回走。

  林子裡沒有人聲,委實有些冷得不像這時節該有的樣子。

  說是深秋,也是差不離。

  溫雪蘿原本是不願在前頭進香,又煩母親一刻不停,找到機會便在自己跟前說燕家的事,連在佛門清淨地也安生不下來,所以才悄悄帶著丫鬟往後山來,想要找塊僻靜地方躲躲。

  誰知地方是找見了,事情卻有些不大如意,頗具詭譎。

  她心中百轉千回,莫名有些不敢待下去了。

  撞見了旁人的事,旁人既躲,就不該在明面上深究才是。

  可回去的路上,她仍禁不住揣測起來,樹上的那抹絳紫色的身影,到底是不是那人。

  雖則只見過一兩回,那人的眉眼身形卻早就鏤在了她心間,從沒有忘記過。方才驚鴻一瞥過後,她心裡率先浮現出的,亦是那個人。

  她暗自咬了咬唇瓣,嗅著空氣裡逐漸濃郁起來的檀香味,搖了搖頭。

  怎麼可以是他,怎麼可以!

  那可是她的未婚夫婿!

  哪有同旁的姑娘一道私會的道理!況且那一日,他分明當著她的面表過心意……雖然後來,他們便再沒有機會單獨見過面……

  這般想著,她腳下的步伐不由微匆了起來。

  水竹緊跟其後,蹙眉瞪著她的背影,心頭懊悔自己當初怎麼不跟著大小姐出嫁,非要跟著二小姐不可呢。

  「這是上哪兒去了?」

  須臾,二人到了前頭的大雄寶殿,被溫夫人撞了個正著。
 
  溫夫人不及她們說話,又看著溫雪蘿道:「還不快來進香!」

  「……是。」溫雪蘿應著聲緩步上前,接過已點燃了的香,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模樣虔誠地閉目祈求著。

  溫夫人站在邊上看著,滿意地點了點頭。

  誰也不知道,溫雪蘿此刻心裡想著的,卻是自己的樣貌在京都諸多待嫁女子間,亦算是拔尖的,家世不算頂好,卻也是住在南城的英國公的嫡次女。北城那一大群的官宦之家,饒是所謂品相出眾,擅這擅那的姑娘,也同她不能比較。

  更何況,她雖稱不上驚才絕艷,卻也是京都聞名的才女。

  燕淮他,哪有棄了自己反倒去喜歡別人的道理。

  溫雪蘿姿勢優雅地起身上香,嘴角卻微微一勾,眼裡閃過一絲洋洋得意。

  一定是她看走了眼,只一個背影,生得相像的人,滿大街都是。

  她轉身看溫夫人,意味深長地道:「娘,江寧時興的那批料子可是已經送到了?我瞧著原先選的那幾匹料子,裁了做嫁衣,倒是不夠出挑。」

  溫夫人想也沒想,便道:「回去再好好挑一挑就是。」

  這門親事,滿京都都等著看熱鬧,她可不願失了臉面。

  母女倆想到了一處去,頓時便沒了繼續拜佛的興緻,沒再留一會,便下山打道回府。

  *****

  後山的林子裡,一棵腰肢粗細的樹後,探出一雙皓腕來,扶在了樹幹上。

  面色泛白的謝姝寧自樹後走了出來,手指輕輕顫抖著。

  她這回算是知道厲害了,這高處,可委實不適合她待。

  「可還好?」緊接著,樹後又走出來一人,正是燕淮。

  謝姝寧側目看他,神色有些古怪,「方才那人,是溫雪蘿。」

  燕淮神色不變,專註著看著她微微發白的面色,道:「我當然認得她,可是有什麼不對?」

  話音未落,樹上高高的落下一抹白點來,「啪嗒」一聲落在了他的靴子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謝姝寧僵著脖子低下頭去,看著墨色料子上的那一點白,無言以對。

  是哪隻不知死活的鳥,竟敢在成國公燕淮頭頂上拉屎……幸好眼神不佳,沒瞄準,落在了靴子上……

  莫名的,謝姝寧有些想要發笑,覷覷燕淮的神色,卻又不敢笑,硬生生將泛白的臉色給憋紅了。這種情形,便是叫她胡亂去想,也難以想的到,誰知今日竟是瞧見真的了。

  她慌忙移開眼,裝作若無其事地仰頭看天,故作悠閒地道:「這天可真是藍呀。」

  說話間,圖蘭跟吉祥正在飛速靠近,聽到這聲,都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看上空,卻只見密密麻麻的樹枝交錯在一塊,擋住了天光,根本看不到天,二人不由面面相覷。

  燕淮的臉則已經黑了。

  他不動聲色地抬腳在草葉上蹭著,暗惱這破鳥煞風景,下回堅決不能再在這種林子裡見面!

  聽見響動,謝姝寧悄悄看了一眼,見已經差不多了,這才重新拾起前頭的話題繼續道:「若我不曾記錯的話,溫雪蘿乃是燕家未來的主母,方才那一幕,若叫她誤會了,可不好。」

  燕淮沉默了片刻。

  他倒是差點給忘了,溫家的親事……

  「我會去退親的。」燕淮正色道。

  謝姝寧聞言愣了下,下意識脫口而出:「為何?」

  燕淮沒吭聲,看著圖蘭跟吉祥站在幾步之外的身影,良久方悶悶道:「這門親事,又不是我自個兒挑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模樣,像足了被人硬塞了不喜歡的飯食的孩童,鬧著彆扭,語氣不善。

  不喜歡便是不喜歡,他能裝出喜歡來,卻不願意裝上一輩子。

  娶個不喜歡的姑娘為妻,一來讓自己糟心,二來也害了旁人。

  因了孝期的事,他跟溫雪蘿的親事一直沒有被提到日程上來,他也就始終沒有放在心上過,一來二去差點就真的給忘了。

  他身邊又沒有長輩念叨這樁親事,一切都要他自己操持,結果到如今,也沒正經籌辦過一件。

  說來,該趁著眼下,早些將親事退了才好。

  轉瞬間,他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

  謝姝寧嘴角翕動,想說的話又給咽了下去。

  退親一事,對女方終歸不利,尤其是溫雪蘿這樣的處境,若在這時被燕家退了親事,外頭的流言想必能淹沒她。

  可她卻並不想幫溫雪蘿說話。

  說什麼?

  說多謝她上輩子害死了自己的兒子,所以這輩子要好好幫著她說話,助她嫁進燕家去?

  謝姝寧在心裡罵了個「呸」字。

  她素來睚眥必報,焉會幫溫雪蘿說話。

  她面上神色變幻,半響才恢復了平靜,道:「頗有道理。」

  不遠處的圖蘭跟吉祥聽見,不由互相輕聲交談起來。

  圖蘭抱著樹,笑得瞇起了眼睛:「可不得了,我怎麼越瞧小姐跟你家主子越般配,這一定就是卓媽媽她們說的夫妻相。」

  吉祥望天,竟是無話可接。

  片刻後,一行人出了林子,在入口處告別。

  禮節不可丟,謝姝寧襝衽行禮,姿態十足,倒叫燕淮不自在起來。

  匆匆分別後,謝姝寧自去找紀桐櫻跟舒硯。

  燕淮在後頭看著她的背影,躊躇著喃喃:「也不知她下回出門,得等到何時了。」

  吉祥聽見,覺得他簡直是魔怔了,轉個頭,視線卻一直落在圖蘭身上沒移開過。

  主僕二人,一道成了石頭。

  謝姝寧毫不知情,去找紀桐櫻,到了地方卻只看到舒硯身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廝,是從敦煌帶著來的。

  小廝摸摸頭,略帶尷尬地用不熟練的西越語道:「表小姐,少主跟公主下山回城上街買東西去了,讓您自個兒先回府。」

  頭頂著大太陽,謝姝寧卻被自家不靠譜的表哥跟手帕交給氣得透心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70
發表於 2017-4-19 00:58:36 |只看該作者
第269章 傳訊

  分明是他央了她約了公主出宮,欠下了人情,他倒反而將她給丟下,自個兒走了。

  謝姝寧啼笑皆非,站在天光底下,深深舒了口氣。

  也罷,既能陪著上街買東西去,想必她這紅娘也沒白當。可即便如此,紀桐櫻又怎好在外頭閒逛,那兩個人顯見都是沒譜的。她早前還道紀桐櫻同小時不同,穩重了許多,如今看來,不過是沒遇見能叫她不穩重的人罷了。

  這會見到了舒硯,倆人皆是那樣的性子,一觸即發,哪還記得旁的。

  謝姝寧低頭看了看自己裙擺上沾著的深綠色的草木汁液,問道:「走了多久?」

  小廝伸出手指頭掰著數了數,而後回答道:「約莫一刻鐘了。」

  一刻鐘,這也才走沒一會,謝姝寧便抬起頭來,吩咐下去:「讓車夫準備準備,追上去。」

  放任他們在外遊盪,她委實難以放心。

  說完,她領著圖蘭轉身要走,卻見小廝苦著臉道:「表小姐,少主早料到您會這麼說,所以特地囑咐了奴才告訴您一聲,您只管回府便是。」

  「登徒子!」謝姝寧聞言忍不住發火,罵了一句。

  小廝伸手抹汗,小心翼翼地說道:「少主還說,等到了時辰,他自會送公主回宮,讓您不必憂心掛懷。」

  謝姝寧冷哼了聲,沒說話。

  不愧是宋延昭的兒子,打的一手好算盤,精明得厲害,天生的商人。

  然而氣歸氣,謝姝寧想著想著倒情不自禁地微笑起來。

  也只有她舅舅跟舅母那樣性子的人,方才能教出舒硯這樣的兒子來。

  她丟下一句「知道了」,便邁開大步往前走去。

  不論如何,那倆人再怎麼胡鬧,分寸還是有的。

  舒硯既不想讓她追上去,自然有法子讓她追不上。謝姝寧索性拋卻了要去追人的念頭,自領著人去同戒嗔和尚告辭,準備下山。戒嗔和尚見了人,帶著一貫慈和的笑意唱著佛號,恭送她們。

  謝姝寧走開兩步,忽然問道:「今日寺裡可是來了英國公府的人?」

  戒嗔和尚一臉的高深莫測,不點頭也不搖頭,只道:「眼見為實。」

  言下之意,你若看見了,那就是來了,沒看見,你也別問我,自個兒猜去吧。

  謝姝寧笑了笑,讓圖蘭取了銀子另去添了一筆香油錢。

  戒嗔和尚就道:「溫夫人帶著溫二小姐,一道來進了香,這會已是離開了。」說完,他也不忘為自己開脫,「佛門之地,沒有來了香客,卻拒而不入之理。」

  謝姝寧聞言禁不住暗自腹誹:不過是愛財,連任何一筆香油錢都捨不得不要罷了。

  她應著「大師言之有理」,腳步輕快地離開了普濟寺,沿著高高的台階往山下去。

  走至半途,她忽覺身後有些異樣,停下腳步側身一看,卻只見空空的山門佇立在那,並無人影。

  她微微蹙眉,收回視線繼續前行。

  下了山,馬車已停在跟前,車夫問:「圖蘭姑娘,可是直接回府?」

  謝姝寧由圖蘭扶著上了馬車,圖蘭倚在門邊朗聲應是,道:「直接回府便是。」

  拉車的馬就「噠噠」撒開腿跑了起來,不多時便遠離了普濟寺,朝著回城的官道穩穩而行。

  誰也不知道,燕淮跟吉祥亦在他們後頭悄悄跟了一路,直至入城,方才分開。

  謝家在北城,燕家在南城,進城後,方向便是南轅北轍,截然不同。

  燕淮跟吉祥一道策馬回府,一進入南城的地界,皇城便先映入眾人的眼簾,紅牆黑瓦,並不常見。

  回到燕家,小廝牽了馬去馬廄,他們一前一後往裡頭走。

  沒走多遠,便見如意撩著直綴下擺,飛奔而來,滿頭大汗。

  一年年過去,如意的年紀也日漸大了,早過了總角之齡,繼續在內宅走動已不合適,所以近些日子,他主要管著燕家外院的事。如意的外祖母去歲冬上在冰上摔了一跤,磕破了頭,在病榻上躺了數月,如今雖還活著,但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動彈,原是中風癱了。

  所以如今,她還要人照料,哪裡還能打理燕家內宅的事。

  好在燕家的人本就不多,現如今更是稀少,小萬氏又早被軟禁了起來,平素並無大事。

  可如意一直覺得,國不可一日無君,這內宅裡也是不可一日沒有主母的,因而總催著燕淮早些娶妻成親,活像個囉嗦的老太太,日日念叨。

  然而一則燕淮尚未出孝,最快也得明年才能辦喜事,二來溫家那位小姐,如意也見過,他也覺得不怎麼樣……

  這般一來,如今二門裡代替了如意外祖母職責的,是個叫阿圓的中年婦人。

  阿圓是如意外祖母神智還清明時,親自定下的人選,如意親自去問過話,覺得一時半會也委實挑不出更好的,便定了下來。

  轉眼到了現在,阿圓行事一直沒有出過差池,如意終於放心了許多,只盼著燕淮來年早日成親,好有個主母來管事。

  誰知——

  如意匆匆跑到了燕淮面前,大口喘著粗氣,磕磕絆絆地道:「阿圓、阿圓死了!」

  燕淮眉頭一皺,厲聲道:「怎麼死的?」

  如意面色為難,似不知該如何說起才好。

  過得須臾,他喘氣聲漸緩,才終於看著燕淮斟酌著說道:「阿圓早上去給老夫人送晨食,過了小半個時辰,人也沒從裡頭出來。外頭守著的婆子覺得有些不對勁,叩了半天門,裡頭卻始終沒有動靜,便來稟了奴才。」他頓了頓,「奴才踢開了門進去,發現阿圓已經斷氣了,被割開了喉嚨,血流了一地。」

  如今燕家的主子是燕淮,小萬氏年不過三十許,就成了燕家的老夫人,她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卻一直都算是安生,該吃吃該睡睡,還必要日日誦經念佛,除了平素咒罵大萬氏外,並無異常。

  燕淮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道:「拿什麼殺的人?」

  小萬氏素來弱不禁風,這輩子惡雖惡,卻從來也沒自個兒動過手。

  「阿圓送進去的粥碗摔裂了,瓷片扎在她的喉嚨上。」如意覷了眼他的面色。

  話一說完,燕淮就冷笑了起來:「外頭守著的人都是聾子不成?碗摔在地上,就連一點聲響也不曾聽見?」

  如意無言以對。

  小萬氏越來越安生,守著她的那群人也就越來越懈怠。

  內宅,他們一群大老爺們,到底是鞭長莫及。

  府上沒有當家的主母,下頭的人,總有不安分懶散的。

  「已經全都鎖起來了,等問過話,便一一處置。」如意心中鬱郁,連帶著說話也有些有氣無力起來,「老夫人要見您。」

  燕淮眼神倏忽變得冰冷尖銳。

  小萬氏即便是瘋了,也不會無緣無故親自動手殺人,她殺了阿圓,是因為想見他。

  自從燕霖被送走後,燕淮就再沒有見過小萬氏。

  外祖母讓他留下小萬氏的命,他允了,從此只當沒有小萬氏這個人。

  他哈地笑了聲,大步往前邁去。
   
  *****

  小萬氏躲進了佛堂裡,跪在蒲團上,腰桿挺得筆直。

  靴音極輕,她耳朵微動,緊緊閉著的雙目微微睜開來,抬頭看向佛龕上供著的菩薩。

  若神明真的有耳有目,真的有靈,必定能聽到她心中所想所盼,必不會叫她的兒子孤苦伶仃在外艱難求生。

  明明,他們母子,才該是燕家的主人。

  時至今日,她亦從未更改過自己的念頭。

  她俯身,重重磕了個頭。

  燕淮走至佛堂門口時,瞧見的正是這一幕。

  他幼時,乳娘還好好活著,偶爾會摟著他,貼在他耳邊輕聲叨念,小萬氏生得同大萬氏不像,身形卻接近,若只看背影,換了一樣的衣裳,總是叫人認錯。

  他從沒有見過生母大萬氏,小時候便總凝視著繼母的背影,想著生母該有的樣子。

  曾幾何時,他是真的幾乎將小萬氏當做了生母。

  他立在門邊,束手看著跪在蒲團上,虔誠叩拜的婦人,微微失了神。

  案上燃著的香燭,青煙裊裊,驀地「啪」炸了下。

  小萬氏身子微微一哆嗦,旋即猛地轉過頭來,看到燕淮,她蒼白不見血色的面上竟露出個笑容來。

  燕淮微怔。

  小萬氏則牢牢盯著逆光而立的少年,笑個不停。

  一別經年,她的霖兒,想必也快有這般高了吧。

  轉瞬間,她淚如雨下:「你生得倒是好,眼耳口鼻皆像足了你母親!」

  燕淮蹙眉,沉默不語。

  「呵,你且等著,等到霖兒回來,看你還敢不敢關著我!」小萬氏抬手,重重一抹淚。

  燕淮垂眸,「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究竟為何這般恨我……」

  話音未落,小萬氏雙目噙著淚水,尖刻地大笑了起來,指甲嵌進蒲團裡去,咬牙切齒地道:「你問我為何這般恨你?我憑什麼告訴你!憑什麼!你不如去死吧,死了就能見著你那好娘親了不是嗎?等見著了她,你儘管去問便是了!你去問啊!」

  說著,她又頹然伏在了地上,喃喃念叨著:「我憑什麼告訴你……小賤種,憑什麼……」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1:5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