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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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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9 00:54:05 |只看該作者
第250章 折騰

  謝家一行人,卻是一個也沒擔心到自個兒身上。

  謝翊在擔心著大皇子的身子情況,謝姝寧擔憂著紀桐櫻跟皇貴妃在宮裡所要面臨的局面,至於舒硯——則叼著細細的一截青柳,嘟囔著,「難怪爹爹說西越的姑娘也挺有趣的……」

  他娘總叨念著讓他尋個西越姑娘回去當媳婦,他倒沒這個意向。

  畢竟自小生活的地方都不同,平日裡的習慣定然也是不一樣的。真娶回家做了媳婦,誰知將來會不會成日裡哭哭啼啼,鬧個不停。他先前沒來過西越,可卻沒少從那些個商旅嘴裡聽說過。

  舒硯漫不經心地想著,想起離開敦煌時,他爹宋延昭拍著他的肩頭告訴他的話,遇上喜歡的,就得好好爭一把,只要人還沒定親沒完婚,他都還有大把勝算。

  他一開始只拿自家老爹這話當笑話聽,誰不知道他爹私底下跟他從沒個正形,說話也總是古里古怪的。

  可方才在船上,他忽然對找個西越姑娘當媳婦的事,有了些興趣。

  他想了一路,等到馬車駛進了石井衚衕,在謝家門前停下後,他便忍不住候著謝姝寧下馬車來,悄悄湊近了問她:「那位公主,同你很熟?」

  謝姝寧微怔,不明所以,回答道:「幼時便認識,關係尚可。」

  舒硯點點頭,心裡琢磨起來。

  頭一回來西越,他對宋氏跟皇貴妃白氏的事是一概不知,更枉論能知道謝姝寧跟紀桐櫻從小交好的事。

  甚至於,他連肅方帝膝下一共有幾位公主皇子都不知,對自己救活了極有可能成為儲君的大皇子一事,也是毫不知情。

  漠北諸國,各個皇室都是擠得滿滿當當的,皇子公主都並不十分值錢……

  真比較起來,身為敦煌城主獨子的他,在那些個刀客盜賊眼中,可比所謂的皇子叫人眼饞的多。

  ——活像塊肥肉。

  回回腦海裡冒出這樣的念頭來,舒硯便會不由得打個寒顫。

  叫人不寒而慄,毛骨悚然,又作嘔。

  他皺皺眉,繼續往謝姝寧身邊靠,「阿蠻,她定親了沒有?」

  話剛說完,還沒等他從謝姝寧嘴裡聽到答案,忽然有股大力硬生生將他給推開了。

  一時不備,他腳下沒站穩,被推了個踉蹌。

  他扶著腰站穩,抬起頭來正要感慨自家表妹的力氣何時變得這般大了,而且好端端的突然推他做什麼,誰知一眼就看到圖蘭用護小雞的姿態緊緊站在謝姝寧身側,正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你推的我?」舒硯詫異。

  圖蘭面上神色極為嚴肅,嘴裡發出的聲音卻輕輕的,「少城主,您不能靠小姐太近。」

  舒硯奇道:「為何?」

  圖蘭用一副就知道你出門前沒認真看書的神色飛快掃了他一眼:「這裡是西越,要入鄉隨俗啊少城主……」

  「……」

  舒硯側目四顧,發現邊上的人果然都有些神色古怪,尷尬地咳了兩聲,「多謝多謝。」

  「哈哈哈哈哈——」謝翊在邊上已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見他捧腹大笑,謝姝寧也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一群人就這麼笑著往裡頭走。

  過了會,好容易將源源不斷的笑意給忍了下去,謝姝寧才正色喚了舒硯道:「表哥,長公主駙馬的位置,皇上心裡,八成是早就已經有了定奪的。」

  言下之意,即便如今紀桐櫻還沒定親,但人選,肅方帝心中,一定早有了。

  舒硯聞言,摸摸下巴,「也就是說,還未定親呢。」

  謝姝寧方才還沒覺察出不對勁來,只當舒硯是好奇所以才特地來問自己,結果這會再聽這話,兩廂結合了一琢磨,不由微驚,忙追問起來:「表哥,不論公主殿下定親未定親,這事同我們可沒有關係。那是天家的事,我們只有聽著看著的份。」

  「公主難道便不是人?」舒硯挑眉。

  謝姝寧語塞,「舅舅平日裡都教了你什麼……」

  舒硯掰著手指頭開始細數:「輕易不要同人動手,若動了手就必要贏,若實在贏不了,跑了丟人也總比丟命好,英雄主義都是騙人的,這話比沙漠裡的蠍子還要毒。喜歡的人就放心大膽地去喜歡……」

  「停,我知道了。」謝姝寧越聽越覺得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實在不敢繼續往下聽,只得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停下。

  舒硯卻似還未說夠,又補充了句:「最重要的是,我爹,你舅舅,特意提醒過我,喜歡誰都行,自家親戚卻是不能喜歡的,好比表妹你還有你們家的姑娘……」

  謝姝寧擦汗,「言之有理,舅舅英明……英明之至……」

  舒硯忙不迭點頭:「這是自然,否則我今日也不知該如何救那孩子,得虧我爹先前教過幾回。」

  謝姝寧一早猜到他是從舅舅那學的,這會聽到了也並不十分驚訝,但想起大皇子方才的險境,仍不免心有餘悸。

  若沒有舒硯在場,大皇子也許就真的已經命喪東亭湖,皇貴妃就此沒了兒子傍身,興許還會因此在一夜之間失去肅方帝的寵愛,從此舉步維艱。而惠和公主紀桐櫻,亦會因為這件事自責終身,鬱郁一生。

  滿船的人,亦會盡數受到牽累。

  謝姝寧此刻想來,才真覺後怕。

  實在是萬幸。

  這樣想著,她看向舒硯的眼神裡就不由多了幾分欽佩跟感謝,正要再說幾句話謝一謝他,卻看到舒硯猛地退開了一步,略帶惶恐地看著她,訥訥道:「阿蠻,你這眼神,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謝姝寧喉間一癢,似有血氣上湧。

  舒硯見她面色陡變,捂臉又退一步,「阿蠻萬萬不可啊!」

  「沒有的事!表哥不要多心!」謝姝寧咬著牙,好容易才將已經湧到了嘴邊的斥罵之言又給咽了下去。不能罵人,絕不能罵人,要怪只能怪兩地風土人情大不相同,舅舅更是怪人一個,才會將表哥給教成了這幅模樣。

  她說完,連忙拔腳走人,免得再多待一會便因為自家表哥叫人猜不透的心思,氣絕身亡。

  然而她才一轉身,舒硯便在後頭道:「阿蠻,你不要惱羞成怒……」

  謝姝寧腳下一個趔趄,扭頭狠瞪他一眼,決定下回不論他再來問什麼,都權當不曾聽見!

  舒硯哈哈大笑,「別瞪我,我早知道你不會喜歡我的!先前在船上,我可瞧見有個小子怕你跌倒還特地撲過去扶你了!」

  「表哥,待到秋高氣爽便啟程回家去吧?」謝姝寧咬著牙微笑。

  舒硯連忙搖頭:「你再趕我走,我就只能厚著臉皮去尋姑姑告狀了。」

  說著話,趕著去解手完事又折返回來的謝翊回來了,瞧見他們二人之間氣氛古怪,不由狐疑地打量起來。

  謝姝寧實在無力折騰,推了謝翊去陪著舒硯鬧,自己匆匆溜回了瀟湘館。

  才換了身竹青色的輕薄夏衫,玉茗院那邊宋氏便打發了桂媽媽來請她。

  自從綠濃出了事後,桂媽媽先時很求了宋氏幾回,見沒用也漸漸熄了心思。宋氏寬厚,只將綠濃打發去了偏僻的莊子上,還允桂媽媽每個月能有幾日假去見她,桂媽媽倒也感激。又因她回回去探望綠濃,從綠濃嘴裡聽到的都是咒罵,漸漸也去的少了。

  今年春上,桂媽媽的大女兒生了個大胖小子,她有了外孫子,放在綠濃身上的心就更少了。

  一來二去,就連謝姝寧也已經很久未曾從她嘴裡聽到過綠濃二字。

  可見前世,到底是因為境況使然,叫桂媽媽至死都放不下綠濃。

  桂媽媽近日心寬體胖,漸漸變得臃腫起來,面貌則顯得更加祥和帶笑。

  原先因為綠濃的關係,瀟湘館裡的婆子丫鬟們,都不大喜歡她,如今見了也是個個都笑臉相迎,像換了一個人。

  謝姝寧心裡頭也高興。

  她跟著桂媽媽去了玉茗院,一進門便從宋氏嘴裡得知,原是他們一行人在東亭湖上發生的事給傳開了。

  照這速度,想必京都裡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已經聽說了消息,這會皆候著宮裡頭的打算呢。

  宋氏很擔心:「大皇子的身子骨自小也單薄,這回落水,也不知會不會落下病根。」

  謝姝寧坐在她身側,親自為她打扇,輕聲安慰:「天氣正熱,湖水雖涼,倒並不太冷,太醫院裡的那幾位也都是醫術高明的,大皇子不會有事。再不濟,咱們還有鹿大夫,實在不成,咱們悄悄給娘娘跟公主去信。」

  宋氏點了點頭,心裡仍沒底,面色勉強好看了一些。

  片刻后,她又低聲問起謝姝寧來:「當真是二皇子做下的惡事?」

  說這話時,屋子裡的人已盡數被屏退,只有她們母女二人在場,因而宋氏也不遮掩,直截了當地便說出了心中所思所想。

  謝姝寧沉默,良久才道:「難說。」

  畢竟並沒有人親眼看到是二皇子頌沅下的手,但若說不是,這件事又怎麼看都同他脫不了干係。

  宋氏道:「若真是,那孩子未免太歹毒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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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9 00:54:20 |只看該作者
第251章 替補

  謝姝寧聞言,沒有立即言語。

  「才多大歲數,便有如此作為,來日焉能好?」宋氏憂心忡忡地說著。

  謝姝寧依舊未吱聲。

  宮裡的孩子,生下來就是棋子,誰也沒比誰好到哪兒去。真論起來,二皇子頌沅的年紀也早就不小了,七八歲的孩子,自小在後宮長大,什麼不懂。再天真討喜,也多半是副假面。

  皇貴妃所出的大皇子委實也算不得不知人事,但他卻有個極大的毛病。

  紀桐櫻同謝姝寧提起這事時的語氣帶著三分惆悵,卻並沒有過分放在心上,大抵也是覺得他能保留幾分孩子該有的模樣,叫人瞧著歡欣安慰。可在謝姝寧看來,身在皇家,卻容易心軟,實乃致命之症。

  這一回,便連紀桐櫻都不知道二皇子是何時上的船,焉知不是大皇子悄悄瞞了她將人給帶上船來的。

  手足之情,天大的騙局,想必卻已被個年少的二皇子玩得爐火純青。

  謝姝寧慢慢搖著雪白細絹的紈扇,略勸了宋氏幾句,將這件事暫且先敷衍了過去。

  宮裡頭的事,宮裡頭的人自有定奪,只要大皇子還活著,皇貴妃也不會出大問題,她們身在宮外,擔心也無用,消息依舊只能等著。

  好在沒等幾日,她才給紀桐櫻去了信詢問大皇子可還安康,這件事的處置,也已有了結果。

  紀桐櫻信中並沒有細說,但字裡行間隱隱透露出幾分少見的厲害來,信末亦忍不住同自己最好的手帕交說了幾句不滿弟弟的話。

  ——那小子太容易被騙!

  看到這句話,謝姝寧幾乎能透過眼前工整娟秀的字跡看到紀桐櫻提筆落字時,懊惱地緊皺眉頭的模樣。

  正如她所猜的那般,二皇子的確,是被大皇子自個兒悄悄藏著領上船的。

  二皇子平日裡極為乖巧,有段日子,甚至是被養在皇貴妃膝下的,直到生母鹹魚翻身,榮寵風光後,他才回到母親身邊,漸漸疏遠了皇貴妃這邊的人。

  但他過去,便同大皇子關係不錯。

  連紀桐櫻見了他,也說是後宮諸多同父異母的孩子裡,瞧著最順眼的一個。

  皇貴妃雖不至待他視若己出,卻也不錯。

  可就是這樣,頌沅才會嫉恨。

  謝姝寧隱隱約約有些明白那孩子的心境,卻並不覺得那孩子值得可憐。

  在她印象中,二皇子為人小心,即便曾養在皇貴妃膝下,也極為不起眼,若非紀桐櫻早前有回同她提起,她甚至連二皇子是誰,都分不清。

  宮裡公主多,皇子卻少,大皇子對自己這個年紀相仿的弟弟,很喜歡。

  可他待對方越好,對方便越是嫉恨他。

  臨上了船,大皇子起了性子要釣魚,人人擁擠,二皇子哭訴是一不小心才將人給碰下去的,並非有意。

  這話,誰信?

  至少,紀桐櫻母女不信,謝姝寧也不信。

  可二皇子說是臨時起意推人下湖,她卻是相信的。

  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若非積怨已深,又恰是不易忍耐的年紀,他也不會有那膽色推人下去。

  肅方帝倒也著實看重自己的長子,不顧新近的寵妃為了兒子苦苦哀求,仍將二皇子重罰了一番,且連帶著寵妃也成了「冷宮之妃」。

  女人嘛,沒了這個,還有另一個。

  因大皇子平安,二皇子自然是不可能償命的,再者這種事原本多半就都是皇子身邊伺候的人頂了罪,能直接受罰都是少之又少,謝姝寧覺得,這樣的結果已是很好。

  順帶還清掉了皇貴妃前行道路上一塊最大的絆腳石,何樂而不為?

  但紀桐櫻並不滿意,她沒敢在信中明示,可其中隱約的意思,謝姝寧看明白了。

  微嘆了聲,她將信收好裝入匣子,上了鎖後久久不語。

  宋氏那也得了消息,唏噓了一番。

  這件事因裡頭牽扯上了皇子,因而後續並沒有在坊間傳開,眾人雖知道,也不敢多在私下置喙,沒用多久就在紛紛而至的秋風裡漸漸消彌。

  暑夏方去,涼秋便至。

  但今年的秋天,熱得叫人駭然,人即便是躲在備了冰的屋子裡,一刻不停地打著扇子,也是汗流浹背,面紅耳赤。

  卓媽媽管這叫秋老虎。

  圖蘭有回聽見了,嘟嘟囔囔念著玩了好幾日。

  舒硯跟謝翊也尋常不再出門,安生地躲在屋子裡避熱,連動彈一下也不願。

  只要一動,這汗就跟流水似的嘩嘩落一身,叫人恨不得泡在水中再不起來。

  闔府上下,唯有幾個男人,早起要上朝,晚些要辦公,再不然還得出門應酬同僚打點人情往來,事兒太多,總也忙不完,所以腳不沾地,總在外頭冒著紅彤彤的日頭來回走動。

  謝元茂也不例外。

  他的差事,總算是下來了。

  仍入翰林院,但擔的卻是份閒差。

  謝元茂並不滿意,可一來二去,他如今所能依靠的人,僅僅只是長房的謝三爺一人而已,能重回翰林院,也是仰仗了他。

  但二人昔日兄弟之情不深厚不提,謝元茂又曾一度同故去了的謝二爺交好,謝三爺一直外放不著京,同老二的關係則平平,裡頭旁枝末節太多,條條都難以叫他跟謝元茂倆人在突然之間就變成矛盾。

  謝元茂也知道,自家三哥,這是瞧不上他。

  他被過繼給了三房,但三房的產業皆被三老太太在世時,便敗給了陳家,如今陳家沒了,老太太也不在了,謝元茂自己往日又曾站錯了隊伍,跟慶隆帝走得太近,哪裡還有好。

  官場如商場,謝三爺在他身上看不到價值,便不會過分操心。

  直到……

  肅方帝終於要提拔謝家,要提拔謝三爺的那一日到來。

  謝三爺在自家六弟身上,才看到了他需要的價值,且價值不菲。

  廣徵秀女的消息被放出來後,謝三爺便悄悄私下裡尋了謝元茂說話吃酒。

  各家適齡的姑娘,但凡尚未曾婚配的,就皆要上報。謝三爺的嫡次女,謝家行六的姑娘謝芷若自幼訂給了長平侯世子林遠致。論理,謝芷若也要上報名冊,但她這樣的,多半就是走個過場,沒有入選的機會。

  老死宮門的姑娘太多,各家有的為了不讓女兒入宮,甚至在上報名冊的規定期限內急急便將女兒給婚配了的,也不少見。

  然而像謝三爺這樣的,卻是罕見得緊。

  兄弟二人吃著酒,微醺之際,謝三爺笑著同謝元茂道:「老六,阿蠻同燕家的親事黃了,今後怕是難以再尋一門比燕家門第高的,委實可惜了。」

  單看門第,的確難再尋一門更好的。

  謝元茂也就唉聲嘆氣地喝口酒,搖了搖頭,略顯失望。

  如若慶隆帝不死,燕景不死,這天下,該有多太平,他這一路該走得有多順暢,長女的婚事又該羨煞多少人家。

  他頗有些不忿,埋怨老天不公。

  謝三爺撫著酒杯,忽然說道:「眼下有個極好的機會,只是不知你願不願意把握。」

  謝元茂一怔,狐疑問著:「三哥這話是何意思?」

  「後宮空曠,妃嬪之位泰半空懸,至於后位,你我皆知李家已無幾日可剩,不必多久就也會成為一塊肥肉。既是肥肉,自是人人爭搶,誰不想去分一杯羹?」謝三爺不急不緩,徐徐道。

  謝元茂心驚,訝異地說:「三哥是想讓阿蠻入宮?」

  名冊必然是需要上報的,但能不能入宮,是否真的需要留在宮裡,都是一開始便要想好的。若準備留下,一切都要從最初開始打點妥當。宮裡頭一層層往上打點,一個也不能少。那些個嬤嬤內監,哪個都不是好應付的。

  一處也不能有紕漏。

  「非也……」謝三爺卻擺擺手,搖頭否定。

  謝元茂見狀不由一頭霧水,「那三哥是想說什麼?」

  既不是想讓謝姝寧入宮,又為何要特地同他說這樣的話?

  何況,他雖有心在長女的親事上做些文章,畢竟嫁女是要高嫁的,但入宮,心中仍有些不捨,肅方帝畢竟是謝姝寧幾個的父輩……

  正想著,他聽到謝三爺壓低了聲音,肅然說道,「不是阿蠻,是芷姐兒。」

  謝元茂大驚失色,手一顫,整杯酒盡數傾在了桌面上,蜿蜿蜒蜒沿著桌角往下滴答。

  顧不得去擦拭,他顫聲發問:「芷姐兒同長平侯林家,不是自小就訂下的親事?」

  謝三爺微笑:「長平侯林家?孤兒寡母,破落戶罷了。」等到他再往上爬些,封侯封爵,都不過是遲早的事,區區一個林家,算得上什麼,他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幾分不屑來,「皇上看中了芷姐兒。」

  謝元茂面色都白了:「皇上怎會……」

  「偶然得見,只一面,皇上便看中了。」謝三爺語氣有些古怪,「這是難得的好機會。」

  謝元茂嘴角翕動,半響才道:「芷姐兒明年才及笄呢。」

  謝三爺頓了頓,「這年紀在宮裡頭,不過開得正盛,再長幾歲,反倒是就近謝了。」

  「那林家那邊,如何解決?」謝元茂額上漸漸沁出汗來,心中不安漸濃。

  謝三爺看他一眼,「阿蠻正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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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9 00:54:32 |只看該作者
第252章 城府

  話音悠閒,在他慣喝的明前茶因為熱水浸泡而漸漸舒展開的香氣裡,盤旋於謝元茂的耳畔,揮之不去。

  謝元茂看著端坐在對面,姿態愜意的三哥,不由得心中微冷,身上乏力,只得以手撐桌,方才勉強未再失了方寸。桌上灑了茶,在光潔如鏡的桌面上緩緩流淌。

  手掌頓時便沾上了仍舊溫熱著的茶水,沿著掌心紋路直往袖口而來,轉瞬間袖子也濕了一截,模樣狼狽。

  他語塞,不知如何應對謝三爺的提議。

  謝三爺也不催促,只閒適地喝著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坐在那,連看也並不看他一眼。

  謝元茂的心便愈發冷了,他這樣子,分明就是吃定了自己會答應!方才說的那些個話,並不是詢問,而是知會。這樣想著,謝元茂的眉不禁皺了起來。

  良久,他極力正色起來,勉強用強硬的態度同謝三爺說道:「三哥休要說笑,長平侯府再落魄,也是侯府。兩家又是從小便將兒女親事給訂下了,這會要將芷姐兒換人,林家人難道會應下來?」

  略說了幾句,他也知道這件事不論怎麼看,都是謝三爺比較理虧,遂緊跟著道:「饒是京都各家的唾沫星子,也夠淹死人了!」

  謝三爺聽了卻只是笑,圓胖的下巴笑得疊起,像是生了兩個。

  他望著謝元茂連連搖頭:「唾沫星子淹死人?六弟真真是多慮!這回芷姐兒入宮,可不是我自個兒的主意,那是……皇上的意思!」話至尾聲,已低不可聞,但語氣卻是意外的堅定跟張揚。

  即便來日林家心中不滿,恨不能立即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他們也奈何不得他。

  甚至於,林家人連將這件事鬧大,怕是都沒有可能。

  至多,也不過就是代替謝家六姑娘嫁入長平侯府的謝姝寧,不討婆家歡心罷了。

  而這些,對他們而言並不重要。林家眼下這種境況,想要死灰復燃東山再起,也得看家中唯一的男丁林遠致是否有光耀門楣的本事。依謝三爺看,林遠致可遠沒有這樣的能力。

  故而林家給不了他助力,也給不了謝家助力。

  謝家的姑娘嫁入林家後,過的日子只要不難看到鬧到坊間,就都不能叫個事。

  明眼人皆瞧得出來,嫁去林家,同棄子無異。

  府上年紀尚算合適的,不過一個謝姝寧再一個二房謝四爺所出的五姑娘。可五姑娘的年紀比謝芷若還長,今年春上親事也已說定了,二房容氏是個難纏的,如果容氏在帝心裡也勉強還有一塊位置,謝三爺思來想去,便覺得謝姝寧最合適。

  何況,是謝家主動退了燕家的親事,後嫁入了林家,真說出去,也是林家的臉面大。

  謝三爺自覺十分滿意。

  於是他殷殷勸說起謝元茂來:「老六,這件事於咱們家來說,乃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謝元茂只吃了些茶,滴酒未沾,人還清明得很,焉能就這麼傻傻地信了。見謝三爺當著他的面就開始胡說八道,不由心頭暗惱,下意識脫口而出:「三哥先前才說了句長平侯林家不過是門破落戶,這會倒就成了百利而無一害?阿蠻雖然不如芷姐兒,那也是謝家大好的一個女兒,怎地就只能去配了林家的人?」

  「老六你先不要發脾氣!」謝三爺一臉的風輕雲淡,「林家雖不成氣候,但到底也是侯府,家中沒有兄弟,阿蠻將來也就沒有妯娌,等到老太太一死,闔府盡掌在她手,正正經經的侯夫人,哪不好?」

  謝元茂一字字聽著,莫名覺得這些從謝三爺口中說出來話,帶著幾分耳熟。

  似乎很久以前,他也曾在某處從某人嘴裡聽過差不多的話。

  似乎也有人,在用這般拙劣的腔調反反覆覆催眠對方。

  他擱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收到了桌下,攥緊了自己濕噠噠的袖口。

  是了,他記起來了。

  多年前,他得了結交燕家的機會,匆匆趕回府,面向宋氏時,說的那些話,可不正同今次謝三爺說的,一般無二?

  難怪,難怪他說了那許多,也沒能叫宋氏答應下來,原來這些話聽起來竟是如此叫人發笑。

  謝元茂掌心濕透,也不知是被袖口處沾著的茶水所浸還是沁出了汗來。

  他苦笑:「林家不過爾爾,三哥想讓芷姐兒入宮,索性退了林家的親事又如何?」

  謝三爺聞言皺眉,恨鐵不成鋼地道:「糊塗,林家今日雖破,但來日方長,你怎知就沒有起來的那一日?結仇一事,能不做便不做。」

  「難道換了人嫁過去,便不叫結仇?」謝元茂震驚,「三哥這打的是哪門子算盤!」

  謝三爺「哈」地笑了聲,「你幾年不在官場走動,竟連這個也鬧不明白了?不在明面上鬧開,林家就只能吃他的啞巴虧!即便將來林家起來了,林遠致那小子是個人物,也始終無用。謝家到底還是嫁了個女兒去林家,兩家仍舊是姻親,該忍的,只能繼續忍著。」

  他這樣的人,又豈能不步步都思量妥當?

  謝三爺看向自家六弟的眼神,極為耐人尋味。

  他分明,是算定了謝元茂無力辯駁。

  謝元茂亦彷彿陡然間清醒,憤而拂袖起身,「三哥打的一手好算盤!這事我不答應!」

  好好的一個閨女,憑什麼拿去於人做嫁衣,嫁去林家對三房眾人而言,分明沒有一絲好處!

  然而話已至此,謝三爺卻忽然冷笑起來:「榮辱與共,你可明白?」

  「榮是三哥的,辱是我的,哪來的共?」謝元茂咬牙切齒地道。

  謝三爺嗤笑,「你姓謝,這就是共。」

  謝元茂重重搖頭:「三哥這事做的太不地道,休說我不答應,家中眾人想必也不會答應!」

  「這件事,老爺子跟老太太都已經應下了。」謝三爺搬出了謝家的兩位長輩來,腰桿便更直了些。

  謝元茂愕然:「不可能!」

  謝三爺失笑:「為何不可能?若無把握,我豈能直接來尋你說話?再者,如果不是知道芷姐兒只要進了宮,將來必不會差,我又怎麼能斷送了她同林家的親事,非要送她入宮不可?老六啊…」他長嘆了一聲,「皇上有意提拔謝家,若成,謝家來日便能易地而居,從北城遷往南城,不過時日問題。」

  皇城就在南城,南城歷來是王公侯爵所居之地,北城不過是尋常官宦所居。

  因而其言下之意,便是謝家極有可能,會從根基上動一動了。

  這麼一來,闔府上下,又有誰還會捨得反對謝三爺的提議。

  謝元茂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從北遷南,若這般容易,京都地界早亂了套了。」他壓低了聲音,「皇上又沒糊塗!」

  謝三爺斂目:「這話是皇上親口應承下的,你信不信都一樣,終歸事情已成定局。」

  等到謝芷若先入了宮,事情落實後,便要求林家換了婚書上的人,林家只能照辦,否則還能鬧到皇上跟前去不成?

  謝三爺重重擱了茶盅,起身要走。

  剛邁開兩步,他猛地被謝元茂給拽住了。

  謝三爺回頭低斥:「老六你這是做什麼?」

  謝元茂鐵青著臉:「宋家不會答應的。」

  「宋家?」謝三爺怔了怔,旋即黑了臉,「阿蠻姓的是宋還是謝?」

  謝元茂極怕宋延昭,雖知隔得遠,但只要想起便仍是心有餘悸,因而愁眉不展恨聲道:「這事不妥!」

  謝三爺無心同他繼續說下去,一把抽出手來:「母親那親近得了些進貢的大紅袍,品相味道皆是上佳,念著你喜歡,叮囑我同你說一聲,回去後去梅花塢走一趟。」

  老太太已數年不理這種事,但這回,也忍不住還是親自出馬了。

  謝元茂有種回到了當年他初初帶著宋氏母子幾人回到京都時的感覺,心下冰冷一片,犯起噁心來。

  兄長這是根本就沒拿他當回事。

  ***

  回到了府裡,果真已有人長房的人在候著,他沒能回三房知會宋氏一聲,便被帶了過去。

  長房老太太半頭華髮,坐在炕上念經,見他來也沒停下,等到他坐立難安恨不得直接打斷了老太太的誦經聲時,才將手中佛珠往炕桌上一放,睜眼看向兒子,道:「老三都將事情說了吧?」

  謝元茂擦著滿頭的大汗:「說了,這事不合適。」

  「我也知道不合適。」長房老太太咳了兩聲,「但是老六你忘了,翊哥兒才是三房的根本,阿蠻說到底只是個姑娘。你幾位姐妹的親事,當年哪一個不是為了謝家打算的?到了阿蠻這一輩,也是一樣的。」

  謝元茂一愣,突然語塞。

  長房老太太繼續道:「哪怕敏姐兒好好的,年歲也太小了些,何況是個庶出的,不妥。林家雖不成器,到底是要嫁過去做侯夫人的,一個嫡字少不得。阿蠻眼瞧著沒兩年也就及笄了,親事左右不過如此,能做個正經侯夫人,也不算太差。」

  近些年,京裡也是風雲突變,謝三爺的嫡長女嫁進了李家,李家出了兩任皇后,本是風光無限的才是。

  誰知轉眼間,李家就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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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
發表於 2017-4-19 00:54:45 |只看該作者
第253章 不要臉

  這門親事,也就成了白費心機一場空。

  如今謝芷若得了機會,誰也不願眼睜睜看著它錯失。即便,肅方帝此舉滿是怪異,亦不大該是他原有的做派,但謝三爺捨不得不去抓住這根線。

  長房老太太亦是如此。

  自從謝二爺因為些不光彩的破事丟了命後,謝家在那段光景下的日子,並不好過。好在有個謝三爺於危急之中撐起了家業。如今謝三爺的話,比往日謝二爺在世時說的,還要多些分量。

  老太太便趕在謝元茂開口前又道:「林家那位侯爺年紀也不過只比阿蠻大上幾歲,尚不及弱冠之齡,將來的造化還多著呢。再者,老三欠了人情,將來還能不提攜林家?芷姐兒在宮中站穩了腳跟,還能不提攜自家的堂妹?」

  謝元茂有些聽不下去了,蹙眉道:「您覺得,依芷姐兒的性子,能在宮中站穩腳跟?」

  這話問的在點上,長房老太太聽了也委實愣了一愣。

  謝芷若身段好,樣貌也算出挑尚可,能叫肅方帝瞧上,必定也有能獨獨叫肅方帝喜歡的地方。但她的性子,自小便不大好,如今長大了,也沒見有多少長進。哪怕她幼時在老太太膝下長大,老太太也無法昧著良心誇讚。

  較真起來,長房老太太敢明明白白地說,謝芷若比起謝姝寧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若非得尋個姑娘送進宮,老太太首選八姑娘謝姝寧。

  但一則謝姝寧年紀小,二則肅方帝指了謝芷若。

  長房老太太神色凝重,環顧四周,徐徐道:「老三怎麼想我不管,但芷姐兒入宮,我這老婆子只求她不出差池,牽累了謝家便可。」

  就算知道這樣說,幾乎等於打了自己方才那句待謝芷若在宮中站穩腳跟後。必會來提攜謝姝寧的臉,她也只能明白地說了。

  老太太也是苦惱的。

  可謝三爺家的長女成了棄子,來日李家真的倒下,謝三爺這個親家難免受些牽連。到時真真是無妄之災。

  眼下出人意料多了條路子,謝三爺怎會不去抓。

  老太太因而知道,謝芷若是肯定要進宮去的。

  謝元茂頭疼起來:「既如此,又何苦來哉?皇上的心思,興許過個幾日,便變了。」

  什麼樣的美人肅方帝未曾見過,焉會對個才長開的小姑娘念念不忘?

  然而他沒料到,話音落後,老太太竟然直截了當地道:「皇上私下親自召見了你三哥,特地說了這件事。你當他只是一時興起?」

  肅方帝有些不對勁,這是老三回來後清清楚楚告訴過她的話。但怎麼個不對勁,老三也說不明白。他們只知道,這次機會是真的,也是難得又少見的。甚至於若能摸清了肅方帝的癥結所在,更大的野心,也不會成為任何問題。

  謝三爺的心,遠比當初的謝二爺,大得多了。

  謝元茂不由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可是阿蠻那孩子,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既退了燕家的親事。就該尋個比燕霖身份地位更好的人家才是。謝元茂的心,也不小。

  長房老太太聽出了裡頭的意思,重新揀了佛珠套在手上捻動起來,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心疼阿蠻那丫頭,人品樣貌都是一等一的。前程自是無量。所以,這件事,我也是仔細反覆思量過的。距離阿蠻及笄,還有幾年,這幾年裡宮裡頭的情況。老三在朝堂上的情況,還有咱們家的根基,不可能一點不動,到那時,若林家繼續走它的下坡路,我們索性棄了他們又如何?」
 
  頓了頓,老太太暫停了手下動作,頰邊笑意加深:「你也不必擔心阿蠻接連退了兩門親事,將來難定人家,真到了那個時候,謝家還能缺了她的好親事?若林家有了好前景,那退不退,咱們再兩說,你覺得怎樣?」

  種種情況,都被老太太給分析了一番。

  謝元茂聽得有些發矇,又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事情真成了,那些該給他的好處,一樣也跑不了。可若是毀了,就真的虧大了。

  況且,就這麼答應,他也咽不下這口氣——這口被老三壓製得死死的,委屈的氣。

  他眉眼一垮,嘴裡便塞滿了話,可尚未說出口,就被老太太的一句話給戳破了口子,洩光了。

  老太太說:「你如今的位置,我讓老三給你好好動一動,自家嫡親的兄弟,原就是他沒辦好事。」

  謝元茂聽了,心裡想說的就盡數憋了回去,成了絲期盼。

  謝三為官,卻是商人的心。正所謂無商不奸,沒有好處的事,他萬不可能花費十二分的心思,因而先前謝元茂的差事,他想了法子,卻沒認真地想過法子。

  過繼給了三房後,謝三爺心裡有沒有拿他當親兄弟,還得另說。

  謝元茂也就沒有臉面繼續求他。

  所以即便差事不滿意,他也忍了。

  誰料老太太這會一言九鼎地開了口,必然就會真,他忍不住就動搖了。

  長房老太太立即添柴:「林家那位,你私下裡仔細去瞧瞧,也是個好的,並不十分委屈阿蠻。」

  謝元茂就沒明說自己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先說要去看看林遠致,沒繼續留一會便起身離開了梅花塢。

  片刻後,誦經聲裡,謝三爺自外進來,問老太太:「母親,老六怎麼說的?」

  「老六的性子,你還不知?」長房老太太搖了搖頭,嘆了一聲:「也罷,現如今正是要緊時候,哪裡顧得上他們。倒是芷姐兒那,宮裡頭那位皇貴妃娘娘,可不是好對付的,李家的皇后,都被鬥下台了。」

  謝三爺也正煩著這個,只說:「再看看,宮裡的事,還得等芷姐兒入宮後,方才能仔細籌備。」

  老太太見狀,喉間那句芷姐兒怕是不牢靠的話,就此吐不出來了。

  自家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心中有數。

  真定下了,老三一定會仔細使人調教閨女,也叫那丫頭愛爭上游的心且收一收,免得失了分寸,鋒芒太露反招了禍害。

  謝三爺卻並沒有太將女兒的心高好勝放在心上。

  以他之見,肅方帝近日似對女色著迷,真真只是些膚淺的顏色身段罷了。有那工夫,不如叫女兒多多保養些臉面,好好穿穿衣裳扮扮美。

  因而離開梅花塢後,他就親自同自家夫人蔣氏略提了提這事,叮囑了切要謹慎,不可走漏風聲。

  蔣氏很是吃驚,一邊擔心著女兒將來的處境,一邊又覺得這事是絕佳的好機會。

  皇帝年紀雖大,卻並不是老頭子,宮裡最大的皇子還不足十歲,一切都好著呢!

  前些日子二皇子推了大皇子入水差點將人淹死的事,她也有耳聞,彼時只當笑話聽,這會卻覺得裡頭可是門道多多,全是機會。

  她匆匆去見了次女,花了大筆銀錢打發人重新購置了胭脂水粉新鮮料子,要好好妝扮自家女兒。

  謝芷若糊塗了,追著她問這是做什麼?

  早些年她為了讓蔣氏買一幅同謝姝寧的帳子一般無二的,便能叫心疼銀錢的蔣氏斥了一頓,如今這些個胭脂水粉,便是謝姝寧,也沒盡數買得,卻堆了她一桌。

  謝芷若翻檢著裡頭香氣四溢細膩如雪的粉,滿面喜色。

  蔣氏瞧著,果真覺得女兒人比花嬌,不由揚眉:「過些日子不是該入宮了嗎?哪能在這些用度上心疼銀子。」

  「入宮不過是走個過場,您倒是難得大方了一回。」謝芷若不明所以,摟了蔣氏的胳膊撒嬌打趣。

  蔣氏笑了笑,屏退了眾人,同她小心翼翼說了實話。

  謝芷若大驚,失手摔了一盒香粉:「娘親,皇上比我老二十幾歲呢!」

  「皇上正當壯年,哪來的老!」蔣氏瞪她一眼:「等你入了宮,三房那邊指不定得眼紅成何等模樣。往後你歸家省親,全家人可都是要給人下跪磕頭的!」

  說著話,那些還未發生的畫面竟似真的就擺在了她們眼前。

  謝芷若面上的驚訝不忿就漸漸消去了。

  那種場面,只要想起來,便叫人覺得得意。

  但是,她仍覺得肅方帝太老了......

  見她撇嘴,蔣氏伸手拉住她的手,柔聲勸解:「你休看皇上的年紀,你得看皇子的年紀。如今太子未定,宮裡皇子亦不多,一旦你誕下了皇子,將來太子之位,帝位都是極有可能的。」

  因身處女兒閨閣之中,這樣大逆不道,掏心窩子的話,蔣氏也都盡數說了。

  謝芷若聽得瞠目結舌。

  半響,她靠在了母親肩頭,面色古怪地說了句:「那林家的親事怎麼辦?」

  蔣氏嗤笑:「那不還有阿蠻那丫頭在嘛。」

  謝芷若沉默了會,忽然道:「這倒是不錯。」

  蔣氏聞言就高興起來:「她哪裡能同你比!」

  母女二人相視而笑,倒無人繼續談論肅方帝的年紀了。

  小心叮嚀過後,蔣氏先行離開。

  走至門口,被外頭明晃晃的日頭一照,蔣氏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幾年前,她們一行人去寺裡進香,謝芷若抽到了一支只有淑太妃抽到過的籤——

  原來如此!

  蔣氏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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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事發

  轉眼暮秋已至。

  近冬的京都,已冷風呼呼,熱意盡消。卓媽媽口中的秋老虎,就此被漸近的寒冬趕得遠遠的,樹葉微黃,從枝頭脫落。

  謝芷若這一回難得沒有想方設法到謝姝寧跟前來顯擺,硬是將謝三爺幾人的打算給瞞得嚴嚴實實,連一丁點異常都沒有。換了往常,她早早就特地要讓謝姝寧知道了才好。

  她情緒高漲,只要一想到這事到時候被謝姝寧母女知道了卻無力改變,便忍不住歡欣雀躍,滿面喜氣。

  因而她瞞住了,咬著牙連一絲痕跡也不流露。

  蔣氏對女兒難得的乖覺聽話也覺得十分滿意。

  秋高氣爽之際,趁著冬雪未至,枝頭落葉猶在,別有一番滋味。

  平素這個時節,各家都會想方設法尋了由頭下帖子邀人賞這個賞那個,爭先恐後的辦宴。但今年,京裡卻很寂靜。

  眾人都忙著宮裡選秀的事。

  紀桐櫻因為這事心裡不大痛快,連著幾日給謝姝寧寫信,訴說心中不虞。但她到底不是孩子了,信中措辭日漸沉穩,若非同謝姝寧實在相熟,想必她也不會將這些事吐露出來,讓人看明自己的心事。

  這一日謝姝寧正展了信瞧著,沒料到謝翊領著舒硯來尋她借書,正巧叫舒硯給瞧見了,好奇問起是誰的信。

  深閨少女,同外邊的人,鮮少能有書信往來,並不尋常。

  謝翊卻是知道的,笑著同舒硯解釋了起來,說是惠和公主的信。

  她們從小交好,倆人之間時常有信件往來,府裡的人都知道。

  舒硯則是頭一回聽說,又聽到是公主,便追問起是不是上回東亭湖上那位。

  過了段日子,他平日雖沒提起,倒也依舊是念念不忘。謝翊性子純良,一丁點也沒想到旁的地方去,直接便道,「正是她。」

  舒硯聽了就揶揄地笑起來,纏著謝姝寧問起紀桐櫻的事來。

  謝姝寧無奈,讓玉紫取了書來,要趕他們二人。

  這可真是……舅舅手握漠北命脈樞紐要塞,舒硯是他的兒子,怎麼可能來給西越的公主做駙馬。便是她,也覺得這事太離譜。紀桐櫻若能當她的表嫂,自是好的,但她是公主,這事就不妥。

  舒硯又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的性子,大抵這次也只是一時興起。

  她就想著冷冷舒硯,過幾日興許便忘得一乾二淨了。

  二人被她趕走,連茶也沒給喝一杯。

  舒硯嚷嚷:「焉有這樣的待客之道,連茶水也沒一杯?」

  謝姝寧權當聽不見,沖謝翊眨眨眼:「哥哥帶表哥出門喝去,東城滿街的茶樓,大大小小數不清,讓表哥隨意挑!」

  舒硯揚聲大笑,一副要靠喝茶喝窮她的姿態,勾著謝翊的肩頭飛快出了門。

  晚間二人才回來,謝姝寧沒見著人,卻聽說他們去偷偷喝了酒。醉了。

  她失笑,知道宋氏擔心,就親自也陪著去了。

  果然是醉得一塌糊塗。

  謝翊頭一回喝酒,哪裡還有樣子,稀里嘩啦吐了一地。

  宋氏又是心疼又是惱火,先使人狠狠責罰了一頓跟著他們一道出門的小廝,隨即讓人去打了熱水來,伺候二人淨身換衣。

  舒硯倒是還帶著三分清醒,就是纏人得很,活像個幾歲小娃娃。宋氏在敦煌時,便見過他偷偷喝酒爛醉如泥的模樣,氣得罵了幾句這小子簡直跟哥哥一模一樣,就要讓人送他回房。

  結果舒硯卻不幹,嘟嘟囔囔地不肯回去。

  恰逢謝姝寧讓人送了醒酒湯上來,他醉眼朦朧地朝謝姝寧招招手,要了碗醒酒湯。

  宋氏嘆了聲,直搖頭。

  謝姝寧也覺得好笑得很,讓玉紫端著醒酒湯過去,站在邊上笑話他:「京都的酒比敦煌的還烈?」

  舒硯「咕嘟咕嘟」幾大口喝完,揉著眼睛悄悄看她,忽然模糊地說了句:「我瞧見姑父了。」

  「在哪?」謝姝寧愣了愣。

  舒硯鬆了手,輕聲嘀咕著:「拐角的地方……好像、好像跟個年輕人在……在一塊……」

  年輕人?

  謝姝寧微怔,想要再問,卻發現他已經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沒有法子,只得讓人先送了他回去。

  謝姝寧幫著宋氏收拾妥當,疑惑地問她:「娘親,近些日子父親都在忙什麼?」

  「除了平時跟同僚出門應酬外,並沒有忙什麼。」宋氏猶疑了下,並沒有回憶起什麼異狀,「怎麼忽然問起了這個?」

  謝元茂擔著閒差,空閑得很,倒是應酬不少,這些人皆是拿著俸祿吃酒談天用的。

  「只是忽然間想起多日不曾見過父親,隨口問一問罷了。」謝姝寧笑了笑,搖頭說道。

  回到瀟湘館後,她心中有疑,久久不得紓解,不由煩悶得緊,連夜吩咐了圖蘭去尋冬至,想法子查一查這些日子謝元茂都去了哪裡,又見了誰。

  雞鳴時分,消息便遞了進來。

  要查謝元茂,並不難。

  謝姝寧一條條看下來,看到他前些日子單獨見了謝三爺,眉頭微微蹙起。

  繼續往下看,她不由訝然說出聲來:「見林遠致做什麼?」

  先是謝三爺,後是林遠致……

  謝姝寧回過頭又細細看了幾遍謝元茂近些日子的行程,抓著紙條的手漸漸用了力,將其揉成了一團。

  若她沒有記差,昔日也是這樣的流程,隨後沒有多久,就有了她跟謝芷若換親的事。但那是幾年之後,謝芷若被慶隆帝的皇子瞧中有意聘她為妃時的事,而今在位的可是肅方帝,哪裡還能出一樣的事?

  謝姝寧眉頭緊皺,想到自己父親昔年做過的事,坐立難安。

  一時半會,她也想不到裡頭的關竅。

  天色大亮後,她就讓玉紫取了她新作的一條裙子出來,料子極其奢華,十分奪目。

  隨即梳頭時,她又故意皆挑貴的亮眼的戴上,滿滿當當穿戴了一身。

  她拖著這身行頭,帶著幾件特地為長房老太爺跟老太太準備的東西,去了長房。

  梅花塢裡,謝芷若也在。

  她一入內,便發覺謝芷若針似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連不去。

  這丫頭,簡直便將她當成了世上第一等的對手,連頭髮生得多長多濃密,都忍不住要攀比一番,她今日這般一穿戴,上上下下加起來近萬兩,連老太太都傻了眼,更不必說謝芷若了。

  請安送禮,謝姝寧沒留一會便告退,卻故意在謝芷若眼前多轉悠了一會。

  果不其然,她人還沒能走到三房,就撞見有兩個丫鬟「無意間」說著話從她們跟前路過。

  「聽說六小姐要入宮了。」

  「說是皇上就喜歡咱們六小姐這樣的,怕是一進宮就能做貴妃呢!」

  小丫鬟交頭接耳說著,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能叫謝姝寧聽見。

  謝姝寧聽了下意識腹誹,一進宮就是貴妃品級,怎麼可能!然而下一刻她便愣住了,謝芷若要入宮?謝芷若可是同林遠致有婚約的,入宮該置林家於何地?

  她心下發寒,腳步遲緩,陡然明白了過來。

  難怪三伯父要私下裡尋父親說話,也難怪父親要悄悄見林遠致……

  原來他們真的又開始打起了她的如意算盤!

  謝姝寧連連冷笑,不回瀟湘館,直接便去了玉茗院找宋氏。

  ***

  長房,謝芷若正聽著丫鬟回稟,聽到丫鬟說謝姝寧當場就白了臉,得意洋洋地咬著唇瓣笑了起來。

  殊不知,謝姝寧白了臉,不是嫉妒的,而是氣的。

  一進玉茗院,謝姝寧就先讓玉紫一路小跑著去請宋氏來。

  宋氏唬了一跳,連手上的賬本都沒有放下,便先趕去見了她。

  母女二人相視一眼,宋氏緊張地問:「怎麼了這是?一頭的汗!」

  謝姝寧便打發丫鬟婆子退下,隨後才正色同宋氏道:「娘親,父親跟三伯父有意讓六姐入宮,由我來頂替六姐的親事。」

  行了一路,她心裡的氣已經平緩了許多。

  宋氏瞪大了雙眼,駭道:「你上哪兒聽來的話?這如何可能!」

  這種荒唐事,怎麼可能發生。

  謝姝寧深吸一口氣:「六姐的性子您不是不知,她忍耐不住,在我跟前露了陷。」

  這一回若非她故意去謝芷若眼前轉了一圈,想必謝芷若還真的就能忍住不提,實在是險。

  宋氏信了幾分,癱坐在椅上,「你爹連一個字也不曾提過……」

  這是鐵了心要瞞住她們母女呀。

  宋氏愈發心寒,咬牙罵道:「狗東西,做夢!」

  哪怕林家再好,換親這種事,也是打她們的臉!

  謝姝寧已徹底冷靜了下來:「娘親別氣,父親心大,想必是三伯父許了他好東西。他們既有如此打算,必定會等到六姐入了宮定下之後順帶借用皇上的名義,來壓制林家,所以現如今一定還沒有成事。」

  「你說的是,我這就讓人去請你爹回來!」宋氏霍然起身,面色極難看。

  謝姝寧沒阻,看著宋氏吩咐了下去。

  父親這邊就讓母親來鬧來攔,她還有旁的事要做。

  二伯父有軟肋可抓,三伯父必定也有。

  前世的帳不算也罷,他們今世又將主意打到了她身上,簡直是笑話!

  她回瀟湘館換了衣裳,讓人準備了筆墨,提筆寫了一封信。

  圖蘭問:「給公主的信?」

  謝姝寧搖頭:「讓人送去富貴巷交給春十三娘,給汪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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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
發表於 2017-4-19 00:55:12 |只看該作者
第255章 回敬

  鹿孔父子平安歸來後,謝姝寧自然也知道了這件事後頭究竟是誰攙和了一手。

  但那人,是汪仁。

  尋仇不易,能安然度日,她便已覺得十分艱難,哪裡敢動汪仁的念頭。誰知,沒過幾日,汪仁竟悄悄使人私下裡送了東西給她賠禮道歉。

  真真是受寵若驚,叫她手足無措,心頭發毛,只能發虛地將東西收下。

  汪仁這怪人,回回做的事,都叫人無從探究緣由。

  送禮的小太監面上含笑,留下東西後還順道擱下了一句話。鹿孔的事,權當是汪仁欠了她一個人情,只要她願意,隨時可以討要。

  短短一句話,聽得謝姝寧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份所謂的人情,她焉敢真的上前去討?

  她不過將其當成過眼雲煙,轉瞬即逝,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汪仁派人送來的賠禮,倒都是些常見的名貴之物,被她盡數讓冬至幾個送去了鹿孔那。事情就此平息,此後她未提過,汪仁也沒再尋過她。

  能這般,再好不過。

  可事到如今,事態緊迫,她不由得便想起了汪仁的話來。

  她親手寫下的信很快便被送到了富貴巷,春十三娘是一早便得過吩咐的,收到了信後面不改色心不跳,笑著將東西放好。

  不消兩個時辰,信件已然到了汪仁手裡。

  與此同時,謝姝寧正在見冬至,平郊的那座金礦終於有了消息。費盡心機跟時間,果真在那座地圖上未露面的山上尋到了脈金。雲詹先生親自用試金石驗過裡頭金子的成色,極佳。

  今年夏時,謝姝寧便撥了大筆銀錢將那座山囫圇購下,讓人足足在上頭耗到今時,才算是一切都塵埃落定。

  這件事瞞著眾人,除了她跟雲詹先生幾個之外,連宋氏也不大清楚。那筆銀子也並沒有經過宋氏的手,宋氏毫不知情。她遂讓人在山上另一側開荒種植上了合適的果樹,對外權當那處地方被人買下置辦了小莊子,種了果林。

  雲詹先生只愛做他的閒雲野鶴,金礦找到後,便對這事沒了興趣。

  他的徒弟雲歸鶴則反之,這時倒有了大興趣。

  正巧,這地方也不能缺了人打理,雲歸鶴的嘴又是再嚴實不過的了,二人遂在私底下交易了一番,謝姝寧幫著他說服雲詹先生不提他的親事,他就幫著謝姝寧打理那地方。

  冬至兩邊來回走動,仍負責消息傳遞。

  今次來,正是為了告訴她,莊子已經落成,附近的人,都以為是哪家富戶置了小住圖個閒適的。

  謝姝寧聽著,問起容家是否有動靜。

  容家也在尋,卻遲遲沒有尋到,一轉眼又過去了這麼久,想必肅方帝的耐心也快用盡了。若是再拖延下去,容家鐵定沒有好果子吃。她心裡很清楚這一點,故而旁的不擔心,唯獨擔心容家人指不定何時就會狗急跳牆。

  真到了那一日,事情未免動蕩。

  冬至搖了搖頭,說並無異常。

  她微微蹙眉,並不多言,吩咐了冬至幾句,便將人給送走了。

  玉茗院那邊宋氏則在等著謝元茂回來,因事情不便在外頭明說,她只隱晦地讓家中小廝快些去尋謝元茂回來,只說是有急事發生。但她左等右等,謝元茂卻一直未曾回來。

  直到暮色四合,微醺的人影才出現在了二門外。

  一直候在那的婆子見狀額上冒汗,喊著「六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太太已不知打發了幾撥人來問過」,一邊趕緊讓人去通知宋氏。

  宋氏得了消息,已氣得連發火的心思也無。

  又開始了。

  這模樣活像是當年二人為了燕家那門親事爭執的時候。

  她生怕謝元茂已在外頭將事情悄悄給答應了下去,不由沉了臉,按捺著心中不快仍起身出門去迎了謝元茂。

  謝元茂迷迷糊糊的,見到了她才隱約想起先前有小廝來尋過自己,頓時無奈,伸手一拍額頭,直懊惱地道:「我竟是這時才想起來,該死該死!」

  一旁的下人個個噤若寒蟬,瞧出氣氛不對,誰也不敢吭聲。

  宋氏笑了笑,親自攙了謝元茂,將人盡數打發下去。

  謝元茂很驚訝,「你這是怎麼了?」

  數年了,宋氏連靠近他都會皺眉,今次怎麼會親自來扶他?莫不是他多吃了幾杯酒,真的醉糊塗了吧?

  心裡念頭一閃而過,人已被宋氏扶著回到了玉茗院。

  一進門,宋氏便鬆了手,將他重重一把推開。

  謝元茂一時不查,腳下踉蹌站立不穩,差點摔在椅旁,氣喘吁吁地扶住椅背站直,他略帶不虞地輕斥:「你今日到底是怎麼了?」繼而聯想起小廝話中的急事來,連忙正色起來,「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宋氏黑了臉,冷笑道:「倒真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什麼?」謝元茂慌了些,「出了何事?」

  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不管出什麼事,都叫人心中難安。

  他喘著在椅子上坐定,自顧自沏了盞冷茶灌下,這才清醒了些。

  「家中出了個混賬東西,成日裡不為家人打算,卻只知算計女兒的親事。一回不夠,還要來第二次。這便罷了,偏生做下的事連賣女求榮亦不如,也不知是得了什麼病症,竟連丁點臉面也不顧忌。」宋氏語帶嘲諷,「我早就知道謝家無一好人,但直到今時方明白,何止沒有好人,根本全都不是人。」

  這話說的極重,謝元茂登時酒意全消,震驚不已,「你胡說八道些什麼諢話!」

  宋氏聞言語氣錚錚:「我在說什麼,六爺難道聽不明白?三伯打的一手好算盤,六爺也陪著一塊打,真真是兄弟情深。」

  氣急之時,她口中的話極盡刻薄,聽得謝元茂額角青筋「突突」狂跳,握緊了手。

  「休要胡說,這又關三哥什麼事。」謝元茂胡亂搪塞著。

  宋氏淡淡笑了下,居高臨下地站在他跟前,冷然說道:「六爺心知肚明,也不必再裝傻。讓阿蠻頂替六姑娘的親事,嫁去林家,我是一萬個不答應。」

  謝元茂陡然之間被戳破了苦苦隱瞞的心思,立時面紅耳赤拔高了音量:「無知婦孺,聽風便是雨!這是哪個碎嘴的在你跟前嚼的舌根,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到了這個時候,仍不承認。

  宋氏連連搖頭,「六爺如何能忍心?」忍心將他們的長女當個婢子似的,拿去頂人的婚事。

  後頭的話,她實在無力啟齒。

  謝元茂卻笑了起來:「林家的親事,哪點不好?」不等宋氏說話,他深吸了一口氣,緊接著又道,「林家的小侯爺,我親自去瞧過了,品貌皆佳,並不比別個差。林家雖沒落了,到底也是侯門。換了忠勇侯府那樣的人家,阿蠻難道還能嫁進去做侯夫人不成?那是絕沒有可能的事,但林家,只要她過了門,就是實打實的侯夫人,邊上更是連個姑嫂妯娌也無,日子清淨,哪裡不好?」

  他聽著謝三爺說這些話時,便覺這是拙劣的謊言,而今自己開了口,倒就像是天下第一的好事。

  林遠致他倒是真的親自見過了,瞧著的確不錯,因而他的底氣就也足了幾分。

  宋氏卻不是他,就算他將這門親事吹到天上去,也依舊無用。

  「六爺覺得好,不若自個兒嫁了去吧!」

  話畢,她咬著牙拂袖出門,竟是不等謝元茂起身,霍地便反手將門給鎖上了。

  謝元茂在屋子裡大驚失色,急步追上去,門卻已打不開了,他想大喊又恐外頭有下人出沒,失了臉面,嘴角翕動著,話僵在嘴邊。

  「近些正是變天的時候,六爺感染了風寒,還是多在家中歇歇吧。」

  門外,宋氏的說話聲沿著縫隙透了進來,直鑽入他的耳中。

  「福柔!」謝元茂沒料到宋氏竟然做出這般大逆不道軟禁自己的事,當下也顧不得旁的了,連連捶門,「快些將門打開,有什麼話,我們再細細商討!」

  可宋氏早就已經走遠了,外頭空無一人……

  另一邊汪仁收到了謝姝寧的信,邊看著信中所記之事,一邊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他頭一回收到謝姝寧的信,瞧著新奇不已,倒莫名有種收到了鬧彆扭女兒的信一般的感覺。

  信中的措辭極為嚴謹,想必落筆時,每個字眼都是仔細斟酌過的。

  明明是求助的語氣,倒隱隱約約透露出幾分傲然來。

  汪仁見慣了那些對他卑躬屈膝,討好害怕的人,如謝姝寧這樣的信,倒是真的頭一回見。

  他來回看了兩遍信中所寫,心下已瞭然,抓著信紙在桌上屈指輕叩,不由暗笑,謝家那幾位,沒想到也都是有趣的人。

  至於肅方帝,竟瞧上了謝家的六姑娘,倒委實出乎他的意料。

  汪仁溫聲說了句:「宮裡頭沉寂了些日子,怕是不日又要鬧騰起來了。」選秀在即,新人入宮,免不得要狠鬧一番,「若謝家那位能入宮來,也是妙哉。」

  這時,坐在他對面低頭喝茶的人抬起頭來,赫然便是燕淮。

  他握著茶盞,輕輕一晃,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謝家?難道是謝八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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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發表於 2017-4-19 00:55:24 |只看該作者
第256章 偷看

  汪仁瞥他一眼,「不是她。」

  燕淮淡淡應了一聲,舉杯吃茶,暗暗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不由對自己多了幾分無奈,竟問出了這樣的話來。只要略微想上一想,便也知道依謝姝寧的年紀,這事便不可能說的是她才是。

  「雖不是她,倒同她也有幾分干係。」汪仁忽然出聲說道。

  燕淮眼也未抬,恍若未聞。

  汪仁就笑,輕聲擊響桌面,也不言語了。

  二人靜坐著,各自吃著茶,約莫過了小半刻鐘,小潤子叩門來見汪仁,燕淮便不多留,起身告辭。

  他今日來,本就是不是因為他願意來,能留到這會,也算是頗不容易。

  等到人影消失不見,小潤子不由狐疑地問了汪仁一句:「印公,他這會來,您為何要見他?」

  汪仁若不願意見人,誰還能真的見著他不成。可見汪仁還是樂意同燕淮打交道的,關於這點,小潤子十分想不明白。汪仁上回的狼狽模樣,小潤子可都還歷歷在目。

  哪怕換了他,出了那樣的事,也得恨毒了燕淮,抓緊報仇才是。

  可汪仁反倒像是不以為忤,對燕淮,還另眼相看了幾分。

  小潤子由此覺得自己這輩子怕也是難以爬到汪仁所在的這個位置了,二人之間的境界相差太多,根本就是雲泥之別。他永遠弄不清楚汪仁心中在想什麼,待在汪仁身邊的時日越久就越是如此。

  這會他問完,聽到汪仁溫柔笑著說,「錦衣衛那邊故意派了他來,我就見上一見又何妨。」

  東廠跟錦衣衛的關係,本是平級,誰也不能越過誰去。

  可他汪仁重權在握,兩邊逐漸就變成了上下級的關係,早在慶隆帝還在位時便已是這般。更不必說如今。正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見了他可是要下跪磕頭的,手中的權遠不及他。

  不過近些日子,錦衣衛那邊。漸漸也有些不安分起來了。

  要不然,又怎麼敢只為了件並不打緊的瑣事,就派燕淮來同他商議。

  左右,都是因為燕淮如今雖只是個指揮僉事,但卻是成國公府的主子,一來就是正四品的官銜,年紀卻還這般小,人人都知道他的分量還有將來的前程罷了,料定他汪仁敢叫錦衣衛指揮使朝自己下跪,卻不敢叫成國公給自己下跪。想要壓一壓他的氣焰而已。

  對此,汪仁非常嗤之以鼻。

  汪仁將一直抓在手中的信遞給了小潤子,「拿著,去查查謝元明前些年在揚州,都做了什麼好事。」

  謝三爺謝元明在兩淮富庶之地待了多年。汪仁才不相信,這樣的人竟真能兩袖清風,何況又是謝家的人,骨子裡就該流著不知饜足四個字的血才是。

  小潤子得了吩咐,躬身後退,出了門。

  屋子裡頓時只餘汪仁一人,他伸手給自己又沏了一盞茶。猛然間心癢難耐,霍然長身而起,亦往外頭走去。

  小潤子去查謝三爺的往事,他則悄悄溜去了北城石井衚衕,謝家門外。

  因才見了謝姝寧的信,他不由有些念起謝姝寧的生母宋氏來。

  既然謝元茂是那麼個蠢物。又哪裡配得上宋氏,這回也不知要如何叫宋氏傷心。

  汪仁心裡鬱郁叨念著,愈發對謝元茂其人看不上眼,恨不得立刻將他像螻蟻似的碾死了才好。

  但他轉念一想,若謝元茂死了。宋氏便成了寡婦。高門大戶,寡婦的生活何其艱難,何況謝姝寧未嫁,其兄未娶,世道就更是艱難萬分。這般想著,他那點陰狠的念頭,就慢慢熄滅了。

  遇人不淑,也不知是不是天意……

  好人總是遇不上好事。

  汪仁如是覺得,眉頭緊皺。

  廣袖華服在沁涼的秋風中獵獵作響,他高高坐在棵百年古樹上,身形隱在泛黃的樹葉間。因藏得高,下頭的人一時半會難以注意到他,他卻能望得極遠。

  他喜淨的毛病十分嚴重,這會瞧見褐色樹幹上似有髒污,慌忙又從懷中掏帕子出來。

  雪白柔軟的帕子來回在他掌心擦拭,幾乎要擦去一層上頭的皮子,直擦到肉裡去。

  他緊緊皺著眉,神情似孩童,眉宇間隱隱帶著幾分懊惱。

  就在這時,眼角餘光裡驀地多了幾個人影。

  他擦拭掌心的動作頓了下來,眼神專註地朝著謝家宅子裡望去。

  分明隔得老遠,但他仍覺得眼前的人眉目清晰,連面上神色都能叫人看得明白。

  ——她不高興。

  汪仁握著帕子,緊皺的眉頭始終未曾舒展開來。

  一定是為了謝姝寧提起的那件事,她才滿臉愁鬱。

  汪仁極目望去,卻在這個當口回憶起了當年初見的那一面。

  臘梅與雪,紅紅白白落了他一身,此刻想來便恍若一場絕世紅雪。那個自雪中緩步而來的少女,直至多年後,亦眉眼生動地鏤刻在他的記憶中。明明打過的照面只有那一回,後來見到的那幾回,都只是他如同今日這般,悄悄地偷看到到的。

  結果,就這樣,叫他記到了如今。

  他藏在枝椏間,這樣一個連皇帝都要忌憚的人物,卻在微涼的風中情不自禁地打個寒顫。

  他是個宦官,是不完整的,亦是卑微的。

  遠處的婦人已走進了屋子,漸漸從他眼前消失不見。

  他抓著帕子的手一鬆,那塊帕子就晃悠悠地從樹上飄了下去,被風吹著掛在了下首的一根枝椏上,在風裡飄飄蕩蕩得像個冤魂。

  汪仁沒有動作,僵在那,恍若塑像。

  為什麼,總也忘不掉……

  大抵,是因為那些歲月,是他僅剩的身為完整的男人而擁有的時光吧。

  少年心事,細碎而繁密,羞怯又難以忘懷。

  他明明以為只要還了那份人情,他便能拋卻過往,只做他瀟灑肆意的惡人去。卻不妨,記憶生了根。

  時至今日,他又還能給她什麼?

  汪仁坐在樹幹上,身子往後仰。不顧髒污,就這樣倒了下去,腦袋朝下,閉上了雙目。

  就在他閉目的那一瞬,有個身影翻過了謝家三房的牆,進了裡頭。

  汪仁沒有瞧見,他只是閉著眼吹著風幽幽地想著。

  他將皇城裡的諸人當做棋子,肆意玩弄,甚至暗地操控了帝王更迭,然而這樣的他卻永遠沒有辦法取代。謝元茂的位置……

  即便那是個那樣叫他厭惡不屑的人。

  誰讓他的權,是用永恆的殘缺換來的。

  汪仁長長嘆了一聲。

  漸臨的夜幕將汪仁的嘆息聲遮去的時候,謝姝寧見到了燕淮。

  吉祥給圖蘭送了口信,也不知他們是如何聯繫的,竟是完全避開了眾人。

  圖蘭就來悄悄附耳告訴謝姝寧。燕淮來了。

  檐下的防風燈才亮起,黃乎乎的光一團團撒在廡廊下,謝姝寧正漫不經心盯著看,心中對母親這回竟直接將父親給鎖起來的事,感到頗為不可思議。母親這,怕也是氣急了。

  不過這樣也好,正好連讓三伯父跟父親說話的機會都無。

  她正打算過會去玉茗院親自瞧瞧母親。誰知就聽到了圖蘭附耳過來說的話,頓時唬了一跳,差點從炕上摔了下來。

  圖蘭還傻乎乎的:「小姐,誰也沒瞧見,卓媽媽也不知道!」

  謝姝寧苦笑:「我以為你是不懂規矩,原來你是懂的呀!」

  明知道外男不可進內宅。卻還放了燕淮進來,這是哪裡來的規矩?她不由故意板正了臉,沉聲道:「快些將人給趕出去!」

  圖蘭連忙道:「小姐,他說是來賠禮道歉的!」若非如此,她才不願意來做這個中間人。只是她直到這時才想起。自己一時慌張竟忘了先問一問,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來道歉的。

  謝姝寧見她突然擰眉,一臉懊惱,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問道:「人在哪裡?」

  來都來了,還是趕緊見一面打發走了才是,萬一叫府裡的人瞧見,那可了不得。

  圖蘭道:「在園子裡。」

  謝姝寧遂想起那地方隱蔽不提,換了武功不錯的人,輕而易舉便能翻進來,可見府裡不大安全,明日便該好好整頓一番才是。

  她換了衣裳,隨意尋了個由頭帶著圖蘭出了瀟湘館。

  圖蘭寸步不離地跟著,這一次說什麼也不能像上回在街上一般,讓燕淮跟謝姝寧獨處了。

  吉祥也跟了進來,謝家之外,自然還有燕淮的人在守著放風。

  「何事?」謝姝寧沒給他好臉色。

  燕淮摸摸鼻子,輕咳一聲,開始道歉。

  謝姝寧臉一沉,倒沒同上回那般直接將他往水裡推,只站在那不出聲,良久方道:「多慮了,往後不見則可。」眼不見為淨。

  話音落,掌心忽然一涼。

  她低頭一看,頓時瞪大了雙眼。

  燕淮輕聲道:「要不然,你還我一劍便是了。」

  謝姝寧看著自己掌中握著的匕首寒光泠泠,不由愣住了。

  機會真到了手裡,她腦海裡浮現出的卻不是自己受傷的場景,而是元宵燈會上,蹲在岸邊背對著她用悵然的語氣說著外祖母的少年……

  「還你一道傷,倒便宜了你!」她一把將匕首丟開,咬牙道,「欠著!」

  燕淮微笑:「好。」

  ***

  這聲好言猶在耳,債卻就開始還了。

  沒幾日,林遠致跟難得出門一趟的謝芷若竟就撞了個正著,英雄救美,坊間一時傳為美談。

  謝三爺卻惱火極了,先將蔣氏狠斥了一頓,絕不準謝芷若再出門,隨後便要來找謝元茂商量,誰知謝元茂卻病了不能吹風連面也沒見著。

  等到他一轉身,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人給擺了一道。

  狀告他的摺子在肅方帝桌上堆得滿滿當當,看都看不過來。

  貪污受賄徇私舞弊,簡直五花八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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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9 00:55:36 |只看該作者
第257章 奔走

  一疊疊的摺子,饒是肅方帝懶得翻閱,也不得不挑了幾本仔細看了。

  既看了,若不派人調查整頓,就又委實不成樣子。肅方帝揉著眉心丟開奏摺,身子往後一倒,臉色頗為難看。

  身下金漆的座椅寬大舒適,他坐在上頭,卻總是坐立難安。才不過在這張椅子上坐了幾年工夫,他原本高大的身形竟就似有些佝僂了下去,神色萎靡,雙目下覆著濃濃的青黑色,一臉耽於色慾之相。

  略微一算,他也的確許久未將力氣花費在政事上。

  肅方帝深吸了一口氣,驟覺有心無力,方要好好思量一番眼下的局面,腦海裡的思緒便不由自主地往那幾位美人身上去。

  他甚至,還記掛起了青燈古佛常伴在身的淑太妃。

  只是現如今萬不是將淑太妃重新放出來的時候,他皺皺眉,美人在懷,很快就再次將淑太妃拋之腦後。

  何況,南邊似開始蠢蠢欲動,他的精力自然就被分散了些。

  放眼西越,有膽色同他叫板,也有能力叫板的人,也就只有他的兄長靖王一人。

  比之同樣身為兄長的慶隆帝,只比他年長幾個月的哥哥靖王爺,厲害的多。不過靖王自幼便離開了京,是帶著生母一道去的南邊,一待便是幾十年,從未踏足京都,歷來乖覺聽話,平日裡誰也沒將他放在心上。

  慶隆帝也好,他也罷,都不曾將靖王當回事。

  誰曾想,多年過後,兄弟們一個個命歸西天,活下來且活得好好的,只有靖王一人。

  肅方帝想著靖王少時那張過分叫人驚艷的面龐,不由腹誹,男不男女不女。

  一晃眼,指間沙般的歲月就此流逝,想必靖王也該老了頹了。

  肅方帝已打發了人前往靖王那,好好敲打了一番。

  此外,他的心思,依舊盡數擱在了後宮裡。

  玉臂紅綃,綾羅脂粉,叫人沉醉。

  好在他身為君王,日日早朝倒不曾忘過。

  謝三爺家的姑娘,他甚是歡喜那副身段,年紀也小,嬌嗔討喜,別有一番味道,不到嘴嘗一嘗,總叫人難以忘懷。

  因而肅方帝下令,徹查謝三爺的事刻不容緩,但如何處置,還能晾上一晾。

  也是他自個兒一早瞧好,覺得謝三爺是可造之材,這才起了要提拔謝家的心思,如今這滿桌的奏摺,也是在打他的臉。

  不出幾日,奏摺上彈劾謝三爺的事,一件件一樁樁都被驗證為真。

  肅方帝震怒,傳了謝三爺覲見,將摺子一本本往他身上砸,要聽個解釋。

  謝三爺戰戰兢兢,連忙跪倒磕頭請罪,認了幾件不打緊的小事,旁的則一概不認,直叫屈。

  事已至此,若他一樣不認,反倒是難以叫人相信,所以他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暫且委屈自己一番。

  這件事後頭藏著的那隻手,太深太隱蔽,他私下奔走了多日,卻還是一點蹤跡也沒能發覺,便先被肅方帝給傳喚了來。

  肅方帝鐵青著臉,氣急敗壞,要革他的職,治他的罪。

  謝三爺連聲分辯,叫冤。

  動靜不小,汪仁就守在外頭,聽得分明,微微勾起嘴角。

  其實,那些個摺子上的事,都不是什麼要命的大事。謝家如今全憑謝三爺撐著門面,他一旦如當年的謝二爺一樣倒下了,後頭可就沒有再能接任的人,故而謝姝寧也無意斷了他的生路。

  汪仁清楚她心中所想,暗暗奇怪她一個小丫頭竟也深諳朝堂之事,但也皆照著她的意思處置。

  結果肅方帝雖治了他的罪,卻並不是什麼大罪,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皇上有意保他,那些個摺子也就都見風使舵,改了話。

  謝三爺長鬆了一口氣,自以為巧合如簧,連肅方帝都給敷衍了過去,哪裡知道,這才只是個開始,略嚇唬他一回罷了。

  事情一了,選秀一事也上了正軌。

  謝三爺更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再次來三房尋謝元茂。誰知仍是閉門羹一碗,沒能見著人面。謝三爺心急起來,覺得老六到了這個節骨眼上,辦事竟是如此不牢靠,簡直無能之至!

  他耐著性子見了宋氏,道:「六弟與我原先約定好了的,這事也拖延不得,還請弟妹準備一番,好叫我見上六弟一面。」

  宋氏嫌他,故意扯了醫囑出來敷衍他,「鹿大夫的醫術,您也知道厲害。忘之的病雖不至太過嚴重,但卻是過人的,實不便見面。」

  謝三爺聞言先是一愣,旋即知道這是要傳染的毛病,哪裡還敢見,當下微微白了臉,急急離開了三房,又叮囑長房的人不要隨意去三房走動。一來二去,這事連長房老太太也給驚動了,差了人來詢問宋氏。

  宋氏理直氣壯,一一回稟,竟真的像是謝元茂得了怪病一般。

  這般一來,闔府上下便都知道,謝六爺病了,要靜養,連人也見不得。

  謝三爺一咬牙,想著謝元茂原先本就同答應無異,便準備自己將事情先給辦了。

  沒想到他還未出手,林家那邊倒先找上了門來,語氣十分不善。

  來的只是個林家老夫人身邊的心腹媽媽劉媽媽,但態度卻是異常的桀驁跟不耐。

  蔣氏原覺得掉價,不願意相見,誰料竟聽說林家上門是來退親的,不由大吃一驚,連忙就堆了一臉的笑出來相迎,又親自讓人端了凳出來賞劉媽媽坐下。

  劉媽媽是端著架子走進的謝家,見她賜座,也不推辭不道謝,直接便坐下了。

  蔣氏瞧著,心裡頭就有些不痛快。

  「謝三夫人,我家老夫人說了,兩家原就交好,如今遇上了這樣的事,也不便撕破臉皮,只讓奴婢取了婚書回去,從此兩清便是。」劉媽媽正色說道。

  蔣氏面色不虞,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哪裡還能叫不便撕破臉皮?根本就是將巴掌呼到她臉上了!

  「好端端的,既是退親,怎麼著也得給謝家一個說法才是!」蔣氏越發不高興起來,林家只打發了個下人上門,也敢如此同她說話,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劉媽媽卻抿著嘴笑了笑:「三夫人,有些事真說出來了,難看可不是林家。」

  蔣氏聞言,眼皮一跳,試探著道:「幾句蜚語,哪裡就能當真。」

  自前日開始,也不知是從哪傳出來的話,說是謝三爺攀高踩低,瞧不上林家,又挖苦林家破落,委實配不上謝芷若。零零碎碎,傳了個遍。

  劉媽媽微笑:「流言不流言的,夫人心中清楚。不過倒不是全為了這事,宮裡頭有消息遞出來,謝六小姐入宮的事定了,連封號都已賜下,您說,這親若不退,像話嗎?」

  蔣氏心頭一顫,這件事她都還不知,林家是如何知道的消息?

  劉媽媽不吭聲了,只笑看著她,等著她發話。

  場面一時間沉默了下去。

  ***

  一個時辰後,被蔣氏派去尋謝三爺的小廝依舊還昏睡著,被藏在了謝家外頭,根本沒有見著謝三爺的人。

  蔣氏無法,又不敢自己拿主意,一邊拖著劉媽媽吃茶,一邊又急急打發了第二批人出門。

  這一回被派出去的人,卻依舊沒能順利走出多遠,更不必說見到謝三爺轉告這件麻煩事。

  而此刻,謝三爺正在苦苦追查究竟是誰在背後朝自己下黑手,結果查著查著,竟還真的叫他查到了一條線。

  順藤摸瓜追過去一看,線卻指向了汪仁。

  謝三爺心頭颼颼冒出冷氣來,反覆思索自己何時何事開罪了汪仁,竟叫汪仁親自動手來警告他。然而冥思苦想過後,他竟還是一點也想不出。平日裡,他可都是卑躬屈膝討好著這位脾氣古怪的大太監的,哪裡有得罪過他!

  結果蔣氏在府裡左等右等,愣是等不到他回來。

  劉媽媽先前倒還耐著性子,久而久之就也不免挺直著腰桿質問起蔣氏來,是否果真不將林家放在眼中,若不然為何這般拖著不動。

  蔣氏一慌就亂了套。

  她勉強維持著端莊模樣,要先打發劉媽媽回去,「這件事,畢竟不是小事,還是等來日見到了林老夫人,再從長計議。」

  劉媽媽哪裡肯,揚言今日便要收了婚書走人,若不然便要將這件事給鬧開。

  這可是在謝家的地盤,她就敢這般鬧,蔣氏也惱了,發話送客。話音剛落,不知怎的她身邊的人便同林家的幾個丫鬟婆子扭打起來,叮鈴當連邊上桌案上的景泰藍花瓶都給碰碎了。

  梅花塢那得了消息,老太太親自來看,直看得目瞪口呆。

  劉媽媽倒鎮定了下來,三言兩語將事情同老太太說明白了,還是攤著手要婚書。

  老太太氣恨,疑心這都是林家在使詐,哪裡肯給。

  劉媽媽眼珠子一轉,竟不等了,這便告退走人。

  晚間謝三爺總算是回來了,聽聞此事,眉頭緊皺,直道不妙。

  宮裡的消息哪能胡亂泄露,可見是有人在暗中使壞,故意惹了林家來鬧事!

  果不其然,這天夜裡,謝家不肯退親瞞人欺人,甚至打了劉媽媽幾個的消息,便不脛而走。

  蔣氏接連挨罵,勉強安慰謝三爺,不論如何,女兒入宮的事,總不會出什麼差池。

  誰知這話才說完,次日一早謝家便收到了消息,謝芷若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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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發表於 2017-4-19 00:55:59 |只看該作者
第258章 愚蠢

  消息傳回時,蔣氏正賠著笑臉服侍謝三爺更衣,口中句句為自己說著推脫的話,又狠是將林家貶低了一番,說哪怕沒有入宮這一遭,也決不能將自家女兒嫁於林家。

  謝三爺淡淡應了聲「嗯」,並不接她的話。

  蔣氏無奈,深知自己行事不夠妥當,被林家派來的劉媽媽弄亂了陣腳,差點壞了事,只得訕訕然幫謝三爺繫著腰帶,不敢再言語。

  她繞到謝三爺身後,正仔細為他整理著衣裳上的褶皺,忽然間驚聞宮裡傳了消息出來,謝芷若惹了大禍。

  今日原是謝芷若一行人回家的日子,看看時辰,不必至午時,就該到門口了。蔣氏原還等著尋個時機好好給林家看一看臉色,誰曾想,竟先聽到了這樣的消息,登時唬了一跳,擱在謝三爺鑲玉腰帶上的手一緊,惹得謝三爺皺眉輕斥,這才慌慌張張鬆開。
 
  「三爺,芷姐兒不會出什麼大事吧?」蔣氏心中沒有底氣,說話間的聲調也禁不住變了幾變,軟綿綿的不著地。

  謝三爺深深看她一眼,道:「芷姐兒入宮之前,我讓你叮囑的話,你可都一一叮嚀過了?」

  蔣氏不悅:「三爺這是拿妾身當什麼人,妾身是連這點子小事也辦不妥當的人?」該叮嚀的該警示的,她是一個字也沒少同女兒說過,汲汲營營,可不就都是為了那點子前程,她亦是盼著好事的,哪會不用心。眼下謝三爺這般一問,倒顯得像是她故意躲懶未曾好好告誡女兒,才叫女兒在宮中闖了禍一般,著實叫人不快。

  何況,如今誰也還不清楚,謝芷若究竟犯了什麼事,何至於立刻就來尋她的晦氣?

  蔣氏愈發覺得不痛快了。

  謝三爺也是心煩意亂,聽了她的話便不願再往下追問,只匆匆束緊了腰帶推門而出,去詢問詳情。

  來遞消息的人,是個眼生的內官。

  整個內廷都在汪仁的掌控之下,汪仁又才在他身後下過黑手,雖不明所以,但謝三爺此刻對這群太監心生恐懼,不敢小視,因而立即便讓人賜座不提,另上了上等的茶。

  可來者不坐不喝,只恭恭敬敬地在那推辭道:「謝大人不必忙,咱家這回來,可不是為了吃茶的。」

  謝三爺訕笑,因知此事同謝芷若有關,心頭惴惴不安,只得耐著性子小心問道:「不知小女究竟犯了何事,要勞公公親自跑這一趟。」

  若只是小事,也就不必非得等見到他的面,才能說。

  由此可見,事情並不大妙。

  謝三爺一早就知道謝芷若留在宮中毫無懸念,畢竟是肅方帝親自同皇貴妃打過招呼的,再不濟,也不會被刷出來才是。

  皇貴妃就算心中不喜,也不會明目張膽地挑刺。

  故而自打謝芷若入宮的那一刻開始,謝三爺就沒有擔心過這些事。

  「謝六小姐衝撞了皇貴妃娘娘。」著太監服的來人捏著嗓子緩緩說道,有意無意地看了謝三爺一眼。

  謝三爺一愣,「怎會?」

  內監微笑,神色陰柔:「謝大人好生糊塗,六小姐背地裡同人嚼舌根,說娘娘跟公主殿下的壞話,甚至於還膽敢污衊娘娘害了皇后,乃是罪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謝三爺一聽就知是假的。

  他的女兒他知道,脾氣再大,再不懂事,也沒有膽子在宮裡同不相干的人說這樣的話。

  他額上沁出汗珠子來,唇色有些發白:「這裡頭必定有什麼誤會。」

  「誤會?」內監收了笑,搖搖頭,「是不是誤會咱家不知,但這事已在皇上跟前鬧開了,娘娘大度,只賞了六小姐一頓廷杖便算了了此事。」

  謝三爺不覺有些腿軟,覺得這事十分蹊蹺,卻又不知到底蹊蹺在何處。

  「午後,六小姐便會歸家,還望謝大人好生教導方是。」

  謝三爺渾身一顫,沉下心低低問道:「公公今日來,究竟是奉了誰的旨意?」

  內監抬手,以袖掩面哈哈一笑:「自然是娘娘的懿旨。」

  「懿旨……」謝三爺的一顆心沉得愈發厲害,「小女可是傷得厲害,所以只能等午後出宮?」

  若不然,遇上了這樣的事,才是該立即送出宮來才對,為何反而還要拖延一番?

  謝三爺百思不得其解。

  內監卻不答,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只道:「主上的心思,咱家可不敢猜,也猜不透,謝大人到時候便知道了。」

  話畢,他便告辭走人。

  謝三爺阻攔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遠去,心中亂成了一團斷麻。

  是哪裡出了問題?

  明明一切都盡在掌控之中,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肅方帝分明也早已說過,十分歡喜謝芷若,他這才捨了林家又尋了謝元茂,想要拿了謝姝寧頂替作數,可眼下,根本無一處是對勁的!

  他深吸了幾口氣,面上訝色漸漸消失不見,變作了冰冷一片,回房去知會蔣氏立即準備起來,不能叫謝芷若的事再在外頭宣揚開去。

  蔣氏聽了,當下落下淚來,哽咽著連話也說不清,只喃喃問他,「芷姐兒是否不好了?」

  廷杖的事,她雖未曾親歷過,卻也聽說過不少。

  宮裡頭的規矩,她也多少曾有耳聞,這會見謝芷若無法準時回府,非要拖延到午後,便忍不住疑心謝芷若是不是已經喪命了……

  謝三爺禁不住斥她:「荒謬!哪怕真的不好了,也是她命該如此!哭什麼!」

  但他心中也是怕的,掌刑的人必是出自內廷,內廷裡的人皆是汪仁的人,只要汪仁點下頭,那棗木杖就能生生將人給打死。

  興許,他的次女,真的就這麼死了也說不準。

  他緊緊握著的拳頭一鬆,無力得緊。

  局面已然失控了。

  蔣氏哭哭啼啼,攥著帕子方寸大亂。

  謝三爺聽著她的哭聲,驀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連聲喝問:「這件事,你是不是已經在老六媳婦跟前露陷了?」

  宋氏跟皇貴妃交好,人人都知道,若宋氏知曉,氣惱之下告訴了皇貴妃也並非全無可能。皇貴妃得知,為了爭寵,先將肅方帝看中了的謝姝寧扼死在漫漫征途的開端,實在是極有可能!

  「一定是你這個愚婦露了陷,這才毀了我的大計!」謝三爺越想越覺得事情便是如此,不由氣紅了眼,重重一拍桌子,將上頭的茶具震得啷作響。

  蔣氏自然不會忍受這種污水,當下就抹著眼淚分辯起來:「三爺生氣妾身明白,可妾身的嘴牢靠不牢靠,您還不知?既是這樣的大事要事,我又如何會去告訴老六媳婦?這些個日子,我連三房的門都不曾踏進過一步,如何能露陷?」

  她就差將上下兩片嘴皮子用針線給縫合起來了,怎麼可能會在宋氏面前得瑟?

  但事到如今,謝三爺哪裡還願相信她,聽到她辯解也不過只冷哼了一聲就要拂袖而去。

  蔣氏慌忙阻攔:「芷姐兒的事,是不是黃了?」

  謝三爺憤憤一甩手:「活著便是萬幸,能不黃嘛!」

  他滿心憂愁,又兼氣惱之至,沒說上兩句,就將蔣氏推到了一旁,走了。

  蔣氏在他身後用帕子捂著臉哭個不休,打不起精神來準備迎接謝芷若回來。

  與此同時,三房的玉茗院裡,謝姝寧正在同宋氏商量著今後的事。

  謝元茂的吃喝裡頭被下了藥,一天十二個時辰裡多半是昏昏沉沉的,不清楚的便真當他是病了。因而玉茗院裡十分安靜,來來往往的下人皆不敢大聲喧嘩,生怕擾了主子休息。

  謝姝寧跟宋氏就躲在內室裡悄聲說著話。

  「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宋氏嘆口氣,幽幽道。

  謝姝寧用手拄著下巴,一副疲懶之相,聞言脫口而出:「那便將父親送得遠遠的如何?」

  正所謂眼不見為淨,總是舒坦。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他們也算是徹底撕破了臉皮,將來也無修復的可能,同住一個屋檐下,遲早要再次鬧開。

  但像如今這樣,總鎖著謝元茂,也不成樣子。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弒父這等事,她再如何忤逆,也未想過。

  看來,果真只有將人弄得遠遠的一條路,謝姝寧心裡便有了打算。

  宋氏很擔心:「哪有說的容易。」

  謝姝寧就笑,咬了咬唇,並不說話。

  ***

  時至午後,秋風颯颯,天氣漸涼,已有了冬意。

  北城石井衚衕外,多了一架馬車。

  馬車並不起眼,走得很急,不多時便到了謝家角門外。角門外一早就有蔣氏的人候著,見到馬車立即便迎了上去。

  趕車的人是內廷派來的小太監,眉眼生得都好,眼神卻刁鑽,上上下下大量一番來接人的婆子,隨後將厚厚的簾子一掀,等到裡頭的人被抱了出來,便揚鞭趕車扭頭就走,半句話也不曾擱下。

  蔣氏的心腹媽媽見狀,驚疑不定,愈發不敢耽擱,匆匆往白著臉睡著,人事不省的謝芷若身上蓋了身大氅,便指派人趕緊往裡頭走。

  不過須臾,門外便沒了人,重歸平靜。

  三房內院裡,宋氏這會正夥同卓媽媽幾個商議著過冬的事宜。

  江南這時節的天,風是涼的,卻遠還不到冷。但京都的天,似乎除了冬便是夏,來來回回,一冷一熱,分明的很。秋日雖至,轉眼即逝,根本沒有幾日。宋氏在京裡待了這麼多年,卻還是十分不適,到了這會便忍不住要讓人點上火盆取暖。

  她提著筆在簿子上記下今年冬上需要購置的東西,一邊詢問卓媽媽、桂媽媽幾個的意思,用以參詳。

  玉茗院裡,也是一派風平浪靜,無人知曉,謝芷若悄無聲息地已經回到了家中。

  瀟湘館裡的躲著懶的謝姝寧卻是一點不曾錯漏,時刻注意著長房的動向。

  她低頭就著玉紫的手咬了口杏酪,讚了聲好吃,卻沒有繼續多用。

  「不知道這回都有誰被留在了宮裡。」玉紫擱了碗碟,小聲感慨了一句。

  肅方帝的反常,謝姝寧身邊的玉紫跟圖蘭都曾有耳聞,各自心中都有些訝異,這回的選秀,便也尤為注意些。

  「新鮮人,卻也新鮮不了多久。」謝姝寧笑了笑,「惠和公主的信上不是才說過,這回的人,她全瞧過,模樣拔尖的,不過也就那麼三兩個罷了。」

  玉紫也跟著笑:「興許皇上就喜歡貌醜的呢。」

  這倒也不是全無可能。

  謝姝寧就嗔了她一句,讓她去把圖蘭找來,又囑她取一包銀錁子來,賞給先前劉媽媽來時,攔了蔣氏那兩個派出去尋謝三爺的小廝的下人。

  玉紫應聲而去。

  外頭狂風漸起,吹得枝頭殘葉嘩嘩作響。

  在長房揉著帕子苦苦等候的蔣氏聽得心焦氣躁,連忙囑人將窗子關緊,連一絲縫隙也不留。

  正關著窗,謝芷若被兩個粗使婆子像抬春捲似的給抬進了屋子。

  蔣氏慌忙湊上前去看,只見女兒仍昏沉沉睡著,一點響動也無,心道不好,連忙伸手試探鼻息,見有熱氣噴在指上,這才微鬆了一口氣。

  「將小姐抬到炕上去,仔細些手腳。」她站直了身子,匆匆吩咐。

  幾人便將謝芷若連同身上蓋著的大氅一道放到了熱炕上,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蔣氏只留了心腹蔣媽媽一人,打來熱水,又將一早就準備妥當的乾淨衣裳也拿了來,要仔細查驗謝芷若身上的傷情。

  也不知那頓廷杖究竟打了幾下,可曾皮開肉綻,傷得厲害。

  她又是擔憂又是氣惱,俯身親自去解謝芷若的衣裳。

  才解到胸前,她的動作忽然一滯。

  窗外有東西被風吹著打到窗子上,發出「嘭」的一聲響。

  蔣媽媽正站在水盆前擰著帕子,聞聲丟下帕子急步向窗邊走去。走近了微微打開一道縫,便見外頭狂風大作,天上烏雲密布,似有驟雨即將降下。

  屋子裡的光線霎時黯淡了下來,人影黑魆魆的,叫人瞧不真切。

  一場大雨迫在眉睫,頭頂上已被厚厚的烏雲籠罩。

  蔣媽媽沒得宋氏的吩咐,不敢喚人點燈,「夫人……」

  她輕喚了一聲,蔣氏卻恍若未聞。

  片刻間,外頭便已是大雨瓢潑,豆大的雨珠「劈哩啪啦」地朝著窗欞打下來。

  斜風驟雨,也不知何時才會停歇,屋子裡卻已經黑得厲害。

  不過申時,便已黑得像是亥時。

  蔣媽媽無法,悄悄自去取了火摺子來,將桌上擱著的燈先給點上。

  屋子裡頓時被溫暖的火光籠罩,黃暈之下,蔣氏依舊維持著最初的動作,像僵住了,一動未動。

  蔣媽媽跟著蔣氏一道從蔣家來的謝家,深知蔣氏的性子,此刻見她如此,心頭不由狐疑,飛快擰了帕子走上前去,喚蔣氏:「夫人,外頭下大雨了。」

  蔣氏仍不動,安安靜靜地彎腰站在那,手指依舊貼在謝芷若的衣襟上,白玉似的,冷冷的沒有血色。

  「夫人,怎麼了?」蔣媽媽看在眼裡,一顆心「怦怦」直跳,似要從胸腔裡跳出來。

  蔣氏終於動了一動,她微微直起腰,聲音低低的,幾不可聞:「拿燈過來。」

  「……噯。」蔣媽媽見她總算開了口,很是鬆了一口氣,忙去提燈。

  羊角宮燈外頭糊的薄紗,清透得很。燈被提到近處,光線陡然明亮起來。

  耳畔落雨聲不歇,仍然嘩嘩作響。

  蔣氏忽然一把將宮燈從她手中奪了過去,親自提著,置於謝芷若頭頂上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某處看。眼神灼灼,似要在上頭看出個洞來。

  這樣的蔣氏,就連蔣媽媽也是頭一回見,她不由慌了神,循著蔣氏的眼神望了過去。

  通明的光線下,少女瑩白的肌膚泛出淡淡的黃暈,反倒瞧著愈發細膩可人了。

  視線沿著謝芷若的眉眼一直往下看,路過高挺的鼻樑,再劃過小巧紅潤的嘴唇,過了弧度圓潤的下頜,便到了脖頸上。

  這樣睡著不動的謝芷若,瞧著的確是個姿容上佳的姑娘。

  謝家的人,都有張好皮相,小輩裡頭,尤以謝姝寧跟謝芷若兩個最為出眾。

  平素謝姝寧看著更沉穩,氣質更高潔,便瞧著似也更加貌美些。

  至於謝芷若,脾氣大,愛發火,就顯得稍遜一籌。

  但此刻,她這樣安寧躺著,瞧著一點也不比謝姝寧差。

  蔣媽媽在心中暗暗想著,眼神飄忽了下。

  忽然,瞳孔一縮,她只覺胸口發悶,差點站立不穩。

  那是什麼?

  蔣媽媽大氣也不敢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謝芷若鎖骨處的那一塊紅斑看。

  邊上已有些泛出青紫之色來……可見是用了大力的……

  瞧見這樣曖昧的痕跡,蔣媽媽的臉,不禁唰的一聲變得慘白。

  「擦不掉的……」蔣氏提著燈,伸手按在了那抹痕上,擦了幾下,亦煞白著臉。

  她忽然將燈往炕几上一擱,旋即雙手齊用,俯身脫去了謝芷若身上的衣裳。褻衣被解開,少女瑩白的肌膚上青青紫紫,紅痕斑斑,也不知是吮出來的還是指痕掐出來的……

  蔣氏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在嘩嘩的雨聲里,頹然鬆了手,身子往後倒去。

  蔣媽媽眼疾手快,倉皇間將她給抱住了,連聲喚她:「夫人!夫人!」

  「怎麼會這樣……」蔣氏嘴角翕動著,面若金紙。

  蔣媽媽哪裡答得上話。

  好端端送進宮去的姑娘,回來卻成了這幅模樣,她一個做下人的,怎麼可能答得上話。

  蔣氏慌透了,她也慌張透了。

  屋外的天黑漆漆的,雨珠不停打在窗欞上,那架勢似要將窗子打碎了一般。

  躺在臨窗大炕上的謝芷若,卻安然不動,睡意正濃。

  蔣氏蜷在那,戰戰兢兢地打著哆嗦,驀然開口:「三爺呢?三爺人在哪?」

  先前宮中太監前來通稟謝芷若在宮中闖禍了的事,謝三爺可沒說還有這麼一齣,只說是吃了頓廷杖。蔣氏想起謝三爺說過的話,身上終於有了些微力氣,從地上爬起來往謝芷若那湊近了仔細查看。

  「三爺出門了。」蔣媽媽不敢攔她,只虛虛扶著。

  蔣氏聞言一個字也說不出,想立即打發了人去叫謝三爺回來,又被眼前這一幕給弄得暈頭轉向,六神無主,一時間沒了主意,唯有仔細打量起謝芷若來。

  可除卻那通身的曖昧痕跡外,謝芷若身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廷杖過的跡象……

  蔣氏驚懼難安,手下一顫,保養得宜,留得長長的水蔥似的指甲便劃過了謝芷若的肌膚。

  因劃得重,立時便現了紅,還滲出了些微血珠來。

  許是疼得厲害,一直沒什麼動靜的謝芷若終於掀了掀眼皮,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蔣氏心中駭然,見她終於醒轉,立馬撲上去,抓著她的胳膊壓低了聲音急切問道:「怎麼回事?這都是怎麼回事?你都在宮裡做了什麼?」

  她問得又快又急,剛剛醒來的謝芷若聽得一頭霧水,根本不明所以,只睜著朦朧的睡眼不耐煩地道:「娘親你弄疼我了!」

  話音剛落,「啪」的重重一聲響,謝芷若的臉被打得偏向了一邊。

  蔣氏的右手高高揚著,微微震顫。

  謝芷若尖叫:「娘親你瘋了不成?」

  聲音尖利又刺耳,幾乎要掀飛房頂,連外頭的落雨聲都為之頓了一頓。

  蔣媽媽垂著手站在那,噤若寒蟬,恨不能立時揚長而去,不必再待在這裡擔驚受怕。

  「啪——」

  又是一聲脆響,謝芷若嘴角滲出血來。

  蔣氏瞪著雙目,眼眶中蓄著淚水,高高揚起的手這才漸漸放了下來。

  謝芷若似駭著了,徹底清醒過來,恍恍惚惚間發覺自己衣衫不整,面上火辣辣的疼,當下便要從炕上下來,口中嘟嘟囔囔地說著:「娘親瘋了瘋了……」

  「孽障!我怎地就生了你這麼個孽障!」淚水奪眶而出,蔣氏捂住臉泣不成聲。

  謝芷若的動作滯了一滯,坐在炕上,忽然伸手揉了揉眉心,疑惑地道:「這是在府裡?」

  蔣氏仍在哭,她這話問的是蔣媽媽。

  被她盯著看,蔣媽媽避無可避,只得應聲回答道:「小姐,您是在府裡。」

  謝芷若大驚失色,倉惶地道:「我怎麼回來的?皇上呢?」

  聽到這裡,哭著的蔣氏猛然起身撲到她跟前,緊緊握住她的手,目光炯炯地問道:「是皇上?」

  謝芷若一時沒有聽明白,愣住了。

  「我問你皇上是不是已經破了你的身子?」蔣氏這會也顧不得旁的,拋開了羞怯之心,直截了當地便問了出來,方才太過震驚,她一時間忘了先看看謝芷若的褻褲上是否沾有血跡……

  話已至此,謝芷若總算聽明白了,面上浮上兩朵紅雲,怯怯地點了點頭。

  蔣氏頹然鬆了手。

  謝芷若不疑有他,見狀反倒伸手又去抓她的,口稱:「娘親,爹爹說過,等到事成,皇上便會抬舉他入內閣,做首輔,再封他為侯,我們便能舉家遷往南城,女兒都牢牢記著呢。」

  蔣氏聽著,淚如雨下。

  這話,謝三爺說過不下一回,她當初也是這般同女兒說的。

  說的真真的,絕不會有什麼差池,可如今……這叫個什麼事啊!

  蔣氏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只知哭。

  謝芷若不知她為何要哭,有些不滿:「娘親為何哭成這副模樣,難道不高興?」說完,她面上隱約露出抹笑意來,得意洋洋地道,「我差點便忘了,今日原是歸家的日子,不知宣旨的內監來過了沒有,入宮之期又是否定下了?」

  屋子裡只有蔣氏漸漸低了下去的哭聲,並無人應她。

  謝芷若皺起了眉頭,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莫不是出了什麼紕漏?」

  若不然,娘親為何一直哭?

  蔣氏遲疑再三,勉強抹去了面上淚水,打發了蔣媽媽在門外守著,決不能讓任何人進來。

  謝芷若見狀疑惑極了:「娘親,到底怎麼了?」

  「你還有臉問我?」蔣氏咬著牙看向她,眼淚轉瞬又要重重落下來。

  謝芷若仍不解:「我為家中爭氣,難道還沒臉了?」

  蔣氏忍不住抹著眼睛冷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笑女兒:「豬油蒙了心的小蹄子,我生你一場,卻沒好生教你廉恥二字如何寫,委實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娘親!」聽到廉恥二字,謝芷若總算是明白了過來,眉頭皺得愈發緊,臉色也難看起來,「我遲早都是皇上的人,早一步晚一步又能如何?」

  蔣氏瞠目結舌。

  「你沒能入選!」蔣氏心中堵著一口怨氣,這會再也忍不住了,「你個蠢東西,白白叫人給糟蹋了!」

  謝芷若頓足:「娘親果真是瘋了!」

  蔣氏鬱氣難消,差點又要揚手打她,強忍著道:「什麼宣旨的內監,你是被人悄悄從角門給送回來的你可知道?此次入選的名額裡,根本便沒有你的名。我可憐的女兒,你怎地這般愚呀……」話說到後頭,蔣氏已渾身無力。

  謝芷若仍不信,揪著自己的衣襟痴痴道:「皇貴妃娘娘親自使人送我去見的皇上,怎麼可能有假,怎麼可能?」

  「什麼?」蔣氏聞言,齜目欲裂,連罵她蠢的力氣也沒了,只怨自己沒能好好教她,竟將她教成了這般模樣,當下眼前一黑,暈死了過去。

  謝芷若尖叫,「蔣媽媽,蔣媽媽——」

  ***

  蔣氏就此病倒,高燒不退,成日裡說著胡話。

  就在這個當口,李家又垮了。

  她的長女嫁去了李家,如今李家徹底垮了,她的長女,便也因此受到了牽累,同嗷嗷待哺的孩子一道,死在了發配的路上。

  短短幾日間,西越風雲陡變,連遠在南邊的靖王,也握著手中諜報嗤笑了聲,覺得肅方帝不中用了。

  京都裡,局面尤其緊張。

  謝三爺急得焦頭爛額,蔣氏的病卻愈發嚴重。

  不得已,他只能去見了三房,借鹿孔一用。宋氏記恨著他,哪裡願意,藉口謝元茂近些日子是一刻也離不了大夫,鹿孔分身乏術,要為他舉薦宮中的御醫。

  當著謝三爺的面,宋氏說,若走皇貴妃的路子,太醫院裡的那些個御醫也是能隨意挑的。

  謝三爺被噎了一噎,丟下一句「六弟妹好狠的心」,匆匆離開了三房。

  恰逢謝姝寧來見宋氏,聽說這事,眉頭微蹙。

  宋氏當著謝三爺的面態度強硬,這會見了女兒又忍不住嘟囔:「我是不是果真太心狠了些?若不然,還是請鹿大夫親自去瞧一瞧?」

  謝姝寧的心比她還狠,聞言就笑:「她們差點都要將我給賣了,娘親還想著救三伯母的命?」

  這般一說,宋氏自然是十分不高興幫蔣氏,就道:「罷了,聽聞只是風寒,其實我已悄悄想法子讓鹿大夫看過她的藥了,說是都對症的,久久不癒怕是心病所致,這也不是我們能幫的了。」

  謝姝寧好笑地往她身上一靠,黏著她嗔道:「娘親剛還義正言辭地趕走了三伯父,原來暗地裡早就已經瞧過三伯母的病情了。」

  說到底,母親還是心善。

  只是幸好,母親的心雖善,卻不胡亂對誰都善。

  如此又過了兩日,謝三爺的日子,愈發得不好過了。

  蔣氏病著,謝芷若又日日纏著他問宮裡的事,問宣紙的內監來過了不曾,事到如今,她仍是不相信自己被哄了。

  而謝三爺,甚至不敢去肯定,當日謝芷若見著的人,究竟是不是肅方帝。

  若不是,皇貴妃好毒辣的手段;若是,肅方帝怕是瘋了……

  這般行徑,同那些個荒陰無道的帝王,有何不同?

  他心中這樣想著,嘴上卻是連一個字也不敢說,甚至於連肅方帝的面也未曾見到過。肅方帝根本沒有要召見他的意思。謝三爺因此十分恐懼,沒有法子,求到了汪仁跟前,卻只見到了個小潤子。

  小潤子胡亂攀扯著,將他敷衍了過去,旁的話,則是一個字也不提。

  謝三爺的一顆心愈發揪了起來。

  這日他又吃了閉門羹回來,路上偶遇了林家的人。

  林家人自然還是要退親。

  謝三爺態度頑固,擺著高高的姿態不肯答應,冷笑著道:「你們先前來府上鬧事,滿口胡說八道,如今卻知都是流言了吧?竟還有臉面要求退親?這門親事,要退也只有我謝家退的道理!」

  但就謝芷若如今的模樣,謝三爺是瘋了才會去退親。

  林家不知內裡,被說退了一回。

  謝三爺鬆了一口氣,林家站不住腳,沒有理由退親。

  誰知沒兩日,謝芷若已非完璧的消息,就在外頭流傳開來。

  這件事原本便只有謝三爺夫婦二人並個蔣媽媽跟謝芷若四個人知情,如今竟傳了出去,眾人自然立即就懷疑上了蔣媽媽。

  蔣媽媽嚇得魂飛魄散,哭喊著自己從未做過那樣的事。

  但謝三爺不信,病中的蔣氏更是早就已經氣得快要吐血,直讓人拿了蔣媽媽處置掉。

  蔣媽媽挨了重打,被關在柴房裡。

  夜裡驟冷,寒冬已至。

  她滴水未進不提,身上的傷亦是嚴重,挨了幾日,竟就生生去了。

  蔣氏知道後,躺在床上掉了幾滴淚,別過臉去,一言不發。

  但人雖死了,消息卻仍在外頭越傳越開,堵也堵不住。

  謝芷若這才明白過來,自己著了道,完蛋了。

  坊間流言漫天,但誰也不敢往肅方帝身上扯,便只傳謝芷若跟府中小廝不清不楚,私相授受之類的,話到後頭,已成了珠胎暗結,難聽得很。

  林家再次上門,這回說什麼也要退親,若不退,便要尋人仔細查驗謝芷若,是否還是完璧。

  此等態度,實叫人受辱,謝三爺強忍著,硬是沒有答應退親一事。

  蔣氏躺在病榻上,並不清楚外頭的話,謝三爺卻是全聽進了耳朵裡,大醉一場後吐了幾口血,醒來便要殺了謝芷若。

  死個女兒事小,丟了他的臉面事就大了。

  他直接便讓人取了白綾來,說要謝芷若自縊以示清白、堅貞,好叫世人改口,也為他這個做父親的洗白,恢復些名聲。

  謝芷若嚇得渾身哆嗦,抓著白綾哭成了淚人。

  蔣氏迷迷糊糊間知曉,從病榻上爬下來抱住了謝三爺的腿,求他放謝芷若一命。

  如此一來,事情鬧得沸沸揚揚,長房的人盡數被驚動。

  長房老太太是知道內裡詳情的,見狀長嘆了一聲,親自扶了蔣氏起來,勸慰了幾句,最後發話,留謝芷若一命,送到庵堂裡絞了頭髮做姑子以示清白便罷了。

  這勉強算是折中的法子,不論如何好歹活著,蔣氏痛哭著感激不已。

  謝三爺不悅,覺得還是死了乾淨,可拗不過老太太,只得答應了。

  沒兩日,謝芷若就被明目張膽地送去了庵裡,那間庵堂,正是謝姝敏待著的那間。

  老太太又讓人在外頭散布了許多關於謝芷若受不住流言,尋死明志,實在可憐,又自絞了頭髮去做姑子的話。

  等到坊間的話稍變了些風向,她就又讓人去林家退了親,再三強調謝芷若小姑娘家家性子卻強硬,受不得那些流言污衊,兩家實在是有緣無分。

  這般一來,外頭的口風,便朝著謝家偏袒了些。

  謝家一眾未嫁姑娘的名聲也就此都被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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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9 00:56:13 |只看該作者
第259章 放逐

  薑,到底還是老的辣。

  謝姝寧正是知道老太太的行事手段,才敢讓人在外頭放出那樣的話。

  否則,豈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收拾了一個謝芷若,沒得還將自己幾個都給牽扯了進去,實在不划算。

  林家跟謝家的親事就此作罷,林家當然不滿意。若是他們先退的親,至少還能在面子上扳回一成。可惜了,長房老太太可不會願意給他們這個機會。因而林遠致的母親,始終覺得是謝家虧欠了他們,索性捨了臉面索要賠償。

  謝姝寧聽說後,差點笑得捧腹,這種事,也的確是林遠致的母親能做得出來的。

  想必她也是正好料到了謝家不敢將這件事繼續鬧開,怕風聲太響,再惹出麻煩來,因而才敢如此行事。長房老太太便命大太太王氏接連往林家送了多回賠禮,將場面上該做的事,皆做得圓滿。

  這樁親事才算是歇了。

  大太太則覺得老太太這般做,只助長了林家囂張的氣焰,不該如此。

  老太太捻著佛珠瞥她一眼,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雖然外頭的流言之下,林家做的那些個事難看得緊,但真到了退親的這一日,理虧的還是謝家。坊間流傳的雖說是流言蜚語,但裡頭有幾分真幾分假,謝家人再清楚不過,繼續鬧開,於謝家毫無裨益。

  林家既將小家子氣耍到了極致,他們便配合著讓林家諸人得意一回又如何。

  老太太想得開,將這些事一一處理妥當後,就特地去見了蔣氏。

  自打謝芷若被送走後,蔣氏的病症反倒是開始漸好了。謝三爺沒說話,老太太見了,則很高興。

  蔣氏的病,最大的問題,就出在謝芷若上。

  而今謝芷若不在府中,她眼不見為淨,慢慢的便開始好轉。這種時候,蔣氏只是個母親,她憂心女兒的性命,又自覺丟人,才會鬱郁成病。現如今知道老太太願意護著女兒的命,她焉還有不好起來的道理。

  幾帖藥下去,蔣氏的身子骨便大好了。

  謝三爺原本挺直的背脊反而彎了下去。

  這一回,他元氣大傷。

  尤其是肅方帝那,早前所謂的提拔,皆成了過眼雲煙,連絲蹤跡也尋不到。

  他汲汲至今,賠了夫人又折兵,真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盡虧了。

  這個時候,他便不由將滿肚子的怨氣,都撒在了謝元茂身上。他的好六弟,明明一早說定的事,事到臨頭卻病得連面也不能見,結果便叫林家先咬了他一口,壞了後頭的事,委實可恨。

  他原先還真信了宋氏的話,以為謝元茂的確是病了。

  然而如今再回想回想,便覺其中儘是蹊蹺,謝元茂八成是故意裝病不願見他,謝三爺的火氣就噌噌地往上冒,燒紅了眼。

  休沐這日,他著了身常服,面色凝重地來三房,要見告病在家的謝元茂。

  宋氏自然照例推說謝元茂還病著,不宜見客。

  謝三爺聞言遂冷笑不止:「六弟妹,六弟究竟得了什麼病,竟這般厲害,多日了也還未有痊癒跡象。」

  他說完,趾高氣揚地看著宋氏,模樣冷厲,眼神尖酸刻薄。

  宋氏微笑,慢吞吞地說道:「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大病,只是忘之他,得了貪心病,忘恩負義病…一來二去,幾病相加,便嚴重了些。」

  「裝神弄鬼!」謝三爺斥了句,正待繼續擺出兄長姿態斥責宋氏幾句,卻驀地回過神來,宋氏這話,莫不是說的是林家的那門親事,當下有些尷尬起來,「老六素來身強體健,何至於此,我今日必要見他一面。」

  宋氏見狀也不阻了,喚了人來,「行,那三哥便去見吧。」

  謝三爺眉頭一皺,跟著人下去見謝元茂。

  誰知到了地方,謝元茂看到他,卻黑著一張臉,叫了聲「三哥」,便一個字也不吭。

  謝三爺不悅,大步走近,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斥道:「面色紅潤中氣也足,你哪病了?」

  謝元茂冷笑:「三哥倒聰明,還成大夫了。」

  「你別同我打馬虎眼,這件事全是你的錯,若不是你臨時不見蹤影,事情哪會變成眼下這幅局面!」謝三爺越說越覺得生氣,越發覺得整件事里就是因為有了謝元茂這顆老鼠屎,才壞了一鍋粥。

  謝元茂聽了也惱,覺得謝三爺無恥,開口想罵又不知能罵什麼。

  他算是明白了,他如今在這府裡是一丁點地位也無,什麼主子,那群僕婦眼中的主子,分明是姓宋的!

  他索性裝死,閉上雙目翻個身背對謝三爺,「好走不送!」

  謝三爺氣急敗壞,渾身是火氣,卻無處發泄,氣得腦殼生疼。

  倆人鬧了個不歡而散。

  謝元茂自認為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謝三爺走後就去找了宋氏,低聲下氣賠罪討饒,發誓今後再不敢聽謝三爺胡說八道,與他同流合污。

  他說得極真摯,就差聲淚俱下,跪地求饒了。

  宋氏聽著看著,心裡卻冷成了一塊堅冰。

  若說她昔日曾愛慘了謝元茂,這會便覺得自己好好一個人,怎地生了雙畜生的眼睛,連對面的傢伙究竟是什麼東西也看不分明。

  這樣的謝元茂,實在叫她噁心。

  她強忍著那股要作嘔的感覺,笑著送謝元茂出門,只道,「六爺好自為之吧。」

  井水不犯河水,總還得一塊過個幾年。

  謝元茂本以為自己這般作態,她一定會柔聲寬慰自己,繼而諒解,畢竟這一回,分明還連什麼事也沒做成。

  誰料,他說乾了嘴,也只在宋氏眼裡看到幾分不屑跟鄙夷。

  他心頭一涼。

  夜漸漸深了,他在房中來回踱步,披著夜風出了門,在府裡遊盪,心中不甘得緊,想不明白究竟是自何時起,宋氏變成了這般模樣的婦人,他又是何時失去了兒女的心。

  走著走著,他走到了陳氏所在的海棠院。

  算算日子,他竟是幾年不曾涉足這裡。

  三老太太去世後,他就同陳氏徹底離了心,連面也不願意見。

  如今,竟是連陳氏生得什麼模樣,都快不記得了。

  一陣唏噓,謝元茂緩步踏進了海棠院。

  初冬的夜風已很冷,他只著了單衣,不禁打了個噴嚏。

  正歇在屋子裡對鏡梳頭的陳氏聞聲一愣,旋即蹙眉。

  謝翊、謝琛幾個都大了,早就都住在了外院,舒硯來做客,自然也是在外院,如今夜深,更是不可能在內宅出沒。

  所以內宅裡夜裡能走動過的男人,只有謝元茂一人。

  但海棠院,已多年未被他涉足。

  陳氏也早熄了心思,又知謝姝敏被送去了庵堂裡,更覺自己一生不過如此,了無生趣,此刻驟聞有男人的聲響,也只覺是自己聽錯了。

  一把濃密漆黑的長髮披在身後,她親自拿著梳子自上往下,細細梳理著。

  鏡子裡的婦人,容顏還是昔日模樣,眉宇間的神色卻已經日漸不如過去了。

  她果然還是老了。

  鏡中有一絲寒光一閃而過,她慌忙丟開了梳子伸手去拿,一根銀絲便夾在了她指間。

  陳氏嘆了口氣,一個用勁將其拔下。

  有些疼……

  她無措起身,想著昔日住在玉茗院的時光,心潮起伏。

  「瑾兒……」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久違的輕呼,她一怔,旋即飛快轉身去看,便見謝元茂站在那定定看著自己。

  海棠院裡配給她的幾個丫鬟婆子皆連大氣也不敢出,低著頭站在那。

  她心頭先是湧上了一陣厭煩。

  都這般久了,才來見她,有何用?

  但心煩氣躁的同時,她面上卻漸漸綻開了一個悵然的笑顏,似歡喜又似悲愴。

  她已徐娘半老,嬌聲說話卻依舊信手拈來,「六爺。」

  短短兩個字,自她口中喚來,竟似有風情萬種。

  她這輩子的努力,都彷彿掰開揉碎浸在了這一聲「六爺」裡,直聽得謝元茂骨頭都酥了。

  在宋氏那,回回說話,他都似入墜冰窖,由內而外透著幾絲冷意。

  可在陳氏面前這一站,他就覺得自己如沐春風,似有桃紅柳綠在側,渾身舒坦。

  這天夜裡,他就歇在了海棠院。

  消息傳回玉茗院時,宋氏正在燈下做針線活,聞言直發笑,擺擺手道:「由得他去。」

  他的妾,想歇不歇,自是他說了算。

  沒有陳氏,那也還有旁的貓姨娘、狗姨娘……

  她依舊做著她的針線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接連幾日,謝元茂都歇在了海棠院。

  次日宋氏從未往海棠院送過避子湯,陳氏不由鬆了一口氣,暗暗想著也許自個兒也還有機會,這死水般的人生,大抵也還能有所起伏。

  她仍想生個兒子。

  陳氏便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將謝元茂吃得死死的。

  半老的徐娘,自有其別樣的風情,成熟的蜜桃,焉是那些瞧著鮮嫩的小李子可比的。

  謝元茂倒也食髓知味,面帶紅光,心情舒暢了不少。

  許是運氣使然,沒過幾日,他忽然得了消息,他的位置興許能動一動了。

  這才過了多久?

  謝元茂更覺是陳氏旺自己,歡喜得緊。

  結果誰知,竟是外放。

  去的地方,更是惠州……這分明是明提暗貶!謝元茂傻了眼。

  謝姝寧卻覺得很滿意,看著汪仁送來的信,笑逐顏開,「惠州荒涼孤苦,古乃流放之地,果真是最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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