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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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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9 01:05:25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 痛心

  見是要找宋延昭,牽著馬的小廝恍然大悟,原不是本地人,難道留著那樣的一把鬍子,渾像是個還沒開化的蠻人。

  他不敢再怠慢,又恐這人是在扯謊,慌慌張張將馬暫且綁在了不遠處的那棵樹下,拔腳衝老金追了上去,攔他道:「你急什麼!先等著,我去幫你通傳一聲!」

  老金啐他:「就你那兩條小短腿,來回一趟不得耗費半天光景,我有要事要見少主,等不得!」

  他們這群人早年四處瞎跑,什麼活都接,也不知在那片茫茫大漠上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後來被宋延昭收入麾下,日子方才不一樣了些。因而老金、老疤這群人,對宋延昭唯一的兒子舒硯,也是向來忠心耿耿。

  宋氏身為宋延昭的親妹妹,又是唯一的,老金二人沒能死死護住她,已是失職,這會哪裡還敢耽擱,當下大步流星地朝舒硯那去。

  謝家他來過幾回,認得路,因而一路走得飛快。

  這個時候,舒硯則正巧同謝姝寧在一塊看圖紙。

  善堂的修繕工作已近尾聲,修葺妥當的屋子裡也已經收容了幾個孤兒入住,銀子撥了下午,冬衣炭火一應俱全。原先善堂還只是個框架,如今漸漸的,便有了血肉。

  「你瞧這處是不是該再多加些東西?」舒硯指著圖上某一點,問道。

  謝姝寧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目光並未落在圖紙上。

  舒硯見狀索性也不看了,將圖紙三兩下捲了起來,收到圓筒中,問她道:「你這是在擔心什麼呢?」

  「……太多了,多的一時三刻根本說不清楚。」她側目瞥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舒硯奇道:「怎麼,你有話要同我說?」

  謝姝寧抱著溫暖的手爐,懶懶靠在鋪了貂皮的椅子上,嘆口氣道:「你的事,也是其中一件。」

  「那你憋著吧,不必說了。」舒硯抬手給自己沏了盞茶,自顧自喝了,「你今日來見我,若叫你那大伯母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尋你說教?」

  這話題換的倒是一點也不巧妙。

  謝姝寧微笑:「她倒是想說,也得有力氣能發的出聲才是。」

  上回長房的大太太王氏特地來瀟湘館擺著長輩的款,對她那是諄諄教誨,姑娘家該矜持些,雖是表哥,平素也不便相見,如何如何的,竟是說了個滔滔不絕。

  她說的話倒也並沒有錯,錯就錯在她挑錯了人來說。

  謝姝寧當面笑著附和她,連連點頭,扭頭讓玉紫送了點心上來,說是幾個丫鬟自己琢磨著做的,外頭便是想買也買不到,請她嘗嘗味道。

  大太太笑呵呵的,撿起一塊又一塊,真嘗起了味道來。

  等到她回到長房,剛說了兩句話,便覺腹痛如絞,腹鳴有如擂鼓之聲,當下匆匆進了淨房,發出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噗噗」聲。

  這一洩,就洩了七八回,直洩得她雙腿發軟,站立不穩,渾身無力。

  她心知必然是謝姝寧拿來請她嘗的點心有問題,但東西都叫她吃了,丁點證據也無,她是有苦難言,根本怪不到謝姝寧頭上。

  大太太惱得很,想著要好好收拾收拾謝姝寧,然而這一回跑肚足足讓她去了半條命,哪裡還有力氣來尋謝姝寧的晦氣。

  謝姝寧樂得清靜,特地讓人送了些上回模樣的點心給她,權當探病。

  大太太瞧見,面上慈和笑著收下了,扭頭就讓人去請大夫來,瞧瞧這點心裡頭有沒有瀉藥。

  結果,這點心裡頭自然是沒有瀉藥的,旁的藥,也沒有。

  這件事也不知怎地就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裡,將拐杖在地上重重敲擊了數下,還是沒忍住要責備大太太不像話。

  大太太委屈得很,分辯了半天,老太太卻沒搭理她,只是道:「阿蠻那丫頭什麼心思我還不知道?可你這事做得不成樣子不提,還叫那丫頭拿住了把柄,跑到我跟前來抹著淚哭了半天,說往後可不敢再給你送東西了。」頓了頓,老太太又道,「你委屈,她瞧著比你還委屈呢!」

  大太太聞言就知道自己輸在了個小丫頭手裡,頓時臊得滿面通紅。

  從此以後,她是再不敢主動去謝姝寧跟前露面了。

  若去了,誰知外頭會如何說她這個疑心侄女的大伯母。

  她還是要臉面的,這輩子也未曾用過瀉藥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如今自己倒嘗了一次,委實是叫人連說出去的臉都沒有。

  坐在恭桶上「放了一堆炮仗」,她的臉皮都生生薄了一層。

  薄了皮的大太太,連三房的地界都不涉足了。

  「你這話聽上去倒是得意洋洋,不愧是我宋某人的表妹!」舒硯斜睨她一眼,咧嘴笑了起來。

  謝姝寧瞪他一眼,倏忽坐正了身子,伸出一直擱在暖爐上的手,屈指在手旁小几上點了幾下,道:「表哥自個兒數數,這是第幾次了?」

  舒硯怔愣:「我誇你的次數才這麼點?」

  謝姝寧冷眼掃他一眼:「正經點!我是在說公主殿下悄悄溜出來見你的次數!」

  「你算得倒仔細。」舒硯斂了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西越的皇宮糟透了,她不喜歡待在裡頭。」

  「那是皇宮,出一趟宮門極為不易,她有半數都是悄悄私服溜出來的,若被發現,就算是公主也得受罰,更不必說若是被人知道她是來見你的。」謝姝寧搖搖頭說道,心中卻對舒硯那句西越的皇宮糟透了深以為然。

  後宮裡,到今年冬天,已多了近三十名被肅方帝臨幸過的嬪妃宮女。

  有些得了封號賞賜,有些一夜過後便被他拋之腦後,繼續在寂寂深宮裡掙扎著往上爬。

  皇貴妃近些日子,盡幫他收拾殘局了。

  結果一來二去,連紀桐櫻的婚事都給耽擱了下來。

  一來的確沒有她自己看好的人選,二來肅方帝全然不管,皇貴妃一人就算看中了人,也無法拿定主意。明年她就該十六了,肅方帝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偏生她的親事,又非得他開了口才能讓欽天監去合生辰八字,挑選成親的黃道吉日,而後各部才能忙起來。

  粗粗一算,至少也還得花上大半年。

  紀桐櫻卻覺得長鬆了一口氣。

  舒硯亦如是。

  「……我知道。」他愈發正色起來。

  謝姝寧遂道:「我看著你們就忍不住心驚肉跳,你給我句準話,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是她自小一塊長大的姐姐,同蓋一床被子的交情,可不能輕易就隨他們胡亂折騰去。

  「我要帶她去敦煌。」舒硯緩緩道。

  謝姝寧大驚:「去敦煌?她的身份,如何可能?」

  舒硯眼神鎮定,語氣平穩,顯然不是一時興起所言:「只要她,不當這公主便是了。」

  「……」謝姝寧被他的話噎了一噎,竟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反駁他的胡思亂想。

  舒硯嘴角翕動,似乎還有話未曾說完,然而未及開口,忽然有人來報,說是老金回來了。

  二人齊齊站起身來,不約而同地問道:「娘親/姑姑回來了?」

  「沒有,只有老金一個人!」

  謝姝寧眉頭一蹙,拔腳就往外頭走,出了門便瞧見衣衫襤褸風塵僕僕的老金站在廡廊下,一臉焦躁。

  「八小姐!」見是她,老金愣了愣。

  舒硯也跟了上來,問道:「怎麼只有你一人回來?是姑姑打發了你回來的?」

  老金「撲通」一聲跪下,將那封冬至寫的信從懷中取出來雙手遞上,「冬至的信,還請八小姐過目。」

  謝姝寧的臉色驟然難看了起來,一顆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她伸手接了信,打開信封,取出裡頭的信來。

  一行又一行,冬至的字跡她亦記得,便是偽造,她也能認出來,這封信的確是冬至寫的。

  每看一行,她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看到後頭,她手一垂,酸軟無力的手竟是連薄薄一張紙也握不住了,任那紙飄飄蕩蕩落在了地上。

  舒硯問她:「出了什麼事?」

  她張了張嘴,卻根本說不出話來,眼中有大顆大顆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滾落下來。

  舒硯大驚失色,慌忙俯身去拾那張紙,撿起來匆匆一看,亦白了臉,扭頭喝問跪在那的老金:「怎麼回事,什麼叫人不見了?」

  「屬下該死!」老金連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這件事,的的確確是他們失職了。

  舒硯一拳打在了老金身後的柱子上,「你給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都說清楚了!」

  話音落,趁著眾人不妨之際,謝姝寧驀地衝過去攥住了老金髒兮兮的衣襟:「是謝元茂做的好事?」

  「八成就是那王八蛋!」老金向來看不起打女人的漢子,因而不管瞧見沒瞧見,他都已經管謝元茂叫王八蛋了。

  謝姝寧聽了手一鬆,面上猶自掛著止不住的淚,卻忽然冷笑了起來:「很好,很好!」

  舒硯見她笑,唬了一跳,「你這是想要做什麼?」

  「做什麼?」謝姝寧從他手中奪回那封信,揉作了一團,「娘親若是不在了,我勢必用整個謝家為她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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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35:34 |只看該作者
第291章 擄或救

  若是不在了……

  她口中厲聲說著,心內卻空蕩蕩的沒有著落。

  薄薄一張紙生生被她給揉碎了,皺巴巴地蜷在她手掌中,水蔥似的指甲重重嵌入掌心肌膚,有血珠倏忽滲出,染上了那團紙,污了上頭的墨字。圖蘭瞧見,慌忙去抓她的手,硬生生將手指掰開,將信紙取了出來,看著她掌心的傷口皺起了眉。

  謝姝寧任由她握著用乾淨的帕子輕輕擦拭,她只低頭定定看著老金,深吸一口氣道:「你惠州出發時,冬至可有說過,如何尋他?」

  老金微怔:「約在城西的破廟,不過如今怕是不妥當了。」

  他們離開謝家時,帶上了鹿孔的藥箱跟行囊,若要住客棧,自然是住得起的,但為了安全起見,誰也不敢冒險,只夜宿破廟。

  而今惠州形勢不明,但外頭一定有人在找他們才是,想必不會時時在破廟候著。

  謝姝寧聞言點了點頭,嘆了一聲。

  「有何不對?」舒硯一時半會仍沉浸在宋氏失蹤了的事上,未想到旁的上頭去。

  謝姝寧緊抿著嘴,示意老金起身,而後方道:「出了這樣的事後,他又焉會讓冬至幾個輕易活著。他們能離開宅子,是運氣,可後頭的運氣就不會再這般好了。惠州城本不大,想必老金一走,裡頭就已經亂了套。這般一來,冬至幾個勢必要躲。」

  聽到這,舒硯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他不由皺起了眉頭:「故而哪怕你我即刻便去惠州,也無法尋到他們。」

  「正是。」謝姝寧面上猶自掛著淚水,天寒地凍,被冬日冷風一吹,落在面上頗像冰珠子,凍得厲害,「且進門說話。

  隔牆有耳,這一回她可不願意叫長房的人插手。

  幾人就匆匆入內,關了門,放下了厚厚的簾子。

  簾子上的五福臨門圖案輕輕晃蕩了兩下,安靜地垂在那不動了。 通風處的角落裡擺著火盆,裡頭的銀霜炭悄無聲息地燃著,將融融的暖意源源不斷地送到他們身上。

  老金有些猶豫,難得記掛起了謝姝寧的身份來,不該跟他們單獨共處一室說話。

  謝姝寧冷著臉道:「都什麼時候了,這些小事何須計較,你只管將你們到惠州後發生的所有事細細說一遍便是。」

  「說吧。」舒硯看了眼老金,微微一頷首。

  老金這才將緊繃著的肩頭背脊放鬆下來,坐在椅子上「咕嘟咕嘟」大口喝下了一盞溫茶,潤了嗓子。

  「太太一到惠州,發現六爺身子康健,面色紅潤精神也好,當下就說要走。六爺攔了太太,說沒有剛到就走的道理。彼時緊趕慢趕,舟車勞頓了多日,大家都累得很,的確也是走不動了。太太就說,那歇一夜養養精神,明日再啟程。結果這天夜裡,大家就知道,先前跟著六爺去惠州的那個姨太太,懷孕了。」說到這,老金臉色微異,「六爺用幾封信誆了眾人,裝病騙了鹿大夫去,原就是為了給陳姨娘安胎。」

  謝姝寧點頭,繼續一聲不吭。

  老金覷著她的神色,咽了口唾沫,道:「結果被太太發現,陳姨娘是與人私通,這才有了孩子,給六爺戴了頂綠帽子。」

  「陳姨娘怎麼死的?」謝姝寧忽然問道,鹿孔信中提了陳氏因為這件事死了,卻沒說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老金伸手抹了把沾著塵土的臉,道:「是被六爺給打死的!」

  話音落,謝姝寧跟舒硯的面色都不由得微微一變。

  謝元茂的性子如何且不論,但他至少歷來都是個溫文儒雅,士大夫模樣的人,這輩子怕是連粗話也不曾說過幾句,這回竟能將好好的一人活生生的打死。

  謝姝寧不禁覺得荒謬至極。

  前世,她不過只覺得他於母親而言,是個負心涼薄之人;於她跟哥哥而言,是個無情無義的父親。

  而今她方才知道,他本性如此,薄情寡義,內裡凶狠陰毒。

  「陳姨娘死了後,六爺甚至連口薄棺也不願給,想必也是恨毒了。」老金身為男人,倒頗為謝元茂感到唏噓,但想到謝元茂連口棺材也不捨得給,又嫌他心眼小,不像個男人。

  謝姝寧嗤笑了聲:「陳姨娘差點栽了個孩子給他,他如何能不恨。」

  老金假咳了兩聲,繼續說了下去——

  「陳姨娘的事一了,太太便吩咐下來,諸人各自收拾了行囊,第二日用過晨食就啟程上路。」

  「六爺自陳姨娘死了後,成日裡渾渾 噩噩的,大醉了兩日。 醒來後知道太太要回京,也並沒有什麼異常。 誰知,到了出發的那日,卻出了意外。」

  「那天早上,用過廚房送來的飯後,大傢伙就都中了招。」說到這,老金不免有些汗顏,「我跟老疤倆人胃口大,吃的也多,結果暈得也厲害些,竟還不如那些個不會武的小丫頭片子。等到醒來,我跟老疤就傻了眼,急匆匆跟著冬至跟鹿大夫溜出了府。冬至寫了信,我就立刻快馬加鞭出城了。今日才剛進京。」

  謝姝寧道了聲辛苦,問道:「冬至在信中說,他腿上受了傷,很嚴重,可知是什麼樣的傷?」

  老金沒料到她會問起這個,略微一愣,回憶著應道:「似提過,似乎是被飛刀穿透了膝……啊,這不是——」

  既是飛刀,那就不可能是宋氏對謝元茂下的手,這便說明當時還有另外的人,而那人現如今極有可能正跟宋氏在一塊。冬至信中寫著,他們的馬車少了一輛。

  宋氏自己不會駕車,那必然有人駕車。

  如今眾人無法得知的,不過是那人究竟是敵是友,宋氏又是否安然無恙地活著。

  謝姝寧同舒硯對視一眼,道:「天高皇帝遠,惠州的情形,我們待在京都怕是永遠要慢上一步得到消息,不能就這麼等下去。」

  「我去惠州找姑姑!」舒硯面色凝重,「你不會騎馬,又不便出遠門,沒有我去方便。」

  謝姝寧眼神冰冷:「毫無線索,如何找?若這般輕易就能找到,怕也輪不到讓我們先找到娘親。惠州到底是他的地盤,他比娘親幾個更熟悉更有人脈。何況,他如今還是個官,誰也拿不準他會出什麼妖蛾子。」

  老金在一旁聽著,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惑:「八小姐,這件事,會不會跟同六爺無關,而是賊人擄走了太太?」

  畢竟謝元茂也是受了重傷的,老金無法不疑心,加之他離開得早,根本不知惠州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所以如今一時間仍不敢肯定就是謝元茂做的。

  「娘親才至惠州幾日,且不說仇人,便是她能不能得罪人尚要看有無工夫,誰會如此大費周章來擄她?若陳姨娘還活著,還需靜下心來思量一番,可她人都已經死了。傷了謝元茂,帶走娘親的人,八成是友非敵。」謝姝寧眼中陰霾密布,「然而同理可得,娘親才到惠州,救她的人,也絕不可能是在惠州才認識的,必然是過去就相熟的人。」

  舒硯吃驚:「舊識?一刀便能穿膝而過,這樣的身手,也是要下一番苦工方才能成的,姑姑平素竟認得這樣的人?」

  宋氏不過是個深宅婦人,平素連二門也鮮少出一趟,又如何會認得這樣的人!

  舒硯覺得謝姝寧的話,似乎有些說不大通,正要開口卻忽然瞧見謝姝寧急急站起身來,口中痴痴念叨著:「我竟把他給忘了!」

  「誰?」舒硯隨即站起身來,「你想到了什麼?」

  謝姝寧語速飛快地解釋道:「按理,娘親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機會認識這樣的人的,可偏偏,有一個人,娘親的確認得。娘親多年前曾救過東廠督主一命!」

  「救過廠公的命?」老金瞪大了雙目,「這可了不得!」

  連他都聽過汪仁的事。

  謝姝寧喚了聲「圖蘭」,便準備出門。

  舒硯在她身後急得團團轉,覺得這事不妥當太冒險:「沒有證據,就這麼去,太危險了!」

  「汪印公……並不是個壞人……」謝姝寧想著當日在善堂,母親話中的那個汪仁,面色稍霽,「何況這是難得的線索,不論是不是,總要循著過去看一看才好。勞煩表哥先去集結人手,不論有沒有結果,事情都拖不得。」

  拖得一日便危險一日,至少得有個人先去惠州,制住謝元茂!

  她轉身推門而出,腳步卻有些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踉蹌。

  舒硯在後頭瞧見,擔心地往前追了一步,嘆口氣停了下來,目送她遠去。

  今日原是謝姝寧同燕嫻約好,去見她的日子,這會卻無論如何也是無心再去的了。

  她打發了人燕家尋如意,讓如意轉告燕嫻她今日失約之事。

  自己則帶著圖蘭直接往富貴巷去找春十三娘。

  白日裡,各家都還未打開門做生意,富貴巷裡

  冷清得很。

  春十三娘穿著這一帶鴇母慣穿的艷俗衣裳,大冬天也搖著紈扇,坐在榻上正打著打算盤,得知有人尋她,還嗤笑了聲,翻個白眼道:「是哪家的公子,白日宣淫,這般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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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36:06 |只看該作者
第292章 東廠

  「……是位小姐。」來人攏了攏身上厚厚的襖子,訕訕道。

  春十三娘聞言哈哈大笑起來,將手中算盤撥弄得劈哩啪啦作響,朗聲說道:「你這是大白天見鬼了呀!快去找條褻褲往頭上套一套,免得撞了邪,誤了老娘的生意!」

  「可不是白日見鬼了嘛,那人瞧著似乎就是上回印公特地吩咐過的那位小姐……」

  話音未落,春十三娘已經丟開了赤金算珠的算盤,從榻上跳了起來,罵道:「你怎麼不早說!」說著話,人已披著厚厚的大氅往門外去了。風雪天,又是青天白日的,富貴巷一帶都還閉著門,鮮少有人出入。春十三娘一邊走一邊問:「人帶到哪兒去了?」

  「在樓下候著呢。」

  春十三娘瞪眼,拿著支煙桿重重往他頭上敲去:「沒點眼力見的東西,還不快去將人迎到樓上來!」

  「噯噯,這就去——這就去——」

  伴隨著話音,腳步聲匆匆遠去。

  春十三娘站在樓梯上轉個彎,往另一邊去。

  不多時,謝姝寧跟圖蘭就被人請到了樓上。一面走,領路的人一面情不自禁地悄悄打量著她。

  來得急,她此時也的確頗不在意,連臉也沒遮一遮,便涉足了煙花之地。這既是春十三娘的地盤,她自然有法子不叫人知道謝姝寧今日來過。謝姝寧就大大方方地上了樓,跟在她身後的圖蘭就更是不在意了。

  窯子這種地方,好的差的姑娘的美的醜的,各處都有,西域三十六國自然也都不例外。

  圖蘭早就見怪不怪。

  樓內的姑娘們都還好夢正酣,四處空蕩蕩的,寂靜無聲,只有她們輕輕的腳步聲漸次在樓梯上響起。上了樓梯,拐個彎往左走,再繼續往前行上一段路,又過個彎,眼前景象忽然一變,她們已進了春十三娘的屋子。

  春十三娘梳著高髻,面若桃李,端坐在雕花寬椅上,手中紈扇一片素白,唯有一側角落裡繡著幾朵細碎的艷色小花。

  見到人進來,她忽然粲然一笑,招呼道:「竟果真是八小姐來了,奴家這小樓可真真是蓬蓽生輝了。」

  謝姝寧對她,過去卻真的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聽她說話浮誇無狀,只得笑著說著謙詞,寒暄了幾句,這才在春十三娘對面的椅上落了座。

  她素來只知道,春十三娘是汪仁手下的人,今年據聞已有四十餘歲,近五十高齡。可她此刻看去,春十三娘面上光潔,眼角處竟是連一絲細紋都沒有。莫說她有四十多,就算說她比宋氏年紀小,謝姝寧也是相信的。

  只這樣看上去,對面梳著高髻,搖著扇子的婦人,分明不到三十。

  說她徐娘半老風韻猶存,都似是說的過了。

  春十三娘很得汪仁器重,也是外頭能用來聯絡汪仁的唯一途徑。

  「八小姐親自到訪,不知所謂何事?」春十三娘笑意滿面,手中扇子始終扇個不停,皓腕之上一抹翠色盈盈欲墜。

  謝姝寧瞧著,情不自禁地悄悄在袖下摸了一把自己腕上的紅鐲。

  她素來不喜歡在身上戴一堆首飾,長久以來,手腕上就只有這麼一隻鐲子。

  鐲子是她當初在敦煌時,從個年邁的巫女手中所得,據說是用乾涸的死亡之海裡的石頭雕琢而成,通體血紅。

  她一直戴著,漸漸的就成了習慣,倒不喜歡再換了別的。

  「我想見印公一面,不知可行?」謝姝寧抬起頭來,看向春十三娘。

  春十三娘聞言笑意不減,搖扇的動作卻頓了一頓,悠悠道:「這……怕是不好辦……畢竟印公什麼都交代了,唯獨不曾交代過這件事。」這次,也是謝姝寧第一次提出要主動見汪仁。

  「那就幫我給印公遞個口信,通稟一聲。」

  「這倒是無妨。」春十三娘笑吟吟的站起身來,立即扭著腰出門將這事給吩咐了下去。

  圖蘭悄悄問謝姝寧:「會不會是騙我們的?」

  謝姝寧搖了搖頭:「她不敢。」

  事關印公,即便是春十三娘這樣的老江湖,也是絕不敢掉以輕心胡亂不聽話。

  果不其然,只過了小半個時辰,春十三娘就收到了消息,笑著同謝姝寧說道:「勞八小姐久等,印公那已是允了,請您立即出發吧。」

  圖蘭對春十三娘這樣祖母年紀卻生得花枝招展的人甚是恐懼,聽到這話忍不住貼近了謝姝寧悄聲道:「小姐,會不會有詐?」

  誰知春十三娘耳朵好尖,隔得老遠仍將她的耳語給聽見了,當下就笑嗔道:「我的好姑娘,奴家可是天生的好人,焉能做壞事。」

  圖蘭聽著打了個寒顫,不敢同她對視,覺得她跟妖怪似的。

  謝姝寧頭一回見圖蘭還有怕的人,不由失笑,心中卻鬱結難消,嘴角笑意轉瞬即逝。

  去見汪仁,似乎並不是個好主意。

  可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任何可能,她都不願意放過。

  在春十三娘的安排下,她跟圖蘭上了馬車。

  車夫是汪仁那派來的人,車駕得極穩當,馬卻跑得飛快,一點也不顛,倒叫圖蘭詫異不已。

  過得片刻,似有預感一般,謝姝寧打開了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也不知是何時落下來的。

  入目之處皆是一片紛白。

  她手中的暖爐在出發前,被春十三娘細緻地重新添了炭火,此刻還熱著。抱緊了在手中,她倒也不覺得冷。

  馬車又行了半響,外頭景色愈發陌生,又隔著雪,瞧著就更是眼生。直至馬車停下,謝姝寧方才知道,她們的目的地是何處。

  ——竟是東廠!

  歷代來,東廠通常都以司禮監秉筆太監執掌,但到了汪仁這,便都由他這個掌印太監一人全權統管了。

  謝姝寧怎麼也沒有料到,汪仁竟然會在東廠見她。

  下了馬車,著皂靴,穿褐衣充當車夫的年輕人便請她往裡頭走。

  謝姝寧看著眼前自己兩世也未涉足過的提督東廠,不由自主地發了會呆,須臾過後,方才點頭應好,領著圖蘭跟著人一起往裡頭走。也不知她們是從哪條路走的,繞得很,所幸沒繞多久,便停下了腳步。

  門口早早有人候著,見她來了,將厚重的大門推開細溜兒一道縫。

  謝姝寧道謝,帶著圖蘭準備入內,圖蘭卻被攔住了。

  「印公吩咐了,不能帶人。」

  圖蘭蹙眉,當下就要發火。謝姝寧急忙攔了,道:「無妨,你就在外頭等著我,用不了一會便能出來。」

  然而說這話時,她心裡也一直在打退堂鼓。

  汪仁的性子,委實叫人捉摸不透。

  「八小姐請。」門被推得更開了些,正好能容納一人出入。

  謝姝寧生怕圖蘭在這鬧起來會隨時被人大卸八塊連蹤影也尋不到,一連叮嚀了她好些話,方才走進門內。

  進了裡頭,又有一人候著。

  就著半明半暗的光線看了一眼,她喚了聲:「小潤子。」

  小潤子如今也是內廷裡的二把手了,腰桿挺得筆直,神態也更加從容自在:「久違了八小姐。」

  果真是他,謝姝寧難得見到個勉強算是熟人的人,心裡頭的緊張不由少了些許,鎮定了幾分。

  「印公在下面等著您呢。」小潤子微笑著,在前頭領路。

  謝姝寧這才發現,要沿著石階往地下去。跟著小潤子走了幾步,她猛地想起來,東廠的監牢,可不就藏在地下……這般想著,腳下的石階似乎都顯得陰森冰冷了許多。

  石階一層復一層,兩旁隔幾步便點著一盞燈,光線其實還算是明亮。

  走過一個拐角處,眼前突然出現了個人,謝姝寧唬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小潤子尷尬地看她一眼,輕聲提醒:「是印公。」

  謝姝寧聞言抬頭看去,倚在牆根處紅衣勝火的人,可不就是汪仁。

  她訥訥開口:「見過印公。」

  汪仁已在這等了好一會,上下將她打量了一眼,眼尖地發現她眼睛微腫,似是哭過,不由皺起眉頭來,「你母親不在家,有人欺負你了?」口氣親昵自然,像相熟的長輩。

  謝姝寧站在最後幾級石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驀地淚如雨下:「還請印公救救我娘——」

  汪仁大驚,還當是自己聽差了,忙問:「你母親不是去了惠州?」

  聽到這話,謝姝寧心中忽然一定。

  他知道母親去了惠州,這是否說明,他的確有暗中派人探知母親的下落……

  「正是在惠州出的事!」謝姝寧雙目紅腫,面上皆是淚,以手撐牆方才立住,「五日前,娘親便不見了蹤影,至今杳無音訊。」

  汪仁也不知從哪掏出塊雪白的帕子來,遞了過去。他是個宦官,也不用避嫌,直接伸手就將謝姝寧扶下了石階,口中道:「既到了我這,何須以淚搏可憐,這般要事自該擦了淚同我細說一遍。」

  謝姝寧訕然,她到底還是不習慣同汪仁談事。她接了帕子,面上本無脂粉,只用帕子胡亂一擦便是,旋即正色起來,將事件經過細緻地描述了一番。

  汪仁聽完一張臉黑得似要往下滴墨。

  「事到如今也不必瞞你,我的確派了人去惠州,只是去的比你母親晚,算算日子五日前怕是剛入城。」所以,究竟有沒有趕上,誰也不能肯定。汪仁沉著臉,凜然道,「我這就親自去一趟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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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汪的報恩

  屋外漫天飛雪,天寒日短,冷風不止。

  這天,是愈發的冷了。冬陽偶爾從厚厚的雲層後露出半張臉來,沒等晴上一會,便又躲了回去,天色便只能繼續陰著。

  成國公府裡的臘梅盡數開遍時,汪仁已進了惠州城。

  從吩咐小潤子隱去他的行蹤,將肅方帝伺候妥當休要尋他,到策馬離開京都,他只花了半個時辰。自京都到惠州,快馬加鞭亦要五日光景,他這一回,卻硬是將路上所需的時間又給縮短了一半,生生跑死了兩匹馬。

  上等的西域馬,可日行千里。

  一匹可換西越本地的馬數十匹,卻在這趟行程中,累得癱倒在地,再無力奔馳。

  由此可知,馬背上的人,亦是倦極。

  汪仁一行人入城之際,已是夜半時分,城門已閉,守門的官兵拄著長槍昏昏欲睡。

  他勒馬停步,算了算時辰,眉頭微蹙,吩咐隨行的扈從上前去叩門。

  他等不到明日天明之後開了城門再入城去,今天夜裡,他就必須進城。

  天上月明星稀,黑沉沉的雲層低低浮在頭頂上方,地上卻沒有雪。惠州比京都天暖,終年也見不到一兩場大雪,何況如今尚還不是隆冬之時。但夜裡的風呼嘯而來,仍凍人的很。

  汪仁穿著灰鼠皮的大氅,坐在高高的馬背上,迎著夜風眉頭忍不住蹙得更緊了些。

  他遠目望去,耳旁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

  高牆之上,有人在說話。

  他攥著韁繩,依舊未動。

  過得片刻,兩扇厚重的門扇自內緩緩被打開來,露出中間恰好可容納一馬通行的寬度。

  汪仁揚手,朝身後比了個走的走勢,隨即身子往下一伏,揚鞭策馬,一陣風似地掠過了城門,進了惠州城。

  另有兩匹馬在他身後,緊緊相隨。

  駿馬揚塵而去,倏忽間便沒入黑暗不見身影。
 
  城門重新閉門,守門的官兵一邊一個,心驚膽戰地悄聲交談起來:「方才那個,是誰?關了的城門,竟也能叫大人說開便開?」另一人也是一頭霧水,只悄悄指了指城樓上的上司,壓低了聲音道:「那貪財鬼興許是收了銀子也說不準,見了錢連娘老子也不認的人,開個城門又能如何。」

  然而誰也不知,此刻城樓上的人,正貼著牆根戰戰兢兢地哆嗦著,連舌頭都麻了。

  ——東廠的督主,竟親自來了惠州城!

  貪財之輩,向來最是明白如何觀看風向,這會,他明明白白感覺到,惠州城的天要變了。

  一路策馬自京都而來的東廠督主,渾身猶自帶著北地的風雪,刺骨冰冷的寒意,一直將惠州城裡的水流,都凍到了一塊。

  臨近子時,多年不曾落過雪的惠州城,竟慢慢飄起了雪花。

  謝宅正房裡,謝元茂正在發脾氣摔了茶盞,斥罵丫鬟:「沒用的東西,連盞茶也不會泡,這般燙,是想燙死我不成?」

  碎瓷片飛濺而起,不偏不倚扎在了丫鬟的手上,當著謝元茂的面她不敢哭強忍著討饒告罪。

  謝元茂卻看也不看她一眼,立即便揚聲讓人進來,要拉她下去責打。

  大半夜的,謝宅角落裡哀哀響著嗚咽聲,像有隻野貓在凄厲地叫喚著。

  丫鬟被布堵住了嘴,挨了一頓打,被丟進了柴房去。

  人人都道,六爺傷著了腿,今後再不能好,知曉自己殘了廢了,太太又被賊人擄了去,心中鬱郁難消,脾氣就變得壞了。

  眾人就都並不覺得他太壞,反而還對他頗多了幾分同情。

  這事若叫遠在京都的謝姝寧知道了,只怕是要氣得吐血。

  好在她眼下並不知。

  那日汪仁離京,是她親自送到城外的。

  在東廠地牢裡,汪仁告訴她,他要親自去一趟惠州。謝姝寧並不當真,汪仁的身份,豈是說離京就可以隨隨便便離京的,所以打從一開始,她就只是盼著汪仁能提供一星半點的線索,至多也不過是派幾個人襄助一把。

  誰曾想,汪仁竟是真的要親自去。

  謝姝寧這才有些被震住,面對著汪仁久久不知如何言語。

  母親不過是昔年救了他一次,且時日久遠,母親早已忘得一乾二淨,汪仁,竟能為母親做到這般地步!

  謝姝寧很感激,極其感激。

  汪仁卻只是勸慰她,不必多想,也不必隨他一道出發,路上時間緊張,她是受不住的,只在家中打點準備起來,靜候他們歸來便可。

  他說話時的語氣溫柔沉穩,說的話細緻妥帖,謝姝寧聽著,莫名就覺得自己胸腔裡那顆慌亂的心沉靜了下來。

  曾幾何時,她見了汪仁便慌,如今見了他,卻覺得安心。

  謝姝寧亦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跟著去惠州只會給他們添麻煩,故而從未動過這個心思。舒硯那倒是已收拾妥當,也準備南下惠州去。汪仁未允,人多事雜,倒不如他輕裝上陣,只帶兩名心腹手下早去早回。

  舒硯同他不熟,並不敢輕信於他,仍執拗地要一道同行。

  可汪仁是何許人?他焉會看不出舒硯的心思。

  他只同謝姝寧道:「你們信不信我都無妨,信也好不信也罷,我依舊還是會南下去將你母親帶回京都來。可你若是信我,想必這幾日心中也能好受些,不至終日惶惶擔心受怕。一直以來,我可以欠旁人的,旁人卻不可以去欠我的,但你母親,是個例外。當年風雪漫天之時,她朝我伸出了援手,今時便是輪也該輪到我了。我欠你母親一條命。」

  彼時天已經陰暗了,雪沫玉屑似地在空中旋舞。

  披著灰鼠皮大氅的汪仁牽著馬站在天光之下,面上從容。

  這一瞬間,似乎萬籟俱寂。

  白茫茫的冬雪裡,謝姝寧覺得自己彷彿看到了一塊石頭,打磨光滑後仍頑固地殘留著一角粗棱的石頭。

  這塊石頭是黑的,可他卻彷彿是這漫天冬寒裡,卻溫暖的一抹顏色。

  六道輪迴,老天爺自有其安排。

  謝姝寧送他上馬,站在邊上仰頭看他,喚了一聲「印公」,道:「我信您!」

  她莫名地信了他,從沒有哪一刻如同此刻這般,如此地信任一個人。

  她真的,信他。

  只因他那句——「當年風雪漫天之時,她朝我伸出了援手,今時便是輪也該輪到我了」,她便無法不信他。

  汪仁聞言微怔,坐在馬上回首看她,忽而彎眉微笑,頷首後揚鞭遠去。

  這一去,便是幾日。

  惠州城中夜色正濃,更夫敲著梆子行走在大街小巷。

  三匹駿馬疾馳過長街,消失於街尾的拐角處。

  更夫三步兩步跑到牆根處揚著脖子看了會,拍下大腿,駭然道:「這怎麼就沒影了?莫不是撞見了陰兵借道?」

  他怕極,聲音都顫了,匆匆跑遠。

  最近惠州城裡不大太平,人人都知曉,他這夜間做活的更夫,就更不會不知道。

  天上細雪紛飛,似漸漸有變大的趨勢。

  人說瑞雪兆豐年,更夫卻覺得,這雪下得不大妙。

  你瞧,好好的天,驟然變得這般冷,哪像什麼好兆頭?沒得今年冬上,還得凍死個把人。

  到那時,這城裡夜間遊盪的陰魂,只怕就更多了……

  街上雖有巡視的官兵,更夫仍覺得自己方才無意中撞見的那一幕,叫人心驚肉跳。

  鐵掌踏在地上,在暗夜裡發出清脆又響亮的「噠噠」聲。

  馬其實已經跑得累,前行的速度亦比往常慢上了很多,馬背上的人也是如此。

  饒是汪仁,面色依舊也不大好看。

  不分晝夜,不分雨雪晴天,一路疾行,任憑誰,都會受不住。

  但汪仁的眼神還是清醒的,行至十字路口,他掏出地圖,就著火摺子上的微亮光線,仔細看了起來。

  惠州城說來並不大,但恰恰也正是如此,惠州的角角落落,皆能藏得很深。

  他收了地圖,直接往北而去。

  小五是西廠的探子,這回接了他的命令南下來找宋氏。宋氏不在府裡,他自然也就不會在謝宅附近多加逗留。

  汪仁心中倒隱隱期盼著,傷了謝元茂帶走宋氏的人,正是小五。

  然而眼下還沒有證據……

  很快,汪仁一行人到了一處宅子近旁。

  這間宅院,赫然便是謝元茂在惠州的住所。

  小五出身西廠,所用聯絡手法,皆有規矩,若是出了意外,他一定在附近留下了堪用的線索。

  汪仁打馬而行,四處觀望,忽然下了馬,大步往一棵樹而去。

  到了樹下,他一個縱身躍上樹,伸手往枝椏間一掏,竟拔出一把寒光熠熠的飛刀來。刀柄上陰刻著一個五字。

  刀尖扎著一塊布,攤開來,上頭沒有字,卻畫著一條魚。

  汪仁一看這圖便知,定然出自小五的手。

  小五是個很特別的探子,他不寫字,只畫畫。

  因而汪仁才會特地派了他來惠州,為的是能從小五的畫上看到宋氏的音容笑貌。

  他從樹上跳了下來,落地之時悄無聲息,將從樹上找到的東西擱好,上馬吩咐道:「走!」

  與此同時,寂寂黑夜下的小漁村裡,小五正守在宋氏門外捧著一把糙米一粒粒往手邊碗中丟,口中道:「來了,沒來,來了,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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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36:30 |只看該作者
第294章 安然

  米粒擊打到碗壁,在寂靜的夜裡發出輕微的脆響。

  一粒又一粒,碗中的米漸漸堆砌成了個小小的山丘,小五掌中的米很快只剩下了寥寥幾粒。

  「沒來……」小五長嘆了一聲,將最後一粒米高高地朝著碗擲去,然而誰知忽然吹來了一陣風,驀地將半空中的米粒給吹得無影無蹤。黑燈瞎火的,只身邊點著盞昏暗的油燈,哪裡還找得到一粒小小的米。

  小五撇了撇嘴,自認倒楣,遂將盛著米的碗端了起來,放到一旁無風的角落裡,自己倚在門上,閉目養神。

  海邊的天亮得早,即便是冬日,遠處泛起白光的時辰,也總是更早些。

  天邊第一抹白線浮現出來時,小五的睡意正朦朧。忽然,他耳朵一豎,一下子睜開了眼,擰起眉頭來。他耳朵尖,馬蹄聲雖還遠著,但他隱隱約約仍聽見了。

  該不會是找來了?

  小五面色陡變,側身單手叩門:「快些起身,有人來了!」

  黎明時分,天色半明半暗,宋氏卻早已經醒了。只是她雖睜著眼,卻不知此刻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聽見外頭的響動,她立即坐起身來,摸索著朝門靠近。短短幾日,屋子裡的一應陳設方位,她便都摸熟了。若她被生石灰灼傷的眼睛這輩子也無法復明,她就只能做一輩子的瞎子,到那時,若摔了撞了受傷了,翊兒跟阿蠻瞧見,必然要傷心難過。

  她不願意瞧見孩子們那樣,即便她可能,已經再瞧不見他們的樣子了。

  宋氏小心地走至門邊,摸索著將手擱在了門栓上,打開來。

  帶著鹹澀味道的冷風撲面而來,宋氏低頭捂鼻重重打了個噴嚏。

  小五慌忙上前扶她,道:「有馬蹄聲,這小小漁村如何會有人騎馬,事情有些不對勁。」

  宋氏道:「是官差?」

  「不一定,但小心些總是好的。」小五扶著她往外頭走,「若是官差,到了地方必然要挨家挨戶地搜查,不能繼續留在屋子裡。」

  宋氏尚算鎮定,點頭應了是,跟著小五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走了幾步,她畢竟目不能視,腳下的路又不如大道平穩,就走得不由慢了些。

  小五伸手抓了抓自己頭頂上的髮,說道:「得罪了。」話音一落,就將宋氏給背了起來,大步流星地往前而去。

  宋氏大吃了一驚,雖說小五聽聲音恐怕也就只比謝翊大上幾歲,不過是個少年,但叫尚算陌生的他給背著走,宋氏還是有些尷尬起來,身子也僵住了。

  她就在小五背上,身子僵硬得像塊石頭,小五焉會察覺不到,他脫口道:「太太別在意,我是個寺人。」

  話一出口,宋氏愣了愣,寺人,可不就是閹人?

  小五這孩子,怎麼會是個……

  宋氏突然間失了語,不知該說什麼。

  小五倒是渾不在意,他很小的時候就被父母賣給了人牙子,而今連老家在哪父母姓甚名誰,自己過去叫什麼,皆不記得了。

  多少人進了淨身房,卻沒能活著走出來。

  他活下來了,剩下的就什麼都不算個事了。

  海風呼呼吹著,小五的腳步越來越快。馬車一早就被他藏在隱蔽的地方,馬也是日日準時餵的草料,就怕某日遇到這樣的情況,能用來及時脫身。

  他扶著宋氏上馬車,叮嚀道:「過會車子趕得快,怕是要顛得狠,您仔細著些,莫要磕著碰著了。」

  「你放心,只管趕你的車,不必擔心我。」宋氏點頭,一面扶住了車壁,示意他出發。

  小五在這待了幾日,早就將地形地貌都給摸透了,這會駕車而行,專擇了僻靜小道走。

  路不好,坑坑窪窪的,果然顛簸得厲害。

  宋氏坐在馬車裡,抱著床小五早就準備好了放進來的棉被,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

  她後來又問過小五,為何要救她,小五說他只是奉命行事,旁的卻是一個字也不透露。宋氏揣測了許久,若是舒硯或是阿蠻的人,不會在救了她之後隻字不提主子是誰。然而若不是他們,又是誰特地來救了她?

  翻來覆去想了幾日,她也未曾想出可能的人來。

  就連皇貴妃娘娘跟惠和公主她都已想猜到過了,可若是她們,一定也會經過阿蠻先。

  這般一來,不論怎麼她怎麼想,事情都顯得有些不大合理。

  直到方才,小五無意中說出他是個閹人的事——宋氏腦海裡下意識浮現出一個人來。

  上回在剛剛開始修葺的善堂裡,她在那狹小的園子裡見到了汪仁汪印公。他同她說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話,說她昔年救過他……還有最後他離開時,略帶委屈的神色……

  宋氏此刻想來,似乎都還歷歷在目。

  她不由得暗想,難道小五,正是他的人?

  思忖間,身下馬車忽然猛地一停,她一時不備,身子往後倒去,差點摔在了地上,好在有床被褥在可擋一擋。

  外頭沒有聲響,她伏在棉被上,不敢出聲。

  這是被追上了?

  宋氏一動也不敢動,黑漆漆的,若叫她撞著了東西發出聲響來,可委實得不償失。

  她不知,外頭的天,其實已經微亮了。

  只是下了一夜的雪,而今雪停了,天色還是陰沉沉的,不見日頭。

  她豎著耳朵屏息聽著,霍地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停在了車前,一時未動。

  她不由慌了些,等了又等仍不見動靜,終於忍不住輕聲喚了一聲:「小五?」

  厚厚的棉布簾子「唰」地一聲被打開來,外頭迎著風雪寒意進來一個人。

  宋氏看不到,卻能感覺到那人身上很冷,冷得像是冰。

  這人不是小五!

  她心知不妙,四肢百骸似乎都被凍住了,叫她不能動作。

  眼上紗布未去,但她面上駭色,仍是難掩。

  自從馬車停下,她就不曾聽見小五的聲音,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忽然,有什麼東西碰到了蒙在她眼睛上的紗布。

  她下意識往後躲,卻惶惶聽見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嘆息著呢喃道:「他怎麼敢……怎麼敢這般對你……」

  「汪印公?」宋氏訝然。

  「是我。」

  宋氏心中一鬆,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是你救了我?」

  汪仁伸手去扶她起來,不忍看她蒙在眼上的紗布,垂眸道:「我只是在還你的恩情,不必放在心上。」

  宋氏身子仍有些僵硬,幾乎是被他半抱著重新坐定。

  腦子裡似成了一團漿糊,叫她完全理不清此刻發生的一切。

  她坐在那,訥訥道:「我已不記得當年的事了……」

  「無妨,我記得就好。」汪仁勉強牽了牽嘴角,看著她受傷的眼睛,著實笑不出來。他多年來隨時隨地想要戴在面上便戴上的面具,似乎就這樣戴不上去了,他慣常的溫柔笑意,頓時成了空。

  他心裡難過得連生氣都忘了——

  怎麼會覺得這般難過?

  汪仁想不出答案來,索性不去想,他將那床棉被撿起撲打乾淨,蓋在了宋氏膝上,將她團團裹住,「冷吧?惠州地界鮮少下雪,昨晚上倒突然下了一場大的。」

  宋氏被他這麼一說,才發現自己手腳都是涼的。

  「小五,是你的人?」宋氏抓著被子,抬頭問道,「我好一會不曾聽見他的聲音了。」宋氏有些擔心。

  汪仁淡然道:「他沒護好你,理應受罰。」

  宋氏從女兒嘴裡聽過汪仁的惡名,唬了一跳,忙道:「該不會要殺了他吧?」

  汪仁默然。

  他還真是這麼想的。

  在他這,只有一種懲罰,那就是死。

  若不是念著他好歹將宋氏救出了謝宅,又照料了她數日,他就算想死,也沒這麼容易。

  宋氏聞言,卻顧不得自己該不該阻,只知不能眼睜睜看著小五那麼一個年輕孩子去死,求情道:「他救了我,原該得賞才是,不該受罰。還請印公饒他一命。」

  她說完,一顆心「怦怦」直跳,萬分緊張。

  她根本弄不明白,這件事從頭到尾究竟是幅什麼模樣。

  「好,那就不殺他。」她說什麼,汪仁都應,只要她開口,活生生地坐在那,汪仁就覺得自己心裡還好受些。

  話畢,他喚了一聲,讓小五進來,瞥他一眼道:「說句話。」

  小五死裡逃生,大冷的天裡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會忽然聽到汪仁讓他說句話,一時間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什麼,張嘴便道:「吱——」

  汪仁黑了臉。

  宋氏倒長舒一口氣,笑了起來:「是小五。」

  汪仁瞪了小五一眼,趕他出去,讓人趕車。

  「多謝印公。」宋氏笑著道謝。

  汪仁眼也不眨一下,定定看著她,忽然問道:「眼睛可疼得厲害?」

  宋氏搖頭:「已不疼了。」說完,她想起一事來,斟酌著問道,「印公離京前,可曾見著小女?」

  「她還不知道你眼睛受傷的事。」汪仁握緊了拳。

  宋氏面露輕鬆:「這便好……」

  汪仁一拳砸在了車壁上,動靜之下連外頭的馬都驚著了,連帶著馬車晃動起來,他又慌忙去扶宋氏。

  等到重歸寧靜,他看看自己的手,冷冷地說了一句:「我要宰了那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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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36:42 |只看該作者
第295章 榜文

  汪仁這麼多年來,鮮少發脾氣,便是心中有氣,他面上也只會露出笑容來。心中火氣越旺盛,他面上的笑容也就越明朗。最重要的,近些年來,已極少有事能叫他動怒了。

  然而此刻,行駛於冬日的鄉間窄道上,坐在馬車內的他,忽然間無法抑制自己的火。

  怒火攻心,連讓他憋都難以憋住。

  多年來在宮中修鍊得來的面具,似乎就這麼在頃刻間融掉了。

  他只要一想到謝元茂膽敢弄瞎了宋氏的眼睛,便覺心中怒氣洶洶,如滾滾洪水決堤而來。照小五所言,若他再晚上一步,宋氏受的傷可不就是一雙眼睛這般簡單的事了。

  他不由得後怕起來,同時亦覺惱恨,惱自己小孩脾性,胡亂耍脾氣,早該派人寸步不離地跟著宋氏才對,何至於過得幾日方才下定決心讓小五出發。

  見到宋氏的這一瞬,他後悔透了。

  覆水難收,他能做的不過唯有儘力彌補,但求心安。

  馬蹄中重重落在雪後略帶泥濘的小道上,為圖安穩,走得並不快。

  他說完那句話後,便沒有繼續言語,只靜靜坐在一側,陪著宋氏。日頭漸漸高升,外頭的天開始露出幾抹明快的顏色來。他小心翼翼幫宋氏掖著被子,細緻地將她裹得嚴實,怕她凍著再病了。

  宋氏嘴角緊抿,一直沒有言語。

  雙目被蒙在紗布下,眼神不論如何也是無法叫人看透的,無人知曉,她心中正在如何的翻江倒海。

  伴隨著「噠噠」的馬蹄聲,她忽然開口輕聲道:「印公大恩,妾身沒齒難忘,更無以為報。可謝忘之,還請印公不必去理會。」

  忘之是謝元茂的字,汪仁頭一回聽到,只當宋氏喚他喚的親熱,當下心中不是滋味起來,又聽她說叫他不必去理會,哪裡還能好,立即變了臉色。他都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去把謝元茂那畜生給宰了,她卻叫他不必去理會,汪仁猜不透她的心思,不由得鬱郁起來,微帶不悅地道:「他傷你至此,事到如今,你莫非還捨不得那豎子?」

  宋氏聞言不禁愣住了,連忙搖頭解釋:「印公誤會了,並非如此。妾身只是怕,給印公招惹麻煩。」

  儘管她只是個深宅婦人,卻也知道,以汪仁的身份,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隨便在外頭走此時出現在惠州,絕不可能是領了肅方帝的命令,沒有皇帝應允,他又怎麼能隨意離宮、離京,一下子跑到惠州來。

  「惡人自有惡人磨,印公不必在這惹了麻煩上身。」宋氏看不到他在何處,只憑藉感覺面向著,緩緩說道。

  話音剛落,汪仁便故作淡然地問了一句:「你是在擔心我?」

  這話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但是一時半會又叫人說不清楚究竟是哪裡古怪,宋氏沒有多想,頷首應是。

  汪仁無聲地笑了起來,斂住眉眼,清清嗓子道:「你說的在理。」

  不過區區一個謝元茂,殺了便殺了,麻煩再大也不會惹到他身上來。但是難得被宋氏關懷了一回,他莫名便不願意多加解釋,叫她誤會著,擔憂著,叫人心中莫名歡愉。

  他便不再提起要殺了謝元茂的事,心中卻想著,多留謝元茂幾日也好,就這麼宰了那蠢物,倒還便宜了他。不若多留那條狗命幾日,好生折磨一番,東廠大獄,多的是位置留給謝元茂。

  這般一想,汪仁驟覺神清氣爽,將全副精力地放在了宋氏的雙目上。

  馬車行駛出小漁村後,便直接往城內去,尋一家最好的客棧入駐。

  宋氏到惠州後連街也不曾上過一回,也不曾同那些官眷會晤過,因而哪怕她走在大街上招搖過市,也根本不會有人識得她是誰。加上謝元茂不敢提他用生石灰潑了宋氏眼睛的事,並不曾對外人提過宋氏眼睛被灼傷,所以見到眼上蒙著紗布的婦人,亦無人察覺她便是官府在滿惠州城尋找的謝六太太。

  謝元茂更是想也未曾想過,宋氏竟然膽敢公然入住客棧,就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冒出了頭。

  他腿傷嚴重,今後怕只能拄拐而行。如今天日也冷,恢復起來也似乎更慢一些。他有時夜裡睡在床上,會情不自禁地去想,早知如此,他該先將鹿孔給鎖起來單獨看管住才是,若不然,他今日不一定會瘸。

  日夜不得下床,因為疼痛,連腳尖觸一下地面,都叫他眼冒金星,渾身冷汗。

  他越是疼,就越是將這筆賬也一塊算在了宋氏頭上。

  如果不是有人要救宋氏走,他又怎麼會受傷,怎麼會變成瘸子!

  他心中怨氣衝天,將一顆心都給熏成了黑色。

  不見宋氏,久而久之,怨氣日漸增長。發動了那麼多人四處去尋,卻始終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出城的人亦都細細盤查詢問過,到今時,都已經誤抓了三個人,鬧得坊間議論紛紛,人人擔驚受怕、惶恐不安。

  再這麼下去,假以時日,不等找到宋氏,他就得被民眾當街扔臭雞蛋。

  謝元茂想了又想,揣測宋氏會不會早就在他命人尋找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惠州城。

  她雖傷到了眼睛,但手腳都是好的,興許根本便沒有留下治療眼睛,當即便跑了。要不然,他私下裡讓人四處去藥鋪問過可有眼睛被生石灰灼傷的婦人來看過病時,卻連丁點堪用的消息也沒能得到?

  他忽然間便認定宋氏極有可能已經回京去了,鹿孔幾個不見蹤影,想必就是他們幾個護送著。

  手中茶盞一摔,他靠在床頭軟枕上,揚聲讓人拿紙筆進來,打發了人研墨,自己提筆斟酌著給長房老太太去了一封信,以防宋氏真的往京都去了。

  寫完了信,他拎起信紙兩角仔細看了看,等到晾乾,方才親自摺疊完畢塞入信封。

  正要叫人將這封信送出去加急送往京都時,他望著自己的瘸腿頭疼不已,索性又提筆寫了一本奏摺。

  惠州城畢竟只是個小地方,樣樣不如京都。他不願意相信自己是真的瘸了,惠州城裡的大夫說治不好,可偌大的京都,還尋不出一個會治腿傷的大夫?再不濟,捨了臉面去求了謝三爺,尋法子請宮中御醫來瞧,也好過在惠州城裡等著自己變成廢人。

  他要告病回京,治腿,一定要。

  這官做不做也都罷了,總不比他的一條腿來得重要。

  一封給長房老太太的信,一份呈給肅方帝的奏摺,幾乎同時被送出了惠州城。

  雖也說是緊急情況,可卻得不到八百里加急的待遇,謝元茂唯有心焦難耐地候著消息。

  搜尋了多日,惠州城裡找人的動靜終於小了些。

  泰半的人,都已將宋氏話裡話外當個死人對待了。

  誰也沒想到,宋氏就活生生地住在惠州城最大客棧的天字一號房裡。

  他們一行人住進客棧的當天下午,惠州城角角落落裡忽然多了許多尋人的榜文。上頭也沒有畫像,只有名字,尋的是個叫立夏的人,連是男是女也不提。眾人看過了便看過了,只當是哪家的痴傻兒才會寫了這樣的榜文出來找人。

  何況立夏這樣的名字,不過是取自節氣,就連那村裡種地的農人大字不識一個,也能給兒子女兒取出這樣的名來,亦是尋常。僅憑這樣一個名字,是萬萬找不到人的。

  人人都這麼想,可這尋人的榜文卻越貼越多了,各處都不曾落下,簡直轉個彎就能瞧見三兩張。

  眾人便不由都好奇起來,這榜文上要找的立夏,究竟是何方神聖。

  一時間,許多人連原先官府滿大街搜尋的幾個「賊人」都給忘了。

  短短幾日,惠州城的大街小巷,破廟乞丐窩,都被這份榜文給攻陷了,異常醒目。

  汪仁倚在窗邊,開著半扇窗子往下看,正巧能瞧見幾張貼在牆上的榜文,有尋立夏的,也有要捉鹿孔幾個的。

  貼榜文的法子,是謝姝寧想出來的,上頭什麼也不提,只寫個名字,亦是她叮囑的。

  這法子看著似乎莫名其妙,可效果委實厲害。

  坊間民眾口口相傳,遲早會傳到他們想要他聽到的人耳裡去。

  自然,這事也傳到了謝元茂耳朵裡。

  他將信送出去後,心情愉悅許多,他知道宋氏不論如何也不會捨得一雙兒女,所以只要趕在那兩個孩子也背叛他之前,制住了他們,就順帶也制住了宋氏,任憑宋氏神通廣大,背後有人救她,他也不怕她不屈服。

  有本事她這輩子都別想見到兒女,若不然,只要她出現,他就有法子拿捏住她!

  所以他忍著腿疼,難得睡了個好覺。

  誰知一覺睡醒,便立即聽說了榜文的事,那鋪天蓋地尋個名叫立夏之人的榜文,都快貼到謝宅門口了!

  可滿惠州,竟無一人知道這榜文是哪個貼的。

  謝元茂得知這些榜文都快將官府貼的榜文給蓋了過去,立即發了火,趕忙讓人去盡數給撕了,若發現胡亂張貼榜文的人,便抓了治罪!

  很快,這些榜文就又被衙役們一張張給撕了下來。

  然而有一張,卻被冬至拿到了手裡。

  他知道,這是來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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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發表於 2017-4-20 00:36:55 |只看該作者
第296章 凜冬

  立夏,冬至,立夏在冬至之前。

  幾年前,他還不是冬至,而是立夏。

  攥著榜文,冬至手下不由得自己發了力,將猶自帶著寒風氣息的紙張揉作了一團。

  是八小姐來了吧?

  冬至暗暗想著,將紙塞進袖中,束手轉身,回去找鹿孔。

  這年冬天,終年不見雪的惠州城冷得不似尋常,冷得叫人咂舌。漫天的飛雪從白天下到深夜,又從深夜下到天亮。一日復一日,屋檐庭前,長街陋巷,花草樹木,皆被雪花遮掩,入目之處,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冬至見到汪仁的時候,天上正在落雪,雪下得極大,大得叫人誤以為自己此刻仍身在北地,而不是異鄉。

  他們誰也不曾見過汪仁,不由得心生警惕。

  然而知道冬至就是立夏的人,唯有那麼幾人,且能用這個法子告訴他在何處見面的人,這世上,怕只有三個人。

  謝姝寧師承雲詹先生,此法亦是雲詹先生所授,因而除了她和雲詹先生外,只有雲詹先生的義子雲歸鶴熟知。他勉強也能算一個,這些年來,該學的能學的,他多多少少都學了一些。

  可惜的是,他年歲大了,骨頭都硬了,學武不成,至今也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要不然,這一回他們也不至如此狼狽。

  「哪個是鹿孔?」汪仁一身黑裘立在檐下,神色淡漠,並不同他們一樣,心有懷疑。

  榜文上並無約見的地址,僅憑立夏兩個字能找到地方,來人必定就是榜上所要尋的那個。

  他很肯定。

  立夏二字,出自二十四節氣,乃是隨著斗綱所指的方位併當時的氣候景觀共同命名而來。

  北斗七星中的魁、衡、杓三顆星不斷變換著位置,斗綱便指向不同的方位。

  立夏處在榴月,榴月五,是為十二地支中的午。

  故而黃昏時杓指午,半夜衡指午,白天魁指午,方位不斷變換,卻又有跡可循。

  加之「五月榴花照眼明」,五月時最顯眼的景觀便為榴花。

  如今榴花未開,樹卻仍在原地。

  此時的惠州並不是盛產安石榴的地方,因而那寥寥幾株樹便顯得奪目起來。

  他們一行人在遠赴惠州之前,曾被謝姝寧打發去仔細搜羅了許多關於惠州的相關消息。所以當時全城封鎖,大力追捕他們之時,冬至才能帶著鹿孔幾人,安全地找到隱蔽之處。

  他根據方位跟榴花隱喻艱難推算出方位後,心中便已是肯定,這榜文定然就是謝姝寧的手筆。

  然而誰知,好容易到了地方,見到的卻是個全然陌生的男人。

  聽到他出聲發問,鹿孔遲遲疑疑,不敢立即回答。

  冬至眼神不減警惕,反問道:「你是何人?」

  汪仁聞言斜睨了他一眼,「你必定就是冬至了。」

  「你到底是誰?」冬至斂目,悄悄看了老疤一眼。

  汪仁就笑了起來,道:「到底只是個小丫頭,手下的人,一看就是欠調教的。不過你能靠那幾個字找到地方,也算是不枉她托我將你們帶回京都。」照他的意思,辦事不利,皆殺了算了。鹿孔倒還有幾分用處,殺了不免可惜,能帶上便帶上一道走也無妨。

  雖說這一回惠州謝宅裡發生的事,事出突然,誰也不曾預料到,但以他看來,明明還有一口氣在卻沒能護好主子的,便都是該死的。

  因而汪仁說完這句話後便斂了面上笑意,冷著一雙眼將面前三人依次打量了一番:「先回客棧再說,你只需記得,那榜文的確是你家小姐的主意便是了。」

  這東西,他就是想編也不知從何下手,若非離京之前,謝姝寧一早指了地圖上的位置於他,他今日根本無法站在這候著。

  天寒地凍的,京都冷得人臉上要起皮子,這裡卻直直冷到了骨子裡。

  汪仁素來畏冷,這會更是穿的活像隻黑毛的大狗熊,圓滾滾的。

  他忽然一伸手,不偏不倚地抓住了鹿孔的肩頭,將他一把拉到了自己身邊,鉗住他的肩,看一眼他背上的藥箱,而後道;「裡頭東西可都帶全了?」

  隔著厚厚的衣裳,鹿孔仍覺得自己肩頭劇烈疼了下,下意識皺起了眉頭,艱難道:「齊全了。」

  汪仁這才將手放鬆了些,推了他一把,「走吧。」

  說完便拽著鹿孔飛快往前走去,也不去理會後頭倆人究竟有沒有跟上來。

  冬至跟老疤沒有法子,只得硬著頭皮也一道跟了上去。

  不過走至半路時,冬至心裡已隱約猜到了汪仁的身份。

  年三十餘,樣貌出眾,畏冷穿得厚實,武功不差……加之對方那一雙尤為奪目的桃花眼……

  冬至暗道:該不會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汪仁吧!

  思及此,他不由得微微變了臉。

  他家小姐,竟請動了這樣的大人物!

  到達客棧後,他的臉色還未能恢復如常。直至見到宋氏,他才驚訝又欣喜地回過神來,連忙磕頭謝罪。宋氏知道他們都還活著,便已是極其欣慰,哪裡還會怪罪,忙讓人起來。

  冬至不肯,他這回犯了大錯,委實沒臉繼續站著。

  宋氏眼睛上還蒙著紗布,動作遲緩,分明是瞧不見東西的模樣。

  他家小姐請汪印公前來惠州幫忙救太太回京,卻還不忘拜託汪印公,一併帶上他們,他卻沒能護住太太,讓太太目盲了。

  千刀萬剮,他亦難辭其咎。

  然而豈是他想跪著謝罪就能跪著謝罪的,汪仁大手一揮,喊了小五過來,道:「礙眼,拖出去好好教教!」

  小五同情地看了一眼冬至,嘴裡高聲應著「是」,將人真的給拖了出去。

  力道之大,叫冬至措手不及,像隻馬上就要被屠宰的小羊羔,硬生生給拉走了。

  老疤見狀,連忙出聲問候了宋氏幾句,而後匆匆告退,多半刻也不敢逗留。

  鹿孔在桌前擺弄著藥箱裡的東西,一扭頭,咦,怎麼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生石灰灼傷的眼睛,可有法子復明?」汪仁將自己手中的暖爐塞進宋氏手中,一面抬頭問鹿孔。

  鹿孔循聲望去,正好瞧見他在給宋氏掖膝上滑落的毯子,不由傻了眼。

  這般溫柔細緻,頗為叫人古怪。

  但他轉念一想,宋氏如今眼睛瞧不見東西了,身旁照料的人必然要比往常更加妥帖細心,也就不覺得奇怪了。何況芳香芳竹都死了,宋氏身邊如今連個能照料她的丫鬟也無。

  鹿孔悄悄移開視線,口中道:「太太可碰了水不曾?」

  說起這個,那灼痛似乎還在眼上,宋氏手輕顫著,回答道:「面上本就沾了茶水,生石灰撒上去時,同水混在了一處。」

  「……苦了太太了。」鹿孔懊悔不已,若不是他不夠謹慎,又如何會叫謝元茂得了他的藥,又怎麼會有後頭的那些事,真論起來,全是他的錯。

  拆開了宋氏蒙在眼上的紗布,鹿孔仔細觀察著傷情,斟酌著道:「拖了幾日,不易治,但法子是有的。」他鬆了一口氣,抬頭看汪仁,「只是,那些藥十分稀缺,我手中也無,怕是需要先回京後再去採買。」

  汪仁正色聽著,聞言立即道:「那就馬上啟程回京!」話畢又問:「既是十分稀缺,京都的各大藥房,可一定能有?若沒有,宮中的太醫院,是否會有?」

  鹿孔不敢點頭:「著實說不好,但惠州,定然不會有。」

  汪仁頷首,不再看他,輕聲問宋氏:「除了眼睛,身上可還有不適之處?」

  「並無,多謝印公關懷。」宋氏同他相處了幾日,對他的為人已有了些了解,此刻聽他這般問,便明白他這是擔心自己身子不好不便上路,「即刻啟程回京,無礙的。」

  汪仁仔細看了她幾眼,微微放下心來,轉頭讓鹿孔給宋氏好好把把脈,自己推門出去吩咐眾人收拾行囊準備出發。

  至於謝元茂,何時想要他的命,何時都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治好宋氏的眼睛。

  汪仁從頭至尾,厭惡不喜謝元茂,卻從來也沒拿他當回事。

  謝元茂於他,不過就是隻臭蟲。

  片刻後,鹿孔為宋氏診完了脈,告知汪仁宋氏身子康健,汪仁這才徹底放心,準備上路。

  他親自去裡頭攙了宋氏出門。

  鹿孔瞧見詫異不已,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直到冬至告訴他,那是宮裡的汪印公,他才恍然大悟。

  迎著紛飛的細雪,他們一行人駛上了回京的道路。

  與此同時,謝元茂的那封信還在幾百里地之外匆匆往京都送。

  京裡的謝姝寧,此刻剛剛收到宋氏的最新消息。

  找到宋氏的次日,汪仁就打發了其中一人回程給謝姝寧報信。

  信中只言已找到宋氏,擇日回京,並不曾談及她眼睛受傷的事。宋氏不想讓孩子擔心,汪仁自然不會逆了她的意思。

  因而謝姝寧此時尚且不知母親的雙目被灼傷一事,她一面心焦地等著母親回來,一面忙著收拾整頓三房的人,率先將瀟湘館裡的幾個丫鬟先給安置了。

  她身邊的硃砂到了年紀,也該配人了,柳黃也是。今後再跟著她,也不知能有幾天安生日子可過,偏這倆人又是老實敦厚的,早些放出去配人才是正經事。

  她站在天光底下,穿著竹青色素緞面子的狐裘襖子,讓玉紫當著眾人的面開了錢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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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37:10 |只看該作者
第297章 震蕩

  每人一百兩,並些尋常首飾,算作嫁妝,已是極為豐厚。

  她身邊的四個大丫鬟,硃砂最不起眼,柳黃敦厚老實,也不打眼。如今年歲都到了該放出去配人的時候,可謝姝寧手頭並沒有看好的合適人選。近日來,事情一波接一波,總也沒有個平息的時候,她的心思,便沒怎麼擱在這些事上。

  因而她索性將這幾個丫頭的身契也都一一取了出來,還給了她們,又讓人去官府消了籍。

  這般一來,哪裡還有願意留下的人,能重獲自由,又可得大筆賞錢,誰不願意走。

  瀟湘館裡頓時忙得熱火朝天起來,以硃砂柳黃為首,兩日時間,便去了一大半的人。謝姝寧亦問了玉紫是留還是走。圖蘭必然是要一直都跟著她的,玉紫卻還有的選。

  然而玉紫聞言只搖頭道:「奴婢只想跟著小姐。」

  她也到了年紀該嫁人了,但她一早就想好,這輩子也不嫁人。她生得貌美,酷似生母,卻自幼家境貧寒,生活困頓。父親是個賭棍,日日流連廝混於賭坊,贏錢了喝酒,輸了也喝酒,喝醉了就回家來動手打她們母女。

  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過了多久,再後來,母親被他典給了人家做妾,換了他的賭資。

  她猶記得母親聲聲泣血的哭喊聲,記得那天深夜自己偷了家中僅剩的幾個銅板,穿著單薄的破絮夾襖,推開家門照著母親的叮嚀倉惶逃進冷風中時,摔的那幾跤……

  她不願意嫁人。

  如若離開了謝姝寧,她一個姑娘家,就算手中帶著小姐三賞賜的大筆銀子,她孤身一人,也難以護住,更不必說,她無意嫁人。

  故而她反覆強調:「奴婢這輩子只想跟著小姐。」

  這話叫卓媽媽聽見了。還當她是起了旁的心思,兼之貌美,妄圖將來能在小姐出閣後在姑爺家佔得一席之地,當即便悄悄將她帶到了下頭去痛斥了一頓。誰知玉紫心裡藏著的事。竟同她想的截然不同。

  知道她是因為幼年時的事,落下了心病,不敢嫁也不想嫁,更不說給人做妾,她是萬萬不會願意的。

  卓媽媽深深嘆了一口氣,自責不已。

  玉紫便這樣留下了。

  不出幾日,瀟湘館裡的人便只剩下了寥寥幾個。

  動靜不小,但因是謝姝寧自己院子裡的事,她又是私下裡行的事,長房雖有所耳聞。但也沒人好意思過來插手管教。

  她明年也該及笄了,長房諸人也不便藉口她還只是個孩子不懂事,將手長長地伸過來,干涉三房的事。

  可等到謝姝寧開始著手收拾正房的人手時,長房的大太太王氏。可算是忍不得了。

  她在謝姝寧手裡吃過虧,這回便學聰明了,並不敢仗著長輩身份過來訓斥謝姝寧胡鬧,只立即便跑去了梅花塢見長房老太太,同老太太添油加醋地道:「六弟跟六弟妹都不在府裡,阿蠻那孩子一人獨大,如今儘是胡鬧。好端端的,將府裡的人都放出去了泰半,這成什麼模樣?不知情的,還當是咱們謝家不日便要垮了,竟連幾個下人,也養不起了。」

  長房老太太捻著佛珠沒大理會她。「她一沒殺人放火,二沒打罵頂撞長輩,不過是打發了幾個下人出去,又不是將他們給打殺了,你管她做什麼。」

  「母親。這到底事關謝家的顏面……」大太太絞著手中帕子。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淡淡看她一眼,道:「那你就去管管她。」

  說這話時,老太太並沒將大太太的話太當回事,說不了幾句便將大太太給打發了下去。

  大太太得不到她的助力,又見她漫不經心的,自己回房後斟酌再三,生怕再不慎中了謝姝寧那些「下三濫」的招,心裡罵著,腳步卻始終未曾邁開。

  又過一日,三房的動靜更大了。

  大太太聽聞謝姝寧拿著大把銀子當起了散財童女,頓時大驚失色,只當是自家的銀錢被人給敗了,當下心疼得面色都泛起了青白,慌慌張張就穿著披風跑去了梅花塢,又將這事同長房老太太說了一回,一面痛心疾首地道:「六弟跟六弟妹回來了,瞧見家都被阿蠻那丫頭給敗了,可不得氣病了!再大的家業,也禁不住她不拿銀子當回事呀!」

  「她這是花了多少銀子,放走了多少人,竟能叫你三番五次地來尋我說道?」長房老太太蹙起了眉頭,老臉一沉。

  大太太幾乎要將手中的帕子都個揉碎了,心疼地道:「母親不知,如今三房都快空了!您若不信,且派個人去三房瞧瞧,這就快連掃雪的婆子也沒了!」

  長房老太太聽她說得真切,一副心都要碎了的模樣,又素來知道她心疼銀子,不覺就信了幾分,果真立即使人去了趟三房。

  沒一會,被打發去三房的丫鬟就急匆匆地回來了。

  她又是艷羨又是驚訝地道:「老太太,八小姐好大的手筆,三房那領錢的人都排成了長隊呢!」

  老太太面露不虞:「人人有份?」

  「三房的人說,想要走的,都有。而且還不要贖身的銀子,便捨了契書歸還。」

  老太太驚著了,不由得拔高了音量:「她這是想做什麼?」

  大太太在一旁酸溜溜地道:「怕是六弟妹將阿蠻給慣壞了,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她哪裡能管家。」

  「去把她給我喚來。」老太太不悅「就算是胡鬧也得有個度!」

  大太太就高高興興地指了人讓去三房傳謝姝寧來。

  誰知,人回來了,卻沒能將謝姝寧給一併帶回來。

  老太太怒上心頭:「她這是不將我放在眼裡了?」

  一旁的大太太不停鼓吹:「三房沒有長輩,她便張狂起來了,這樣的性子,如何能成?」

  老太太氣得厲害,手指哆嗦著,將腕上套著的黑檀木佛珠摘下來往炕几上重重一扣。

  屋外大雪紛飛,雪粒子撲簌簌擊打著窗欞。

  暖如仲春的屋子裡。一片寂靜。

  老太太沉著臉,一個字也不說。

  大太太一時間猜不透她的心思,又知有些話點到即止,不可翻來覆去地多說。便也噤了聲不說話,幾個丫鬟,就更是噤若寒蟬,連眼睫也不敢隨意顫一下。

  忽然,外頭響起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似有人冒著風雪在梅花塢正房外的廡廊下疾奔。

  老太太茹素念佛,喜歡清靜,平日里無人斷斷無人趕在這喧嘩打鬧,連走動間都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安靜。這會屋外的腳步聲卻像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急雨,越近越響。

  長房老太太鐵青著一張臉。斥道:「還不快去瞧瞧,是哪個沒分寸的在外頭!」

  「快去快去!」大太太連忙指了個人出去。

  沒等走至門外,已有人聲在外頭響起,道:「老太太,惠州有信來了。」

  長房老太太聞言一怔。旋即吩咐下去:「拿進來。」

  厚厚的棉簾子就伴隨著話音被撩起了一角,進來個穿青綠色冬服的丫鬟,手中握著一封信。

  歷經數千里地,迎著一路的風霜雨雪,這封信被遞到老太太手中時,還帶著凜冬的寒意,但很快就被滿室馥郁的暖意給消融了。

  老太太看一眼大太太。道:「你先回去吧。」

  大太太心生不悅,況且謝姝寧的事老太太也沒個定論,她遲遲疑疑了好一會,方才告退。

  老太太這才將信置於炕几上,撕開了信。將裡頭的信取了出來。

  信不算長。卻也不短,一共三張。

  老太太認得,這是謝元茂的字跡,富態的面龐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來,拾起一張紙先細細看了起來。

  好端端的。怎地突然給她來了信?
 
  老太太想不明白。

  信的開頭,只是些問候之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老太太眯起了雙目,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去。

  看到信上說,先前有賊人偷偷溜進謝元茂的宅子,在井水中下了藥迷倒了府內眾人,傷了謝元茂的腿後又擄走了宋氏時,老太太的雙手情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她「嘩啦」一下將最後一紙信抓在了手中,埋頭細看,見信中謝元茂言道,他已施以重金懸賞,惠州城內官兵日夜巡查,卻依舊不見宋氏,老太太的一顆心瞬間被揪了起來。

  信中還道,他憂心忡忡之際,轉念想到這件事會不會根本就是宋氏一手策劃下的陰謀。

  因陳氏懷孕之事,他知道自己原在多年前就被宋氏悄悄下了絕育之藥,終身不能再有子嗣,二人大吵一架,隨後不多時,便發生了這樣的事。且同宋氏一道不見的還有鹿孔冬至一行人,皆是跟著宋氏一道去惠州的人,同樣至今不見蹤影,不得不叫人疑心。

  老太太看到這裡,額角青筋已是突突直跳。

  信末,謝元茂哭訴自己今後恐成廢人,言若事情真是他揣測的那般,宋氏便極有可能會回京都來尋女兒,懇求老太太率先制住謝姝寧跟謝翊兄妹二人,莫叫宋氏毒婦陰謀得逞。

  老太太看著,只覺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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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37:26 |只看該作者
第298章 攻守

  當初,她也是收到了這樣一封信,一封從惠州送來,由自己的第六子謝元茂親筆所書的信。

  因他在信中所自己病了,病得厲害,盼著身邊能有宋氏照料,她才會用盡法子軟硬兼施,逼迫宋氏帶著鹿孔前往惠州。彼時,她心中滿是小九九,還想著能叫宋氏跟謝元茂在惠州孕育子嗣,也好再為謝家添幾個男丁。

  她自認妥當,卻不防世事難料。

  長房老太太抓著幾張紙,來回看了一遍又一遍,唯恐自己方才是老眼昏花給看錯了。

  宋氏如何敢,她不過是個父母雙亡,唯一的兄長還遠在關外的弱質婦人,她怎麼就敢對自己的夫婿做下那樣的事?她辛辛苦苦才坐在了謝六太太的位置上,不防著陳氏防著內院裡那些個花枝招展的姨娘們,卻來直接斷了夫婿將來的子嗣……

  她怎麼就敢?

  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心內惶惶,抓著信紙的手哆哆嗦嗦,失了往日的沉靜之態。

  以她看來,若換了她同宋氏易地而處,她必然會努力拿捏住了夫婿的心才是,多為謝家生下幾個兒子,她的地位自然也就更加穩妥。到那時,什麼陳氏貓氏的,都算不得什麼。

  偏生宋氏膽大包天,竟直接扼住了事情的命脈,對謝元茂下了毒手。

  老太太足足看了三遍,才捨得將這幾張紙放下,她喃喃自語著:「難怪……難怪她這麼多年來,除了前頭的一雙龍鳳胎外,便始終一無所處……」原來她不僅僅絕了內院裡那些女人的希望,也絕了自己另育的機會。

  此等果決,委實叫人出乎意料。

  老太太經當年端王府一事後,再一次對宋氏刮目相看起來。

  然而站在謝家長輩的立場上,身為謝元茂的親生母親,這件事,她無法忍,斷然無法原諒!

  老太太立時便對謝元茂信中所言盡數信了,但凡是個男人,不論性子好壞聰明與否,他都不會撒謊說出自己的正妻對自己悄悄下了絕育之藥,讓自己同隻被閹了的小貓小狗似的,日日處在她掌控之中這種話來。

  故而老太太相信宋氏的確做過那樣的事,亦對謝元茂說的宋氏同他爭執後起了歹念一事,深信不疑。

  她驀地抬起頭來,揚聲道:「把火盆端過來!」

  話畢,便有丫鬟應了聲飛快地去將火盆給端了過來,直送到她腳邊才擱下。

  老太太擺擺手,將人打發了下去,自己捏著幾張紙同信封一道俯下身去,將東西盡數丟進火盆中。

  火苗「噌」地一聲騰了了起來,像幾條小舌,倏忽便席捲上了紙,焦黑瀰漫,煙火氣息濃郁起來。

  人老畏冷,屋子裡只留了個小口子通風,原本火盆裡燒著的是上等銀霜炭,甚少會有煙霧冒出,燃燒時亦只有淡淡松香,在屋子裡擱得久了,也並不叫人覺得氣悶難受。可這會幾張紙一燒,這煙氣就霎時大了起來。

  老太太背過身去,咳了幾聲。

  候在不遠處的丫鬟連忙上前將火盆挪遠,又遞了熱茶上去。

  老太太接過來輕呷了兩口,方才覺得好受些,面色恢復如常。

  捧著茶盞喘了幾息,她忽然吩咐下去:「多帶幾個人,去把八小姐給我請到梅花塢裡來。」頓了頓,她抿了抿嘴,道,「她若是不肯來,那就把人給我綁了送來。」

  得了吩咐,就有人領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去了三房。

  到了三房門口,三房大門緊閉,竟是連隻飛蚊也進不去。

  長房老太太身邊的心腹大丫鬟名叫芷蘭,平素最是了解老太太,方才聽著老太太的話,她便知道,老太太這怕是不知何事氣得狠了,因而不敢耽擱。大門既是緊閉的,她就上前叩門。

  可一下又一下,裡頭依舊無人應門。

  芷蘭覺得古怪,先前來時,三房雖亂著,卻也不至於連個看門的婆子也無。

  長房跟三房中間還隔著個二房,因二房唯一的主子謝四爺是個庶出的,平日裡就同長房跟三房關係平平,這會芷蘭也不敢鬧得太大聲,恐驚了二房的人。

  她只是個下人,做不得主,沒有法子,芷蘭便先打發了個婆子回去回稟老太太,說三房無人應門,見不到八小姐。

  婆子帶著話回去了,老太太一聽,當下冷笑了兩聲,富態慈祥的面龐上露出森然冷意,道:「那就把門給我拆了!」

  百善孝為先,謝姝寧今日不來見她,那就是不孝。

  對付個不孝不悌的孫女,她難道還罵不得捆不得?

  婆子就照搬著原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芷蘭。

  芷蘭很為難,覺得老太太這話是在氣頭上說的,難免到時候後悔。但老太太既然已經發了話,她個做丫鬟的又不得不從。她就指派了幾個粗實的婆子上前去,將門給強行打開來。

  一夥子人就各自想法子,想要進三房去。

  站在五層的青石台階上,芷蘭盯著垂花門兩側對縫精緻的磚牆,擔憂起來。

  四扇綠色的木屏門,關得嚴嚴實實,恰似一面牆。攢邊門,不到日落時分就已經關上,可見是裡頭的人早有吩咐,不想叫人進去。

  她聽說過許多關於三房八小姐的事,知道她身邊還有會拳腳的丫鬟,很是厲害。

  這會八小姐既然不願意搭理她們,只怕是就算她們強行闖進門去,也不能真的將八小姐捆綁起來,帶去長房見老太太。

  很快,芷蘭的擔憂成了真。

  幾個婆子正拿東西撬門,因得了老太太的話,膽子都大著,什麼都敢往上整。卻不知怎地,這門忽然開了一條縫,自裡頭探出一抹寒光來,飛快地又給收了回去。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那條門縫也已不見。

  旋即,有個婆子扯著嗓子驚天動地地尖叫起來。

  眾人這才發現,她粗粗胖胖的五根手指,生生少了兩根!

  血拚命往外冒著,片刻間就染紅了她的袖子。

  芷蘭瞧見,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耳邊「嗡」地一聲,駭沒了半條魂。

  誰也顧不上老太太的吩咐了,立即就將人給帶回了長房去,落在地上的那兩截手指頭也仔仔細細地用芷蘭的帕子給裹了,一併帶回去。

  芷蘭回到梅花塢,面若金紙,見著老太太就忍不住啜泣起來,道:「老太太,三房的門,奴婢幾個可是不敢再闖了——」

  老太太已知道了有個婆子被切斷了兩根手指的事,胃裡忍不住一陣翻湧,亦覺得害怕,直將手中佛珠捻得飛快,不敢停下。

  良久,她道:「也罷,她不開門,她自己也休想要出來!派人去三房外頭守著,且看她能躲多久!」

  芷蘭一邊輕聲哭著,一邊覺得這事是一頭霧水,全然想不通為何老太太突然就要抓了八小姐來長房,也想不通八小姐為何閉門不出。

  往常,八小姐自個兒可也是偶爾會來長房請安的。

  「你再派個人去門口候著,看看大爺,三爺什麼時候回來。」老太太說著,驀地停下手中動作,低頭一看,佛珠手串斷了線,黑檀木的珠子「劈哩啪啦」滾了一地。老太太心裡一緊,嘴裡仍強硬地道,「不成,那小東西素來狡猾,比她娘要厲害上十倍百倍,不能就這麼放任不管。芷蘭,你想法子讓人搬了梯子去牆邊,遠遠的看一眼,三房裡頭都成了什麼模樣。」

  芷蘭不敢再哭,連忙收了面上的淚,應聲離去。

  此刻三房瀟湘館內,圖蘭正剝著糖炒栗子往嘴裡塞,一面朝卓媽媽得意洋洋地道:「且看看那幾隻臭手還敢不敢扒咱們的門!」

  卓媽媽瞪她一眼:「得虧小姐寵著你,若不然,就你這樣的,誰敢留在身邊使喚。」

  「媽媽光會凶我,這可不是長房那邊太過分了嗎?」圖蘭「吧嗒」咬開一顆,取了肉丟進嘴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也沒人能跟她搶糖炒栗子吃,她樂得自在。

  卓媽媽不理她,自去翻名冊,看看府裡光剩下這麼些個人,還能不能運轉自如。

  好在各處都還有人在,她鬆了一口氣,後去見謝姝寧,問道:「小姐,您怎麼知道大老太太一定會使人來找您?」

  謝姝寧望著窗外雪景,笑了起來:「先前不過是裝病,他就能寫了信給老太太讓她給母親施壓,而今出了那樣的大事,他焉會不求助老太太?我跟哥哥皆是母親的軟肋,他又怎麼會捨得白白放開。」

  所以在知道汪仁已經找到了母親的那一刻,她就跟舒硯商量開了。

  舒硯親自帶著一隊人馬去江南,接哥哥回來。

  而她,就在府裡等著母親回來。

  「老太太這會進不來,今後怕還要來強闖……」卓媽媽有些擔憂。

  玉紫正抱著身衣裳進來,聞言接話道:「媽媽放心吧,小姐都安排妥當了。」

  卓媽媽疑惑。

  謝姝寧笑著回過頭來:「表哥留下了一隊護衛,印公那邊亦留了幾個人下來,便是我自己,也是早早準備了幾個堪用的,這會都該安置好了。」

  何況,她還有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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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37:42 |只看該作者
第299章 算盤

  如今正值天寒地凍,道上冰雪淤積,行路不易,母親一行人,車馬並行,想必也不會日夜兼程,至少也得大半個月,方才能回來。

  這段日子裡,長房的妖蛾子必然不會少。

  睜著一雙清澈明亮,星子似的眼睛,謝姝寧正色吩咐下去:「媽媽不必擔心,只做好了分內的事便可,長房那邊不日就會消停。」

  卓媽媽得了這樣的話,心裡卻仍舊還是擔心著的。

  長房那麼些個人,就算老太太心裡沒有主意,那也還有大太太、大老爺,三老爺一大群人呢。俗話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這粗粗一算,長房可不知能有幾個「諸葛孔明」了。

  也不知,她們究竟能夠守住三房多久。

  她惴惴不安地接過玉紫懷中抱著的衣裳,協同玉紫一道退下去收拾箱籠。

  幾個紅木大箱子依次在地上一字排開,箱蓋盡數敞開著,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冰片香氣。卓媽媽上前,同玉紫一道將手中的衣裳仔仔細細地疊好,放進其中一隻箱子中。

  忙碌間,長房那邊,芷蘭也已打發了人照長房老太太的話,搬了梯子立於牆邊,使人爬了上去眺望三房裡頭的動靜。

  天色並不大好,陰沉沉的,又夾雜著薄薄的雪粒子,迎面打在人臉上,生疼。

  芷蘭站在梯子下,仰著臉朝梯上的人看了幾眼,被枚雪粒子正正打到眼睛,「哎喲」一聲低下頭去。

  就在這時,站在梯子上遠目瞭望的人,也已顫巍巍地從梯上後退著爬了下來。

  芷蘭揉著眼睛,不悅地問道:「可瞧清楚了?裡頭眼下是何情況?」

  「我不知自己是不是瞧差了……」一手扶著梯子,一手垂在身側發著抖,方從梯子上爬下來的小丫鬟白著一張臉說道。

  芷蘭仍覺得眼睛不舒服,重重又揉了兩下,斥道:「說來便是,什麼瞧差了沒瞧差了的!」

  小丫鬟打了個寒顫,戰戰兢兢地道:「我瞧見……瞧見三房裡頭有好些個男人……而且,似乎都還佩戴了刀劍……」

  「什麼?」芷蘭聞言大驚,也顧不得自個兒眼睛難受不難受,只拔高了音量復問道,「你果真沒有瞧錯?」

  「瞧的真真的,芷蘭姐姐若是不信,不若自個兒再上去看看?」小丫鬟悄悄覷了她一眼,輕聲提議。

  芷蘭聞言就要罵她,但轉念一想這也是該的,若不然她未親眼所見便去稟了老太太,事情卻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她到時候這失察一罪如何擔當?將來還怎麼在老太太跟前做她的體面人?

  這樣想著,芷蘭也就不罵了,只讓她好好扶著梯子,自己「噌噌」幾下爬了上去。

  爬到頂上,她探頭朝外望去。

  視線越過飛檐越過亭台,直直落在了幾個小小的人影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低低驚呼了一聲,倉皇地從梯子上溜了下去,丟下一句「將梯子收了」,便急匆匆往梅花塢跑去。

  到了門口,也不等門口的丫鬟通傳,她自己就將簾子打開來,像隻夏夜的飛蚊似的,「嗖——」的一聲就沿著縫隙鑽了進去,直飛到老太太跟前才停下。

  長房老太太今日接連受了幾回驚嚇,這會見芷蘭又是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一顆心就立即被提了起來,強自鎮定地道:「做什麼,這般毛躁!」

  芷蘭面色發白,哪裡還顧得上什麼規矩,只湊近了巴巴道:「老太太,三房裡頭有好些帶著刀劍的人!」

  「刀劍?」老太太愣了愣,「哪來的佩刀劍的人?」

  芷蘭搖頭:「奴婢從來也沒見過那些人。」

  老太太面色大變:「你看清楚了?」

  「奴婢不敢胡說。」芷蘭「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老太太這會連眼神也變了,沉默著一言不發。

  芷蘭依舊跪著,直到門外響起一陣重重的腳步聲,有人來稟說是大爺跟三爺到了,老太太才看了她一眼,讓她先行退下。芷蘭如蒙大赦,頭也不敢抬,垂著個腦袋便匆匆退了下去。

  她前腳下去,謝大爺跟謝三爺後腳便來了。

  老太太坐在燒得熱熱的炕上,炕几上是斷了線的佛珠手串,臉色沉鬱。

  兩個兒子互相對視一眼,分別上前向她請安,誰也不知,老太太為何突然要見他們。

  謝三爺尤是如此,自從當時出了六姑娘謝芷若的事後,他的日子,那是一落千丈,不可再同昔日相比。因而他委實沒有心思來陪自家老母說話絮叨。

  見老太太不吭聲,也無人奉茶,他不由皺了皺眉,率先道:「母親,不知您今日特地喚了兒子跟大哥來,所為何事?」

  老太太瞥他一眼,心道若是老二還在,今時她也不必為這點小事擔憂。人有優劣,老三到底不如老二穩妥,老三太過冒進,所以才會惹出了六姑娘的事,差點將整個謝家都給帶到了陰溝裡去。

  她在心底裡暗嘆一聲,終於開口道:「老六那出了點事,如今該是你們做兄弟的幫忙的時候了。」

  「老六闖禍了?」謝三爺的眉頭皺的更緊了,聲音也更低沉。

  謝大爺則一直低著頭,有些心不在焉地聽著,並沒應聲。

  老太太瞇了瞇眼睛,「老六的腿怕是要瘸了。」

  謝三爺大吃了一驚,霍然站起身來:「怎麼回事?」

  長房老太太便三言兩語將宋氏跟謝元茂的恩怨給說了一遍,又將宋氏做下的事稱為毒婦行徑,認定宋氏不是好東西,這回多半是她的陰謀,而非賊人入府劫財順帶將她也給擄走了。她開始疑心,宋氏如今是不是正躲在哪個角落裡候機行事。

  「當年就不該讓宋氏入府!」謝三爺應和著老太太的話,心裡卻莫名有些慶災樂禍起來。

  老太太聞言則不悅地拍了下炕幾,道:「你如今這話是說,錯都在我?」

  當年闔府上下,她可是將宋氏留在謝六太太這個位置上的第一人。

  謝三爺連忙分辯:「母親誤會了,兒子絕無這樣的意思。」

  可當年,若去母留子,如今哪裡還有那麼多的事。

  老太太心裡也明白,何況如今她是怎麼瞧謝姝寧便怎麼不對勁,便道:「老六家的那丫頭閉門不出,也就暫且不去管她,先將她困在裡頭。不過一個丫頭,到底不如兒子重要,宋氏興許會先去尋她兒子。老三你這就派人去江南,先把翊哥兒給帶回來。」

  謝元茂這輩子都無法再有其他的子嗣,若連唯一的兒子也被宋氏拿捏住,那他身後的香火,可不就丁點不剩?

  話畢,她定定看著謝三爺,又道:「我知道你同老六關係不睦,可你們到底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兄弟。何況這事,不單單是老六的事,也關係著謝家的顏面,一個處理不當,丟的也是你們的臉。」

  謝三爺聞言便知,自己這回是不想應承也得應承下來,只得點頭應是。

  老太太露出些微笑意,轉頭去看謝大爺,道:「阿蠻那丫頭的親事,你且讓你媳婦立即去相看起來,若有合適的,便立即來知會我。」

  「母親,咱們隔著房呢,這樣做是不是不大妥當?」謝大爺有些渾渾噩噩的,似這會才清醒了些,輕聲問道。

  老太太蹙眉:「三房還剩下幾個人?老六成了那樣,宋氏又是如此,長房若不幫襯一把,三房還有什麼?阿蠻那孩子眼看著便要及笄,又被她那娘教的不明事理,將來能得什麼好親事,趁著還沒出大事,先將她的親事給定下了,早早出閣,比什麼都強!」

  左右都要撕破臉了,老太太毫無顧忌。

  謝大爺也就無話可說,訕訕地回去將這些話轉述給了大太太。

  大太太冷笑,「老太太這是要開始賣侄孫女了,手可伸得夠長。」

  「快住嘴吧你!」謝大爺聽得不耐煩。

  大太太就撇撇嘴不言語了,其實她心裡樂得開了花,正在暗暗為老太太敲鑼打鼓呢。

  老太太心裡也舒坦極了,覺得一切都還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只等宋氏自投羅網便是。

  然而誰知,只過了幾日,情勢大變。

  先是大太太好端端走著路突然摔了一跤,磕破了頭,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哪裡還能應付老太太吩咐下來的活計。

  老太太惱火歸惱火,勉強也就忍住了,又將這件事換了個由頭,打著為謝姝寧好的話交給了謝七太太,她最小的兒媳婦。

  結果又沒安生兩天,謝三爺就鐵青著臉來告訴她,謝翊早不在書院中,就連謝琛也不在。

  老太太這才慌了神,怎麼事情同她想的,竟是全然不同?

  就在這個當口,謝大爺愁得寢食難安,頭髮大把地往下掉,沒幾日工夫便掉得稀稀拉拉。

  府裡的庶務一直都是他在打理的,幾十年來無功無過,度日一直無礙。

  然而最近,事情忽然出了大差池。

  先是幾家流水最大的鋪子先後出了事故,差點連招牌都被人給砸了,緊接著幾個莊子上的產出也成了大問題,不是這壞了便是那糟了。

  短短幾日,府裡的用度,就開始坐吃山空。

  偏生素日最會一分錢掰成兩分花的大太太吃藥養病去了,二夫人梁氏早幾年前就清修度日不理這些俗世,七太太張氏另有老太太交託的任務,這管家一事就落在了三夫人蔣氏身上。

  蔣氏頭一回掌家,花錢大手大腳,哪裡知道局面困頓。

  手頭頓時拮據起來。

  等到老太太知情時,事情已然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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