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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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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發表於 2017-4-20 00:47:19 |只看該作者
第330章 怪罪

  話音被夜風吹得散去,又聚攏。

  溫雪蘿站在廊下,絞著手中的帕子,將他的話聽了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有那麼一剎那,她幾乎想要拔腳追上去攔住他,仔仔細細地問他,她有哪一點叫他看不上眼,竟因不喜她而要退掉這門親事。但世家女子該有的矜持跟尊嚴最終還是阻止了她差點追過去的腳步。

  越是這樣的時候,她越要擺出矜貴的模樣來。

  方才問的那一句,已經是十分出格的話,絕對不是她該問能問的。更何況,問完之後得到的答案無異於自取其辱。

  她自認出身、容貌、才能,皆沒有不如人的地方,而今卻被人親自上門退了親,溫雪蘿不由得氣紅了眼楮,差點落下淚來。

  披著大氅的少年漸漸遠去,直至消失不見。

  她在廊下抬腳在柱子上狠狠踹了一腳。

  石柱冷硬非常,疼得她頓時蜷起了腳趾,落淚如雨。

  門裡的溫夫人聽見動靜,急急出來,見是她不由眼神黯然,似嘆息般道︰「你出來做什麼,快快回房。」

  先前燕淮來訪,她一時激動,便特地打發了人去稟報溫雪蘿,但並不曾叫溫雪蘿前來花廳。也不知她是何時到的,是否將方才發生的事都聽進了耳中。

  溫夫人見女兒滿面淚水,心中驚疑不定,朝一旁伺候著的丫鬟擺擺手,示意她們快些將溫雪蘿帶下去。

  然而才出了這樣的事,溫雪蘿焉能承受得住乖乖回房歇息去。

  她哭著撲進宋氏懷中,哽咽著道︰「娘親,他算什麼東西,他算什麼……」

  「別哭,別哭……」溫夫人連忙用手拍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面親自扶著她先行下去,「咱們放了消息出去。只說是我們退了燕家的親,尋個好由頭,這事也並不打緊。」

  昔年大萬氏在時兩家定下婚約,送的那些彩禮。自不必退還燕家,總算也叫人覺得安慰了些。

  而且不論如何,溫家的家世,女兒的容貌品性,即便二選其一,也不至叫她無人求娶。

  更何況如今兩樣俱全。

  事已至此,溫夫人也不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反而立即盤算起了今後的事來。

  她翻來覆去地想著,想起幾個適齡的人選來。一一說了給溫雪蘿聽,口中道︰「你瞧瞧,這幾個也都是不差的!」

  京都的適齡兒郎,只要他們願意,那都得跟大白菜似的堆在街口。一個個任由他們挑選。

  溫夫人這般一想,勉強覺得前路光明了些,這心裡也就跟著舒坦了許多。

  溫雪蘿卻哭得愈發厲害了,站直了身子咬牙切齒地道︰「若叫我今後嫁個比燕默石差的,我怎麼能有臉面在京都裡走動?」

  「休要胡說!」溫夫人皺了皺眉,輕聲斥了句。

  前任成國公燕景死的早,燕淮這爵位也襲的早。

  像他這樣不及弱冠便已擔著國公之名。府上人口簡單,又不必叫媳婦伺候婆母的人家,打著燈籠也難尋,更不必說尋個比他還強的。

  這根本就是痴人說夢!

  溫雪蘿卻真真是沉到了夢中不願意再出來,論樣貌、論家世、論年少有為……燕淮都可算是拔尖。她自詡在姑娘們裡是個拔尖的,自然也要嫁個在男人堆裡拔尖的丈夫。

  結果燕淮一句不喜歡。就這樣乾脆地丟了出來,幾乎將她的夢擊碎成了齏粉。

  她抹著淚︰「娘,在你心中,女兒是否還不如哥哥重要?」

  溫夫人大驚失色,行走間腳下的步子都凌亂起來。瞪著眼楮看她︰「你全都聽見了?」

  若不然,她何至於問出這樣的話來。

  溫雪蘿嗚咽著,「自然是聽見了……您為了他,將女兒的庚帖都還了出去!」

  「這都是為了咱們一家今後的臉面!」溫夫人慌忙辯駁,又來安撫女兒,「娘親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方才將庚帖交了出去的,並非一時衝動。」

  溫雪蘿卻不信,揪著自己的袖口,迎著夜風高高地昂起下巴,冷硬地道︰「我要去見見哥哥。」

  溫夫人不悅︰「見他做什麼,知道他回來也就是了。」

  溫雪蘿卻不依不饒,一定要先去見過溫慶山一面。

  冰冷的夜風裡,母女二人只帶了個溫夫人身邊的心腹大丫鬟瑪瑙,往溫家最角落的那間小院子去。長不大的溫慶山,並沒有養在外院。外院那間所謂大公子的院子,不過只是用來掩人耳目的而已。

  溫慶山所住的院子極為偏僻,一道道門上皆是厚重的大鎖,將那生來畸形的青年重重鎖了起來。

  走到近旁,溫夫人想到燕淮留下的那幅小像,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須臾,母女倆進到了裡頭。

  最邊上的那間屋子裡,有個身量頗低,行似孩童的男子循聲扭過頭來。

  他手中抓著一支糖葫蘆,正在哧溜哧溜地吮吸著,一臉高興。

  活到如今,他這還是頭一回吃糖葫蘆。

  在這之前,他根本連糖葫蘆是什麼東西也不知道。

  今兒個夜裡,他見到了大街見到了漫天的燈火見到了許許多多他從未見過的事物。

  溫慶山因而十分歡喜,見到來人乃是自己的娘親跟妹妹,忙握著糖葫蘆欣喜地叫了起來︰「娘,你快看,這東西叫糖葫蘆!」

  他獻寶似的,將沾著自己口水的糖葫蘆往溫夫人眼前送。

  溫夫人只覺一陣乾嘔,「啪」一聲打在他手上,斥道︰「混賬東西!你是如何跑出去的?」

  溫慶山呆愣愣地看著那支摔在地上的糖葫蘆,嘴巴一癟,驀地哭了起來。

  他不單生得怪異,就連心智都恍若小兒,想哭便哭想笑便笑,從不顧忌什麼也不在乎什麼。

  溫夫人心中厭煩,可聽見他哭,也禁不住掩面掉起淚來。

  她有時也會忍不住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怎地將他帶到了這世上。日日受罪,也叫自己受罪。

  母子二人哭作了一團。

  溫雪蘿卻猛地撲了上去,劈頭蓋臉地朝溫慶山扇起了巴掌。

  她叱問︰「你怎麼不去死了?怎麼不死了算了?」

  一時間,她將這事的責任盡數推到了兄長身上。再不願意認為是自己不叫燕淮動心,才落到今日的地步。

  留得長長的指甲不一會便劃破了溫慶山本就醜陋不堪的面龐。

  溫夫人醒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去攔她,道︰「你做什麼,你這是做什麼,瘋了不成?」

  溫雪蘿兀自不肯撒手,痛哭失聲︰「都是他的錯!這事全是他的錯!」

  她這輩子都不曾受過這樣的屈辱……

  明明那一年她身在燕家赴宴時,他還巴巴地想了法子悄悄來同她私會。

  那時,他分明是喜歡自己的!

  溫雪蘿如是想著,愈發覺得自己被兄長牽累了。氣不打一處來,潑婦似的手段皆使了出來,叫溫夫人是攔也攔不住。

  不得已,溫夫人高聲喚了瑪瑙進來,二人一齊發力這才制住了溫雪蘿。

  溫夫人揚手就打了一耳光下去。直打得溫雪蘿別過臉去,怔了半天回不過神來。

  「你是個聰明姑娘,何時竟也這般糊塗了,那燕默石不是個東西,你倒還捨不得了?」溫夫人氣得直哆嗦,「我日日嬌慣你寵著你,倒叫你沒了規矩。連兄長也敢責打!你給我回房待著去,沒我吩咐,不得出門!」

  面上火辣辣的痛,溫雪蘿漸漸清醒過來,聞言不滿,卻也不敢再揚聲辯駁。

  母親的性子。她也是知道些的。

  面對自己的這個兒子,她時常前一刻還在笑著後一刻就扔了東西過去砸他,又或是前一刻還在斥罵他,後一刻卻又溫柔笑著問他身上哪裡可有不舒服的。

  母親,早就不大正常了。

  溫雪蘿緊緊抿著嘴唇。任由瑪瑙將自己送了回去

  這天夜裡,英國公月上梢頭時分,才堪堪到家。

  溫夫人紅腫著眼楮讓人送了水進來,親自服侍他梳洗。

  英國公瞧出不對來,問道︰「怎麼了這是?」

  「您怎麼這回才回來?」溫夫人低低嘆了聲,「妾身特地打發了人去請您,可左等右等都不見您回來。」她憋著一口氣,將燕淮上門退親的事說了一遍。

  「您是不曾瞧見,本以為好歹是燕家的兒子,誰知他那嘴臉連市井升斗小民也不如,完全便是個地痞流氓。生得倒是人五人六,做下的行徑卻叫人連啟齒也不願。」

  英國公呆愣愣地盯著水盆看,手中還抓著帕子,聞言心神不寧地道︰「他要退親,你就答應了?」

  溫夫人見狀不好,生怕他要惱火,忙捂臉輕聲啜泣起來︰「您久不回來,妾身又有什麼法子……」

  「不怪你,只可憐了蘿姐兒,叫我心中不好受。」英國公見她哭了起來,趕忙丟了手裡的帕子擁上前去勸慰起來,連連嘆氣。

  溫夫人微微抬起臉來,道︰「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英國公不是個強硬的人,略想了想便道︰「強扭的瓜不甜,何況如今的局面你也不是不知,在皇上跟前,他可比我得臉。為今之計,只有早早將慶哥兒先送出府去,不叫他知曉,再在退親的由頭上面做些文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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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
發表於 2017-4-20 00:47:35 |只看該作者
第331章 上當

  從慶隆帝開始,直至如今的肅方帝,兩任帝王交替,京都的局面也早就同過去大不相同。

  老牌世家中,過去當屬李家。

  李家可接連出了兩任皇后,這等殊榮,尋遍京都只怕也再難找出第二家來。但就是這樣的李家,卻在一夕之間遭了重創,再無翻身的機會。至於旁的,近年來,零零散散,也不知衰敗了幾家。

  溫家從祖上開始,便一直處於中庸之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打眼卻也不是那些破落戶可以相比較的。處在這樣的位置上,榮華富貴照享,子孫後代也依舊有蔭庇可受,並沒有什麼不好。

  可當那些個出挑的人家漸漸門可羅雀後,溫家這樣的,便慢慢顯得起眼了。

  雖說仍不及燕家,但燕家人丁單薄,原本就不興旺,燕景又是個英年早逝的,只留下兩個兒子,偏生二子關係不睦,瞧著也不沒有個長壽相。假以時日,難保溫家不會蓋過燕家去。

  且不論溫家有沒有這個打算,斗轉星移,時移事去,這本就是大勢所趨。

  溫夫人婦人見識,哪想得到那般長遠的事,她只專註著眼下那點子事。

  她緊張地攥著英國公的外衫,擔憂地道:「他雖拿走了庚帖留下了慶哥兒的小像,可難保他手中沒有第二份。」微微一頓,她長嘆了口氣,后才說道,「怕只怕他生性狡詐,出爾反爾,今後再用這事來詐你我。」

  「夫人莫要擔心,他拿到了庚帖,毀了婚事,哪裡還會繼續在這事上折騰。」英國公怎麼也比她看得更明白些,遂好聲好氣地勸了她幾句,隨後說,「況且。夫人仔細想想,你也說了他生性狡詐,不是良人,他又如何能配得上蘿姐兒?這樁親事就此作罷倒也好。總好過將來叫蘿姐兒嫁入燕家,再受他欺凌,有苦說不出的好。」

  溫夫人悄悄覷他兩眼,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她看中的是成國公夫人的身份,是來日溫雪蘿能將燕家握在掌心裡的機會。

  但當著英國公的面,這話是絕對不能說的。

  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個純善至極的女子。

  溫夫人望著燈下丈夫微醺的面龐,忽然失了神,憶起方才燕淮離去之時說過的那番話。心頭頓時燒起了一團火,直燒得她手足無措,莫名慌亂了起來。

  英國公卻並沒有察覺,只道:「事已至此,多想也無裨益。你若有這心思,倒不如好好幫蘿姐兒多擇幾個合適的人選。」

  當年燕家有意同溫家結親之際,他便覺得不好。

  但最後沒能拗過自家夫人,權衡了一番後這才勉強應了下來。

  果不其然,多年後,真的叫他給料中了,燕溫兩家根本不該結為親家。尤其在燕家出了那麼一籮筐的破事之後。他早就不大想送女兒出閣入主燕家了。

  故而這天夜裡,各懷心思的夫妻二人同床共眠後,英國公不多時便已睡了過去,溫夫人卻近乎徹夜未眠。

  興許是惡事做的多了,年紀越大她這膽子便越小。

  長子溫慶山就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生來便淬了毒。

  先時。惠和公主鳳台選婿,名冊中正巧便有她的兒子。她當時便慌了,一來自己的兒子是個侏儒如何能見人;二來這麼多年來,她雖然從不叫兒子見一見天日,但一旦在外頭無法避免需要提及他之際。她總是下意識將他描述得極其優秀。

  ——豐神俊朗的青年,談吐優雅,寫的一手好字,工於念書。

  這是她心中的兒子,是她想要教養出來的世家子弟。

  然而她真正的兒子,卻像個怪物。

  有時候,她看著他,便不由得去想,莫說什麼豐神俊朗、才華橫溢的大好青年,即便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她見了也比今時歡喜萬倍。

  沒有法子,她用謊言點燃的那把火,到了再無法被紙包住的時候。

  臨了臨了,還是她的丈夫親自將這事給處理妥當。

  一個看似完美的替身,是那般管用,是那般給她長臉。

  英國公一早就告訴了她,若替身當真被公主瞧中擇為駙馬,他們便將那孩子收做義子,冠以慶山之名,讓他去做駙馬。若他不曾被公主挑中,就最好不過,照舊將他留下看好,等到時機成熟到了不得不為長子娶妻之時,仍推了他出去,做那面上功夫。

  一個戲子,多的是法子拿捏住,不叫他反咬。

  英國公如是安慰過她,她也信了,可如今卻再不敢盡數相信。

  若真那般嚴密,怎的就叫燕淮知曉了?

  長夜漫漫,溫夫人直至天明仍未闔眼。

  英國公也在天色微微發白之時,便自睡夢中醒了過來。

  他是個極寵孩子的人,次女溫雪蘿自小又是幾個孩子裡頭最受寵的,如今遭受了這樣的委屈,他這做爹的委實心疼,睡得著卻睡不安生。

  天色大亮後,他起身,一面讓溫夫人派人上燕家,在世人眼中走個過場,好叫天下人知道,是溫家退了燕家的親事,而非燕家所提。

  溫家派去的人自然不曾碰上燕淮,只見到了提前被燕淮叮囑過,特地候著溫家來人的如意。

  如意原本還想著,怎麼著溫家那邊也得緩個一兩日才有心思上門吧,不曾想,翌日清晨便來了人。

  彼時燕淮已一早往皇城去了。

  到達宮門時,天色才剛剛大亮。

  天際初升的太陽明晃晃地高懸在半空,將皇城高牆上的琉璃瓦映照得泛起了一陣金燦燦的波浪。

  今日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汪仁的心情則更差了。他怕冷也怕熱,這大太陽一曬身上保不齊還要出汗,真真叫人生厭……身上若布了汗,他可是連自個兒也要一道嫌棄的。他面沉如水地同燕淮一前一後進了宮門,隨即打發人先去知會在肅方帝身邊當差的小潤子。

  清虛帶著道童,走在最末。手執拂塵,端著架勢,瞧上去倒也煞有其事。

  西越朝尚佛,慶隆帝在位時。也喜傳召普濟寺的主持方丈入宮講經,但肅方帝同他的兄長不同,他從來都不相信這些。但如今他卻信了,要召清虛道士入宮。可見是病急亂投醫,糊塗了。

  汪仁雖對清虛這樣的人嗤之以鼻,卻也知道正是這樣的人,才會精通那些旁門左道之物。

  他淡淡看了燕淮一眼,很快將視線收了回來,並不說話。

  不多時,小潤子使了人來,道是肅方帝一直留在御書房內,自己不出也不叫人進。

  汪仁心下明白過來,肅方帝這回怕是在寧嬪那受了大挫。不見清虛道士怕是緩不過來。

  他便讓人帶了清虛道士衫童下去歇著,自同燕淮二人領著清虛往御書房去。

  小潤子候在門口,見到他們遠在幾丈開外便迎了上來,同汪仁道:「皇上已得了消息,正眼巴巴等著您呢。」說完。他又急急同燕淮行禮,笑道,「燕大人。」

  伴隨著話音,厚重的大門被兩個小太監緩緩推開。

  一行人魚貫而入。

  肅方帝正伏案而書,聽見動靜霍然站起身來,誰也不理,視線先朝二人身後望去。

  汪仁跟燕淮自覺地各自往邊上悄悄挪了半步。好叫他看個清楚。

  汪仁道:「皇上,清虛道長雲遊歸來了。」

  伴隨著話音,身著道袍的清虛直直印入了肅方帝的眼簾。肅方帝露出像瞧見了天下第一美人般的神情,急急問道,「這便是清虛道長?」

  清虛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跪倒行禮。聲音平穩,道:「貧道見過皇上,恭祝皇上萬壽無疆,長樂無極。」

  肅方帝什麼樣的好話不曾聽過,這會聽到長樂無極四個字。卻頓覺福至心靈,通體舒暢,忙大笑了起來:「好!好!好!」

  他一口氣說了三個擲地有聲的好字,而後一把在椅上坐倒。

  他雖然急,但這會腦子卻忽然間多了幾分清明,遂問道:「不知清虛道長都有什麼本事?」

  清虛早有準備,自袖中掏出一隻細頸瓷瓶來,道:「皇上一試便知,此丸有健陽之功,服下片刻便可見效。」

  肅方帝面露欣喜,卻並不叫汪仁將這丹丸遞上前來,只伸手指了指汪仁眉頭一皺又移去指在了燕淮身上:「默石為朕試試這丹丸功效先。」

  「皇上,臣還未娶妻呢。」燕淮一抬頭,滿臉羞怯靦腆。

  肅方帝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笑得直拍案,高聲讓人去找個護衛來。

  清虛在這些方面的確很有一套,丹丸入腹,不多時就真起了效。

  肅方帝頓時激動起來,立即就取了一枚自己吃了,讓他們先就地等著,自己前往寧嬪的純禧宮。

  借住丹丸功效,他一雪前恥,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方才神清氣爽地離開了純禧宮。

  一回到御書房,他便道:「賞,重賞!」

  他大筆一揮,封了清虛做國師,又問燕淮有何想要的,儘管開口,金銀珠寶田地宅子皆不在話下。

  燕淮卻道:「此事多虧了汪印公,臣不敢邀功。若皇上真要賞賜臣,便答應臣一個請求吧。臣聽聞汪印公近日身子不佳,心力交瘁,」他垂眸說著,眼中閃過狐狸般的狡黠神色,「臣年輕,願為汪印公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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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發表於 2017-4-20 00:47:47 |只看該作者
第332章 吵架

  汪仁頓時明白過來,這小子是想要光明正大從他手裡奪權了。

  他微笑,恭順地對肅方帝道:「皇上,奴才的病,已經大好了。燕大人年輕有為,不該大材小用。」

  「哈,你看看你那病懨懨的樣子,哪裡像是大好了的?」肅方帝上上下下打量著汪仁,指著他身上比常人穿的幾乎厚上一倍的衣裳,大笑不已,「朕方才在外頭走了幾步,就熱的身上冒汗,你裹得如林間的熊一般,竟還能叫大好了?」

  汪仁今日本就因為不慎穿厚了,心中燥得慌,眼下卻被肅方帝拿來當做認定他體虛的由頭,叫他登時惱了起來。

  一旁的燕淮嚴肅而認真地添油加醋:「印公額上都冒虛汗了,實不該繼續逞強。」

  汪仁聞言,只覺額角青筋直跳,光潔的額頭上布著的細密汗珠沿著眉角緩緩滑落。

  他這分明是熱出來的!

  然而肅方帝對燕淮的話卻是深以為然,頷首道:「果真是,這裡不用你,有小潤子在便可,你照舊回去養病吧。」

  他服了那丹丸,精神大振,思路清晰,難得的心曠神怡,極好說話。

  不等汪仁應聲,他便側目望向燕淮,沉吟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麼些年來,錦衣衛所力薄,這重擔就都壓在了東廠身上。長此以往,到底不成樣子。」

  汪仁幽幽說道:「皇上,奴才不怕擔子重。」

  「噯,你不怕擔子重,朕可還怕你被壓垮了呀!」肅方帝斂神,忽然用一副極鄭重的表情看向汪仁,「規矩都是現成的,左右就按照當年的規矩來辦。東廠的人手,哪些過去是從錦衣衛指派過來的,今後就照常用錦衣衛所的人。」

  一家獨大,絕非好事。

  肅方帝因了清虛道士的事,對燕淮頗為另眼相待,有意將錦衣衛重新扶持起來。

  於是他三言兩語間,便將東廠近乎三分之一的權利,交給了錦衣衛。

  汪仁怒火中燒,燒了一會,反倒淡定下來。

  肅方帝叮囑他好生靜養,他也就好好地謝了恩。

  東廠是他的地盤,現任錦衣衛指揮使又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他放心的很。

  唯一叫他難以放心,又恐產生變數的,就是燕淮。

  當日,清虛就被肅方帝留在了宮中,汪仁跟燕淮則一道在正午時分的日頭下,緩步走出宮門。

  冬日也有烈陽,一瞬間熱的叫人誤以為自己正身處仲春時節。

  汪仁額上的汗珠變得更大顆了,他取出帕子來將汗珠抹去,忽然一把將並排走在自己身側的燕淮叫停,道:「燕大人今後日理萬機,只怕不會再得空去見阿蠻了吧?」

  燕淮定住腳步,側身看著他,挑了挑眉並不說話。

  直接稱呼謝姝寧為阿蠻,語氣太過親昵,叫人聽著不大痛快。

  「倭瓜就該回菜園子裡去,不要隨意在人家的花園裡晃蕩。」汪仁一面將帕子收了起來,一面淡然道。

  「倭瓜?」燕淮神色微變,旋即冷笑了聲,復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印公,她同你可沒有半點干係,我見她與否,同你有何干?」少年冠玉似的面龐上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來,「她可不是姓汪……」

  汪仁驀地變了臉,冷冷地盯著他,也不吭聲,轉身就走。

  他一言不發地鑽進馬車,敲了敲車壁,揚聲道:「走!」

  馬車剛要動身,他忽然又讓人勒馬停步,探出半個腦袋去尋燕淮的身影,面無表情地道:「好小子。」

  短短三個字,平靜無波。

  可其中蘊含的怒氣,幾乎要破開汪仁乘坐的這輛馬車,瀰漫出來。

  高大健碩的黑馬,載著渾身冒著幽怨黑氣的汪印公,飛快跑遠了。

  燕淮也惱,翻身上馬,攥著馬鞭反反覆復、喃喃自語:「倭瓜?倭瓜!倭瓜……」

  他倒看汪仁生得比較像倭瓜!

  倆人雖然也沒好聚好散過,這回卻真的是不歡而散了。

  汪仁氣了一陣,轉念一想又自覺惆悵萬分,想著燕淮到底也沒有說錯,這心裡就愈發堵得慌。

  他下了東廠的地牢,親自提了兩個人犯上來,嚴刑拷打一番後,才總算是喘了口氣,舒坦得多了。

  但他仍舊遲遲不敢去見宋氏。

  今日已是臘八,也是他的生辰,宋氏也親口邀請了他,但他不敢出現。

  直至夜幕降臨,他依舊踟躕再踟躕,到底也不曾出門。

  臨近子時,他忽然自床上驚醒,睡意全消,只覺腹中飢腸轆轆。

  他點了燈,吩咐下去,讓廚房給他熬上一鍋臘八粥。

  這眼瞧著臘八都要過了,這會熬什麼臘八粥?

  但他發了話,誰有敢說不做,深夜的廚房裡照舊也忙的人仰馬翻。

  一鍋好粥,要熬上許久,方才能食。

  他披著大氅等在廚房門口,等了片刻,仍不見粥滾,不由蹙眉發問:「得熬到什麼時候?」

  「……」誰也不敢告訴他,只怕要忙活上好久。

  汪仁看了一圈,看明白了,這眉頭就皺得愈發緊,擺擺手道:「罷了,不用熬臘八粥了,給我煮碗麵就可。」

  穿著棉襖的胖廚子鬆了一口氣,悄悄別過臉去抹了抹面上因為緊張而冒出來的汗水。

  他笑話詢問:「印公想吃什麼麵?」

  臘八粥的食材不全,要吃面還是有的。

  汪仁木著臉,「壽麵。」

  「您……您是說壽……壽麵?」廚子顫巍巍地重複了一遍。

  汪仁點頭:「是壽麵。」

  「這……給哪位吃的?」好奇心旺盛的廚子忍不住又多嘴問了一句。

  汪仁凝視著他圓滾滾的臉,一字一頓地道:「本——座——吃——的!」

  廚子瞪大了眼睛,抓著菜刀在砧板上猛地剁了下,驚訝地喊了出來:「印公,您過生辰呢這是?」

  「少囉嗦!」汪仁低低斥了句。

  廚房裡頓時鴉雀無聲,幾人緊緊抿著嘴埋頭忙活起來。

  一陣人仰馬翻過後,一碗熱氣騰騰的壽麵,終於趕在二更天剛過一會時送到了汪仁的面前。

  麵上還擱了一枚油汪汪黃白相間的荷包蛋。

  汪仁提著筷子不知該如何下手……

  一群人圍在邊上眼巴巴地看著他,他怒斥:「都滾遠點!」

  眾人這才做鳥獸散。

  他一個人坐在桌前,將一碗麵給吃了個乾淨。他頭一次知道,原來滿噹噹的一碗裡只有一根麵條,原來一根麵條可是做的這般長。

  然而壽麵也吃了,他仍舊覺得不大高興。肚子是飽了,可心裡卻始終空落落的。

  忽然,門外響起幾聲「叩叩叩」。

  他蹙眉:「進來。」八成是廚子來收碗了,這胖子人雖看著不大順眼,麵倒是煮得不錯。

  誰知推門而入的並不是廚子,而是此時應該跟在宋宅的小五。

  小五恭恭敬敬地先給他行了個禮,旋即將手中的一捧東西遞給他,道:「小姐跟太太都惦記著您,眼瞧著臘八都要過了,您也沒過去吃粥,便讓小的特地給您送了過來。太太還說,路遠只怕要冷,味道不好,您嘗一口沾沾喜慶就好。」

  汪仁怔怔地聽著,身體內部空落落的那個部分似乎一點點被填滿了。

  他終於有了點笑模樣。

  *****

  過了臘八,就該祭灶了。

  隆冬時節的京都像一鍋燒開了的水,沸騰喧鬧了起來。

  鞭炮聲,街頭巷尾婦人們閒談的說話聲,孩子們打鬧嬉戲的歡聲笑語……都一點一滴將這冬日給融化了。

  然而坊間近日最叫人津津樂道的當屬燕家跟溫家那門告吹了的親事。

  兩個孩子自小定下的親事,如今眼看著燕淮年後便要出孝,馬上就可以完婚,婚事卻在這個時候變卦了。一時間坊間的流言蜚語竄得飛快,連叫人喘口氣的工夫也沒有。

  坊間皆傳,燕府裡唯一的長輩小萬氏手中無權,根本無暇看顧燕淮,燕淮因而肆意妄為,輕浮浪蕩,不知檢點,猶在孝期便時常花天酒地。

  府上但凡有些姿色的丫鬟怕都清白盡毀。他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更是有了身子……

  髒水一盆盆往他身上潑,勢要將他抹黑。

  如意氣急,叉著腰指著溫家的方向咒罵了幾句,猶自不解氣。

  溫家想必想要藉著這事叫他難堪,叫他倒楣,可肅方帝何許人也,他聽說了這樣的事,非但不曾斥責燕淮,反倒還笑哈哈提點了他幾句……上回他那句臣還不曾娶妻,委實叫肅方帝印象深刻。

  但如意仍舊惴惴不安。

  燕淮卻道他一早就猜到會這樣,如此甚好,正好叫外頭那些人都熄了興緻,莫要再趁著他身無婚約之際拚命來同他說媒。

  果真,這樣的名聲,誰敢輕易給他說親。

  沒幾日,他周圍就清淨了許多。

  正值年關,眾人閒來無事揀了說上幾句也就罷了,流言過得幾日漸漸便淡了。

  如意卻唉聲嘆氣地覺得他今後怕是要娶不到媳婦了,他這管家的活計也不知何時才能交付出去。

  這日一大清早,天色還未亮透,燕淮在前庭開弓,如意急巴巴地就跑了過來,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他眼前急得團團轉,嚷著道:「您不在乎自個兒的名聲,難道連謝小姐如何看也不在意?您說您這事給辦的,圖清淨也不是這麼個圖法啊!」雖說這個法子,似乎最方便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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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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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解釋

  但即便如此,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也不能算是上佳之策。

  如意愁眉苦臉,眼睛望著他的弓,口中不停地道:「您說是不是這麼個理?這事就算掀過去了,將來一到您說親的時候,不照舊還得被人給翻起來說上幾回,到那時,哪個還願意同燕家結親。」他眨巴眨巴眼睛,小聲又道,「謝小姐那,也是一樣的。」

  箭矢破空而去,正中箭靶紅心,發出「篤」的一聲重響。

  燕淮還保持著開弓的姿勢,僵著臉扭頭來看他,道:「我把這事……給忘了……」

  他一面還得對付著汪仁,一時半會竟不曾深想,若謝姝寧對外頭的信以為真,誤會了他,那可怎麼好。

  如意見狀恨鐵不成鋼地道:「只怕她八成已經信了!」

  「……」燕淮飛快地收了弓,扯下箭囊一股腦盡數拋進如意懷中,「拿著,我去去就回。」

  檀竹的弓身上施了黑漆,像塊生鐵似的重重摔進如意懷裡,如意抱著它們腳下一個踉蹌,急問:「您上哪兒去?」

  燕淮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遠,遠遠拋下一句話:「去見個人。」

  如意跳腳:「那也至少得等天明了再去呀!」

  然而燕淮的身影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視線裡消失不見,更衣洗漱過後,他牽了匹馬就出了燕家。

  騎在馬背上,迎著清晨帶著濕漉水汽的冷風,他忽然想起汪仁來。

  二人最後一次見面,應是前日。

  他領著人大搖大擺入駐東廠,將東廠翻了個底朝天,汪仁全程黑著臉。

  汪仁進出宋宅比他還方便容易,保不齊他在宋氏母女跟前說了什麼。

  前往謝姝寧暫居的那幢小宅子的路上,燕淮的眉頭不禁緊緊擰了起來。

  晨霧遍布,他策馬奔走在衚衕里,到了宅子門口,卻又踟躕起來,牽著韁繩立在原地,不知是該去還是不該去。若去了,解釋了,叫人回一句「與我何干」,那可如何是好。

  殺人不難,朝堂上爭權弄勢,亦不叫人擔憂緊張。

  然而這一刻,站在謝姝寧的這間宅子跟前,他難掩擔憂。

  吉祥亦牽著馬站在邊上,見狀不由道:「興許人家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此言一出,燕淮的面色就更難看了兩分。

  放在心上尚且叫他擔心,怕她信以為真,可這若不放在心上,豈非說她根本毫不在意這事?

  躊躇著再躊躇,燕淮到底忍不住,讓吉祥上前去叩門。

  謝姝寧身邊的人,幾乎都認得他跟汪仁,見他清晨到訪,卻也都愣了愣,行過禮後便有人去裡頭回稟。

  吉祥在邊上壓低了聲音疑惑地道:「偷偷進去見上一面也就是了,這般動靜,不是更麻煩?」

  即便她們如今已不在謝府,但這該有的規矩定然始終少不了,沒準今次他們連面也見不到。

  他想潑潑冷水,又想起自己也已經多日未曾見過圖蘭。出了謝家的事後,圖蘭便時時跟在謝姝寧身側,寸步不離,再不肯偷偷出門。思及此,他便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燕淮則有些心不在焉地等著,道:「如今地方小,四角都有人片刻不停地巡視著,想偷偷進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何況,他要給宋氏留個好印象才是。

  謝姝寧那倒是還容易解釋,可有些事卻是萬萬不能直接同宋氏說的。

  他蹙眉候著,等來的第一個人卻並不是謝姝寧。

  來的是舒硯跟謝翊,表兄弟倆人一前一後往花廳裡走。

  舒硯打著哈欠,道:「燕大人怎麼一大清早就來了?」

  謝翊在後頭悄悄打量著他,輕聲嘀咕:「是來找阿蠻的呀。」

  倆人一左一右坐在了燕淮身旁,異口同聲地道:「燕大人,這不大好吧。」

  不及燕淮開口,外頭驀地衝進來一個人,高高大大,穿著雪青色的冬服,正是圖蘭。一站定,她便同舒硯跟謝翊道:「小姐說,二位該幹嘛就幹嘛去,別都跟著擠著。」

  舒硯聞言,笑了兩聲,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又去扯謝翊,道:「走走走,你妹子脾氣可是見長。」

  謝翊被他拉的一個趔趄,急忙用手去抓椅背,而後定睛看著燕淮,皺眉道:「別待太久。」

  打起簾子出了門,謝姝寧就抱著手爐站在廊下,舒硯倒罷了,他自來也不在乎這些個事,方才也只是陪著謝翊一道,順便覺得有趣而已,這會看到謝姝寧也只是笑了笑。謝翊則不同,他難得擺出兄長姿態來,語重心長地道:「你也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了,怎麼還能同小時一樣胡鬧。」

  普通人家的姑娘到了她的年紀,決計是連大門也不邁一步,除了自家幾個兄弟外,連半個外男也不識得才是。

  可謝姝寧卻從來都不是普通姑娘。

  「哥哥放心,我有分寸。」

  謝翊想再訓她幾句,可這麼多年來,真論起來倒是他比較像弟弟,謝姝寧像姐姐,一時半會他也想不出什麼話來。

  他嘆了聲,被舒硯拖著下去了。

  圖蘭打起簾子,謝姝寧緩步入內。

  燕淮看著逆光而來的她,微微失了神。

  圖蘭跟吉祥輕手輕腳地退了一旁。角落裡,圖蘭用手肘撞了撞他,輕聲問:「沒帶豆沙包?」

  「沒帶……」吉祥嘴角一抽,今日來的急,本是意料之外的事,他哪裡顧得上帶什麼豆沙包。

  圖蘭撇撇嘴:「早知道這樣就不放你們進來了。」

  吉祥無奈地道:「我還不如幾隻豆沙包?」

  「那是當然!」圖蘭瞪眼,「豆沙包香甜軟糯,能吃的,你能吃嗎?」

  吉祥:「……」

  二人竊竊私語之際,對面而坐的燕淮跟謝姝寧之間,氣氛卻有些微妙。

  燕淮佯作鎮定地問道:「外頭的流言,你可曾聽聞?」

  「傳的沸沸揚揚的,便是不想聽,也少不得要聽上幾句。」謝姝寧沒料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微怔了下。

  燕淮面上的鎮定面具漸漸有了崩塌的跡象,他輕聲道:「你可相信?」

  謝姝寧看著他笑了起來,搖頭道:「不信。」

  她當然不信。

  前世坊間說將他說的如何不堪的話都有,陰狠毒辣、六親不認、謀權篡位、殺人如麻,連殺人吃肉這等昏話都冒出來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但從頭至尾,到她臨終,都不曾聽過有說他荒淫的話。

  誰都知道,成國公燕淮,是個幾乎完全不近女色的人。

  外頭流言之中,最叫人震驚的那一條,也不過就是他在選了慶隆帝的十五皇子做傀儡皇帝後,外頭疑心他同時年依舊嬌若春花的十五皇子生母淑妃有染罷了……

  然而即便是這條,也從未經人驗證,毫無證據。

  依謝姝寧這一世對他的了解,若他扶持十五皇子坐在帝位上是因為其生母淑妃之故,那他一定不會讓十五皇子做自己手中的傀儡。

  他只會,將十五皇子牢牢地護在身後的陰影裡,而不會將其暴露在天光底下,任由灼灼目光所傷。

  然而想到那位出身容家的淑妃,不要臉的程度駭人聽聞,連小叔子肅方帝都勾到了床上,她也就不覺得外頭會冒出那些流言來,是件奇怪的事。

  她望著他,正色道:「你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也沒有,上哪兒去……」

  頓了頓,她笑道:「是溫家散出來的話吧?」

  不知情者才會說出那樣叫人捧腹大笑的話來,她彼時一聽到外頭傳言燕淮身邊伺候的丫鬟有了身子便不覺笑疼了肚子。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那張面孔,可是如意……

  燕淮身邊伺候的哪有什麼丫鬟,分明就只有個如意而已。

  就連燕嫻身邊,也沒有什麼丫頭婆子,更不必說燕淮身邊。

  如今燕家內宅也是如意幫忙打理著,府上連女子也不見幾個,還個個清白盡毀,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是溫家。」燕淮憋了一肚子解釋的話,卻不妨她直接就說出「不信」二字來,又猜是溫家所為,一下子洩了氣,無措起來。

  謝姝寧粲然一笑:「溫夫人合該先調查一番再散布謠言才是,成國公府裡分明連個中人之姿的丫鬟也沒有,上哪給你尋一群姿色上佳的?」

  若將圖蘭擱在燕家,那也算得上是個濃眉大眼的漂亮姑娘。

  如意那小模樣,委實算得上成國公府僕婦中的「第一美女」……

  她想著忍不住又要笑,忙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緩緩。

  燕淮聽她頭頭是道的分析著,長鬆了一口氣,道:「倒是我糊塗了。」

  方才叫如意一攪局,他哪還顧得上細想,當即便換了衣裳朝這來了。

  謝姝寧擱下茶盞,正色起來:「聽說東廠如今已有小半落入錦衣衛手中?」

  燕淮愣了下,「不多,只是些原本就該屬於錦衣衛的地方被拿了回來而已。」

  「原來如此……」謝姝寧一手還覆在茶盞上,細白的手指摩挲著光滑的杯身,沉默了下去。

  前一世,她離這些事雖遠,但多少還有些耳聞跟印象。

  似乎當年一開始,也是從錦衣衛跟東廠爭權拉開的序幕,直至燕淮射殺了汪仁,這場大戲才算落了幕。

  至於這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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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48:25 |只看該作者
第334章 失聯

  誰也不敢肯定,這一世是否會重蹈覆轍。

  尤其在經歷過了這麼多事後,謝姝寧愈發的不敢對未來進行任何揣測。

  但唯有一點,她心中能夠肯定——她既知汪仁有可能死在燕淮手下,便不能視若無睹。

  他救過母親,助她們於危難之中,不論真正的緣由是何,他的的確確於她們有恩,她知恩必然就該圖報。汪仁自然算不得好人,但是也並不是非死不可之人。

  她輕聲道:「大魚吃小魚,遲早有一方會消失於世。」

  興許是東廠,興許是錦衣衛,勝負遲早都會到來,敗北的那一群下場定然極盡凄慘。

  謝姝寧心中漸漸被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慮所覆蓋,她一來不樂意瞧見汪仁死在燕淮箭下,二來更不願意去想若死的那個是燕淮,事情會變成什麼模樣。歸根究底,她竟是任何一個的悲慘結局都不願意瞧見。

  燕淮也好,汪仁也罷,這兩個叫復生後的她一度避之不及的人,如今卻叫她擔憂了起來。

  「強食弱肉,自來如此。」燕淮倒從不避諱同她談論起這些事。

  謝姝寧微微彎了彎唇角,頷首應是,隨即說道:「可萬一兩敗俱傷了,該如何是好?」

  燕淮皺了皺眉,正色道:「若真到了那一日,自然只能責備自己不夠用心不夠聰明不夠果決。」

  「燕大人一定會成功的。」謝姝寧抬眼朝他看了過去,眉眼彎彎,溫聲說著話,心中卻在想,該想個法子將他們二人相殺的機會抹去才可。但這些事,她一個弱質女流想要插上一手,談何容易。

  角落裡窩著的圖蘭跟吉祥豎著耳朵偷聽他們交談,吉祥略聽明白了一些,圖蘭卻是一點也沒聽懂,迷迷糊糊地問吉祥:「他們倆在打什麼啞謎?」

  吉祥瞥她一眼,道:「你只需聽得懂人話,也就夠了,旁的強加要求於你,也只是徒惹自己氣悶。」

  「小姐每回用這種語氣同我說話,一定就是我又冒傻氣了。但你這麼說,一定是因為你壓根也沒有聽明白。」圖蘭撇撇嘴,不屑地將視線從他臉上收回來。還想故意譏她,門都沒有!玉紫都說了,她近日長進不少,豈能叫吉祥回回佔上風。

  倆人鬥著嘴,氣氛一時火熱。

  屋外卻漸漸起了風,時辰還早,太陽也還沒有完全露面,晨霧依舊瀰漫,連風也吹不散。

  過得片刻,謝翊捧著一卷書匆匆而來,故作鎮定地打起簾子進來,眼睛盯著書看,嘴裡卻說著:「燕大人還在呢?要不要留著一塊用晨食?」

  留人吃飯常見,留人吃早飯的卻是少之又少,這逐客令說的也著實不夠委婉。

  謝姝寧無力扶額,「哥哥,人已經走了。」

  「啊?」謝翊詫異地將視線從書卷上移開,四下裡一看,可不是,哪有什麼燕淮,在場的明明只有他家妹子一人而已。他疑惑發問:「何時走的?」

  「你來之前,剛走的。」

  謝翊合上書,咳了兩聲,說道:「這還像話。」

  說著,他看向謝姝寧,有心問一問他們二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雖說他並非迂腐之人,但私相授受,總不像話。但看著自家妹子的眼睛,他這話就問不出口了。

  他暗自嘆了聲,招呼謝姝寧:「走吧,去跟娘親一道用飯吧。」

  聽到母親,謝姝寧便甜甜笑了笑,神態恍若小童,急急起身隨他一道去了。

  宋氏眼睛大好,如今單憑目視,也能分辯出來人誰是誰。

  鹿孔來看過,說恢復得極好,不必等來年開春,估計便能痊癒。眾人聽了都由衷的高興,離了謝家,諸人的精神氣也大好。謝家一時元氣大傷,也不得空來尋他們的晦氣,更何況,謝家諸人如今只怕連他們身在何處也不知。

  新宅子裡,外院由謝翊負責,內宅有謝姝寧打理,倒也自得。

  卓媽媽一直跟在謝姝寧身邊,如今自然直接晉為內管事,外頭有冬至,眼瞧著大年三十就該來了,大傢伙都忙的很。

  臘月二十三祭了灶,甜了灶王爺的嘴,送他上天後,就該「掃年」了。

  卓媽媽發了話,今年這「掃年」必須好好的掃,用心的掃,去塵穢,淨門庭,要將這一年來的晦氣、穢氣都一掃而光,方才好迎來年的新歲安寧。

  府裡人手不多,但勝在都是精挑細選,幾經淘汰最終留下來的,個頂個的忠心耿耿又能幹。

  到了灑掃門閭這一日,圖蘭來請示謝姝寧,要出門一趟。

  謝姝寧正伏案給舅舅寫信,好叫舒硯手下的商隊一塊帶回去,聞言頭也未抬,先輕笑了聲,道:「怎麼,可是卓媽媽打發了你擦窗子?」

  圖蘭個子高,府裡幾個小巧玲瓏的丫鬟需搬了梯子來方才能夠的著上頭的灰,圖蘭卻只需抬個手墊個腳便夠了,卓媽媽因而尤其喜歡使喚她。

  誰知圖蘭卻道:「不是,窗子奴婢一早就被卓媽媽拉起來都擦完了。奴婢想吃豆沙包了……」

  謝姝寧筆耕不綴,笑道:「那就讓廚房裡給你蒸。如今這天,出去一趟多冷。」

  「其實……奴婢同吉祥說定了,他今日將新歲賀禮送來於奴婢。」圖蘭難得扭捏起來。

  謝姝寧則大驚,手下的筆一頓,轉頭看她:「該不是你自個兒同人家討要的吧?」

  圖蘭小雞啄米似地點起了頭。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謝姝寧傻了眼,良久方無力地道,「去吧,回來先不必見我,直接去找卓媽媽便是。你這該學的規矩,還多著呢。」

  圖蘭倒還振振有詞:「您看,咱們是不是年後就該啟程往延陵去了,今後只怕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們,奴婢不先將這禮提前收了,以後哪裡還有機會?」

  理是這麼個理,可自己先同人家要……實在是不像話!

  謝姝寧又捨不得同她說重話,左右這丫頭不知者不罪,她轉過身去,復又伏案疾書,道:「早些回來,咱們府裡忙著,成國公府地方大能做事的人卻少,定是更忙。」

  圖蘭乖乖應了,穿著身簇新的冬服雀躍地出了門。

  恰逢卓媽媽入內,撞見這一幕,無奈地衝謝姝寧道:「小姐,您可不能再這麼慣著她了。」

  謝姝寧寫下最後一行字,站起身來面向卓媽媽,笑容明媚:「媽媽自己不也總慣著她?得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穿的,哪一樣不先想著她?」

  卓媽媽泰然自若地搖頭道:「你記錯了,那都是玉紫丫頭做的事,不是奴婢。」

  謝姝寧聽得此話,嘴角的笑意就愈發的深了。

  *****

  成國公府的上房裡,燕淮正臨窗坐著擦拭他的弓。

  屋子裡暖意融融,隔絕了外頭的森然寒意,他身上只著了件薄衫,連衣襟都是半散著的,一副懶散模樣,但他拭弓的動作卻是那樣的專心致志。

  一下又一下,將這把陳年舊弓擦拭打磨得嶄新發亮。

  厚厚的棉簾子被悄無聲息地撩開,吉祥面沉如水地從外頭走了進來,在距離燕淮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搖頭道:「還沒有消息。」

  燕淮擦弓的動作就頓了一下。

  自從燕霖被他送去了漠北後,跟著燕霖的那幾個人,每隔兩個月送一封信回來,時間即便有誤,也不會逾期半月,但這一回,卻已經遲了一個月。

  吉祥沉聲繼續道:「離的太遠,消息送一趟本就不容易,這回也不知怎地被耽擱了。」

  「耽擱的未免也太久了些。」燕淮將手中的弓輕輕地擱好,站起身來,光腳套上軟靴往屋子正中的花梨木圓桌走去。走到桌邊,他提起茶壺,沏了一盞茶喝了。

  吉祥環顧四周,看著空蕩蕩的室內,不由蹙眉道:「主子,您這日子過的也著實太寒磣了些……」

  燕淮握著茶杯,四處一看,該有的都有,桌椅床榻,還需要什麼?

  他遂想起如意跳腳的模樣,指著屋子裡碎了一地的瓷器,欲哭無淚地同他說,您說您要是不喜歡這些個物件您大可以同奴才說啊,這全拿箭射碎了算怎麼一回事?

  想到這,燕淮語氣淡然地道:「擺了旁的東西我難免手癢,索性不必擺了。」

  「還有,這院子裡連半個近身伺候、端茶送水的丫鬟也沒有,您就差自個兒洗衣裳了。」吉祥從來也沒遇見過這樣的主子,委實忍無可忍,說出了口。

  燕淮將手中茶杯放下,笑了笑,「這衣裳,我若是想洗,也是能洗的。」

  從七歲開始,他過的可就是無人伺候的日子,到了如今,若有人伺候著,反倒是不大習慣,索性就這麼著,自在舒坦。

  吉祥沒了話,暗自算著時辰。

  「萬家那邊,可有動靜?」燕淮慢慢收了笑。

  吉祥道:「萬大人並無動靜,倒是老夫人派人來了兩回,說想見見您。」

  自那一年後,每逢萬老夫人的壽辰,年節,燕淮都會使人去送禮,卻已經很久不曾同她見面。

  燕淮半響不曾說話,過了許久方道:「也罷,等過了年再提吧。」

  他幼時,外祖母是最疼他的那人,摟著他餵他吃東西,對他掏心掏肺,比誰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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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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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遇襲

  生母大萬氏去世的時候,他還是個剛剛能將話說利索的幼童,連她的樣貌都不記得,也因此對她並沒有幾分感情。

  父親燕景待他又素來冷冰冰,不苟言笑,對他極為嚴苛。他如今大了,再回憶起往事,倒也能看明白幾分父親對待自己也是好的,只是他那樣的性子,叫人著實難以親近。

  繼母又終歸是繼母,加上小時乳娘又總對他耳提面命,繼母小萬氏是隻笑面虎。

  他那時雖然還聽不大明白,卻也隱約知道,這話不是什麼好的。

  加上中間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燕霖在,他有心同小萬氏親近,也不容易。

  唯一叫幼年時的他覺得高興的,往往只有外祖母一人。即便大舅舅那樣不待見他,他也怕他怕得緊,可還是喜歡往萬家去,去陪著外祖母。人的一生中,溫暖的歲月總顯得尤為短暫,綿長的時光多是痛苦不堪,叫人不願回想的。被外祖母當成心頭肉寵著的日子,很長一段日子裡,都是他心裡唯一的溫暖。

  然而他從漠北九死一生艱辛歸來,事情卻全都變了。

  他同大舅舅交惡,於外祖母而言,一個是手背一個是手心,本就難以選擇,而他更摻了個「外」字。

  因而外祖母最終選擇站在舅舅那一邊,他也明白。

  但……有些事,並非明白便能若無其事的。

  燕淮回身坐到太師椅上,照舊揀起邊上的長弓置於手中。

  吉祥扭頭,面向窗欞,看了一會忽然道:「主子,小的需告個假。」

  「告假?」燕淮微怔,抬頭看他。吉祥父母雙亡,即便如今正值年節,他也不必去告假歸家去見父母,按理應當無事需要告假才是。

  吉祥佯作淡定,道:「同謝八小姐身邊的圖蘭姑娘有約。」

  燕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要不要我去求了謝小姐,讓她做個主?」

  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吉祥不傻,頓時便聽明白了,少見的微微紅了臉。燕淮見狀更是笑得連弓也丟到了一旁,高興地道:「我覺得此事甚妙!」若圖蘭跟吉祥湊作了一雙,許多事今後就更是方便了。

  他如是想著,一下收了笑,正色同吉祥說道:「你若有意,只需言明一聲,我立時便幫你去提。」

  真算起來,吉祥也是老大不小的人,該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了。

  吉祥的臉皮卻意外的薄了起來,面上露出幾分略帶不自然的笑容:「只是應了要送她一把袖劍做新歲的賀禮,不便違約罷了。」

  「哦?」燕淮聞言,眼神有瞬間恍惚,他踟躕著問道,「你順道問上一聲,她家小姐都喜歡什麼。」

  吉祥默然,低聲說道:「主子,小的送東西不叫個事,況且圖蘭並非西越人,不在乎那些禮儀約束,可您跟謝八小姐不同,這若是送了東西,豈非就成了私相授受,於理不合?」

  燕淮想也不想,面容肅然,斷然道:「你主子我也是在漠北長大的,不懂西越的繁文縟節,有何不可?」

  「……」

  吉祥無話可說,領了命令下去,匆匆帶上那把袖劍去赴圖蘭的約。

  他到時,圖蘭已經吃上了熱騰騰的豆沙包,一口一個,也不嫌燙,只這嘴裡塞滿了東西,話是決計沒法說了的,看到吉祥只能以手示意,偏生那手上還抓著隻豆沙包。

  自打她嘗過豆沙包之後,對旁的吃食,便一概沒了興趣,只喜這一種。

  她那點月例銀子,幾乎都敗在了吃豆沙包上。除了自己買,還得塞了銀錁子給廚房的管事媽媽,央著她給自己現做。

  吃的多了,玉紫跟卓媽媽幾個再瞧見她吃,就忍不住問她,這豆沙包再好吃,也該有吃厭了的時候,怎麼她就百吃不厭?

  圖蘭一個接一個往嘴裡丟,翻個白眼,含糊不清地告訴她們,那是因為她們沒吃過好的。

  世上最好吃的豆沙包,叫人嘗上一口便會上癮。

  她吃了這麼多的豆沙包,卻還是對當初吉祥買來,她第一次吃的那口豆沙包念念不忘。

  以後再吃,雖然也好吃,卻到底再不如過去那個味道。

  她蹲在角落裡,吃著豆沙包,暗暗地想,這大抵就是卓媽媽告訴她的「念舊」了。

  少頃,吉祥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她跟前,掏出袖劍遞給她,「不冷?」

  這地方正巧面朝風口,一股又一股冷風接連不斷地迎面撲過來,將人的頭髮都吹亂了。

  圖蘭咽下嘴裡最後一口豆沙包,搖搖頭:「挺暖和的。」

  比這冷上一百倍的日子她也曾經過過,就這麼幾陣風,怎麼可能會冷!

  就在這個時候,吉祥打了個噴嚏。

  她「哈哈」一聲笑了起來,繼續吃她的豆沙包,含糊地嘟囔著:「看吧,就說你娘們唧唧的,不禁打不禁凍的,還不承認。」

  吉祥黑了臉,驀地伸手從桑皮紙包裡搶了一隻熱騰騰的豆沙包出來,「啊嗚」一口全塞進了嘴裡,而後閉嘴一咬,燙得舌頭都麻了!」

  半響,他才緩過勁來,念著正事要緊,仔仔細細地問起圖蘭來:「你家小姐平素都喜歡些什麼?」

  圖蘭抹去嘴角的豆沙痕跡,思量著道:「小姐喜歡的……錢?」

  「……」嘴角一抽,吉祥的臉又黑了幾分,「沒別的了?」

  圖蘭搖搖頭,「這你得問玉紫姐姐,我記不住。」

  吉祥無奈,「吃吧吃吧,趕緊都吃完了好家去,沒的凍壞了。」

  眼見著就是大年三十了,道旁的鋪子店面有些也已經關了,街頭巷尾擺著的小攤子,也少了許多。原本總是熱熱鬧鬧的長街,顯得較平常冷清許多。

  圖蘭一面吃著一面頷首。

  又吃了幾個,她站起身來,忽然眼睛一瞇,指了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問吉祥道:「那人是不是有些眼熟?」

  吉祥定睛一看,的確瞧著有些眼熟,但一時間卻又想不起是誰。

  二人對望了一眼,面上神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吉祥咬著牙,緩緩吐出幾個字來,「是二公子……」

  京都劃分為四城,他們多在南北二城往來,極少涉足剩下的東西兩城。

  西城貧窮逼仄,東城卻富得流油。酒樓妓館,鱗次櫛比,來往的商旅遍布四周,因而附近的商販也尤為的多。賣豆沙包的這個小攤子,就在東城。因而吉祥跟圖蘭二人一個從北城來,一個從南城來,這會正巧聚在了東城。

  然而另一個本不該出現在東城的人,卻出現在了這裡。

  吉祥面色驟冷,拔腳就追。

  然而那個身影一閃而逝,已不見蹤影。

  他冷著臉四處觀望,低聲自語:「不可能是他……」

  他只看到了一個背影並個側顏,而且不論是穿著打扮,都不對勁,但他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刻,便下意識覺得此人乃是燕霖。

  可燕霖明明還在千里之外,如何會出現在京都?

  過了兩年多,燕霖也該長高了變樣了才是。

  吉祥仔細一想,頓時又不敢肯定起來。

  他面色冷凝地站在路口,半響不曾動彈。

  圖蘭皺著眉頭走到他身側,奇怪地道:「那人是燕二公子?」

  她只知燕霖的名字,卻從來也沒正面見過燕霖。

  吉祥回過神來,沉聲問道:「你既不認得他,方才為何說眼熟?」

  「背影的確很眼熟……」圖蘭抓著桑皮紙包,狐疑不解地道,「你難道不覺得?你追出去的時候,我倒是想起來了,像成國公府上那位叫如意的。」

  身形都很纖細,即便衣著打扮都不同,給人的感覺卻很像。

  吉祥怔了下,仔細回憶一番,竟是一下子弄不明白方才看到的那一眼,究竟像誰了。

  但如意今兒個正忙的厲害,恨不得長出八隻手來,哪裡還有心思出門大老遠跑到東城來。

  他頓時心亂如麻,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以指按住,同圖蘭道:「你先回去吧。」

  他不放心,要先留下看看仔細將東城巡查一遍才行。

  「好。」圖蘭極少見到他這個模樣,不覺有些心裡沒底,便也不敢再胡扯些話來笑他,只乖乖應了,準備回北城。

  她大步流星地朝著自己拴馬的那棵樹走去。

  臘月裡的東城,也冷清的很,一路走去,竟是半個人影也不見。

  她皺了皺眉,伸手去解開拴在樹上的韁繩,嘟噥了句:「怎麼這心老是怦怦直跳……」

  忽然,她雙目一斂,鬆開手一個反身拔出才從吉祥那要來的袖劍同人纏鬥起來。

  以一敵五,她霎時就被逼進了身後的死胡同裡。

  角落陰暗,四面無人,又不知來者是誰,她一時分身乏術,招架不住。

  寒光熠熠的長劍直直朝著她刺了過來,左右亦是攻勢強盛,圖蘭頭一次在遇敵之際白了臉。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身影從天而降,驀地擋在了她身前。

  「豆沙包吃傻了,你打不過不知道早點跑嗎?!」

  刀光劍影間,圖蘭只看到吉祥持劍的右手上鮮血淋漓,滴滴答答不停地往地上落,長劍伴隨著一隻手掌「哐當」一聲墜落於地。

  局面緊張,他根本攻不進來,只能硬生生用手幫她擋了一劍。

  圖蘭「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衝著黑衣人撲了過去,手下招式兇悍無比,竟徒手就卡碎了對方腕間骨頭,又卡住其脖頸用力一擰,哭喊著:「怎麼辦……」差點將對方的腦袋都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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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7
發表於 2017-4-20 00:49:03 |只看該作者
第336章 斷掌

  局面一時大亂,原本被逼退到角落裡無法脫身的圖蘭這會卻有如神助,招招凌厲迫人。瞬間,戰局翻覆。吉祥撕下一截衣袖,將右手上的傷口緊緊地纏繞住,勉強止住血後緊緊護在圖蘭身側。

  這條狹窄逼仄的死胡同裡,擠了五六人,只要對方一處於下風,另外一方便勢如破竹。

  淚水模糊了視線,伴隨著高高濺起的血珠,圖蘭已經分不清自己面上沾著的是血還是淚,又或是驟然逼出來的淋漓大汗。她在殺人,可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慘叫聲悶哼聲,鮮血,她皆聽不見也看不見。唯有方才吉祥身上的傷口,在她腦海中走馬觀花似的來回變幻。

  怎麼辦……

  她翻來覆去地在心底裡問自己,怎麼辦。

  但她得不到答案,眼下也並非獲得答案的最佳時機。她一時沉浸在了血肉相搏之中,明明已經能夠脫身,卻仍不願意放走最後一個。

  黑衣蒙面的賊人,一個個七歪八扭的倒下,她身上也掛了彩,渾身狼狽,可她的雙目流轉著叫人驚駭的光芒,似弒人的凶獸。最後一個黑衣人踉蹌著逃,卻被吉祥拾起袖劍一把釘在了牆上。

  一旦露出慌張恐懼之色,這破綻空門也就頓時全都顯露無疑。

  吉祥也隨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圖蘭立時撲了上去,跪坐在地上,想要將他拉起來,一面大哭不止:「吉祥,我們回去找鹿大夫,這就回去。」

  眼下鹿孔夫婦也隨謝姝寧一家同住,這會都在府裡忙著過年的事宜,只要立刻回去,就一定能夠找到人。圖蘭一面哭著一面飛快動起腦筋來,她喊了吉祥兩聲,遂扭頭去尋那種斷掌,面上掛著淚珠,癟著嘴小心翼翼地將斷掌拾起安放於乾淨的帕子上,仔仔細細地包裹妥當,復轉身來扶吉祥。

  吉祥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打量了四周一眼,橫屍遍地,到處都是飛濺起的血,實在慘不忍睹。

  他記掛著清場之事,靠在圖蘭的肩頭上小聲說道:「不能就這麼回去。」

  圖蘭哭著問道:「還要做什麼?」

  「不能就這麼讓屍體擱著。」他近乎呢喃地道,「若叫人瞧見了必然驚動上頭的人。」

  到底是天子腳下,一下子叫人在東城發現了這麼多屍首,必然鬧得厲害。他心中明白,眼下卻無力處置。圖蘭仔細聽著,但心中只記掛著他的手,咬牙道:「管他們驚動不驚動,左右我不管!我這就帶你回去找鹿大夫!」

  吉祥羸弱地搖搖頭,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昏沉沉地任由圖蘭給半抱半摟地送到了馬上。

  好在附近並無人煙,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發現他們。

  一陣風起,天色逐漸變得昏暗,烏雲任由颶風扭打著在天空上翻飛,像一團團的墨,漸漸在水中泅開去,逐而將整片清水都染上了墨色。

  路上的行人更少了,道旁的人家也都緊閉著大門。

  誰也沒有瞧見,倆人一馬,正飛馳而過,恍若疾風。

  細雪不知何時慢慢地落了下來,伴隨著寒風打在圖蘭面上,不一會便因為她身上的溫度而化作了水,同她的淚水混在一處,在飛馳間甩向身後,如那些鮮血一般歸於塵土。

  一匹普通的馬,硬是叫她給抽打著跑出了西域馬的速度。

  到門前時,她抱著吉祥一個翻身直接滾在了地上,背上沒了負重的馬一個趔趄,也發出「嘭」的一聲巨響摔在了一旁。

  動靜太大,猶如平地驚雷,裡頭正忙得熱火朝天的人也聽見了響聲,便有人停下手中動作,或是丟開了笤帚或是丟開了抹布,悄悄來開了門張望。一看之下,小廝傻了眼,認出圖蘭來,忙喊:「這不是小姐身邊的圖蘭姑娘嗎?你這是……」

  話說了半句,他驀地發現地上有淋漓血跡,汗毛一豎,立即倒退兩步一個轉身飛奔而去,匆匆稟報。

  卓媽媽正在同冬至說著,「少爺寫的那幾幅春聯,到了三十早上,便都貼起來。門神也得換了新,咱們府裡不同別處,有些事雖說從簡,但都是有講究的事,也不能全都一筆抹去,全不在意。『加官進爵』、『子孫滿堂』什麼的,同咱們都沒有干係,但『福祿壽喜』跟武門神總是不能少的……」

  冬至點著頭,一一應了。

  倆人正說著話,報信的小廝也到了跟前,喘著粗氣,慌慌張張地道:「卓媽媽,大管事,圖蘭姑娘回來了!」

  卓媽媽眉頭一皺,「回來便回來了,怎地這般慌張?」

  「您不知道,她渾身是血,還帶著個人!」小廝大口喘著,急切地說道。

  卓媽媽聽到渾身帶血,已是立即驚呼了一聲,忙推了冬至肩頭一把,道:「快!快使人出去瞧瞧,我這就告訴小姐去!」

  話畢,她轉個身提著裙子拔腳就朝謝姝寧住的屋子跑去。

  圖蘭出門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可這人好端端的出去怎麼一回來就成了渾身浴血?

  卓媽媽跑的飛快,她心下不安,連吃奶的勁也使了出來,一頭衝進了屋子裡,望向歪在炕上翻著冊子的謝姝寧,急道:「小姐,圖蘭出事了!」

  「什麼?」謝姝寧自冊子後抬起頭來,面露驚訝,「人在哪裡?」

  卓媽媽忙道:「奴婢讓冬至領人去迎了,看門的小年糕先見著的圖蘭,說渾身都是血,還帶了個人回來。」

  謝姝寧一把將冊子丟開,起身下炕趿拉了鞋子就要往外頭去,一面走一面吩咐卓媽媽:「媽媽先去請鹿大夫,直接把人帶到這邊來。」

  「是。」卓媽媽應聲而去。

  謝姝寧則站在廊下候著冬至派人把圖蘭送進來,緊緊皺起了眉頭。

  距離圖蘭出門到現在,也不過才個把時辰,她又是去見吉祥要新歲賀禮的,這麼點工夫,能出什麼事?

  她一時想不到因由,心中愈發沒底,眉眼間便忍不住有焦急之色浮現。

  過得須臾,前頭不遠處過去個手攥抹布忘了鬆,十一歲上下的小廝,遠遠瞧見謝姝寧站在廊下便呼道:「小姐,大管事請您去前頭說話——」

  謝姝寧雙目一凝,緊緊抿著嘴點了點頭,拾步前行。

  冬至辦事不會如此毛躁,他沒有立即將圖蘭送過來,卻打發了人來請她去前頭說話,自然是事出有因。謝姝寧想著方才卓媽媽那一句圖蘭帶了個人回來,眉間緊緊擰成了個川字。

  那人,是名男子。

  外男不得入內宅,所以冬至才會特地派了人來請她去前頭。

  可即便如此,仍舊於理不合。

  可見這件事非得她親眼去看上一看才可,哪怕叫卓媽媽代替她做主,都是萬萬不可的。

  她腳下的步子邁得大了些,面色凝重地跟隨小廝前去見冬至。

  到了前頭,直接就朝著廂房去。

  這間宅子並不大,他們自己也剛剛只算是住的開罷了,因而人被冬至直接送到了謝翊跟舒硯那邊。

  東次間裡,廂著炕床,通風處的角角落落裡點了兩隻火盆,倒不大冷。

  冬至候在門外,神色肅然地等著謝姝寧過來,一見著人便道:「圖蘭帶了成國公身邊的吉祥回來。」

  謝姝寧已經隱約猜到,聞言微微一頷首,吩咐著「讓人去催一催鹿大夫,直接領著到這兒來」,一邊掀簾而入,朝裡頭看了一眼。

  炕上躺著個人,圖蘭就魂不守舍地坐在炕沿,連有人進來也不知。

  謝姝寧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沉聲同冬至說話:「立刻就派個人去成國公府,務必將這件事親自告知。」

  冬至點頭,先行退下。

  謝姝寧深吸一口氣,重新走進裡頭,輕輕喚了圖蘭一聲。

  圖蘭卻恍若未聞,在她喚第三聲之際,方才似大夢初醒一般轉過頭來看她,滿臉都是淚。晶瑩的淚珠自眼眶中撲簌簌滾落,她哭道:「小姐……」像走失後重逢母親的小兒,哭得傷心欲絕。

  從圖蘭跟著她遠離漠北奔赴京都時開始,圖蘭就從來也沒露出這樣的模樣過。

  謝姝寧緩步走近,俯身察看吉祥的傷勢。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隻手,不由得睜大了雙目,愣在原地。

  圖蘭哭著來拉她的手,「小姐,他的手會不會好?」

  「鹿大夫馬上就到。」謝姝寧不忍注目,安撫地拍了拍圖蘭的肩頭。

  話音落,鹿孔背著藥箱三步並作兩步,帶著外頭的寒意一頭栽進東次間。

  他看到吉祥的傷勢,也驚了一驚,旋即面上漸漸流露出遺憾之色來。

  謝姝寧便同圖蘭道:「鹿大夫來了,我們先去外頭候著,你先同我說一說,究竟都出了什麼事。」

  圖蘭怔怔的,一步三回頭地望著躺在炕上的吉祥,好容易才跟著謝姝寧去了隔壁說話。

  她心神不寧地將先前在東城發生的事同謝姝寧複述了一遍,一顆心仍舊牽掛在吉祥身上,神色萎頓。

  謝姝寧勸慰了幾句,將她留在屋內,獨自站在天光底下長嘆了一聲。

  細雪漸漸紛飛,她再次派了個人前往南城燕家。

  這件事,興許只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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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8
發表於 2017-4-20 00:49:59 |只看該作者
第337章 神醫

  漏沙一粒粒地流著,室內寂靜無聲,鹿孔站在炕床邊上,額上沁出細汗來。

  圖蘭帶回來的那隻手,被完完整整地擱在一旁的矮几上,創口整齊俐落,可見那柄劍的鋒利程度。

  吉祥疼得暈了過去,室內一暖,這凍僵了的意識似乎又開始復甦躁動起來,他闔著的雙眼微微睜開了一條縫隙,似乎在望著頭頂上,又似乎根本什麼也沒有看著。朦朧又迷糊的意識,叫他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他只隱約記得,自己在千鈞一髮之際,擋在了圖蘭身前,救了她一條命。

  似是累極,他重新將雙眼緊緊地閉了起來,嘴角翕動著,用耳語般的聲音低低地呢喃道:「傻子,還不跑……」

  一遍又一遍,他反反覆覆在唇齒間胡亂說著這樣的話。

  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

  謝姝寧掀簾入內,匆匆問鹿孔:「如何?」

  鹿孔微微搖了搖頭,斟酌著同她解釋起來:「斷肢再生,古籍上曾有過記載,但幾乎都是以失敗告終,從來也沒有成功的案例。我也只有五成把握……」

  「這五成把握,指的是將手掌接回去,還是讓這隻手復生?」謝姝寧聽不大明白他的話,不由得追問了一句。

  鹿孔指了那手道:「送回來的及時,接回去問題不大,想要這隻手活過來,在下也有把握,只是這今後,這隻手能不能運用如常,委實沒有把握。」

  謝姝寧聞言,心中一鬆,面上露出幾分欣慰之色,道:「這便很好了。」

  不枉她重活一世後,心心念念記得前世燕淮麾下的那位鹿神醫。能被世人稱為神醫的人,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前一世的鹿孔跟這一世的鹿孔生活處境大不相同,脾性溫和,名氣雖有,卻遠不及前世分毫。

  謝姝寧有時也會忍不住想,鹿孔這樣一個天才,是不是叫她給耽擱了。至少,跟著她,他只能是個居家的尋常大夫,但若跟著燕淮,來日自當有大作為。

  但事實上,這一世鹿孔在醫術上的造詣,並不比前世來的差。

  生活無憂,妻兒皆在身旁,他心情愉悅,也有更多的時間能用在潛心鑽研上。

  甚至於,他遇到的唯一一個無法下手的難症,也只是燕嫻的怪病而已。

  她忍不住誇讚了鹿孔幾句,又不住聲地問道:「有什麼需要的,我即刻叫人去準備。」

  鹿孔也不猶豫,低頭提筆,唰唰寫滿了一張紙遞給謝姝寧,道:「這上頭的東西,都不能少,另外還得尋兩個眼神上佳,手腳伶俐的來幫我打下手。」

  說到治病救人,他的情緒便不禁高漲了幾分,語速變得飛快。

  謝姝寧立時醒悟過來,時間緊迫。

  於是她馬上接過紙來,出門將上頭所需之物吩咐下去,又讓人速速去找兩個聰明伶俐,手腳麻利的小廝過來。

  一眾人燒水淨手,換了乾淨的衣裳,方才能入內。

  隨後這間屋子便輕易不得入人,門口守上兩個人,專門負責傳遞消息。

  圖蘭想進去看看,紅腫著眼睛來央謝姝寧,謝姝寧不答應,勸她道:「這都是精細活,尋常大夫連碰也不敢碰,鹿大夫也是硬著頭皮上,裡頭多個人便叫他多分一份心,沒的到時候出了差子,後悔莫及。」

  「那奴婢就在門口等著……」她說著又想哭,一雙眼睛腫得像是成熟的桃子,通紅。

  她就在廊下蹲了下來,抱著膝蓋木呆呆地候著裡頭的消息。

  謝姝寧沒了法子,別過頭去嘆了一聲。

  少了一隻手,仍可以穿衣吃飯度日如常,但到底不用。即便今日鹿孔成功地將這隻斷掌接了回去,來日這隻手不能握筷不能拿劍,於一個習武之人而言,實難接受。

  然而為今之計,眾人也就只能靜靜等著,等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等著鹿孔從裡頭走出來告訴他們最終的結果。

  謝姝寧亦站在廊下不曾移步,她望著不遠處閒置著的一口景泰藍大缸,眼神漸漸遊離起來,心神恍惚。

  是誰,要對圖蘭下殺手?

  秀眉微微蹙了起來,眉下的那雙眼睛也不由得瞇起。

  漏壺裡的沙子發出輕微的簌簌聲,在通明的室內不間斷地流淌著。

  清洗,止血,清理傷口……

  活計並不少。

  鹿孔的眼神卻愈發的亮了起來,伴隨著一切逐漸準備妥當,他的精神頭整個被調動了起來,達到了眾人鮮少在他身上看到的強勢狀態。

  邊上伺候著的兩個小廝,都以為自己見著了神明,而非大夫。

  這世上怎麼能有人將斷了的手掌,重新接回手腕上去?若這樣可行,難道那些被斬首了的人,也能重新將腦袋接回脖子上去不成?

  兩名小廝互相對望了一眼,皆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一層層、一點點縫合起來,最後才將外層的皮膚相縫合,像一件精緻的花樣,仔仔細細地拿著針線在人的肌膚上舞動。

  轉眼間,小半個時辰轉瞬即逝……

  接到消息,燕淮親自趕來,直接被謝姝寧叮囑守在門口的人領著往廂房來。

  他沉著臉,眉頭緊鎖,輕聲問謝姝寧:「鹿大夫還在裡頭?」

  「是,只怕還得過上好一會才能出來。」謝姝寧搖了搖頭,避開圖蘭,悄悄將鹿孔告訴她的話一字不改地轉述給了燕淮,隨後道,「接上手掌不難,難的麻煩的都是後頭的事。」

  燕淮「嗯」了一聲,問道:「東城素來太平,事出突然,只怕不尋常。」

  東城雖然是京都人群最為密集,來往行人最多的一部分,可是也正是因為如此,這一塊的治安,也堪稱為京都最佳。

  那是個富貴窩,有了錢,才有繁榮,才有歌舞昇平可言。

  東城自然也就成了京都的頭臉,日日休整乾淨漂亮,才能見人,京兆尹怎麼會捨得讓東城出兇殺案。

  謝姝寧附和道:「專門還衝著圖蘭去,就動用了四五個人,分明是力求致命之舉。可她只是我身旁的一個婢女而已,又非西越人,從未同人結仇,怎麼會有人專門要對她下殺手?」

  她伸出手,細白纖長的手指凌空比劃了一下,「原因,八成出在這個上。」

  燕淮愣了下:「何意?」

  謝姝寧道:「這丫頭什麼都好,偏生有個習慣不行。她初入京都時,有許多事物皆不認得,連名字也不大叫的出,於是便養成了碰見不知、不能肯定的東西,就拿手去指著問身旁人的習慣。先前,她跟吉祥在東城,無意間看到了一個叫她覺得眼熟的人,她下意識便拿手指了指去問吉祥了。」

  燕淮微訝,挑眉道:「可知是何人?」

  「她覺得像你身邊的如意,一時不曾想起來,所以才指了問的吉祥,但吉祥卻說,那人像燕二公子。」謝姝寧意味深長地說道。

  當她從圖蘭嘴裡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也愣了一愣,但轉念便想了起來。

  前世燕霖歸京之時,倒回去算算日子,應正值深冬。

  天下人皆知,燕霖歸來的第二年,燕淮升了錦衣衛指揮使。

  那一年,他才十七歲,舉京嘩然,從此傳他極得慶隆帝器重,情同父子。

  她記得很清楚,燕霖是在他升錦衣衛指揮使的前一年回來的。

  那就應該正是今年……

  還有數日,就該跨過一年去,但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她也只能想到燕霖身上去。

  然而她心有懷疑,卻無法直白地警示燕淮,只能迂迴曲折地拿吉祥的話來提醒他。

  燕淮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他忽然笑了下,「如意今天一天都在我跟前打轉,且他今晨扭傷了腳踝,走路還是跛著的,哪裡會出現在東城……」他說著,笑意漸斂,換了平靜無波的語氣道,「只怕吉祥並沒有看錯。」

  「我派了人沿著圖蘭說的地方尋了過去,但是並沒有看到屍體。」謝姝寧忽然道,「去遲了一步,已經有人趕在前頭清了場,又下了會雪,痕跡也難以追尋。」

  燕淮得知消息後,也立刻就派了人去東城,同樣什麼也不曾發現。

  有人趕在他們之前,將殘局悄無聲息地給收拾了。

  二人站在廊下一角,各自沉默了下去。

  時間流水一般逝去,淙淙流動,裡頭的人卻似乎並沒有察覺時間過的這般快,外頭的人則已經等的心焦難耐,坐立難安。

  圖蘭緊緊貼在了門上,聽著裡頭的動靜,分明什麼也聽不見,但她卻抵死也不肯先去歇著。

  她身上雖沒有大傷,但零零碎碎的小傷口數不勝數,可怎麼勸也不聽,只願在門口候著消息。

  足足又兩個時辰過去,內室裡的鹿孔才終收了手,抹去額上汗珠,輕聲喘息著發話吩咐下去:「去回稟小姐,成了。」

  小廝應聲下去,掀了簾子滿面歡笑地出來,告訴謝姝寧道:「稟小姐,鹿大夫說成了。」

  眾人就都齊齊長出了一口氣。

  神醫之名,這一世照舊落在了鹿孔身上。

  然而縫合完成收了工的鹿大夫,卻因為精神緊繃興奮了太久,這會突然鬆懈下來,連走路的力氣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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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50:12 |只看該作者
第338章 調解

  不得已,還是月白親自來攙了他回房休息。

  臨行之際,鹿孔叮嚀著道,「眼下不便動他,這幾日,他就只能暫且先留在這養傷了。」

  謝姝寧頷首,讓他先下去歇息,而後同燕淮道:「既如此,那便先讓吉祥留在這,待傷勢恢復,再回去不遲。」左右他如今這個樣子,也無法繼續在燕淮身邊做事。

  大夫發了話,燕淮自然也不會違拗。

  吉祥就在這間廂房裡住了下去,圖蘭幾乎時時守在邊上不肯離開。

  人人都知道她的心思,所謂的男女大防,也就沒有人會在此時提起。她喜歡在吉祥身邊待上多久,謝姝寧便允了她待上多久,只要她莫要忘了先將自己照料妥當。她身上的傷都不重,卻多,她自己又渾不在意,謝姝寧只得吩咐了卓媽媽親自去幫她上藥。

  拿了金創藥,一點點仔細地敷了傷口,又好好用了飯,謝姝寧這才放了她隨意走動。

  當初吉祥差點要了自己的命,謝姝寧始終耿耿於懷。她素來是個記仇的人,但因著圖蘭的緣故,她表面上並不將那事放在心上,其中一直都記掛著。但今次,千鈞一髮之際,他救了圖蘭的命,謝姝寧不由得便對其沒了心結。

  到底他對圖蘭是有心的,甚至於能夠以命相待。

  她差人事無巨細地照料著吉祥,鹿孔也是一天三次地往吉祥那跑,事情似乎並沒有一開始想的那般嚴重。手也接上了,這人也清醒了,圖蘭也終於不再擔心得大哭了,但是當圖蘭臉上好不容易露出幾分笑模樣時,這剛剛冒頭的喜色卻又轉瞬消失。

  吉祥甦醒後,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圖蘭,但他只淡淡地看了她一樣,便闔上眼不再看她,始終一言不發。

  眾人只當他是精神不濟,並未當回事。

  誰知過得幾日,他也依舊是這幅模樣,見了旁人倒是也勉強會笑會說上幾句話,但只要看到圖蘭,就一定不願意開口,臉上也總是面無表情的。

  連著幾日都是這樣,圖蘭不覺有些悶悶不樂起來,悄悄來問謝姝寧:「小姐,他是不是在怪我?」

  若不是因為救她,他的手也不會變成這樣。鹿孔明明白白地說了,手還是原先的手,但想要同過去一半運用自如,拿劍打鬥是斷斷沒有任何可能的。假以時日,多加鍛煉,能用這隻手提筆書寫,便已經是了不起的事。

  對一個用劍的人而言,毀了這隻手,便代表他這麼多年的劍術全都白學了。

  「他一定惱了我,所以才不願意搭理我。」圖蘭神情落寞地站在牆角,向來大喇喇的人,這會看上去卻像是朵枯萎了的花。

  謝姝寧卻並不認為一個能在那時為她捨命的人,甦醒後則翻臉無情,對她冷眼相待。

  這裡頭,一定有什麼她們不知情的緣故。

  她告訴圖蘭,「他心中一時氣悶也是有的,等過幾日,興許便好了。」

  圖蘭就又鼓足了勁,繼續日日去探望他。

  好在鹿孔說他的傷勢恢復的很好,一則未曾惡化化膿,曾經一度脫離了身體的手掌也漸漸有了鮮活的血色,並沒有如同死物一般日漸腐敗;二來他偶爾也能牽動一根手指,叫它在鹿孔面前輕輕一顫。

  這便是極好的情況了。

  鹿孔很滿意,對他的傷也就愈發用心起來。

  但圖蘭跟吉祥的關係卻依舊奇怪地處在冰點,難以消融。

  他照舊對圖蘭一言不發,不同她說話也不搭理她,甚至都不大看她。謝姝寧親眼目睹過一回,那模樣分明就是在看個陌生人。

  他過去待人也冷,可如今卻冷的像一塊經冬的厚厚冰塊,叫人似乎碰一下就會凍掉一層皮。

  圖蘭愈發認定他是在怪罪自己,因而連話也不願說,連看也不願看上一眼。

  但她仍舊一天幾趟地去他那,結果這一日,她端了藥進去剛說了一句「吃藥吧」,便聽到吉祥平靜無波地說了一句,「你今後不必來了,藥自有旁人會送。」

  圖蘭愣了愣,擱下藥碗,應了聲「哦」,旋即大步流星地往門外走去。

  出了門,她腳步虛浮地走著,一路神情恍惚,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裡,踹了鞋子上炕,扯過棉被蒙頭大哭。

  她又怕叫人給聽見了,只嗚嗚地哭著,隔了床被子,聲音悶悶的,聽上去像是誰家的小狗在嗚嗚的叫喚。

  卓媽媽途經此處,隱隱約約聽見有古怪的聲響,不由得心中疑惑,遂叩門喚她:「圖蘭,你可在裡頭?」

  圖蘭正哭到傷心處,哪裡聽得見她的說話聲,只充耳未聞,繼續埋頭哭著。

  她這輩子的眼淚,都要流光了。

  小時候,她無父無母,缺衣少食,日日跟著野狼一塊玩耍,心裡頭反倒是總高興的很。

  下雨了也高興,天晴了亦痛快。

  偶爾吃一頓好的,那更是笑得嘴都要合不攏了。

  可如今,她吃穿不愁,小姐幾個又拿她當親人對待,她卻反而不知足了。

  只聽人說了一句「今後不必來了」,她便忍不住覺得心裡一陣鈍痛,叫她禁不住鼻子發酸。

  眼淚浸濕了被褥,流進嘴裡,又鹹又澀,她忍不住哭的更厲害了些。

  忽然,卓媽媽闖了進來,一把就掀了她的被子,唬了一跳急聲問道:「蘭丫頭,你這是怎麼了?哪個欺負你了?」

  圖蘭抓著她的手抽泣著,磕磕絆絆地道:「豆沙包跑了……」

  「這怎麼還說上胡話了?」卓媽媽有些嚇著了,忙攥緊了她的手,道,「不成,我得去告訴小姐。」

  說完,她扶著圖蘭躺下,又扯過被子幫她仔細蓋好,掖了掖被角,旋即急匆匆去見謝姝寧。

  今天都臘月廿十七了,除夕夜近在眼前,宋氏不能主持這頓飯,謝姝寧便只有自己出馬,忙的團團轉。

  打賞的銀錁子,也得提前都預備妥當,還有那些個一應事宜,該減的該增的,都得安排妥當了才行。卓媽媽到她面前時,她還在忙著算賬。聽見響動,她抬起頭來,狐疑問道:「媽媽這麼快便回來了?」

  方才卓媽媽才從她這出去辦事,這算算時辰,一來一回也不止這麼點時間。

  卓媽媽嘆口氣,道:「奴婢方才經過圖蘭屋子門前,發現她躲在被窩裡哭呢。」

  「哭了?」謝姝寧吃了一驚,放下手中賬簿,「可問過為什麼哭了嗎?」

  卓媽媽點點頭又搖搖頭,一臉擔憂地道:「奴婢問倒是問過了,但她說的話,奴婢聽不明白,聽著像是糊塗話。」

  謝姝寧聽著,已坐直了身子自彎腰撿鞋,「都怎麼說的,講給我聽聽。」

  「她說什麼豆沙包跑了……」卓媽媽回憶著,胡亂猜測道,「是不是她又饞了想吃豆沙包?」

  近日府裡都忙,誰也沒空多在吃食上花心思。

  「您看,要不要讓奴婢去告訴廚房裡一聲,讓他們蒸上幾個?」卓媽媽詢問著。

  謝姝寧卻聽明白了圖蘭的話,穿好了鞋子站直身子,思忖著道:「不必了,我出去一會,你也不必忙了,先去陪著她說說話吧。孩子脾性,哄哄她就是了。」

  卓媽媽應了,主僕二人一道出了門。

  她去陪圖蘭說話,謝姝寧則穿了鶴氅往外頭去。

  這座宅院地方並不大,走來走去,也花不了多少工夫。院子裡種著的西府海棠都還光禿禿的,幾口景泰藍的大缸也都空置著,若到了夏天,在裡頭蓄滿了水養上幾尾金魚,倒也不錯。

  只可惜了,他們在這隻怕也住不到夏天。

  因而搬進來這段日子,謝姝寧並沒有讓人多加收拾。

  這院子原先是何模樣,現在也差不多便是何模樣。

  穿過庭院,她去見了吉祥。

  恰逢鹿孔也在,正在給他敷藥,見了謝姝寧便順道提了提他兒子這年還沒過呢,就急著要給謝姝寧拜年的事,一問為何,卻是因為他屬豬,年年給謝姝寧拜年都能要隻赤金的小小金豬,栩栩如生,憨態可掬,叫人愛不釋手。這孩子就從年初念叨到年尾,光惦記著這麼一件事。

  鹿孔說到兒子時,不由得眉飛色舞。

  謝姝寧聽了也笑,讓他回去同孩子說,今年給他準備一雙。

  鹿孔急忙推辭,說不能給一雙,這若是給了一雙,回去月白就該罵人了。

  談笑間,氣氛輕鬆了許多,連帶著吉祥都跟著笑了笑。

  少頃,鹿孔先行告退離去,謝姝寧便同吉祥說起旁的來。

  她裝作不經意地提起圖蘭的事,問他可是在責怪圖蘭。

  吉祥垂首,語氣淡漠地道:「並不曾。」

  謝姝寧微笑:「雖說不該我來提這事,但圖蘭的心思,你不會不明白,她就是個實心眼的丫頭,你就算待她再冷,她今天難過夠了明日照舊到你跟前來碰灰。」

  「八小姐若為了她好,便該攔著她才是。」吉祥道,「我如今成了這樣,配不得她。」

  謝姝寧望著空蕩蕩的廡廊,輕輕嘆了一聲,道:「你成了哪樣?你是缺胳膊斷腿了,還是傻了痴了?右手不靈便,你還有左手,左手習劍的人,不多卻並非沒有,這一點,你應當比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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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50:25 |只看該作者
第339章 籌備

  吉祥低頭,望著自己手腕上一圈縫合的線跡,仍舊搖了搖頭。

  謝姝寧想起初識時,這人意氣風發張狂的模樣,不由得恨鐵不成鋼,斥道:「你若真這般想,那便索性親自去同表明心跡,順道告訴她,你為何待她冷若冰霜,好叫她趁早死了心!」

  以她對圖蘭的了解,圖蘭那丫頭根本不是被冷待上幾日便能死心的。

  她難過也好,哭了也罷,等到哭過難過完,照舊恢復如常,照舊去他跟前打轉,絕對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

  這樣下去,只不過永遠是互相折磨罷了。

  她前世也只活到二十餘歲,於情愛上又是生來便似乎較之旁人更加笨拙些,因而每每見到圖蘭那雀躍的模樣,她這心裡便也忍不住跟著歡欣鼓舞。

  ——這樣的日子多好。

  圖蘭心眼死,一旦認準了人,輕易改變不了。

  謝姝寧委實不忍心叫他們二人這般下去,分明互相屬意,卻這般磨蹭。

  視線移轉,她看向坐在那不動的吉祥,放緩了聲音說道:「不論如何,你也該問過她的意思。配不配,不是你說了算,而該是圖蘭說了算。她若覺得你配,便是配。你自個兒想的,只是你的心思,卻從來都不是她的。」

  她說這話時,腦海裡翻來覆去冒出許多人的面孔來,一張又一張,重重疊疊,像盛開了的花朵。

  人總是自以為是的,總以為自己心中所想便也是旁人心中所思,全不知這乃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唯有真的問過了對方,你才能真正知道對方的心思。

  「你若連問也不問過她一聲,絕不是為了她好。」謝姝寧說到後頭,語氣漸舒,「沒有人能夠代替另外一個人做任何決策,即便你打著為她好的旗號,也不成。」

  吉祥聞言,驀地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

  他大抵從來也沒有料到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被謝姝寧說教。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身影衝了進來,正是眼角還猶自掛著淚珠的圖蘭。

  吉祥怔了怔,霍然望向謝姝寧,面上神色變幻。

  謝姝寧老實不客氣地點頭道:「是我將她喚來的,你我說話時,她便躲在那聽著。你既有事相瞞,定然不管我說上多少好話,哪怕就是將嘴皮子也磨破了,想必你也不會照我的話去做。所以我在來時的半路上,便反悔讓人去把圖蘭直接喚了來。」

  「八小姐!」吉祥咬牙。

  謝姝寧微笑,安撫地道:「好了,如今這裡左右不必我了,你有話便同圖蘭說吧。」

  她施施然轉身離去,神態放鬆。

  身後傳來圖蘭一邊抽泣著一邊罵吉祥的聲音,「你不配個屁!」

  謝姝寧漸行漸遠,遠遠聽見這話,輕嘆了聲,低低呢喃了句:「精神頭可算是好了。」

  她認識的那個圖蘭,絕對不是個哭哭啼啼的小丫頭。

  圖蘭只是一時,被個「情」字蒙蔽了雙目,連自己的內心都無法看穿,更不必說要去看透別人的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從來都是如此。

  謝姝寧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片刻後,她便已經回了後頭去見母親,商議著何時動身啟程回延陵去。延陵宋宅一直有人照料著,他們過去連僕從都不必重新置辦,只消將京裡幾個用慣了的熟手帶上就可。

  她仔仔細細,一條條問過宋氏的意思。

  需幾輛馬車,帶哪些人走,京裡的產業如何是好,皆詳細詢問了一番。

  宋氏揀了幾樣先說了,忽然問她:「先不必緊張那些宅子田地,倒是你的那些私產,該如何安置?」

  「……」謝姝寧愣了下,訕訕道,「我還以為您並不知道呢。」

  宋氏望著眼前依舊還有些重影的女兒,笑著伸手去點了下她的額,道:「我不說你是因為你素來小心謹慎,又不是什麼出格的事,我也就不管著你了。」說完,微微一頓,她又道,「況且你比為娘的聰明能幹,管家也好,這女紅針鑿、詩書禮儀,沒一樣比旁人差的,我就算有心拘著你,也無甚用處。」

  這倒是大實話。

  謝姝寧就笑著道:「那些個鋪子店面,眼下一時半會想要脫手並不容易,不如就先這般留著,各家指了人過去專門照料著,每年咱們再打發個人上京專門來查賬收錢便是。」

  真正叫她緊張的,應該是平郊的那處金脈。

  她拿下了那座金礦,但近幾年,卻並沒有什麼大動作。

  而今她已決意回南下延陵,遠離京都,這金礦便勢必要想個萬全之策處置妥當了才可。

  平郊的那處莊子,她也已經同宋氏商量過,照著原樣留下,仍舊供雲詹先生師徒居住。今年伊始,謝姝寧去看雲詹先生的次數便少了許多。雲詹先生授課方式古怪,日漸隨意,只丟了幾本書於她,讓她自己帶回去背熟了下回再見面時,他便專揀了更深一層的東西來問。

  謝姝寧頭一回被問的啞口無言,直到來回反覆了三四回,她才漸漸掌握了其中的關竅,能應對他幾句。

  到上回見面時,她已能對答如流,叫師兄歸鶴都忍不住用微微驚訝的眼神朝她看了幾眼。

  雲詹先生懂的極多,天文地理風土人情,各種各樣的事物,他都能信口而來,侃侃而談。

  謝姝寧跟著他學習,其實收穫的是眼界。

  她身為女子,能夠在外頭拋頭露面的機會鮮少。許多姑娘,終此一生,從妙齡少女變成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也始終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裡,連二門都不大出,更不用說外頭。

  她已經比大多數人都要來得幸運很多。

  稚齡之年,她便協同兄長跟著母親一道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地從延陵趕來京都。再長大些,她又途經漫漫黃沙,騎在駝背上聽著清脆悠長的駝鈴聲,一路到了敦煌。

  但這兩處地方,興許便是她這輩子能去的最遠的地方了。

  行千里路,方知天地究竟有無法背上行囊遠赴天涯海角,便只能一點一滴從雲詹先生話中拼湊畫面。

  雖然她從未踏足那些遙遠的地方,卻知道關於那些地方的風景、民風、傳說……

  所有的一切,都牢牢地印在她的腦海裡,輕易不會忘記。

  雲詹先生便道,他已沒多少東西能再繼續教她。

  她去的次數便漸漸少了,到了後來,府上接二連三出的事,叫她分身乏術,更是極少再往平郊的莊子上去。

  這次,她同母親回延陵後,今後恐怕也不會再來京都。她問過雲詹先生,可有意遷居延陵,但雲詹先生婉拒了。故而今次一別,日後便不一定還能有再見的機會。

  謝姝寧便想著索性將雲詹師徒請到府裡一道過年。

  她興沖沖地同宋氏一提,宋氏聽了就立即道好,忙讓她著手準備起來。

  雖說不是正經西席,但雲詹先生的確是謝姝寧的老師,教授了她許多東西。他平素輕易不肯離開田莊,但這次也算是為宋氏一行人踐行,既請了他,就沒有不來的道理。

  謝姝寧遂同宋氏商量起了該添些什麼菜色,並一些雜七雜八的事項。

  氣氛和樂安詳,母女倆人相偎著,親昵地商量著瑣事。

  處在石井衚衕里的謝宅,卻連過年的氣氛也不見絲毫。

  三夫人蔣氏費了大力氣,終究還是不能風風光光地過好這個年,叫她堵著氣心口疼了好幾日。

  宋氏母女離開的那日,她便領著人將三房裡裡外外都搜颳了一遍,可莫說值錢的玩意,就連床像樣的帳子也不見。間間屋子裡都是空蕩蕩的,沒有擺設沒有任何物件,乾淨的幾乎能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蔣氏正缺銀子,滿心想著到三房搜羅點值錢玩意來應急,卻連半枚銅板也沒瞧見,直叫她氣得揉碎了帕子也不解恨。

  大老太太卻還讓她撥了人手去三房,用來照料謝元茂。

  蔣氏對自己這位行六的小叔子充滿了厭憎,卻又不敢違逆老太太的意思。

  府上的風向,日日都在變,唯獨不變的便是,謝元茂是真傻了,不是裝的。

  蔣氏暗自猜測著,認定謝元茂會變成這樣,是受不住宋氏同他和離之事。但大老太太卻道,「老六是被人給害糊塗的!」

  在她的話裡,隱含著的兇手,不外乎是宋氏或者謝翊兄妹二人。

  可事已至此,老太太當然也沒有任何法子來證明一切,於是她將希望都寄托在了謝元茂能恢復神識的渺茫機會上。
 
  蔣氏無奈,日復一日忙著將一分銀子掰成兩半花,藉此維繫住謝家的日子。

  大太太王氏的身子早就好了很多,可眼下這個節骨眼上,大太太是不論怎麼裝病都裝不過癮的。

  蔣氏覺得自己生生要被累倒了。

  夜裡,她禁不住同謝三爺輕聲抱怨了幾句,謝三爺就道:「你去求求大嫂,大嫂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蔣氏原本只想從他嘴裡聽到幾句體貼的話,聊以安慰,誰知他卻讓她去求大太太。

  她氣得一夜不曾睡好,翌日醒來,精神不濟,眼下一片黛色。

  正梳著頭,大丫鬟之一輕手輕腳地走近,將信遞了過來。蔣氏掩嘴打了個哈欠,接過拆開來看,一瞧之下不由得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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