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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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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19:57:56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夭蛾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三老太太不快地移開了視線,嫌惡地趕他走,「大哥就這走吧,不必久留。」

  陳萬元皺皺眉,試探著又問了句:「一萬兩,當真不假?」

  三老太太猛地轉頭,狠瞪他一眼,「走不走?」

  「走走走,這就走!」陳萬元滿心想著銀子,見她果真惱得厲害,忙扭頭走人。一邊走,心裡卻一邊暗暗嘀咕著,沒想到要一萬兩便能真要到,那下回是不是該說兩萬兩?他邁著步子,早早將方才同三老太太說的最後一回要錢的事給拋在了腦後。

  近幾年,經過他手的銀子著實算不上小數目,只可惜花得也凶,再多的銀子也禁不起這般花用。

  他想著又磨了磨牙,早前從宋氏手裡要過幾筆銀子,又花著這筆錢去尋三老太太要銀子,兩廂一加,叫他食髓知味,花得暢快。可後頭,宋氏那邊自然是不搭理他了,他的日子就又開始入不敷出。因而這一回,他才會親自上門來,同三老太太獅子大開口。

  沒想到,三老太太竟只略想了一想,便應了下來。

  他不禁低聲罵了句,「同我裝窮,真窮能立時應下這筆銀子?真真是個賤貨!」

  說完又生怕漏了嘴叫謝家的人給聽了去,忙閉緊了嘴巴四處張望起來。好在並沒有被人聽見,他長鬆一口氣,飛也似地往外而去。

  他前腳正要出門,後腳便被個人給喚住了。

  喚他的是個婆子,眼生得緊。看身上穿戴,應是主子身邊得用的。

  陳萬元轉過身。走至一旁,警惕地盯著面前的婆子看了又看。疑惑地問道:「怎麼回事?」

  婆子半低著頭,恭敬地道:「老太太讓奴婢來同您知會一聲,那事恐怕還得考慮考慮。」

  「考慮?」陳萬元原先還認真聽著,聽到考慮二字,登時瞪大了眼睛,摺扇抵在手心裡,下頭掛著的玉墜子帶著長流蘇晃晃蕩盪個不休。他原地踱步,咬著牙道,「她是耍我不成?方才應得好好的。還說過幾日便將銀子送來給我,這會又改了主意是怎麼一回事?」

  婆子的頭垂得更下了些,「老太太說數目太大,怕是一時周轉不靈。」

  陳萬元壓低了聲音斥道:「方才是她自個兒說的一萬兩就一萬兩,現如今又說周轉不靈?」

  「奴婢只是個下人,只照著老太太吩咐的話說。」婆子垂著的面上在聽到一萬兩這個數目時,飛快地閃過了一絲詫異。

  陳萬元跺跺腳,恨聲道:「我自個兒尋她說去!」

  話音落,就又要回頭去尋三老太太。

  婆子忙道:「老太太說了。這事並不變,只是可能需要延期幾日。」

  陳萬元這才停下了步子,皺眉道:「延期幾日?」

  「至多三四日。」

  陳萬元聞言,面上才露出點笑模樣來。

  原本兩人說定的是半個月。如今延期三四日,也就是二十來天,倒也沒差多少。左右都要等。多等幾日也無妨,只要銀子不短了他的便是。這樣想著。他心裡頭便舒坦了些。

  「這還差不多。回去同你們老太太說,我都知道了。」陳萬元笑著拋下一句話。扭頭繼續往外頭走去,口中哼著不成調的曲子,顯得心情極佳。

  等人一走,方才攔住他的婆子便匆匆忙忙往回走,一路腳步不停地進了瀟湘館。

  此人正是謝姝寧身邊的卓媽媽。

  她步履匆忙地進了東次間,見到謝姝寧便道:「小姐,果真被您給料中了,的確是來要銀子的。」

  謝姝寧抖抖手中去年繪的「九九消寒圖」,道:「媽媽都問出了什麼?」

  之前桂媽媽才走沒一會,陳氏的父親來尋三老太太的消息便傳到了她的耳朵裡。

  因了陳家往常有人來多是女眷,這一回同往常有異,怕是有旁的事。謝姝寧想了想,就特地譴了卓媽媽去打探一番套套話。她年紀雖不大,可如今自己單獨僻了院子住,院子裡一應的人跟事也都是她說了算,卓媽媽也頗聽她的話。

  故而接到了她的吩咐,卓媽媽也並未多問,便應了。

  「陳家老爺說,老太太應了他一萬兩……」卓媽媽斟酌著,小心翼翼地從齒縫裡擠出話來。

  謝姝寧則捲起了手中的圖,皺眉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一萬兩?不曾聽錯?」

  卓媽媽搖搖頭,語氣堅定地道:「奴婢聽得真真的,就是一萬兩不會有假。」

  見狀,謝姝寧不由也詫異了起來。

  一萬兩,換了宋氏,怕也不會輕易允諾誰,可按理來說已經幾乎被陳家給掏空的三老太太卻應下了。這事,不論怎麼想,都說不通。她想了想,將手裡的畫遞給了卓媽媽,道:「這事不要同人提起。」

  卓媽媽望著她面上堅毅的神色,點了點頭。

  待她拿著消寒圖退了下去,謝姝寧則往炕几上一伏,趴在那沉思起來。

  因了近幾日天氣好,窗子洞開著,微醺的春風便一陣陣吹進來,拂過耳際,微微發癢。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廓,心裡頭說不清是擔憂還是憋悶。

  正想著,月白端著疊被稱為白雲片的南殊鍋巴進來。

  青瓷的碟子上整整齊齊摞了一疊白雲片,上頭細細撒了雪白的糖霜,一片片薄如棉紙。

  月白見她趴在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忙上前將青瓷小碟在她面前擱下,遞了小象牙箸於她,道:「小姐嘗嘗,才出的鍋,酥脆著呢。」

  她平日裡倒也愛吃這些個甜津津的東西,就坐直了身子,接過象牙箸夾了一片吃。

  果真是酥脆香甜。

  吃著甜食。她的心情倒是一下子鬆快了起來。

  等晚些時候,謝翊來尋她。兩人又說了好一會話。謝翊懶懶躺在椅上,同她商量著等宋延昭夏天來了京都。他便要領著人上街去轉轉。被謝姝寧笑了好一會,大熱的天,舅舅最是怕熱,焉會同他上街。

  她心裡卻想著,舅舅這一回便是來,恐怕也待不了幾日。且這一回,最重要的應是為了帶那兩個人入京,事情並不簡單。

  不過謝翊卻是什麼也不知情的,轉念便又道。「也不知這一回,表哥會不會一道來。」

  他們的表哥宋舒硯,聽說生了雙海水般的眼睛,可是誰也沒真的見過。謝姝寧活了兩世,其實也極想見舅母跟表哥一回。但是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跟著舅舅入京的兩人絕不是舅母跟表哥。

  兩人隨後又絮叨了些兄妹間的話,謝翊便早早回去念書了。

  當天夜裡,謝姝寧在上翻來覆去難以安睡,直至近子時才終於睡了過去。

  次日。不過卯時她便甦醒。

  心裡掛著事,夜裡就睡不安生。

  外頭的天還黑著,她悄悄坐起了身子,倒在靠背上盯著黑蒙蒙的室內發呆。

  卻不防值夜的柳黃覺淺。聽見了動靜,忙睡眼惺忪地爬了起來,輕聲問道:「小姐。怎地不多睡一會?」

  謝姝寧思忖著,漫不經心地回道:「我睡不著。你再去躺會,要起身了我再喚你便是。」

  柳黃應了聲。復躺了回去。

  不過這麼一來,兩人也就都沒有再睡。

  好容易天明了,謝姝寧便起身,前往玉茗院同宋氏請安。

  宋氏起得也早,這會正讓人擺上晨食。見到謝姝寧來,連忙拉了她一道落座,問道:「眼下青了一片,昨兒個夜裡可是沒睡好?」

  謝姝寧搖搖頭又點點頭,耍賴似地歪進她溫暖的懷中,道:「娘親,等過些個日子天暖了,我們去田莊上住幾日吧。哥哥也一道去,成日裡看書都要看糊塗了,出去見見旁的總舒坦些。」

  她這是有心不願意留在府裡。

  宋氏便道:「好呀,聽說平郊的莊子周遭景緻不錯,我們挑個晴朗的日子帶幾個箱籠去小住幾日倒也不錯。」

  平郊的莊子,謝姝寧前世在那住過兩年。只可惜,那會一開始只顧著傷心母親的死,後頭又忙著在幾個刁奴手底下討生活,哪裡關心過周遭的景色。她笑了笑,自宋氏懷中鑽出來,提箸夾了一隻蝦餃放入宋氏面前的白瓷小碟中,「娘親嘗嘗,這定然又是江嬤嬤親手做的。」

  「你倒厲害,一瞧便知。」宋氏也跟著笑了起來。

  母女倆笑著用完了晨食。

  碗碟剛撤下去,就有人來報說,三老太太定了日子要去普濟寺燒香,請宋氏同行。

  謝姝寧眼皮一跳。

  慶隆帝在世時,普濟寺的香火自是不必說。住持戒嗔當時頗得慶隆帝看重,連帶著名揚京都,人人尊他一聲大師。不過自慶隆帝賓天,肅方帝即位後,戒嗔方丈也就再沒有機會入過宮,寺裡的香火漸漸的也不如過去興旺了。

  加之普濟寺在城外,來回並不方便,去了怕是留宿。

  三老太太已經許久不曾出過門,昨日陳萬元才來過,今日便提出要去燒香,豈非太巧?

  宋氏雖沒有她想得深,但下意識地便也將這事拒了,只說到時會為三老太太備好車馬。

  可誰知,晚些大太太那邊也來了人。

  同樣是因了燒香的事。

  這一回卻是為了長房老太太的病祈福,也是去為了給故去的元娘念經。

  長房幾位除了二夫人梁氏外,盡數出動,宋氏六太太自然也免不了被她們邀著一道。

  不去,便是不願意為長房老太太祈求安康,便是不孝。

  這事,便不好再推拒了。

  宋氏只得應下。

  謝姝寧心裡明白,這事定然是三老太太先提的,便趕忙也要跟著一道去。

  大太太就讚她有孝心,轉個身就揉紅了眼睛抹出淚來說可惜元娘不在了。

  也不知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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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22:04:51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寺廟

  第二日,長房的人聽說謝姝寧也要跟著一塊去,六小姐謝芷若便也纏了她母親蔣氏,鬧著要一起。

  她自小是養在長房老太太身邊的,是老太太跟前最得臉的孫女。這一回進香是為了給老太太祈福,她自然也不能被落下。蔣氏便也帶上了她。

  這般一來,同去的人就愈加多了。謝姝寧有些想不通,若三老太太要使壞,便不該尋這麼多人一道去才是。人多嘴雜,行事並不方便。她一時間,竟是完全想不到三老太太要耍什麼花樣。

  心裡頭不放心,她便想要去尋宋氏,看一看這一回都備上了哪些可用的東西,江嬤嬤又是否會跟著一同去。

  前幾日江嬤嬤又小病了一場,這些日子都在屋子裡靜養,眼下並沒有痊癒。所以,謝姝寧跟宋氏都盼著鹿孔能早日上京。但路途迢迢,最快怕也要再等上近一月。

  天氣漸熱,心裡頭便也容易浮躁。

  謝姝寧收拾了一番心緒,就吩咐了月白跟玉紫一道將她的行李收拾出來,自己則帶了柳黃出了瀟湘館。

  沒想到往玉茗院去的時候,恰巧便遇上了謝元茂。

  她神色自若地行禮問安,喚了聲「父親。」

  一身竹青色直綴的謝元茂笑著應了,遂問她,道:「聽說明日,你也要一道去普濟寺?」

  「是,為伯祖母祈福,阿蠻也該盡一份力才是。」謝姝寧道。

  謝元茂聽了先是誇上幾句,隨後便試探著道:「既如此,那便讓敏敏也跟著一道去吧。」

  謝姝寧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謝姝敏來,不由挑眉,巴掌臉上露出抹意味深長的笑,瞧著倒不像個孩子了,「可是陳姨娘去央的父親?」

  這家裡,怕是誰也不會想到要帶上謝姝敏一起去進香。她只是個庶出的暫且先不提,便是那痴傻的模樣,怕也不合適出門。因而,她想也不想,便直截了當地問了出口。

  謝元茂聞言,就覺得平白多了幾分尷尬。

  問得這般直白,彷彿他心裡頭的那點心思在長女面前,無所遁形。

  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便故意擺出長輩的嚴肅姿態來,高高在上地道:「敏敏心智不開,若能見一見戒嗔大師真容,得一句點撥,想必大有裨益。這事,我自會去同你母親說的。」

  謝姝寧抿著嘴,不吭聲。

  不過只略一想,她就笑了起來,「父親說得是,敏敏也是娘親的女兒,這一回的確是該帶上敏敏的。」

  「幾日不見,阿蠻似乎又懂事了許多呀!」謝元茂聽到這話,肅容一懈。

  謝姝寧笑著,左邊臉頰上有個梨渦一現而隱,提議起來:「只是敏敏認生,倒不如讓陳姨娘也跟著一同去吧。」

  不論這一次三老太太究竟想做什麼,應當都是不願意陳氏攙和進來的。若不然,以三老太太的本事,難道還沒有辦法說動眾人帶上陳氏?可見這一回,她不是不能,而是不想。誰知謝元茂卻想著謝姝敏的事……

  坊間本就有傳言,若能得戒嗔大師點撥一句,可得萬分裨益。

  這話雖有誇張,可早先有個慶隆帝在,眾人以訛傳訛,自然就愈發將戒嗔和尚給神化了。

  謝元茂念著謝姝敏,那乾脆就讓陳氏也一起跟著去。

  但凡能有一點叫三老太太不高興的事,她都覺得心情愉悅。

  謝元茂也覺得她說得在理,就如此去尋了宋氏說。

  宋氏不等他說完,便拒了。

  沒有幾位太太夫人出門上香,還要帶上丈夫妾室的道理。

  謝元茂臉色微沉,覺得宋氏不講情面。

  眼瞧著氣氛不好,謝姝寧悄悄附耳於宋氏,道:「娘親,在這節骨眼上,同父親吵起來可不好看。長房伯祖母還病著呢。再者,陳姨娘去便去吧,權當是個帶去照顧九妹妹的媽媽便是。」

  「……」宋氏面色緩和下來,卻並沒有開口。

  靜了會,她才傳了丫鬟來,吩咐道:「讓人再去準備一輛馬車。」

  這就是答應下來了。

  謝元茂心滿意足地離了玉茗院,宋氏則在他身後無奈地嘆了一聲。

  只過了幾年,於她,卻像是過了百年一般漫長。明明前幾年,兩人還是百般情深意長,而今卻成了這幅模樣。

  很快,到了出行那一日。浩浩蕩蕩數輛馬車,出了石井衚衕,朝著普濟寺的方向揚長而去。

  一路上,謝姝寧隨時隨地保持著警惕之心。

  但是並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一行人平平安安地到了地方。

  普濟寺的香火早已不如過往鼎盛,她們一行人進山門時,裡頭也並無幾人。三老太太是長輩,走在最前頭,後頭依次跟著大太太跟宋氏。蔣氏幾個長房的媳婦,就緊緊跟在她們二人身後。至於謝姝寧幾人,則由丫鬟婆子扶著往石階上慢慢走。

  陳氏帶著謝姝敏跟在最後面。

  爬了沒幾級台階,走在謝姝寧身邊的謝芷若就嘟噥了起來,「是哪個閒著沒事竟建了這般高的石階,累壞個人了。」

  她身邊伺候著的丫鬟便忙道:「六小姐歇歇再走?」

  「歇什麼歇!我說了要歇?」她扭頭瞪丫鬟一眼,又別過臉悄悄打量了眼一聲不吭的謝姝寧,皺著眉大步追了上去,揚聲道,「月白!」

  這聲一出,謝姝寧跟月白便一齊回頭看了過去。

  謝芷若神色間帶著幾分張狂,昂著下巴道:「你來背我上去。」

  月白早先是她身邊的丫鬟,如今卻是謝姝寧的大丫鬟,憑什麼背她?

  可謝芷若就是這麼刻薄的一人。

  見月白沒有動作,她又道:「我是謝家的小姐,你是謝家的下人,做主子的吩咐你做事,你膽敢不聽?」

  月白不由微微遲疑起來。

  謝姝寧嘴角彎起一弧冷笑,隨意飛快地換上了副驚訝擔憂的模樣,嚷了起來:「呀!六姐,你腳崴了?」

  方才謝芷若說話,因怕走在前頭的人聽見,所以尚記得壓低聲音再開口。但這會謝姝寧就是故意要讓前頭的人都聽到,當然是能說多響亮便多響亮。話音一落,前頭的蔣氏幾人就都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

  她心掛女兒,急忙轉身走了過來,口中一疊聲問道:「怎會崴了腳?」

  謝芷若跺腳,「娘,我好好的,哪裡崴了腳!」

  「那、那方才阿蠻這是……」蔣氏一怔,看向了謝姝寧。

  謝姝寧老神在在地解釋:「六姐若不是腳崴了,怎麼會突然要讓月白背著她走?」

  說著話,她面上的神情十足的關切,竟是叫人連一分別樣的端倪也看不出。似乎她是真的,全心全意地覺得謝芷若是崴了腳。

  蔣氏並不笨,聽了這話,又看看自己女兒的神色,哪裡還會明白不過來。她走近了謝芷若,道:「果真無事?」問著,一邊悄悄低下頭去,用只有母女兩人聽得見的聲音低低斥責起來:「你比她還年長兩歲,你同她鬧什麼,沒得失了身份!」

  謝家幾位妯娌裡,到如今,只怕也就只有她還在對宋氏出身商賈的事念念不忘,耿耿於懷。

  說到底,她仍瞧不起宋氏,就好比她也瞧不上二房的四太太容氏。

  都是一樣的人,滿身銅臭,庸俗,叫人不喜。

  謝芷若挨了她的訓,低下頭去。

  蔣氏也不追上前去了,只同她一道走。

  「月白,看來六姐的腳並無事,那我們走吧。」謝姝寧的視線越過蔣氏母女,悠悠地落在了更後頭的陳氏母女身上。謝姝敏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緊張地望過來一眼,一對上,便匆匆又垂下頭去。

  陳氏沒有抱著她,自顧自走在前面半步的位置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她應當也在擔心著,若謝姝敏這一次見著了戒嗔和尚,得了點撥,卻依舊是這幅心智未開的模樣,那可怎麼是好。上一回謝姝寧的那些話,可還都言猶在耳,叫人記得清清楚楚。

  沒有兒子,便連女兒都是傻的,她可不願意就這麼過一生!

  幾人各懷心事,終於進了普濟寺的寺門。

  普濟寺裡過去香火旺盛,後山後來新開闢了大塊地方,造了房子專供給香客留宿。女客男客分得遠遠的,倒也安生。

  寺裡的齋菜也做得極出色,遠近聞名。

  謝家人過去也是普濟寺的常客,一進門,便有人迎了上來。因已近午時,寺裡的齋飯也都是早早備好的,謝家一行人就先去安置了行李,隨後一行人就都往飯堂而去。

  齋飯做得乾淨,味道也好。

  謝姝寧卻沒有什麼胃口,她恨不得自己多生幾雙眼睛,牢牢地盯住三老太太的一舉一動才好。心不在焉的,她用飯的動作就逐漸慢了下來。

  坐在對面的大太太,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吃得極少。

  倒是三老太太用了不少。

  飯後,七太太張氏扯了宋氏說話。

  七太太是燕淮的表姨母,自然也就是燕霖的表姨母。謝姝寧跟燕霖的親事,她當然也知道。以她看來,這倒是親上加親,故而自那以後,便總是有心拉攏宋氏一家。

  謝姝寧打了個哈欠,對張氏並無興趣。

  這門親事,多半是空談,毫無任何值得說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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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22:05:03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求籤

  但七太太張氏顯然並不這般認為,她笑著同宋氏說了好一會旁的話,待到謝姝寧出去,才將話頭轉到了謝姝寧的親事上。

  輕輕晃動著手中的茶盅,任由浮葉在水面上悠悠晃蕩,她掩眸一笑,輕聲問宋氏道:「六嫂,眼瞧著阿蠻便大了,同燕家的那門親事是不是也該早日正式過了禮?」

  「七弟妹倒是有心。」宋氏微笑著,並不回答。

  七太太只得了這麼一句話,面上便有些訕訕起來,低頭呷一口茶水,才道:「六嫂不知道,我那表姐可非尋常人。」

  她莫名其妙說了小萬氏這麼一句話,倒是叫宋氏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小萬氏有本事,這幾乎已是京都貴婦圈子裡默認的了。若她是個沒本事的,她的兒子燕霖怎麼會只比世子燕淮小兩歲?成國公又怎麼會將世子送離京都,幾年過去了也沒丁點消息?

  甚至有人懷疑,成國公的長子燕淮,究竟是否還好好地活著。

  但是空口無憑,誰也沒見著過人,到底只能在私下裡相互說說而已。

  可小萬氏是個厲害人物,卻是誰也不會輕易否決。

  七太太是她相熟的表妹,連她也這般說,可見眾人並沒有想偏。宋氏心裡其實也好奇著,究竟當初燕家跟萬家出了何事,要讓同樣嫡出的女兒去做了姐夫的填房。然而這話,不好直接問出口。

  她看著七太太,微微頷首,「燕夫人人品相貌俱是上佳。」

  七太太卻重新笑了起來,道:「六嫂單看到表相,卻沒瞧見內裡呢。」

  有些話,點到即止,七太太便不繼續往下說了。

  兩人旋即又說起了旁的閒話來,不再提這件事。

  宋氏也明白過來,七太太這是在提醒她,小萬氏是個厲害角色,這門親事當初是成國公同謝元茂定下的,來日指不定會不會有悔婚的事發生。成國公世子若真的喪命,那世子之位自然是由次子燕霖承襲。到那個時候,謝姝寧的門第就愈發配不上他了。

  且一旦發生退婚這種事,吃虧倒楣的都只能是謝姝寧。

  女子的名聲何其重要,若被退親,自然同名聲有損,要想再說一門合心的好親事,怕是不易。

  宋氏就有些懊惱起來。

  當初是因為謝元茂自作主張定下的親事,等到要反悔已是不能。她先前是極不滿的,可幾年下來,她熟悉了京中的圈子,看來看去,竟是沒有能比燕家更合適的親事了。

  但凡門當戶對的人家,都是枝繁葉茂的。待嫁進去了,就算不必主持中饋,也要小心妯娌關係。內宅的複雜,哪是幾句話便能說得明白的。

  燕家門第偏高,但人口的確如謝元茂昔日說的一般,簡單。

  若燕霖真成了世子,將來襲爵,也不是壞事。在宋氏心裡,自己的女兒,休說做個公侯夫人,便是做皇妃也是足夠的,端看她捨得不捨得而已。

  但眼下,一切都還說不好。

  她這些做娘的心思盡數被堆積起來,深埋在心底,連謝姝寧也不知。

  ……

  午後小憩起身,謝家一行人就去了大雄寶殿。

  路上,謝芷若黏著蔣氏,問她:「娘,聽說普濟寺的簽特別靈,我們也去求支籤吧?」

  蔣氏漫不經心地拍拍她巴著自己胳膊的手,道:「你小小年紀,有什麼可求的?」

  身為謝家六小姐,她自然是不愁吃穿用度,什麼也不必煩惱的,按理來說的確沒有什麼可求的。

  「娘……你心裡是不是只有姐姐,將我的事便全忘了……」謝芷若撒嬌,嗔了句。

  蔣氏這才有些領悟過來,不由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向她:「你年紀還小,急什麼!」

  想要求姻緣,也不必巴巴的才十一歲便開始著急了吧!

  可顯然,蔣氏低估了自己的小女兒。

  在謝芷若心裡,她什麼也不想,除了要比過謝姝寧去。兩人雖差兩歲,但在謝家一眾姑娘裡,已算是年歲相仿。何況,她自小就喜歡同謝姝寧攀比,如今日漸大了,懂的事愈加多,她想要攀比的東西也就更多。

  謝姝寧比她有銀子,生得也比她更好些,就連宋氏待謝姝寧也比蔣氏待她要溫柔可親上許多,真真是叫人連心都給嫉妒碎了。

  燕家的親事,她自然也嫉妒得很。

  所以好容易到了普濟寺,她想算算姻緣,怎麼著也不能算過才是。正是年紀還小,才該好好打算。若將來不能嫁得比謝姝寧好,她如何能咽下那口氣。

  這樣想著,謝芷若就不吭聲了,左右過會自己去求了便是。

  謝姝寧走在她們後頭,隱隱約約聽到了幾句求籤之類的話,並沒有在意。

  大殿裡香煙繚繞,一走近,濃郁的檀香味道便撲鼻而來。普濟寺佔地頗廣,住持過去又得慶隆帝看中,時常賞賜些好東西下來。聽說普濟寺裡燃的香都是番邦進貢之物,有價無市,極難得。

  因而這味道也不似旁處。

  謝姝寧就眼尖地發覺,三老太太面上的神色頭一回露出了放鬆又愜意的模樣。

  她喜香,自然嗅得出什麼是好東西。

  一眾人進了大殿,便有個十二三的小和尚穿著青色的僧衣迎了上來,口稱:「阿彌陀佛,師祖已在偏殿焚香誦經,恭候小施主。」

  他口中的小施主自然說的就是謝姝敏。

  既答應了謝元茂,該做的表面功夫仍要做了才是。況且,旁人信不信,謝姝寧不知道,她是決計不信的。謝姝敏的痴傻若真能被戒嗔一句話給點撥通明,她敢擰下自己的腦袋來給戒嗔當蒲團坐!

  不過陳氏顯然是信的,一聽到這話,便忙讓人抱著謝姝敏過去。

  小和尚又道:「師祖吩咐,若是幾位施主希望陪同小施主,也可一道前行,隔簾旁觀便是。」

  這話倒是說得像是一幅極有信心的模樣。

  謝家幾個人就都起了心思,覺得戒嗔和尚不愧是大師。

  可謝姝寧卻覺得,再多一百人圍觀也無妨。左不過謝姝敏若還是原來的模樣,戒嗔便感慨一句,她是天生的傻子連佛祖也沒有法子就是。若自此聰慧起來,他的名聲就愈發響亮。

  七太太張氏就道:「既如此,我們幾個便帶著九丫頭去拜見戒嗔大師吧。」

  蔣氏搖搖頭:「我就不去了。」

  最後便由三房的人並一個七太太,一道去見了戒嗔。其餘人則上香的上香,求籤的求籤。

  戒嗔早過了花甲,已近古稀,看上去倒是童顏鶴髮,極年輕,聲音洪亮,面色紅潤,眼神亦是清明的。

  他盤腿坐在蒲團上,聽到有人入內的響動,便先念了聲佛號,隨後道:「但請小施主一人入內。」

  陳氏便忙推了謝姝敏一把,「快去。」

  「姨娘……敏敏怕……」謝姝敏卻抱著她的腿,死死不肯鬆開。

  陳氏惱了,當著眾人跟大師的面卻又不好發火,忍得額上都冒出了汗珠子。

  謝姝寧但笑不語,過了會才走過去牽住了謝姝敏的手,拖著她往裡頭走,道:「敏敏現下進去,出來可就成了聰明孩子,爹爹定然會更喜歡你。」

  「聰明……」也不知這丫頭平日裡在陳氏嘴裡聽了多少回聰明不聰明的話,此刻聽見聰明兩字,當即也不鬧了,竟就乖乖地任由謝姝寧送到了竹簾後。

  謝姝寧彎著腰將她輕輕推送進去,飛快地掃了一眼端坐在裡頭的老和尚。

  戒嗔一副高人模樣,乍一眼看過去倒還真的頗有幾分要涅槃的仙氣。

  她輕聲叮囑著:「敏敏莫怕,等你出來,我們一道去大殿添香油錢。」說完,她又恍若無意地自語了句,「也不知捐個金身要多少……」

  話音落,一直猶如入定般的老和尚倏忽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動作極快,眼睛發亮。

  謝姝寧裝作不知道,悄然退了下去,重新回到宋氏身邊坐下。

  屋子裡的檀香味道不似大殿上的濃郁,倒多了股清幽的氣味。

  謝姝寧並不關心裡頭的進展,她的思緒已經漸漸飄向了遠處。三老太太說要來普濟寺,如今已經來了,她卻似乎並沒有動靜。陳氏帶著謝姝敏相隨,的確出乎了三老太太的意料,但是以三老太太的本事,這意外並不大。

  她究竟,想要做什麼?

  謝姝寧嗅著幽幽的香氣,疑惑不解。

  與此同時,大殿上的三老太太,卻正在同春平輕聲耳語。

  春平問她:「老太太,眼下六太太幾人皆去了戒嗔大師那,我們是不是這會便……」

  「稍安勿躁。」三老太太跪在蒲團上,神色虔誠,「才進山門,就出事,並不明智。待到明日便可。」

  話畢,謝芷若捧著個籤筒在邊上跪了下去,三老太太跟春平遂噤了聲。

  籤筒在她手中搖搖晃晃,終於「啪嗒」一聲,掉出一支籤來。

  謝芷若將上頭的字反覆看了一遍,卻看不明白,忙握著去尋了解籤的和尚。

  蔣氏皺眉,也跟了上去。

  「上吉,施主求的什麼?」解籤的和尚生得圓胖,渾似彌勒。

  謝芷若這會倒羞怯起來,聲音壓得極輕,「姻緣……」

  胖和尚笑了起來,「小施主這籤,這麼多年來,只有一人佔到過。」

  「是誰?」謝芷若好奇起來。

  胖和尚搖頭晃腦,道:「便是如今的淑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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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22:05:17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寧靜

  當初二房的四太太容氏曾揚言,如今的淑太妃命極貴。

  可慶隆帝已死,她的命再貴也不過就只能在深宮裡一日日老去,等死罷了。這樣的命,從何言貴?

  蔣氏的臉色當即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但謝芷若年紀小,聽到淑太妃的名號,一時並沒有想得太深,反倒是頗為自得。不論如何,淑太妃可是入了宮,又得寵過的。這般身份,稍一推算,她來日自也應當可同淑太妃相比擬。

  這樣一來,她定嫁得比謝姝寧更高些。

  謝芷若就笑著讓蔣氏收了籤文要去旁人面前顯擺下。

  蔣氏不悅,狠瞪她一眼,又扭頭同胖和尚道:「大師,這籤當真是上吉?」

  「出家人不打誑語,焉會有假?」胖和尚唬了一跳,擺出張肅容來,聲音也沉了幾分。

  蔣氏聞言急忙致歉,又小心翼翼地問:「籤文上所書的事,是否必會應驗?」

  胖和尚念了聲佛號,將籤文悠悠唱了一番,又說了幾句叫人聽不懂的佛偈,方端著臉同她道:「天命所在,因果輪迴,籤文是否應驗,在於心。」

  一番話說得照舊叫人聽得一頭霧水。

  似是聽明白了,可仔細一參詳,卻又是一點也不知內裡的意思。

  蔣氏不禁覺得尷尬起來。

  她有心想要仔細問一問,可卻又不能直接說出淑太妃的命究竟好不好的事來,這等話不是她們能私下裡隨意置喙的。

  一旁的謝芷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輕聲道:「娘。」

  蔣氏回過神來,收了籤文,故作鎮定地道了謝,同謝芷若一道轉身走人。

  在兩人身後,誰也沒有發現,那肥頭大耳的胖和尚將方才謝芷若抽到的那支籤往籤筒裡一丟,撇著嘴輕聲說了句,「說了一籮筐好話,竟也不捨得多添些香油錢。」

  蔣氏母女的確也都忘了這回事。

  二人神色各異地走出了大殿。一個努力裝作無事,僵著面皮;一個卻難以掩蓋面上的喜色。

  蔣氏心裡甚是不快,惱恨謝芷若自作主張抽了這樣一支籤。若真像了淑太妃,來日可怎麼好!依她的意思看,等再過幾年,便讓謝芷若嫁了她的娘家侄外甥,親上加親不提,婆母又是舅母,再好不過。謝芷若的性子又不好,她那外甥卻是個說話做事都穩重的少年郎,兩人若做了夫妻,定然不差。

  但今日忽然來了這麼一齣,她怎能不多心?

  謝芷若卻渾然未覺,摟著蔣氏的胳膊,笑咪咪地道:「娘,普濟寺裡的籤想必是極靈驗的,你說是不是?」

  蔣氏不置可否,嘴角笑意僵硬。

  那廂三老太太定定盯著兩人的背影看了又看,隨後壓低了聲音問春平,「人可已上山了?」

  「已經安置妥當了。」春平低著頭,恭敬地道。

  三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又低低嘆了聲,叮囑起來:「且謹慎些。這回不得已同長房的人同行,定要比往常更仔細小心著才可。」

  春平應了。

  「三嬸,您可求了籤?」兩人剛說了幾句話,大太太王氏便走了過來。

  三老太太遂道:「雲姐兒的經可是要念足七七四十九日?」

  大太太的腳步微微一滯,道:「自然是要念足的。那孩子去得可憐,我這心裡想起來便覺得針扎一般疼,請寺裡的師傅為她多念上幾遍往生咒,多少也能好些。」

  三老太太但笑不語,只幾不可見地微微一頷首,在佛前上了一炷香,隨後才揀了幾句勸慰的話同大太太說了,領著春平回廂房。

  「擺什麼長輩架子!」待人一走,大太太就鄙夷地低低罵了句。仰起頭卻見金身的塑像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忙又道,「菩薩莫怪,菩薩莫怪……」

  大殿外,忽然響了一聲悶悶的雷。

  沒一會,天上就遍布烏雲,像隻巨大的手掌一直遮住了最後一絲光亮。

  京都的雨天,天色總是尤為的昏暗。

  好在寺廟各處都燃著香燭,天色驟然大黑,裡頭的人也不慌亂。等到頭皮還青青的小和尚將四處的油燈點上,豆大的雨珠也就「劈哩啪啦」地落了下來。

  聽到響動,謝姝寧幾個才回過神來,忍不住都側目隔著窗戶往外頭張望。

  倒是竹簾後的謝姝敏老老實實的,不哭也不鬧,規規矩矩地盤腿坐在蒲團上。

  眾人圍坐在邊上,只能瞧見她肉肉的身板挺立得筆直。戒嗔大師坐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對面,口中念著深奧難懂的佛偈,一手輕輕敲著面前的紫檀木魚。

  這樣瞧著,倒是一派和諧。

  陳氏眼睛也不敢眨一眨,死死盯著竹簾,似要在上頭灼出兩個洞來。

  室內的座椅只有數把,宋氏跟七太太並謝姝寧自然都是坐著的,可陳氏卻只能同等候在門外的丫鬟婆子一樣,站著。

  因而謝姝寧幾個尚能瞧見竹簾後頭的微末景象,陳氏卻是不易瞧見。

  很快,外頭雨聲大作,涼意沿著四肢百骸開始上湧。

  謝姝寧端坐的身子微微一動,嘟噥了句:「普濟寺的殿宇也都年久了,一下雨就似乎愈發冷,休整一番也不知要多少銀子……」

  這是她第二回在這間屋子裡提到了銀子。

  竹簾後的人影並沒有動。

  可一直牢牢注意著裡頭動向的謝姝寧,仍舊發現了剎那間的異樣。

  方才在她說道休整一番時,裡頭戒嗔和尚敲擊木魚的聲音忽然有一聲重了些。雖然並不明顯,但她還是發覺了。

  重活一次,她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在這種路上,走得更領先些。猶如一場賭局,還未開盤,她便已經清晰地知道有哪些牌能為自己所用,又有何用。

  普濟寺不同別的寺廟,在山下有田地,有旁的收入。

  他們全靠香火。

  因而,一旦寺裡的香火不如過去,寺裡的和尚,日子也就會隨之變得拮據起來。

  前世,慶隆帝有一年突然又迷上了道教,轉眼間就將普濟寺給忘在了腦後。普濟寺的日子很快就因之變得頹唐起來。好在沒多久,慶隆帝又扭轉了心意。

  不過等到燕淮做了攝政王,普濟寺更是直接連廟門都要心酸爛了。

  謝姝寧過去曾見過戒嗔和尚一次,她記得,這是個極好財的老傢伙。

  嚴格來說,戒嗔這樣的和尚非但稱不得大師,甚至都不能算作是正經出家人。

  也正如她所料,竹簾後的戒嗔雖然還在念經,可心裡卻早已經在搜羅關於謝姝寧的事了。

  他廝混在皇城多年,哪裡會不知道坊間的流言。

  ——謝家的六太太,是個財大氣粗的人。

  他想著,就不由悄悄將視線從竹簾間細小的縫隙間透了過去,仔細打量著謝姝寧。外頭皆知,謝家的這位八小姐,同如今最得肅方帝疼愛的惠和公主十分要好。

  戒嗔停下了敲擊木魚的手,頓了頓遂揚聲道:「我佛慈悲。」

  外頭候著的一眾人就都靜止不動,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九小姐天性純良,天真爛漫,也不失為……」

  話未說完,陳氏站著的身子便猛地一僵。

  戒嗔和尚這話擺明了就是同外頭坐著的一行人說的。乍一聽字字是誇,可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再明白不過,不就是說謝姝敏天生愚鈍,無藥可治?

  陳氏都聽明白了,剩下的人又怎麼會聽不明白,眾人的面色就都變得怪異起來。

  得了戒嗔和尚這麼一句話,陳氏更是如遭雷擊,只覺得外頭「嘩嘩」的大雨都是澆在自己身上的,冷意直上腦殼,凍得她生疼。

  「九小姐請回吧。」竹簾後戒嗔幽幽地嘆了聲,聲音滄桑,帶著無窮悵然。

  謝姝敏隨即自竹簾後走了出來,睜著大大的眼睛,「姨娘的眼睛怎麼濕透了?」

  眾人這才驚覺,不知何時,陳氏已經淚流滿面。

  宋氏以為她是因了謝姝敏恐要痴傻一生而傷心難過,本著做為娘的心,也就不忍心訓斥她。

  殊不知,陳氏這會的眼淚可全是為自己哭的。

  她懊惱著呢,若當初一生下謝姝敏便溺死了她陷害於宋氏,也好比今日留著她讓自己難堪得好。且如今,就算她真狠心要了女兒的命,又有誰會相信宋氏連個傻子也不放過……

  留著這個傻子,才是真的膈應自己呀!

  陳氏咬著下唇,眼淚撲簌簌而落。

  戒嗔和尚又念了聲「阿彌陀佛」,再不吭聲。

  然而這一室雨聲中,謝姝寧卻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

  上山的第一日,就這樣在傾盆大雨中度過了。謝姝寧夜不能寐,苦苦等著,卻沒等到三老太太的妖蛾子。毫無頭緒,當真是毫無頭緒。第二日一早,大雨才歇,謝姝寧就起身往隔壁宋氏的屋子去。

  一上午,除了七太太張氏巴巴地來過一回,便什麼響動也沒有。

  她不放心,讓月白悄悄去打探三老太太那邊的動靜,卻得知,三老太太今早還沒出過門,一直在屋子裡抄寫經文,連晨食也是由春平端到屋子裡用的。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叫人太不安……

  這一回,謝家一行人原定在山上住三日。謝姝寧不論怎麼想,都覺得今日最容易出事。

  傍晚時,七太太邀宋氏跟謝姝寧一道去前頭聽戒嗔講經。

  走到半道,七太太說了句,「你們家老太太倒是心誠,早早打聽好了戒嗔方丈何時講經,又遂一讓丫鬟告知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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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22:05:31 |只看該作者
第104章 陰謀

  謝姝寧原本安靜地走在宋氏身後,聽到這話,眼皮一跳。

  來不及細想,她便喚了聲:「娘親。」

  宋氏跟七太太聽見,一道回過頭來。宋氏詢問:「怎麼了?」

  「娘親,我不願意去聽經……」謝姝寧故意漲紅了臉,等到宋氏湊近才輕聲貼在她耳畔道,「原本想著不好駁了七嬸的邀約,可這會倒有些泛起睏來,過會聽著方丈講經若是睡了過去,可不難堪?」

  宋氏哂笑,輕輕一點她的額,「你呀!」

  隨後她便吩咐起月白來:「快送小姐回去歇著吧,外頭還飄著雨,莫要出門去。」

  這一講經至少得說上個把時辰,若她這會便睏了,等下恐怕就真的要睡過去了。在佛前失態,乃是大不敬。宋氏自己倒無妨,可七太太在呢。七太太又是小萬氏的表妹,到時候哪一日若在小萬氏面前說起,未免虧了謝姝寧的閨譽。

  越是這樣的人家,自是越講究身份品行。

  尤是女子,處世本就不易,又怎能不時時謹慎。

  不過宋氏偏疼女兒,江南人又自來嬌養閨女,因而平日裡但凡能滿足謝姝寧的,她都會儘力滿足。這會只是不去聽經,當然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見謝姝寧轉身離去,七太太疑惑起來,扭頭問宋氏:「阿蠻這是上哪去?」

  「說是自己年紀小,佛法高深,怕是一時聽不明白,倒不如回去藉著這個把時辰多抄幾份經書好為伯祖母祈福。」宋氏微微搖搖頭,淡笑著解釋。

  謝姝寧的確有在為長房老太太抄經祈福,這事宋氏倒也沒胡說,因而她語氣肯定,毫無異狀。

  七太太聽了則重重點頭,稱讚她:「阿蠻自小便比別個懂事些,原是六嫂教得好。」

  宋氏忙說了幾句謙辭。

  兩人說著話,緩步同別的香客一道往戒嗔和尚那去。

  相反的路上,謝姝寧的腳步卻是一步比一步更加匆忙。

  月白不解,急聲問她:「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

  跟了謝姝寧幾年,月白到底也對她有幾分了解,見狀就懷疑是否出了事。

  「回去再說。」謝姝寧並不答話,只催促她走快些。

  這一回來進香,諸人都各自只帶了一兩個隨侍的丫鬟婆子,人極少。畢竟是寺廟裡,一切從簡,人多反倒是更不方便。因而就連三老太太身邊也只帶了一個春平,一個已經成了媳婦子的秋喜。

  江嬤嬤在臥床靜養,原本就該是桂媽媽跟來。可江嬤嬤卻嫌她不中用,便點名讓謝姝寧身邊的卓媽媽一道跟著來,此次暫且先在宋氏身邊伺候。

  所以,謝姝寧身邊能用的人,這會就只有月白一個。

  兩人飛快地在廡廊間穿梭。

  雨絲漸漸細密起來,被風吹著打到了兩人身上,月白忙幫她擋住。

  謝姝寧卻渾不在意,漸漸提著裙子一路小跑起來。

  天色慢慢晦暗了下來,用不了多久,怕是就要黑透了。

  臨近廂房,謝姝寧的步子卻慢了下來。

  月白猝不及防,差點撞上了她的後背,險險穩住腳步,「小姐,雨下大了。」

  謝姝寧「嗯」了一聲,眼睛卻在昏暗的光線裡四處打量起來。因謝家來的人不少,這會普濟寺也並沒有多少留宿的香客,這一片屋子裡就只住了謝家人。旁的幾名香客就都住到了普濟寺舊的廂房中,並不在這一塊。宋氏的屋子在最打頭的地方,三老太太卻住在另一頭。這會兩間屋子裡的燈都未亮,裡面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其餘的幾間屋子也都暗著,這會怕都趕去前頭了,哪怕陳氏也不會例外。

  當真是空無一人,月黑風高。

  突然,三老太太屋子的門被開了細溜兒一道縫。

  謝姝寧忙扯住月白的袖子,兩人隱到了拐角處的陰影裡。

  好在從這個位置望出去,視野仍算是開闊。謝姝寧站在前頭,月白躲在她後頭,就不大能看清楚外頭的景況,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小姐,究竟出了什麼事?」

  「噤聲!」謝姝寧飛快地從唇齒間擠出兩個極輕的字來。

  月白老老實實將嘴給閉上,一動也不敢動。

  傍晚時分,寺裡的各處的燈籠就都點上了。

  此刻在風雨中,晃晃蕩盪,昏黃的燈光也隨之顯得蕩蕩悠悠,搖曳起伏。

  有個纖瘦的身影像是隻飛蚊閃了出來,動作輕巧地合上房門,腳步匆匆地往另一頭去。

  謝姝寧心裡「咯噔」一下。

  原本看不清面貌的身影飛快地自燈籠照耀下的昏黃光暈裡掠過。驚鴻一瞥間,謝姝寧已瞧清楚了,這人是春平!

  三老太太既然讓人特地告知了七太太幾人,戒嗔講經的時辰,就斷不會自己不去。可春平向來是寸步不離她的,這會三老太太去了前頭,春平卻在這裡鬼鬼祟祟的行事,事情當然不對勁!

  謝姝寧盯著春平的身影,驚出了一聲冷汗。

  若方才七太太沒有說起三老太太,她根本還未想到。

  昨日上午一群人就到了普濟寺,到這會已兩日,可一直風平浪靜著,哪怕她心中一直告誡自己要謹慎再謹慎,卻也不免無意識地鬆懈了些。

  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她面上的神色越來越冷。

  這一回,她的好祖母又想要做什麼?

  下毒?

  在府裡的時候,她失敗過一次,就難以再得手第二回。玉茗院跟她的瀟湘館都嚴密如同鐵桶,這些年三老太太的勢力日漸單薄。要想在府裡動手太艱難。

  這樣一想,似乎就說得通了。

  為何三老太太要到寺裡行動。

  謝姝寧冷著臉,等到春平悄悄推開宋氏的房門閃身進去時,終於用低低的聲音急促地吩咐月白道:「小聲些,將春平堵在屋子裡!」

  「什麼?」月白方才什麼也沒有瞧見,驟然聽到這句話,一時回不過神。

  謝姝寧提起裙子,拔腳就朝著宋氏的那間屋子而去,只拋下一句話,「不必管,快走!」

  月白的力氣不小,制服一個平日裡就細弱伶仃的春平想來沒有問題。

  兩人放輕了腳步聲,飛快地靠了過去。好在雨聲大作,一時間,腳步聲偶爾加重,也並不十分明顯。

  到了門口,謝姝寧一看,門是虛虛閉合著的。

  就在這時,裡頭傳來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謝姝寧拽了月白一下,推著她就往門裡去。

  兩人幾乎是撞了進去。

  謝姝寧一眼就看到,有個黑影站在香案前。

  月白謹記著她方才的話,一把撲上前去。

  「呀!」春平扭過頭來,驚叫了聲,手中有個東西「哐當」一聲輕響落在了地上。

  這一片廂房中,每間屋子裡都有一張香案,上頭有個小小的佛龕,前頭擱著隻三足的小香爐。趁著兩人扭打在一塊的時候,謝姝寧飛快地衝過去順手就抄起了那隻小香爐,雙手緊抱著,口呼「月白閃開」,上前便重重砸了下去。

  黑燈瞎火的,也不知砸到了哪兒,只聽得春平悶哼一聲便沒了聲。

  香爐雖小,但對謝姝寧來說,卻並不輕,這一下仍耗費了不少力氣。

  黑暗中,她的呼吸聲聽上去急促又用力。

  「月白,去點燈。」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將呼吸聲放得平穩,一邊吩咐著月白點燈,自己一邊彎下腰去撿被春平脫手落地的東西。

  手指觸到一隻盒狀的東西時,月白也將燈點上了。

  等看清眼前的景象,謝姝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春平頭破血流地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來不及懊悔自己下手太重,謝姝寧飛快地將那隻盒子打開來,裡頭是顆黑乎乎的香丸。

  輕輕一嗅,一股子檀香的味道,餘味卻又似乎同檀香不同。謝姝寧不由懷疑,這寺廟裡到處都是檀香的香味,她嗅到的究竟是這顆香丸的味道,還是寺裡原本的香……

  「月白!」她心中一動,便出聲喚了起來。

  月白正在彎腰收拾香爐跟撒了一地的香灰,聞聲滿面驚慌地抬起頭來。

  謝姝寧衝著她微微一笑,將手裡的盒子遞給她,道:「去將這香丸放到祖母屋子裡的香爐中去,埋到香灰底下。」

  「小姐!」月白接過盒子的手哆哆嗦嗦的,頗為害怕。

  謝姝寧猛地握住她的手腕,「別怕月白,我們一道去!」

  月白抖著的手,這才穩了些。

  「帶上春平!」謝姝寧彎腰捧起香爐往案上一擱,將染了血跡的那一面朝向了佛龕,遂搶過月白手中的銀盒塞進懷中,才復又彎腰,「還愣著做什麼!」

  她年紀到底小,只好使出吃奶的勁抬起春平的腳,讓月白抬上半身。

  吹滅了燈,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

  月白哆嗦著:「小姐,她死了嗎?」

  謝姝寧這會累得厲害,咬著牙擠出話來:「死不了!」

  不過就這般擱著,會不會死,她可就管不著了。

  瓢潑大雨遮住了視線,兩人躲在雨幕背後,用最快的速度將春平抬進了三老太太的屋子。

  檐下掛著的燈籠,一團黃光。就著這點亮光,謝姝寧隨手扯下春平腰間的汗巾子揉成一團塞進她嘴裡,又讓月白將她丟進了三老太太的床底下。她自己則飛快地掀開香爐的蓋子,取出香丸埋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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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22:05:48 |只看該作者
第105章 隱憂

  普濟寺裡的香有安神靜心的作用,睡在廂房裡的人夜裡大多都會燃上,助眠。何況三老太太素日就是離不開香的,她夜裡必會點上。

  因而不管這顆黑乎乎的香丸究竟是作何用的,其苦頭恐怕都只能叫三老太太自個兒吞了。

  謝姝寧指使著月白將春平藏好,她則小心翼翼地重新將香爐的蓋子蓋了回去。隨後,兩人才一前一後閃出三老太太的屋子,將門嚴絲合縫地閉上,趁著昏黃的燭光,在漫天大雨嘩嘩的聲響中,飛快地離開。

  氣喘吁吁地回到自己屋子裡,月白方要去點燈,便被謝姝寧給阻了。

  「娘親那邊眼下還是一片狼藉,今夜你同我睡去那邊,好將娘親挪到這間來。」謝姝寧雙手微微顫抖著,因為方才抬動春平時花了大力氣,如今酸脹得用不上勁。

  月白點點頭應了,輕聲道:「那小姐,我們這便過去?」

  謝姝寧頷首,驀地道:「將你的衣裳取件乾淨地出來!」

  「嗯?」月白微怔,旋即想起自己身上怕是沾了春平頭上的血,若叫人給瞧見了可就大大不妙,急忙摸黑找了自己的包袱出來。

  謝姝寧拔腳就往外頭走,吩咐道:「帶上包袱,去了那邊再換上。」

  兩人忙又匆匆跑回了宋氏的屋子。

  趁著打發月白去換乾淨衣裳的當口,謝姝寧點上燈,時刻注意著外頭的動靜,只要一有人影閃現,就立即將燈火熄滅。好在這會戒嗔和尚怕是才講到興頭上,下頭聽著的一眾香客也斷不會在中途離開,只怕是要聽完的。所以等到月白換好了衣裳,外頭也並沒有旁的動靜。

  謝姝寧坐在桌邊,提起粗瓷的茶壺分別沏了兩盞冷茶,自己一氣喝了一盞,另一盞則遞給了月白。

  月白的手亦是哆哆嗦嗦的,卻不同於謝姝寧的力竭,而是源自心內惶恐。她極力鎮定著,雙手接過茶盞的時候,卻依舊重重抖了下,差點便將裡頭的茶水給傾了出來。

  「月白!」謝姝寧坐在那,忽然仰頭看她,雙手覆上她的手背,精緻小巧的面龐上,神色複雜,「別怕月白。」

  可被駭到了的人,又豈是一兩句別怕就真的不怕了的呢。

  月白倒是越想越覺得後怕,哆嗦著嘴唇,輕聲道:「小姐,若是春平死了怎麼辦?若是她死了可怎麼好?」

  謝姝寧皺眉,緊緊握住她的手腕,緊緊的似再不願鬆開,「她便是真的死了,同我們又有何干係?」

  即便春平真的死了,那也是死在三老太太床底下的,關我們何事?更何況,誰又能將苗頭對到尚不足十歲的她身上?謝姝寧一邊努力勸慰著月白,一邊卻被自己心中冒出的森然冷意駭住。

  年紀小,終究並非全無好處。

  可月白到底只是個十多歲的少女,這輩子也未曾經歷過幾件大事,心內的懼意一時間難以消除。

  謝姝寧又勸了幾句,見無效,索性轉換了話頭:「眼下不是怕的時候,我們先將地上收拾乾淨了再提!」

  「是……」月白學著她的模樣深吸了一口氣,彎下腰去直接用自己髒污了的那件衣裳收拾起了地上凌亂的香灰。

  這個時候,謝姝寧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隨著她一道俯身將地上霜白的細軟灰燼一一抹去。

  香爐壁上的血漬也被一點點擦去。

  謝姝寧和衣躺下,囑咐月白吹了燈。

  「小姐,若夜裡……」月白不敢離開,守在她身邊。靜了會,心裡的懼意總算消了些,腦子裡的思緒也就清晰了起來。

  春平只是個婢女,她膽敢做的事,定然不會只是她自己的想法。在她身後的那隻手,指不定還會有後招。而且這後招,誰也不知是什麼。她不禁擔心了起來。

  但她能想到的事,謝姝寧又豈會想不到。

  她決定睡到這間屋子裡來,一來的確是因為屋子裡一片狼藉不好叫宋氏瞧見了,二來也正是在擔心著這件事。

  以她對三老太太的了解,三老太太蟄伏了這麼久,這一回又選在了這樣的地方行事,必定有想過萬全之策。她不敢掉以輕心,唯有先想法子將母親送到另一間屋子裡去再說。

  「警惕著。」謝姝寧一手緊緊拽著被角,心裡不可謂不怕。

  她的另一手隱在被子底下,手中卻握著把吹毛斷髮的小匕首。

  這還是當初舅舅離京時,贈她的禮物。小小的一把,看上去精緻玲瓏,倒不像是兵器,而是婦人藏在袖中把玩之物。但是卻難得的鋒利合手。故而這一回出門,謝姝寧特地攜帶而來,連宋氏也不知。

  屋子裡兩人誰也不吭聲,靜靜等著時間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終於有了別的響動。

  很快,腳步聲就漸漸清晰了起來。

  謝姝寧屏息聽著,努力在嘈雜的雨聲中分辨著。她輕輕推了一把月白的背,叮囑道:「只說我睡下了,旁的什麼都別提。」

  話音落,宋氏已帶著卓媽媽回來了。

  廂房並不大,雖不至一眼便瞧見裡頭,卻也差不了多少。

  月白忙迎了上去,道:「太太,小姐方才等著您回來,結果便先睡下了。」

  「哦?」宋氏吃了一驚,「已在裡頭睡熟了?」

  月白點頭,「怕是白日就倦得很,回來沒一會便睡熟了。」

  宋氏脫下外罩的防風大氅,「既如此,就不必吵醒她,今夜我去她的屋子裡睡便是。」

  同謝姝寧所料想的分行不差。寺裡廂房的格局偏小,裡頭的器具亦是如此。謝姝寧睡下佔據了地方,宋氏自然就只能換一間屋子。不過宋氏說完這話後,並沒有立即離開,反倒是走近去仔細打量了會謝姝寧的「睡顏」,笑著又幫她掖了掖被角。

  趁著空隙,月白謹遵謝姝寧的吩咐觀察起了三老太太那邊的事。

  門緊閉著,除了窗上映著的燭火光亮,同先前並沒有多少區別。

  一群人一道回來,因大雨,各自回了屋子便都閉門不出。

  「阿蠻夜裡覺淺,怕是半夜要醒一回,記得將茶水溫上,切記不要讓她貪涼。」宋氏待了一會,遂準備起身去隔壁。臨行前,她忍不住細細叮嚀了月白一番。明知道這麼多年了,謝姝寧有什麼習慣,該如何照顧她,月白幾個貼身伺候的婢女怎麼會不知道。但是猶如慣性,叫她總是忍不住叮嚀了又叮嚀。

  月白亦強自鎮定著,逐一應下。

  宋氏這才領著卓媽媽去了隔壁。

  這會,三老太太的屋子裡,正在解開髮髻的三老太太突然吸了吸鼻子,問身後正在為自己梳髮的秋喜,道:「屋子裡怎麼有股怪味?」

  秋喜一愣,仔細嗅了嗅,卻並沒有嗅出什麼別的氣味來。

  「似是有股子腥氣……」三老太太呢喃了句。

  秋喜展顏,揀了梳子幫她細細將長髮梳理妥帖,一邊道:「老太太鼻子靈,外頭下了許久的雨,又是泥地,味兒都被引出來了,怕是土腥氣呢。」

  三老太太皺皺眉,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看,想起春平來,「這會,她怎麼不在屋子裡?」

  這話也不知是在問秋喜還是在問自己。

  但不管問誰,秋喜卻覺得有些隱隱不悅起來。

  三老太太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唯獨春平最得三老太太歡喜,平日裡但凡有點要事大事,都是喚春平去做的,就連值夜,也多是春平。秋喜嫉妒了許久,這會自己巴巴地為她梳著頭,她卻只記掛著不知上哪兒去躲懶了的春平,她心裡怎會覺得暢快。

  於是她想也不想,便道:「白日裡平就提過,說是吃了寺裡的齋菜,肚子不舒服,這會別是又去茅房了吧。」

  她故意將事情說得骯髒,妄想三老太太能因此厭了春平些。

  卻不想三老太太眉頭緊鎖,吩咐起來:「去茅房尋尋,她是否在那。」

  外頭下著瓢潑大雨,茅房的位置又偏,還要打了傘去。

  秋喜就有些不大樂意起來。

  她雖應下出了門,但只悄悄在外頭繞了一圈,就去回了三老太太,訕笑著道:「奴婢沒料錯,春平果真在那呢。」

  三老太太沉著臉,不言語。

  過了會,就在秋喜暗自歡喜三老太太這怕是生了春平的氣時,她才忽然問道:「你方才回來時,可瞧清楚六太太的屋子是否亮著燈?」

  「六太太?」秋喜方才哪裡留意過,這會聽三老太太問起,故意裝作仔細看過一番的模樣道,「六太太屋子裡的燈暗著,怕是已經睡下了。」

  三老太太緊皺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了些。

  方才在大殿聽戒嗔方丈講經,她被請到了前頭落座,宋氏幾人都在後頭,她悄悄回頭掃過一眼,雖未全部看清楚,但宋氏的半截身子還是映入了她的眼簾。因而三老太太這會聽到宋氏已經睡下,心裡頭才稍稍安心了點。

  她道:「去將香爐點上,你便退下吧。」

  除了春平,她並不習慣旁的丫鬟值夜。

  因而秋喜幾個昨夜便是睡在另一間廂房中,同別房的幾個丫鬟婆子擠著的。

  秋喜懊惱著,服侍三老太太脫衣歇下,又點了半天的香,才磨磨蹭蹭地退了下去。

  屋子裡,頓時便只剩下了床上的三老太太,跟下一動不動的春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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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夜禍

  氤氳的香氣自香爐上方絲絲縷縷升起,帶著種獨特的幽然。

  三老太太嗅著這股子味道,腦海裡浮現出的卻是宋氏的身影。

  她讓春平送進宋氏屋子裡的那粒香丸,通體漆黑,味似檀香,卻並非檀香這般簡單。多種香料被一齊碾碎搗成細微的粉末,酒瀝陰乾,調以些許白蜜,團成小巧的丸子狀。只一粒,便耗費了許多心血。

  這是迷藥,卻更勝過迷藥。

  她沉靜的面孔上,眼角已有輕微的細碎紋路,她終究還是老了。這些年,生生被她的娘家至今給逼得蒼老下去。

  不過這一刻,她揚起的嘴角上那抹難掩得意的笑容仍為她平添了幾分年輕張揚。

  她甚至未曾誕育過孩子,胸腔裡的那顆心其實仍是年輕的。沒有經歷十月懷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母女、母子之間那抹能超越一切的濃濃羈絆。

  忽然,她嘴角的笑意一僵。

  香氣像是冰涼涼的小蛇,逐漸在她的鼻尖上縈繞盤旋。

  這味道不大對勁!

  熟悉卻又陌生,陌生中又帶著融融的古怪暖意。

  她慌慌張張地想要伸手去掩住鼻子,卻恍然間驚覺,自己的身子已經隨著嘴角的笑意僵住了。然而,她的意識比過去任何時刻都要來得更加清醒。這份清醒來得兇猛又凜冽,叫她生生急出淚來。

  可偏生就連這淚意,也只是她意識中的而已。

  躺在榻上的她面帶微笑,雙目緊閉,一副睡得極熟極香的模樣,哪裡還有一分清醒的姿態。

  三老太太心急如焚,努力想要張開自己的嘴喚春平喚秋喜,可是她彎出優美弧度的唇線間,卻一個字也沒有被吐露出來。

  ——春平!

  ——秋喜!

  她在心裡一聲又一聲地吶喊,可除了她自己,誰也聽不見。

  這味香,氣味溫和幽然,可卻再霸道不過。說是香,倒不如說是藥。她才嗅了一會,便成了這幅模樣。這是她親手調製的迷魂香,除了在春平身上試驗過一回,這還是第二回用。見效如此迅速,效用如此奇佳,她本該得意洋洋大笑一場才是。

  可這會,香氣縈繞在她的鼻尖上,效果展露在她的身上,她哪裡還笑得出來。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這味香又怎麼會點在自己屋子裡?

  她分明親自吩咐了春平,將香丸埋到宋氏屋子裡的香爐裡去,怎麼會出現在這?

  秋喜說春平在茅房,難道也是謊話不成?莫非她早早便已經背叛了自己?

  三老太太被自己心內陡然冒出來的想法駭了一跳,又怕又惱。

  沒有法子,她便只能安慰自己,好在這香不等天明,就該失效了,熬過這幾個時辰也就罷了。畢竟,原先安排下的,仍安排在宋氏那,不至於再惹到自個兒身上。

  殊不知,今夜留在宋氏屋子裡的人,卻並非宋氏,而是她根本便沒有放在眼裡過的小丫頭謝姝寧。

  外頭大雨不歇,沒有月色也沒有星光。

  這樣的夜裡,謝姝寧一絲睡意也無。

  同樣的,月白更是沒有。

  謝姝寧半靠著坐起,略想了想便將手中一直緊握著的匕首塞給了月白。月白比她年紀大。比她高,比她身體壯實。若真到了要動刀子的時候,必然還是月白合適。

  月白卻被唬了一跳,抓著匕首不知是該鬆開還是抓緊些。

  「月白,你這膽子,倒真該好好練一練了……」謝姝寧在黑暗中幽幽嘆口氣。

  「奴婢不怕!」月白深吸一口氣,將手握緊,「江嬤嬤千叮嚀萬囑咐奴婢要照顧好小姐,奴婢不能怕!」

  謝姝寧微笑著,「那粒香丸,你可能瞧出來是做什麼用的?」

  月白汗顏,低聲道:「奴婢瞧不出,上頭似乎並沒有附毒。」

  不過她也只敢說似乎,興許是她先前過於害怕,未能發覺也說不準。這樣想著,月白不禁愈加愧疚起來,之前她可是讓謝姝寧自個兒去放了香丸,若真有什麼問題,她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就在這時,不知何處,忽然響起了聲輕響。

  兩人的身子俱是一僵。

  隨後,謝姝寧便發覺,這聲音不是從門外傳來的,而是從屋子背後發出。

  這一排廂房的後頭緊鄰山壁,中間正好能容納一人半左右大小。有人正在這條狹小的甬道裡穿梭!

  謝姝寧心神一凜,拽了月白一把,示意她準備好!

  兩人皆屏息而候。

  謝姝寧定定盯著臨近山壁的那扇窗戶,眼也不敢眨一下。

  慢慢的,那扇窗子後,似乎多了個人影。個子不低,似是個男人。那人在外頭略等了一會,揚手在窗欞上輕輕一敲,又候了會。見屋子裡沒有響動,窗子終於被撬開了。

  「咿呀」一聲,窗子外率先探進來個腦袋。

  謝姝寧盯著,愣住了。

  怎麼是個禿瓢?

  來不及細細思量,就在那人翻身從窗戶外躍進來,又反身去關窗時,她同月白一齊衝了過去。

  沒料到屋子裡的人竟然會早早有準備,那人飛快地便要逃走,然後手才攀上窗欞,就已經被月白手中的匕首抵住了脖子。

  「饒、饒命……」

  果真是個男人。

  謝姝寧壓低了聲音,道:「讓他跪下!」

  月白這會全憑一口勢要守護自家小姐的氣撐著,膽子倒也被撐大了幾分,聞言就重重踹了一腳來人的膝蓋,踢得人悶哼一聲摔在了地上,卻不敢掙扎。那把匕首雖小小的,可橫在脖子上,卻顯得寒意逼人,不必想都知道極鋒利。

  謝姝寧親自去掌了燈,端過去擱在了地上。

  燈火矮矮的,從屋子外頭看並不顯眼,恰巧這位置又隱蔽。

  「你是普濟寺裡的和尚?」就著微弱的火光,謝姝寧看清楚了眼前跪著的男人。光禿禿的腦袋上,頭皮還青著,像是才剃了髮不久。身上著了僧衣,可頭頂上卻並沒有授戒後的香疤痕。

  謝姝寧眼睛一瞇,肯定起來,「你不是寺裡的和尚!」

  「你怎麼知道?」跪著的人霍然抬起頭來,瞪著眼脫口而出。話說完,才懊惱地重新低下頭去。

  普濟寺裡的和尚雖然好財,卻還算是守清規,可眼前這人身上卻有著酒氣。

  謝姝寧抿著嘴,忽然起身,去取了隻荷包過來。隨後打開,伸出兩指從裡頭拈出一粒東西,飛快地趁人不備塞進了假和尚的嘴裡。

  雨聲嘩嘩,假和尚大驚失色,汗如雨下。

  那粒東西一入嘴,便登時消融不見,入口即化。

  他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喉間發出「咕嘟」一聲,啞著嗓子問:「你給我餵了什麼東西?」

  謝姝寧「咯咯」一笑,道:「毒藥。」

  假和尚忙要去摳喉嚨,卻因為被月白手中的匕首抵著,又不敢輕舉妄動,當下急得面如土色。偏生站在他跟前,居高臨下看著她的謝姝寧面上帶著笑,小小年紀卻猶如修羅地獄裡出來的厲鬼一般駭人。

  他強自鎮定,「你胡說,你一個小姑娘,哪裡會有毒藥!」

  「哦?你不信?」謝姝寧瞇起眼睛,「你可覺得那粒東西極甜,如今嘴裡還是甜得厲害?」

  假和尚下意識砸吧下了嘴,果真是甜得要命,他這輩子還沒吃過這般甜的東西呢!

  謝姝寧一點沒漏掉他面上變幻的神情,遂讓月白移開了匕首,漫不經心地道:「你既然不信,大可以立刻走人。」

  月白遲疑著,到底拿開了匕首。

  假和尚卻反而不敢動了。

  越是這樣漫不經心的模樣,越叫他心裡沒底。若方才那東西沒毒,匕首怎麼會拿開……他心裡已是認定有毒的了……

  「你把解藥給我!」

  謝姝寧往後退一步,「你將我想知道的事說清楚了,我便給你。」

  假和尚沉默。

  「不想說也罷,若沒有解藥,一個時辰後,你就該毒發了。」謝姝寧信口胡謅著,「興許你也聽說過,我有個舅舅在關外……關外的奇毒數不勝數,我想要你的命,你還能跑得了?」

  假和尚倒吸一口涼氣。

  他猜也猜得到眼前的小姑娘便是謝家三房的八小姐,他當然也知道她有個舅舅的確在關外。

  「有人派我來,污了六太太的清白。」他不敢不信,只能垂著頭低聲道。

  謝姝寧咬牙,「那人怎麼說的?」

  眼前的小女孩不過十歲左右模樣,可嘴裡問出的話,卻叫他不敢不作答。

  「她要我亥正來,說六太太沒有辦法反抗,會任由我為所欲為。」

  謝姝寧聽著,自然就聯想到了那枚香丸。

  她恨得緊,原地踱步,口中道:「你可是陳家的人?」

  假和尚聞言悄悄掀起眼皮覷了她一眼,不吭聲。

  謝姝寧隨即了悟,搶過月白手中的匕首,猛地一俯身,匕首就抵在了他的心口上,重得似乎下一刻就要戳進去,「一個時辰也太長了,我怕是等不了!」

  面前不過是個小女孩,他若是反抗不至於逃不走,可這會他已經對中毒一事開始深信不疑,口舌發乾,頭暈目眩起來了。

  「奴才是陳家的下人……」

  謝姝寧笑了起來,「她許了你多少好處?」

  「一百兩銀子……」

  謝姝寧嗤笑不已,「我許你二十倍,再加一顆解藥!只要你幫我做一件事,你應不應?」

  假和尚吃驚地看向她:「什麼事?」

  「也沒什麼,只不過想要你對那個只肯許你一百兩的小氣鬼,做她吩咐你對六太太做的事罷了。」伴隨著猶帶稚氣的音色,她的笑靨,猶如暗夜裡的細小白花,幽幽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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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22:06:16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反殺

  然而這隻在暗夜裡徐徐盛開的花朵,卻是淬了毒的利刃。

  餘音裊裊間,假和尚汗濕了背脊,帶著三分不敢置信輕聲詢問:「小姐可別是說笑……你當真要奴才這般做?」

  說著話,他心裡惦記著那顆解藥,直覺得自己的舌頭都有些僵硬起來,漸漸捋不直了,連帶著聲音也變得怪異,莫名多了些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彆扭跟陌生。

  謝姝寧一刻也未曾放鬆他的神色動作,早早便先他察覺出了變化。

  這人,恐怕已是對自己中毒的事開始深信不疑了。

  她一步步計算著,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著。原地轉了個圈,她微笑著道:「我從來不說假話,只要你應了,我就給你兩千兩,若嫌少,再多些也無妨。她如今也正靜靜躺著,一動也不動地等著你去為所欲為呢。」

  謝家的八小姐,母族富裕,身為陳家的下人,他哪裡會不知道。

  光禿禿的腦袋低低垂了下去,脖頸繃得緊緊的,似乎正在同心內的自己做著最後的掙扎。

  這樣的人,有良知嗎?

  謝姝寧的神色卻漸漸放鬆下來,她敢肯定,眼前的人,並沒有良知這般寶貴的東西。若不然,他也不會為了一百兩銀子就敢在深夜裡悄然潛入廂房。三老太太打得一手如意好算盤,特地從陳家挑了個下人剃了髮帶入普濟寺,這般做,再隱蔽不過。

  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

  謝姝寧嘴角噙著抹溫婉的笑意,逼近一步,手中把玩著那把精緻的匕首,凝視著尖端冷冷的光芒,道:「你可想好?」

  假和尚這才抬起頭來,斟酌著回道:「那就請小姐先將解藥給奴才吧。」

  「你想先要解藥?」謝姝寧笑著,慢吞吞反問了一句。當她是傻子不成!

  假和尚卻道:「小姐年紀小,不知事也是有的。方才可說過了,一個時辰便要毒發身亡,這奴才可不敢擔保一個時辰就能完事呀……」

  他說著,故意猥瑣地嘿嘿一笑。

  謝姝寧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湧,不由噁心得緊,「你想要解藥也不難,我給你便是。」

  假和尚當即鬆了一口氣。

  然而下一刻,他的心就又提了起來。

  謝姝寧將匕首拋給月白,自己轉身不知上哪兒取出一粒東西,掰開來,只塞了一半入他的口。

  「解藥給你可以,但卻不能全給你。若是幫你解了毒,你便跑了怎麼辦?」謝姝寧笑咪咪地將剩下半顆往地上一丟,抬腳就踩了下去,重重碾壓,「暫且先給你半顆,可延遲一個時辰,若是你就這麼跑了,那就等著被毒死吧。」

  說完,不等人開口,她又笑著補充了起來,「你瞧,這可只有這麼一粒解藥。」她抬起腳,將鞋底下沾著的東西在他眼前一晃,「如今這顆解藥已毀了。」

  假和尚大急,顧不得那解藥一入口,自己便舌尖泛苦,忙道:「沒了解藥,那我怎麼辦?」

  謝姝寧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自然還有旁的,只是放在哪裡,當然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要不想死,就乖乖在兩個時辰後,來找我。你若以為自己吃了半顆解藥,現下就能搶走另外半顆,可就休要做這春秋大夢了!」

  「你……」他惶恐地往後一縮身子,終於徹底覺得駭然起來。

  明明只是稚齡模樣,明明連眉眼都還未全部長開,可是眼前的小姑娘卻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妖異得不像是凡人。

  他終於道:「奴才記著了。」

  聲音微微顫抖著。

  謝姝寧作慈和狀,毫不顧忌地重重拍了拍他的腦袋,「去吧。」

  她心裡清楚得很,這人在三老太太眼裡,也只是枚用了便要棄的棋子罷了。她讓這人來污了母親的清白,絕不會只是如此,只怕是還另安排了時機尋謝家一眾人來圍觀才是。

  若不然,請這麼多人一道來進香,豈非就沒有意義了?

  她撫上自己因為激動而泛紅髮熱的面頰,心裡冷笑起來,難得三老太太如此縝密,她怎能不好好回報一番她的好意呢。

  窗戶被重新打開,由月白握著匕首,親自將人送出了屋外。

  雨絲斜斜被打了進來,不知從哪兒混進來一片雪白的花瓣,悠悠黏在了窗欞上。

  月白大口喘著氣,盯著花瓣移不開視線。

  像極了——

  這花瓣像極了謝姝寧面上掛著的笑意,純白無暇,天真動人,卻帶著潮濕又危險的水汽,似乎下一刻就會變成滔天大水向你兜頭撲來。

  月白直到這一刻,才驚覺,自己竟是從未了解過自己的主子。

  僵硬著,身後忽然纏上來一隻手。

  謝姝寧的手掌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假扮成春平,去尋陳姨娘。」

  月白的身形高矮都同春平極像,兩人的聲音若不細聽,也頗為相似。若隔著夜色,一切都只會更加容易。

  「這會子,陳姨娘怕是早就睡得爛熟了。」月白不明所以,驚訝地道。

  謝姝寧收回手,「你別進門,只在門邊告訴她,老太太這會要見她,說是有要事要密談,叮囑她帶上謝姝敏那丫頭。」

  月白聽著,一時間仍是尋不到話裡的關竅,聽得一頭霧水。

  「你只管去便是,小心些。」謝姝寧奪下她手裡的匕首重新放進鑲嵌著珠寶的刀鞘中,「等我們回了府,我再細細同你解釋。」

  月白嘴角翕動,張張嘴,覷著她的神色小聲問了句,「方才您可是真的給那人餵了毒?」

  她已經不敢輕易相信謝姝寧。

  「我哪來的毒藥呀!」謝姝寧沒想到她竟會問這個,遂將那個荷包打開,往自己嘴裡塞了一粒,「毒藥是窩絲糖,至於解藥,前先日子江嬤嬤不是為我制了黃連蜜做的糖丸嗎?正是那個……」

  月白瞪大了眼睛。

  謝姝寧推她一下,「莫說閒話了,快去!」

  「是。」月白回過神來,急急往外頭走。

  輕手輕腳地開了門,一聲輕微的「咿呀」聲響過後,她便閃身出去了。

  身影融進夜色,腳步聲放得極輕。

  謝姝寧亦像是一隻貓,踮著腳尖回到邊坐定。

  與此同時,剃著光頭的假和尚,也已經遲疑著走到了三老太太的窗外。

  他再三遲疑,不敢入內。

  三老太太可是他主家的親妹妹!

  然而,舌尖猶自泛著苦,舌根卻又帶著先前那膩人的甜。兩相交錯,叫他眼前不停地閃現過方才那把寒浸浸的匕首,還有握著匕首的那隻小手,厲鬼一般的女童……

  他隨即鼓起了勇氣,同之前一樣先輕輕叩響了窗欞。

  裡頭一絲聲息也無。

  他撬開了窗,卻沒有立刻就往裡頭去。

  吃一塹長一智。

  被蛇咬了一次,可絕不能再輕易地被咬上第二回。

  他小心翼翼地往裡頭張望,甚至不惜輕聲喚了聲三老太太。若是三老太太醒著,必定會聽到他的聲音,而且也只會當做是吩咐他去做的事出了紕漏,至多挨點責備而已。

  他想得清楚,卻沒有料到裡頭果真是死一般的寂靜。

  窗戶半開著,屋子裡的靡靡香氣就被風帶了出來。

  香氣已經很淡,卻依舊逼人。

  他翻身跳了進去。

  只是,並沒有立刻就履行對謝姝寧做下的承諾。畢竟在他眼裡,謝姝寧到底只是個乳臭未乾的孩子,這般大的孩子哪裡就會懂男女之事。因而,他雖進來了,卻只是準備待到時辰,就出去同謝姝寧要解藥跟銀子的。

  不過,屋子卻不能不進。他想著方才發生的事,心裡對謝姝寧難免還是有些恐懼擔憂,生怕那古怪的臭丫頭會來查勤,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他悄無聲息地朝著榻前進。

  外頭忽然落下個閃電,登時白練如光,屋子裡亮如白晝。

  雖只是一瞬,仍叫他瞧見了三老太太安詳的睡顏。

  他不禁愣住。

  奇怪,她竟然遠比他想像中的更年輕,更漂亮!

  他不禁四處張望起來,屋子裡除了三老太太外,竟連個丫鬟婆子也沒有,值夜的人都上哪兒去了?他呆呆地立在前,只覺得自己此刻身處的這地方有著說不出的古怪。

  但這古怪中,又夾雜著陌生的熱度跟誘惑。

  方才緊張壞了,這會放鬆下來,他吸著氣,只覺得身體裡的血在漸漸沸騰。

  正值壯年,氣血方剛的男人,盯著榻上一動也不動,安靜睡著的女人,他不由悄悄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帶出一陣苦味。

  他想起了謝姝寧的話。

  動抑或不動?

  他這輩子可還沒碰過比自己年長的女人!更何況還是自己的主子!

  他彎下腰去,小心地拍了拍三老太太的面頰。

  仍舊毫無反應。

  他不由暗自讚歎起來,這世上怎會有這麼妙的事?用不了多久,他便跑了,誰還能想到他身上去?拿到了解藥跟銀子,從此天高皇帝遠,他樂得逍遙自在!想到解藥,他又對三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齒起來。

  若不是她,他哪裡會中什麼毒。

  這樣一想,事情就愈發顯得水到渠成。

  害苦了他,怎麼著也該補償補償才是!

  他三兩下解開了自己的褲腰帶,不管不顧地掀開上的被子,重重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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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22:06:29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齷齪

  床上的人甚至連絲毫聲響也不曾發出來。

  溫香軟玉在懷,更是激發了他的膽色跟勇氣。粗糙的掌面攀爬著,落在了她的面頰上。暖的,滑溜極了。像是他吃過最好的豆腐,嫩生生,雪白誘人。他不禁低低呢喃起來,「嘁,這麼嫩,怎麼就成了老太太……」

  掌下的皮膚柔滑細膩恍若凝脂,他輕輕觸碰著,摸到了幾縷細碎紋路。

  不過他並沒有在意,倏忽間便略了過去。

  俯身,低頭,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身下的人,彷彿非人,而是具溫暖的泥塑,一動不動。

  他漸漸得意起來,嘴角掛著張狂的笑意,覺得自己這一回倒是也沒有白白回來。享了女色,又能得銀子,若不是中毒這件事一直在心頭盤旋不去,困擾著他,這會子他都要忍不住大笑幾聲了。

  黑暗中,他的喘息聲慢慢重了起來。

  他並不知道,自己身下仿若假人般的三老太太,其實清醒得很。

  甚至比往常的她,還要來得清醒許多、許多。

  這香有多霸道,她這會才真的瞭然。

  意識清醒,身體卻絲毫不得動彈。這也就罷了,偏生五感越加明晰,耳更聰,肌膚更加敏感。一切的一切,都叫她覺得又恐懼又難堪。她雖不能動彈,卻聽得見對方發出的聲音。她識得這聲音,她也終於明白過來,這粗俗又下賤的僕人,竟正在肆無忌憚地觸碰著自己的身體!

  她是矜貴的婦人,可不是那人盡可夫的下作女子!

  心內嘶聲吶喊著,她憤怒惶恐至極,身體卻漸漸不受控制地酥麻起來。

  這不是她的身體,這並非是她熟悉掌控著的身體!

  她年紀已不算小,可這般多年來,一個人寡居,日漸乾涸,這會便像是久旱逢了甘霖,緩緩濕潤起來。

  這樣的感覺,令她羞恥,又不忍心打斷。

  矛盾重重,她已無法思考,為何自己吩咐去尋宋氏的人,會出現在自己的屋子裡,又膽敢在自己身上做這樣的事。意識伴隨著內心的焦灼,一點點逝去。她拚命掙扎,腦子重新飛快地運轉起來,春平去了哪裡,春平這小娼婦究竟去了何處,為何這會了也不歸來?

  白皙的肌膚上烙印下了玫紅痕跡,她覺得自己在輕輕顫慄,緊跟著又悔恨起來。

  若是不將秋喜逐走,自己興許就不會落到眼下這樣的地步。

  可轉念間,又想到若這人敢對自己如此,同樣宿在屋子裡的秋喜也會被香氣迷倒,那她又如何能幸免於難,左不過是主僕二人一道出事罷了……

  她在心底裡啜泣著,只覺得自己像是躺在汪洋中的一葉扁舟上,晃動著晃動著,渾身濕透。

  這已是她今夜能想到的最壞的事,是此生發生在自己身上最最叫人痛苦不堪的事,卻全然沒有想到,事情遠遠沒有這般簡單。

  如今這一幕,不過只是開鑼的第一場暖身戲罷了。

  屋外,大雨仍在下。

  天色漆黑,無月無星。

  月白秉著謝姝寧的吩咐,悄然走至陳氏門外,抬手叩響了房門。

  「叩叩——」

  四下寂靜中,這短促而輕快的叩門聲顯得極響亮,可未曾傳遠,就又被雨聲給打碎了。

  如此反覆四五次,屋子裡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後窗紙上映出一抹黃暈。燭火隨著腳步聲開始朝著門口移動,月白注意地聽著,匆匆往後退了一步,將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都隱在了黑暗中,垂下頭去。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裡頭探出來一個腦袋。

  是雪梨。

  「夜已深,是誰叩門?」雪梨似乎並不敢出門,只站在門內衝著外頭月白的身影,壓低了聲音問了句。

  月白亦壓低了聲音,用比往日更深沉些的嗓音緩緩道:「老太太夜裡睡不安生,想起一事,因而吩咐我來請陳姨娘過去一敘。」

  「是春平?」雪梨掩著嘴打了個哈欠,「老太太怎麼這個時辰讓你過來?」

  月白的頭未抬起,依舊低著頭道,「老太太未說,我們做奴婢的自然也不會知道。不過,聽說是要緊事,不能耽擱了。」

  雪梨聞言不由吃驚,連哈欠也忘了打,「那、那我這便去喚陳姨娘起身。」

  「老太太特意囑咐了,要陳姨娘帶上九小姐一道去。」不停落下的大雨中,月白謹記著謝姝寧的話,連忙追加了一句。

  雪梨心裡記掛著,點點頭就轉身進了裡面。

  隨後,燭火穩穩地在窗檯下的木桌上燃著,屋子裡傳來小孩哭鬧嚶嚀的聲響,其間混雜著陳姨娘嘟嘟囔囔的咒罵聲。許是顧忌著「春平」在外頭,所以她並沒有揚聲,嘟囔了幾句,便靜了下來。

  月白並沒有等太久,陳氏就抱著謝姝敏自門內走了出來。

  雪梨自然也跟著,手中提著燈,幫諸人照明領路。

  主子要走在最前頭,雪梨要照明,就牢牢跟在陳氏手邊上,月白就正好落在了後頭。

  一行人踏著夜色,邁著細碎的步子來到了三老太太的屋子門口。

  裡頭黑漆漆的,竟沒有一絲光亮。

  陳氏不由皺眉,抱著謝姝敏的手微微一鬆,復才將她抱緊,口中道:「老太太莫不是又睡下了?裡頭怎地一點光亮也無?」

  「不會的,老太太正在裡頭等著呢,說是這事必要在今夜同姨娘商談。」月白死死低著頭,在她身後約莫兩步的距離說道。

  陳氏聞言欣喜起來,想著難不成是三老太太睡著覺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好主意,能禍害了宋氏又或是能叫她早早生下兒子來?

  一旁的雪梨瞧見了她面上笑意,就自作主張地去推門。

  先前秋喜離開時,因想著過會春平便要回來的,便沒有鎖門,這會裡頭也只是虛虛閉著,被雪梨一推,門就開了條縫。

  屋子裡的細碎聲音就沿著門縫飄了出來。

  陳氏一下子沒有聽明白,抱著謝姝敏大力推開門走入裡頭,輕聲喊人:「母親,您可醒著?」

  雖然成了妾,但是她稱呼三老太太為母親的習慣倒是一直都未能改變。眾人也都不甚在意,三老太太自己這個做長輩的人都渾不在意這些個規矩,旁人又還能說什麼。

  這會,陳氏喚了一聲,屋子裡奇怪的聲音就立時滯住了。

  「春平,去點燈。」陳氏見沒有回應,皺著眉,吩咐起來。

  可根本沒有人應聲。

  「春平上哪兒去了?」她的眉頭皺得愈加緊,又道:「雪梨,去將燈點上瞧瞧。」

  雪梨忙提著燈上前去尋,誰知好容易尋到了,一抬手燈一提,眾人就被眼前的這一幕給嚇呆了。

  陳氏驚慌地把謝姝敏放在了地上,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三老太太床上怎麼會有個男的?

  好在她雖震驚,但仍算是鎮定,並沒有尖叫出聲。

  雪梨更是直接被嚇懵了,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哪裡還能尖叫。

  陳氏率先回過神來,也顧不得旁的了,自己急忙去將門栓上,又一邊壓低了聲音吩咐雪梨速速去將三老太太喚醒。竟是全然沒有將僵在床上的另一個人放在眼中。她向來覺得三老太太不如面上那般正經,可苦於從未瞧見過,這會真遇上了,震驚過後反倒是鬆了一口氣。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就在她煞費苦心想要將這事掩過去時,站在邊上小小的謝姝敏突然揚聲大笑了起來,嚷著道:「祖母的上為何會有個禿瓢?禿瓢……禿瓢……咯咯……」

  黑暗中,童音稚嫩又詭秘,「咯咯」的笑聲以及毫不壓低的話語聲霎時劃破了一室寂靜。

  也不知她是哪裡聽來的禿瓢二字,這會指著上的假和尚,笑嘻嘻地說個沒完。

  陳氏急忙俯身去捂她的嘴。

  可是哪裡來得及!

  就在謝姝敏喊出聲來的那一刻,悄悄趁著陳氏不注意溜走的月白,以及照著謝姝寧的吩咐將各人的房門都重重叩響了。

  猶如驚雷落下,屋子裡原本熟睡的人便都被吵醒了。

  似乎只是剎那間,這一排廂房就變得燈火通明起來。

  月白趁機回到了屋子裡,同謝姝寧兩人裝作堪堪被吵醒的模樣,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地又推門出來。

  外頭一片亂糟糟,謝姝寧冷眼望向三老太太屋子的方向,故意大聲問了起來:「可是出了什麼事,祖母屋子裡怎麼有好些人影?」

  她聲音清脆,又故意用了大力氣喊,倏忽間便傳遍了眾人的耳朵。

  大太太自來喜歡掌控大局,聽到這話,又生怕三老太太這個唯一在場的長輩出了事,慌忙讓丫鬟婆子都衝了過去,自己亦是拔腳緊追。

  大片燈火映照之下,廂房裡亮如白晝。

  假和尚原本想跑,卻不妨忽然間被謝姝敏這麼一喊,外頭動靜一起,給弄傻了。

  遲疑了一下,便再沒有逃走的機會。

  大太太一進門,就愣住了,隨即便立刻讓手下力氣大的婆子擁了上去將人制住。

  就在這時,床上的另一個人悠悠轉醒,光裸著的手臂往邊上一掃,無端端帶出幾分叫人不齒的媚氣來。

  出了一身的汗,門又洞開了回,屋子裡殘餘的香氣一掃而光,藥性便過去了。只是過去得太不是時候,反倒是叫三老太太更加不得見人。

  大太太瞠目結舌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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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6 22:06:41 |只看該作者
第109章 落魄

  外頭落雨霏霏,屋內的人恍若失神。

  「三嬸!」吃驚過後,大太太大睜著眼,脫口喊了聲。

  床上的人僵住。

  大太太望著,連連後退,「快關門!」

  話音落,便有丫鬟急步衝到門邊,大力將才開了的門緊緊閉合,連細溜兒一條縫也斷不敢留。七太太幾人動作慢,才走至門外,方要入內,門就被關上了,差點撞上鼻尖,唬得七太太踉蹌著往後退了步,摔在了宋氏身邊,詫異地道:「大嫂這是做什麼?」

  宋氏伸手扶了她一把,皺眉道:「裡頭可是只有大嫂?」

  「我還沒來得及瞧一眼呢,門就合上了,哪裡知道裡頭都有誰。」七太太「哎喲哎喲」輕聲叫喚著,站直了身子,「我這腳,別是崴了……」

  宋氏忙攙著她就要送她回去,「快去看看,可別真崴了腳,明兒山也下不得。」

  七太太眼巴巴地瞅著緊閉的門,心裡頭貓爪在撓一般,癢癢的,根本不願離開,可腳踝處傳來的痛意又叫她不敢再在這拖下去。

  「大嫂,關門做什麼,可是三嬸出了什麼事?」七太太遲疑著戀戀不捨的時候,好容易阻了謝芷若不讓她跟出來的三夫人蔣氏匆匆趕了來,等看清眼前這一幕,登時疑惑起來,便親自上前叩響了門,揚聲問道,「三嬸可還好?」

  方才眾人的門可都被又重又急的動作給叩響了,只怕是有大事。

  故而一行人才急巴巴地披衣起身,甚至來不及梳髮便趕了來。誰知來了,卻吃了碗閉門羹,換了誰能高興得起來?

  大太太在裡頭聽著也是又惱又頭疼,來回踱步,快步走至門邊,隔著門回應:「三嬸夜裡魘著了,過會便無大事,幾位弟妹都先回去歇著吧,這裡有我便可。」

  蔣氏聽著,眉頭一蹙,不悅地拍了下門,道:「大嫂這說得是什麼話,我跟七弟妹也就罷了,難道連六弟妹也不能進去?」

  真論起來,宋氏才是三老太太的兒媳婦,她大太太是長房的媳婦,同三房可是隔了房的,若三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也合該是宋氏去伺候著才是。

  這道理,大太太又豈會不知道。

  只是方才慌慌張張的,一時間給忘了。

  此刻聽蔣氏一提,她立即便想了起來,忙道:「三弟妹說得是,是我糊塗了,還請六弟妹進來才是。」

  左右三老太太都是三房的人,是宋氏的婆母,這事旁人要瞞,宋氏卻還是瞞不得的。

  大太太掏出雲錦的帕子,重重擦拭了番自己額上不斷冒出來的汗珠子,又用動作示意著屋子裡的婆子扯了汗巾子先堵了那光頭漢子的嘴,免得叫外頭的人聽見了動靜。

  「六弟妹一人進來便是了,三弟妹、七弟妹就暫且先回去吧。」大太太咽口唾沫下去,咳嗽兩聲,將手搭在了門邊上,又喊了聲。

  外頭宋氏原本正要扶著七太太離開,聽到這話,當然走不得,只得將七太太交到蔣氏手上,自己朝著門口走去。

  「娘親。」謝姝寧旁觀著,忽然喊了聲。

  不等她再說話,隔著門的大太太便緊跟著急聲道,「阿蠻可莫要進來,夜還深著,早早回去歇下吧!」

  謝姝寧聞言垂眸,嘴角微微一彎,遂對宋氏道:「阿蠻暫且先回去歇了,明日再來瞧祖母。」

  宋氏頷首,「去吧,有事娘親再使人來喚你。」

  話畢,緊閉著的門被大太太打開了僅容一人通行的大小,待到宋氏進去,又急急忙忙將門重新牢牢關上。

  蔣氏則讓人扶著一瘸一拐的七太太,回了屋子。

  片刻間,外頭又寂靜了下來。

  謝姝寧盯著門扉細細看了看,心裡頭明鏡一般,大局在握。

  以她對大太太的了解,但凡有點事,大太太這個做長嫂的,定然就會衝在最前頭。她又是個習慣了打圓場,做和事佬的人,除了在元娘的事上顯得刻薄無腦外,旁的事大錯是斷斷不會有的。

  今夜三老太太這一齣,被她發現了,自然也就不會聲張。

  每一步都被她計算得恰到好處,精確無誤。

  可月白卻有許多事都還想不明白,回房的路上,她萬分緊張地輕聲問道:「小姐,若那人、那人將您說了出來可怎麼好?」

  謝姝寧搖搖頭,「他不會有機會開口的。」

  出了這樣的事,姦夫還想要申辯?門都沒有!

  但她雖這般說了,月白仍舊是副惴惴不安的模樣。

  兩人進了門,月白便又道:「若他當真說了可如何是好?」

  熬了半夜,當真有些睏倦起來,謝姝寧揉了揉眼,打個哈欠勸她:「他就是說了,難道會有人信?是大伯母會信,還是娘親會信?」

  的確似乎是這個理……

  月白高高吊起的心這才略微落下了些。

  而三老太太房內的幾人,那顆高懸的心卻沒法這麼快就落下。

  尤是大太太,撞見了那樣的畫面,只恨不得戳瞎了自己的眼才好!按年紀,三老太太同她一般無二,可按身份,三老太太卻是她的長輩。既是孀居多年的長輩,到底是該讓人敬重些的。

  何況平日裡在謝家,三老太太就連衣服都特地揀了老氣橫秋的穿,二十幾歲時便尚且如此,如今徐娘半老,當然更是這般。

  這樣一人,所以哪怕謝家諸人都知道她心不善,卻到底敬著尊著。

  因為她養大了謝元茂,又為三老太爺,守了幾十年。

  身為婦人,一個年少喪偶的婦人,這樣就夠了。

  可今夜——

  大太太深吸一口氣,將手搭在了宋氏肩頭,眼睛卻盯著角落裡緊緊捂著謝姝敏嘴巴的陳氏看,「六弟妹,你說這事該如何處置?」

  「該先聽母親解釋一番才是。」宋氏心裡亦是大震,可她對三老太太的感情連大太太都不如,震驚過後,心裡頭湧上來的盡數都是鄙夷罷了。鄙夷裡,又夾雜了幾分慶幸。

  好在這一回,諸人帶來的丫鬟婆子都是心腹親信,若不然,這事怕是很快就要傳遍了。

  做了祖母的人,卻在外出進香時做出這樣不堪的事來,叫人如何如何還能正眼看待她?

  伴隨著宋氏的話音落地,屋子裡的一眾人就又都望向了床上蒙著被子,神色極其陰鬱的三老太太。

  汗濕的髮絲有幾縷仍黏在她的面上,脖子上,模樣狼狽叫人不忍直視。

  偏生床榻之上,又是一片狼藉,屋子裡還有著靡靡的氣息,大太太不禁羞紅了臉,半響才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三嬸,今夜這事……」

  話未說完,三老太太忽然扭頭看了過來。

  眼神冷厲狠毒,似要吃人。

  大太太悚然一驚,後退一步才發現三老太太這目光根本就不是落在自己身上的,而是落在了宋氏身上。

  她在兩人身上來回看了一遍,不由暗暗為宋氏拘了一把同情淚,身為長輩自己做了骯髒無恥的事,竟還用這樣的眼神看兒媳婦,當真是可憎。

  「你們都給我滾!」

  咬牙切齒的聲音自那張陰沉的面孔下傳了出來。

  大太太一愣,旋即氣惱起來。

  都這個時候了,她竟還有臉仗著長輩的身份對自己呼來喝去,甚至用上了「滾」字?

  大太太挺直了腰桿,冷笑了聲,伸出手指點了點跪在地上被堵了嘴的光頭漢子,道:「三嬸葷素不忌也就罷了,怎地連出家人也不放過?」

  可話說完,她差點閃了舌頭。

  出家人!

  她方才竟忘了,這可是個和尚!

  這下可真的糟糕了,若是個野漢子還好隨意處置,可既是個和尚,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普濟寺不是一般的小寺院,這事若不通報戒嗔方丈,就不好隨意處置了他。可若是通報了,三老太太同人苟合的事就不免要傳了出去。這麼一來,謝家的臉面要往何處安放?從今以後,謝家的女兒還要不要嫁人成親?

  眨眼的工夫,她心裡已是千迴百轉。

  「大嫂,依我看,這事只怕還是要稟明了戒嗔大師為上。」宋氏亦想到了這些事。

  大太太哭喪著臉,道:「六弟妹,這事……唉……」

  床上的三老太太見兩人如此,氣得心肝發疼,卻不好反駁。

  她如何能說眼前這人並不是寺裡的和尚,而是她特地從陳家帶來的下人呢?她又如何能說,這人原是為了宋氏準備的?

  她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將苦頭盡數自己嚼爛了!

  僵持間,宋氏緊皺著眉頭,看向了陳氏:「陳姨娘,更深露重,為何你會在這?還帶上了敏敏?」

  陳氏聽到她突然喚起了自己,身子一顫,支支吾吾地道:「我夜裡睡不安生,來尋母親說話……」

  三老太太一聽,立時狠狠瞪了她一眼。

  說話,說什麼話?

  身子上帶來的羞恥跟內心的憤怒幾乎席捲了她全部的理智,她終於再也受不了這樣被人當成罪人一般審問,忽然抓起身後的枕頭重重砸了出去,指著宋氏厲聲罵道:「賤人,這都是你的陰謀,你這個賤人!娼婦!下作的畜生!」

  一聲比一聲更加不堪入耳。

  宋氏只是平靜地聽著,大太太卻嚇得掩住了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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