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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hans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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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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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 11:3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章 石匠


  這個星期天氣一直不算好,頭頂總是灰蒙蒙的,卡爾.梵伯特心情也跟天氣一樣,低沉到了極點。

  走在濕漉漉的石板街上,時不時有人向他打招呼——在這座小鎮裡,卡爾經營著一間學院。和灰堡那些貴族子弟才能就讀的學院不同,他同樣麵向普通民眾的孩子們授課。因此在邊陲鎮,他有著相當高的聲望。

  「嘿,梵伯特先生,早上好。」

  「先生,我的兒子表現得還好嗎?」

  「什麼時候有空,卡爾,一起去釣魚吧。」

  平時卡爾總會微笑著的回應他們,但今天他只是點點頭,一句話都沒說。

  自從目睹了安娜的絞刑後,他眼中的世界出現了裂紋——或者說從離開灰堡起這道裂紋就一直存在,可他故意視而不見。他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而學生天真單純的笑容也從某種程度上遮掩了裂紋。

  直到安娜死去,他才發現,這個世界並沒有任何改變。那道裂痕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擴大了。

  對於安娜,他的記憶停留在半年前。她在學院三十多名孩子中並不顯眼,普通的模樣,話也不多,但有一點讓卡爾印象深刻。

  那就是她對知識的熱情。無論自己教什麼,文字也好,歷史也罷,她總能第一個記住。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枯燥的宗教演變史,對方也能捧著書看上一整天。他也曾見過小姑娘幫忙照料鄰居家的羊——在陽光下,安娜細心地給羊羔刷著毛,動作輕柔的像照顧嬰兒。那副畫面他至今仍記得很清楚,女孩的笑容甜美怡然,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邪惡掛得上鉤。

  後來街區發生過一場火災,安娜的母親不幸逝去,安娜也沒再來學院。直到一星期前,她被證明是女巫,絞死在鎮中心的廣場上。

  被魔鬼誘惑?不潔之人?邪惡者?全是放屁!他心中第一次對教廷產生了懷疑,第一次對自己傳授的知識產生了懷疑。

  安娜是不是女巫他不知道,但邪惡一詞怎麼也輪不到她!假如一個尚未成年,對世界懵懂而充滿好奇的女孩也能被稱為邪惡的話,那灰堡裡的行政官員們都是來自地獄的魔鬼才對!為了幾百枚金龍,故意偷換石料,導致新區劇院建設過半時發生垮塌,三十多位石匠會成員因此喪命。

  但他們上絞刑架了麼?一個都沒有!法官最後宣判石匠會領袖建設不當,處以流放,石匠會勒令解散。而知道內情的卡爾為了躲避風頭,不得不拖家帶口逃離灰堡,一路向西,最終來到邊陲鎮。

  他辦起了學院,擁有許多學生,認識了新鄰居,新朋友,但灰堡上演的罪行始終刻印在腦海中。現在,他再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嘲弄——到底什麼是邪惡,天上的諸神真能看得清楚嗎?

  壓倒卡爾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娜娜瓦。

  娜娜瓦和安娜不同,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反。她是個極為活潑的女孩,在學院裡也頗有名氣。只要不上課,就很少見她有停歇的時候,不是騎在樹上逗鳥,就是趴在草地裡打滾。問她幹什麼呢,她先咯咯笑上好一陣,才回答說在聽蚱蜢和螞蟻吵架。

  娜娜瓦的臉上總是充滿笑意,這似乎是她的天性。這個悲慘困苦的世界與她無關,至少在學院裡,她可以一直無憂無慮地笑下去。卡爾甚至有一絲好奇——她從出生起到現在有哭過嗎?

  直到兩天前,娜娜瓦一臉哭喪地找到他,「老師,我會和安娜一樣被絞死嗎?」

  他這才知道,自己的學生,娜娜瓦.派恩,也成為了一名女巫。

  「啊,那不是梵伯特先生嗎!請來這邊,幫我們看看這上面寫的什麼。」

  卡爾感到有人在拉扯他的袖子,他抬起頭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小鎮廣場旁。許多年人圍繞公告板嚷嚷著什麼,聽到梵伯特的名字,大家都自覺讓開了一條道。

  「您來得太巧了先生,幫我們看看吧。」

  「是啊,本來一直是梅格那家夥讀的,結果說肚子痛去上廁所,到現在都沒回來。」

  若是平時,他肯定會笑著點頭,然後將公告板上的內容詳細解釋給眾人聽。但現在卡爾發現自己做不到——這些人的笑容和熱情不似作偽,但對他來說,卻比戴著假笑的面具更難以令人忍受。

  絞死安娜的告示也是這樣貼在上面,大家也是如此興高采烈地討論。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都是凶手,他在心裡說,你們的無知和愚昧殺死了她。

  卡爾強壓下情緒,吸了口氣,走到公告榜面前。

  「王子征召人手建設邊陲鎮,有多種檔次的工作可供選擇,」他念道。

  但我也是凶手之一,又有什麼資格去責怪他們?告訴他們女巫是邪惡者的人不正是自己嗎?卡爾只覺得嘴角泛苦,瞧瞧我都跟孩子們說了些什麼,對著教會教義照本宣科,還自以為講得不錯,見鬼!

  「碎石人,要求男性,20歲至40歲,身強體壯。每天報酬25枚銅鷹。」

  「泥工匠,性別不限,18歲以上,有砌築經驗,每天報酬45枚銅鷹。」

  「雜工,要求男性,18歲以上,每天報酬12枚銅鷹。」

  「……」

  不,他必須做點什麼,如果安娜的死已無可挽回,那麼至少不能讓娜娜瓦重蹈覆轍。卡爾心中有個聲音在呼喊,石匠會覆滅時他沒有站出來,安娜被絞死時他也沒有站出來,難道自己要這樣一直沉默下去,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可愛的孩子被送上絞架?

  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帶著娜娜瓦逃離邊陲鎮麼——他有自己的家庭,一家人從灰堡顛沛流離來到這裡,情況剛有好轉又要離開?更別提娜娜瓦自己就出身於富足家庭,居無定所的生活她受得了嗎?

  「石工匠,性別不限,年齡不限,凡參與過市政建設、要塞、工事之人皆可,市政廳長期招募,每月報酬1枚金龍。」

  「補充條款:經驗豐富,表現優異者,可授予官職。」

  告示讀完,眾人已經喧鬧起來,「每月1金龍的報酬,這都比得上長歌要塞的騎兵隊了!」

  「可你會嗎?壘個糞坑都不利索,還建要塞?」

  「你們別光盯著這個,就前麵幾項也很不錯啊,每天報酬都給的話,算下來不比打獵少多少。」

  「確實,打獵還有可能把命丟了,迷藏森林可不是隨隨便便能去的地方。」

  卡爾.梵伯特沒有關注這些,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告示最後的印章和簽名上。那是四王子羅蘭.溫布頓的親筆簽名。

  難道王子不知道沒多久便是邪魔之月了嗎?無論他想建什麼,此刻開工都不是個好時機。看來溫布頓殿下對建設一竅不通,倘若自己能用石匠會的名頭引起他注意……卡爾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或許通過這份招募,他可以見到王子本人——邊陲鎮的最高執政者。

  這個念頭讓卡爾吞了口口水,說服王子相信女巫並不邪惡?傳言王子殿下想法獨特,性格與常人不同,而且極為厭惡教會。說不定行得通!他想,盡管最後下令絞死安娜的是羅蘭王子,可看得出他並不情願。

  王子本人不過二十歲出頭,他應該更容易理解,那些尚處在豆蔻年華的少女們,又怎麼會突然變成罪不可赦的邪惡之徒?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被當成女巫的同黨,一起送上絞刑架。教會律法有明確規定,任何包庇女巫或為女巫求情者,都應視作自甘墮落的邪徒。

  只能寄希望於厭惡教會的王子同樣將教會的律法當做廢紙了。

  卡爾在心中祈禱。

  盡管不知道該向哪位神明禱告,他仍閉上雙眼,祈求祝福。

  為了死去的安娜,為了還活著的娜娜瓦,為了他心中的裂紋不再擴大。

  他決定冒這個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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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一章 三王女



  「海風變冷了,」望著不見邊際的海洋,嘉西亞.溫布頓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略帶遺憾地說。

  「因為冬天快到了嘛,」她身後一名外貌英俊的男子回答道,「雖然這裡屬於南方,但終究不是極南之地。只有沙民才不理解什麼是冬天。」

  「我們的船隊在冬天不能出港,洋流會讓他們寸步難行。所以這一次應該就是最後一次出航了。」女子回過頭,「法瑞恩,黑帆出去多久了?」

  「兩個月零四天,」男子毫不猶豫地說,「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會在三日後抵達碧水港。」

  嘉西亞大笑起來,「希望他們能帶給我足夠的驚喜。」

  法瑞恩.科班望著眼前張揚的女子,心裡感概萬分。她那頭灰色長髮在秋日陽光下折射出絲絲銀光;眼珠呈淺綠色,眼角狹長,盯著人看時有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在海邊待得久了,她的皮膚略顯粗糙,並不如王室其他女子那般白皙,但法瑞恩絲毫不以為意。在他眼中,嘉西亞所擁有的氣質足以令任何美貌都黯然失色。

  和灰堡裡那群近親交配出來的蠢貨不同,溫布頓三王女是真正的天才。她有著貴族的智慧和驕傲,卻又不像貴族那般恪守常規,這一點上她甚至有點像平民——對打破平淡充滿期待,極富冒險精神。

  當然,沒有哪個平民會擁有像她這樣的高度和視野,就連公爵、王侯在她面前也顯得短視近利。能把碧水港所有貿易收入全部投到船隊的建造上,自家金庫裡不留一塊硬幣,光這一點就是那幫守財奴遠不能及的。

  「這些金龍藏在櫃子裡沒有任何意義,不用時它就跟石頭一樣。只有當你花出去,它才能體現出自身的價值。關鍵在於,花掉它不等於失去它,只要使用的當,你獲得的回報將遠超它自身。」——法瑞恩現在還深深記得她對自己說的這番話,幾乎是醍醐灌頂般衝破了他腦中日久以來形成的固有觀念。

  比起那些整天數著自己積蓄又增長了多少的王室貴族們,法瑞恩覺得這才是統治者的風範。

  於是他義無反顧地投入嘉西亞麾下,追隨她來到碧水港。

  而到達此地後,法瑞恩才發現自己三王女所做的遠不止如此——她不僅有理念,更有行動。她圍繞這個核心製定了黑帆計劃,並且有條不絮地一步步執行下去。早在五年之前,嘉西亞培養的勢力就已經滲入碧水港,籌備組建黑帆船隊——而那時,溫布頓三世還沒提出過爭王令。換句話說,她早已走在所有繼承人的前面。

  「回屋裡吧,風越來越大了,」嘉西亞偏頭說。她的行宮位於碧水港最南端,鮭魚港灣之上。這座塔式的建築猶如駐紮在海岸邊的守望者,塔頂端是片圓形露台,視野開闊,可以鳥瞰整個港灣和來往於此的商船。

  如今經過五年經營,碧水港的貿易已初具規模,船塢每六個月就會有一艘三桅帆船下水,而他也獲得了對方的初步信任。趁著三王女心情看起來不錯,法瑞恩猶豫著問出了這幾個月以來心中最大的疑惑。

  「殿下,我有一點不明白,」他關上門,將呼嘯的海風隔絕在屋外。

  「你說,」她微笑著點頭。

  「為何國王還沒頒布爭王令前,您就能提前預知到這一切?」他也曾猜想過是不是溫布頓三世提前告訴了她,但仔細推敲下便知此事絕不可能。誰都知道二王子才是國王最看重的繼承人,爭王令正是為他而設,這點從二王子的封地金穗城就可以看出。

  可光憑自己就猜到這一切,並在五年前開始布局?神靈在上,她那時才十八歲!

  「預知?」她露出一副好笑的樣子,「你把我當女巫了嗎?我可沒有那種裝神弄鬼的能力。」

  「呃,但是……」

  「我並不知道父親會想出爭王令這種爛點子,來為他那寶貝二兒子鋪路。事實上,有沒有爭王令和我做的這些又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法瑞恩忽然像意識到了什麼,驚訝得長大了嘴。

  看到法瑞恩.科班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嘉西亞笑了,「難道非要等父親說我可以爭奪王位了,我才有這個資格去爭嗎?同樣的道理,將城市治理得最好的那位就一定能坐上灰堡王座麼?我原以為你看到黑帆計劃時能懂的。」

  原來如此,法瑞恩喃喃道,她的船隊不單純是為了財物組建的。這支屬於三王女的船隊在跑完貿易後會在遠離港口的地方換上黑帆,搶劫其他城市或國家的商船。同樣,三王女鼓勵她的領民駕船出海,一同參與到黑帆計劃中。她允諾,任何劫掠來的財物歸船主擁有,碧水港對此份獲利永不收稅。

  這一舉措給她帶來了巨額財富,因此這一次她乾脆命令黑帆船隊徑直南下,去掠奪任何經過無盡海角的船隻,以及南部的沙民。

  而這些舉措,並不僅僅是為了錢財。嘉西亞沒有將這筆掠奪來的財富用來建設城市或拓展陸路貿易,她只是又把它們投入到造船場,繼續建造更多的大船。

  在這幾年中,她獲得了大批經驗豐富的水手,凶悍的戰士,和萬眾擁戴的民心——如果她不能繼續執政,參與掠奪的惡徒們統統會被送上絞刑架。

  「將城市治理得最好的那位就一定能坐上灰堡寶座?」不,法瑞恩現在知道了,能坐上寶座的,是擁有眾多艦船和士兵,可順著三灣河而上,直抵金穗城下的嘉西亞.溫布頓。

  「那您知道自己會被指派到碧水港來嗎?」

  「這個倒是意外,一場交易的添頭罷了,」嘉西亞聳聳肩,「原本還當是教會糊弄我來著……」

  跟教會有關?見對方沒有說下去,法瑞恩也不敢追問。但他清楚,即使嘉西亞沒有來碧水港,這塊地方也會遵從她的旨意,按她所希望的方向繼續走下去。

  「把這些先放一邊,」她給自己倒了杯紅茶,「之前的小把戲看來失敗了。」

  「啊,是,」法瑞恩連忙收回思緒,回答道,「只有邊陲鎮有消息傳來,彙報說藥丸失效。其他地方連消息都沒有。」

  「沒有消息應該是被哥哥們幹掉了吧,意料之中。本來就是隨手布置的棋子,無關大局,只是用來消磨這等待的時間罷了。不過……」她話鋒一轉,「別的棋子失敗很正常,但我沒想到連四弟都能安然無恙。說實在的,我有一點點失望啊。」

  「翠鳥在密信裡說,藥丸的確吃下去了,只不過……」

  「失敗就是失敗,我不想聽解釋,」嘉西亞打斷道,「過不了多久就是邪魔之月,我們可愛的王子殿下會去長歌要塞避難吧?到時候邪獸入侵,要塞恐怕會亂上好一陣子。你寫信給她,讓她好好把握機會。我想看看這次幸運女神是否還會站在四弟一邊呢?」

  「是,殿下。」

  「你下去吧,」嘉西亞揮揮手,就在法瑞恩準備告退時,三王女又叫住了他,「啊,對了。我記得那顆藥丸是在煉金大師恩比瑟那裡買的吧?」

  法瑞恩點點頭。

  「當時他怎麼說來著?無色無味、如水即化、服入必死、無藥可救,還是他最新的煉金成果?」嘉西亞打了個哈欠,「絞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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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二章 燒製


  羅蘭站在燒製間後院裡等待第一批水泥出爐。

  這座磚房是他專門為水泥生產設計的,長約十五米,寬四米。前後都有一個門,不同的是前門盡可能寬敞,以供人們搬運材料。而後門只有一人寬,能讓安娜偷偷進入燒製間。

  為此,他還在房子半腰處修建了一圈圍牆,將燒製間後半截包圍起來,進出口安排有騎士把守——他們都是卡特的部下,忠誠度毋庸置疑。

  水泥的生產流程說起來很簡單,將石灰石碎成粉末狀後與黏土、鐵粉混合,用乾法或濕法煆燒成熟料,再同石膏一起磨細即可使用。原料都很普通,鐵粉難以大量製作可以不放,關鍵在於熟料的煆燒溫度。

  燒製水泥時所需要的具體溫度羅蘭並不記得,就算記得他也沒辦法測量和控溫——無論是紅外測溫儀還是熱電偶測溫槍都比水泥複雜了無數倍。他只知道這個溫度幾乎和鐵的熔點相近,而煆燒工序也是生產水泥的一道難關。

  就冶煉技術不發達的時代而言,維持高爐溫一直是困擾所有人的問題。普通開口爐的熱量損失極大,很難將爐溫保持在1200度以上。而反射爐又需要耐高溫內膽,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怎麼造耐火磚。傳統煉鐵的高爐就更不行了,溫度或許能達標,但單靠那狹長的爐腔來煆燒水泥,只怕等邪魔之月都過去了還燒不出足夠的量。

  因此羅蘭設計的燒製間根本沒有任何加熱措施,他靠的是安娜。

  被人工破碎的小顆粒石灰石與黏土混合後摻水攪拌成漿料,均勻的鋪在燒製間內。接著騎士鎖死大門,清走雜工。安娜從後門進入,讓火焰烘烤地上的漿料,直至一同放入室內的鐵棒熔化。

  羅蘭有些坐立不安,這是他駐守邊陲鎮的第一步。如果造不出水泥,三個月建起一道城牆的計劃便只是空談。沒有城牆阻擋,只怕沒人願意死守在這鬼地方。無論是真實歷史還是虛構文學,想要好好種田,一塊穩定的根據地是必不可少的。

  「殿下,您說的這種東西真能把石頭都粘在一起?」守在四王子身邊的卡特.蘭尼斯問。雖然王子告訴他這是灰堡煉金工坊的最新研究成果,但他仍將信將疑。畢竟那幫子人就沒做出過什麼真正可靠的煉金產品。

  「誰知道呢?反正他們是這樣說的,」羅蘭攤手道。

  這個世界煉金術和占星術一起被並稱為賢者之術,在大陸國家都十分流行。王室一般會培養自己的煉金術師和占星家,用於秘藥煉製和預測命運。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研究太過高大上,以至於產生了盲信的心理。考慮到這點,羅蘭自然而然地把水泥配方的來源問題引到了煉金工坊頭上。至於首席騎士信不信,那根本無關緊要。

  窗子裡冒出的火焰逐漸熄滅,看樣子是燒製好了。

  羅蘭呼得一下站起來,將卡特趕出院子,獨自守在磚房後門前等待。

  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安娜赤裸著身子走了出來。羅蘭第一時間將袍子披在她身上,又給她端來杯水,「怎麼樣?」

  女巫的臉上灰撲撲的,濕法製水泥雖然揚塵低,但在煆燒時灼熱的空氣仍會帶起粉塵。對於不能戴口罩的她來說,在裡面待上數十分鍾顯然不會太舒服。她咳嗽兩聲,點頭道,「泥漿已經變成灰粉了。」

  羅蘭等不及燒製間溫度降到足夠低,他將打濕的毛巾纏在頭上,抓起把鏟子鑽進了後門。

  高熱的空氣瞬間包圍了他,他一時間感到呼吸有些困難,手上的皮膚被烤得生疼。還好鏟一把灰用不了太多時間,不然這種環境裡待個幾分鍾只怕會引起高溫休克。

  「這就是你要的東西?」安娜將女巫套裝穿好後,伸過頭來問。

  「看起來很像,」羅蘭將粉末攤平,用手指感受它的餘溫,「具體行不行還得試下才知道。」

  「它有什麼用?」

  「造房子、造橋、修路,可以用的地方太多了。如果它能成功,以後人民的居所將不畏風寒,暴雨和大雪也無法摧毀。」他用另一隻手拍了拍小姑娘的頭,「是靠你才做出來的喔。」

  安娜低下頭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少女的呼吸變快了一拍。

  按理論來說,燒製好的熟料要與石膏研磨,以此來調節它的硬化時間。但此時無需考慮這麼多,羅蘭稍作休息後又鏟出兩把,接著叫來站在院外的卡特,讓他按灰粉三份摻河沙一份的比例來配製水泥砂漿。

  首席騎士也完全不介意幹些粗活,對他來說,做這種事情比在灰堡時替殿下打架鬥毆或者勾搭出遊貴族小姐要好上太多了。

  由於原料中沒有加入鐵粉,配出來的水泥漿色澤偏淡,呈現出灰白色。羅蘭把它們一股腦地倒在一塊石磚上,再將另一塊扣上去。水泥凝固時間在四個時辰左右,考慮到試製品的不穩定性,他打算乾脆等到明天再看結果。

  第二天一早,羅蘭就急匆匆地帶著卡特和安娜趕往燒製間後院。推開門,他注意到水泥外表已是凝固狀態,與兩塊石磚緊緊接合在一起。固結的表面看起來凹凸不平,部分位置泛起了白霜。

  羅蘭蹲下身,將堿化反應產生的白霜刮去,用手指按壓硬化後的水泥,觸感讓他心頭一喜——水泥表麵堅固硌手,完全不同於泥土夯實後的觸感,即使用指甲用力去扣,也無法在上面留下一絲痕跡。

  卡特得到四王子示意後,先是試圖將石磚搬起,但沒能成功。他從側麵狠狠踢了數腳,直至水泥與地面的接合處斷開,兩塊石磚依然牢牢粘結在一起。最後他揮起劍柄用力敲打它們,也只能敲下一小塊邊邊角角。

  「這就是「水泥」的效果嗎,」卡特立刻意識到了它的作用,「簡直不可思議。昨天還能像熔化的蠟燭一樣流動,僅過一晚上便堅如岩石。有了這種東西,城牆想建多快就能建多快。只要石頭足夠多,我們甚至能在五年內建出一道圍繞國界的城牆!」

  「那有什麼用?」羅蘭不以為然道,「再高大的圍牆也擋不住來自內部的敵人。我倒寧願把邊陲鎮的破舊木屋都變成堅固的水泥房,讓我的領民再也不必擔心落到一場天災後無家可歸的境地。」

  「……」首席騎士愣了愣,他實在沒料到集各種貴族陋習於一身的四王子會說出這樣的話。

  「以後你會看到的,」羅蘭再次肯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對眾多穿越者而言,科技是第一生產力。而在這裡,女巫才是第一生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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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三章 城牆


  水泥的生產很快邁入正軌,為了讓安娜得到充分休息,燒製間兩到三天才開工一次。未煆燒時則盡可能準備更多的原料,為此羅蘭再次發出招募令,將碎石工的人數增加了一倍。

  不過他也清楚,自己不能一直依靠安娜去做這些事。長期工作於揚塵環境會使人得上矽肺病,加上以後生產規模擴大化,一個安娜遠遠不夠使用需求。

  女巫不應作為消耗品來使用,而應該作為推動文明發展的引擎。盡管羅蘭心中對此再明白不過,目前仍只能把全部精力投到城牆建設上。擋不住邪獸,一切都無從談起。

  連接北坡山和赤水河的城牆基礎已經動工開挖。按穿越前的慣例,他作為項目總負責人,在一堆神情驚愕的圍觀群眾面前,親手挖出了第一鏟土。

  原以為水泥問題解決後,搭建一座城牆那是輕輕鬆鬆,可實際做起來才發現,他根本對工程一竅不通。基礎挖多深,要多寬?地段高低不平怎麼解決?六百多米長怎麼保證建好後在一條直線上?他倒是看過市政修路時一群小夥子在用儀器和標尺望來望去,似乎是叫經緯儀和水準儀吧?但在這裡什麼都沒有啊!

  作為一名機械繪圖狗,羅蘭雖然跟隔壁的土木搬磚狗並稱理工雙狗,但所學內容天差地遠。而雇傭來的泥工匠沒一個參與過大型工程的建設,可謂比自己都不如。因此城牆開工後進展極慢,一個禮拜才挖出半條淺淺的溝槽。

  工程一旦失去管控,很難說最後的產物會是什麼樣子。比如說這條好不容易挖出來的淺槽,與其說是城牆基礎,倒不如說是條排水溝來的貼切。盡管開挖時羅蘭比劃了個大致寬度,但挖著挖著這寬度就明顯走形,越變越窄。站在遠處遙望,簡直像條彎彎扭扭的小蛇。

  即使這樣,羅蘭也不願意停工。本著能挖一點是一點的精神,只要燒製間不開工,他就會整天待在北坡山腳,用肉眼調整基坑的延伸方向,緩緩向前推進。同時他還將招募令上石工匠的報酬翻了一倍。

  幸好這樣的尷尬沒有持續太久,羅蘭在燒製間指揮準備煆燒第六批水泥時,大臣助理巴羅夫彙報說有石工匠響應招募,還稱其在灰堡石匠會待過,人已經帶到院外等候覲見。

  他稍微回想了下便心花怒放,灰堡石匠會在記憶裡可是大名鼎鼎的組織,就連四王子都聽過他們的名號。雖說似乎是因為一起施工事故被勒令解散,但搞這行哪能不出事呢?

  「帶他進來,」羅蘭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點點頭道。他原本想叫安娜避開,但隨後一想便罷了。邊陲鎮有兩千多人,見過女巫真面目的人並不多。而且安娜此時的模樣已經和之前一心尋死的時候判若兩人,加上一身奇裝異服,估計即使見過也認不出來。

  卡爾.梵伯特被騎士帶進院子裡時忐忑不安,他打算先告訴殿下這個季節並不適合展開大型工程,待取得殿下的信任後再慢慢改變他對女巫的看法。可傳言殿下素來行事無忌,勸阻若得到反效果該怎麼辦?

  他心亂如麻地鞠躬行禮,抬起頭時卻怔住了——殿下身邊的女孩模樣如此熟悉,讓他產生了自己是在做夢的錯覺。卡爾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情不自禁地喊出聲來,「……安娜!」

  臥槽,羅蘭心裡叫到要糟,這也太巧了吧,隨便招個工匠也能招到女巫的鄰居?看得出,對方對安娜絕對足夠熟悉,否則不可能在一個照麵的時間內就辨認出來。他轉頭望向卡特.蘭尼斯,首席騎士心領神會,立馬將門栓拉上,堵在唯一的出口上。

  「老……師?」

  安娜的反應讓羅蘭一時沒回過神來,什麼,老師?

  「真的是你,安娜,我……我……」卡爾只感到眼眶一熱,接著有什麼東西流淌下來。他無力地跪倒在地,不斷重複道,「對不起,對不起……太好了,太……好了……」

  過了好一陣子,卡爾.梵伯特才平複過心情,他緩緩站起身,再次向羅蘭彎腰致意,「十分抱歉殿下,我失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是石匠嗎?」

  「我曾是,」卡爾放下心頭包袱後,回答也流暢起來。殿下沒有殺掉安娜,刑場上被絞死的是替代者——意識到這點後,他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雖然不清楚對方為什麼要救下一名女巫,但不管怎樣,哪怕是殿下想把她納入寢宮,那也比送上絞架要好得多。這至少說明王子殿下並不懼怕女巫是魔鬼化身的傳言。

  他詳細講述了自己從灰堡流落到邊陲鎮的經歷,包括在此地開辦學院和發現學生娜娜瓦.派恩也成為女巫的事。最後他懇求殿下也將娜娜瓦藏入宮中,免得暴露後遭受迫害。

  站在一旁的安娜聽完後雖然滿臉想要為娜娜瓦求情的模樣,但始終未有說出一句話。

  又一個新的女巫,這下還真是重大喜訊,不過派恩這姓氏似乎在哪聽過。羅蘭招來大臣助理悄聲詢問,才知道是邊陲鎮一戶小貴族的姓氏。

  「你可以帶她來見我,如果她真是女巫的話,我保證她不受到任何傷害,」羅蘭允諾道,「但我不能將她從派恩家帶走,特別是在她未遭受到家人實質威脅前。另外,我救下安娜也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考慮了下,決定還是說清楚比較好,「我需要她的幫助。比起魔鬼邪力這種無稽之談,我更相信女巫的力量無關善惡,是可以控制的。所以安娜也好,娜娜瓦也好,任何女巫,只要沒有做出違法之行,我不會認為她們有罪。」

  「接下來,我們談談正事吧,你參與過灰堡城牆的建設?」王子將話題轉回到施工事宜上來。

  「是!」卡爾點頭道,雖然四王子殿下沒像他所想的那樣將娜娜瓦收下,需要女巫幫助一說也讓人摸不著頭腦,但總歸他願意保護娜娜瓦的安全,這就足夠了。

  「很好,我打算在赤水河和北坡山腳修建一道城牆,用來抵擋邪獸入侵。如今這項工程就由你來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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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四章 能力


  「殿下,這道城牆您打算修多高,修多寬呢?」

  「至少高十五尺,寬六尺,可供四人並排行進,」羅蘭暗自點頭,專業的就是不一樣,首先先問技術參數,再確定施工方案。

  「那麼它需要下挖一人深的溝槽來穩定上部牆體,而且頂部寬六尺,牆高十五尺的話,下部寬度則至少翻倍,」卡爾飛快回答道,「這樣一來光是挖槽都要消耗大量人力。殿下,如果您能給我一百五十人,我應該能在邪魔之月到來前挖好這條溝槽。」

  「一道水溝可擋不住邪獸,」羅蘭不置可否。

  「正是如此,城牆上部用石頭砌築的話,則需要三年。若只為了阻擋邪獸,城牆可以不用砌那麼高,大約十二尺即可,寬度也可以縮小三分之一,底部縮減到六尺。挖溝槽和砌牆體同時進行,人數增加兩百……如此一來,我可以在明年邪魔之月到來前完成它。」

  卡爾頓了頓,接著說道,「請恕我直言,殿下,現在不是開工的好時節。如果不及時砌築牆體,溝槽即便挖好,經過一整個冬天的雨雪浸泡後,也會失去它原本的作用。那樣您反而要花去更多的時間和人力去清理軟化溝槽,將挖掘深度再次加深。」

  「如果按你說的,牆建十二尺高,寬四尺,溝槽需要多久能挖好?」

  「應該需要一個半月,」卡爾回答道。

  「那麼就按這個方案做吧,挖槽和砌築同時進行,在邪魔之月到來前砌成。」羅蘭揮手打斷了卡爾想要說的話,「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先看看這個,來自灰堡煉金工坊的最新作品。」

  他自然沒時間再黏一次石磚給石匠看,只是把之前那兩塊黏好的拖出來展示了一番。好在王子說話幾乎沒人敢質疑,當卡爾聽到這種被稱為水泥的煉金黏合劑能在晝夜之間由液體轉化為固體,並產生極高的黏合力時,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震驚神色。

  為石匠會奉獻了上半生的他自然能意識到這項發明有多麼偉大,除了黏合石頭,更重要的是它還能隨意塑造形體。這豈不是相當於不用二次切割和打磨,便直接擁有了任意形狀的石料?能將費時費力的加工階段拋棄,任何建築的搭設速度都會提上一個新台階。光這一點就足夠令人興奮了!

  羅蘭滿意地看著對方神色,再次問道,「怎麼樣,你覺得三個月夠嗎?」

  卡爾.梵伯特聲音有些發顫,「如果您說的沒錯,不不,我是說……如果煉金工坊他們對此物的描述沒錯的話,我……我願意試一試。」

  「很好,水泥的使用方法我會讓人寫一份詳細資料給你,還有其他需要的話就跟我的大臣助理談談,」羅蘭笑道,「卡爾先生,現在你就是行政廳的一員了。」

  見到娜娜瓦本人是在隔天下午。小姑娘有些茫然地看著安娜,抓著衣角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已經……死了嗎?」

  第一次看到她時,羅蘭不得不承認,女巫的力量不僅賦予了她們神奇的能力,還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她們的外貌和氣質。她和安娜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卻都含有一種獨特的韻味。這種感覺跟年齡無關,也和生活狀態無關,即使安娜在監牢等待死亡時,所散發的光芒也依然不減。翻遍整個記憶,無論是灰堡的街頭流鶯還是教養甚佳的貴族小姐,他都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非要形容的話,把她們和女巫放在一起,就像是黑白照片中出現了彩色人物。

  帶她來的卡爾.梵伯特很識趣地告退了,行宮花園裡只剩下羅蘭、安娜和娜娜瓦。

  「你沒死,安娜也活得好好的,」羅蘭忍住笑意道,「我是四王子羅蘭.溫布頓,而你是——」

  「我是娜娜瓦.派恩,」小姑娘聽到自己沒死,表情又活過來了。她徑直跑到安娜身邊,嘰嘰喳喳和她說著什麼,全然不顧羅蘭這個灰堡王子的身份。羅蘭自然也不會跟一個才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計較,他靠著圓桌坐下,給自己倒上麥酒,在一旁欣賞兩個女巫的「日常」。

  安娜顯然有點不適應對方的自來熟,娜娜瓦說上十幾句她才會應上一聲,話說回來,安娜也不過十七歲,卻已經有了大姐姐的感覺。羅蘭不禁想,當她長大後,會變得有多出眾?

  直到娜娜瓦語速逐漸放緩,他才咳嗽兩聲,開口問道,「派恩小姐,聽你的老師說,你覺醒為女巫了?」

  相比絕大多數人所說的「墮落」為女巫,羅蘭更偏好覺醒一詞。他不會天真的認為所有女巫都是純潔無暇的白紙,身懷惡意的人獲得力量後只會造成更大的破壞。這就跟武器一樣,可以製造暴力,也可以抵抗暴力,關鍵看武器握在誰手中。也許教會宣傳的女巫屠殺事件都是有事實依據的,但把這個當成女巫群體的罪證就太不公平了。

  娜娜瓦表情僵了僵,低聲問,「您會絞死我嗎?」

  「不,當然不會,上絞架的都是十惡不赦的罪犯。你不是,安娜小姐也不是,所以不用擔心這點。」

  她吸了口氣,點點頭,「我也不確定……老師說,女巫是被魔鬼引誘後才擁有的邪魔之力,可,可我並沒有見過魔鬼啊?」

  「你是何時發現自己變得與眾不同的?」

  「大概一個禮拜前吧,」娜娜瓦嘟囔道,「我看到一隻小鳥摔斷了腿,很想幫幫它。然後……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我手中跑了出來。」

  「有東西跑了出來?」羅蘭追問,「接著呢?」

  「嗯……它忽然把小鳥包圍住,像團黏糊的水,」娜娜瓦斜著頭回想了下,「接著小鳥的腿就好了。」

  難道她的力量是治療類型的?羅蘭心裡撲通猛跳了一下,他十分清楚這種能力意味著什麼——在沒有抗生素,沒有現代醫學,遇到創傷和感染很可能直接死亡的年代,能快速愈合傷口簡直相當於多了條命。這種能力對推動整個文明進展作用不大,但對個體生命來說卻意義驚人。

  他立刻走到門邊,讓守在外面的騎士找一隻活雞來。要是能證明她說的是真的,自己說不定就能借此改變邊陲鎮女巫受到無情迫害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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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五章 自以為


  見騎士領命而去,羅蘭重新回到桌邊,「你能救治小動物,為什麼還會覺得女巫是邪惡的?」

  「老師說過,女巫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有時候看起來並不壞,但那是魔鬼為了引誘更多人而設下的陷阱……」女孩聲音低了下去,「我,我真沒有見過魔鬼,我發誓。」

  「你當然沒見過,那不過是教會的謊言,你的老師也是被蒙騙者之一,」羅蘭安撫道。

  「教會騙人?」娜娜瓦張大了嘴巴,「為什麼?」

  羅蘭搖搖頭,沒有解釋。就算他說出來,她們也無法理解。當文明尚未發展到一定程度,這種奇葩的事情就總會發生。甚至不需要利益推動,人們會自動把天災、人禍、或難以理解的現象歸於幻想出來的幕後黑手——就歷史而言,這個鍋大多數都是由女人來背的。

  而這個世界,女巫擁有了來歷不明的切實力量後,則更容易成為教會的打擊目標。想想看就知道,教會絕不可能放任這種異像不管。要不將所有女巫都封為聖女,稱這是神的恩賜;要不獵殺女巫,稱她們是魔鬼的代言人。然而,一旦選擇了前者,一神教的威嚴就會受到極大打擊——因為女巫的出現跟教會毫無關係。萬一信奉其他神明的教會也將女巫封為聖女,大家都是神選之人,那麼誰家的神才是唯一真神?

  多神教能共存的前提就是諸神們真實存在,能夠互相製約。既然神不存在,都是靠嘴炮虛構出來的標誌物,憑什麼讓對方來分享這個世界?因此任何一神教都會宣稱自己信奉的才是真神,對於異教徒,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肉體消滅。同樣他們也只能選擇後者,不遺餘力的打擊女巫。

  這無關喜好,僅僅是為了利益。

  城堡廚房裡就備著活雞,騎士提著它翅膀來時,它還在撲騰亂踹。

  接下來的事就讓娜娜瓦目瞪口呆了,羅蘭從腰間摸出把銀色小刀,讓騎士抓穩了就朝雞身上捅去。捅完還讓娜娜瓦上來治療它,治好後再換個方式繼續……如此反複。

  當那隻被折騰了半天的雞終於一命嗚呼時,羅蘭對娜娜瓦的能力有了個大概的了解。

  她可以令破損的部位複原,包括割裂、骨折、瘀傷。如果部位完全缺失,例如將雞爪切斷後,她無法使其長出新的爪子。但把斷爪接上再施展能力,則能讓斷口完好如初。最後,她沒辦法逆轉生死,一旦雞死亡,她的治療就無效了。

  整個治療過程中羅蘭沒有看到她所描敘的「黏糊的水」,她只是簡單地把手放在雞的傷口處,傷口就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一連串試驗下來,娜娜瓦的體能消耗並不大,至少沒像安娜訓練時那樣滿頭大汗。

  唯獨不滿的是娜娜瓦本人,她覺得這樣對待雞太過分了,以至於到試驗結束都一直嘟著嘴瞪著羅蘭。

  「好啦,別瞪了,來吃點東西吧,」羅蘭見狀只好使出「召喚下午茶」一招來轉移她的注意力。這招對付安娜屢試不爽,他認為該年齡段的女孩子很少有人可以抵禦美味甜品的誘惑。而事實證明,娜娜瓦在精美糕點面前的表現不比前者好多少。

  吃完糕點後,羅蘭叫人送走了娜娜瓦。安娜不解地問,「你為什麼不把她留下?她和我一樣,都是女巫吧?」

  「她還有家人,而她的家人目前並沒有發現她是女巫。」

  安娜低聲說,「只是早晚問題。」

  「對,早晚而已,」羅蘭歎了口氣,「所以能晚一點是一點啊。你……想你的父親麼?」

  她搖搖頭,如湖面般平靜的眼眸沒有泛起一絲波瀾。看來被自己父親背叛這種事已經令她徹底失望。不過沒有親人,她還會有朋友。

  「娜娜瓦會經常來的,事實上,我打算讓她每兩天來這練習下自己的能力。」

  聽到這話,她眨巴了下眼睛,快速點點頭。

  「你想和她一樣,重回卡爾老師的學院,和其他孩子一起學習嗎?」

  安娜沒有回答,但他覺得自己聽到了對方的心聲。

  「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只要我在,你們終將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走到哪裡都不會有人抓走你們,把你們送上絞刑架。這一天會到來的,」羅蘭一字一句說道,「我保證。」

  *******************

  自從卡爾.梵伯特接管工程後,四王子羅蘭頓時清閒下來。

  他每天下午都待在城堡花園裡,陪著安娜或娜娜瓦練習。如今安娜訓練時已無需再準備額外衣物,即使每根手指上都躍起火苗,她也能熟練操作它們,而不會像之前那樣失手點燃自己的魔女帽。

  娜娜瓦也換上了一套同款女巫製服,練習時她雖然滿不情願,但看下午茶的份上,還是噘著嘴老老實實地做了。看著兩個女巫在院子裡晃來晃去,羅蘭心中的惡趣味得到了極大滿足。

  偶爾他也會去北坡山腳看看工程進展,經過兩個多星期的建設,城牆已經修出百米左右。在沒有經緯儀測距的時代,卡爾指揮匠人們用一根木杆在每天同一時刻,根據太陽照射的影子來確定距離和平直度。每隔十杆設下一座望樓,起到穩定城牆的作用。

  如此大規模的用人自然也引起了鎮子裡貴族的注意,不過他們除了找巴羅夫打聽下情況外再無動靜,仿佛這事跟他們無關似的。羅蘭對此絲毫不以為意,這些人的家業都在長歌要塞,斷然不會留在此地幫他守衛邊陲鎮。他甚至能想像出這幫人私底下聚在一起時嘲笑自己不自量力的畫面。

  不只是貴族,商人也一樣。往年在邊陲鎮收購動物皮毛的行商見這次沒什麼東西可以購買後,已開始陸續啟程返回要塞。對於空手而歸的不滿情緒,自然是發泄到執政者羅蘭身上。關於灰堡四王子羅蘭.溫布頓在邪魔之月到來前還大興建設,簡直愚蠢又無知的說法,已經順著赤水河傳開出去。

  此時恐怕沒有人認為他能守住這座小鎮,甚至大部分人根本沒望這方面想。畢竟四王子留給大家的印象裡,不包括勇於戰鬥這一條。無論他在折騰些什麼,最後總要乖乖回要塞避難的。

  就這樣,在眾人的議論紛紛中,羅蘭迎來了穿越後的第一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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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六章 前路


  壁爐裡的火燒得正旺,驅散著從門窗縫隙處滲入的寒意。壁爐頂端掛著長有碩大犄角的鹿頭,在火光的映照下,犄角在背後牆面上的投影猶如巨大的爪牙。

  對面是一張暗紅色的長木桌,上面擺滿了羊皮紙卷和書籍,大多是等待簽署名字的行政令。平時,羅蘭就在這裡處理公務——自打把城堡三層的屋子改造成辦公室後,他便漸漸喜歡上了這裡。

  透過背後的落地窗戶,他能看到小鎮在視野前方延伸,盡頭處則是連綿不絕的群山。那是幾乎縱穿大陸的絕境山脈,將灰堡王國和蠻荒之地隔在東西兩邊。而北坡山不過是絕境山脈的一處分支。

  而腳下,則能看到木柵欄圍起來的花園。給安娜訓練用的木棚已經拆除,磚池變成了長條桌,以供下午茶時方便擺放餐具。天氣好的話他也會到下面去曬曬太陽,或躺在專門定製的搖椅上打個盹。

  雖然城堡不大,但好歹也算得上一座擁有獨立花園的中型別墅了。放在上輩子,想要坐擁一座真正的石砌城堡,那幾乎是天方夜譚,光是參觀下都得先掏錢買門票。但現在,他不僅擁有這座城堡,更掌握著一個城鎮。

  「殿下,最近招募匠人和雜工的花費頗大,這筆錢都是從您的口袋裡掏出來的,這樣下去恐怕撐不到明年春天了。」巴羅夫捏著一疊羊皮紙,向羅蘭彙報近期的財務情況。

  邊陲鎮原本的收入支出十分簡單,一條線是礦石、寶石貿易。這條線被長歌要塞壟斷,將北坡礦山的產出換成小麥或麵包,中間沒有稅收,由要塞方面派人主持資源交換。用通俗點的話來講就是,北坡礦山是長歌要塞大貴族們的股份製項目。那些駐紮在邊陲鎮的貴族可以看做是股東派來的監管人,他們的封地大多在要塞以東,來此地只是暫住,且每年來的人都不盡相同。

  事實上,邊陲鎮的歷史還不到三十年,比起已有近兩百年的長歌要塞,簡直是個新生的嬰兒。原本萊恩公爵只是打算在此地建立一個前哨站,對邪獸侵襲做一個早期預警。但沒料開荒者們到在北坡山脈發現了豐富的礦產資源,於是乾脆就在此地設下鎮子,並命名為邊陲鎮。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北坡礦洞造就了小鎮。

  為了防止偷採瞞報,公爵並沒有採納各貴族自己派出人手開採的建議,而是統一雇傭當地居民和附近的流民、甚至罪犯來充作礦工,產出的礦石按各家投入資源的比例分配。要塞這邊只需提供雇傭者全年的糧食和些許傭金,這些報酬都是固定數額,不會因為礦區產出多少而變化。邊陲鎮的兩千餘名居民,有大半都是為礦區服務的。

  另一條線,則是鎮裡的其他產業——比如鐵匠鋪、酒館、紡織等等。邊陲鎮的微薄稅收主要來自於這裡,一年到頭很難餘下多少。上任領主也沒把這貧瘠之地當回事,自羅蘭被灰堡之王派來此地後,他乾脆待在要塞不過來了。

  因此,羅蘭想要雇人修城牆就只能從自己口袋裡掏錢。若是之前的四王子,那肯定說什麼都不會願意,但對羅蘭來說,只要能在邊陲鎮站穩腳跟,把全部財產花光都是值得的。反正以後的礦石貿易不會再以糧食結算,用貨幣結算的話這點投入簡直是毛毛雨。

  唯一的問題是長歌要塞願不願意放棄壟斷,和邊陲鎮進行正常貿易——這點頗有些像虎口奪食,但巴羅夫提供的清單數據表明,限於人力開採效率低下和運輸不便,事實上礦區每年產出的礦石價值也不過千餘枚金龍,對於要塞的整個營收而言不過九牛一毛。唯一利益受損的也就是那些合夥投資的貴族了。

  為邊陲鎮的長遠發展作考慮,這一條線必須收回。羅蘭心裡清楚,哪怕那幫人的投資早在十幾年前就全數收回,他們也不會輕易放手。蚊子再小也是肉,何況是這種躺著就能撈錢的好事。他願意給予先前投資人一定的優惠和補償,比如半價購買之類。但拖一船礦石回去隻換來半船糧食這樣的事情,是不允許再發生了。

  羅蘭盯著清單思考的時候,巴羅夫也在注視著他。

  這三個月以來,確切的說,是最近的一個月裡,四王子身上發生了一些難以言喻的變化。外人或許尚不清楚,但他天天跟在王子身邊,這種變化瞞不過他。

  早在灰堡的時候,他就聽說過四王子羅蘭.溫布頓的惡名。我行我素、肆意妄為、毫無貴族風範……諸如此類。總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比起他的兩位兄弟都差得甚遠。

  當被陛下派到這兒來時,他曾滿心失望,如果不是陛下承諾爭王結束後,將委任他為正式的財務大臣,他真想甩手不幹了。

  初到邊陲鎮的前兩個月,四王子一如既往地表現出了極端幼稚的行徑,把能得罪的當地貴族全部得罪了個遍。好在這個鎮子本身規模極小,就算行政職務全部空缺出來,他和帶來的那十幾位文職人員也能填補得上。

  再往後,一些事就變得不同了。

  變化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想,大概……就是從救下那名女巫起。

  巴羅夫不是沒有懷疑過魔鬼附身這一可能,或王子本人被另一名暗藏的女巫操控了。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假如魔鬼和女巫有這樣的能力,找四王子幹嗎?直接控制陛下或教皇不更好嗎?還有一點打消他懷疑的便是,他親眼見到王子握住了神罰之鎖。

  這東西是教會對付女巫的殺手鐧,任何邪魔之力都會在神罰之鎖面前潰散,可羅蘭直接握住了它。換句話說,如果他不是四王子,而是連神力都無需畏懼的魔王,那還有揭發的必要嗎。保住自己的命才是第一位的。

  王子的作風依然我行我素、肆意妄為,但兩者給他的感受並不相同。不,巴羅夫想了想,應該是截然相反。

  最大的差別應該是目的性。他察覺到羅蘭在計劃著什麼,為了達成目的,必須採用一些常人難以理解的手段。就像對方嚐試說服自己為何要救下一名女巫一樣,或許計劃並不成熟,漏洞百出,但王子的確在向計劃前進,並且對結果深信不疑。

  這才是最令人覺得迷惑的地方,王位可能在羅蘭兄妹任何一個人中誕生,但絕對不會是四王子本人。這種事他自己應該也十分清楚,在邊陲鎮這種小地方談發展?就算諸神也辦不到吧!羅蘭到底是構想了一個怎樣瘋狂的計劃,瘋狂到能讓一個建立在邊境防線之外的小鎮發展得比金穗城還好,還得讓自己徹底相信這計劃一定會成功?

  如果只是瘋子的妄想也就罷了,但羅蘭大力修建的城牆卻表明似乎不是這麼回事。他真的打算要在這裡駐守下來,靠著「水泥」這種煉金產品,來修建一道常識裡幾乎不可能完成的城牆。

  巴羅夫的家族中就有煉金師,可他從來沒聽說過煉金工坊做出了這麼個玩意兒。把築牆方案建立在誰也沒見過的東西上,這到底是自信還是胡亂而為?擴展到羅蘭謀劃的整個計劃,四王子到底還藏著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他發現自己對未來的日子隱隱有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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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七章 使者(上)


  「這地方,還是這麼破,」要塞大使培羅踏出船艙時,一股木頭腐朽的味道撲面而來。四周的空氣潮濕且沉悶,讓人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他吸了吸鼻子,抬起頭,天空灰蒙蒙一片,似乎有一場大雨正在醞釀。

  「您上次來這裡,還是一年前吧,」助手殷勤地給大使披上羊毛外套,「這裡什麼都沒有,除了石頭。」

  「是一年半之前,」培羅糾正說,「公爵大人每季都會抽不同的人來,我上次到邊陲鎮時還是夏天。而且這裡除了石頭,還有各種上佳毛皮,以及……」

  「什麼?」助手露出一臉茫然。

  培羅搖搖頭,沒有回答。他越過船舷,踩上結滿青苔的碼頭,腳下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大概還撐個幾年,這座碼頭便會支離破碎,他想。邊陲鎮不僅有石頭,有毛皮,甚至還有……土地。但這些說出來沒有意義,助手不過是市政廳名不見經傳的一名文書,根本看不到這點。

  邊陲鎮與長歌要塞之間有大片尚未開墾的土地,一邊是絕境山脈,一邊是赤水河,就像條狹長的走廊。作為要塞的前哨,如果承擔起防線的責任,中間大片土地都將會納入要塞之手。它們未經耕種,不需休耕就能種上好多回,加上兩側的天然屏障,吃下來不需花費多少力氣。這正好能緩解要塞人口日益增多導致的一係列問題,邊陲鎮也會成為要塞的一體,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分開為兩個獨立的領地。

  唯一的缺點,就是需要三至五年的經營,以及大筆先期投入。

  可惜,論起投資的預見性,大多數貴族還不如一名蹩腳的商人。

  「咦,堆場裡怎麼是空的?」助手指著遠處一塊空地道,「他們不應該把礦石都準備好了嗎?」

  培羅輕輕歎了口氣,「我們去城堡覲見殿下。」

  「等等……大使先生,您不等他們的接待隊嗎?」

  還不知道有沒有呢,他心裡這麼想卻沒有說出口,「走吧,馬廄就在前面。」

  現在,分成兩個獨立領地的麻煩顯然來了,國王一紙爭王令把四王子丟到這個荒僻之地,一名正常的貴族或皇室弟子會怎麼做?當然是將此地的一切據為己有。讓礦石和珠寶來換糧食和麵包?王子的眼裡恐怕只看得到金龍。

  如果是他自己,也會這麼做。眼睜睜見到自己領地裡的產出被如此低價兌換,恐怕沒人願意接受。而且王子不一定要去要塞,家族裡那群人大多忘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赤水河並非隻經過長歌要塞。他可以把礦石按市場價格賣給柳葉鎮、賣給墜龍嶺、賣給赤水城,然後帶著人民到這些地方避難——無非是路程更遠一點。

  然後長歌要塞能做什麼?堵住河道,截下王子一行?那簡直是在公然對抗灰堡王室!誰都知道四王子不受國王喜歡,但再不濟他也是國王的血脈,這點毋庸置疑。

  兩人騎著租來的馬,順著河邊石板路緩慢前行。馬廄裡的都是些老馬,毛色混雜,瘦骨如柴,即使是慢行,走起路來也全身發顫。而為了這兩匹蠢貨,他不得不付了兩枚金龍作為押金。

  「您看,先生,那是柳葉鎮的船?」

  聽到助手嚷嚷,他朝對方指點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艘掛著綠葉與彎刀旗幟的單杆帆船順著河道緩緩駛來。船身吃水線很高,說明裡面載滿了貨物。

  培羅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心裡卻往下一沉,對方行動得比想像中還要快。如果王子已經開始聯繫赤水河下遊的那些城鎮,自己手裡的籌碼就又少了一份。他原本打算遊說父親同意以低於正常價格三成的金額來收購礦石,這樣仍然有賺,更別提珠寶這種打磨後身價能翻上好幾倍的奢侈品。可惜這門壟斷生意不是他說了算,也不是金銀花家族說了算。參合邊陲鎮礦業的有六家貴族,得不到多數同意的話,就無法形成決議。

  但他們偏偏反應遲鈍,以為局面還和之前一樣……又或者,礦區那點產出不值得他們費太多心思關注。反正其餘五家無動於衷,父親也是自信滿滿地回絕了自己。其實他們大錯特錯,礦區產出少的主要原因是這種物物交換的模式,如果變為正常貿易,出得越多賺得越多,到明年礦石產量很可能會上一個台階。

  若按之前的壟斷方案來談,十有八九,不對,是肯定不可能實現了。培羅心想,從空蕩蕩的碼頭堆場就能看出來,王子沒打算再讓這些石頭去換劣質的小麥,他已經在聯繫其他買家了。

  如果仍要把持住這條貿易線,三成折價是他最後的籌碼。柳葉鎮與邊陲鎮的距離使得礦石運輸費用增高,而且柳葉鎮還不止一個礦石來源點,他們開出的價格很可能比市場價低出一半。至於墜龍嶺和赤水堡只會開得更低,這樣四王子或許會同意仍由長歌要塞來壟斷——特別是寶石貿易。

  但問題是,自己若擅做主張簽下合約,父親會認同嗎?其他五家呢,會覺得自己此舉簡直是向邊陲鎮投降,將家族利益拱手出讓嗎?

  畢竟在他們眼中,邊陲鎮依舊是那個由要塞自己人掌控,予取予求的放牧場罷了。

  兩人慢慢渡到位於小鎮東南角的城堡前,培羅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但這一次,此處已換了主人。

  衛兵見到大使憑證,立刻進去通知領主。

  四王子羅蘭.溫布頓很快召見了培羅,當兩人被引進會客廳時,王子已經在主座上等候了。

  「大使先生,請坐。」

  羅蘭拍拍手,讓侍女端上豐盛的餐點。有烤全雞、蘑菇燉野豬腿、黃油麵包和一大盆蔬菜湯。顯然在這邊陲之地,皇室子弟的個人享受也沒有絲毫折損。

  培羅自然不會客氣,從要塞走水路到邊陲鎮,即使順風也需要兩天;如果是多桅多漿的貨船,則更慢,需要三至五天。船上沒有廚房,一般是吃自帶的幹肉條或小麥餅。看到著熱氣翻騰的菜肴,他覺得自己口水在喉頭湧動。

  不過多年的貴族修養讓他依舊保持了完美的用餐禮儀,相反殿下的吃相要差很多——特別是刀叉的使用上。培羅注意到,除了切肉時四王子會用到餐刀,其他動作都是用一雙小木棍完成的。而且看上去……兩根木棍竟比叉子要方便上許多。

  「你覺得怎樣?」用餐快結束的時候,羅蘭忽然問。

  「呃,什麼?」大使一時沒回過神來。

  「這個,」對方搖了搖手中的木棍,沒等培羅回答,又徑直說道,「一把鐵餐叉,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奢侈物,更別提銀叉了。而用手直接抓著吃,則很容易把髒東西一起吃到肚子裡去。病從口入,你知道吧?」

  大使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他不太明白病從口入的意思,但根據前一句的理解,大概是指髒東西黏在食物上吃下去容易得病。不過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啊,也沒見誰因此病死了。

  「一對橡樹棍,在迷藏森林裡要多少有多少,既乾淨又易得。我打算在鎮裡推廣這個,」王子抿了口酒,「當然,現在我的領民幾乎沒有什麼肉可吃,可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

  培羅鬆了口氣,這句他還是明白該怎麼接的。例行性地表示了讚同和祝福後,他心底卻不以為然。讓領民都有肉吃?簡直異想天開,就連灰堡都遠遠做不到這點,更何況邊陲鎮這荒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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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 11:42: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八章 使者(下)


  腹誹歸腹誹,宴席仍是要吃的。

  正餐氣氛還算融洽,四王子沒有談到礦石,他也不便多說什麼。

  當王子吩咐侍女換上飯後甜點時,培羅試探性地提道,「殿下,根據以往的慣例,今天應該是交割礦石的日子,可我並沒有在碼頭堆場看到任何礦石。」

  羅蘭放下手中的小木棍,點點頭,「很不幸,前陣子北坡礦洞發生了塌方,這一個月來我的人都在試圖恢複生產。然而坍塌處的碎石仍未清理完畢,按這進度,礦區開工只怕要拖到明年了。」

  塌方?培羅愣了片刻,這麼巧?但他很快意識到,對方沒必要騙自己。不然去北坡轉一次就清楚了,撒這麼明顯的謊等於是在打自己的臉。

  「那……之前兩個月的?」

  「不太多,按慣例,那麼點石頭養不起我的領民。」羅蘭在慣例一詞上加重了語氣,「大使先生,你應該還記得兩年前的邪魔之月吧?」

  培羅當然記得,持續了四個月之久的嚴寒讓邊陲鎮近兩成人民餓死,原因就在於市政官費雷諾貪得無厭。貴族內部也不是沒有反對的聲音,甚至有人要求事後處罰費雷諾。但最終這起事件不了了之,只因為他是公爵次女的丈夫。

  現在被王子提起這事,培羅心中升起了不妙的感覺。

  「這一次更糟,」羅蘭歎了口氣,「如果按之前的方式交割,恐怕只能換到兩個月份額的小麥。我的人民撐不過冬天,先生,過去的貿易方式必須廢止。」

  培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並不是專業的外交家,面對如充分的理由,他實在挑不出問題,只好先拖延道,「殿下,我對此事表示遺憾,這一次絕不會再重演之前的悲劇,我會讓六家共同出借一個月的糧食,您的子民可以等來年恢複生產後慢慢償還。」

  「我賣給柳葉鎮的話,可不用什麼慢慢償還。」

  「但是……」

  「沒有什麼好但是的,」羅蘭打斷道,「他們願意用金龍來購買石頭,同時按市價出售小麥、奶酪、麵包、蜂蜜……凡是能用金龍買到的,他們都賣。退一步說,大使先生,就算你願意出借一個月的糧食,其他五家也會認同你的決定嗎?據我所知,萊恩公爵可不是那麼容易達成協議的人。」

  培羅沉默,四王子說得一點沒錯,不光是其餘五家,他甚至連自己的父親都沒把握說服。想要維持壟斷權,就必須修改交易方案,可他偏偏沒有一錘定音的權利。說是大使,其實不過是傳聲筒。也許公爵根本不希望有人私自與邊陲鎮達成任何協議吧?不管對像是之前的領主還是四王子。所以他才每年每季都指派不同的人選,而且這些人從來都不會是家族裡的掌權者。

  不管結果如何,他總得試一試,想到這兒,培羅攤出了最後的底牌,「三成,」他伸出三根指頭,「要塞用低於市價三成的價格收購礦石和寶石原石。我想這個價格應該比柳葉鎮開得更高,殿下。」

  羅蘭攤手道,「的確更高,但還是老問題,你說的話能成為六家一致的決定嗎?」

  「我明日便啟程回長歌要塞,達成協議後,我會帶著新的契約而來。」

  「但我的人民等不了那麼久。你應該知道,貴族之間想要達成一致,通常是很費時間的。」

  「殿下,與要塞合作對您和您的子民來說都是更好的選擇。柳葉鎮太遠了,雖然到那裡也能躲避邪魔之月,」說到此處培羅覺得嗓子眼有點發幹,「但路上容易……發生危險。」

  天哪,神靈在上,我究竟在幹什麼,他心口砰砰直跳,我這是在威脅一位王子?

  「哈哈哈哈,」出乎意料的,羅蘭沒有暴跳如雷,而是大笑起來,「大使先生,你似乎弄錯了一些事,我可沒有想過要去柳葉鎮。」

  「您的意思是……」

  「當然,我也沒打算去長歌要塞,」羅蘭一臉玩味地注視著大使,「我哪兒也不去。」

  培羅一時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聽錯了。

  好在王子沒讓這詭異的沉默持續下去,他接著解釋道,「這個冬天,我會一直待在邊陲鎮,邊陲鎮將成為灰堡王國的新邊境線。別那麼驚訝,我的朋友,這不是在胡說八道,待會我可以帶你去參觀下新砌築的城牆,就在北坡山腳邊。」

  「城……牆?」

  「對,連接北坡和赤水河,高十二尺,寬四尺的石砌城牆。有了這個,我們就能在邊陲鎮擊潰邪獸。」

  培羅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了,上一季大使回去時可沒提什麼城牆,不對,那時候邊陲鎮領主還是要塞的人,怎麼可能會把有限的人手派去建這個。也就是說,四王子一到這裡就開始修城牆?即使這樣,到現在也才三個月而已,這麼點時間能修出什麼東西來?

  等等……殿下剛才說什麼來著?高十二尺,寬四尺,還要連接北坡和赤水河?培羅心底估算了下,這樣規模的城牆沒個數年是不可能完成的,首先他就沒那麼多石匠去切磨石料!邊陲鎮可不是灰堡,居住於此的人大多只會賣苦力而已。

  還未等他消化完這個消息,羅蘭的下一句話同樣讓他震驚無比。

  「至於礦石銷售,從明年開始,我願意將價格降低至五成,先生,但不是全部賣給長歌要塞。因為你們不一定會需要那麼多礦石。我想比起利潤低廉的原礦,你們會更青睞於一些金屬成品,比如鐵鍬、鐵鏟之類。」說到這兒他停頓片刻,似乎在等培羅理解他話中的含義,「至於寶石原石,則會以拍賣的形式,由出價最高的商人購買。雖然我也很想等寶石切割好後再買個好價錢,但很遺憾目前邊陲鎮並沒有這樣的能力。」

  那你就有幾個月建出一座城牆的能力嗎!培羅在心底大吼,而且不需要那麼多礦石是什麼意思,區區一年才一千枚金龍的產出,就算產量會提高,撐死也就翻一倍吧!兩千枚金龍要塞就吃不下了?未免太狂妄了!

  他強忍住心中的不忿,盡力維持自己最後的禮儀,「您說的這些我都記下了,殿下。我回去後會立刻和六家協商的。只是,您說的城牆……我想去看看。」

  「當然,」羅蘭笑了笑,「不過不用太趕,享受完這些王都風味的糕點再出發也不遲,對吧?大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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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 11:4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十九章 授課


  進入冬天後的首場雨終於落下,而且一下就是兩天。

  羅蘭靠在辦公桌前,看著窗外朦朧的小鎮。雨水被風卷起,一股接一股拍在玻璃上,激起陣陣波紋。在波紋的折射下,小鎮輪廓變得扭曲起來。房子與街道的延伸彎曲變形,不複往日的規整。由於缺乏有效的排水措施,犬牙交錯的石板路上積水橫流,遠遠望去,像是許多條波紋粼粼的小溪。

  遠處的群山和森林都被水霧遮蔽,若隱若現,仿如人間迷境。

  這樣的風景若放到現代,那肯定是旅遊勝地,而如今羅蘭更想看到的是鋼鐵水泥叢林。下雨時城牆建設也不得不停止,這讓他對前日成功「勸退」要塞使者的喜悅都淡了幾分。

  「你剛說到我們身邊的空氣是由好多種氣體組成的,真的嗎?」

  清澈的聲音打斷了羅蘭的思緒,安娜眨著她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問道。

  「咳咳,安娜小姐,你稱呼殿下時應該用敬語,」一旁的首席騎士提醒說。

  「不用那麼講究,」羅蘭轉過身,「她現在是我的學生。」趁著下雨無事,他把兩位女巫和卡特叫來聽自己上課——沒錯,他決定開一門自然科學普及課。石工匠卡爾辦學院的事啟發了他,連石匠都能開學校,何況自己堂堂工科機械狗。為什麼會有歧視,不就因為無知麼?普及教育在任何時代都是推動文明發展的最有效手段。

  他原本還想叫上大臣助理的,奈何對方最近忙於處理政務,婉言謝絕了。不知為何,羅蘭覺得入冬後巴羅夫特別有幹勁,幾乎一人挑起了邊陲鎮的日常管理。

  聽到有新知識可學,安娜立刻就變得神采奕奕,眼睛都仿佛泛起光來。娜娜瓦見不用她救治各種實驗動物,也很是開心,卡特則抱著一副閒著也是閒著,就來陪你胡鬧好了的神情過來旁聽。

  但上課開始沒多久,騎士的眼神就渙散了。娜娜瓦也是一臉懵懂,盯著自然和科學兩詞發呆。安娜雖然看上去半懂不懂,仍努力地想把聽到的一切都記下來。羅蘭不得不暫停下來,讓三人先消化片刻。

  對於安娜的提問,他笑著點點頭,「當然,盡管它們看起來一樣。」

  「殿下,我不明白,既然看起來都一樣,您怎麼知道是不同的氣體?」卡特對此表示質疑。

  「我可以證明給你們看。」

  羅蘭知道如果光用言語來講述,恐怕大部分人會被這些聽起來玄而又玄的理論繞暈腦袋。他決定用一個簡單的試驗來激起大家的興趣。

  一支蠟燭,一個玻璃杯,一個木盆,一碗澄清的石灰水——這是他提前準備好的東西,盡管此時的玻璃杯呈淡棕色,遠不如後世燒杯透明,勉強用用還是夠了。畢竟這個簡單試驗不需要觀察變化過程。

  羅蘭之前已經預先做過一次,試驗結果證明這個世界雖然存在著魔力,但其餘自然規則依然和地球一樣。他讓安娜點燃蠟燭,再把它立在木盆中。

  「燃燒需要消耗一種氣體,這種氣體也跟所有生命息息相關,如果我們停止呼吸,就會像這蠟燭一樣。注意看,」羅蘭將玻璃杯扣在蠟燭上,火焰搖晃兩下,很快便熄滅了。

  「它耗盡了空氣,殿下,這不奇怪,」首席騎士不以為然道,「沒有空氣我們當然會死,比如掉進水裡。」

  娜娜瓦連連點頭。

  「那麼,你覺得杯子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羅蘭邊問邊將石灰水倒入木盆,水線很快淹沒了杯口,最後停在杯身二分之一處。

  這個實驗是如此經典,以至於大多數小學老師都喜歡用它來作為自然興趣課的啟蒙試驗。羅蘭至今還記得當時老師在講桌上的演示和說明給自己帶來的震撼感,從此使自己走上了理工科這條不歸路。

  他輕輕將杯子提起一角,只見幾個氣泡瞬間從杯口鑽出,冒出水面。

  接著,澄清的石灰水出現了輕微渾濁,少許白色懸浮物從杯口慢慢擴散開來。

  「如果杯子裡什麼都沒有,我們就不會看到氣泡和水面的變化。這說明空氣中至少含有兩種不同的氣體。事實上,蠟燭燃燒消耗的只是空氣中一部分,而另一部分,是無法參與燃燒的。雖然它和前者一樣無色無味,性質卻截然相反。」

  「似……似乎是這麼回事,」卡特想了半天才弄明白兩者的關係,「不過知道這些有什麼用?」

  「如果我們能獲取前一種氣體,就可以讓火焰燒得更久,同樣,如果獲取後一種氣體,就能快速熄滅火焰!」安娜忽然開口說道。

  簡直是天才,羅蘭在心底讚歎,盡管有一小處謬誤,但能從氣體各自屬性不同立刻聯想到分離提純使用,這個思路絕對是天才級的。要知道她可沒接受過任何系統的現代教育,能快速想到這點足以說明她的邏輯能力超乎常人——至少遠勝自己的首席騎士。

  「說得不錯,自從人類學會使用火後,就和動物分別開來,而起源不過是一次偶然。或許是雷電點燃了樹木,或許是石頭撞擊迸發的火星引起了火焰。但如果沒人注意到這點,沒人去嚐試利用它,我們現在還和野獸一樣,」他循循善誘道,「做這個實驗是想告訴你們,好奇和思考是人類進步的動力。自然界還有許多這樣潛在的力量,只等我們去發現利用。」

  一番話說完,卡特仍是半信半疑的神情,娜娜瓦則屬於那種不明覺厲的類型,眼睛直愣愣的望著羅蘭。只有安娜低下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好吧,羅蘭歎了口氣,確實,太過超前的理念不會帶來震撼,只會讓人覺得摸不著頭腦。思想的高度決定了他們不可能理解那種力量的強大,只有當實物真正擺在他們面前時,他們才會知道,自然界中潛藏的力量究竟有多麼神奇。

  這時,掛在壁爐架上的水壺哐哐響了起來,那是蒸汽衝擊壺蓋的聲音。

  「啊,水燒開了,」騎士走過去用叉子取出水壺,聲響很快停息。他用一塊抹布裹住把手,提壺將眾人杯中的水滿上。

  比如這個,羅蘭伸手握住杯子,感受杯壁傳來的溫度。從火被利用的第一天起,它的原理就已成熟。「燒開水」,無數人目睹過,實踐過,卻沒想到這一縷縷輕柔揚起的水汽,也能蘊含驚人的能量。

  這個要在數百年後才會被人類掌握的原動力,在極短的時間就就改變了人類歷史。盡管原理簡單,但限於工藝問題,並不是大多數人種田的首選。可自己不同,他想,這個世界還有女巫。用魔力去廝殺戰鬥,不過是野蠻人的想法……用魔力去創造,去取代一些遏製文明進程的關鍵工藝,才是正確的使用方式。

  閒聊到太陽落山,和眾人一同吃過晚餐後,羅蘭回到自己的臥室。

  這個年代毫無夜生活可言,不造人的話,大家都睡得較早。他也曾考慮過是不是利用王子的特權招個侍女來做做運動,但最終礙於臉皮太薄沒能說出口。

  剛點燃房間蠟燭,他就聽到身後傳來數下拍掌聲,接著有人開口說話道,「真是一場別開生麵的授課,沒料到,四王子殿下竟是博學之士。」

  是個陌生女人的聲音。羅蘭的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能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自己房裡的陌生人,除了刺客還會是什麼!?他拔腿就衝向門口,還沒來得及將手放到門把上,一道冷風瞬間從耳邊刮過。當他回過神來時,一把銀柄匕首牢牢地插在門板上,匕身離自己的臉頰只有一個手指寬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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