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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hans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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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二目] 放開那個女巫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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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章 布局

    邊陲鎮第二次募兵要比第一次順利得多,這得益於冬季食物配給後,民兵隊能分到更多更好的食物。每個星期的探親日,都會有許多隊員將平日裏省下的麵包和肉幹偷偷轉交給他們的親人。羅蘭吩咐卡特和鐵斧無需幹涉此事,而那些親人則興高采烈地將食物帶回到家中,並將消息擴散給左鄰右舍。

    一支由人民組成的部隊,本身就是一個極好的宣傳榜樣。鄰裏之間交談的要比市政廳刻意宣傳有效得多。現在小鎮舊區的人們大多都知道了這回事——殿下組建的民兵隊不僅薪水豐厚,每天都能吃三餐,與邪獸的戰鬥看起來也沒那麼危險。因此第二次募兵時,舊區人數大大增加,甚至還有新區的居民前來報名。

    符合要求的人數遠高於羅蘭的預期,於是第二民兵隊擴招到兩百人,平日裏由卡特帶隊訓練。當號角吹響,他們便前往城牆,作為輔助部隊待命。

    首席騎士和大臣助理都對此提出過異議,目前來看第一民兵隊已能勝任抵禦邪獸的戰鬥任務,此時招募第二支隊伍,而且人數超過第一隊的兩倍,顯得毫無必要。高於一般民眾配給的食物和薪酬會導致財政開支負擔增重,而這筆多花費出去的金龍又起不到明顯作用。

    不過羅蘭堅持了自己的決定。

    因為這些人不是為了對付邪獸而準備的。

    他暫時還不敢將自己腦中醞釀的計劃告知部下。在公爵未動手之前,自己就有了進攻要塞的打算——這種念頭現在說出去的話,卡特和巴羅夫隻怕完全無法接受。

    長歌要塞和邊陲鎮不同,作為灰堡王國的正式邊境線,它的城牆足有十米高,由磚石一塊塊累積而成。公爵和西境六大家都駐紮在內城區,可調動兵員估計在千餘人左右。理論上來說,靠自己這三百人不到的民兵隊,根本不可能在攻城戰中拿下要塞——即使裝備了跨時代的火槍也不行。

    而由於神罰之石的存在,女巫亦無法當作斬首武器使用,這一點羅蘭曾向夜鶯反複確認過。如萊恩公爵、六大家這般顯赫的貴族在購買神罰之石時肯定會不遺餘力——當然,對外界的說法叫捐贈。這種捐贈數枚到數十枚金龍才能換取到的石頭,能在一定範圍內封禁女巫的能力,是教會宣稱對抗魔鬼的最有力武器,也是他們每年最大進項所在。

    羅蘭唯一的機會在於野戰。

    拜這個時代所賜,領主間的戰爭大多都是征召模式。想要召集的手下不至於半途開溜,領主基本都會隨隊親征,這就給了羅蘭實施殲滅戰的機會。但要如何把握這個機會,他目前仍是一籌莫展。畢竟,他對誘敵布陣的經驗全部來自於影視作品或曆史故事,從來沒有實際操作過。

    既然想不明白,還是先做自己擅長的好了,他想。

    羅蘭伸了個懶腰,走出辦公室,一個人來到後院木棚裏。

    拚裝完畢的蒸汽二號機靜靜地立在場地中央。乍看之下,它的外表要比蒸汽初號機光潔得多,大部件焊縫的痕跡已不再像之前那樣凹凸不平。這是安娜新能力的傑作,她的綠火能鑽入細小的縫隙中進行熔接,拚合出來的大件整體性比以往更好。

    本著後續型號比初始型號強,魔改型號比後續型號強的研發精神,蒸汽二號機已經裝配上了離心調速器。作為人類曆史上第一套自動控製係統及反饋係統,它的出現可以稱得上是意義非凡。調速器的結構十分簡單,主體由兩根端頭焊著鐵球的鉸接細杆和一根旋轉主杆構成,乍看之下就像是小時候常玩的竹蜻蜓。隻要快速搓動竹竿,兩片旋轉的扇葉就會因離心力作用自動升起來。

    對於調速器來說,兩顆鐵球就相當於扇葉——蒸汽機工作時帶動主杆旋轉,出力過高時,小球轉速加快,在離心力的影響下逐漸升高,帶動拉杆關小閥門。當出力變低時,小球轉速減緩,在重力影響下位置降低,從而加大閥門。保持蒸汽機始終在一個較為固定的功率下運行。

    有了控速器,蒸汽二號機如今已能承擔一些較為精細的加工任務。

    而之前交付給各鐵匠鋪生產的齒輪也悉數完成,現在正整整齊齊擺在棚子一角。

    若要以工業流水線生產的眼光去看,這批齒輪沒有一個可以稱為合格之作,統統都是被扔進瑕疵品箱,等待回爐的貨色。但就這個時代而言,它們已是不可多得的藝術品——按漸開線設計的齒輪天生就有一股協調的美感,輪盤在豬油的浸潤下,散發出金屬獨有的光澤。

    除了齒輪組外,木匠們負責刨削的基座和承台,以及其他零部件都已準備妥當。他讓門外的侍衛叫來安娜,一同開始組裝首台蒸汽動力鏜床。

    在羅蘭的計劃裏,這是量產火槍的最快捷途徑。

    依靠鐵匠手工敲出一根槍管極為費時費力,而有了鏜床,他隻需澆出一根根鐵棍,再用鏜刀直接鑽孔,一天便能生產出十幾根槍管來。

    同時,通過更換刀頭,鏜床還能用來切刻膛線,有了膛線的燧發槍射擊精度將進一步提高。

    如此一來,他有把握在冬天結束前,將兩支民兵隊、近三百人全部武裝起來。

    但羅蘭依然不敢保證,他的領民在麵對騎士衝鋒時仍能冷靜地裝填瞄準射擊,而不是扔下武器掉頭就跑。畢竟這兩支隊伍建立時間太短,也沒有任何與他人戰鬥的經驗。

    因此他必須將更強大的火力搬上舞台,在敵人還未形成衝鋒前便將其徹底擊潰。

    那就是火炮。

    作為人類戰爭史上的戰爭之神,火炮帶來的殺傷力和震懾力不是槍械能夠比擬的。一門六磅野戰炮,其射程足以在對方集結時發起攻擊。這個時代的混合軍隊沒可能在炮火的打擊下維持紀律,隻要裝備三到四門野戰炮,對方就連衝鋒的機會都沒有。

    他已經一步步做好了規劃——有了手動銑床,就能加工出堪用的齒輪,有了齒輪和可控速的蒸汽二號機,他就能得到蒸汽動力的鏜床。而有了蒸汽鏜床,他就能加工出各種槍管和炮管。

    離邪魔之月結束至少還有兩個月時間,隻要計劃實施順利,邊陲鎮的民兵隊將擁有與公爵軍全麵抗衡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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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一章 歸來


  就在羅蘭蹲在地上安裝底座時,三個身影忽然從虛空中浮現,落地時腳下一個踉蹌,一同撲倒在地。

  安娜被嚇了大跳,一簇綠焰眨眼間騰起為火牆,擋在兩人面前。

  羅蘭抬頭望去,發現其中一名女子正是久別多日的夜鶯。她的模樣看上去十分狼狽,臉頰上浮現出不正常的鮮紅,明明室外刮著寒風,她的額頭上卻布滿了密密麻麻地汗珠。

  「殿下,請叫娜娜瓦來,快點!」

  她抬起頭喊道,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羅蘭已經注意到,她背上綁著的那名女子面色慘白,雙眼緊閉。半隻胳膊空空如也,斷口處包著的布已被滲出的血液染成暗紅。

  「卡丹,去醫療院把娜娜瓦帶過來!」他心裡一緊,朝門口喊道。

  「是,殿下!」

  除開這兩人外,還有一名被夜鶯夾在腋下的小姑娘。她看上去倒沒什麼大礙,一雙眼睛正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你沒有受傷吧?」羅蘭上前解開夜鶯背後的布帶,將斷臂女子卸下。

  「我沒事,殿下,咳咳……抱歉,我沒能帶回共助會的姐妹們,」夜鶯喘息著,聲音虛弱無力,顯然她經歷了長時間的跋涉,體力幾近透支。

  「你什麼都不要說,先好好休息,」羅蘭扛起那名昏迷不醒的重傷女子,再讓安娜扶著夜鶯,五人一道返回城堡。夜鶯的房間就在安娜隔壁,他命侍女升起爐火,並在屋裡準備好一大桶熱水。待娜娜瓦趕到後,他簡單交代了下治療前清潔傷口等事宜,先行一步退出了房間。

  只要沒死,娜娜瓦就能將她的傷口恢複如初,保住性命問題不大。夜鶯還特意將女子的斷臂一起帶了回來,不過手臂失血已久,他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接上。接下來的清洗和治療需要脫掉衣服進行,作為紅旗下長大的新一代,羅蘭自覺選擇了回避。

  但事情怎麼會弄這樣子?他暗想,難不成是共助會營地遭到了邪獸襲擊,以至於只有三人逃脫?如果真是這樣,那簡直是一場莫大的損失。

  他不安地在門外徘徊,大概半個時辰後,門被推開了,先出來的卻是那名跟隨夜鶯一同歸來,看上去毫髮無傷的小姑娘。她朝羅蘭點點頭,「您果然和夜鶯說的一樣。」

  「……」羅蘭一時沒回過神來,「她說我什麼了?」

  「「一位關心女巫的王子」。」對方輕輕帶關上門,「可惜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驚悚,所以共助會大多數人都沒有相信她。其實我也不大信的,不過就像我爸說的那樣,世界這麼大,什麼人都會有。我叫閃電,殿下,很高興見到您。」說罷她低下頭,右手切掌搭在自己左肩上——那大概是一種行禮方式。

  不過羅蘭心思沒放在這上面,他敏銳地捕捉到了「大多數人都沒有相信她」這句話。「共助會營地沒有遭到邪獸襲擊嗎?」

  「襲擊?沒有啊……您為什麼會這麼問?」她用食指點了點自己額頭,隨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明白了。那位胳膊斷了的大姐姐叫溫蒂,她是被共助會的導師哈卡拉所傷的。」接著,閃電將事情經過大概講述了一遍。

  羅蘭聽完後沉默下來,居然是這樣……他想,自己實在小覷了這個世界對女巫的殘酷壓迫,長年累月積攢下來,女巫對教會和上層貴族的不信任已經達到頂點。而哈卡拉更是其中的激進分子。聽閃電的描敘,這位共助會領頭人恐怕在獲得足夠的力量後,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鏟除像自己這樣的人。

  不過萬幸的是,夜鶯終究安全回來了。

  不僅如此,還給邊陲鎮帶回了兩名女巫。至於樣板小區工程,羅蘭想了想,決定還是讓卡爾接著建。就算現在用不上,以後女巫總會多起來的。

  「你也是共助會的成員嗎?」

  「已經不是了,」她攤手道,「跟溫蒂和夜鶯一樣,既然出來了,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哈卡拉現在只怕生吞了我們的心都有。」

  「她被夜鶯刺穿了身體還能活下來?」羅蘭皺眉問。

  「大概吧,營地裡有一名叫葉子的女巫,能把草藥的效能增加數倍,」閃電想了想,「多用些止血草和化血劑,救下哈卡拉的命應該問題不大,但比起您的這名女巫,效果要差太多了。」

  那還真是個麻煩事,他想,不擔心被教會盯上,到頭來卻被女巫們盯上就有點諷刺了。好在對方的主要目的是尋找聖山,現在應該沒空找夜鶯的麻煩。

  「你之前說,你也沒有完全相信夜鶯的話,那為何要跟她一起逃出共助會?」

  「因為呼哧呼哧噴著白氣的黑色機器,以及沾水就能變成石頭灰色粉末,還有能爆發出雷鳴般巨響的雪芒!」閃電把對夜鶯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善待女巫的王子可能沒有,但這些她應該不會騙我,否則不可能編造得如此栩栩如生——這是一名探險家的直覺。對了,剛才在院子裡看到的大塊頭就是能噴出白氣的黑色機器?夜鶯似乎說它叫……蒸汽機來著?」

  「探險家?」羅蘭自動忽略了最後的問題。

  「沒錯,探險家。」她一字一句著重道,「這就是我選擇跟著夜鶯來此地的原因。探險家對一切未知都充滿好奇。」

  「……」羅蘭暗地裡歎了口氣,這算中二病麼。能在這個時代追尋生存之外的東西,必然出身富貴家庭。看看她這身假小子一般的打扮,還有那頭金燦燦的短髮,「你真的不叫伊澤瑞爾?」

  「那是誰?我就叫閃電,」小姑娘昂首道。

  就在這時,安娜和娜娜瓦也推門走了出來。

  「怎麼樣,」羅蘭問,「治療還算順利嗎?」

  看到娜娜瓦點頭,他終於鬆了口氣。一般來說斷肢要在六到八小時內進行接駁,超過這個時限,手術成功率就會大大降低。而閃電說她們從營地趕到這裡花了近一天時間,這個時段肢體端口處已經處於逐漸萎縮狀態,靠常規手術幾乎沒辦法接合神經了。只能說,娜娜瓦的治療能力確實神乎其技。

  小姑娘也顯得有些疲憊,似乎這次治療花費了她極大的精力。羅蘭鼓勵了她兩句,「辛苦了,今天吃過晚餐後,你就和安娜一起睡吧。」

  當然,還要把提古.派恩也一起接過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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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二章 誓約


  今天這檔事讓羅蘭沒心思再去組裝蒸汽鏜床。晚餐他特意讓廚師準備得格外豐富,黑胡椒肉排和煎蛋不限量,吃得安娜和閃電肚皮都撐起來了。娜娜瓦竭力保持了禮儀,最後小嘴仍嚼得油光發亮。除了餐廳這份,他還讓侍女準備了保溫的瓷器,裝入燉得糯軟的肉絲和小麥粥,送到夜鶯房間。只要她們醒來,就能吃到溫熱的食物。

  用過晚餐,接下來就是安排房間。好在邊陲鎮的上任領主十分講究排場,一個為礦業和預警誕生的小鎮,其城堡仍是按中等城鎮標準建立的。用羅蘭熟悉的話語來說就是居住面積九百平米,共三層、帶躍層的獨棟別墅,四角設有望樓和箭塔。附贈前庭和後花園。

  羅蘭將閃電的房間安排在安娜對門,隔壁這一間則打算留給康複後的溫蒂。看到娜娜瓦跟牛皮糖似的貼著安娜走進房裡,他不由得好笑地搖了搖頭。

  回到辦公室後,羅蘭給自己倒了杯麥酒。計劃終究不如變化快,他原以為通過夜鶯,自己能收獲一大波女巫,把科技樹上的化工農業生物等等分支全部點亮,結果沒想到共助會的領導者對貴族階層會抱有如此大的敵意。像夜鶯、閃電這樣的中立派反而是少數。而溫蒂……聽閃電的說法她並非主動想要離開共助會,只是為了救下夜鶯,被蛇魔哈卡拉攻擊後不得不攜帶至此的。

  兩個就兩個吧,他一口將杯中的酒喝幹,總比一個都沒有好。

  用餐時他向閃電大致詢問了下她和溫蒂的能力,得知小姑娘可以像鳥一般,在空中自由飛行,溫蒂則能操作風的力量。這兩個能力對於攀科技來說用處不大,不過善加利用的話,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仍大有可為。

  他還順帶打探了下營地裡其他女巫的能力,發現她們的能力多種多樣,完全沒有規律可循。有些效果還可以勉強用科學理論來解釋,有的完全是匪夷所思。

  例如共助會的締造者,蛇魔哈卡拉,能使魔力凝聚為蛇形——這些毒蛇並非幻象,它們可被碰觸,也可攻擊敵人。不同的蛇紋代表著不同的毒素,就閃電目前看到的而言,至少有麻痹和致死兩種效果。

  不過羅蘭發現,安娜也好,哈卡拉也罷,女巫們的魔力大多只在近距離產生效果,比如安娜的綠火,五米外就會驟然消失。哈卡拉的毒蛇也無法離開身體太遠。夜鶯和閃電的能力作用範圍更短,想要影響外物時,必須通過接觸才能生效。

  所以她們在面對裝備有弓弩和神罰之石的教會大軍時,只有四散奔逃的份。

  在辦公室忙到半夜,壁爐裡的火光也漸漸暗了下去。羅蘭打了個噴嚏,打算回房睡覺。

  推開臥室門,他就發現了不對勁之處——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一名女子坐在自己床頭,她的身影一半籠罩在黑暗中,火光將她的背影映在牆上,猶如一幅壁畫。但又有許多不同,她沒有穿著那身一塵不變的長袍,而是換成了普通便服。她的模樣不再是初見時陌生的樣子,而是熟悉到一眼就能看出對方的身份。

  夜鶯。

  羅蘭頓時有些緊張起來,這陣勢,莫非……自己的好運要來了?

  夜鶯也看到了王子,她起身緩緩走了過來。僅僅休息半天,她的臉色已比最開始看到時要好上許多,臉頰兩側紅潤取代了蒼白,頭髮也不再是黯淡無光的模樣。不得不說,女巫的自我恢複能力確實驚人。

  「你辛苦了,」羅蘭咳嗽一聲,打破沉默道,「為何不多休息會兒,閃電已經把事情都告訴我了。」

  夜鶯搖了搖頭。

  羅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她的神情肅穆,眼中有股難以言喻的執著。她決定了什麼,羅蘭意識到,這份堅毅的神色即使在男子身上也很難看到,令他收斂了其他情緒,專心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話語。

  然而夜鶯沒有說話,她深吸了口氣,隨後單膝跪下,雙手舉起一把短劍,頭略微底下——這是一個標準的騎士禮,貴族向上級宣誓效忠時也常會行此禮節。

  「羅蘭.溫布頓殿下,我以夜鶯和薇羅妮卡之名向您立誓,」她乾脆利落地說道,「只要您能善待女巫,我願任您差遣,無論是抵禦邪魔的堅盾,還是劃破黑夜的利刃,無懼無悔,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原來如此,羅蘭想,共助會的舉動讓她大失所望,於是把引領女巫前進的希望放到自己身上。對於穿越者的自己來說,理應是該拒絕的,他更習慣於聘用或合作的方式一同共事,若再進一步的話,有共同理想和抱負的,便是同志。

  但他知道,有時候一味強調平等、自由等毫無意義,沒有合適生長的土壤,即使播下種子,也會化作腐朽。身為王子的他,在統一整個王國之前,不可能背離自己的階級。

  羅蘭沉默片刻,按宮廷中的禮儀教導,接過短劍,用劍背在她肩頭輕觸三下,「我接受你的效忠。」

  夜鶯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像是終於放鬆下來。

  接著他伸出右手,遞到對方面前。

  夜鶯接過手指,輕輕在手背上一吻。如此一來,整套禮儀就算結束了。

  盡管由女巫來行使效忠禮顯得極為不倫不類,但能把這套動作做全,至少說明夜鶯不是平民出身。而且她剛才說的薇羅妮卡……「那是你的本名嗎,沒有姓氏?」羅蘭把她拉起來問道。

  「是的,殿下。我無意向您隱瞞,在五年前,我已脫離了葛蘭家,那個姓氏再也和我無關。」夜鶯坦然道,她對羅蘭放下了最後的心防,簡單將自己的過往訴說了一遍。

  她出生於銀光城,那座城市以盛產銀礦而命名。她的父親是一名子爵,母親則是平民女子。這樣的婚姻並不常見,但倆人相處得十分融洽。除此之外,夜鶯還有一名弟弟,叫海德。她在銀光城度過了自己的童年,那也是她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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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 09:3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三章 往昔的故事


  可惜好景不長,在她十四歲那年冬天,銀光城發生了流民暴動,給流民發放食物的父母再也沒有回來。夜鶯和弟弟則被送到了葛蘭家另一分支,她父親的同胞兄弟家中。

  也正是那年冬天,夜鶯覺醒為了女巫。

  她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能力,但仍被老葛蘭發現,從她身邊搶走了弟弟,並用弟弟的性命來威脅夜鶯為自己辦事。

  夜鶯只能照辦,她被老葛蘭找來的盜賊行會成員進行特訓,然後替他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例如潛入商貿對手家中偷取契約和文書,偷聽市政廳的會議,到後來,甚至在一些潛在競爭者的水缸或酒杯裡投放毒藥。

  葛蘭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但他對夜鶯的態度也愈漸變差,只要稍有不順心的事,便會對她拳打腳踢。除了為自己辦事以外,他都把夜鶯關在房中,房門換上了鐵欄杆。最令夜鶯難過和不解的是,弟弟海德幾乎不再來見她。她開始懷疑,老葛蘭是不是已經殺害了自己的弟弟。

  在她一再央求之下,對方面帶厭惡地帶來了弟弟。然而,海德卻一臉嫌棄地告訴夜鶯,真希望沒有她這個姐姐,女巫就該下地獄去和魔鬼作伴。

  夜鶯頓時崩潰了,可噩夢還沒結束,老葛蘭給了她最後一擊——她變為女巫的秘密,正是海德告訴自己的,為的就是離開女巫身邊,越遠越好。

  送走海德後,老葛蘭冷酷地警告她,弟弟成年後將繼承父親的爵位,但如果夜鶯不繼續服從自己的命令,他隨時都可以讓弟弟不聲不響地死去。

  就這樣,夜鶯在絕望和巨大的悲痛中,如木偶一般任憑葛蘭家操控。在她即將成年的雪月裡,完成任務的歸途上,她遇到了溫蒂。或者說,是溫蒂找到了她。

  在得知還有女巫共助會存在時,得知還有許多像她這樣遭遇不幸,卻沒有放棄抵抗的姐妹們,夜鶯破碎的心中忽然又燃起了點點火星。

  從迷茫到下定決心,她沒有花去太多時間。在一個星期後的成年日裡,她咬牙撐過了折磨,力量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迷霧不僅僅是隱藏身形,她發現那些鐵欄杆已無法再阻攔自己。

  等到成年日的症狀恢複後,她在一天夜裡,如幽靈般踏入了老葛蘭的臥室,用匕首切開了他的脖子。看到噴出幾尺高的鮮血和對方喝喝的吸氣聲,她意外的發現自己比想像中的平靜。

  隨後夜鶯離開葛蘭家,至於弟弟海德,她已不想再去理會。

  就這樣,她和溫蒂一起踏上了尋找共助會的旅程。

  夜鶯講述完後,等待片刻,見王子仍沉浸在往事中,便先行告退。而羅蘭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不得不說,每個女巫都有一段漫長的辛酸史,能活到成年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自己穿越過來,還能成為王子,實在是再幸運不過了。

  隔天一早,羅蘭便前往夜鶯房間探望溫蒂。

  經過一整晚的休養,溫蒂的氣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接上的手臂也恢複了血色。盡管身體還有些虛弱,她仍撐起身體向王子低頭致意。

  「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感謝你救了夜鶯一命,」羅蘭從懷裡抽出一張羊皮紙,開門見山道,「毫無疑問哈卡拉已不可能再接受你回到共助會,不如就在邊陲鎮待下來,為我效力。如果你同意的話,就在這張契約上簽字。薪酬和安娜一樣,每個月一枚金龍。」

  「殿下……」夜鶯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

  羅蘭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對於這個改變了她人生軌跡,又在絕境山脈救了她一命的朋友,夜鶯不希望自己這麼快就逼溫蒂做出決定。在她看來,只要讓溫蒂待在邊陲鎮一段時間,定然會倒向自己一邊。

  「我也希望不這麼急就來談此事,但有些事情每拖延一天就多一分危險。」羅蘭停頓了片刻,而溫蒂也沒有插話,靜靜地等待下文,「我想我或許知道了女巫不受傷害度過覺醒日的方法。」

  「什麼?」這話一出口,兩位女巫都變了神色,異口同聲問道。

  「只是猜測,並沒有切實的證據,」羅蘭擺手道,「女巫們在營地所受到的傷害會比流亡時要少,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流亡時你們隱藏身份,生怕被人知曉,而在營地時,卻要不斷使用能力來維持營地日常運轉。」

  溫蒂點了點頭,「您說得……倒沒錯。」

  「而安娜在城堡時,每天都要訓練自己的能力,在成年日之前,她甚至耗空了自己的魔力而昏迷。當她蘇醒時,已經安然度過了女巫最難熬的一道關卡,而且毫髮無傷。」

  「所以我想這或許就是解決邪魔噬體的關鍵所在。女巫是魔力的容器,在成長中,魔力不斷累積,當超過身體承受極限時,便會對自身造成傷害。而邪魔之月本身就是女巫力量最為強大的時刻。」

  「如果能不斷釋放自己的魔力,使它保持在一個安全值上,說不定,覺醒日的折磨便會大為降低,甚至完全消失。」羅蘭頓了頓,接著說道,「作為邊陲鎮的領主,我可以提供女巫肆意釋放自己力量的場所,沒人會因此將你逮捕、審判,或直接被處死。假若我的猜測是正確的話,那麼毫無疑問,邊陲鎮就是你們追尋已久的聖山。」

  女巫們從出生起就被教育,這種危險的能力是魔鬼賦予的,稍微清醒點的人也只會覺得,不斷反噬自身的力量本就是一種詛咒,這是一個死循環,越是不想動用它,反噬之力就會越強。而身為穿越者的羅蘭,看待這股力量的態度截然相反。翻閱四王子記憶並排除掉真神存在後,他單純地把魔力看成一種能量,一種可以自己意志掌控的異能。

  溫蒂沉默了許久,才問道,「如果我簽下契約,答應為您效力的話,請問……我首先需要做什麼呢?」

  在這數百年間,一些女巫因為其擁有的獨特能力,而被少數野心勃勃之人偷偷囚禁起來,當成消耗品來使用。盡管教會對此類行為嚴懲不貸,但仍然難以禁絕。而他們用起女巫來也是毫不手軟,一旦失去利用價值,下場可謂慘不忍睹。

  羅蘭當然對此也有所耳聞,但他看中的是長遠利益,一個能雙贏的可持續發展體系。他笑了笑,回答道,「你首先要做的,是反複練習你的能力,直至完全掌握它——就跟安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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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四章 好奇


  三天後,城堡花園裡。

  「安娜姐姐……」娜娜瓦拉了拉安娜的袖口。

  「嗯?」後者轉過頭。

  「你有沒有覺得,夜鶯姐……她有些奇怪啊。」

  「奇怪?」安娜愣了愣,「你是說她的衣服嗎?」

  夜鶯站在羅蘭身旁,她沒穿著那套從來不見洗換的怪異花紋長袍,而是像自己一樣,穿著王子殿下發明的怪異服裝。雖然安娜不想承認,但對方高挑的身材將這套衣服的優點體現得淋漓盡致——勻稱的雙腿、纖細的收腰、以及那頭長卷髮。搭配上披風和尖頂帽,任何人都會將目光第一個聚集到她身上。

  「才不是衣服啦,」娜娜瓦嘟囔道,「你不覺得,她跟王子殿下說話的語氣,和看著王子殿下的眼神,都變得跟之前不一樣了嗎?」

  「有嗎?」

  「……」娜娜瓦撇了撇嘴,「好吧,安娜姐姐,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莫名其妙,安娜搖搖頭,不去理會她,而是把注意力放到另外兩名新女巫身上。

  那名叫閃電的,看上去和娜娜瓦一般大小,打扮卻格外與眾不同。安娜粗略數了下,她那件破布般的外套上至少縫了十二個口袋。

  至於另一位女巫溫蒂,她也沒穿著初見時跟夜鶯那件一模一樣的花紋衣袍,而是普通的女子便裝。但有點令安娜特別在意,那就是對方的胸口……實在太宏偉了。

  「既然你們都同意簽下契約,那我們就來進行第一次訓練,」羅蘭有了前兩名女巫的培訓經驗,現在已是遊刃有餘,「閃電,你先來。」

  「噢!」閃電舉起手,走出棚子。

  外面正飄著小雪,無風,小姑娘輕鬆浮至半空,等待羅蘭的下一個指令。

  「先試試你的最快飛行速度!」羅蘭仰起頭高聲道。

  「嘿嘿,看我的,」她比劃了個大拇指,做出起跑姿勢,然後快速圍繞城堡轉了起來。

  羅蘭目測了下速度,大約在六十到八十公里時速左右,這是根據自己年年跑高速回老家的經驗得出的結論。單就飛行而言,這個速度並不算快,跟普通鴿子相近。但聽說她在歸途時能帶著夜鶯和溫蒂一起飛行,這就比較誇張了。

  負重一百公斤起飛是什麼概念?羅蘭腦中浮現出一架掛著百公斤航彈的活塞機……

  但接下來的試驗打破了他美好的幻想。

  當負重超過五十公斤後(約110磅),閃電的飛行高度急劇下降,由之前的百餘米陡然將至十米左右,而換上接近一百公斤的負重後,她幾乎只能貼地兩米飛行了

  也就是說,如果想讓閃電化身轟炸機,哪怕是幾公斤重的炸藥包,她也會因為高度問題進入對方的強弩射程之內。

  不過羅蘭很快想到了小姑娘新的用途——無論是偵查還是炮擊校射,她都是絕佳的人選。之前一直困擾自己的圍殲計劃,如今似乎摸到了一絲曙光。

  當王子測試閃電的能力時,溫蒂卻在一旁靜靜打量著他。

  從修道院離開後,在長達十五年的漂泊中,她見識過許許多多的人,平民、農夫、工匠、士兵、貴族。他們總如一副模子印出來的一般,在不知曉自己是女巫時,流露出渴望和愛慕之情,可一旦知道自己的女巫身份後,他們的渴望和愛慕都會瞬間轉化為恐懼和憎惡,同時還有種讓溫蒂幾乎想要嘔吐出來的邪惡慾望。

  她原以為自己這一生只會和女巫作伴,再也不可能接近任何男人。這也是她打算拒絕夜鶯的原因……並非出於不信任,而是來自內心的畏懼。

  但羅蘭.溫布頓改變了她的看法。

  他看自己的眼光實在太普通了——就像他曾目睹過無數次一樣,在夜鶯的房間第一次見到羅蘭時,她還以為是對方隱藏得極好,加上夜鶯在一旁的緣故。可接下來的幾天,他的神色依然如常。

  莫非是因為王子殿下的眼光要比一般貴族高出太多?

  還有那卷契約,溫蒂原以為只是種形式而已。但她展開閱讀時,卻發現裡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條款,不僅規定了責任,還寫明了自己擁有的權利。

  這簡直不可思議!將女巫納入麾下,不剝奪自由就算寬厚無比了,居然還在契約上告之自己的權利?

  例如第2.1條(溫蒂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書寫方式),自己可以擁有帶薪假,按下面的詞義解釋,意味著她可以光拿錢不幹活。接下來一條,女巫應完成雇主布置的實驗項目,但當部分項目女巫自覺難以完成或產生不適時,可以提出更改或拒絕申請。再下一條,雇主應提供並保障女巫的安全、住宿、食物和薪酬,當該部分條件未滿足時,女巫可以單方面中止契約。

  這些條款讀起來有些繞口,但意思表達得很清楚,簽訂契約的女巫並非王子的個人所有物,她同樣擁有和責任對等的權利。在這封契約中,她感受到了對方的誠意——如果只是為了形式,沒必要將條約列得如此詳細。

  想到這兒,溫蒂不由自主地望向夜鶯,她十分清楚對方的經歷,也明白她從心底裡對貴族的厭惡。而此刻,夜鶯在與羅蘭交談時,語氣和神態中已多了份別樣的情感——這點變化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

  離開大部隊獨自前往邊陲鎮只有二個月,僅僅二個月時間的相處,夜鶯便完全信任了這名男子。

  從她寧願和共助會斷絕關係,也要回到邊陲鎮來看,在她心中,只怕羅蘭.溫布頓殿下要比共助會更有希望帶給女巫真正的歸宿。導師大人的做法也令人心酸,那位共助會締造者似乎忘了,任何一名活下來的姐妹,都是多麼不易。

  溫蒂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既然被命運帶到了這裡,為何不再相信一次夜鶯的選擇?就像過去曾無數次相信她那樣——

  「溫蒂?」

  「啊……」溫蒂回過神來,發現閃電的能力已經測試完畢,所有人都在注視著自己。

  她露出歉意的笑容,朝屋外走去。

  下定了決定的話,自己也不能輸給後輩,對吧?

  就在此時,西邊再次傳來號角的嗡鳴,聲音在群山中回蕩,打破了小鎮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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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五章 不詳的徵兆


  之前也有過數次吹響號角,多是數十隻邪獸陸陸續續地襲擊邊境,民兵隊已能熟練應對。

  所以羅蘭並不慌張,他宣布中斷訓練,讓溫蒂和閃電回城堡休息,安娜保護娜娜瓦前往醫療遠等待傷者,自己則和夜鶯趕赴城牆。

  不料閃電卻提出了抗議,「身為探險家,來大陸西境這麼久了,居然還沒有親眼見過大規模邪獸進攻,說出去簡直愧對自己身份。我要求一同前往!」

  羅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對方的抗議,並吩咐溫蒂看好閃電,嚴禁她在邪獸肆虐時間到處亂跑。

  隨後他望向夜鶯,後者點點頭,上前抓住羅蘭的手,踏入迷霧,向城牆方向直線前進——自從知道夜鶯能將接觸物體一並帶入迷霧後,羅蘭立刻就迷上了這種旅行方式。直穿障礙,無視地形,一步數米,頗有些方寸之地任我行的快感。

  抵達城牆腳下,羅蘭找了個沒人的角落脫出迷霧,獨自走上防線。遠處的原野一片雪白,他並未看到邪獸大舉進攻的情景。這是誤報?不止他這麼想,陸續就位的民兵隊中也響起了議論聲。

  王子找到鐵斧,卻發現他正滿臉嚴肅地望著遠方,手中仍緊緊的握著號角。

  「是你吹響的警報?」

  「是的,殿下,您看……」他的聲音比平時要乾澀得多,「那家夥來了。」

  那家夥?羅蘭極目遠眺,只見視線盡頭隱約有一處黑點,即使在純白色的背景中,也很難被發現。按規定,只有在判定巡邏隊無法解決的情況下,才會吹響集合號角。但鐵斧作為一名經驗老道的獵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是混合種,」他咽了口唾沫,「六年前,我曾遇到過的那隻。」

  是麼?羅蘭皺起眉頭,理論上邪獸都會在進攻長歌要塞時死去——它們沒有智商,腦中不會存在撤退的概念。要塞從未被攻破過,但它居然沒死,還活到了六年後?他心裡隱隱升起不詳的預感。

  不過這麼遠的距離,自己只能隱約看到黑點,而鐵斧卻能清楚地分辨出邪獸的種類,這視力也太過驚人了。或許,是他看錯了吧,王子想。

  邪獸並沒有令羅蘭等待太久,它開始向城牆靠攏,很快眾人都注意到了這個體形獨特的目標。

  它不像上一個混合種那樣身軀龐大,乍看之下,如同放大版的貓科動物,但它的背部擁有一對肉翅,未展開時掩蓋在軀幹兩側。頭部類似於獅子,卻長著兩對眼睛——如果多出來的那對眼睛不是裝飾的話,它不轉頭也能捕捉到大半個後方範圍內的動靜。

  卡特和幾位獵人已經裝好彈藥,嚴陣以待。

  可獅型混合種沒有直衝上來,它在弓弩射程範圍外停下腳步,四處張望。

  這個距離在燧發槍的有效射程內,但首發命中幾率幾乎為零。

  沒等多久,它忽然朝左側躍起,翅膀張開,使得那龐大的身軀整個騰飛起來。就如鐵斧所說的那樣,它能進行短距離飛行或滑翔。翻過障礙後,混合種邪獸快速朝城牆西端那段無人防守的區域跑去。

  羅蘭心裡咯噔一下,不詳感應驗了。能通過觀察判斷對手的強弱,並選擇薄弱之處出擊,完全是擁有智力的證明——而這點恰恰是野獸所缺乏的。它們偶爾也會針對獵物的弱點攻擊,但那是千萬年本能的代代遺傳,在面對未知對手時,它們根本無從判斷,更別提多個目標的綜合分析。

  擁有智力意味著什麼?人類憑借著出色的大腦和傑出的耐力,從茹毛飲血的大草原生生走到了生物鏈的最頂端。羅蘭不敢再細想下去,他招了招手,讓首席騎士跟著自己,其他獵戶隨鐵斧去狙擊這隻邪獸。

  它奔至無人段後,直躍而上,輕鬆翻上城牆,然後朝居民區跑去,完全視獵戶隊如無物。

  「畜生!」羅蘭破口大罵道,「民兵隊二牆段的人,跟我來。替補隊員頂上,暫時看守城牆!」

  此時他已顧不上民兵隊隻接受過原地刺擊訓練,移動中很可能會導致隊伍脫節,被邪獸分頭襲擊。卡特也率領侍衛緊跟王子,他們的個體戰鬥力最強,隨時能填補可能出現的缺口,隊伍最後面的,是鐵斧帶隊的火槍組。

  進入舊區後,視線被一棟棟平房阻擋,加上道路狹窄,積雪覆蓋,眾人行動受到了極大限制。羅蘭不敢將隊伍分散搜尋,只能在縱橫交錯的巷子中穿行,希望能發現邪獸的蹤影。

  他後悔沒把閃電帶過來了,如果有女巫在空中偵查,一群人也不會像無頭蒼蠅一般竄來竄去。

  搜尋了約半刻鍾,巷子深處忽然傳來了鎮民的慘叫。

  隊伍立刻調整方向,朝聲源處急速前進。多虧民兵大多是舊區的居民,有了明確的目的後,他們熟練地穿越小道,甚至從別人家的後院趟過。趕到事發地點時,羅蘭看到一人被咬成兩截,內臟撒了一地,顯然已經死了。

  「天哪……是鐵叉,我認識他!」

  「該死,它跑了嗎?」

  「當心!看右邊!」突然有人喊道。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從右側的木屋中掠出,伴隨著四散橫飛的木頭碎片,它徑直撞穿木屋牆壁,撲進猝不及防地隊伍當中,前爪按倒一名民兵,張口就咬。

  鐵斧最先反應過來,他想要舉槍射擊,卻發現四散開的民兵隊將巷子堵死,自己根本沒有合適的開火機會,只得擠開人群,一步步朝目標方向走去。其他獵戶也發現了同樣的問題,他們紛紛將槍夾在腋下,跳起扣住屋簷,兩三下攀上房頂。

  混合種面對刺向自己的長槍毫不在意,它張開翅膀,格擋下眾人慌亂的刺擊,叼起那名滿身是血的民兵準備躍走時,槍響了。

  怪物身上頓時冒出幾朵黑色的血花。

  被鉛丸擊中的混合種憤怒的咆哮起來,它甩開嘴裡的獵物,張開翅膀想要撲向樓頂的獵人,而鐵斧正好擠出人群,他在邪獸面前快速舉槍,扣下扳機。

  幾乎貼臉的射擊沒有射失的可能,火藥的燃氣甚至噴到了怪物鼻子上。子彈出膛速度不減,筆直穿過目標的眼睛,貫入顱內。

  混合種邪獸全身一僵,翻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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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六章 赫爾梅斯之戰(上)


  ……

  冰雨飄飛,衝淡了聖城中的血腥氣,艾蕾希亞駐著大劍,劇烈地喘息著。

  她不是第一次參與赫爾梅斯防線戰鬥,但她從沒想過,新聖城也可能會有失守的一天。

  城牆徹底完了。

  艾蕾希亞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怪物,巨大的蟲型混合獸從地底竄出,身體貼著冰川峭壁,骨質利爪如倒鉤一般嵌入牆面,一步步攀上城牆頂端,而它的身體還未完全露出地面。

  若只是身軀龐大也就罷了,但所有人都沒料到,怪物竟然張開血盆大口,從嘴裡吐出了大堆混合種邪獸,城牆上頓時炸開了鍋。

  原本還算井然有序的隊伍被邪獸衝擊得七零八落,艾蕾希亞所在的審判軍先遣營也被分割開來,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戰友被邪獸吞沒,卻無能為力。溫熱的人血和怪物們的黑血混合在一起,在石板地上沿著縫隙流淌。

  伴隨著撤退的號角聲響起,聖城中安置的投石機也啟動了,半人高的花崗石塊從天而降,完全不顧城頭仍有不少自己人和王國軍隊。

  艾蕾希亞只記得一顆巨石恰好砸中了守衛自己身側的迪卡托隊長,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後,看到他已連同盔甲一起,被嵌入裂開下凹的石板中,身軀如同一張滿是褶皺的羊皮紙,腸子從腹部的裂縫中淌出,冒著騰騰熱氣的鮮血在他身下集成了一個小水窪。

  如果自己不是在石頭落地前縱身一跳,只怕下場也會和他一樣,她想。

  至於最後自己是如何殺出重圍,退到城牆之下的,艾蕾希亞已經記不太清了。周圍到處都是慘叫和咒罵聲,所有人揮舞著武器瘋狂砍殺,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與邪獸作戰,還是在和同伴廝殺。

  一隊百餘人的審判軍,活下來的,包括自己在內僅有十二人。

  「接下來怎麼辦,隊長!」

  「艾蕾希亞隊長!」

  艾蕾希亞猛得回過神來,沒錯,按審判軍的條例,若隊長在戰鬥中陣亡,副隊長則應接過隊長一職,率領隊伍繼續作戰。

  她咬緊嘴唇,直到一股鐵腥味布滿口腔,「我們去聖城北門,邪獸想要攻進新聖城,就必須通過那裡。」這個命令意味著將城牆和內城之間的居民區全部拱手相讓,但她別無選擇,沒有地方能比教會中樞——赫爾梅斯大教堂更重要。

  而且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出來,冰川峭壁都擋不住這群怪物,自己和這剩下的十一人,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或許今天就是她獻身天國的日子,願您仁慈,她在心中祈禱,同時大喊道,「審判軍永不放棄!我們出發!」

  「審判軍永不放棄!」其他人齊聲喊道。

  十二人列成縱隊向北門一路小跑,城牆區的廝殺聲逐漸減弱,最終消失在風雨聲中。

  抵達北門後,艾蕾希亞看到吊橋前已經聚集起了不少審判軍,看樣子大家都想著同樣的念頭,這讓她心裡稍微好受了一點。

  不過在這個危機時刻,吊橋卻是放下的。艾蕾希亞皺起眉頭,走到一位身穿審判長製式紅袍的英俊武士面前,握拳行禮道:「審判長大人,我是先遣營第四小隊隊長,艾蕾希亞.奎恩!」

  「我是塔克.托爾,北門防禦負責人。辛苦你了,」男子點頭道,「我們已在北門後方設立了急救所,如果你的隊伍中有傷員,可以送過去。」

  「大人,我不明白,這個時候為何不升起吊橋?城牆上的邪獸隨時可能蜂擁而至,我們必須保證內城不失。」

  「冷靜,隊長,我知道你和你的隊員不怕犧牲,但無謂的犧牲毫無意義,教會還遠沒到最後的時刻,」他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雨水,「到集合地待命吧,如果驅寒丸用完了,記得向軍需官索要。」

  審判長這麼一說,艾蕾希亞才發現自己凍得厲害,從戰場上脫離下來後,身上的汗水和冰冷的雨水混合在一起,幾乎令她全身凍結在寒冰中一般。刺骨的寒風迎面吹拂,她不禁打起了哆嗦。

  掏出內衣口袋裡的羊皮袋,向掌心中抖了抖,卻隻流出些黏稠的液體。看樣子在戰鬥時不小心壓碎了藥丸,她歎了口氣,抬起頭,卻發現一顆褐紅色的驅寒丸遞到了自己跟前。

  「先吃我的吧,」塔克.托爾衝她笑了笑,「到時候再還我就行了。」

  艾蕾希亞沒有客氣,她接過丸子咬碎後一口吞下,「說不定我們都不會有再吃這東西的機會了。」

  「是啊,那樣也挺不錯的,」塔克竟然點頭表示認同,「這東西實在太難吃了。」

  話音剛落,一股強烈的腥氣從艾蕾希亞胃裡衝起,即使是伏屍遍地的戰場,也不會散發出如此令人作嘔的味道,她感到自己吃下的不是藥丸,而是團腐爛已久的血肉混合物,難以忍受的酸麻不斷從腹部湧向全身,寒意陡然褪去,接著是灼熱的暖流順著血管流動。身體溫度逐漸恢複,已經凍結的汗水又開始滑落,她的頭頂冒出陣陣白氣,麻木的腳趾再次找回了知覺。

  「但不是今天,」見她吃下驅寒丸,審判長擺擺手道,「神罰軍正在從大教堂趕來,邪獸過不了北門。帶著你的人,去集結地吧,記得檢查下他們的藥丸。可別像你一樣,要到用時才發現沒有了。」

  神罰軍,教會手中最精銳的部隊!艾蕾希亞耳聞已久,卻從未親眼目睹過。但是……神罰軍就算如傳聞中那般強大,終究也是人類吧。光憑這副身體,再怎麼訓練,也不可能輕鬆戰勝大群混合種邪獸啊。

  但既然審判長這麼說了,她也只好帶著十一名隊員離開北門,向西邊的集合地靠攏。

  這裡已經聚集起數百名撤退下來的審判軍,他們三三兩兩地站在雨裡,任由雨水流過面頰,有的甚至直接坐在地上,一副無精打採的模樣。只有小部分人還排著整齊的列隊,等待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

  如果是數天前,艾蕾希亞定然會站出來喝斥他們,但現在,她也是一片茫然。為了建立這座新聖城,無數同胞葬身於此,可以說,這裡每塊磚瓦中,都凝聚著信徒和審判軍的血液。主教常說,占據了赫爾梅斯,就等於擁有了地上神國。

  然而今天,神國似乎就要落入魔鬼的爪牙之手了。

  「邪獸來了!」有人大喊道,「準備迎敵!」

  艾蕾希亞強打起精神,舉起巨劍,凝視著天空急速靠近的黑影,高聲呼喊:「為了赫爾梅斯!」

  「——為了新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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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七章 赫爾梅斯之戰(下)


  但預想中的最後決戰並沒有發生。

  一人走到女武士身前,按下了她的劍柄。

  「都退後。」他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艾蕾希亞注意到對方正是那支仍保持井然有序列隊中的一員,他的臂甲上佩戴著團長徽帶,「神罰軍來了。」

  她偏過頭,不遠處一隊身型高大的武士從北門魚貫而出,他們穿著澄亮的全身甲,在雨水的浸潤下反射出銀色的光澤,背後披著赤紅色的披風,手中的武器各不相同。有的持盾劍,有的握著鐮戟或鐵斧。他們跨過吊橋後,沒有重新整隊,而是分散開來,徑直迎向撲來的邪獸。

  這是什麼戰法,簡直是胡來!面對力量和速度遠超過人類的混合種邪獸,只有保持陣型,集眾人之力迎擊才能獲勝,他們現在這架勢,莫非是想單打獨鬥?而且,就讓神罰軍孤軍作戰,自己在一邊旁觀嗎?

  「我們得去支援他們!」

  「不用,」那人搖了搖頭,臉色有些陰沉,「我們看著就好,貿然上去的話,只會拖累他們。」

  拖累?艾蕾希亞惱怒地瞪著對方,莫非自己看錯了,這人只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她握緊劍柄,準備繞過他加入戰鬥——雖然對新聖城的未來充滿迷茫,但此刻面對敵人,她所能做的,唯有戰死沙場而已。

  還未邁出兩步,女武士便看到了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

  一隻飛行異種從天空俯衝而下,它的外形如同地獄使者般恐怖,有著鋪滿灰色羽毛的巨大翅膀,完全張開時可達十二尺。頭部像鳥,卻長著一對羊角,兩隻爪子上的倒鉤足以切入武士的胸甲。

  從高空中垂直墜落是它們慣用的攻擊方式,隱蔽而且極難防禦。哪怕是雙手持以重盾,也會被其衝倒,巨大的撞擊力量將使持盾者手臂骨頭粉碎,胸腔被壓扁,幾乎是十死無生的局面。唯一的應對方法是在異種即將撲落地面時向外翻滾,才有可能躲過這凶險的一擊。

  但神罰軍沒有躲閃,一名銀甲武士擺出正面對敵的姿勢,在異種撲到他身前的瞬間伸出雙手,以掌硬頂在了對方的爪墊上,其撞擊力道之大,竟發出了猶如雪芒禮桶暴鳴般的聲音。一團水霧從他和怪物身上揚起,盔甲發出咯吱的扭曲聲。

  他的右腳彎曲,左腳伸直,身體繃成一條指向天空的直線,異種居然一時無法將他壓垮。而另一名武士瞄準這隻僵持的飛行異種擲出短標槍,速度之快讓艾蕾希亞只看到一道銀光閃過,標槍精準地貫穿了怪物的頭顱,將它打得粉碎。

  銀甲武士將仍在抽搐的異種屍體扔到地上,他的手臂不正常的彎曲著,顯然剛才的迎擊並非毫髮無傷,胳膊的骨頭已經折斷。但他若無其事地抽出腰間的斧頭,向其他邪獸殺去。

  單憑人力對抗這群怪物,艾蕾希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數百名神罰軍武士衝入蜂擁而來的邪獸群中,紅色的披風像是一道鮮血彙成的洪流,硬生生阻擋了敵人前進的腳步。她現在明白團長所說的「拖累」是什麼意思了,這些武士完全有著以一敵十的能力,他們每個人的力量、敏捷和反應速度都堪比混合種邪獸——不,甚至更強。普通邪獸在他們面前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真是太厲害了!」艾蕾希亞感到了一股由衷的喜悅,有了這群英勇強大的武士,赫爾梅斯大教堂就不可能陷落。「啊,對了,還沒請問您的名字,我叫艾蕾希亞.奎恩,審判軍隊長。您似乎早就知道神罰軍的戰鬥能力?」

  對方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冰雨般毫無溫度,他沒有報上名號,僅沉聲說道:「我兄長就是一名神罰軍。」

  *******************

  「看樣子贏了,」大教堂最頂層,主教梅恩舉著瞭望鏡道。這裡是新聖城的最高點,利用峽灣海商的望遠工具,可以俯瞰大半個戰場。「讓投石機停下來吧,神罰軍馬上就要攻上城頭了。」

  「勝利不是預料之中的事嗎?」另一人開口道。他穿著和梅恩一樣的金色主教服,只是聲音要蒼老得多,「關鍵是,四大王國的軍隊都完蛋了。」

  「沒錯,這樣一來,他們的邊境防線便形同虛設,」最後一人說道,她在三人中顯得最為年輕,約莫三十歲出頭,也是三大主教中唯一一名女性。「五千多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常備軍和近千名騎士,就算立刻補充,也需要花費四到五年時間。嗯……」她發出一聲呻吟,咂嘴道,「真是條精彩的絕戶計。」

  「但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們也失去了很多審判軍,他們都是教會的中堅,」梅恩歎了口氣,「如果不是這個計劃才能最快達到效果,我真不想把他們投進這場煉獄裡。」

  老者撫摸著鬍子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荒原獸已經出現,就如聖書中的記載一樣,時間所剩無多。如果我們不能統一整個大陸,將力量集中起來,迎接我們的,只有毀滅。」

  「毀滅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女子輕佻地笑道,「人類貪婪、惡毒、唯利是圖,打著大義的旗幟幹著比邪獸還可怕的事,說不定地獄魔鬼都要比我們善良得多。」

  「希瑟!」老者氣得鬍子一抖一抖,「你這言論簡直大逆不道,你想違背神的旨意麼!」

  「不需要你操這個心,泰弗倫大人,」希瑟聳聳肩,滿臉的不以為然,「掌管仲裁庭的人是我,不是你。再說了,神有要求我們活下來嗎?你怎麼知道他老人家不會更關愛魔鬼?」

  「你……!」

  「夠了!泰弗倫,希瑟!」梅恩不悅道,「今天到此為止,待會我會將情況彙報給教皇,你們去完成各自的事吧。」

  ……

  待兩人離開後,梅恩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北方——絕境山脈的斷口後面,是被冰雪覆蓋的永冬之地,再往西,才是蠻荒境。那裡是一切的開始。

  他知道泰弗倫主教說得沒錯,神罰武士太過難得,需要對教廷忠貞不二,同時又具有強韌意志力的人方能進行轉化,教會經過近百年的積累,才攢下這不到千人的隊伍。想要對抗邪魔,人數還遠遠不夠。

  但整個北方只能提供這麼多神罰軍,想要更多的武士,除了統一大陸外別無選擇。

  當然,希瑟主教說的也同樣正確,她擔任教會仲裁官,審判的惡徒和女巫數以萬計。那些惡徒也好,女巫也罷,最凶殘的也沒有今天這一場刻意上演的慘勝殺得多。

  在教會中的地位越高,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神無善惡,亦無正邪。

  「你怎麼知道他老人家不會更關愛魔鬼?」想到希瑟的話,梅恩忍不住笑出聲來,恐怕只有她才能氣得泰弗倫大人無話可說。他想,不過神既不庇佑世人,也不關愛魔鬼。

  它只鍾情獲勝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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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八章 葬禮


  邊陲鎮西南邊的一塊荒地上正在舉行葬禮。

  說是荒地也不合適,不知什麼時候,這塊無人問津的土地已被毛石壘出了一圈矮小的圍牆,牆頭蓋著厚厚的積雪,遠看上去,仿佛鍍上了一層銀邊。雖說一腳就能跨過去,但看到它,凡納總是情不自禁地聯想起邊境城牆——它們都是同樣的顏色,同樣的造型。

  他只在旅行商人口中聽說過這種儀式,當某個大貴族或王室成員逝世時,逝者的家人便會集中到墓地,奏起悲樂,接受他人悼念,最後將棺材埋入地下。越是身份高貴,聲勢就越浩大。

  連死人都要比活人風光,他當時羨慕地想,邊陲鎮的人死了怎麼辦?去迷藏森林邊挖個坑填了。也不知道邪魔之月到來時,邪獸有沒有把屍體給刨出來吃掉。

  死亡對於邊陲鎮的居民來說,一點兒也不陌生。特別是每年冬天前往長歌要塞避難,大家縮卷在貧民窟的窩棚裡,死於饑餓和嚴寒,死於疾病和傷痛,那都是常態。誰也沒空去悲傷,有這功夫還不如等天亮去城中心多討塊麵包。

  但今天,殿下居然要為一名士兵舉行葬禮!

  聽說他在追擊混合種邪獸時不幸被撲倒在地,並被咬掉了半個腦袋。

  凡納認識這個倒黴的家夥,他也算舊區的老麵孔,沒有名字,大家都叫他阿吉。他有一個老婆和兩個孩子,大的似乎六歲,小的才剛剛能走路。

  若是平時,這個家肯定完了,女的可以再尋個男人過活,但誰會願意帶上兩個拖油瓶呢?要不把這兩個小家夥丟到路邊,讓他們自生自滅,要不就養著,自己去酒吧招攬皮肉生意,最後死於各種稀奇古怪的病症。

  但王子殿下似乎真的打算兌現他在招募民兵時的承諾,戰死者不僅能領到全部薪酬,還有一筆額外的補償,叫什麼來這?凡納想了想,啊……對了,撫恤金。而且這筆錢居然有五枚金龍之多。

  除此之外,每個月還會發放定量的食物和木炭,這意味著,阿吉老婆即使不出去幹活,也能養著兩個孩子活下去。好吧,這些看起來美好的說法很可能只是安慰之詞,但金龍可是實實在在的。他親眼看到王子殿下將撫恤金交到首席騎士大人手中,再由騎士大人轉交給阿吉老婆。

  見鬼,他怎麼突然覺得有點羨慕起阿吉了?不,不,凡納連連搖頭,將這些愚蠢想法驅逐出去,他才不要自己死了卻便宜了老婆……而且很可能還會是別人的老婆。

  發完錢後便是殿下致辭,很短,但凡納都聽進去了。特別是那句「為保護親人和無辜者的犧牲,我們將永遠銘記」,讓他覺得心中有股熱流在湧動。原來是這樣,他想,不難怪最近除了麵包和銀狼,自己總覺得多了些別的追求——至少在今年冬天,他們能活下來,依靠的是自己的雙手,而不是長歌要塞的施捨。

  最後的環節是下葬。阿吉的棺材被放入挖好的土坑中,首席騎士讓大家排好隊,每一位民兵隊員,無論是正式的還是替補的,都輪流上前用鏟子填上一撮土。對於排隊,大家再熟悉不過,兩百多號人立刻排成四條縱隊。當輪到凡納時,他忽然覺得鏟子變得略微有些沉重,周圍隊員的注視令他每一個動作都放慢下來。

  當他站到一旁時,目光又將這種感覺傳給了下一位覆土者。

  阿吉的墓碑是塊純白色的長方形石頭,上面的字凡納一個都不認識,而且他也不是第一個住進這片荒地的人。在阿吉旁邊,還有塊一模一樣的石碑,頂端覆蓋著積雪。在大家陸續離開時,凡納看到第二民兵隊的新任隊長布萊恩,將一壺麥酒緩緩淋在那塊墓碑上。

  如果這裡就是自己最後的歸宿,看起來也不壞,他不禁想。

  「殿下,」在返回城堡的路上,卡特忽然開口道,「您這麼做……」

  「不妥?」

  「不,」他想了想,終是搖搖頭,「我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征召的領民——他們既沒有爵位,也沒有家世,甚至連姓氏和名字都沒有。」

  「但你仍感覺不錯,對嗎?」

  「呃……」

  羅蘭笑了笑,他當然知道這一套對同樣是以戰鬥和保護為己任的卡特來說會有多麼強烈的感染力。當人們開始思考為誰而戰,為何而戰時,隊伍便會產生難以想像的變化。而對於卡特的意義是,當榮譽不再單單是貴族的特權,那些一無所有的平民百姓通過他的訓練和教導,也能靠保衛家園獲得榮譽時,這種翻倍的成就感簡直難以言喻。

  當然,公開葬禮僅僅只是一個開頭,羅蘭想,他還有許多手段可以用來提升集體榮譽感,如製定軍旗、軍歌,樹立英雄榜樣等等。

  沒有一種精神是無中生有的,只有將這套做法日複一日的堅持下去,時時刻刻灌輸理念,才會逐漸起到成效。為了保證善後制度可靠運行,他甚至安排了一個由自己、市政廳、民兵隊三方出人的善後小組,去完成後續糧食和木炭發放到位。

  越往下走,羅蘭便越覺得肩頭沉重。邊陲鎮所欠缺的實在太多,看似礦業和民生都已走上正軌,糧食儲備充足,到目前為止還未餓死或凍死的情況。這在別的城鎮看來已是一個奇跡,就連灰堡王都,每年都會有許多流民或孤兒被冬天淘汰。

  但他想要的遠不止如此,市政廳的運轉負荷已到了極限。靠著大臣助理巴羅夫和他帶來的那十幾名學徒,撐起了邊陲鎮的全部財務和行政管理。想要再進一步擴充部門,不招些管理人員來是不行了。他也曾詢問過巴羅夫,有沒有仍留在王都的得意門生或同事,得到的答複卻是一瓢冷水:「就算有他們也不會願意來。殿下您真的清楚自己在王都的名聲多有麼差嗎?」

  好吧,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他鬱悶地想。

  回到城堡後院,夜鶯從迷霧中脫出,給了站在木棚外等待的溫蒂一個熱情的擁抱。閃電則圍著那台未完成的蒸汽鏜床打轉,見到羅蘭,她立刻嚷嚷著要一起組裝這台傳聞能自行活動的機器。

  看著這一切,他忽然覺得,自己所付出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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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3 09:4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邪月之歌 第六十九章 製炮


  四天後,北坡礦山燒製間後院。

  院子裡的地上挖好了兩處深洞,每個洞都呈圓形,上窄下寬。前段內徑約為二十公分,後端內徑擴大到二十六公分。這些洞便是羅蘭打算用來澆鑄炮胚的模具,洞的內壁已被安娜烘烤過一番,表層泥土燒結成整體,如同附上了一層外殼。藥室朝下是為了澆鑄時獲得更好的管壁質量,越往上所含浮渣和氣泡越多。所有洞穴的尺寸都是通過炮彈推算出來的,他大致記得歷史上所謂的六磅炮、八磅炮是以炮彈的重量來命名,於是先澆出幾個十二磅的鐵球,再根據鐵球直徑加炮管壁厚算出模具內徑。

  在缺乏測量工具的情況下,羅蘭乾脆自定義標準,他截取了一段跟自己無名指指甲差不多寬的鐵條來設為基礎單位,一公分,再以此製作其他尺寸的鐵條,並刻上分段線。

  十二磅的鐵球直徑在粗陋的鐵杆直尺測量下,約為十二公分,他將管壁厚度最薄處定為四公分,後端藥室為了防止炸膛,壁厚擴大到七公分,從而得出了模具內徑。至於長度,他雖然知道火炮有倍徑一說,但有印象的也只剩下戰列艦和主站坦克的主炮倍徑,至於古董般的前裝炮,他還真不知道。

  考慮到身管越短,重量越輕,也越省材料,羅蘭大手一揮,取了一米五這個數值。如果試射效果不滿意,以後再調整就行了。

  火炮最初被發明出來時,是在木製芯材上環以鐵條並加以鐵粉合口,再用鐵箍加固、最後燒去炮膛中的芯材,就像儲物木桶一樣。羅蘭當然知道這種火炮有容易漏氣炸膛的風險,因此直接採用了整體澆鑄,鏜床鑽孔的工藝。對於蒸汽鏜床來說,鑽六磅炮也好,十二磅炮也罷,難度沒有本質區別。

  本著口徑即是正義的理念,他自然選擇炮口更大,炮管更粗的十二磅炮。再往上,就不易於作為野戰炮使用了。至於炮彈的重量是以鉛球計算還是以鐵球計算並不重要,能打出去就行。畢竟他是在借鑒歷史,而不是玩複製模型。

  「開始吧,」羅蘭深吸口氣,朝安娜說道。後者點點頭,抓起一塊鋼錠,懸垂到洞口上方。綠焰燃起,鋼錠迅速變紅,接著熔化,形成一道細小的鋼水瀑布,流入洞中。鋼水表面呈紅橙色,內芯轉為白熾,其亮度令人難以直視。為了保護女巫的視力,羅蘭還特意在洞口邊架起了支撐,她只需事先確定好位置,將手臂靠在支撐墊上,便可以不用盯著鋼水觀察是否流入洞中。

  這些鋼錠都是平時慢慢積攢下來的,單憑安娜一人之力並不能開啟大煉鋼時代,但小批量生產對她來說不在話下——最難實現的溫度關卡解決後,用炒鋼法即可得到較為優質的鋼鐵。

  這也是羅蘭敢於自定炮管尺寸的原因。比起生鐵炮管和青銅炮管,鋼鑄炮管顯然擁有更高的強度。即使尺寸不對,火炮也不會輕易炸膛。

  鋼水逐漸上漲,存下來的鋼錠也在飛速減少,看得羅蘭不禁有些心痛。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他才在可以在領地上建起一堆煙囪和高爐,煉出用不完的鋼鐵?曾在很長一段時間,鋼鐵產量都是衡量列強實力的標準之一,他現在切身感受到了。

  將兩根模具灌滿,安娜的臉頰變得紅彤彤的。羅蘭掏出手絹,輕輕擦拭她鼻尖上的汗水。最開始安娜還會表示出些許抗拒,現在已經乖乖的一動不動,閉著眼睛任由羅蘭施為了。

  垂落的劉海在鋼水映照下染上一抹紅邊,柔軟的頸脖讓人不禁想去咬上一口。當自己居高臨下時,對方透過衣領露出的半截細長鎖骨便會進入自己的視野。隔得近了,還能嗅到她身上傳來的陣陣幽香。

  「咳咳,好了……」羅蘭收起手絹,同時將蠢蠢欲動的情緒一齊收回,「今天就到這兒吧。幹得不錯,晚餐我會吩咐廚房額外獎勵你一份黑胡椒肉排。」

  還不是現在,他想,這樣做難免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再等等,等到她真正獲得自由後……

  安娜睜開眼睛,雖然汗水已被擦去,但臉色似乎比之前更紅了。她朝羅蘭點點頭,輕輕應了聲嗯。

  *******************

  在接下來的數天裡,羅蘭往返於城堡和北坡礦區之間。

  除了炮管外,他還需要製作足夠量的鏜刀。

  這種用於鑽孔的工具製作方法和炮管類似,其直徑和炮彈完全相同,從模具中取出後,安娜再次將它加熱,靠著鐵錘加工成型。它和普通的螺旋刀外形上具有很大區別,乍看之下就像是跟鈍頭鐵棍。唯一的區別是頭頂敲出一段豁口,用於排出金屬碎屑。最後是淬火,提高鏜刀硬度。

  和現代鏜床的高精鑽頭不同,羅蘭只需要一根能打洞的鐵棍即可,考慮到較高的磨損率,他和安娜在一個星期內做出了五把簡易鏜刀。而這之前,蒸汽鏜床已經充分驗證了自己的能力——生鐵槍管的產量由每月兩根迅速增加到每天十根。

  待一切準備就緒,炮胚被礦工從土坑裡刨出,清理掉表面浮渣後,搬上馬車運往鐵匠鋪。

  這兩根炮胚幾乎將羅蘭積攢下來的鋼材消耗一空,說是無價之寶也不為過。運送途中,王子命令卡特和兩名騎士負責全程看守,這讓首席騎士覺得有些多此一舉。誰會來偷這麼死沉的東西?

  鐵匠們按王子的要求對炮胚外表進行了整平和拋光,磨石打磨過後,接著又馬不停蹄地送到了城堡後院。此時兩根圓乎乎的實心鋼棍外表成深灰色,散發出一股厚重的金屬光澤。

  羅蘭迫不及待地換上鏜刀,和卡特一齊將炮胚固定到位,使刀頭頂端恰好頂在鋼棍中心位置。

  面對這歷史性的一刻,羅蘭扳下蒸汽機的閥門。鏜刀開始緩慢運轉,沒多久便上升到一個穩定速度。

  「進刀!」王子喊道。

  首席騎士推動滑動基座來控制炮胚和鏜刀的接觸深度,當刀頭碰觸到炮管時,發出的刺耳噪音頓時蓋過了蒸汽機的轟鳴。充當潤滑劑的豬油被擠進鑽孔,冒出來的是黑色泡沫和曲卷的金屬絲。圍觀的女巫們紛紛退出木棚,只有閃電一個人仍堅持留在原地。似乎對她來說,這些黑黝黝的機械要比任何景色都來得美麗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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