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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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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2: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香火(二)

  要楚維琳來說,何氏自個兒生不出,還有養庶子一條路,過繼和抱養庶子都是別人的兒子,何氏又不是容不下妾的人,為何一直心心唸唸要過繼別人呢?

  話又說回來,楚維璦都十三歲了,這十多年裡章老太太也沒因為無子尋過何氏麻煩,怎麼突然間何氏自己就著急起來了?

  反常即為妖,可偏偏這妖在何處,別說是楚維琳,章老太太也一樣弄不明白。

  九月中旬的天氣晴一陣、雨一陣。

  流玉依著楚維琳的意思,多少留意些西意院裡的氣氛。

  何氏的心情的確不好,連帶著楚維璦行事都越髮束手束腳了。

  楚維琳悄悄問過楚維璦,楚維璦也只是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道:「無事的,起碼對著父親的時候,母親也算愉快。」

  這個答案讓楚維琳哭笑不得。

  何氏一心要兒子,哪裡會給楚倫灃臭臉看,也不知道楚維璦到底懂沒懂她的母親在煩惱些什麼。

  十七這一日,何氏已經準備妥當了去法雨寺的事情,細細和章老太太交代著。

  為了十九能大清早上香,十八上午就要出發,這次不僅僅是何氏帶了楚維璦去,長房那裡,黃氏也要帶著楚維瑢去,大約就是為了相看了。

  四人一道住到二十一這日回府,時間倒也寬裕。

  章老太太聽罷,點頭道:「既然安排好了。我也放心了。」

  楚維琳坐在一旁聽楚維璦說上山去的事情,外頭傳來問安聲,她喜上眉梢。是楚維琮回來了。

  楚維琮笑著進來請了安,白皙面龐上隱約有一條紅色印子。

  「這臉是怎麼了?」楚維琳指著問。

  何氏最是關心楚維琮,一聽這話定睛往過去,驚呼一聲:「這是指甲印吧?哪個不長眼的傷了你!」

  楚維琮抬手摸了摸右臉,乾笑了兩聲。

  傷口極淺,他又是塗了藥才過來的,本想瞞混過去。哪知叫楚維琳看出來了。

  他自己覺得就是小事一樁,怕越遮掩越讓家裡人擔心。便乾脆實話實說了。

  「我從書院出來和昔誠一道走的,經過東街的時候遇見他姐姐叫幾個人圍著,那些人說話不太好聽,昔誠幫他姐姐的時候挨了幾下。我也不小心被劃到了。」

  一來是誤傷,二來傷口也很淺,楚維琮說得輕描淡寫,顯然是不希望家裡人繼續追究。

  何氏皺著眉頭,眼底裡全是心疼:「不該這樣的,你身邊伺候的人呢?怎麼由著你受了傷!一會我要好好說道說道,這般不會伺候,怎麼當得差!」

  何氏這等反應雖有些小題大做,但敲打一番底下人還是有必要的。章老太太在意的也不是楚維琮臉上的傷,男孩子有些磕磕碰碰的有什麼要緊的,又不是姑娘家要仔細金貴。尤其是臉上千萬不能留了印子。

  章老太太最關心的,其實是他嘴裡念到的這個名字。

  「你說的昔誠是哪家的?」章老太太問了一聲。

  這個問題讓楚維琮有些為難了,到最後還是硬著頭皮,道:「姓楊,楊昔誠。」

  光一個名字哪裡分得清楚出身,京中姓楊的人家也不少。可章老太太就是從楚維琮的這份猶豫裡讀到了些不妙的味道,細細回想了一番。一樁舊事閃過心頭,沉聲問道:「太祖爺親封的那位楊將軍?」

  楚維琮垂下了頭:「是。」

  楚維璦聽不懂這裡的意思,偷偷去看楚維琳,楚維琳原也沒有多少印象,直到提到是太祖爺親封楊將軍時,她一下子想了起來。

  太祖爺在未登基前替康平爺親征,哪知落了敵人圈套,全靠那時還是參將的楊老將軍一路以命相護才得以全身而退,等太祖爺繼承了大統,楊參將也就成了楊將軍。

  而這位楊將軍就是楊昔誠的祖父。

  先帝時,北疆戰亂,楊將軍戰死沙場,留下孤兒寡母,先帝感念楊將軍忠烈,又為安撫軍心,賜楊家免死金牌。

  楊昔誠的父親亦是從小習武,子承父志駐守邊疆,哪知一場戰事後失去行蹤,直到三年後才有消息傳回京,卻是叛國大罪。

  整個京城嘩然,無人敢信,卻也不得不信。

  楊昔誠的母親只是沾了些許血脈的旁支宗親,再說這樣的罪過,便是公主也一樣無力阻攔聖上怒火的,到了最後,抄家是必然的,但靠著那塊免死金牌,總算是保住了一家老小性命。

  那一年,楊昔誠才四歲。

  本來這種陳年舊事楚維琳也是不曉得的,她會記得是因為前世時楊昔誠的父親歸朝平反,誅殺了當年陷害他的賊人。

  如果沒有記錯,便是在今年冬天崇王世子回京時,楊昔誠的父親會跟著一道回來。

  只是楚維琳並不知道,楚維琮與楊昔誠是同窗。

  楚維琮心中也是惴惴,他知道在世人眼中,楊昔誠是不該往來的。

  在書院裡唸書的多是世家子弟,平日裡也都有自己的圈子,他曾經疑惑過為何家境平庸不寬裕的楊昔誠會來書院,等之後聽了其他人提及,才曉得了楊家舊事。

  聖上既然留了楊家人性命,就不會再追究往事,除非有際遇,不然楊昔誠想有大出息是不可能的,但念些書學些生存的本事,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山長曾經受過楊老將軍的恩情,這才給了楊昔誠這個機會。

  章老太太的面上瞧不出情緒,楚維琮有些擔憂,大著膽子說了一句:「祖母,孫兒知道昔誠因為他父親的事情受了牽連,與楊家來往也對我們沒有益處,若是走動得多了,萬一有有心人算計,反倒是要惹些事端的……但是,孫兒真的覺得昔誠是個可以往來的人,孫兒與他同窗兩年,覺得他好學上進,功課上比很多同齡人都出色,待人又特別誠懇,便是最開始書院裡有些排擠他的同窗現在都收起了些輕慢的心思,雖不深交,但也不過分疏遠。」

  何氏不贊同地搖了搖頭:「畢竟是出過那等事情的人家,維琮,還是避開些得好。」

  楚維琳知道將來會發生的事情。

  楊昔誠的父親楊溢韶是被人陷害受了重傷,失去了記憶,獨身在關外生活多年,直到這一年才隱約想起些舊事,最後跟著崇王世子回京平反。楊家從此就依靠了崇王府,而崇王妃格外喜歡楊昔誠的姐姐楊昔諾,收為了義女。

  楊家再不是那個市井小民都敢欺負的楊家了,他既然會在不遠的將來飛黃騰達,又和崇王府牽扯在一起,如今實在是不應該為了這麼一件事就避而遠之,落了話柄的。

  楚維琳能明白何氏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怕楚維琮受傷吃虧,且不論她本心如何,在這件事上是關心楚維琮的。

  章老太太有自己的考量,見何氏憂心,楚維琳又若有所思,她便問了一句:「維琳,你怎麼想的?」

  沒料到章老太太會問,楚維琳驚訝抬頭,想了想,道:「聖上既然留了楊家人的命,就不會再追究什麼。我們做不了雪中送炭的事情,也不用為了今天這樁小事就讓維琮避開楊昔誠,平白惹些閒話回來,要是楊昔誠的確值得往來,不如就還照原來一樣。」

  章老太太半闔著眼,不置可否。

  渝媽媽從外頭進來,稟道:「老太太,門房上來了一雙姐弟,自稱姓楊,弟弟是五爺的同窗,說是來賠禮的。」

  一聽這話,眾人皆是一怔,正說著他們家,竟然就上門來了。

  章老太太指尖輕輕敲著羅漢床,道:「把人請進來。維琳,人家既然只來了姐弟兩人,你就陪著維琮去看看。上門就是客,不要怠慢了,也不要讓人覺得我們楚家市儈。」

  這幾句話,已經透了章老太太的態度,她是贊成楚維琳的意見,不打算讓楚維琮和楊昔誠劃清界限的。

  等楚維琮和楚維琳出了頤順堂,何氏還是有些不放心:「老太太,真的不打緊嗎?楊家當年再風光,如今都是落難鳳凰了,咱們何必湊上去。」

  章老太太勾了勾唇角,睨了何氏一眼:「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在京城裡生活了幾十年,就沒看懂過嗎?」

  何氏渾身一震,細細品著章老太太的話,不再出聲了。

  這京中多得是新起的權貴,也不少一夜樓塌了的大族,但同樣也不少翻過身來再次顯赫的家族。

  從不往來並不打緊,在有了風聲之後避而遠之的也屬常情,可楚維琮和楊昔誠是同窗,就因為這件事橫加插手,萬一楊家有起來的那一天,雖是孩子之間的事情,可楚家要以何等姿態再和楊家人同朝為官?

  楚維琳在頤順堂不遠處的小花廳裡見到了楊昔誠、楊昔諾姐弟兩人。

  楊昔誠身材高瘦,楊昔諾清秀白皙,兩人的目光都炯炯有神。

  即便在市井中生活了七八年,楊昔諾的規矩禮儀依舊讓人挑不出差錯來,不卑不亢,把今日事情說了,又誠懇道歉。

  楚維琳還了一禮,含笑道:「原也不是楊家姐姐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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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2: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章 香火(三)

  略說道了幾句場面話,楚維琮請了楊昔誠去前頭書房,花廳裡只留下了楚維琳和楊昔諾。

  楊昔諾捏著手中帕子,抿了抿唇,問道:「不管如何,總歸是因我而起,才叫令弟受了傷。不曉得能不能見一見府中長輩,當面致歉。」

  一聽楊昔諾這有些僵硬的語氣,楚維琳曉得她是誤會了。

  直視著楊昔諾的烏黑眸子,楚維琳笑著道:「楊家姐姐,你們姐弟一道來,我們姐弟一道相迎,這本就是小輩之間的事情,又哪需長輩插手。維琮說,令弟誠懇好學,是個值得交往的同窗,我祖母不愛插手小輩們的交友,又覺得長輩摻合在其中顯得小題大做、斤斤計較,反倒是傷了彼此情誼……」

  楊昔諾的面色漸漸緩和了些。

  和楊昔諾交談了一番之後,楚維琳有些明白為什麼崇王妃會喜歡這個姑娘。

  不僅僅是因為遭遇家族變故後依舊保持著那顆本心,進退得體。更重要的是她的骨子裡沒有磨滅的貴女的驕傲和勇敢,即便旁人再作踐踩踏,依舊沒有改變。

  許是在楚維琳的言語之中沒有品讀出一絲一毫的輕慢,楊昔諾整個人輕鬆了不少,甚至起了些攀談的心思。

  「我今日是在東街賣荷包的,」楊昔諾一面說一面從袖口中掏出了一隻精緻荷包,「馬上就要十九了,這種的很好賣。」

  流玉接過來遞給了楚維琳,楚維琳捧在手心細看,荷包用料並不多講究。但上頭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荷花栩栩如生。在九月十九人人供奉觀音菩薩的日子裡,這樣的款式確實很討喜。

  「姐姐繡的?這繡功真好。」

  楊昔諾抿唇笑了:「只學了我母親的皮毛。都是為了補貼家用,料子是布莊裡的零碎角料,線是鄰家的一位老繡娘送我的。我沿街賣。自是比鋪子裡的東西便宜。其他走街小販的貨色又不及我精緻,他們怪我搶生意很久了。」

  這麼一說,楚維琳倒是明白了楊昔諾為什麼會被別人為難了。人人都要一條生路,楊昔諾這樣的賺錢法子自然會讓一些人不滿意的。

  不過,都是街頭討生活的,一群人圍著一個姑娘家動手這樣的事體還是極少見的。

  「他們最看不慣的,是我的出身。」

  楚維琳恍然大悟。

  說得直白些,就是雞窩裡落下了一隻鳳凰,偏偏這只在雞窩裡住了幾年的鳳凰還是從前一般的愛惜羽毛。

  楚維琳沒有經歷過那樣的生活,但她想到了前世趙氏一族翻天覆地的變化,還是能夠明白一二的。

  自從變故的那一日起,年幼的楊昔諾見識到了什麼是世態炎涼。

  祖母身子大不如前,母親又病倒在床,這些年是她頂著一口氣養家。

  她見多了旁人的譏笑,有些人根本不避諱,當著她的面指指點點,說她背負了這樣的罪名比尋常商戶女還不如,說她就該認命低頭,而不是抬頭做人。

  明明就已經落入了泥濘之中,所有人都想看這鳳凰失去美麗的鳳尾,還要擺什麼貴女姿態,既然都出來討生活了,就應該低下頭來苟延殘喘,而不是把脊樑骨挺得壁紙。

  世人想看到的從不是能屈能伸,而是真正的落難後屈服認命。

  反其道而行的楊昔諾又怎麼能叫他們滿意呢。

  「我不管別人是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將來的生活會不會改變,我不是傲,而是不願認輸而已。」楊昔諾說著說著就笑了,兩眼彎彎如明月,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對第一次見面的楚維琳說這些,但就是突然之間想吐露一番。

  和楊昔誠一道來的時候,楊昔諾想了許多,也想得格外透徹。

  他們的確是連累了楚維琮,那就必須道歉,但她也想讓楚家人知道,楊家即便落難如此也依舊不是尋常的市井小民,楊昔誠也是可以和世家子弟一道唸書的。

  楚家要是態度不善,那以後就避而遠之,若是並不忌諱他們的出身,肯讓楚維琮和楊昔誠相交,那是再好不過了的。

  楊昔諾並不想弟弟在書院裡被其他人疏遠,楊昔誠想依靠科舉一路改變一家人的生活幾乎是不可能了的,但書院裡累積的同窗情誼興許會讓他們的將來舒坦一些。

  這樣的想法看起來有些功利,但也確實是生活所迫,但更是平等相交的。若她今日以一個落難者的低姿態來面對楚維琳,想求得些憐憫,定然是不會叫人喜歡的。

  這一點上,楊昔諾倒是真的猜對了楚維琳的心理,前世再艱苦,再被壓得抬不起頭來,在有機會的時候楚維琳一樣會反擊。

  「有些話由我來說可能並不妥當,」楚維琳壓低了聲音,往楊昔諾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不要改變你自己,不然等你父親回來的那一日,他會自責傷心的。」

  楊昔諾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楚維琳:「你……」

  父親的事情,便是他們楊家人都不敢掛在嘴上,即便是過去了這麼多年,即便是祖母母親到現在都不信父親會叛國,卻也不敢說了。

  那年聖上是在盛怒之中,其實仔細想想。父親根本沒有叛國的必要。

  便是真的遇到了什麼痛楚,想要做個逃兵,有免死金牌在,父親完全可以保住性命的。便是之後疾苦,那也是一家人在一起,比現在缺了他一個主心骨讓一家人悲痛生活要好上千倍萬倍。

  反正,叛國之臣的女兒,和逃兵的女兒,一樣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號。

  楚維琳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是膽大一說。」

  楊昔諾靜靜望著楚維琳,半響沒有說話。

  從對方的眼底。她看到的不是同情。也不是隨口一句敷衍的話語,而是鼓勵。

  這樣的認知讓楊昔諾突然之間心頭一暖,她極為認真地道:「楚家妹妹,我是個認死扣的人。我不會改變。不管父親還活著也好。在地下也好,我都會如此生活。楊家如今的狀態不用我具體說你也能夠猜到一二,我們這樣的人家。你還能不避諱說這些話,我從心底裡感激你。我知道你不圖我們什麼,楊家也沒什麼可以讓別人圖的東西了,但人與人相交講一個『心』字,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那但凡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幫的上的都會幫。若我楊家有再起的那一日,我會一直記得你今天說的這句話所帶給我的勇氣。」

  楚維琳淺淺笑了,她就是喜歡這樣的姑娘,耿直到不懂「變通」,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敢綻放。

  九月十八日一早,何氏就帶著楚維璦去了長房,與黃氏與楚維瑢一道去了法雨寺。

  章老太太也是信佛之人,只是她的傷腿還是不能吃力,不可以在佛前久跪,便讓楚維琳代替她在小佛堂裡誦經。

  誦經一事,楚維琳並不排斥,大清早起來沐浴更衣,只用了一些素點之後就跪在了佛前,低聲誦著經文。

  渝媽媽過去看了一眼,起初只覺得楚維琳雙手合十有模有樣,待站了會兒聽得她口中流出的長篇經文時,她的眼皮子跳了跳。

  熟練、沉穩,沒有絲毫磕絆的痕跡,那麼長那麼久,渝媽媽甚至都沒有聽懂楚維琳誦的到底是什麼。

  一個未及笄的姑娘,怎麼會這般誦經?

  渝媽媽退了出來,對著章老太太的時候幾番猶豫之餘,還是把所見所聞都說了出來。

  章老太太一聽就緩緩皺了眉頭,道:「去喚寶蓮來。」

  寶蓮匆匆來了,聽章老太太問及楚維琳日常起居,她稍稍一愣,回過神來又在心中歡喜不已。

  誰都知道章老太太並不喜歡楚維琳,平日裡挑刺責罵多過讚許,雖不曉得為了什麼,但突然之間能夠關心起自家姑娘的起居來,寶蓮覺得這是一樁好事,她便笑著一一答了。

  章老太太聽完,並沒有獲得她想要的答案,便又追問了一句:「維琳平日裡誦經嗎?」

  寶蓮剛要搖頭,突然一個情景閃過腦海,她愣了愣。

  那是去年的夏末秋初,也是這樣的季節裡,她隨著楚維琳去了法雨寺。

  楚維琳跪在佛前,外頭的陽光撒入大殿,把她的影子拉得斜斜長長,她就這麼靜靜誦著,佛音連串從唇間流出。

  那時候,和寶槿一道等了多久?寶蓮一時都有些想不起來了。

  如今仔細一想,為什麼自家姑娘那時竟能背誦那麼長的經文,比她見過的在家中禮佛的幾位太太更有脫俗之感。

  章老太太已經從寶蓮的猶豫之中品出了些味道。

  小小年紀的姑娘家為何要誦經?自是為了死去的江氏。楚維琳是怕她不高興,才不許別人提她習佛一事,便是身邊的丫鬟也是能瞞就瞞著的。

  三言兩語之間,章老太太也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乾脆揮了揮手讓寶蓮退了出來。

  寶蓮站在廊下,心裡五味陳雜。

  她一直以為她知道自家姑娘所有的事情。

  她們是奶姐妹,又是從小一道長大,本就和旁的主子丫鬟是不一樣的,楚維琳從小到大有什麼事情都會和她說,兩個人一道想辦法,便是前些年姑娘摔壞了腦袋之後,待她依舊是信任的。

  寶蓮一直都有這樣的自信,可在章老太太的這個問題面前,她突然就有些慌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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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香火(四)

  寶槿一日比一日能幹了,流玉又是璋榮院裡賜過來的身份非同一般,她們也一直伺候著姑娘,會不會在不知不覺間,楚維琳就會慢慢疏遠她呢?

  不安……

  寶蓮覺得不安極了,她不敢再繼續往下想,快步趕到了小佛堂,望著直直跪在佛前的楚維琳的背影,她深吸了一口氣,把所有的念頭都趕到了腦後,躡手躡腳進去,跪了下來。

  楚維琳手中的佛珠一顆一顆捻著,在面對菩薩的時候,她是真的覺得平靜和輕鬆,而跪在後頭的寶蓮卻沒有這樣的感覺。

  心裡存了些疑慮,面上卻不敢表露分毫。

  楚維琳念了三天經,寶蓮仔細伺候了三天,兩條腿都提不起勁來。

  何氏和楚維璦回到楚府的那一日,楚維琳替章老太太去二門上迎了。

  出去了幾日,何氏整個人都有些疲乏,帶著丫鬟先回了西意院,楚維璦沖楚維琳擠出一個極為勉強的笑容,匆匆跟了上去。

  九月轉眼入了十月。

  流玉依照楚維琳的吩咐,時不時就會去西意院裡轉一轉,留意一番其中狀況,一來一去才曉得,何氏自打從法雨寺回來之後,一直才吃藥。

  章老太太也聽渝媽媽提了幾句,自是滿心疑惑的,畢竟這一轉眼都那麼些年了,楚維璦如今都十三歲了,何氏要是著急早該急上了,怎麼現在突然就轉了性子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懷胎上了。

  不解歸不解。章老太太也不會為了這些事就去和何氏念叨,畢竟這關係了楚倫灃的香火,養了三個姑娘是不假。但也不能沒一個小子。

  十月過了半,外頭淅淅瀝瀝下了幾場雨,這天氣也就一日涼過一日了。

  楚維琳被雨水攔了腳步,乾脆躲在屋裡做女紅。

  寶槿打了簾子進來,笑著引了後頭的人:「姑娘,八姑娘來了。」

  楚維琳放下手中繡繃,抬頭沖楚維璦笑了。又吩咐寶槿道:「滿娘新做了些花樣,取來讓八妹妹嘗嘗。」

  滿娘在做糕點上有些天分。素芷堂的點心已經做得十分到位了,這段日子就琢磨著換些花樣。

  寶蓮很快提了食盒回來,造型精巧的糕點擺了個蓮花攢盤,楚維璦取了一塊。嘗了一口之後並沒有說話。

  楚維琳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並沒有多勸解。

  該勸的能勸的,這一個多月裡也不曉得說了幾次了,楚維璦樣樣道理都懂,就是實在憋得慌。

  自從去了趟法雨寺,楚維璦覺得何氏看她的眼神變了。

  以前母女兩人雖說不上親密無間,但好歹是親生的,該替她安排照顧的,何氏都會做得周詳。

  楚維璦豆蔻年紀。常年下來,早不求何氏能待她像待楚維琇一般,對於現狀也是認命了的。可哪知如今急轉直下,何氏對她說話都有些陰陽怪氣起來。

  饒是楚維璦對母親的要求已經放到了最低,還是叫何氏的冷漠給弄得不知如何應對,便是躲在屋裡,整個西意院裡都是濃濃的藥味。她實在受不了那味道了,乾脆避開。要麼留在頤順堂裡陪章老太太,要麼就來清暉苑裡尋個寧靜。直到夜裡楚倫灃回府時藥味散盡了才回去。

  楚維璦抿著唇吸了吸鼻子,道:「我出來的時候遇見了沈姨娘。」

  妻妾和睦的少,沈姨娘和何氏又為了楚維瑤的事情徹底惱了彼此,何氏過得不舒坦,沈姨娘自是最舒坦的。

  今日天一亮的時候,沈姨娘就注意到香樟把一堆衣物給了院子裡的小丫鬟,裡頭有何氏的月事帶子,沈姨娘回到屋裡捧著肚子笑了半天,何氏三十都已經過了半了,竟然還指望著喝藥能夠老樹開花,真是笑死人了。

  沈姨娘嘲笑了何氏,遇見楚維璦的時候就堆了滿面笑容:「這下雨的天,八姑娘又要去哪兒呀?是幫六姑娘準備嫁妝去?這又是要到天黑了才回來吧?真是姐妹情深。姑娘來回路上可仔細些腳下,這濕嗒嗒的路可不好走呢。」

  話裡話外,全是嘲弄和諷刺。

  楚維璦一口氣悶在胸口,又不曉得怎麼和沈姨娘去爭論,只能扭頭就走。

  楚維琳一聽是沈姨娘,不用楚維璦細說就能猜到那張嘴裡能吐出什麼話來,安撫道:「一個不得勢的妾,三伯父都不待見她,你也莫要理會她。」

  楚維璦慢慢點了點頭。

  何氏一天不懷孕,一天就不會消停,楚維璦只能遠遠躲開,可何氏這個年紀到底還能不能有孕,那一碗一碗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偏方,到底有沒有用,誰都不曉得。

  但楚維琳曉得前世,前世時何氏沒有折騰自己喝這些東西,因為在這個冬天裡,章老太太過世了。

  何氏再想要兒子,也不敢在孝期裡胡亂荒唐,但出了孝期,她幾乎就是四十歲了,別說能不能懷孕,便是懷上了,未必能平平安安生下來,所以到最後她就把所有的主意打到了楚維琮身上。

  這一次吃了這些藥,不曉得會不會改變什麼。

  楚維璦直到掌燈時才回去。

  流玉進來悄悄告訴了楚維琳:「三太太的月信遲了七八天,前幾日還有些欣喜的,昨兒夜裡來的,當著三老爺的面就發了脾氣。」

  楚維琳聽完挑了眉梢,何氏素來是溫婉和善模樣的,尤其是在楚倫灃面前,越發做得出色,竟然會壓不住火氣當著楚倫灃的面就發作了,這實在不像何氏的作風。

  那藥喝下去了之後,不見肚子有動靜,怎麼反而是把脾氣弄急躁了?

  翌日天剛濛濛亮。楚維琳就醒了,依著時辰去了頤順堂,李氏帶著楚維琛和楚維琪過來。等了三刻鐘,才見楚維璦跟著何氏姍姍來遲。

  何氏板著一張臉請安,楚維璦戰戰兢兢,本就不大的聲音幾乎弱成了蚊子叫。

  李氏詫異抬頭,上下打量了一番何氏,雖是妯娌不合,但見何氏為了生了兒子這般拼。李氏多少有些唏噓,道:「我怎麼瞧著三嫂消瘦了些?」

  章老太太亦贊同李氏的話:「下巴都尖了。人瞧著也沒什麼精神,不如另請一個醫婆來調養調養?」

  何氏笑得極為勉強,並不肯應承。

  待伺候章老太太用了早飯,何氏要回西意院裡去處理日常事務。便招呼楚維璦一道走。

  楚維璦面上全是退縮,避開了何氏的目光:「母親,我想留下來陪祖母……」

  面上淡得幾不可見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住了,何氏沉著臉,快步過來一把捏住了楚維璦的手腕:「越發沒有規矩了!你要是個兒子我也隨你去了,一個姑娘家,天天早出晚歸是個什麼道理!」

  楚維璦被唬了一跳,張了張嘴,她不是在頤順堂就是在清暉苑。這都是自己家裡,怎麼能算是早出晚歸呢,這這些話面對何氏的咄咄逼人她說不出一個字來。

  「倫灃媳婦。這是做什麼!」章老太太輕輕拍了拍桌面,這話說的她一點也不愛聽,楚維璦留在頤順堂裡怎麼就沒有規矩了?

  何氏對章老太太的話恍若未聞,用力拉了楚維璦一把,楚維璦站不穩,踉蹌了幾步。

  一股子火就從肚子裡燒了起來。何氏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壓制不住這些火氣。她重重甩開了楚維璦的手,喝道:「我又不缺姑娘,你還這麼不聽話,我養你有什麼用!當年人人都說我懷的是個兒子,為什麼偏偏就是你出來了!我的兒子呢?你還我兒子!」

  說到了最後,聲音尖銳得仿若裂開的瓷片,輕輕一劃就是一道血印子。

  楚維琪嚇得深吸了一口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李氏又是氣又是惱,可她留意到了章老太太陰雲密佈一般的面色,不敢抱怨什麼,抱起楚維琪避出去了。

  楚維璦怔怔望著何氏,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止一次覺得何氏變了,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滲人,她不解她疑惑,可她找不到理由和解釋,現在她懂了。

  原來,原來母親竟然是這樣想的……

  在母親的心裡,是她讓母親失去了兒子……

  不知不覺間,淚流滿面,楚維璦眨了眨模糊的雙眼,搖搖晃晃就往屋外走。

  楚維琳震驚何氏的話語,又實在放心不下楚維璦,沖章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跟了上去。

  屋裡,章老太太盯著直喘粗氣的何氏重重砸了擺在羅漢床几子上的一柄玉如意。

  碎玉滾到了何氏的腳邊,她垂下頭看了一眼,而後抬頭望向章老太太。

  「發的什麼瘋!你自己想想,現在哪裡還有一點半點做母親的樣子!還吃什麼調養身子的藥,分明是鬼迷心竅的藥!」章老太太氣得胸口不住起伏,揮開了想過來伺候的冬青,道,「我倒是奇了,法雨寺裡能求來什麼偏方?你倒是給我說說明白!」

  也許是剛才那一頓發洩讓心中怒火散了不少,何氏漸漸平靜下來,她沒有去細想那些話該不該說,只是跪下來由著章老太太訓了一頓,無辯白無解釋。

  「回你自己院子思過去!」章老太太不耐煩何氏在跟前,揮手道。

  楚維琳就候在屋外,見何氏出來,她才進去。

  地上的碎片還未收拾,楚維琳瞥了一眼,道:「祖母,八妹妹喝了些熱茶,渝媽媽伺候她在廂房歇下了。」

  章老太太長長歎了一口氣,抬手按了按發脹的腦袋:「去弄弄明白,到底在法雨寺裡聽了些什麼,能瘋魔成這樣。」

  楚維琳垂眸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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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香火(五)

  等楚維琳出去了,冬青才開始收拾碎了的玉如意。

  章老太太眼尖,瞧見冬青面上閃過了一絲不解,只是她做事素來有她的習慣和考量,自不會去和一個丫鬟解釋什麼。

  這段日子以來,章老太太思量了許多,一個姑娘家,她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總歸是要送去別人家裡的,無論她怎麼對楚維琳,和常府那裡的婚事已經定下了。

  與其讓楚維琳如前些年一樣彆扭過日子,不如讓她學得通透些,到時候去了常府,也不會拖累了楚倫歆。

  站在廊下的楚維琳自是不曉得章老太太的打算的,她只是在琢磨最後說的那句話。

  章老太太顯然是對何氏這些日子的轉變存了疑慮的,多年婆媳,要說拿捏得死死的倒也不至於,但性格底子還是有些瞭解的,何氏突然之間的性情大變不可能沒有一點原因。

  楚維琳先詢問了那日隨著去了法雨寺的楚維璦身邊的丫鬟婆子,楚維璦今日受了大委屈,兩個丫鬟都紅了眼睛,可又實在不敢抱怨何氏,紛紛搖頭。

  「六姑娘,我們也不清楚,在寺裡的時候,我們姑娘一直和四姑娘在一起的,太太在做什麼,我們不清楚。」

  楚維琳見此,便要流玉去問一問香樟。

  何氏的事情,也只有香樟能說得明白了,可楚維琳畢竟只是個做侄女的,直接了當詢問伯娘身邊的大丫鬟,多少有些手伸得過長的嫌疑,因而只能借流玉去旁敲側擊。

  香樟上午是留在了西意院,沒有跟何氏去請安的,等到何氏失魂落魄回來。香樟驚訝不已,等從其他人口中聽說了何氏訓斥楚維璦的那些話,她嚇得花容失色。

  她是個通透人,當即瞞著何氏,拉著流玉趕到了頤順堂。

  朝楚維琳福了身子,香樟垂首道:「六姑娘,奴婢想見老太太。」

  楚維琳點了點頭。讓冬青進去通傳了一聲。才領著香樟進去了。

  章老太太跟前,香樟把自個兒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香樟是日夜貼身伺候的,但凡何氏情緒有些起伏。她都是直面的那一個。

  何氏要去拜觀音、要調養身子,香樟都能夠理解,在何氏脾氣一點點急躁起來的時候,她安慰過其他大丫鬟。這大約是何氏肚子沒有動靜的關係,可嘴上這麼說。日子一長,香樟也有些沒底了。

  何氏面上的焦慮和不安幾乎佔據了她所有的表情,對楚維璦也是越發苛責了。

  這麼下去,遲早會發作起來的。

  香樟有這樣的認知。卻不曉得該怎麼處理,只能日日戰戰兢兢伺候著,盼著何氏能夠懷上孩子……

  何氏來了月信。香樟真的是比何氏還要失望和懊惱。

  「太太這段日子吃的方子是一位大師給的,那位大師雲遊四方。這一回是在法雨寺暫住,和方丈大師也很熟悉,」香樟細細回憶了一番,「就是那位大師和太太說,太太命中早該有子,卻不知為何又多了一個姑娘,要太太想一想懷姑娘的時候有過什麼不一般的地方,比如說做過什麼夢?那就是姑娘替了小子的預兆。」

  信則靈,不信則不靈,偏偏這些話就是說到了何氏的心坎裡。

  她怎麼就會生不出兒子來呢?

  又想到懷楚維璦時,有經驗的醫婆中途來看了幾次,都說是個兒子,落地時是個姑娘的時候何氏簡直失望透頂了。

  「太太一直在想,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對那位大師越發信任,就收下了大師給的方子。至於太太是不是做過什麼夢,奴婢當真不曉得。」香樟說完,垂下頭等著章老太太的吩咐。

  章老太太哼笑了一聲,這事體怎麼聽怎麼不靠譜。

  楚維琳也覺得奇怪,一個出家人,怎麼會好端端地和何氏說這些東西?手上還有什麼調養身子方便懷孕的方子,簡直可笑。

  「把方子拿來。」

  章老太太話音一落,香樟從就懷中掏出了一張紙,上頭細細抄寫了藥材用量,冬青接過來交到了章老太太手中。

  岐黃之術,章老太太只通皮毛,粗粗看了兩眼也沒瞧出些問題來,便請了大夫過來,大夫看著方子就皺了眉頭,直言相告,這方子是能養身,但適合體寒之中,像何氏這種本就內火重的身體服用之後,脾性就會漸漸大起來。

  送走了大夫,章老太太把方子拍在了几子上:「著了魔了,倫灃媳婦暈了頭,你們幾個也暈頭了?這方子拿回來,多讓幾個人看看,再吃也不遲,就不曉得攔著她。」

  香樟俯身磕頭,並不敢反駁。

  這事的確是她們伺候的人疏忽了,若早早讓人看了方子,就算她們攔不住何氏,還有章老太太在的,不該就由著何氏吃著那來路不明的藥方。

  章老太太示意香樟退下去,又喚了渝媽媽來,道:「弄明白法雨寺那個和尚的來歷。」

  楚維琳抿唇,低聲與章老太太道:「三伯娘突然之間急成這樣,應該是有其他原因的,要是弄不明白,怕是解不了三伯娘的心結。」

  章老太太嗤笑一聲,駁道:「弄明白了又如何,她一天生不出兒子,一天提心吊膽沒個安穩日子。冬青,你去告訴倫灃媳婦,既然拚死拚活要兒子,乾脆就抬個小的進門,生下來養在她跟前,省得她每天想七想八還把所有的事兒怪到維璦頭上去。」

  冬青一聽這話就為難,也只能硬著頭皮應下,挪著步子去了西意院。

  何氏聽了冬青的傳話,一臉頹敗地癱坐在軟榻上。

  那麼多年了,章老太太從未提出過要讓楚倫灃抬妾,是她賢良大方,讓沈姨娘開了臉生了楚維瑤。

  生不出兒子是何氏常年的心病,但章老太太不逼著催著,她也平和了心態,哪知這一平和就過了這麼多年,久到她都沒有信心了。

  法雨寺裡的那位大師的話語是她的一盞明燈,她才不信那方子有什麼問題呢,那位大師真是高人,不然怎麼會知道她在懷楚維璦的時候做過那樣的夢呢。

  那是挺著七個月肚子的時候,夢裡的她把一個粉雕玉琢似的男嬰放在了千工拔步床上,一個轉身再回來,掀開幔帳床上卻不見男嬰蹤影,只留了一根臍帶一般的帶子,她一把抓了起來,順著找到了另一頭,卻是楚維琇。

  這個夢,何氏一直不解,她告訴過奶娘和那時貼身的丫鬟,她們都說,這是姐弟情深的意思,等孩子呱呱墜地,楚維琇這個長姐定能和弟弟一道相扶長大。

  何氏聽了這話就高興,等生下了楚維璦,這個夢也被忘到了腦後,如今聽那大師一提,這夢的意思分明就是床上的兒子變成了像楚維琇一樣的姑娘的!

  她怎麼還能對楚維璦親切起來?

  章老太太要停了她的藥,又要讓西意院裡添新人,何氏說什麼也不願意,哭著去了內室。

  話傳到了,冬青也不想在西意院裡久留,離開時卻遇見了沈姨娘。

  沈姨娘掩唇似笑非笑,一雙眸子裡全是譏諷:「我們太太這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了,哎呀,怎麼算這都是怕了六七年了吧?」

  冬青不懂這話的意思,回到頤順堂時又不能當做沒聽過,便一五一十說給了章老太太聽。

  章老太太陰沉了臉,重重拍了下几子:「上不了檯面的齷蹉東西!」

  這罵的自然是沈姨娘。

  楚維琳規矩坐在一旁,看得出來,章老太太自然是明白了沈姨娘的意有所指,但也不會清楚地告訴她。

  只能自己猜了。

  微蹙著眉頭又琢磨了冬青的話,楚維琳反覆默念著「六七年」,她突然想到了從陸媽媽那兒聽來的事情。

  楚維璦夢中所言的「瓊楠」、「好多血」,也是六七年前的事體了。

  那個何氏曾經想要替她開臉抬舉她的瓊楠,會不會就是現在何氏絕口不提讓楚倫灃再納新人的緣由?

  瓊楠,又到底去了哪裡?

  沒有人知道,即便是楚維琳想去打聽,也不知從何下手。

  章老太太這次警示之後,何氏只能耐著性子過了幾天日子,不敢再胡亂發作,只是對待楚維璦依舊是冰冷淡漠,全當沒有她這個人。

  楚維璦被徹底傷了一回,哭過之後心態倒是放平了,總歸從小到大就是如此,那麼難聽的話她都聽了,還有什麼受不住的。反倒是楚倫灃氣惱何氏的胡言亂語,對楚維璦稍稍上心了一些。

  去法雨寺的人回來回話,那幾日因著日子特殊,的確有過路的僧人借宿,可他們具體的來歷和去處,寺中也弄不清楚。

  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轉眼就是深秋。

  這幾日風大,天黑得也越發早了。

  楚維琳正和寶蓮、寶槿一塊做女紅,流玉快步進來,福身道:「姑娘,姑太太回來了。」

  抬眼看向西洋鐘,這個點回娘家倒是稀奇,見楚維琳猶豫著要不要過去請安,流玉又道:「姑太太和老太太閉了門,才說了一炷香的工夫,老太太就似乎砸了東西了。」

  楚維琳一怔,這又是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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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三章 香火(六)

  寶蓮站在遊廊下。

  避著風,她呵了一口氣暖了暖有些發涼的手,靜靜望著正屋裡的動靜。

  楚維琳關心頤順堂裡的情況,她自告奮勇來了,就一直候在了這裡。

  正屋裡只留下了渝媽媽,冬青和冬葵一左一右守著房門,她連靠過去打探一番都不可能,只能等。

  透過窗子,瞧見裡頭燭火灼灼,章老太太和楚倫歆的聲音很低很低,便是豎起了耳朵也聽不到隻言片語。

  約莫過了一刻鐘,楚倫歆起身,由渝媽媽扶著出來了。

  寶蓮正猶豫著要不要避一避,楚倫歆一眼瞧見了她,招了招手:「維琳呢?」

  趕忙上了前,寶蓮福了身子,道:「姑娘在清暉苑,曉得姑太太來了,讓奴婢來問安。」

  楚倫歆應了一聲,沒有多說,喚過了鸚哥,上了青帷小車回常府去了。

  寶蓮從頭到尾都留意著楚倫歆面上的表情,不見喜怒,卻是心事重重。

  渝媽媽見寶蓮如此,豈會不曉得她的來意,板著臉道:「不是什麼大事,讓六姑娘不用記掛。」

  寶蓮嘴上自是應下,心裡卻並不認同。

  回到清暉苑裡一說,楚維琳也是這樣的意思。

  若非是大事,楚倫歆怎麼會心急火燎地在傍晚時回娘家來,章老太太又怎麼會聽了幾句就砸了東西。

  只怕就是大事,見不得人的大事,這才一個個閉著嘴不肯透露分毫。

  事情有了端倪,總歸是瞞不了太久的。

  三日後的晌午,楚維琳因著前一夜沒有睡踏實正有些犯困。楚維琛卻來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楚維琛與她並不對盤,一年到頭也不會主動來清暉苑裡一趟,楚維琳猜測著她的來意,請她落了座。

  楚維琛微微揚著下巴,把隨行的大丫鬟打發在了門外,楚維琳見此。便讓屋裡人也出去。獨獨留下姐妹兩人說話。

  「父親是天亮時才回來的,說是昨夜回府裡晚了,就在前院歇下了。」楚維琛神色極其認真,「我總覺得最近府裡不對勁,就躲在後牆角下偷聽父親和母親說話,你知道我聽到了什麼?」

  楚維琛說著說著身子就往前傾了。一雙晶亮眸子瞪得大大的,她並非是賣關子。而是偷聽來的事情太叫她驚訝,這才會如此。

  楚維琳搖了搖頭,等著她繼續說。

  「父親昨夜與幾個相識的吃酒,其中一人喝醉了酒。父親便要送他回去,哪知那一位嘴裡喊的都是養的外室的名字,父親哪好把他送回府上。就送到了清風胡同他外室那兒。」

  楚維琳頷首,楚維琛見她聽得認真。說得也越發來勁了。

  「清風胡同你曉得嗎?能在那兒置宅子的手上都有些錢,尋常人家養外室還沒那家底去那兒呢,父親送完了人就要走,結果遠遠瞧見了陳順昌。」

  陳順昌?

  這名字有些耳生,皺著眉頭思忖了一番,楚維琳才想起來,那是楚倫灃身邊的一個長隨,跟了他十數年了,忠心耿耿。

  「陳順昌好端端的怎麼會去清風胡同?父親原本以為是三伯父在附近,大抵跟他自個兒一樣,是送同僚過來的,哪知跟上去一看,陳順昌把東西交給了一個婆子,人就走了。父親思前想後都覺得不對,便又回到相識那兒問了問陳順昌送東西的那宅子的底。

  那宅子裡養著的是個三十歲不到的女人,說是一個官老爺養著的,前陣子小產之後身子還未養回來,這麼久不好,也不曉得以後還能不能生養了,也虧得已經有了個三歲多的兒子,倒也不怕將來沒個依靠。

  六妹妹,你曉得那女人是什麼日子小產的?是中秋!」

  話說到了這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中秋那一日,楚倫灃到開宴時才趕回府裡,楚維琳甚至還在他身上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楚倫灃自個兒沒有受傷,這血腥味的緣由怕是就在這兒了。

  楚維琳咬著下唇沒有說話,楚維琛還當她大驚之下有些懷疑,趕忙又道:「我不拿這等事情誆你的,說實話我也嚇著了。三伯父和三伯娘日子過得也還舒坦的,三伯娘又不是善妒之人,三伯父何必去養個外室,還一養就這麼多年。」

  「我也不是不信你……」

  楚維琳清楚,這恐怕就是事實了。

  雖不曉得那外室來歷,但已經有了個三歲多的兒子,楚倫灃與她的關係並不淺了,卻一直瞞得死死的。

  只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氏到底還是聽到了些風聲。

  楚家的規矩裡,外室和外室的子女一概不認,可偏偏外室有個兒子,西意院裡,別說嫡子了,庶子都沒有一個。

  等再過些年,那個兒子要是個聰慧的,為了楚倫灃這一脈的香火,章老太太是認還是不認這個孫子?

  何氏沒有一點把握。

  留著楚倫灃的血的外室兒子,章老太太說不定會想方設法讓何氏認下來,撇開了外室也要讓孫子認主歸宗的。

  除非,何氏自個兒有兒子。

  所以何氏才會突然之間就著急起來,什麼話都信,什麼藥都敢往肚子裡咽。

  但這些事情,何氏不敢告訴章老太太,一旦讓章老太太曉得了,她還沒懷上,指不定那個孩子就要登堂入門了。

  楚維琳垂眸,心情說不出的複雜,想到前世事情,只怕那個外室的存在就是讓何氏張牙舞爪非要過繼了楚維琮的原因吧。

  「父親在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祖母……」楚維琛添了一句。

  楚維琳心裡咯登一聲,抬眸直視楚維琛,卻見她緩緩避開了視線。

  果真是個有打算的,楚維琛過來可不是單單就為了告訴她這麼一樁事,是想讓她也摻合進來的。

  捉姦要捉成雙的。

  外室也是一樣,總不能就因為見過陳順德就一眾人尋上門去吧?

  楚倫灃畢竟是嫡子,平素行為又沒有什麼偏差,楚倫栩就這麼沒憑沒據地去章老太太跟前告狀,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不管怎麼說,也要拉扯下楚倫煜一道。

  楚倫栩還在思量著要怎麼開口,楚維琛卻是坐不住了,急切切來了清暉苑和楚維琳通氣。

  「我是想著,要是弄錯了,早些弄明白也是好的,萬一真是那樣,也該讓祖母知道,有個決斷才好。」楚維琛如此解釋她的用意。

  話是沒有錯,事情卻不能這麼做。

  「我來的時候遇見了八妹妹,我都不知道怎麼和她說話了,要是她曉得在外頭還有一個不知道哪個女人生出來的弟弟,只怕會驚厥了過去。」

  楚維琛的嘴巴可不牢靠,若是有機會,為了看場大戲,說不定就一股腦兒和楚維璦說去了,楚維琳不信她這些話,又不願意叫她謀劃著拉下水,想了想,道:「我們在這兒急也是沒用的。遇見陳順德的是你父親,我們兩個沒見過,難道五姐姐要告訴祖母你聽牆角了?這樁事情也不是小事,我們晚輩還是別插手的好。」

  一聽這話,楚維琛的神色一點點冷淡了下來。

  她來時想過幾個可能,這些日子以來,楚維琳改變頗多,不似從前一般什麼事情都不沾染了,因此她還是有些信心和把握的。

  可她就是沒想到楚維琳會這般直截了當地表示不插手,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惱怒。

  「難道知情不告?」楚維琛蹭得站了起來。

  楚維琳挑眉望著她,搖了搖頭:「你父親都只是曉得一點半點的情,我們兩個又怎麼能說是知道的?」

  楚維琛從不是個好耐心之人,之前是興沖沖講了這麼多,叫楚維琳這般拒絕了,她也無心再勸,涼涼告了辭,轉身就走。

  楚維琳也不相送,換了個姿勢躺在軟榻上,翻開了看到了一半的書。

  這還真就是一樁不用著急的事情,左右好壞與他們這一屋的沒關係,楚倫栩得了些線索也不會真的就爛在了肚子裡。

  也就是過了兩天。

  楚倫栩跪到了頤順堂裡,把事情和盤托出了。

  章老太太不置可否,揚了揚手把他打發出來,楚倫栩心裡七上八下的,直到見到夜歸的楚倫灃被喚到了頤順堂裡,才清楚事情有了些進展。

  哪裡曉得,前後兩刻鐘,這事就跟沒發生過一樣了。

  楚倫栩狐疑不已,又不好去追問章老太太,便讓李氏去旁敲側擊。

  清晨天氣涼,何氏要打理中饋急急回去了西意院,楚維琳幾個留在頤順堂裡暖身子,打算等太陽大些再散了。

  楚維琳和楚維璦在一道說話,突然聽見章老太太拍了拍桌子,沖李氏罵道:「當我是個老不中用的?先管好你自個兒!」

  李氏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了。

  楚維琳睨了李氏一眼,定然是她趁著楚維璦沒有留意著,湊過去低聲與章老太太說了幾句,卻叫章老太太當中駁了面子。

  這般反應,倒是印證了楚維琳之前的一個猜想。

  在楚倫栩告狀之前,章老太太可能就曉得了楚倫灃養外室的事情了,這消息的來源,說不準就是那日匆匆回娘家的楚倫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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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香火(七)

  楚維琛一雙柳眉微蹙了,她有些委屈,替李氏委屈。明明母親是一番好意,話都沒說幾句,章老太太為何這般訓斥。

  李氏被當眾駁了顏面,一時也有些情緒,可餘光瞟見楚維琛要替她喊冤,她趕忙搖了搖頭示意女兒切莫衝動。

  其實說起何氏這個情況,李氏是站在何氏這一邊的,無論妯娌兩人平日裡如何不對盤,在對待外室的問題上,肯定是以同樣身為正室的眼光去看待的。

  要李氏來說,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外室,不管是收拾也好,不理會也罷,章老太太能給何氏一個定心丸就好了,也免得每日每夜地提心吊膽。

  章老太太有自己的主意,並不肯讓李氏多說。

  李氏一片好意卻自討沒趣,乾脆也收了那份心思,閉上了嘴。

  之後的幾天,三房裡一切如常。

  趁著這日天晴,章老太太止住了要回清暉苑的楚維琳,道:「今日日頭好,你和冬青一道替我把樟木箱裡的東西都拿出來曬一曬,我記得壓箱的還有幾匹料子,翻出來選選,年前再做套新衣。」

  楚維琳聞言,也不好推拒,便應下了。

  冬青冬葵兩個再是體面,也是丫鬟,哪兒敢讓楚維琳動手,便讓她在碧紗廚裡一樣樣整理箱子裡的東西,由她們捧出去曬。

  楚維琳坐在箱子邊上,章老太太還是有不少好東西的,各式首飾頭面自不必說,底下幾匹料子花色雖不時興了,卻是上等的杭綢,男孩子穿衣不在乎花色。只要款式不差,依舊是好看的,她想著挑一挑給楚維琮做套冬衣。

  正想著這個事,西次間裡一陣腳步聲,楚維琳還沒來得及起身去看看,就聽見了何氏的哭聲。

  「老太太,媳婦聽了您的話。原也想照您的意思做的。可媳婦去打聽了,誰都行,就她不行!」

  何氏是匆匆來的。直直跪倒了章老太太的羅漢床前。

  楚維琳一怔,雖不曉得何氏話裡話外在說誰,可也知道她是出不去了,只能躲在裡頭。

  何氏並不曉得楚維琳也在。哭得慼慼。

  前幾日章老太太與她閉門說了一會子話,何氏聽得兩眼直髮黑。才曉得她一心想瞞著掩著的事情到底傳到了章老太太耳朵裡。

  和楚倫灃做了二十年夫妻,感情這事,本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最初那幾年還是不錯的。便是屋裡有個沈姨娘,依舊沒有給夫妻相處添什麼堵。

  後來就慢慢冷淡下去了,何氏也不甘過。但望著鏡中一日日老去的容顏,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老夫老妻了,哪裡能像年輕時一樣膩歪,婚姻到了後頭,便是如此了。

  直到九月裡,她突然發現楚倫灃有一個外室。

  何氏當時就懵了,等曉得那外室還生了一個她心心唸唸卻始終不得的兒子的時候,何氏生生吐了一口血。

  她知道,對於那個外室,楚倫灃是動了真情的,要不然,怎麼會一直養著?

  要是對正妻沒有感情,是必須將就著過下去的,但妾和通房不一樣,冷淡了可以扔在了一旁,外室也是,養上幾年再不顧的也不在少數。

  一直照顧著,還剛剛又滑了一胎,何氏心虛得不行,要是她生不出兒子來,這個外室之子是不是就要登堂入室了?

  何氏不甘心,又不能告訴別人,只能憋在心裡,到最後吃起了偏方。

  哪知在她的肚子有動靜之前,章老太太這兒就瞞不過了。

  何氏又是氣又是惱,巴不得撕了那個背後告狀之人,但最要緊的是章老太太的態度。

  何氏還記得那日,章老太太心平氣和與她說了很多,不是逼迫不是責怪,而是讓她自個兒想明白。

  章老太太說,楚倫灃總要有個兒子的。

  她曉得何氏是個通透聰明人,因而這些年從未催促也沒往西意院裡塞人,可現在,實際的情況擺在這兒了。

  何氏畢竟不年輕了,別說能不能一舉奪男,懷不懷得上也不好說,而沈姨娘也是一樣。

  楚倫灃要有後,何氏是注定要養庶子的,要是嚥不下外室那口氣,就必須趕快在西意院裡添人了。

  這話落在何氏耳朵裡,跟驚天霹靂一般。

  她也想過破解的法子,過繼一個兒子來,也比庶子強。

  可眼下,各房的香火都沒有旺到可以過繼給她的地步,何氏瞄上了楚維瑞,偏偏這一個章老太太死都不會接受的。

  何氏甚至打過舊都楚氏的主意,她就不信,整個楚家嫡出庶出那麼多人一塊,她就挑不到一個肯過繼兒子的,尤其是舊都那兒有些小宗,早就沒落了,能讓子孫有個京官父親,那就跟天上掉餡餅一樣。

  可惜,楚倫灃已經有了個親生的兒子,章老太太怎麼會讓何氏去養一個過繼來的孩子?

  章老太太說得很明白,既然要養庶子,就要從小養起,免得怎麼也養不親。

  那外室的兒子也就三歲,這個時候抱回來,多費些心思就好了,總比一個個添人等著她們生兒子省心。

  這麼兩廂一對比,何氏也有些動搖了,西意院她是要拿捏住的,一個一個添人,也不知道何時何日能生下兒子來,若是女兒豈不又是煩惱?

  祖宗雖有規矩,但要是何氏自願喝茶認下這一房妾室和庶子,長房那裡念著子嗣的問題也不會多插手。

  何氏被勸了一下午,最後應下先打聽打聽那外室的來歷,若不是什麼窯姐兒之類丟人現眼實在不能抬進門來的出身,她咬咬牙認了。

  章老太太聽了這話,心裡堵得慌,一時不知道該說何氏什麼。明明何氏還算是個精明人,怎麼這件事上糊塗成這樣!到了現在,竟都沒去打聽過外室的來歷。

  大勢所趨,何氏做了一番盤算。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擺出一副賢惠懂事模樣,博章老太太幾分憐愛和楚倫灃的幾分愧疚,外室和庶子進來,一樣是拿捏在她手中的。

  男人善變,如今還捧著那一位,等真的給了名份留在了身邊,說不定慢慢也就淡了,到了那時候,不過是又一個沈姨娘,搓圓捏扁不還是她的一句話嘛。

  至於庶子,要是將來能有另一個兒子,她一定讓他取而代之,總歸都是庶子,她寵著誰就是誰。

  何氏以為她這個算盤打得很精明了,是眼下最好的解決法子了,忍一時之怒火,長久考量,還是她的勝利。

  直到她派去打探的人傳回了一個讓她猜也猜不到的答案。

  那個外室,從來就不是什麼來歷不明冒出來的人物,那人她熟悉得很!

  「老太太,您知道老爺養的是誰嗎?是瓊楠!這麼多年了,他一直養著!誰都行,就瓊楠不行,要接瓊楠回來,不如我撞死算了!」何氏越說越激動,彷彿是想起了些舊事,整個人都抖得厲害。

  楚維琳躲在裡頭,一聽這個名字,眨了眨眼睛,也是半餉回不過神來。

  楚倫灃養的外室,竟然是當年何氏想給他收房的妾,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章老太太亦是愕然,捧起茶盞放在嘴邊,沒有喝一口又放下了,而後長長歎了一口氣:「作孽啊!」

  何氏垂淚,她彼時有多震驚,此刻就有多心痛。

  一想起瓊楠,何氏的心就絞起來了。

  當年她確實信任瓊楠,娘家帶過來的丫鬟一個個配人了,新提拔上來的裡頭,瓊楠乖巧懂事,又會伺候人,何氏漸漸就把她當作了心腹。

  七八年前雖比現今年輕許多,但何氏也沒有生兒子的信心了,便想著抬舉瓊楠,以後生下來就帶在跟前,瓊楠與她一條心,也不怕添了事端。

  章老太太和楚倫灃跟前都透了底,就等著找個好日子。

  直到何氏無意間注意到了楚倫灃看瓊楠的眼神。

  一個男人,一個何氏無比在乎的男人,何氏自信能讀懂他的情緒,他對一個女人是真的喜歡疼愛還是一時起興,何氏分得一清二楚。

  楚倫灃炙熱的眼神讓何氏驚恐不已,她退縮了,不願了。

  為了解決這樁事情,何氏匆匆挑了一個小商人家想趁著楚倫灃不在京裡把瓊楠嫁過去,哪知瓊楠不願意,竟是摔了瓷碗拿著碎片割了脈。

  何氏聽了消息一口氣沒上來,被小商之家逼著,不得不另嫁了個丫鬟過去。想到事情因瓊楠而起,沒有顧忌她氣虛的身體發作了她一場,又把瓊楠趕出了楚家由著她自生自滅。

  這事情章老太太是曉得的,她亦覺得瓊楠氣性太大,怕是會讓楚倫灃後院不寧,也就睜隻眼閉只眼由著何氏處置了。

  何氏只擔心楚倫灃,哪知楚倫灃回來問都不問,何氏緊張了幾日,也就放下了。

  現在才知道,哪裡是楚倫灃無情,分明是已經替瓊楠安排好了,要不然,以瓊楠當時身子,根本活不下來。

  楚倫灃生生瞞了她這麼多年!

  「若當年留下了也就算了,可她是我親手趕出去的,現在怎麼還能迎回來?這是生生打我的臉!」何氏一面說,一面摸了一把眼淚,「瓊楠也恨著我呢!法雨寺裡那個和尚定也是她尋來害媳婦的,也只有瓊楠,才曉得媳婦生維璦的時候做了什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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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香火(八)

  事情說到了這裡,也就能弄明白來龍去脈了。

  當年,何氏雖有心抬舉瓊楠,但楚倫灃對瓊楠的那點兒心思讓何氏覺得惶恐,不得不罷了這個念頭,另給瓊楠尋了去處。

  偏偏瓊楠不是個軟脾氣,寧死不從,何氏作為嫡妻,別說是還未開臉的丫鬟,便是處置一個妾都是可以的,怎麼會給瓊楠留情面,一番折騰之後就讓她去府外自生自滅。

  章老太太也清楚,但她自己吃過丈夫寵愛丫鬟抬舉的妾的虧,又怎麼會去插手何氏?

  卻不知這一切都讓楚維璦看在了眼裡,年幼的孩子見不得那血腥場面,嚇得大病了一場。

  楚維琇是從楚維璦嘴裡聽到了些許詞句的,那時她還年長些,事後家中不見了瓊楠這個人,不曉得她是否和何氏求證過,亦或是把所有話都爛在了肚子裡。

  瓊楠出府之後,沒有像何氏和章老太太的以為的那樣香消玉損,反倒是被楚倫灃救下養在了外頭,甚至生了一個兒子。

  中秋那一日,瓊楠小產,以至於楚倫灃到了夜裡開宴時才將將趕到,甚至在身上留下了那麼一抹血腥味道。

  也就是在那之後,何氏對楚倫灃的行蹤起了懷疑之中,直到收到了訊息,曉得楚倫灃在外養了女人和兒子。

  何氏怎麼能不著急?

  她再急再惱也要瞞著章老太太,便想著去求一求觀音菩薩求菩薩送子。

  瓊楠從楚倫灃那裡知道了何氏要離家去法雨寺中住幾日,便設計了她,請了一個和尚胡言亂語。她知曉何氏生楚維璦時做了什麼夢,便藉著尋事,一來讓何氏信任那和尚,二來離間何氏母女感情。

  何氏中計了,她日日吃藥,使得脾氣越來越急,最終爆發出來。

  而章老太太這兒。因為楚倫歆和楚倫栩的發現。也沒有瞞過去。

  直到鬧成了這樣,何氏才不得不去細細打探那個她根本不願意接納的外室來歷,卻不想。竟然會是瓊楠。

  楚維琳暗暗吸了一口氣,這是不是就是菩薩說的一切皆有因果?

  她能夠體諒何氏恐懼瓊楠甚至想打殺了她的心理,畢竟對於任何一個正室來說,叫男人捧在手心裡的妾實在是太礙眼了。何氏能接受三個甚至是五個沒存在感的沈姨娘,卻受不了一個瓊楠。

  何氏最大的軟肋是沒有兒子。前世時發現了這樣的秘密,她一心想要過繼了楚維琮,也是一個不錯的法子。

  可這事對於楚維琳來說,依舊不能輕易原諒了的。

  那是她的弟弟。她的父親,卻被黃氏和何氏逼得家破人亡。

  何氏這一世再無這樣的轉機,也是一種懲罰吧。

  事情擺在這兒。要如何解決,那要看章老太太的主意。

  章老太太卻是許久都沒有說話。一盞熱茶放到涼透了,她也不在意地一小口一小口抿完,才揮了揮手:「倫灃媳婦,你先回去,讓我想想,仔細想想……」

  何氏哭到現在也哭不出來了,垂頭喪氣地讓冬青進來替她淨面梳洗,這才踉蹌著回去。

  等外頭都收拾妥當了,楚維琳才從碧紗櫥裡出來,饒是她再逼著自己沉穩,面上依舊有些尷尬。

  章老太太抬頭睨了她一眼,歎息道:「老了,真的不中用了,扶我進去躺會。」

  楚維琳和冬青一左一右扶著章老太太入了內室。

  躺在架子床上,章老太太示意楚維琳在一旁坐下,她兩眼渾渾,道:「自詡聰明的都不是聰明人,年輕時,你祖父瞞了我這麼多年,到了這個年紀,又叫兒子瞞了數年……」

  這話是掏心掏肺般的疲憊和無力,楚維琳接不上話,只能垂首聽著。

  「老婆子很明白倫灃媳婦的心思,她此時震驚,不下於我當年看到你母親那張臉的時候。」

  楚維琳緩緩抬眼望向章老太太,老人的眼角已經濕潤。

  她不由想,女人之間的關係和心思真的很奇妙。

  章老太太待幾個媳婦素來不親厚甚至有些嚴苛,何氏和李氏這對妯娌又像是前世有仇,可當男人們為了心中的那顆硃砂痣對嫡妻冷漠疏遠的時候,幾個女人又站到了同一陣線上。

  便是章老太太這般秉承女訓女戒,也難以面對滿娘,她可以接受楚證賦有妾有通房,但那些都是為了子嗣傳承存在的,不應該是男人的心頭所愛。

  處在不同的位置就會有不同的想法。

  前世常老祖宗待她那般苛責,說到底也不是因為老祖宗更偏愛趙涵憶,而是因為她是填房,趙涵憶卻有嫡長子留下。

  就好像常郁昕和常郁昀的嫡母吳氏過世,填房塗氏進門,對待兩個孩子的問題上,塗氏也沒佔到任何便宜,到了最後乾脆跟著常恆淼去了任上,眼不見心不煩。

  思及前事,楚維琳不由低低歎息了一聲。

  章老太太聽見了,淡淡道:「你在想什麼?」

  楚維琳一愣,眨了眨眼睛,這個問題實在不能回話,乾脆避開,道:「我在想三伯娘,她要是一直沒有兒子,大概只有認下來了。」

  「換作是你,你嚥得下這口氣嗎?」章老太太問道。

  楚維琳抿了抿下唇。

  這不是能不能嚥下這口氣的問題了。

  楚維琳讓自己略平靜些,緩緩說了心裡話:「要只有這麼一個法子了,對於三伯娘來說,最好的就是讓瓊楠養在外頭,只把孩子接回來。可這樣處置,瓊楠只怕不會答應的,三伯父偏心瓊楠,便是為了子嗣考慮同意了三伯娘的做法,這往後的日子裡夫妻之間大約是更不好處了。父母不相合,孩子便是仔細養著,未必能養親,等三伯娘老了,這個庶子靠不靠得住還真不好說。

  可要是把兩個都接回來,當年三伯娘是對瓊楠死了殺心的,現今瓊楠又弄出個什麼和尚來算計三伯娘,真在一個屋簷下,還不曉得要多添些什麼事端出來,再添上煽風點火的沈姨娘,這西意院裡豈會有一天太平日子?

  按說這些話,其實不該由維琳這個做侄女的來說,晚輩不議論長輩是非,維琳只是想,要真就這麼發展了,到最後不得安寧的其實還是祖母,一邊是三伯父,一邊是三伯父的子嗣,祖母夾在中間,還怎麼舒心?」

  這一番話,是真真講到了章老太太的心底裡去了。

  她一生好強,便是為了滿娘的事,讓婆母和丈夫怪罪了這麼多年,她也沒有為自己多辯解什麼,總歸是她底下人做的錯事,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到年老了,夫妻之間本就沒多少情分,她守著京城,他去了任上,不吵不鬧不爭,等百年之後同埋了一穴,一樣是安安靜靜的,什麼情深如許琴瑟和鳴,在嫁進來的第一年,章老太太就歇了那些心思了。

  總歸她有嫡親的孝順兒子,還能叫她老來無依嗎?

  從前,章老太太覺得楚倫灃比楚倫煜孝順,萬事都聽她的,說什麼都是好,楚倫煜還要為了江氏違背她的意思,但到現在一看,楚倫灃根本就是粉飾太平,外頭折騰出了這樣的事情來,生生瞞著她這麼些年!

  親生的兒子還不一定貼心,讓何氏養一個庶子,還是瓊楠生的,這以後的事情怎麼說得準?

  楚倫灃沒有膽子寵妾滅妻,可西意院裡定然不太平,她一個老太婆,到了這把年紀還要為兒孫操這些心思!

  可不讓何氏養吧……

  楚倫灃又不能斷了香火,明明有親生的,難道還去過繼別人家的不成?

  「越老越拿不定主意了……」章老太太自嘲地笑了。

  楚維琳在那抹自嘲之前,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狠絕,她背後一涼,有些明白過來。

  要是瓊楠因為小產後的體虛,漸漸病弱甚至死去,這個結症也就沒有了,章老太太出手,應該可以瞞過楚倫灃。

  可章老太太還是猶豫了,她不敢冒險。

  萬一楚倫灃待瓊楠如楚倫煜待江氏,這不是又生生害了一個兒子?

  但她更怕的是走漏了風聲,母子因此離心,又要如何是好?

  楚維琳坐在床邊,沒多久章老太太就沉沉睡去,她掖了掖被角,輕手輕腳退了出來。

  曉得章老太太身子不適,散值回府的楚倫煜匆匆過來,見楚維琳在,小心問了情況。

  楚維琳一時之間不曉得怎麼和父親講一講這些事情,半響冒出來一句:「從前只想著祖母待母親和我都不好,現在看來,祖母也很不容易。」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楚倫煜有些發怔,回過神來後他抬手拍了拍楚維琳的肩頭:「母親有母親的難處。」

  抬頭望向楚倫煜,他的視線落在通往內室的寶藍簾子上,神色之間是愧疚之情,楚維琳曉得父親的意思,他體諒他理解但他還是愧疚,他沒有續絃的打算。

  見父親又把事情往自個兒身上攬,楚維琳趕忙道:「不是的,不管父親的事,是……」後半截話,楚維琳扭捏了一會,硬著頭皮,道,「是三伯父……」

  楚倫煜睜大了眼睛,知道楚維琳礙於禮教有些話不能再說,便也沒有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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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香火(九)

  章老太太一直睡著。

  深秋的天色暗得早,楚維琳見外頭漸漸黑了下來,便先一步回了清暉苑。

  到了要休息的時候,頤順堂裡的消息一點點傳了回來。

  楚倫栩去瞧過一次,見章老太太未醒,轉了一圈也就回去了,楚倫灃在二更天才回來,正好章老太太起來填些肚子,揪著他訓了一頓。

  翌日一早,請安時楚維琳見到了精神不濟的何氏。

  何氏幾乎是強撐著身子一般,楚維琳悄悄讓流玉去西意院裡打聽了幾句,才曉得是昨兒夜裡何氏和楚倫灃有幾句爭執。

  饒是何氏在楚倫灃面前再壓著脾氣,在這個當口上還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尤其是楚倫灃言語裡有些責備她不在章老太太病榻前照顧的那麼丁點兒意思,何氏心裡的怨氣湧上來,紅著眼睛頂了幾句,她做媳婦操持中饋照顧婆母是天經地義不假,可楚倫灃怎麼就不想想章老太太是因為什麼事情才會這般勞心勞肺,還日日晚歸。

  話不投機三句多,楚倫灃去了書房歇息,何氏閉著門哭了一場,一夜無眠,又怎麼會有好精神呢。

  章老太太身體不適的消息也傳到了常府,楚倫歆掛念母親,回了一趟娘家。

  在頤順堂裡見到伺疾的是楚維琳時,楚倫歆一絲驚訝滑過眼底,等閉著門和章老太太說了一番話之後,她總算弄明白了現今的情況。

  章老太太和何氏投鼠忌器,楚倫歆可沒有這麼多的顧慮,要她來說,真沒有辦法了。也只能先把人迎進來,什麼面子什麼裡子,關起門來這楚家三房還不是章老太太和何氏說了算?

  楚倫灃再寵愛瓊楠,能真的寵妾滅妻?能真的不顧孝道違背了章老太太?

  也只有何氏和章老太太兩人,太顧及楚倫灃的想法,才會這般猶豫不決。

  下旬時,京城裡辦了場喜事。

  趙涵欣上轎。成了宣平侯府小侯爺的填房。

  這樁婚事。底下也是渾水一片,面上卻依舊辦得風光,趙家為了讓這庶妹替嫡姐出嫁的事情不留話柄。在嫁妝上沒有虧待趙涵欣分毫,比照著小侯爺原配當年進門時的規制,只低了一級把事情給辦了。

  京城裡鞭炮陣陣,有過年時的熱鬧。

  而在這場熱鬧裡。也不知道哪家湊趣的小童淘氣把自家過年時要用的鞭炮一併翻了出來點了,引了一場大火。

  火勢從沿街的鋪面燒起來。這段日子天干物燥,根本擋不住火勢,一條街都遭了秧,臨近的幾條街都急匆匆把能帶上的細軟一併帶上避難了。

  清風胡同也遭了不少煙火。

  楚倫灃得了信趕到的時候。黑煙一片,他匆忙帶了人走。

  孩子吃了幾口煙,沒什麼大礙。只是瓊楠自打小產後身子骨就不好,這麼一來更是雪上加霜。

  起火的消息傳回了頤順堂。得知清風胡同也一併出了事,章老太太的眉頭皺了舒,舒了皺,許久長長歎了一口氣:「菩薩替老婆子做了選擇,維琳,扶我去佛堂。」

  楚維琳放下手中的繡繃,起身過去扶了章老太太。

  小佛堂裡點了香,濃郁的檀香味讓章老太太整個人都平和了不少,她跪在佛前,手中捻著佛珠,道:「菩薩,老婆子做主接他們回府吧。」

  楚維琳跪在一旁,聞言怔怔看了眼章老太太,這只怕也是老人沒有辦法裡的辦法了。

  章老太太誦了一個時辰的經文,使人去西意院喚來了何氏。

  何氏提心吊膽地來了,一聽章老太太的決定就覺得眼前一片白光,晃得她搖搖欲墜。

  「我曉得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就給你幾天工夫,臘八前接了人進府,祭祖時也好添上去,長房那裡我會和大嫂說。」打定了主意,章老太太就不會改,語氣也多了幾句堅決。

  何氏顧不上簌簌落下來的眼淚,張了張嘴,她想拒絕又無法拒絕,心裡一股子怒氣怨氣無處發洩,憋到了最後哭嚎一聲,腳下一軟暈了過去。

  這等反應出乎了章老太太的意料,只好讓人抬了何氏在榻子上歇了,又請了大夫來請平安脈。

  楚維璦得了信兒趕來了頤順堂,拉著楚維琳的手,心裡七上八下說不出話來。

  楚維琳也有些心煩意亂。

  瓊楠的事情在前世也是發生了的,卻不在她的認知當中,又因為何氏強硬過繼了楚維琮的關係,她對何氏沒有多少好感,按說她應該為何氏的不如意而感到欣喜,但事實上,她高興不起來。

  不是同情不是原諒,而是一個女人骨子裡的對外室對妾的排斥,讓她無法接受一直躲在暗處的瓊楠,況且,這個家裡為了楚倫灃養外室的事情搞得烏煙瘴氣,對楚維琳來說,也不是什麼舒心事情。

  直到天黑透了,何氏也沒有醒。

  章老太太吩咐人把何氏挪去了東稍間裡,添了火盆和錦被,讓楚維璦留了下來,又讓楚維琳宿在碧紗櫥裡。

  何氏在半夜裡醒過來,曉得楚倫灃沒有回府,她長長歎了一口氣,等到了天亮,依舊沒有什麼訊息,何氏原本糾結複雜的心思突然之間就平靜了許多,直到過了中午楚倫灃終於出現在頤順堂裡時,何氏的面上已經尋不到一點半點的表情了。

  楚維璦滿心埋怨,雖是父不親母不親,但看到昨日奄奄的母親,她的心裡已經有了判斷。

  撅著嘴問了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楚維璦把什麼都寫在臉上。

  楚倫灃心裡另有牽掛,根本不在意楚維璦的神色,只和章老太太說話。

  「去看過你媳婦沒有?」章老太太問道。

  楚倫灃皺眉:「她怎麼了?」

  笑容爬上章老太太的唇角,卻是冷笑,也不顧楚維琳和楚維璦都在場,她指著楚倫灃就罵:「你的媳婦,你問我她怎麼了?倫灃啊倫灃,你自己說說,這像話嗎?」

  楚倫灃不敢頂撞章老太太,只能低著頭挨訓,吃了一頓排頭之後,他起身去看望何氏。

  何氏見到姍姍來遲的丈夫,甚至他的身上還有些黑煙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氣,極其平靜:「清風胡同短時間裡也住不了人了,老爺把他們接回來吧。」

  楚倫灃一聽這話,面上青一陣紅一陣,他覺得何氏在說反話,可定睛瞧了瞧何氏的面色,卻如冰凍的水面讓人瞧不出絲毫波瀾,他的心裡沒有底了。

  何氏沒有轉頭,只是斜斜掃了楚倫灃一眼,見他眼底疑慮,她又移開了視線:「以退為進,虛以委蛇,這些事情我不做了,孩子我養,她,我不管。」

  何氏性子如何,楚倫灃一清二楚,所以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轉身離開了。

  楚維璦眼看著父親走出來,眼睛一點點紅了,她吸了吸鼻子,去尋何氏。

  何氏勉強撐起了身子,把楚維璦摟到懷裡。

  在曉得楚倫灃半夜還未回府的時候,何氏的心就一點點死了,什麼夫妻恩情什麼長長久久,全是貌合神離的東西,她將就著委屈著到頭來換來了什麼?

  罷了罷了,不過就是如此了。

  「人心隔了肚皮啊,丈夫也是一樣,說到底,也只有自己肚子裡掉下來的肉才是真真的。」

  何氏說得咬牙切齒,楚維璦縮著身子,回手抱住了她。

  楚維琳伺候章老太太喝了水,見楚倫灃過來,她依著規矩請了安。

  楚倫灃在床前坐下,想了想又起身退開幾步跪下:「母親,夫人說要接她們回來。」

  「你眼裡也沒老婆子了,你自己掂量去。」章老太太滿心疲憊,揮了揮手,不願意多說的樣子。

  楚倫灃卻沒有起來,接著道:「瓊楠身子骨不好,小產之後一直沒養過來,昨日這一折騰,大夫說不一定能熬過去……」

  章老太太一聽這話,不由正色起來,她猶豫著沒有朝瓊楠下手,可沒料到瓊楠竟然會自個兒熬不住了。

  「兒子想,要是養得好,就把他們一道接回來,養不好了,也給個名分,以後孩子記在名下,也不亂了嫡庶。」

  淺淺一聽,這話並沒有什麼問題,章老太太張嘴就要應下,話還未出口,她注意到了楚倫灃微微顫抖的肩膀。

  章老太太的雙手一點點握了起來,緊緊成拳。

  她的兒子,到了這個時候,竟然是在試探她!

  這樣的認知讓章老太太惱怒急了,怒極反笑,她的面上全是笑容:「當真是翅膀硬了,行!你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去,老婆子不管你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免得還沒見到維琮成親就先給你們氣死了!」

  章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這段日子身子也不好,說了幾句就喘不過氣,楚維琳趕忙上前替她順氣。

  楚倫灃沒有辯駁,跪在前頭一動不動,楚維琳看他這個樣子,心裡也不舒坦起來。

  這場火事應該是意外不假,但為了當年何氏收拾瓊楠和章老太太的視而不見,楚倫灃一直耿耿於懷,甚至是在懷疑這一次是不是又是她們在背後動了刀子。

  這個男人為了心頭的這一顆硃砂竟然費心到了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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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香火(十)

  不言不語的沉默比辯白解釋更傷了章老太太的心,要是手邊有能扔的東西,她怕是已經動手了。

  顫著聲,章老太太冷冷道:「我竟是生了兩個情種!」

  楚維琳聞言心尖一顫,悄悄去看章老太太,而後在老人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嘲諷和憤怒。

  這幅神情,章老太太在訓斥楚倫煜時從沒有過。

  在章老太太的心中,男人可以情深如海,但那僅僅只對嫡妻,楚倫煜護著妻子並沒有什麼不對,他不對的是嫡妻死後不肯續絃,讓後宅之中沒有一個女人來打理照顧。但楚倫灃的錯處並不一樣,一個丫鬟出身的外室,怎麼能讓她的兒子疼愛到這個地步!簡直丟人!

  楚倫灃再是大膽,也不敢真的違背了一個孝字,見章老太太氣成這幅模樣,也只能叩首賠禮。

  章老太太曉得他這是一貫而來的陽奉陰違,不願與他多說,讓楚維琳請了楚倫灃出去。

  楚維琳跟著楚倫灃的腳步往外走,在中屋時她聽到了東稍間裡何氏的哭聲,那般無奈和淒涼的聲音讓她的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楚倫灃也聽見了,他頓了頓步子,背手站了會兒,卻依舊選擇了往外走。

  東稍間裡的香樟聽見外頭動靜出來,剛掀開了簾子就見到了楚倫灃的背影,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緊咬著下唇通紅著雙眸瞪向楚倫灃。

  她不懂,她和瓊楠日夜相處過幾年,也沒瞧出她哪兒比自家太太強了,為何老爺的心中只有瓊楠,要這般對太太?

  楚維琳也憋著一口氣。

  就這麼迎瓊楠進門。不說章老太太和何氏有多難看和狼狽,楚家一眾姑娘怕也要受些牽連。

  想到楚倫灃為了楚維瑤這個庶女會和許家對簿公堂……

  楚維琳吸了一口氣,開口道:「三伯父,庶子上族譜,這事兒自是要給祖父去信的,不曉得大姐那兒曉得添了個庶弟,會不會高興?」

  楚倫灃緩緩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望著楚維琳。

  他瞧得出來。這個侄女兒一點點在改變,上回楚維瑤出事時就覺得她成長頗多,如今這番話倒也真會掐他的軟肋。

  楚維琳這是拿楚證賦在壓他。拿楚維琇來要挾他!

  楚證賦當年再痛心滿娘的過世,面子上還是要和章老太太平平靜靜過日子的,便是滿娘在時他捧在掌心裡,也不敢讓她越過了嫡妻。滿娘有老祖宗仰仗。楚證賦都不敢寵妾滅妻,楚倫灃難道能比他父親更大膽?只怕他還未動。不管山高路遠,楚證賦都要打斷了他的腿。

  再者,要是他這兒傳出些不好的名聲來,在夫家的楚維琇也要跟著丟人。落了話柄,他素來疼愛長女……

  最最緊要的,他也在乎名聲。

  作為朝廷命官。天子腳下,養個外室不算什麼大罪過。迎了外室入府也不是不行,但要是他一心護著瓊楠而損了何氏的利益,言官也不會放過他。

  有時候,過分的愛護其實是一道催命符,楚倫灃比誰都明白,所以這麼些年他都把瓊楠養在外頭,從未起過迎回府裡的心思,便是現在,他一樣不想讓瓊楠和孩子回楚家。

  要是可以,他情願另有一個兒子,也好過讓瓊楠回府裡受罪,但眼下,比起這些後頭的事情,他更擔憂瓊楠的身體。

  楚倫灃冷冷笑了一聲:「長輩的事,小輩還是別管了。」

  之後的幾天,府中又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只是人人都提著一顆心,不曉得暴風雨什麼時候會來。

  章老太太和楚倫灃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也懶得再勸。

  月底時下了一場大雪,楚維琳裹著厚厚的袍子揣著手爐從頤順堂裡出來,就見前頭一丫鬟急匆匆趕來。

  那丫鬟見了她,福身行禮,低聲道:「六姑娘,前頭三老爺回府了,帶回來一個哥兒。」

  楚維琳緊緊抱住了手爐,該來的還是來了。

  轉身回了正屋裡,章老太太正坐在羅漢床上和渝媽媽說話,楚維琳靜靜轉述了一邊那丫鬟的話,抬眼就見章老太太的目光銳利了起來。

  楚維琳畢竟是晚輩,章老太太讓她先回了清暉苑,又讓冬葵請了何氏過來。

  傍晚時,消息一點點傳了過來。

  瓊楠沒了,羸弱的身子骨終究是扛不住這冬日寒冷,也許是因為小產,也許是因為當年傷勢。

  三歲的楚維璉被帶回了楚府,由何氏教養,何氏已經冷了心了,根本不願意在這些事上再勞心,讓程媽媽瞧著安排好。

  不管私底下有多少是非,明面上還是要唱一番故事的,只說瓊楠是何氏早就抬舉了的,只是當年開臉了後和楚維璦犯了沖,害得楚維璦大病一場,何氏念著瓊楠跟了她過年,沒有遠遠發賣了瓊楠,讓楚倫灃把她養在了外頭。

  也就是一個說法,眼看著要入臘月了,哪兒還有人盯著這麼點兒茶餘飯後的閒話,也就淡了。

  只黃氏氣得在屋裡摔了一柄如意。

  這幾個月,除了楚維琬的嫁妝,她最最上心的就是替楚維瑢相看。

  因著楚維琬的高嫁,楚維瑢的婚事也不能寒酸了,黃氏耐著心思想從京裡挑出一個門當戶對的來。

  上回去法雨寺時相看的那一家,黃氏就很滿意。

  男方是書香世家,這些年子嗣在官途上並不順利,但底子在那兒,比起不曉得能昌盛幾年的新貴,黃氏更喜歡這種有底蘊的人家。

  這邊要嫁庶女,那兒是庶子要娶親,年紀相合。

  世家有世家的規矩,娶庶子媳婦最要緊的是身家清白、脾性溫和,才能一家和睦少些事端,楚維瑢這樣的性子正正好。

  便是彼此滿意,也要端著些架子。

  楚家畢竟是嫁女,要等著男方先開口。

  男方在十月裡請媒人取了楚維瑢的八字回去相合,這一回又笑著退了回來,只說是合不上。

  黃氏滿心不解,塞了不少銀子給媒人,才得了一句真話,那邊規矩太重。

  又不是傻的,只這幾個字黃氏就明白過來,楚維瑢這婚事是生生叫楚倫灃給攪黃了。

  楚維瑢頭一回相看卻這般收場,躲在屋裡哭了幾日,連臘八祭祖時都搖搖晃晃。

  祠堂裡,楚維璉的名字被記上,卻沒有哪個人面上有一丁半點的笑容。

  楚維琳扶著章老太太回了頤順堂,用了幾口臘八粥,卻也沒有多少胃口。

  楚家的頹勢在崇王世子回京的那一日才漸漸散去。

  趁著日頭好,楚維琳去了一趟梅苑。

  連翹笑著迎了楚維琳進去,楚維琬一身鵝黃斜斜靠在榻子上,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子風情。

  楚維琳撲哧笑了:「到底是快要上轎了,就是和往常不同了。」

  睨了楚維琳一眼,楚維琬抬手點了點,道:「你這是笑話我,還是笑話你自己?」

  一句就把所有的話又塞了回來,楚維琳笑也不是氣了不是,乾脆轉了話題。

  直到說到了楚維瑢身上,楚維琬低低歎了一聲:「四妹妹的心思很重,一時半會大約是想轉不過來的。」

  楚維琳倒能理解楚維瑢,倒不是她對那戶人家有多中意,而是她作為庶女,黃氏能費心費神替她仔細挑選幾次?好不容易有一個好的,就因為這樣的事情黃了。

  可勸解也好寬慰也罷,從她們兩個嘴裡說出來,楚維瑢便是能心存一番感謝,還是無法紓解了心意的。

  在楚維瑢心中,她和這幾個嫡出又定了親的姐妹本就是比不得的。

  楚維琳記得前世時因為楚維琬的變故,楚維瑢的婚事黃氏並沒有費多少心思,可她卻是婚後過得最舒心的那一個,也叫人羨慕。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要是楚維瑢再和那個人結為連理,倒也是不錯的。

  隨著世子回京,楚維琳惦記上了另一件事,楊昔誠和楊昔諾的父親楊溢韶也跟著回來了,等來年開春時,楊家會平反,會重新崛起,回到屬於他們的將軍府中。

  接下去的幾年,聖上經常用兵,除了楊家,皇上還會重用李家。

  和楚維琬說了一下午的話,瞅著時辰楚維琳回了清暉苑。

  一入了院子就瞧見雁君站在倒座房前頭,冷言冷語與玉枝說著話,玉枝一直低著頭沒有吭聲。

  見楚維琳留意,寶槿順著望過去,一見那情景也有些意外,低聲道:「大約是玉枝不小心做錯事了吧,奴婢去瞧瞧,流玉姐姐先扶姑娘回屋吧。」

  楚維琳頷首,寶槿恭送她走遠,這才扭身去尋雁君。

  雁君並沒有察覺到寶槿的靠近,嘴巴說個不停,直到寶槿出聲喚了她幾句,才轉過頭來,驚訝道:「姐姐什麼時候回來的?」

  寶槿見她如此,生氣都變成了無奈:「隨著姑娘回來的,你還真是一根筋,說起話來左右不顧,連姑娘回來了都不曉得!」

  雁君撇了撇嘴,半響憋出一句:「姑娘又沒喚我,我怎麼曉得。」

  目瞪口呆,寶槿指著雁君,許久終是搖了搖頭,不願意多說,只讓玉枝跟上來。

  對於寶槿帶走玉枝,雁君不高興地嘟了嘴,可她又不能和寶槿爭什麼,只好回屋裡去了。

  把玉枝帶了一邊,寶槿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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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3: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主僕(一)

  楚維琳入了屋子坐下,眼看著要到用晚飯的時辰,她乾脆取過一本書隨意翻看打發時間。

  約莫過了一刻鐘,寶槿才從外頭進來。

  流玉瞅了她一眼,曉得她定是有話要講,便笑著道:「姑娘,奴婢去廚房看看。」

  等流玉走遠了,寶槿才依言在杌子上坐下,說了她問來的事體。

  起先寶槿問的是玉枝。

  玉枝是個好脾性的,聽了寶槿問話,只是垂著頭,低聲道:「姐姐,是我做事不仔細,給雁君姐姐添了麻煩,這才挨了訓。」

  寶槿頷首,沒有往下問,只讓玉枝去尋了芊巧。

  芊巧匆匆來了,她是個快嘴,又素來信任寶槿,倒是把這幾個小丫鬟之間的爭執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原也不是什麼大事。這不是要入冬了嗎?寶蓮姐姐早先就和她們幾個都說過了,今年和往年不同,等過了這個年,開春時姑娘就要及笄了,春日里長房三姑娘一出閣,很快也要輪到姑娘了,所以這個冬天要準備的事兒很多,寶蓮姐姐叫她們幾個手腳麻利些,該曝曬的該收拾的,一樣都不要拉下了,所以這幾日都忙著做這些事情。」

  楚維琳也是曉得這些的,前幾日日頭好,清暉苑裡也忙著在曬東西。

  時間其實走得很快,等過了年及笄了,再到出嫁,瞧著是還有小一年的工夫,但實際準備起來。楚維琳都覺得時間不夠用。

  清暉苑裡的人手算不得少,但也不算多,各司其責,也要費些時日的。

  「寶蓮姐姐讓雁君整理小庫房,芊巧和玉枝給她打下手,雁君做事慢,芊巧是個急性子。眼瞅著這雪都下了一場了。過年前還不曉得有幾個晴天,就和玉枝說道了幾句。玉枝不敢催雁君,自個兒動手去做了。結果雁君嫌她胡亂插手害她點不清楚東西了,就訓了玉枝……」

  楚維琳挑眉,雁君這丫頭做事有多拖沓懶散,她是一清二楚的。也難怪芊巧和玉枝等不及,要越過去動手。只是。院子裡自有規矩,三等的小丫鬟在二等跟前也沒膽子高聲粗氣的,楚維琳把手中書冊倒扣在桌上,道:「既是寶蓮安排的。她們就該去和寶蓮講。」

  提起了寶蓮,寶槿面上也有些不自然,硬擠著笑了笑。

  「有話就直說。」楚維琳道。

  寶槿順著半開的窗口望出去。見寶蓮站在抱廈那兒和陸媽媽說話,寶槿壓著聲道:「姑娘。不是奴婢要在背後亂嚼舌根。這話奴婢也問了芊巧了,芊巧只跟奴婢說了另一樁事請。這段日子姑娘常常在頤順堂,院子裡的事情都是寶蓮姐姐在打理的,聽說是雁君三天兩頭跑回家裡去,煙淺看不過去,和寶蓮姐姐說了說。寶蓮姐姐就問了雁君一次,說是她的妹妹受了些風寒病著,她老子娘又要做事沒空照顧,只好讓雁君去。寶蓮姐姐說過雁君一次之後就沒再提……」

  楚維琳垂眸,長久歎了一聲氣。

  她明白芊巧的意思,連當值的時候回家去,寶蓮都對雁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她們再去說雁君做事不上心也沒用。

  前世時就是這樣,也不知道為何,寶蓮常常護著雁君,便是雁君躲懶,也從不責怪。也虧得寶蓮人緣好,這般縱著雁君,其他人也不會來和陸媽媽與楚維琳告狀。

  便是寶槿,這會兒說到寶蓮的這些事時,都有些不知道怎麼和楚維琳開口。

  楚維琳卻沒有那麼多的顧及,她從前就不喜歡雁君,這樣不妥當的行事總要有一番說法的,便道:「不能讓她這般下去,她老子娘要做事,她自個兒身上難道沒有差事不成?還是敲打一番,不然這麼多人有樣學樣,清暉苑裡還要不要做事了。」

  有大丫鬟和媽媽們在,也不用楚維琳去和雁君多費口舌。

  流玉擔了這個責,總歸她是長房撥過來的,說話做事沒那麼多的忌諱。

  雁君吃了流玉一頓排頭,抱廈那兒各個都關著房門,但她曉得無論是煙淺還是滿娘,亦或是芊巧和玉枝,都聽見她挨訓了,這麼一想,心裡越發不痛快起來。

  當著流玉的面,雁君不敢頂嘴,等流玉一走,她轉身去尋了寶蓮,紅著眼道:「姐姐,姑娘讓流玉來,瞧著是訓我,可實際上不是在打姑娘的臉嗎?我是跟著姐姐做事的,流玉自打過來後,連姐姐都要讓著她,這兒是清暉苑,又不是璋榮院。」

  寶蓮放下繡繃,直直望了雁君一眼,沒有應聲。

  這樣的話,雁君不是第一個跟她說的,寶蓮自己都有些感覺,這些日子以來,姑娘待她不似從前一般親近了。

  奶姐妹這樣的關係,讓她在一眾丫鬟裡成了與楚維琳最親密的那一個,按說是該平平順順地伺候姑娘長大,陪著姑娘出嫁,將來謀一個好去處,做娘子也好放出府也罷,亦或是將來和陸媽媽一般伺候了小姑娘和小少爺……

  卻是不該一日比一日疏遠的。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真的就是因為她曾經動了心思想挪用楚維琳的銀子嗎?

  寶蓮說不好,她只是沉默了許久。

  楚維琳又往頤順堂去了,寶蓮左右沒有旁的事,便往西意院去,她答應了要給楚維璦屋裡的一個丫鬟些花樣。

  外頭空氣清冷,天色陰沉,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再下雪,但寶蓮的心情卻一點點舒展了,那些烏七八糟的心思也先拋到了腦後。

  直到她遇見了錢媽媽。

  錢媽媽孤身一人坐在花園裡,自從楚維瑤出嫁後,她就空閒下來了,每日也只是打發時間而已,但因著年初楚維瑤出了這麼一個狀況。她又險險逼死了喬楚,何氏只給她留了一個小丫鬟照顧她的起居,再不管這麼一個大活人了。

  遠遠瞧見了寶蓮,錢媽媽笑了,招了招手:「怎麼會過來?」

  寶蓮指了指手中的東西:「來送些花樣。」

  「這些小事,怎麼不使喚個人還親自跑?也不怕六姑娘尋不著你。」

  寶蓮笑了笑,沒有接話。

  錢媽媽自顧自往下說:「我聽說清暉苑那兒一直是你留下來看院子的吧?唉……留下來的呀就是無趣。雖是姑娘信任。但她們都能隨著去廟裡去外頭,你就只能對著一個院子了。就好像我,那幾個都跟著二姑奶奶去了。就留下我,等死罷了。」

  要是平日裡的寶蓮,轉著彎兒也能寬慰幾句,讓錢媽媽莫要說這些喪氣的話。但她此刻格外懂錢媽媽的心情,一時也說不上話來。

  錢媽媽偏過頭望著將開未開的臘梅林。道:「我也就算了,你不該如此的,你本來啊……」

  寶蓮垂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打斷了錢媽媽的話:「媽媽。我先去送了東西,出來久了,真怕姑娘尋我。」

  提著裙子跑了一路。寶蓮才喘著氣停下來,勻了勻呼吸。去了楚維瑤屋裡。

  翌日,府外頭傳了消息進來,胡禮的媳婦懷上了。

  胡禮是寶蓮的養母秦媽媽的兒子,是楚維琳的奶哥哥。

  楚維琳讓寶蓮領了對牌出府看望,送了些東西過去,寶蓮高高興興地去了,回來時又是心事重重。

  雁君見她這番表情,湊過去問了幾句,才曉得胡禮的媳婦這胎並不穩,秦媽媽費心照顧,精神也不太好。

  「姐姐,不如求一求姑娘,讓姑娘放姐姐回去照顧一段時日?」雁君建議道。

  寶蓮吃了一驚,搖頭道:「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情。你家就在府裡,回去照顧妹妹,已經是惹了姑娘不高興了,我還要出府,這更是不成的。」

  雁君不以為然,撇了撇嘴,道:「姐姐怎麼來與我比?姑娘跟前,姐姐這麼些顏面還沒有嗎?」

  寶蓮抿唇,這怎麼會單單是顏面的問題呢,但雁君的下一句話讓她的心思動了動。

  雁君道:「從前就是姐姐和寶槿兩個大丫鬟頂著清暉苑的,沒道理姐姐出府個把個月,流玉和寶槿兩個人就不行了。」

  既然不會誤了楚維琳這兒的事情,那秦媽媽那裡……

  寶蓮是跪著和楚維琳說這些話的,楚維琳盯著寶蓮,沒有很快給回復,只讓她下去,而後問了一旁伺候的流玉。

  流玉垂手,道:「姑娘不如聽聽陸媽媽的意見。」

  曉得是流玉不好多言寶蓮是非,楚維琳頷首,讓她去請了陸媽媽。

  陸媽媽笑著來了,待聽了楚維琳的話,她板著臉,道:「秦媽媽那兒的確是缺人手,但寶蓮這樣,又何嘗不是和姑娘在置氣?說句不中聽的話,前些年秦媽媽病了兩個月,寶蓮也沒說過要出府去照顧。」

  話裡有話,楚維琳也聽得明白。

  她知道,這段日子以來,寶蓮手頭不比從前寬裕了,以前能出銀子請個人伺候秦媽媽,現在卻不肯了,倒不是真的請不起,而是寶蓮捨不得銀子了。

  周媽媽那裡的紅利沒了,原本各房請安打點這種有賞錢可拿的事情,現在不少也落到了流玉身上,倒不是故意要斷了寶蓮的財路,而是流玉從前就很有體面,各房走動,人人都要賣一份面子。

  「她要去照顧的是秦媽媽,畢竟是我的奶娘,我咬死了不放她去,傳揚出去也不好聽,真不放,也少不得掏銀子送幾個人過去伺候。」

  陸媽媽不住點頭,附和道:「也不是心疼銀子,卻不好這麼縱著,不如就讓她去了,叫秦媽媽敲打一頓,也就通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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