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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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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主僕(二)

  陸媽媽的話與楚維琳想的不謀而合。

  寶蓮若是一心要去照顧秦媽媽,於情於理,楚維琳不好多做阻攔,除非是另請人過去伺候,但說到底,也沒有寶蓮自個兒過去來得放心。

  這些日子,寶蓮似是存了些情緒,出府去消化消化,讓秦媽媽開導一番,要是能想轉過來自是最好的,要是想轉不過來,也是主僕情分不夠深了。

  當日是寶蓮守夜,伺候楚維琳躺下,正要落幔帳,就見楚維琳晶亮眸子一直望著她,寶蓮一愣,淺淺笑了:「姑娘,可還有事要吩咐奴婢?」

  「我也掛念奶娘身子,你白天說的話,我想來想去也是個道理。祖母和三伯娘那兒我會去說,你把手上的事情交代給寶槿和流玉,先去照顧奶娘吧。」

  寶蓮捏著幔帳的手輕輕顫了顫,緩緩垂下了眸子,低低應了一聲。

  沒有再看楚維琳,她轉身拿著燭台出去,沒一會兒,外間的燭光也暗了。

  楚維琳躺在床上,歎了口氣,翻身睡了。

  而寶蓮坐在榻子上,輕咬著下唇一動不動。

  是她提出來想去照顧秦媽媽的,她也真是很關心養母的身體,但她沒有想到,楚維琳對她竟然是一句挽留都沒有就應下了。

  心裡堵得慌,寶蓮吸了吸鼻子,把情緒都壓了回去。

  她告訴自己,姑娘素來都是如此的,姑娘只是信任她,只要她開口的事情姑娘都不會拒絕。

  是姑娘也一心牽掛秦媽媽,這才會讓她回去的,等秦媽媽養好了身子。她一樣可以回姑娘身邊來。

  第二日一早,楚維琳就帶著寶蓮去了頤順堂。

  章老太太聽了來龍去脈,便把寶蓮喚進來問了幾句,又讓何氏從賬上添了些銀子。

  何氏安撫道:「要是缺藥材了就來與我說,秦媽媽到底是奶過維琳的,別把自個兒當成了外人。」

  寶蓮磕了頭,含淚應了。

  回了清暉苑。寶蓮就收拾了東西。

  雁君沒想到寶蓮這麼快就要走。急忙過來,道:「姐姐真要出府了?姐姐這一走,我在這兒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寶蓮手上不停。嘴裡道:「流玉和寶槿都是守規矩的人,你也別由著性子,認真做事總歸不會吃虧的。」

  「我再怎麼做,前頭也還有滿娘和煙淺。說起來寶槿可喜歡滿娘了……」雁君嘟著嘴,搖頭道。「都不喜歡我呢。」

  寶蓮心裡存著別的事,也沒去在意雁君說的話,順著往下接了一句:「那你要如何?難不成不在清暉苑裡當差了?」

  「姐姐都走了,我不如也走了。」雁君往嘴裡塞了一顆蜜餞。一本正經道。

  「你自己與姑娘說去!」寶蓮無奈,眼看著快到中午了,便急急別了雁君。到正屋裡與楚維琳磕了頭,由寶槿送著出去了。

  楚維琳見她們走遠了。支著下巴歎息道:「她陪了我這麼多年,突然就離開了,有些不習慣。」

  流玉添了茶遞給楚維琳,笑著寬慰道:「姑娘春天時在常府住了一個月,身邊也沒有寶蓮伺候著,姑娘就當寶蓮是去守了另一處院子,一個月兩個月的,也就回來了。」

  這麼一說,楚維琳不由笑出了聲,點頭道:「倒是這個理。」

  正說著話,雁君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卻是要見楚維琳。

  楚維琳不知她的來意,流玉出去問了一聲,皺著眉頭回來,道:「就是捨不得寶蓮走,叫奴婢打發回去了。」

  放下茶盞,楚維琳道:「讓她進來。」

  「姑娘?」流玉吃驚。

  「別瞞我,她定是說了些什麼話吧?」

  見瞞不過楚維琳,流玉笑得有些僵硬,道:「就是個迂的,姑娘不用在意。」

  楚維琳並不贊同,低聲說了自己的心意:「就是因為是個迂的!我院子裡養個迂的做什麼?」

  當初是因為何氏定會讓她收下雁君,楚維琳這才先一步點了頭,也能向鄭媽媽賣一個好,現今倒不用太顧及了,要是雁君自己拎不清,鄭媽媽還能為她多費口舌不成?

  流玉見此,便去喚了雁君進來。

  雁君極少能進正屋裡來,四週一打量,只覺得樣樣都是好東西,不禁多看了一會。

  楚維琳也不催她,由著雁君瞅了許久,才想起來要福身請安。

  「姑娘,奴婢也想回家裡去,臘月裡,奴婢的老子娘都不得空,底下幾個小的又不老實,一直添亂,奴婢想去帶他們一陣子。」雁君垂手說道。

  楚維琳很是爽快,應道:「既如此,你收拾了東西,讓你娘或是鄭媽媽過來接你吧。」

  雁君眨了眨眼睛,奇道:「姑娘,奴婢自己能回去,不用她們來接吧。」話一說完,抬眼見楚維琳冷漠地掃了她一眼,雁君縮了縮脖子,沒再敢質疑什麼。

  鄭媽媽那兒得了信,急匆匆來了,到了正屋外頭又不敢造次,等流玉傳了話,她才入了中屋。

  去了斗篷,在中屋烤著火去了去身上寒氣,鄭媽媽這才到了楚維琳跟前,賠笑著道:「姑娘尋奴婢?」

  楚維琳的下巴輕輕點了點。

  流玉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道:「媽媽,是為了雁君的事。」

  鄭媽媽的心突突多跳了幾下,腆著臉,道:「姑娘,她要是不伶俐,您儘管收拾她。」

  「是她自個兒想回家去照顧弟弟妹妹,姑娘念她心思淳厚就准了,媽媽領著她回去吧。」

  「什麼!」流玉的一句話驚得鄭媽媽整個人都彈了起來,「姑娘,這事……」

  楚維琳伸出手指晃了晃,淺笑止了鄭媽媽的話,緩緩道:「媽媽是曉得的,寶蓮出府去了,我這兒一下子缺了個大丫鬟,也有些捉襟見肘的。」

  鄭媽媽正琢磨這事兒呢,姑娘尋她來,未必真就不留了雁君,興許只是讓她來敲打一番的。聞言不由心中一喜,這不就是一個台階嗎?

  她正要順著台階往下,就聽楚維琳的話又轉了個彎。

  「不過啊,骨肉血親,再是牽掛也不為過,雁君既然有這麼一份心,我又怎麼會不准呢。媽媽一會兒就領她回去,也免得叫她日夜掛念家裡。」

  鄭媽媽一口氣堵在胸口,硬著頭皮,道:「姑娘,雁君幾個弟妹都是皮糙肉厚的,哪裡這麼精貴要人照顧,還是姑娘這兒的事情要緊,您看,臘月又連著元月,等過了年開了春,事情不斷哩。」

  楚維琳笑了笑,沒有再開口。

  鄭媽媽見此路不通,不住示意流玉,只是流玉根本不理會她的明示暗示,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在心裡不住罵著雁君愚笨。

  自從阮氏沒了之後,二房換了不少人手,鄭媽媽嫁的是家生子,又是孫氏在世時就在二房當差的,這才沒有被換走。

  楚維璟沒有娶妻,二房沒有個女主人,後院裡的大小事情都是楚維璟的心腹婆子胡媽媽在打理。

  說是大小事情,可空蕩蕩的院子能有多少事?因而本就不高不低的鄭媽媽這會兒更是可有可無的身份了。

  鄭媽媽本就為了前途在煩心,偏偏雁君還鬧出這樣的偏差來。

  越想越氣,再求楚維琳也無用,鄭媽媽只能擠出笑容帶了雁君走,一出了清暉苑就狠狠踹了她一腳。

  猛的一股勁道,雁君往前一撲,踉蹌了幾步沒摔倒,扭頭急道:」姑母,你踹我做什麼?」

  「回去你老子不打死你!」鄭媽媽揚手就往雁君頭上招呼,「好不容易給你謀了個好差事,竟然蠢到自己要回家去,你你你……簡直被你氣死了!」

  「怎麼就是個好差事了?」雁君不解,撅著嘴抱怨,清暉苑裡一堆的事情,她又不招姑娘喜歡,左看右看也沒瞧出哪兒好了,可她不敢與鄭媽媽的拳頭抗衡,縮了縮脖子,道,「那等弟弟他們好些了,我再回來嘛,就跟寶蓮姐姐一樣,她還是出府去了呢,等她回了清暉苑我再回去。」

  鄭媽媽只感覺胸口一陣鈍痛,她怎麼不知道這個侄女竟然愚笨到這個地步!

  她怎麼能去和寶蓮比?

  寶蓮出府那是去照顧秦媽媽的,以後要回來,跪到清暉苑裡落幾顆眼淚,楚維琳還能不要她不成?

  雁君又是什麼人?

  不過就是尋常的家生子,別說回不了清暉苑,別的主子跟前,還有哪個肯收她?

  鄭媽媽怕再說下去真的要氣暈了過去,再不和雁君廢話,催著她往家裡去,總歸有她老子娘收拾,做姑母的已經是盡心盡力的了,再不攪這趟渾水了。

  到了掌燈時,何氏那兒也得了些風聲,使了香樟過來。

  香樟含笑請安,道:「六姑娘,太太曉得姑娘這兒少了人手,太太說,姑娘要添人補上,只管和李和順家的說,讓她領人來給姑娘挑一挑。」

  楚維琳應了,抓了一把銅錢給了香樟,讓寶槿送她出去。

  雖是少了人,但楚維琳暫時沒有添人的打算,等開了春再做計較也不遲。

  眨眼工夫,臘月也走到盡頭。

  除夕家宴擺在了長房。

  楚維琳先去了頤順堂,沒坐多久,何氏便來了,楚維璦跟在後頭,另一邊是由奶娘抱著的楚維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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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婚期(一)

  臘八之後,楚維琳就沒見過楚維璉,一來是年紀太小,二來何氏也不願意帶著他,但今天這樣的日子是免不了的。

  府裡的生活,楚維璉並不習慣,怯生生靠在奶娘懷裡,垂著腦袋不看任何人。

  要是長久這般下去,怕是要養得比姑娘家都內向秀氣了。

  這樣的性子,自是不討章老太太的喜歡,可楚維璉畢竟是楚倫灃唯一的兒子,何氏一日沒有嫡子,這庶長子就一日金貴萬分,不能不教養仔細了。

  章老太太開口要和何氏說道幾句,側過頭去看何氏面上無半點喜怒神色,淡得仿若這裡所有的事情都和她無關似的,章老太太暗暗歎息,到底先把話都嚥了下去。

  將心比心,換做是她,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也做不到淡然處之。

  李氏帶著一雙兒女過來,楚維琪喜歡和比他小的孩子玩鬧,進來後就盯著楚維璉,李氏的眼皮子跳了跳,示意他去尋楚維琮。

  屋裡的氣氛並不熱絡,瞧著人漸漸齊了,章老太太便出發了。

  璋榮院裡,許是人多了的關係,慢慢也就不似之前一般緊繃了,面上都有了些笑顏。

  宴席擺在花廳。

  楚維琳坐在姐妹們中間,正對著楚維瑢。

  楚維瑢今日一身藕色小襖,襯得皮膚白皙,笑容極少,心事重重。

  大約還是為了那黃了的親事吧。

  只是這種事,她們還真是安慰不得。只能閉口不提。

  剛用了幾筷子,卻聽匡噹一聲,瓷器落地碎了的聲音。

  楚維琳吃驚,循聲望去,卻是幾位兄弟的席面上出了些狀況。

  楚維璉低著腦袋哇地哭了,楚維瑞東瞧西望了半響,眼睛通紅一片。咧了咧嘴。不曉得是不是該哭出來。

  他們兩個年紀最小,便是上了席面,邊上也圍了丫鬟婆子。見狀具是一個個慘白了面色。

  喬楚急急跪下,道:「是奴婢沒有照顧好八爺,嚇壞了九爺。」

  見一旁的章老太太並不在意,聞老太太淡淡掃了喬楚一眼。

  除夕夜裡。一家團聚的好日子,這麼點小事也無需小題大做。便道:「起來吧。」

  喬楚正要起身,就聽見一聲哼聲。

  楚倫灃放下筷子,不滿道:「都這個歲數了,吃頓飯也不老實。盡添事!還嫌不夠礙眼不成?」

  過了年就要五歲了。楚維瑞也不是懵懂的稚子了,尤其是這半年,受盡了冷落白眼。他一下子長大了許多,便是沒有點名道姓。也知道楚倫灃在訓的是他。

  那個掉在地上的勺子,真的不是他有意扔的,是楚維璉伸手時一不小心帶到了他這邊,他沒有拿穩才掉了的。

  可這些話,楚維瑞沒有說出口,這裡也沒有人想聽他的解釋,他只是緊緊咬著下唇。

  楚維瑞不出聲,並不代表著沒有人說句公道話。

  楚維琅就坐在他們對面,自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原本他也不願意去參合兩個身份尷尬的幼弟的事情,但看著楚維瑞可憐兮兮的模樣,到底忍不住,道:「沒拿穩而已,多大的事兒?八弟,再添個勺子,讓喬楚給你添些羹。」

  沒想到有人會理會他,楚維瑞驚喜,重重點了點頭。

  楚維璉卻還在哭泣,嘴裡一直喊著爹爹,奶娘怎麼哄都哄不停。

  楚倫灃心疼他,吩咐奶娘把楚維璉抱給他。

  奶娘還未動作,楚倫凜先摔了筷子:「成何體統!也不說說你自個兒添了多少事情出來,還去數落個孩子!」

  沒想到會引火燒身,楚倫灃青著臉,駁道:「這會兒要顧著些他了?收拾老四的時候,可沒見你手下留情了。」

  「誰惹事,我找誰。老四胡作非為,我收拾他,你沒個正經樣子,我訓你還訓不得了?」楚倫凜越想越氣,楚維瑞畢竟是個孩子,要說有錯,就錯在攤上了那麼一對父母,旁的還有什麼錯處能往他身上扣的?但楚倫灃不一樣,作為三房的嫡長子,又有官位在身,出了這樣不體面的事情,到最後連累的還不是家裡人。

  「老四害人,我害誰了?」楚倫灃嗤笑道。

  楚倫凜最不愛聽這話,氣急了也收不住口,指著楚維瑢道:「你害慘了維瑢!」

  這個事情,倒是把楚倫灃後頭的話都堵了回去,他扭頭去看楚維瑢,就見她又是羞又是惱哭倒在了席面上。

  章老太太重重拍了桌子:「有完沒完了!眼裡還有我們兩個老太婆嗎?一個個都不省心。」

  見章老太太怒了,哪個還敢置身事外。

  楚維琳起身,跟著姐妹們一道跪下。

  聞老太太扶著額頭,看著俯首磕頭的晚輩,只覺得胸口發悶:「罷了罷了,你們兩個去祠堂跪著,有什麼話都和老祖宗去說。」

  老太太發了話,不管心裡有多少火氣都只能嚥下,兩人拱手告了罪出去領罰。

  出了這樣的事情,這團圓飯誰也沒了胃口,早早就散了席。

  原本依著規矩,今夜是要在頤順堂裡守夜的,可章老太太情緒低落,不願意叫他們湊在跟前,便讓眾人都散了。

  便是大年初一,依舊沉悶。

  而楚維瑢的親事,直到過了上元才有了些消息。

  流玉去璋榮院裡走了一趟,回來後悄悄告訴了楚維琳,二太太顧氏的娘家人來走親,婉轉提了楚維瑢。

  楚維琳心思一動,抬頭問道:「是二伯娘娘家的哪一位?」

  「聽說是顧十一爺。」

  流玉只知道這些,畢竟是八字還沒有一撇,璋榮院裡也沒傳出多少訊息來。

  楚維琳卻是曉得這位顧十一爺的,前世時,便是他娶了楚維瑢的。

  顧十一爺出自顧氏族中的一個並不興旺的小房,庶出子,姨娘生了他就沒了,一直養在嫡母跟前。嫡母是個善心人,在顧氏族中人緣不錯,而顧十一爺自己也是個爭氣的,已經中了秀才,打算再念幾年書繼續科考。

  放在前世,一來黃氏沒心思替楚維瑢考量,二來也算是親上加親,這門親事很快就定下了。

  楚維瑢不敢計較什麼,嫁過去之後,日子過得卻比哪個姐妹都舒心。

  只是不曉得這一回,黃氏會不會爽快點頭。

  楚維琳原本以為黃氏會拖上一段日子,畢竟今世與前世大不同了,楚維瑢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但到了月底時,璋榮院裡就交出了庚帖,只因楚維琬的大喜日子終於定下來了。

  崇王妃一心想在春日裡替世子把大事辦了,年前就選了幾個日子送進了宮裡去選。

  宮裡算了再算,終是定了一個,聖旨送到了楚府,於五月十二成婚。

  黃氏欣喜不已,往舊都裡去了信。

  而楚維琬上轎之後,後頭的楚維瑢要是拖沓了,又會影響到底下幾個,叫顧氏說了幾次,黃氏點頭應了和顧家合一合八字。

  這本是一樁好事,尤其是楚維琳曉得那顧十一爺和楚維瑢會處得好,心底裡更是贊同的,可楚維瑢卻是躲起來暗暗哭了幾次。

  楚維琳一時沒想明白,問了流玉幾句。

  流玉為難,但還是說了她的想法:「與之前那一戶比,顧家就落了下乘了。」

  楚維琳支著下巴,半響歎了口氣。

  從前是沒有比較,楚維瑢只盼著能順利出嫁,無論是哪家都好,她都會接受,可現今想到要高嫁的嫡姐,再看並不顯赫富貴的顧家,也難免會有落差。

  「等嫁過去,過起了日子,四姐姐應該會想明白的。」楚維琳咕噥道。

  顧家那兒是真有誠意,八字相合,請了紫衣的媒人上門,把事情一樣樣往下安排起來了。

  要是別人家裡,黃氏定要在嫁妝聘禮上仔細考量一番的,但顧家畢竟是姻親,做得過了,反倒要落了口實,因而並不挑剔,更是迅速定下了八月裡送楚維瑢出閣。

  小定那日,楚維琳去看望楚維瑢,她的面上沒有一丁點的喜氣,要不是塗了不少胭脂,臉上根本尋不到血色。

  見此,哪個會不明白楚維瑢心裡所思所想?

  楚維琛撇了撇嘴,附耳與楚維璦道:「我覺得還不錯呀,怎麼四姐姐這麼苦大仇深?」

  楚維瑢心思細,耳力也不差,聽了這話,她眼中聚起了水霧,一字一句道:「我總算是不擋你的路了,你心裡存了哪個也趕緊些,免得拖累了六妹妹的婚期。」

  當著眾人面被說了這麼一通,楚維琛臉色難看極了,緊緊拽著手中帕子,氣道:「四姐姐,這種話可不能亂說的!」

  嗤笑一聲,楚維瑢收回了目光,凝視著鏡中蒼白容顏。

  她並不怪黃氏,黃氏已經費心替她相看過一回了,是她沒有那樣的命,嫁去顧家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可那顧十一爺,她也是聽說了的。顧家本就不顯赫,他又出身並不興旺的小房,小房裡不少嫡子都比不得大房裡的庶子體面,何況顧十一爺又是庶出的。

  秀才又如何,這京城裡最不缺的就是讀書人……

  別說進士了,多少秀才一輩子連中舉都沒戲。

  嫁了那樣的人,她這一輩子還有盼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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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婚期(二)

  楚維瑢從頭到尾都沒什麼精神,韓姨娘來看了一眼,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不好說什麼。

  顧家來替楚維瑢插頭的是顧氏的親嫂嫂顧鄭氏。

  顧鄭氏是個全福,與顧氏素來姑嫂相合,這些年逢年過節時也來楚家走動,這樁婚事便是她大力促成的。

  把顧氏拉到了一旁,顧鄭氏皺著眉道:「我看你們四姑娘並不高興?」

  顧氏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她怎麼會不曉得楚維瑢那些小心思,只是這些話她不好多言。顧鄭氏雖是她的親嫂嫂,但也是楚維瑢將來的婆家人,這會兒就提什麼楚維瑢看不上顧家之類的話語,那是再不妥當也沒有了的。

  「嫂嫂你曉得的,姑娘家呀,哪個不想多準備準備,一樣樣收拾仔細了再嫁人?維瑢就是覺得時間太緊了些……」顧氏道。

  「原來是這樣,也是難怪的。」顧鄭氏回想自己在閨中時的心境,也能明白楚維瑢的緊張,便沒有再提。

  等送了顧家人出門,顧氏猶豫再三,還是去和黃氏嘮叨了幾句。

  她們顧氏的家底,在京中勳貴世家之中,的確是不夠看的,但顧十一爺要模樣有模樣,有人品有人品,論出身,那也是庶子配庶女,也沒哪個埋沒了哪個的道理,況且顧楚兩家本就是姻親,不該讓楚維瑢這般瞧不上的。

  顧氏的直言不諱讓黃氏憋了一口氣,她自個兒是不會去和楚維瑢說這些,便讓韓姨娘去解決。

  韓姨娘轉悠了半日。明著暗著說了幾遍,楚維瑢依舊淡淡的,也不曉得聽進去了沒有,韓姨娘一著急,只能來梅苑求助。

  此時楚維琳和楚維琬正坐在窗邊說話,一聽丫鬟通傳,便請了韓姨娘進來。

  韓姨娘沒想到楚維琳也在。扭捏了會兒。到底是咬了咬牙,說明了來意:「奴厚著臉皮與兩位姑娘說說這事,奴想著。姑娘們與四姑娘是姐妹,有些話會比奴這個做姨娘的好說一些,姑娘們若是見了四姑娘,能幫著寬解幾句。奴就感激不盡了。」

  楚維琬淺笑著道:「姨娘,我會與四妹妹說說的。她也就是一時之間轉不過彎來,你也別太擔心了。」

  韓姨娘沒有久坐,說完了事情就告退了。

  楚維琳透過窗子看到她出了梅苑,與楚維琬道:「我也沒想到四姐姐會這麼擰。其實,我真的覺得顧十一爺會是良配。」

  「婚姻大事,雖說是父母之命。但成親之後過得如何,還是要看自己的。」楚維琬淺淺含笑,清透眸子如平靜水面,說的話也讓人不由認真去聆聽,「夫妻兩人要真都有心好好過日子,那就不會差,若有一人不肯敞開心扉,再是良配也無用了。」

  很簡單的兩句話,楚維琳卻回味久久。

  在她的眼中,楚維琬溫順賢良,教養出眾又才華四溢,這樣的女子無論嫁給誰,都應該是良配,但前世,她的婚姻路走得太坎坷了。

  楚維琬再好,遇上一個根本不是誠心誠意想和她執手一生的小侯爺,一樣是悲劇收場。

  到了楚維瑢這裡,先不說顧十一爺如何,她這般心境,等顧家人琢磨過來,還會喜歡她嗎?

  楚維琬倒是認真去勸了楚維瑢幾句,可還是楚維琳之前就考慮到的那個問題,楚維瑢打心眼裡覺得和嫡出姐妹不同,她們說的話也只是好心善意,並不能化解她的心結。

  花朝節一過,春意一下子就濃郁了起來。

  京城之中,如春日裡的落地驚雷一般,風雲突變。

  楊溢韶是悄悄隨著崇王世子返京的,便是楊家人那兒,也不清楚這一點,直到了這一日,一道聖旨之下,所有人才明白過來。

  當年陷害了楊溢韶的黃大將軍已經戰死,但子嗣受了牽連,抄家充軍在所難免。

  楊溢韶重新回到了那年充公了的大將軍府,接了老母妻兒回家,祭拜了楊老將軍,只那塊免死金牌是不可能再拿回來了。

  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是看旁人的故事。

  楊昔諾搖身一變,從被鄰里譏諷欺負的罪臣之女,又成了她們只能仰望的貴人千金,甚至讓崇王妃收作了乾女兒,成了半個宗親。

  這些訊息都是楚維琮聽來告訴楚維琳的,他笑著道:「書院裡好多人圍著楊昔誠,我都說不上話了。」

  人情世故,便是如此,從前避得越遠的,現在越是要攀些親厚關係。

  楚維琳在月末時收了楊昔諾的信。

  比起好些姑娘家的字,楊昔諾的字更加英氣和不羈,光看這張信紙都彷彿能看到她站在面前的樣子。

  楚維琳含笑看完,信中說他們費了不少工夫才把舊府邸修整了一部分,只是荒廢太久,要全部翻修好怕要花上一兩年了,他們想按照楊老太太的意思,把宅子修得和當年楊老將軍在時一樣,如今楊溢韶回來了,一家人都有了信心,她想,和父親一道,日子會一天比一天好的。

  楊昔諾原本想請楚維琳去將軍府看看,可惜楚維琳已經過了小定,又馬上要及笄了,不能隨便出門,叫她有些遺憾。

  楚維琳反覆看了,讓流玉備了紙墨,認真寫了回信。

  她想請楊昔諾在她及笄時來觀禮。

  前幾日,頤順堂裡,章老太太已經與她說過及笄禮的事情了。

  姑娘家及笄是大事,禮儀上馬虎不得,尤其是楚維琳和常郁昀已經定親,常家女眷到時候也要來觀禮。

  更叫章老太太要來回權衡的是楚維琳和楚維琛的生辰,前後相距不過半月。

  楚維琛那兒先請了楚維璦做贊者,主賓定了李氏一族的族長夫人,另有一位李家妹妹做了有司。

  及笄禮也算熱鬧。李氏忙裡忙外,笑容滿面。

  等禮成了,來觀禮的親眷走了小半,還有些親近的留著說話。

  楚維琛轉過頭來,笑著與楚維琳道:「這段日子可辛苦我們八妹妹了,她一直擔心會記錯了步驟做錯了事,這些可不用怕了。我這做過一回了。等六妹妹及笄時,八妹妹也定不會出錯的。」

  楚維璦聞言紅了臉頰,垂首道:「還是有些擔心的。」

  輕笑著。楚維琛拍了拍楚維璦的肩,繼續與楚維琳道:「主賓和有司定下了沒有?可要抓緊些了,我之前也煩惱不已呢,虧得大舅母疼我來替我做了主賓……」

  話說了一半。晶亮眼珠子轉了轉,笑意越發濃了。

  楚維琳怎麼會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那是在說江氏過世,江家無人,及笄時想要依靠母舅家裡都使不上勁。

  「我也在煩惱呢……」楚維琳的話剛一出口,果不其然在楚維琛的眼底讀到了一絲得意。她頓了頓,又道:「大家都是閨中姐妹,我怕厚此薄彼了。反倒叫她們不高興呢。」

  楚維琛瞪大了眼睛,笑容蕩然無存。咬著牙,道:「那是要好好想一想的。」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對楚維琳的話嗤之以鼻。她們都不是常出府走動的人,哪裡來的那麼多閨中密友,這說大話也不怕咬到舌頭!

  也就半個月工夫,要是楚維琳的及笄禮出了問題,那是連其他姐妹的臉面也一道丟了,雖有得意打擊的意思在裡頭,但楚維琛自覺本意是提醒楚維琳幾句,哪知對方這般不領情。

  楚維琳也不管楚維琛的那些心思,她的確沒有說謊話。

  杜家四姑娘、葉語姝、楊昔諾,只這三個人,楚維琳只要開口了就不會拒絕,至於主賓,她想大著膽子去問一問夏淑人的意思。

  沒有等幾日,夏淑人就應承下來了,她已經替楚維琳保了媒,這樣的喜事自然也不肯錯過的。

  有司一職,楚維琳選了葉語姝,她們畢竟前世時就很親密。

  章老太太聽了楚維琳的準備,不由暗暗點了點頭,這樣的安排,她很是滿意。

  楚維琛那兒曉得了情況,咬著唇半響才哼了一聲:「也行,總歸不丟人就好。」

  三月過半,天氣乍暖還寒。

  前一日下了一天的大雨,園子裡落英滿地,虧得天亮時放了晴。

  楚維琳早早沐浴,這一日她就像一個木娃娃一樣,依著規矩說話走路行禮,等禮成之時只覺得渾身都有些發酸。

  常府裡,除了楚倫歆這個做姑母的,柳氏也一道來了,笑著說了不少吉祥話。

  葉語姝並不著急走,她許久不見楚維琳,也有一肚子話要說,便到了清暉苑。

  寶槿添了點心,葉語姝嬉笑著用了些,才道:「原先都說外祖母府上兄弟姐妹們多,今日到你們家一看,也不少呢。」

  楚維琳聽她這麼一說,撲哧笑了:「說的好像你們葉家人少一樣。」

  葉家也是大族,不過比起男丁興盛,語字輩的姑娘家倒是少一些,常恆熙的親生女兒沒養活,又喜歡姑娘,這才過繼了葉語姝。

  葉語姝快人快語,支著下巴道:「我瞧著你那幾個兄弟,可比常家幾個表兄順眼多了。」

  愣怔片刻,想到葉語姝從前說過的話,楚維琳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

  常家幾個兄弟,葉語姝素來只看她的未婚夫常郁暉不順眼,而有過前世經歷,楚維琳知道,常郁暉根本就是衣冠禽獸。

  「既然那般不順眼,不如與你母親說一說?」楚維琳試探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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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婚期(三)

  葉語姝沒有說話,只是伸出白皙的手拿了一塊糕點,她小口小口吃完,又抿了茶,才搖了搖頭:「你知道的……」

  後半句話,自是不用說了。

  楚維琳都懂,懂葉語姝作為過繼的女兒的猶豫和為難,任何一個要與她配作對的人,她都可以和常恆熙撒嬌抱怨,但若那時常家人,她開不了口。

  見楚維琳都跟著低落起來,葉語姝有些不好意思,趕忙擠出笑容,道:「今兒個是你生辰,我們不說那些掃興的話。我剛可瞧見了,賓客們送來了不少禮物,不如我們一道看看?」

  楚維琳亦笑了,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的問題,又何必和葉語姝一起苦惱呢,便順著她的話,讓流玉去取了禮單來。

  厚厚的冊子上寫了長長的賓客禮單,首飾頭面、書冊孤本、胭脂水粉,樣樣都有。

  葉語姝指著楊昔諾的禮物,道:「楊家姐姐的這樣東西真是稀罕呢。」

  只在邊疆才出產的晶瑩剔透的寶石,夜裡有淡淡的螢光,雖比不得夜明珠奪目,卻勝在稀少,用銀子掐絲做成精巧細鐲,讓人愛不釋手。

  姑娘家喜歡看首飾,葉語姝也不例外,但她最終把目光停在了常府送來的東西裡,掩唇打趣道:「昀表兄送了什麼?」

  楚維琳一怔,她還真沒關心過這個問題。

  低頭看禮單,上頭只簡單寫了硯台,楚維琳讓取了來。

  打開盒子。裡頭鋪了厚厚的錦緞,上頭放著一掌大小的硯台,眉子紋,上端的雙桃形狀的墨池挖得極深,桃子圓潤飽滿、並蒂而生,而那桃葉則生在桃子側邊,另有一片桃葉如橋樑一般連接了雙桃之間。再看那硯面。石膚滋潤,手感細膩,的確是塊好硯台。

  楚維琳愛寫字。這文房四寶倒是比旁的東西都實用些。

  她正自顧自研究著硯台,邊上的葉語姝再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

  見楚維琳不解地看著她,葉語姝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搖頭晃腦。口中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才念了一段,便是穩重如流玉,都不禁背過身笑彎了眼。

  楚維琳握著硯台愣怔了許久,道:「你們呀。想得太複雜了,就是一個硯台,哪裡那麼多的心思。」

  流玉不敢真把姑娘笑急了。微微彎著唇角不說話。

  葉語姝笑意不減,道:「反正我不信。」

  楚維琳嘴上這麼說。心裡也沒有什麼底,一想到常郁昀幾次示好時說過的話,不知怎麼的就想歎息一聲。

  對方是真心實意地待她,但她始終有疙瘩在,難以回應。

  這麼一來,連手中這硯台也跟著沉重起來。

  過了生辰,轉眼便是清明。

  祭祖之後,楚維琳被章老太太留在了頤順堂。

  打發了一眾丫鬟婆子,又讓冬青守著中屋,章老太太示意楚維琳在下首坐下。

  這般鄭重,倒叫楚維琳有些七上八下,不曉得章老太太要說的是什麼事情。

  「維琳,我是要和你說說維琛的婚事。」

  章老太太開門見山,楚維琳不由愕然,她們姐妹素來不親厚,為何楚維琛的婚事,章老太太要和她說道?

  可便是心中不解,十分不願意摻合這些事,她也只能認真聽著。

  章老太太前陣子就尋過李氏了,想讓李氏抓緊些,別真的耽擱了。前頭楚維琬和楚維瑢已經定了日子,一個五月一個八月,而常府那裡心儀十月,不想拖到明年去,中間夾著的楚維琛就不上不下了,偏偏,她還沒有說親。

  李氏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楚倫栩這些日子行蹤也有些飄忽起來,李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楚倫栩和楚倫灃一樣惹出什麼外室來,叫章老太太一催,她沒說女兒,倒是先提了丈夫。

  章老太太本想說楚倫栩不像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可話到了嘴邊又只能嚥下去,在瓊楠的事情之前,她也不認為楚倫灃是那樣的人。

  還是李氏先回過了神,把話題又轉到了楚維琛身上,她不是不想替女兒說樁好親,而是實在沒有看中的人選,說了半天,話裡話外都是想讓兩位老太太幫著相看一番。

  章老太太不愛插手這些事情,聞老太太那兒若要替晚輩謀劃相看,排在最前頭的也是楚維璟。

  李氏見章老太太淡淡的,思忖了一番,到底把楊昔誠的名字提了出來。

  章老太太最初覺得不妥,楊昔誠比楚維琛還小了幾歲,可細細琢磨了之後,又覺得並非不可。

  楚維琛的性子如何,章老太太是曉得的,嫁去大族之中,別說吃虧不吃虧,萬一鬧起來可真不好看。李家和楊家都是將門,楊家又在市井生活多年,規矩沒有那麼重,人丁也少,能少許多是非。

  楚維琳和楊昔諾關係不錯,若能旁敲側擊聽一聽楊家人的打算,便是這事兒不成,也不會損了和氣。

  楚維琳沉默聽完,最初的煩躁之後,她倒是平靜了不少。

  她知道,從李氏的角度來說,這門親事相當不錯。

  不說楊昔誠的品行,只他作為楊將軍府上唯一的後繼人,就有足夠的吸引力了。

  「祖母,我猜,他們不會考慮五姐姐。」面對的是章老太太,說的有是楚維琛的事情,楚維琳不得不斟酌之後才開口。

  章老太太沒有露出不滿神色,而是等著楚維琳解釋。

  「您是曉得楊家的情況的,在當年被誣告的時候,楊老太太的精神就不行了,又在外頭吃了這麼多年的苦,楊夫人的身子也被拖垮了,到後來都靠楊家姐姐頂著。楊家姐姐年紀也不小了,從前是顧不上自個兒,現在就不一樣了,我看她這一兩年就要嫁人,到了那個時候,將軍府的中饋是要交到楊昔誠的媳婦手上的。因此,孫女猜測,他們會想娶一個能打理中饋的新人,」楚維琳說到這兒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五姐姐她……恐怕是不行的吧。」

  這已經是楚維琳口下留情了,章老太太心知肚明,楚維琛根本不是那樣的料。

  既然會被拒絕,也無需去開這個口了,章老太太囑咐了楚維琳幾句,便把這事兒按下了。

  隔日,李氏便曉得這條路走不通了,她心煩之餘,見楚倫栩又要出門去,不由急切道:「老爺又要去哪兒?」

  楚倫栩轉過身來,見李氏急紅了眼,到底心下不忍,過去擁著她附耳說了幾句話。

  李氏的身子縮了一下,眼睛倏然睜大,詫異道:「當真的?」

  「你我是夫妻,我誆你做什麼?」楚倫栩重重點了點頭,「真的。」

  庶子常常不見蹤影,放在從前,章老太太是不會注意到的,但上回叫李氏提起過,怕他萬一真就不學好,章老太太便示意李氏盯緊些。

  這一回,李氏的態度完全掉了個頭,幫著楚倫栩說了不少開脫的話。

  章老太太越想越不對,叫了人偷偷跟了楚倫栩兩日,聽了打探來的消息,她重重砸了茶盞。

  楚維琳坐在一旁做著女紅,叫這動靜唬了一跳,放下繡棚站起身來。

  章老太太這才想起屋裡還有晚輩,沉著臉揮手讓她退下。

  楚維琳帶著寶槿出了頤順堂,流玉沒有跟上,過了小半個時辰才回來,低聲與楚維琳說了幾句。

  「瞞得很緊,奴婢是連蒙帶猜,不敢說一定准,」流玉今日是費了不少心思的,但來傳信的人是章老太太的心腹,自不會胡亂開口,冬青隱約曉得些,模稜兩可透露了些,就不肯細說了,「似乎是五老爺找到了夏姨娘。」

  夏姨娘?

  那個在前年除夕的火事裡失去了蹤影的夏姨娘?

  夏姨娘還活著,楚維琳並不意外,但她不解的是,夏姨娘怎麼會現身了?

  「可曉得祖母是怎麼打算的?」楚維琳吸了一口氣,問道。

  流玉搖了搖頭。

  「怕是不會動她。」楚維琳思量道。

  妻妾相爭,無論是哪個佔上風,都該是關起門來處置的事情,傳揚出去,哪個也佔不到好處,還平白連累了家族名聲。

  章老太太此刻不敢動夏姨娘,兔子急了還要咬人,何況夏姨娘根本不是只溫順的兔子。

  楚維琬馬上就要出閣,在這個當口,章老太太不會平添事端,怎麼說也會等到幾個姑娘都嫁出去了之後,再想方設法收拾了夏姨娘。

  婚期將近,長房那兒收到了舊都來信,那位養了楚維琬數年的舊都楚家三房的七太太與兩位姑娘、一位爺已經出發進京,要來給楚維琬送嫁。

  這位七太太是黃氏的娘家妹妹,既是楚維琬的嬸娘,也是她的姨母,對她甚是疼愛。

  楚維琬日日盼著,等到了五月初四,七太太的車駕終於入了京城。

  陽光溫暖,楚維琳捧書翻看,正津津有味,寶槿進來稟道:「姑娘,長房那兒傳了話來,說是灝七太太入府了,夜裡璋榮院裡設宴接風,請姑娘過去。」

  舊都的那些姻親,楚維琳全然陌生,灝七太太是長輩,她不能失了禮數,便趕緊收拾了一番,匆匆往璋榮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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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姐妹(一)

  在璋榮院立了一會兒,就見青帷小車緩緩駛來。

  冬葵從車上下來,擺了腳踏扶著章老太太下車。楚維琳上前,扶了另一邊,一道往院子裡走。

  四週一打量,廊下立了幾個眼生的僕婦,大約就是從舊都來的。

  入了正屋,裡頭格外熱鬧些。

  聞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下首處坐著一個端莊婦人,懷裡抱著楚維琬,兩人都紅著眼睛,似是剛哭過。

  又有兩個十一二歲的姑娘坐在繡墩上,見有長輩進來,急忙站起身來。

  黃氏笑著請了章老太太坐下,又一一做了介紹。

  那婦人自然是灝七太太,許是舟車勞頓,又哭了一場,整個人並不精神,但頭上髮髻身上衣服卻是一絲不苟,整齊乾淨。

  姑娘之中,大些的喚楚維珂,小些的喚楚維珠,同是舊都三房五老爺的兩個女兒,從前就和楚維琬親厚,這一回也跟著灝七太太進京,一來送嫁,二來長些見識。

  灝七太太笑著請安,連連道:「侄媳婦是晚輩,本該是我去您那兒請安的,還勞您大駕過來,實在是過意不去。」

  楚維琳依著禮數問安,又給了兩個妹妹珠串做見面禮。

  灝七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維琳,問道:「這是維琳?那時候說你要到舊都來,我們都翹首盼著,哪知……這一轉眼都這般大了。」

  提起舊事,章老太太的眼底閃過一絲惋惜。

  那時她是真的想學長房送楚維琬回舊都一樣把楚維琳送回去。這事兒她來回思量了許久,終是提筆給舊都寫信。

  一筆寫不出兩個楚字,舊都那兒沒半點猶豫,灝七太太本就喜歡姑娘,聽楚維琬說了楚維琳之後,高高興興送出了回信。

  哪知章老太太這兒剛接了回信沒幾日,楚維琳就突然磕到了腦袋。再醒過來時。什麼禮數什麼教養都忘得一乾二淨,連這一家老小都認不出來了。

  章老太太又是氣又是惱,她怎麼可能把這麼一個孩子送去舊都。這一番苦心付之東流,她實在是不甘心。

  那時候也不是沒想過換人,只是楚維琇那時年紀大了些,楚維璦又內向木訥。不是將來能入主大家的料子,楚維瑤是庶女。楚維琛倒是李氏肚子裡出來的,但章老太太並不想過分抬舉了庶子。

  最後,這事商量來商量去,是想便宜了楚維瑂的。可就是這般不走運,楚維瑂跟著江氏、孫氏出門上香,就沒命回來了。

  當年不知其中陰謀詭計。只當姑娘們都沒這個福分,也就按下不提了。

  坐下說了會子路上的風土人情。外頭傳來脆生生請安聲,簾子被挑起,楚維琨、楚維琅一道進來,後頭跟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是灝七太太親生的楚維珩。

  楚維珩長得清秀,笑起來就如清風拂面,兩個端茶的小丫鬟紅著臉不敢看他。

  曉得他們這一路來辛苦,接風宴開席得早,熱鬧完了便也散了。

  第二日就是端午,城郊賽龍舟,拗不過楚維珠,灝七太太讓楚維珩陪著一道去。

  黃氏一番思量之後,讓兩個兒子相陪,又來頤順堂裡請了楚維琛和楚維璦,多些人一起去,亦熱鬧也放心。

  楚維璦興致不大,楚維琛卻勁頭十足,一起玩到了傍晚時才提著各式玩意兒和點心回來。

  楚維琳湊過頭去問楚維璦,道:「灝七嬸娘送的?」

  楚維璦抿了抿唇,附耳低聲道:「讓珩哥哥買的。」說完,她朝楚維琛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平淡無奇的一句話,楚維璦卻說得一字頓一字,楚維琳定睛看她,她的面上帶著罕見的惱意和不滿,楚維琳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怕是楚維琛纏著楚維珩買的。

  「罷了,你也別往心上去。」

  楚維璦卻聽不進這個話,撅著嘴抱怨道:「六姐姐你是沒遇上,我真是尷尬極了的,那一樣樣東西本不值幾個錢,她難道自個兒會掏不出來那幾個銅板兒?珩哥哥不與她計較,她反倒去珂妹妹她們跟前顯擺,這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能叫一向少言寡語的楚維璦氣結到這個地步,楚維琳到真有些佩服楚維琛沒事找事的本事了。

  這邊埋怨不已,楚維琛有些察覺,涼涼掃了她們一眼。

  當著章老太太的面,楚維琳也不願意和楚維琛多口舌,又安慰了楚維璦幾句,便把這事兒給帶過了。

  過了端午,天氣一日比一日熱了起來,幾乎是在不知不覺間,院子裡多了蟬鳴。

  便是放了冰,一樣抵擋不住伴著高亢的蟬鳴之聲的熱量,便是想躲懶睡了午覺,都沒有辦法安眠。

  寶槿一面打著蒲扇,一面與楚維琳道:「姑娘,不如添些水養的花來,瞧著也涼快些。」

  楚維琳在榻子上翻了個身,她記得從前入夏時寶蓮都會準備這些。

  一隻天青釉色瓷盆,胎質細膩,釉色就像那叫碧水映照出來的青天,瑩潤純淨,光是看一眼,就有陣陣涼意。

  瓷盆中盛水,剪來蓮花置於水中,擺在桌上,著實叫人喜歡。

  叫寶槿一提,楚維琳被勾起了心思,讓寶槿先備了瓷盆,等著日頭偏西些去花園湖中采一朵蓮花來。

  寶槿笑著應了,道:「這些事情交給奴婢去做吧,便是日頭偏西了外頭還是熱的,姑娘還是在屋裡等著吧。」

  楚維琳搖了搖頭:「哪那麼金貴了,去走走也是好的。」

  待夕陽西下,楚維琳帶著寶槿往花園去。

  園中這湖水是建宅子時挖鑿的,比之長公主府中,小了不是不點半點。可此刻碧葉連天,看起來卻是不錯的。

  楚維琳站在水邊仔細看了看,已有幾個花蕊含苞,恐怕還要再過小一個月才會盛開。

  讓滿娘去尋伺花的婆子,楚維琳與寶槿說著閒話等候,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後頭傳來匆匆腳步聲。楚維琳扭頭一看。來人卻是楚維琛。

  楚維琛腳步極快,後頭的丫鬟蘭羽幾乎是小跑著才跟上來。

  楚維琛杏圓眸子滿是惱意,還未走到楚維琳跟前。就已經開了口:「你同珂妹妹她們說了什麼?」

  這般興師問罪,氣急敗壞的樣子,實在叫人不痛快,楚維琳不由皺了眉頭:「我沒說過什麼。」

  「我親耳聽見的!」楚維琛哼笑一聲。「又不干你的事,做什麼去柯妹妹面前說長道短!」

  蘭羽最清楚楚維琛這性子。就怕她們姐妹一言不合鬧起來,趕忙插了嘴,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自從楚維珂她們來了之後,楚維琛很喜歡去尋她們。偏偏那邊並不熱絡,甚至偶爾還借口歇了午覺不肯與楚維琛往來,楚維琛不解其中緣由。直到今日聽了兩個丫鬟私底下說話,聽來了這麼一句話。

  「六姑娘不喜歡她哩。也不叫我們姑娘與她一道。」

  楚維琛一聽就氣壞了,心急火燎地來尋楚維琳說一番道理。

  「我們才是嫡親一房的姐妹,你就算不喜歡我,也不用去旁人跟前這般說道我吧?」

  楚維琳聽罷,無奈搖了搖頭:「五姐姐,你為何一心要同她們來往?既是要和她們一道的,怎麼就沒弄明白,珠妹妹在舊都府中行六,她也是六姑娘。我這些日子極少過去長房,又怎麼會與她們去談論你的事情?」

  蘭羽聞言瞪大了眼睛,輕輕拉了拉楚維琛的袖口,想趁著她驚訝時把她帶走:「姑娘,六姑娘說得在理,定是珠姑娘說了些什麼才會如此的。」

  楚維琛沒有動:「真的不是你?」

  楚維琳抬眸睨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反問道:「我為何要去說你的是非?還是你對我做了什麼,讓我要那般厭惡你?」

  「我……」一個字出口,最後的話卻堵在了嗓子口,楚維琛縮了縮身子,避開了楚維琳的目光。

  這般反常?

  楚維琛是半點不肯吃虧的性子,要是真沒有過什麼,她只會高聲頂回來,根本不會躲避。

  莫名有些心驚,楚維琳不由追問了一聲:「你說,做了什麼?」

  楚維琛啞口無言,她聽得出楚維琳語調的變化,對方是認定了才會這麼與她說話的。

  如何解釋?如何脫身?楚維琛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明白,她往後退了一小步,又怕楚維琳繼續追問,本能一般抬起了雙手,重重推了楚維琳一把。

  蘭羽的驚呼聲讓楚維琛猛然回過神來,而後是鼓動著一聲比一聲高的蟬鳴,吵得她頭昏腦脹,壓得她大口喘氣。

  楚維琳沒有防備,身子往後一仰,她伸手想去拉寶槿,可人已重重往後墜去。

  入水的那一刻,暮春的暖陽一下子散去,湖水冷冽地讓她想蜷起身子來,她感覺到水重重衝擊了她的耳朵,她聽不見寶槿的驚叫。

  楚維琳本能閉緊了雙眼,四周的湖水在這一刻成了她所有的世界。

  她想,幸虧是湖水,幸虧不是冬天,幸虧她的背後不是青石板的地面不是台階。

  幸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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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姐妹(二)

  落水的瞬間,楚維琳感受到的是四周湖水的壓力。

  心臟突然就痛了起來,難以言喻的恐懼從身子深處湧出,如細長卻堅韌的籐條一般束縛住了她的身體,讓她想掙扎都使不上勁。

  思緒在這一刻猛得清晰起來,楚維琳很清楚,她的恐懼不是因為這深深的湖水,她的恐懼來源於她落水時看到的楚維琛的雙手。

  慌亂失措,緊張萬分的楚維琛就那麼伸著雙手。

  閉著眼睛的楚維琳終於明白過來,她的恐懼因何而來,她的僥倖又因何而來。

  不屬於她的,卻屬於這具身體的記憶。

  那年,比暮春更炎熱的酷暑,走到哪兒都有高亢的蟬鳴。

  蜻蜓飛得極低,眼瞅著就要落雨,楚維琳和寶蓮快步往清暉苑趕,經過花園時悶悶的雷聲落了下來。

  楚維琳曉得自己走得慢,便讓寶蓮先回去取傘,自個兒躲在了假山的山洞中,一來避雨,二來也貪圖涼快。

  可在等到寶蓮前,她遇見了從山上匆匆下來的楚維琛。

  楚維琛通紅著雙眼,身邊沒有跟一個人,似乎是躲在山上偷偷哭了一場。

  「五姐姐,怎了哭了?」楚維琳上前,柔聲問道。

  楚維琛抬手胡亂抹了抹眼睛,撅著嘴道:「關你什麼事!」

  她既不肯說,楚維琳也沒有再問,只是指了指天空。道:「要下雨了,寶蓮回去取傘了,我們一道避一避吧。」

  「你知不知道祖母要送你去舊都?」

  舊都?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這事,卻清楚那是楚維琬去的地方。

  「三姐姐去,是因為大伯母的妹妹在那兒……」想到楚維琬,楚維琳心裡暖暖的。「是三姐姐想要我去作伴嗎?」

  楚維琛的目光漸漸銳利了起來。

  面前的楚維琳根本不曉得去舊都意味了什麼。卻有了那樣的機會。

  章老太太說楚維琳聰慧、伶俐,是個可以雕琢的料子,可楚維琛知道。並不僅僅是那樣,最重要的一點是出身。

  她永遠比不過楚維琳,更比不過楚維琇。

  嫉妒,難過。委屈,各種負面的情緒翻湧著包裹住了楚維琛。剛剛止住沒多久的眼淚又簌簌下來,她一字一句問楚維琳:「我是姐姐,我也是母親親生的,但我就是比不得你。我的父親是庶子,在祖母跟前我就永遠比不得你。舊都已經來了信了,過了中秋祖母就會送你去那裡。等你再回京的時候,我就越發比不得你了……」

  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怎麼去安慰,楚維琳知道這一刻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錯的,但她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攪得有些心煩,衝口道:「你為何非要與我爭個高下?」

  楚維琛抬眸,含淚道:「我想,你也不在乎去不去舊都吧?」

  「對,我不在乎,」楚維琳直視著楚維琛的眼睛,認真道,「但你想讓我開口去拒絕祖母,我不會那樣做的。」

  心思被猜透了,楚維琛難堪不已,在楚維琳的眼中,她看到的是那麼狼狽的自己。

  不知怎麼的,突然之間她就不想再看了,就好像她前些年出痘,就把所有的鏡子都掃到了一旁,只因為不想看鏡中那坑坑窪窪的臉頰,這一刻,她也想掃開。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她順從著意識猛然抬起手,重重推了楚維琳一把。

  楚維琳絲毫沒有防備,往後倒去,後腦勺撞在了假山石上,一陣眩暈,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楚維琛,看著她亦慌亂亦驚恐的模樣,而後,再無知覺……

  紅色液體滲出,空氣裡的血腥味讓楚維琛想要尖叫,她怕,她慌,她不敢停留也不敢叫人,踉踉蹌蹌跑出了山洞跑出了花園。

  寶蓮回來尋到了昏迷的楚維琳,兩隻腳直發軟。

  楚維琛到了夜深時才曉得楚維琳在清暉苑裡醒轉過來,她提心吊膽了一整夜,才聽母親說,楚維琳什麼都不記得了。

  她坐在桌邊,一個白天一動不動,等回過神來時,身上已叫汗水濕透了,她想,這就是個秘密,楚維琳忘了,她也永遠不會提。

  但他們都不知道,醒過來的不是從前的楚維琳了。

  那一年,隨著原主的死去被塵封起來的記憶,終究在這相似的時刻衝入了腦海。

  就好像那蟬,在泥土裡樹根下蟄伏了數年,吸取著樹根養分,終於破土而出。

  身邊撲通水聲,被滿娘尋來的伺花婆子正巧瞧見了楚維琳落水,哪裡敢耽擱片刻,一邊扯著嗓子大喊,一邊快步衝了過來,跳下水中救人。

  那婆子通水性,又是身強力壯,楚維琳離岸本就不遠,被她架住身子拖了回來,寶槿和滿娘一道用力去拉,總算是把人拉扯上來。

  楚維琳吞了幾口水,渾身透濕,跪倒在地不住咳嗽。

  蘭羽嚇得魂飛魄散,早就站不住摔坐在了地上,這會兒回過神來,卻是四處不見楚維琛的身影。

  園子裡出了這樣的事,何氏心急火燎地趕過來,來不及細細詢問,給楚維琳裹了件襖子避寒,又讓個婆子抱起她送回了清暉苑。

  路上顛簸,倒是把腹中的水吐了出來,她落水時間不久,比起水中惶恐,她的腦袋裡全是那段記憶。

  滿娘飛跑回清暉苑裡報信,陸媽媽差點厥過去,緩了一口氣,便匆匆備齊了熱水薑湯。

  送了楚維琳回房,何氏捧著她的臉,安撫道:「好孩子,已經沒事了,讓寶槿先給你清洗清洗,伯娘就在外間守著,有什麼話,等緩過了神,咱們慢慢說。」

  楚維琳咬著青紫的下唇點了點頭,直到泡到了熱水之中,溫暖驅走了寒意,她才真的一點點鎮定下來。

  梳洗過去,一碗薑湯下肚,深呼吸了幾口氣,楚維琳請了何氏進來。

  來的不僅僅是何氏,還有冬青。

  冬青趕得匆忙,額上一層汗水,道:「六姑娘,老太太那兒聽說您落水了,可急壞了。」

  何氏又請了醫婆進來,細細替楚維琳診了脈,開了壓驚寧神的方子。

  滿娘拿著方子去準備了,何氏這才問道:「維琳,我剛才問了蘭羽,她說是維琛推了你,下水救你的婆子也說她看到了,你慢慢與我說,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除了楚維琳和楚維琛這兩個當事人,那時站在水邊的寶槿和蘭羽自是看得一清二楚的,那遠遠趕來的婆子也正好瞧見,事情其實很清楚了,但何氏做事也是謹慎,畢竟關乎兩個姑娘,總要多問一句的,再者,她也想知道這兩姐妹到底說了些什麼,讓楚維琛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楚維琳自是實事求是,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何氏聽得目瞪口呆,她知道楚維琛行事素來有些不著調,但她想不明白,單就為了楚維珠和楚維珂待她冷待,一句誤會的話,就讓楚維琛如此沒有分寸道理。

  「是五姐姐慌了,」楚維琳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的,她不是真的要我的命,她只是害怕了才會這麼做。」

  「維琛怕什麼?」何氏追問了一句。

  「她怕我想起從前的事情,而我也確確實實想起來了。那年我會磕到腦袋,就是因為在山洞裡她失手推了我一下,就像她這次又推了我一樣。」

  何氏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一天的事情她記得格外清楚。

  悶熱難耐了一下午,總算是下了傾盆的大雨,西意院守門的丫鬟根本來不及撐傘冒雨衝了進來,急切報了信。

  何氏顧不得雨大,趕到假山時,她見到了被江氏抱在懷中面色廖白的楚維琳,她們的身後,血液和雨水混在一起,只看一眼就讓她心慌不已。

  江氏堅信楚維琳不是自己腳滑摔倒的,可那時園子裡根本沒有人瞧見,只能等著昏迷的楚維琳醒來告訴她們緣由,可楚維琳卻是連父母都認不出來了。

  章老太太盛怒,何氏也沒有辦法,只能草草了事,哪知這一次,楚維琳竟說她想起來了。

  「維琳,你是真的記得?」慎重起見,何氏又問了一次。

  楚維琳頷首,把舊事一一言明:「三伯娘可以去問問五姐姐,那時她是不是說了這樣的話。」

  何氏拍了拍楚維琳的手,道:「我會問她的,你一會吃了藥,早些休息,旁的事情不用擔心,老太太那兒不會叫你吃虧的。」

  安撫好了楚維琳,何氏起身出了正屋,院子裡正在點燈,她望著燭光常常歎了一口氣,喚了香樟過來,道:「找到維琛了沒有?」

  香樟搖頭,垂手道:「沒還有消息。」

  「去頤順堂吧。」

  香樟應下,扶了何氏剛走出清暉苑,就見李氏匆忙來了。

  李氏幾乎是小跑著來的,聽說楚維琳落水的時候她只是有些擔心,曉得她被救上來了還鬆了一口氣念了句佛號,可再聽說是楚維琛動手推了楚維琳,李氏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她不信,讓所有的人四處去尋楚維琛,卻根本沒有蹤影,直到曉得蘭羽還在清暉苑裡等何氏問話,她便急急來了

  遠遠見了何氏,李氏顧不上問安,道:「可找到維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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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姐妹(三)

  何氏搖了搖頭。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氏面上難掩失望,她喃喃念叨了幾句,叫夜風一吹回過神來,又急切問道:「維琳沒事吧?她怎麼說的?真的是維琛推的?」

  一連串的問題一股腦兒拋了出來,何氏曉得李氏真是急壞了,這事擱在哪個母親身上,都是靜不下心來的。

  將心比心,倒是把從前的不合先放下了,何氏解釋道:「維琳沒事,救得快她只嗆了幾口水。我問了在場的丫鬟,問了救維琳的婆子,也問了維琳,都說是維琛動手了。」

  李氏急得直掉眼淚,自己的女兒自己清楚,她曉得楚維琛就是個急脾氣,很可能真就一言不合和楚維琳動手。

  萬幸楚維琳沒有事,不然這禍可真闖大了。

  何氏與李氏說了一聲,先去了頤順堂,走到半途聽見後頭腳步聲,扭頭一看是李氏趕了上來。

  喘著氣,李氏道:「我也一道去。」

  清暉苑裡,楚維琳小口喝完了寧神湯。

  西洋鐘叮叮響了起來,楚維琳瞟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湯碗。

  「我要去趟頤順堂。」楚維琳抬頭與寶槿道。

  寶槿從出事開始一直揪著一顆心,到了現在才剛剛放下,聽見楚維琳喚她,她詫異道:「姑娘,滿娘在熬粥,不如今日用些清淡的。就早些休息吧?頤順堂明日再去。」

  楚維琳不答應,寶槿扭不過她,只能應了。

  雖是五月裡,可陸媽媽怕楚維琳受寒,取了披風來替她繫上,又多喚了幾個丫鬟婆子,一道往頤順堂去。

  守門的小丫鬟見了她。驚呼一聲。趕忙進去通傳。

  正屋裡燈火通明,冬葵挑了簾子出來迎她,扶她入了西梢間。

  章老太太青著臉盤腿坐在羅漢床上。李氏頹敗,垂首抹淚。

  何氏迎了過來,柔聲道:「叫你好好休息,怎麼還過來了?」

  楚維琳上前行禮。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蘭羽,對章老太太道:「孫女只是嚇著了。身子並無大礙,叫祖母擔心,是孫女的不是。」

  藉著燭光,章老太太細緻瞧了瞧楚維琳的面色。額上淺淺薄汗,臉頰有些泛紅,她抬手握住楚維琳的掌心。溫溫的熱度讓她放心不少,再看那雙烏黑眸子。晶瑩有神,看來真的不妨事。

  鬆了一口氣,章老太太讓楚維琳在身邊坐下,道:「既然來了,今晚上就歇在這兒。」

  章老太太也不容楚維琳拒絕,讓冬青去收拾了碧紗櫥。

  李氏捏著帕子,擠出笑容與楚維琳道:「伯娘心裡亂,話也說不好了。維琳你身子沒事就好,這回是維琛不對,她不該推你下水的,伯娘替她給你賠不是了。只是維琛到現在都不見人影,實在是……」

  楚維琳一點也不意外楚維琛會躲起來,她脾氣躁,性子急,火氣上來了哪個都攔不住,事後卻又怕得要命,能躲一時就是一時,就好像那年假山洞裡的事情,楚維琳穿越來了並不知道,楚維琛就那麼多年都沒有提過隻言片語。

  「伯娘,我知道的,五姐姐不是故意要推我下水的。」

  李氏愣怔,眉心突突跳了幾下,她已經做好了楚維琳要在章老太太跟前哭訴一番的準備了,本就是證據確鑿的事情,章老太太又是最見不得小輩們互相爭鬥陷害的,怎能會輕饒了楚維琛?

  幸好楚維琳沒有什麼事,不然她要想什麼法子才能護住女兒?

  心中百轉千回,楚維琳的這句話給了李氏希望,她趕忙不迭點頭,道:「好孩子,這一點伯娘能保證,維琛斷沒有要害你的心思,她只是失手,不是存心要謀害你的。」

  楚維琳深深看了李氏一眼,她能理解李氏此刻心境,但有些話她也是一定要說的。

  「祖母,五姐姐的確不是存心害我,想推我下水的,只是當時我正好站在水邊,這才會摔下去。她是不想謀我的命,她只是收不住脾氣,她推我就是發洩而已,」楚維琳頓了頓,道,「就像那年我摔到了腦袋,也是她發洩一樣推我的而已。」

  李氏驚呼出聲,她伸手掩住唇,顫聲道:「維琳,這話胡說不得的!」

  楚維琳沒有理會李氏,而是看向了何氏。

  何氏之前就聽楚維琳提了,本想告訴了章老太太,但老太太在氣頭上,她不敢火上澆油怕老太太氣急之下身子挺不住,但楚維琳既然開口了,她也沒有再瞞著,把楚維琳告訴她的都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章老太太倒吸了一口涼氣,目光銳利橫了李氏一眼,把李氏絞盡腦汁想替楚維琛開脫的話都堵了回去。

  「我可真沒想到,維琛這般有出息!」章老太太咬牙切齒,楚維琳磕壞了腦袋是章老太太的心病,尤其是醒來之後那彆扭不懂規矩的樣子更是叫她恨鐵不成鋼,直到這兩年看著楚維琳又有了從前伶俐的影子才稍微放寬了些心思,但這回見了灝七太太,那份遺憾和不甘又泛了上來,這個當口讓她尋到了真兇,她怎麼會不憤怒。

  李氏縮了縮脖子,結結巴巴道:「老太太,是媳婦的錯,把維琛教養成了這個脾性,她是性急了些,但本心不壞……」

  「伯娘,不論五姐姐是性急還是怎樣,她都出手推了我,還是兩回。上一次,我是磕到了腦袋流了那麼多血,五姐姐但凡有一些姐妹愛護之心,都不該不管我,由著我躺在那兒,要不是命大,就那麼交代了也說不准的。就因為我忘記了,這些年她就一點兒的愧疚都沒有,若她真的反省過,又怎麼會再推我一次?伯娘,我們都及笄了,不能再用年幼不知事來脫罪了。」

  楚維琳語調平緩,瞧著時不緊不慢,但言語之中流露出的難過和委屈還是叫人心疼不已。

  無論是誰,叫姐姐這麼對待幾次,也是會冷了心的。

  不咄咄逼人,不仗著占理就不饒人,只冷靜說道理,這樣的姿態讓章老太太很是滿意,她頷首贊同道:「說起來,那年也有九歲了,也該是懂事的人了,卻還是做出那樣的事情來,事後沒有一點擔當,只知道瞞著躲著,以至於到了現在都還是那麼顛三倒四!倫栩媳婦,你不用替她說好話,叫她受些教訓也好,不然由著她這麼下去,你能把她嫁去哪裡?」

  李氏咬著唇嚶嚶哭了幾聲,她雖是煩亂,好在還不傻,聽懂了這話裡的意思,章老太太只想讓楚維琛吃些教訓,罰跪也好禁足也罷,不會真的傷筋動骨的,畢竟楚維琬過幾日就要上轎了,這個時候三房這裡是不會添亂壞了楚家姑娘的名聲的。

  楚維琳也曉得章老太太的意思,她們都姓楚,一榮具榮一損俱損。這個時間點上她要是死咬著楚維琛不放一定要求個你死我活,反倒又會成了章老太太口中的「戾氣太重之人」,沒佔到什麼好處,卻要落了不少話柄。

  損人不利已的事,楚維琳是不願意做了的。

  但這兩次推人的事情,她也不算純吃了啞巴虧,章老太太對楚維琛存了不滿,便是不能嚴厲處置,還是會疏遠,會在平日瑣事裡挑楚維琛的錯處,就如同從前她待江氏一樣。

  只要心裡有疙瘩,以後楚維琛再想在這裡佔些便宜是絕不可能的了。

  而讓章老太太那般冷漠對待,是楚維琛難以忍受的,會比什麼懲罰都難受。

  現在要緊的是等楚維琛現身。

  夜漸漸深了,楚倫煜回府後聽說了這事,帶著楚維琮急匆匆趕到了頤順堂。

  親眼見到女兒平安,楚倫煜才鬆了口氣,好言安撫了許久,才向章老太太行禮退了出去。

  楚倫栩也來了一趟,少不得說些賠禮的話,帶著李氏回去之後,又點了人手在府中仔細尋找楚維琛。

  眼瞅著到了章老太太休息的時候,何氏依舊沒找到楚維琛,試探著問了一句:「會不會出府去了?」

  章老太太亦有些覺得不妙,吩咐道:「去找!千萬不能走漏了風聲,要真是在外頭連夜不歸,我不打斷她的腿!一定要謹慎,不能連累了維琬。」

  其中條條道道,不用細說何氏也明白,當即點了頭出去安排了。

  章老太太心裡存了事,不肯歇息,叫冬青和楚維琳一道勸了許久,才上床躺下。

  楚維琳睡在碧紗櫥裡也是輾轉反側,直到快四更了才迷迷糊糊入睡,夢中卻全是假山、湖水,楚維琛的那雙手一直在眼前,她驚醒了幾次,也就沒了睡意。

  五月的天亮得早,楚維琳起床梳洗,楚維璦跟著何氏過來,說了不少寬解的話。

  何氏湊過去,壓著聲與章老太太道:「府裡都尋遍了,沒有尋到。外頭也去找了……」

  擅自出府,一夜未歸,章老太太只感覺整個腦袋都痛了起來,憤憤拍了桌子:「無法無天!這是要把幾個姐妹都害上一遍嗎?」

  三房出了這樣的事情,長房那裡是不能瞞也瞞不過去的。

  何氏使人去樟榮院報了信。

  楚維琛推了楚維琳落水的事情,昨日聞老太太就曉得了,聽說楚維琳並無大礙,她就沒有插手過來,畢竟這是三房裡不體面的事情,章老太太會處置,也無須她來置喙,可她也沒有想到,楚維琛竟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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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姐妹(四)

  黃氏一股氣堵在了胸口,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自問經歷頗多,什麼情況都能應付,可眼看著再過幾日楚維琬要出閣了,楚維琛竟然出了這樣的狀況,她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黃氏親自走了一趟頤順堂,問清楚了情況之後,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當著章老太太的面,她幾乎就要咒罵出口。

  等見了李氏,黃氏抬著手指正要說道幾句,但見對方神色萎靡似是一夜無眠,話到了嘴邊還是搖了搖頭嚥了回去。

  楚維琳坐在一旁,靜靜聽著她們的安排。

  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能大張旗鼓地去找楚維琛,只能暗暗去尋。

  京城這麼大,這能不能找到全看運氣,最好是楚維琛自個兒想明白了快些回來,否則遲早會出狀況的。

  黃氏亦囑咐了心腹出門去尋,可她的重心也不在此處,她要忙碌楚維琬的婚事。

  楚維琬見母親忙裡忙外,隱約有些怪異,便悄悄問了幾句。

  黃氏沒有瞞她,仔細說明了,倒是楚維琬擔心楚維琳,遣了連翹來了趟清暉苑。

  這一日,從早上等到天黑,還是沒有楚維琛的消息。

  寶槿陸續跑了幾趟頤順堂,回來時都是搖頭。

  等夜深的時候,楚維琳也忍不住擔心起來。寶槿伺候楚維琳歇下,正要落幔帳,卻見她又坐了起來。

  楚維琳蹙眉。喃喃道:「寶槿,你說她能去哪兒呢?」

  寶槿搖了搖頭。

  這事兒要她來說,那全是楚維琛的錯處。

  是楚維琛怒不可遏地來尋楚維琳的麻煩,也是她動手把姑娘推下了湖,姑娘這個受害的還沒說什麼的,那個行兇的倒是躲得沒影沒蹤了。

  躲也就躲了吧,楚府裡外那麼多的院子宅子。哪間屋裡都能去。誰知竟然會跑出府去。

  這萬一遇到了什麼事,雖然是楚維琛咎由自取,但不是又把姑娘連累在裡頭了嗎?當真是害人又害己!

  寶槿畢竟只是一個丫鬟。這些心思她能想,卻不能掛在嘴上,否則叫有心人聽了去加油添醋一番,她受罰事小。害了楚維琳才事大。

  見楚維琳這般掛心,她寬解道:「姑娘。好些人在尋五姑娘呢,總會有消息的。奴婢嘴巴笨,但奴婢知道,很多事情命中自有定數。五姑娘去了哪兒,什麼時候回來,菩薩都是安排好的。您切莫太擔心。」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抬頭見寶槿說得一本正經。她反倒是失笑出聲,什麼時候寶槿學會了用菩薩來說事了呢?可仔細一思量,又覺得這也有些道理。

  扶了楚維琳躺下,寶槿落帳吹了燈。

  楚維琳靜靜躺了一會兒,倒是適應了室內的昏暗。

  屋裡並不是全黑,外頭漸虧的明月在雲後時隱時現,透過窗欞撒了一地斑駁,她翻身枕著手臂,閉目休息。

  意識漸漸模糊,楚維琳睡得極淺,正是半夢半醒,卻突然驚醒過來,腦海之中冒出了一個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們好像把這個人給忘記了。

  那是夏姨娘的身影。

  楚維琛素來愛偷聽楚倫栩和李氏講話,很有可能聽到過夏姨娘的住處,她在府裡闖了大禍,興許會去夏姨娘那兒尋些慰藉。

  黃氏和何氏不曉得夏姨娘的落腳處,甚至不清楚她已經出現了,自不會去那兒尋楚維琛。

  明日裡還是要和章老太太提一提的,可楚維琳又不知道要怎麼和章老太太解釋她會清楚夏姨娘的出現……

  等第二日到了頤順堂,楚維琳還是沒有編出一套能糊弄了章老太太的說辭,正想著要不要乾脆坦白了,先去尋了楚維琛回來再說,事情卻有了變化。

  何氏快步進來,福身道:「老太太,維琛回來了。」

  「回來了?」章老太太一喜,很快又拉長了臉,哼了一聲,「還知道回來!趕緊讓她過來!」

  楚維琳亦是驚愕,但楚維琛回來了,她也不用再提夏姨娘的事體了。

  楚維琛是由李氏陪著進來的,她並不糊塗,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一進西梢間,不等章老太太開口,便先跪倒在了地上。

  就算她這般老實主動,章老太太心頭的火還是燒了起來,重重拍了拍几子,喝道:「你還真是出息!有膽子惹事,沒膽子承擔?竟然還跑出府去兩日,你倒是給我說說,這兩日去了哪裡?」

  楚維琛的身子顫了顫,抬眸看向李氏,李氏想插嘴,叫章老太太瞪了一眼,只能閉嘴不言。

  硬著頭皮,楚維琛道:「在外祖父家中,剛剛是表兄送了我回來。」

  章老太太狐疑,以目光詢問何氏。

  何氏點了點頭,道:「李家的羨哥兒送回來的。」

  李氏趕忙點頭附和:「老太太,羨哥兒就在院子裡等著給您請安呢。」

  人都來了,就沒有隨意打發了的道理,況且她也有話要問,章老太太頷首,示意冬青去請李羨。

  李羨進來,一一行禮,他畢竟年長些,楚維琳起身問了安。

  與前幾次針鋒對麥芒不同,李羨這次淡淡回了禮,就當沒有楚維琳這個人了,只一心一意回答章老太太的問話。

  楚維琳因著之前對李羨印象不好,也不願意與他多言,便坐下來仔細打量楚維琛。

  除了有些疲憊之外,楚維琛看起來一切如常,梳洗整齊乾淨,只是身上衣服不是出府時的那一套,並不太合身。

  照李羨的說法。將軍府裡最初不曉得楚維琛是私自離家,不然昨日就會把她送回來,等昨夜裡弄明白了,又覺得夜太深了,便多留了楚維琛一夜,等天亮了才由李羨送過來。

  何氏問了一聲衣服,楚維琛乾巴巴說是李四姑娘的。

  章老太太沖何氏搖了搖頭。何氏會意。便沒有繼續追問。

  等李羨離開,章老太太盯著楚維琛看了許久,直看得楚維琛背後發涼。她才緩緩道:「犯了多少事,要我仔細和你說道說道嗎?」

  「我……」話到了嘴邊,楚維琛卻是說不下去,只有又垂下了頭。

  「閉門思過去。」章老太太一副不想和楚維琛多費口舌的樣子。揮了揮手,讓李氏帶她下去。

  楚維琛沒有動。她緊緊咬住了下唇。

  回來的時候她想過章老太太盛怒的模樣,打也好罵也好衝她砸茶盞也好讓她跪祠堂也好,她都不怕,可楚維琛沒料想到。章老太太會是這麼一番態度,冰冷得比發作她一頓更叫她心驚膽顫。

  李氏好說歹說把楚維琛拉起來,含淚帶著她出去。

  比起章老太太對楚維琛的處置。楚維琳卻在想著別的事情。

  她覺得不對勁,李羨說的話根本就是漏洞百出。站不住腳的。

  李將軍府和楚府並不近,出事的時候已經是落日時分了,楚維琛一個姑娘家半跑半走地到了將軍府,天都要黑透了!

  這個時辰,楚維琛孤身一身,沒有坐車沒有丫鬟沒有婆子,就這麼出現在府外頭,將軍府裡那麼多人難道沒有哪個覺得不對勁嗎?別說是當時就會有人回來遞口信,最遲到了第二日也該來楚府這裡問一聲了,怎麼可能過了兩夜才送楚維琛回來。

  再說楚府裡,李氏作為楚維琛的母親,女兒不見了之後,她第一時間想到的肯定會是娘家那裡,她不信李氏沒有讓人去將軍府裡找過,要是楚維琛真在那裡,李氏不可能不接她回來。

  不管是李羨還是楚維琛,都沒有說實話。

  楚維琳滿心的質疑,她正想把這些問題提出來,卻聽章老太太在低聲吩咐何氏。

  「多盯著屏羽苑,尤其是維琛,到底在搞什麼鬼!」

  一聽這話,楚維琳便知道章老太太也是不信楚維琛的。

  那楚維琛這兩日到底去了哪兒?難道真是夏姨娘那裡?

  昨夜出現在心中的答案在這一刻很快就被否決了,夏姨娘不是傻的,姑娘家名聲重要,她不會讓楚維琛在她那兒逗留,只會讓楚倫栩快些來接了楚維琛,而楚倫栩這兩日到處找尋女兒,夏姨娘也一定是得到訊息了的。

  不過,楚維琛回來了,章老太太吊在嗓子眼的心也能落下了,人鬆了一口氣,疲倦也就席捲而來,她讓何氏和楚維琳都退下,入內室去歇息會兒。

  出了頤順堂,何氏攬過楚維琳,柔聲道:「這一次,伯娘和祖母都知道你是受了大委屈的,但是你三姐姐再有幾日就上轎了,這個時候實在不好罰她,你和維琬素來親厚,這一回便當是為了維琬吧。」

  楚維琳垂眸,密長的睫毛微顫,道:「道理,我都是懂的。」

  聽了這話,何氏也放心不少:「有你這句話,伯娘也放心了。」

  又安撫了楚維琳幾句,何氏有大把的事情要忙碌,便匆匆走了,楚維琳看著何氏領著丫鬟婆子拐了個彎,消失在甬道盡頭,又轉頭凝視頤順堂,許久才平復了心情,與流玉一道回清暉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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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姐妹(五)

  楚維琳和流玉走得不快。

  昨夜裡淅淅瀝瀝落了場雨,到天明前才止,青石板路面還有些濕漉漉的。

  楚維琳沉默不語,似是在思量些什麼。

  流玉見此,怕她一個念頭想岔了,小心翼翼地道:「姑娘,這事情還需往前看。」

  腳下頓了頓,楚維琳側過頭沖流玉笑了:「放心吧。」

  這樁事情,她還真沒有把它想得很複雜。

  楚維琛做了連番錯事,但從一開始楚維琳就知道,在這個重要的時間上,只會是和稀泥一樣的解決了。

  從一開始她就沒做過要讓楚維琛付出多少多少代價的奢望。

  倒不是好脾性不在意,換作個泥人叫楚維琛這般折騰都會有些泥脾氣,但楚維琳牢牢記著章老太太的話,莫要戾氣太重,莫要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只要有別的路可走,像前世那般損人又損己的事情她是不想再做了的。

  紅刀子進白刀子出,瞧著是解氣,可到了最後,自個兒也被血污了一身,前景再美。也是伸手不及的了。

  楚維琳想要以不變應萬變,由著楚維琛去折騰,總歸章老太太已經不喜了她,往後她做什麼說什麼都少不得要被挑刺。

  她知道什麼是溫水煮青蛙,什麼是蝴蝶效應。

  既然蝴蝶已經動了翅膀,她又何必心急火燎地一定要再添些是非來呢?

  哪知接下去的幾天,楚維琛的行事出乎了楚維琳的預料,也出乎了章老太太和何氏的意料。

  楚維琛老老實實地閉門思過,沒有哭也沒有鬧,平靜地仿若變了一個人一樣。

  越是反常。越叫人不能心安。

  要說是楚維琛受了教訓變老實了。別說楚維琳不信,楚維璦都要搖頭的。

  可她們又不可能因為楚維琛的「老實」就去屏羽苑裡打探實情,不然就像是見不得她變好了一般,只能盼著楚維琛能太平久一些。少些事端。便是真的要鬧。也別再把一眾人連累在裡頭了。

  楚維琬的婚期近在眼前,不僅僅是長房,三房這兒也添了不少喜氣。

  黃氏還在一遍遍確認大小事情的準備。直到去王府裡踩花堂的人出發了,她也沒有放鬆下來。

  去的是李氏和黃氏族中的一位族姐。

  踩花堂是一定要全福之人的,可京城楚家這麼多太太之中,只有李氏一人是全福,饒是為了楚維琛私自離家的事情,黃氏惱了李氏許久,這個時候也只能請李氏出馬。

  依黃氏的心思,最好是請她族中的兩位姐姐,可楚維琬畢竟姓楚,貿然越過了全福的李氏,事後總會叫人質疑楚府之中妯娌不睦,反倒要讓嫁出去的楚維琬聽些風言風語。

  李氏是格外喜歡這樣體面又沾喜氣的事情,高高興興去了。

  楚維琳和楚維璦在傍晚時到了梅苑,楚維瑢、楚維珠和楚維珂已經在了,她們姐妹一道哭嫁。

  被禁足的楚維琛自然是來不了的,這樣也好些,免得她說些不妥當的話,惹了大伙不痛快,而有這麼多姐妹一起,人數上也不算少了。

  楚維琳心中是這麼想的,可她沒猜到的是,到頭來是楚維瑢說了些話,讓楚維琬都為難了。

  最初還是按著規矩來哭的,可漸漸的,楚維瑢被這氣氛情緒所累,當真是傷心得難以平復。

  目光婆娑看著衣架上做工精緻用料考究的大紅嫁衣,上頭繁複精美的手繡針針刺目,楚維瑢壓不住心中苦悶,嚶嚶道:「姐姐明日出嫁後,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往後只留了我一個人,好壞都不曉得與誰說去。」

  楚維琬取出帕子,塞到楚維瑢手中:「怎麼會只有你一人?六妹妹、八妹妹還坐在這兒呢,都是親姐妹,有話也可以與她們說。」

  楚維璦低低應了聲,點頭贊同。

  「說到底,我也只再在家中住上三個月,等去了顧家,越發是沒有說話的人了……」想起要嫁去的顧家,楚維瑢悲從中來。

  婚姻一事,不分嫡庶,都要由主母拿了主意。

  可眼看著嫡姐高嫁,自己卻因為家中長輩的那些荒唐事毀了一樁好親事,楚維瑢還是有些意難平。

  她曉得黃氏盡心了,曉得她要給底下的妹妹讓路,她不怪她們,她只是不甘心,為何在最後時刻冒出來的是顧十一爺,而不是更好的人呢……

  從小定起,這些情緒就縈繞心頭,無法釋懷,到了這個時候,對著一眾姐妹,楚維瑢壓抑不住痛哭起來。

  楚維琳暗暗歎了一口氣,她是重活過一世的,前世時親眼見過楚維瑢和顧十一爺相扶相攜,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不知比她們這幾個嫡出的姐妹好上幾倍了,可她又不能以這些來勸楚維瑢。

  楚維璦和楚維琬連連勸了幾句,楚維瑢還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脫不了身,這般喧賓奪主一樣的行為,讓楚維珠的面色沉了下來。

  直到哭嫁完要散了的時候,楚維瑢才收住了眼淚,由丫鬟伺候了淨面之後,先行了一步。

  楚維珠和楚維珂也告了辭,楚維璦牽著楚維琳,想與她一道走。

  行至門邊,楚維琳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

  屋子裡有些空蕩,楚維琬平日裡愛用的東西都已經收拾起來送往了崇王府。嫁妝一送走,整個屋子少了那麼多的東西。

  等明日楚維琬上了轎,這裡要變得越發冷清了。

  這樣的認知讓楚維琳突然之間就有些捨不得了,她抬眸望向楚維琬,見她眼眶雖紅,眼底卻有笑意和期待,楚維琳的喉頭又有些發癢了。

  她還記得前世。

  那時的她極少來長房走動,但哭嫁這樣的日子是躲不了的。

  楚維琬並非心甘情願嫁去宣平侯府,但到了那個時候也想開了,只告訴幾個妹妹。她會好好過日子的。

  那時候。楚維琬是認命是平靜,與此刻的心境全然不同。

  不一樣了……

  這一次,楚維琬的結局也定然是不一樣了的。

  楚維琳一點點揚起了唇角,啞聲道:「三姐姐。這一次。一定會美滿的。」

  沒有去細究楚維琳的這句話。楚維琬感受到的是她的心意和祝福,她含笑重重點了點頭:「我會的。你們回去吧,明日早些來看我梳妝。」

  翌日一早。楚維琳早早就起身了,梳洗妥當之後,又往梅苑去。

  楚維琬比她們更早,她剛過了三更就起來沐浴更衣,去祠堂裡磕了頭,才又回來。

  梳頭的全福人不是楚家的親眷,而是從宮裡指派來的一位老嬤嬤。

  嬤嬤姓程,曾經在太后身邊當過差,如今不再伺候主子貴人們了,就教導著公主們的禮儀。

  程嬤嬤替皇家辦事,這麼多年以來,她也不記得給多少新嫁入皇親府中的新娘子梳過頭,但每一次,她都是極其認真仔細的。

  一下一下梳理,一句一句念著祝福的話語,觀禮的女眷們跟著程嬤嬤的聲音紅了眼眶,黃氏姐妹更是彼此依靠著落了淚。

  吉時到了,外頭陣陣鞭炮聲傳來。

  小丫鬟們進進出出,報著迎親的隊伍到了巷口了,世子被楚維璟兄弟攔住了門,世子能文能武入了門來了,迎親的喜娘到了院子外了……

  璋榮院裡,楚維琬恭敬地向聞老太太和父母磕了頭,又拜別了長輩們。

  一頂紅綢蓋住了新娘的面容,楚維琳盯著一身品紅的楚維琬,見她從袖口中露出的一小節白皙的手指微微顫著,不禁跟著緊張起來。

  催嫁催三遍,迎親喜娘說了一流的吉祥話,把含淚的姐妹們都說笑了。

  楚維琅蹲下身子背著楚維琬上轎,楚維琳跟著姐妹們一塊送了出去,遠遠瞧見一身喜服的崇王世子笑容滿面意氣奮發,她的心一點點平靜下來。

  這個人,是會好好對待楚維琬的,一定會是這樣的。

  起轎時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轎子越行越遠,直到看不見了,耳朵卻還是悶悶的,彷彿一地的紅色還在辟啪作響。

  璋榮院裡擺了喜宴。

  楚倫歆也回來了。侄女高嫁,她自然是高興的,與幾位嫂嫂多飲了幾杯,略有些醉意,拉著楚維琳說話:「從接了聖旨到出嫁,一年的工夫,其實也就一眨眼。馬上也要輪到你了,維琳呀,姑母等著那一天哩。我中午回娘家吃酒,晚上在婆家吃酒,可是要高興壞了的。」

  楚倫歆喝多了,絮絮說了不少話,楚維琳也不打斷她,耐心聽完。

  顧鄭氏也聽到了,笑著與顧氏道:「聽起來可真不錯,你到時候要不要回娘家來吃頓酒。」

  顧氏曉得顧鄭氏笑話她,正要順著說些喜氣話,抬眼見隔壁桌上楚維瑢鬱鬱的模樣,一下子就洩了氣,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笑容,把顧鄭氏應付了過去。

  三日後,楚維琬回門。

  一身新婚婦人打扮,多子多孫石榴裙襯著她身形修長,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楚維琳上前挽了她的手,彎眼笑道:「才三天不見,我就要認不出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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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姐妹(六)

  聽著楚維琳的打趣,幾個姐妹都掩唇笑了。

  楚維琬臉頰飛紅,半嗔著睨了楚維琳一眼,言語卻依舊大大方方:「你呀,風水輪流轉,你且等著。」

  黃氏亦是滿臉喜色,牽著女兒的手去給聞老太太磕頭。

  家中長輩都在,黃氏便是有一肚子的話暫時都說不得。聞老太太關心問了幾句,曉得黃氏緊張,又估摸著世子在前院裡過來也要耽擱些工夫,便示意黃氏帶楚維琬去碧紗櫥裡說話。

  裡頭說了兩刻鐘,黃氏出來沖楚維琳招了招手:「維琳,維琬有話與你說。」

  楚維琳便依言起身,進去一瞧,楚維琬坐在桌邊,臉頰紅過了胭脂,她頓時會意過來,黃氏定是閉門問了些女兒與姑爺相處的情況。

  這也是慣例了,出嫁前指點,回門時關心,楚維琳前世嫁過一次,只是她沒有母親,又和幾位伯娘交惡,到最後是陸媽媽含淚教導了一番。

  見楚維琳進來,楚維琬抬手輕輕按了按臉頰,笑道:「快坐下。」

  「可是樣樣順利?」楚維琳關心道。

  楚維琬點了點頭,說起了這幾日的情況。

  崇王府是皇親,但府中主子實在是少,除了崇王爺與王妃,就只有他們小夫妻一對。

  王妃只有世子一根獨苗,沒有姑娘在身邊,新婚那日在世子宴賓客的時候,在屋裡陪著楚維琬的姐妹都是從其他府上來的。

  「說實在話,我那時是有些慌的,一抬眼就是不停滴著蠟油的紅燭,幸好有昔諾妹妹來作陪。我在你及笄時見過她一面,總算不是個陌生人。叫我鬆了一口氣。」

  提起楊昔諾,楚維琬連著誇讚了幾句,那日一道說了會子話,她也能明白為何崇王妃會真心喜歡這個乾女兒了。

  楚維琳認真聽著,不時點頭,心中想著回去之後就要給楊昔諾寫一封信,謝謝她那日對楚維琬的陪伴。

  她心中是滿滿的喜悅。一個是她喜歡的姐姐。一個是她喜歡的友人,她們也能處得好,這對她來說。實在是一件欣喜的事情。

  楚維琬昨日入宮裡磕了頭,太后對她也不似前一回一般疏遠,想來宣平侯府那位被她比下去的郡主因為行事不妥,也讓太后沒有像前些年一般寵愛她了。

  「我在宮裡聽了些宣平侯府的事情。聽說趙家那位欣妹妹嫁過去之後也不如意,和縣主多有矛盾。有一次還在宮裡起了些爭執。還有一樣,憶妹妹已經回京了,就在清明後頭。」

  楚維琳起初有些驚訝,但仔細一想也能相通。

  趙涵憶是為了不嫁去宣平侯府才稱病出京的。現在趙涵欣已經替她嫁過去了,她也無需再躲在莊子裡了。

  不過她的婚事恐怕也會因此被耽擱了,本身年紀就不小了。又添了體弱的名聲,要說親怕事不容易了。

  不過。比起趙家姐妹,楚維琳更關心楚維琬的生活,她原想多問幾句,外間裡傳來丫鬟通傳的聲音,似乎是楚倫凜並楚維琅幾兄弟和世子一道來了。

  楚維琳便挽了楚維琬,一道回到外間。

  才剛要坐下,簾子打起,楚倫凜先一步進來。

  世子恭敬拜見了長輩,又和平輩兄弟姐妹見禮。

  楚維琳低頭行禮,在注意到世子的目光時不時會停留在楚維琬的身上的時候,她忍不住勾了唇角。

  看來,他們夫妻當真是蜜裡調油,這樣便好。

  回門宴上,一眾開懷。

  連翹留心著時辰,不敢遲了回府的時間。

  灝七太太拉著楚維琬的手,抓緊機會說著話,她進京就是來送嫁的,這事兒一了,再過幾日也要啟程回舊都去,等下一回見楚維琬不曉得是要多少年之後了。

  世子並沒有催促,背手與楚維璟說著話,餘光卻一直望著嬌艷的新嫁娘。

  最初遇見楚維琬時,她清麗脫俗模樣便鐫刻心頭,雖只遠遠隔著湖面相望,也足夠叫他移不開視線了。

  他不是心思不定之人,從小到大,他都清楚自己要什麼該如何去做,既然心動,便不願意錯過,卻不想母親比他下手還快。

  可這門親事在王府裡沒遭受什麼異議,等入宮裡時,是叫太后拐著彎兒駁了的,要不是他自個兒和崇王妃都格外堅持,長公主也做了幾回說客,也不會有了楚維琬入宮裡的機會了。

  太后那兒本就存了偏頗,這事兒一直壓著,直到聖上要讓他再去邊疆,為了安撫崇王府才下旨成了這親事。

  這一些事情,世子都不打算與楚維琬細說。

  在掀開蓋頭的那一刻,見到她羞澀中帶了明艷的笑容,那些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除了如出水芙蓉般的清麗,也可以如牡丹國色一般艷麗,這是他的新娘。

  世子的心思,楚維琬自不知曉,她與灝七太太說完了話,又衝楚維琳笑了,才隨世子上了馬車。

  回門禮一過,喜事也就辦完了。

  黃氏看著馬車走遠了,不曉得是提著的心總算落下,還是捨不得女兒嫁人,腳下一軟,要不是丫鬟們扶著,幾乎摔坐到地上,紅著眼睛去握灝七太太的手。

  灝七太太亦是感傷萬分,叫楚維珠姐妹勸了許久,才總算收了眼淚。

  一旬後,灝七太太一行出發回舊都,楚維琳去送行,灝七太太摟著她柔聲道:「常家那個哥兒是在翰林院吧?要是將來他外放了,你隨著他一道經過舊都,就來看看我,住上幾日。」

  楚維琳點頭應下。

  等回了清暉院,看著灝七太太留給她算做是添妝的首飾頭面,她又想起了那番話。

  外放,隨著去任上……

  這樣的念頭不是沒有冒出來過,對她來說,比起在常府大宅裡面對老祖宗和大趙氏,不如學塗氏一樣在任上,雖是樣樣事情都要自己操心,但總不用受些指手畫腳的為難。

  只是這些念頭在從前時她沒有深入想下去,現在細細琢磨起來,倒不失為一條好路子。

  總歸是要和常郁昀綁在一起過一輩子,不如就選了舒坦點的方式吧。

  樟榮院裡並沒有放鬆幾日,就開始準備楚維瑢的婚事。

  也許真的是日子一日比一日近了,楚維瑢也沒有再露出些哭泣悲傷的樣子來,低頭趕著女紅。

  顧氏見她如此,多少鬆了一口氣。

  一個是婆家,一個是娘家,她可不想親上加親卻結出了怨氣來。

  頤順堂裡,何氏向章老太太稟著上個月三房的帳目,楚維琳就坐在一旁聽,她知道這是章老太太的意思,等她嫁人之後,婆母不在京中,常府二房的日常事務都要由她來掌控,這會兒不多學一些,到時候難免手忙腳亂。

  六月裡天氣熱,章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怕冰擺得多了傷身,屋裡便沒有那麼涼快。

  楚維琳輕輕搖著羅扇聽何氏說話,冬葵快步進來,福身之後為難地望了楚維琳一眼。

  曉得冬葵定是有要事要稟,楚維琳正想避開,卻叫章老太太攔住了。

  冬葵見此,硬著頭皮,道:「是五姑娘……」

  一聽和楚維琛有關,章老太太沉下臉來:「她又怎麼了?」

  冬葵趕忙搖了搖頭:「是有冰人上門,說是想替五姑娘說樁親事。」

  不僅僅是楚維琳,章老太太和何氏都詫異不已,但冰人上門來,沒有貿然趕出去的道理,冬葵又說了是紫衣的官媒之後,章老太太點頭讓喻媽媽去迎,又使人去屏羽苑請了李氏來。

  楚維琳是不方便再坐著聽,便起身告退。

  流玉留心著頤順堂裡的動靜,那紫衣官媒笑容滿面的來,又笑容滿面的走,流玉原當這親事說得順利,哪知官媒前腳剛出了頤順堂,後腳章老太太屋裡就砸了東西。

  流玉被唬了一跳,直到楚維琛被喚到了章老太太跟前,又哭又鬧了一陣,才隱約曉得了些事情。

  楚維琳讓寶槿守了中屋,關了窗聽流玉說話。

  官媒是禮國公府請來的,替國公府裡的那位三公子說親。

  聽起來是公侯勳貴人家,但京城裡人人都曉得禮國公府上根本就是一個空殼子了。

  數年前,禮國公父子荒唐,叫京中百姓看了好大一場笑話,聖上氣惱,雖然是保住了爵位,但風光不在,緊接著兩父子前後過世,底子一下子空了下去。

  小公爺留下了一個年幼的兒子,小小年紀當不得家,家中就由幾個叔叔把持。

  不用聽外頭的傳言,也能夠猜測到國公府裡頭是個怎樣的爭鬥狀況,各個巴望著小世子不成材,能夠讓爵位落到自個兒頭上來。

  那位三公子,也不曉得是哪位叔叔的兒子。

  這樣的人家,好好一個姑娘嫁進去,要面對多少算計?

  章老太太再不滿意楚維琛,也不會這般推她去火坑,想把冰人客客氣氣送出去的。

  可冰人的下一句話,讓章老太太幾乎背過氣去。

  冰人說,楚維琛欽慕三公子才華,對國公府裡的情況也有準備,原本自個兒也不用來的,只是三公子感念楚維琛的賢惠,這才特地請了自個兒上門,抬她做貴妾。

  抬妾不用請媒人的,聽起來像是要給楚府臉面,可這分明就是一個大大的耳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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