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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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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6: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姐妹(七)

  流玉的這些消息讓楚維琳愣住了。

  楚維琛竟然會招惹來這樣的麻煩事情?

  心頭剛湧上一團火,楚維琳又覺得這事情並不對勁,便抬頭追問流玉:「五姐姐自個兒怎麼說?」

  楚維琳眼底的懷疑不解多過了惱怒,並不因為和楚維琛不和就一股腦兒相信所有對她不利的消息,這叫流玉的心定了不少。

  後宅之中,分不清敵人朋友是不行的,但被喜惡遮住了分辨事情的能力,也會使自己陷入被動裡。

  流玉暗暗想著難怪聞老太太要讓她來伺候楚維琳,這個六姑娘,她是越相處越覺得喜歡了。

  「五姑娘當時就懵了,說她不曉得什麼禮國公府的三公子,更不會應承去做什麼妾。」

  果然如此。

  楚維琳點了點頭,以她對楚維琛的瞭解,楚維琛那般心高氣傲,別說是什麼三公子四公子,便是小公爺,她都不肯給那人做妾的。

  這麼些年來,楚維琛一直很在意出身。

  雖然她是李氏親生的,但楚倫栩是庶子,她和楚維琪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讓章老太太重視他們。

  楚維琛是個姑娘還好一些,但楚維琪不一樣,有出色的楚維琮在,便是楚維琪也能同樣出眾,他也比不過楚維琮。

  打小時候起,楚維琛就深刻體會到了這種不同,要不然當年楚維琳磕了頭,章老太太就該送她去舊都,而不是想把機會給了楚維瑂。

  楚維琛改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她不會願意做妾,讓將來自己的孩子也成為庶子。便是有過人之處,從出身起就低了嫡子一截。

  更何況楚維琛極其要體面的,她曾惱怒楚維瑤的不自愛連累了家中姐妹的名聲,又怎麼會想不開自墜了身份?畢竟,她的出身雖比不得楚維琇、楚維琳,但給普通官宦人家做個嫡妻綽綽有餘的。

  楚維琳一開始聽到是禮國公府的三公子,還怕楚維琛一時沒弄明白那府裡的情況。頭腦一熱就犯了混了。可聽到什麼貴妾,細想一番就曉得這事情蹊蹺著呢。

  楚維琛的這些心思,楚維琳清楚。章老太太更是清楚,她氣惱的是為什麼會冒出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三公子,還口口聲聲說楚維琛要入門做妾。

  頤順堂裡,正屋的門緊緊閉著。冬青守在外頭,不讓人靠近。

  西梢間裡。章老太太盤著腿,目光銳利盯著站在跟前垂手不語的楚維琛,一旁何氏面無表情坐在那兒,另一側李氏眼眶發紅。緊張不已。

  「維琛,你倒是說說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出去的那兩天真的在將軍府裡?」章老太太問得直截了當。

  楚維琛咬著下唇。許久憋出了一句話:「祖母,反正我是不會給那什麼三公子做妾的。還貴妾,我呸!要做妾,我不如絞了頭髮做姑子。」

  章老太太挑眉,這句話雖不好聽,但好歹算是句實在話。

  她略略鬆了一口氣,章老太太旁的不擔心,就怕楚維琛因為鬧脾氣,把分明沒有的事都認下來就為了氣一氣一眾長輩,好在,還沒那麼糊塗。

  「老婆子也不會讓你去禮國公府裡受罪,我們楚家丟不起這個人,」章老太太給楚維琛吃了顆定心丸,又追問了一遍,「把事情說明白,好歹要讓我們曉得出了什麼事。」

  楚維琛撅著嘴依舊不肯說,章老太太不再與她廢話,轉頭問了李氏。

  李氏支支吾吾不曉得怎麼說。

  「有什麼說不出口的!」章老太太氣急,「你這個當娘的要跟我說不知道?將軍府是你娘家,維琛什麼時候去的待了多久,他們能不跟你說明白?」

  李氏不敢說自己不明白,她是一清二楚的。

  楚維琛一沒影了,她就遣人回將軍府裡問過,並沒有什麼消息,直到李羨送了楚維琛回來,她自個兒還是一頭霧水,又去娘家問,才曉得是天剛亮時楚維琛才出現的。

  楚倫栩去夏姨娘那兒提了提,也說沒有見過楚維琛。

  這中間有兩夜一日的空檔期,李氏關心女兒,明著暗著問了無數次,楚維琛就是不肯透露分毫,有一回叫她逼得急了,才冒出一句「總歸這半個月就會有消息」之類的話來,可到底是什麼消息,又不肯再說了。

  李氏提心吊膽等了這麼久,等來紫衣官媒的時候她還有些意外,她趕忙去問了楚維琛一聲,從女兒面上瞧見了這段日子沒有展露出的欣喜時,李氏以為這就是她要等的消息了,可到了頤順堂一聽那官媒的話,她幾乎是兩眼一黑要癱倒在八仙椅上。

  章老太太喚來了楚維琛,看到女兒面上的難以置信,李氏多少緩過些氣來,可她也想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氏強打起精神過去握住了楚維琛的手,哽咽著道:「你就告訴娘吧,娘總歸是疼你的,不會害你。你要等的是誰也告訴娘,只要是門當戶對的就都好。」

  婚姻講究父母之命,但無論是哪家的父母,都希望兒女婚後生活美滿,尤其是姑娘家裡,把孩子送去一個陌生的人家,實在是免不了擔心的。

  因而世人格外喜歡親上加親,彼此熟悉,兩個孩子從小就見過數面,不至於全然陌生。

  即便是頭一回聯姻的人家,也會盡量在相看時讓姑娘躲著偷偷瞧上一眼,若能一見傾心,那是最好不過了的。

  就如李氏所說,只要是門當戶對的好姻緣,沒有哪個長輩會做棒打鴛鴦的事情。

  楚維琛由著李氏反覆摩挲著她的掌心,依舊不肯開口。

  一股子倦意湧了上來,章老太太示意李氏帶楚維琛回去仔細看管,又讓冬青到清暉苑裡請楚維琳。

  楚維琳略收拾了一番,入了頤順堂時她還有些不解,章老太太這會兒尋她來是怎麼一個打算。

  章老太太小口抿了杯熱茶,夏日裡喝些燙的,反倒是讓整個人都舒坦了許多,她讓楚維琳坐下,把楚維琛的事情一一說完,才道:「你去屏羽苑裡問一問維琛吧。」

  一聽這話,楚維琳略有些為難,理了理思緒,把顧慮都說了出來:「五姐姐好顏面,叫我知道了這樣的事情,定會不高興的,怕是不肯與我說那兩天的事情。」

  「就是要讓她不高興,好聲好氣問她沒一點用,你去激一激她,興許話趕話的就都說出來了。」章老太太解釋道。

  這話聽著還有些道理,楚維琳沒有再推辭,起身去了。

  屏羽苑裡,李氏還在勸著楚維琛,聽說楚維琳過來了,她詫異地往門邊看了一眼。

  李氏還未動作,楚維琛先一步緊著眉頭大步往外走,掀開簾子瞧見站在外頭的楚維琳,她張口就問:「你來做什麼?看我的笑話?」

  楚維琳記著章老太太的吩咐,言語上絲毫不會讓楚維琛:「我笑話你做什麼?我就來告訴你,那什麼禮國公府,你要敢進去你就別姓楚了,一家上下這麼多姐妹的臉面都丟得一乾二淨了。三姐姐才剛嫁,你就鬧出這麼一樁事,誠心給姐妹們添堵不成?」

  「怎麼了?怕你的婚事被我攪黃了?」楚維琛嗤笑一聲。

  楚維琳斜斜掃了楚維琛一眼:「說到要黃了親事,我覺得四姐姐那兒才危險呢。她已經叫三伯父害了一回了,你又再坑她一回,我要是四姐姐,不來找你拚命才怪!」

  「我看她也不喜歡顧家,黃了不是正合了心意?」

  「一連黃了兩次,第二次還是因為家中妹妹行事不端,以後誰還來給四姐姐說親?」楚維琳指著楚維琛,「行事不端已經是說得客氣了,你莫名其妙招惹來什麼三公子,還什麼做貴妾,你說沒這事就沒有了?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了?人家不認識你,為什麼請冰人上門?平白尋個事有意思?反正不可能讓你去禮國公府,要是他們在外頭胡說八道,我看五姐姐你還是早早就絞了頭髮吧。」

  李氏從屋裡出來,聽了她們姐妹對話幾乎仰倒。

  被楚維琳的白皙手指指了鼻尖,楚維琛氣得胸口發痛,跺著腳道:「我怎麼知道他怎麼冒出來的?難道別人胡亂倒了髒水我都要認了不成?我遇見的明明是安平伯的長孫,他受了傷我幫了他一把,我也沒有應承過什麼貴妾不貴妾的!」

  話一衝出口,楚維琛就曉得說得太多了,只是覆水難收,她狠狠瞪了楚維琳一眼,扭頭就回了屋裡。

  李氏這會兒得了這個答案,一時也沒去想這安平伯又是怎麼一回事,沖楚維琳點了點頭,就追著女兒去了。

  楚維琳完成了任務,也不想在屏羽苑裡浪費時間,便回頤順堂裡稟告。

  章老太太聽罷,左思右想沒想起來京裡有什麼安平伯。

  她怕自己是年紀大了記不全這些勳貴了,尤其是開朝時封的好些伯公府,長遠下來都不入朝做官,只世襲著爵位,不經常出現在朝廷之中,便問了何氏:「倫灃媳婦,你可記得有安平伯府?」

  何氏亦是一番苦思冥想,許久後搖了搖頭:「我也想不起來,等老爺回府後再問一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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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章 烏龍(一)

  入夏後日頭漸長,掌燈也比冬日裡晚。

  楚維琳本想留在頤順堂裡等楚倫煜,好和父親多說些話,可前頭傳了信來,說是楚倫煜和幾個同僚應酬,要晚些才回府,楚維琳一聽,琢磨著告退回清暉苑去。

  章老太太卻沒有讓她走,留了她一道用晚飯。

  直到撤了席面,以茶漱口時,楚倫灃才回府裡來。

  章老太太看著楚倫灃行禮問安,淡淡應了一聲,示意他坐下。

  楚維琳亦問了安,她能感覺到,章老太太對楚倫灃不似從前般熱絡了。

  雖說是母子天性,可極為信任和器重的長子做出那樣傷人的事情來,又為了一個外室,在言語之中試探她,是真的傷了章老太太的心。

  即便嘴上原諒了兒子,心裡到底還憋著一股氣。

  楚維琳想,既然她能夠體會到,相信楚倫灃也一樣。

  「倫灃,你可知道京裡有安平伯?」章老太太問道。

  楚倫灃聞言,抿唇細細想了想,搖頭道:「沒什麼印象,母親為何突然問起來?」

  章老太太暗暗歎息一聲,楚維琛惹的那些事情,她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怎麼和楚倫灃開口。

  正猶豫著,外頭丫鬟脆生生請安,原是楚倫煜回府來了。

  楚倫煜進了正屋,瞧見楚維琳也在,他溫和笑了。

  章老太太待楚倫煜明顯親切許多:「可在外頭吃酒了?當心頭痛,我讓冬葵去熱些醒酒湯。」

  「母親,兒子沒有吃酒,」楚倫煜笑著攔住了冬葵,解釋道。「是兒子的上峰新得了幾塊頑石,請我們一道去賞玩。」

  這邊母子關切,與楚倫灃回來時全然不同。

  楚倫灃端著茶盞吹了吹,當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

  做母親的總是偏疼麼子的,楚倫灃從小時候就清楚這一點,那時還會暗自不高興。等一日一日長大了。他又是男子,那些爭寵的心思也就淡了。

  直到楚倫煜成親,他們母子之間的關係才變化了。楚倫煜護江氏,前些年江氏去後不肯續絃,讓章老太太窩火不已,那段日子裡。待長子倒是親切些。

  至於現在……

  其實他們兄弟都是一樣的,為了一個女人忤逆了章老太太。楚倫煜好些,因為江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瓊楠卻只是楚倫灃的外室。

  說到了底,就是半斤八兩了。

  楚倫灃抿茶聽著母親和弟弟說話。面上瞧不出喜怒來,到楚倫煜提起一樁往事來他才愕然抬頭。

  那位安平伯,楚倫煜原也是想不起來的。正巧年初整理書冊時見到了幾本落款為安平的書,才會有些印象。

  先帝在位時尋訪江南。對當地一位名士讚譽有加,更是封了安平伯。安平伯長居在江南明州城,對朝政並不熱衷,只愛舞文弄墨,有一女在府上受封之前就許了人家,宮裡按縣主的規制添了妝,在她及笄時風光大嫁。

  姑爺是豫州富紳,從娶一書香女一下子成了娶勳貴女,便得意放肆起來。

  在安平伯突然病重,伯府裡無人主事的時候,抬了一個妾進門。

  那個妾不是省油的燈,仗著男人寵愛,伯府又是天高皇帝遠,竟逼得縣主短短一年鬱鬱而終。

  兩年後,曾經陪嫁去了豫州又放出府配人的丫鬟得知了真相,說服了丈夫帶著年幼的孩子回了明州報信,此時伯府中終於大局定下,縣主年幼的侄子承了爵位,老夫人掌了大權,縣主是老夫人的親生女兒,府中怎麼會嚥得下這口氣,一紙狀書。

  勳貴告鄉紳,又是清清楚楚的事情,自是迅速結案。

  直到這個時候,明州這兒才知道,為了能繼續享受伯府姻親帶來的好處,富紳家中沒有治喪,而是讓那個妾頂了縣主的名頭繼續生活。

  砍頭的砍頭,充軍的充軍,入奴籍的入了奴籍。

  這件事之後,安平伯府又沉寂了下去,而此事本就發生在南方,京城裡的人不曉得也不奇怪了。

  楚維琳聽得驚訝不已,寵妾滅妻還是時不時聽說的,但讓一個妾頂著嫡妻的身份生活,尤其是那位妻子還是勳貴出身,這實在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沒有對這些往事評斷什麼,只是順著問道:「可知道安平伯的長孫的事情?」

  楚倫煜這次搖了頭。

  囑咐了兩個兒子都留心去打聽一番,章老太太便說乏了,讓幾人都告退了。

  楚維琳與父親一道走,楚倫煜送她到了清暉苑外頭。

  父女兩個說了一會兒話,突然楚維琳心中一動,道:「父親也去打聽一下禮國公府的三公子吧。」

  一晚上,又是安平伯的長孫,又是禮國公府的三公子,楚倫煜不由驚訝,細細問了一聲。

  楚維琛的這些烏龍事情,楚維琳也不需要瞞著楚倫煜,便一一說了。

  楚倫煜聽得直皺眉頭,歎息道:「我早些弄明白了,免得外頭傳出些風聲來。」

  後頭的話楚倫煜沒有細說,楚維琳畢竟還有小半年要出閣了,不能讓楚維琛給拖累了名聲。

  官職在身的男人打聽這些事情,總比內奼女眷便利許多,到了第二天晚上,楚倫煜就帶了消息回來。

  如今的這一位安平伯就是那位縣主的侄兒,安平伯的身子一直不好,別說是孫兒了,連個兒子都沒有。當年坐鎮的老夫人過世多年了,府裡現在的情況可想而知。

  而楚倫煜順著楚維琳的提示去尋了尋,另發現了一樣事情。

  那年抄家,富紳家中那位李代桃僵的妾生下的一位襁褓中的女嬰隨姐姐們入京,充了奴籍,也是她命中有此福分,長大後成了一個官宦人家的樂姬。又叫主人家的勳貴好友看重,收作了妾,又生下一個女兒,給了禮國公老公爺的隔房侄子做小。

  等前些年,老公爺和小公爺先後過世,世子年幼,那妾又跟著男人以照顧為由入住了國公府。與其他房的兄弟一道爭權奪勢。

  那位三公子。便是這個妾生的。

  章老太太聽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只覺得腦袋痛,讓人去請了楚維琛來,叫她也聽上一遍。

  楚維琳暗暗數了數。倫輩分,這位三公子是能算是安平伯的孫兒,但這要有多厚的臉皮才敢這麼自稱?

  要讓楚維琳猜,三公子怕是不曉得那年陳年舊事裡的蹊蹺。他如今出入國公府,哪裡會想到從前李代桃僵的齷齪和一家的抄家砍頭。不然,他也沒有臉皮敢把安平伯掛在嘴上了。

  楚維琛由李氏領著來了,曉得禮國公府的三公子就是所謂的安平伯的長孫,她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晃了晃,要不是李氏扶住了她,差點就要倒下。

  等勻了一口氣。楚維琛吶吶搖頭道:「我不信,怎麼會這樣?你們是騙我的吧?」

  章老太太冷聲道:「騙你的?那行啊。等冰人再來了,我就應下,等你入了禮國公府親眼瞧一瞧那三公子是不是你見過的那個人,就曉得答案了。」

  這是氣話狠話,章老太太是絕不可能這麼做的,但楚維琛此刻已經有些慌神了,不由就叫道:「我不要!我不要去什麼禮國公府!」

  「這事由不得你!你要不想,就好好交代,有沒有說過不該說的話,有沒有留下不該留的東西!」章老太太重重敲了敲枴杖,逼問道。

  「我……」楚維琛突然就通紅了雙眼。

  這樣的反應,讓楚維琳覺得不妙極了。

  楚維琛心緒大亂,她閉著眼睛深吸了幾口氣,想把那日的事情都想明白。

  她出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要暗下來了,心裡發慌,又是無處可去,楚維琛就決定去夏姨娘住的院子裡躲一躲。

  剛剛到了巷口,楚維琛又打了退堂鼓,繞來繞去遇到了那位受傷的三公子。

  他傷了手臂,流了好多血,楚維琛嚇了一跳,可她沒有跑,而是上前用帕子替對方綁了傷口。

  三公子醒來後問了楚維琛的來歷,楚維琛自不肯明說,只說是來這兒尋人的。

  等三公子走後,楚維琛發現身上沾了些血,本就已經怯弱了,這會兒更不敢去夏姨娘處了,在邊上的土地廟裡提心吊膽過了一夜。

  到了第二次晚上,那三公子竟然又尋了回來,見楚維琛飢腸轆轆,還給她準備了些食物。

  這一回,三公子說了這麼一番話。

  他感激楚維琛的相助,也對她傾心,只是之前不知楚維琛身份,怕她攀不上自己,便是收了也要受委屈。也是命中注定,他在夏姨娘住的院子外頭聽見了些話語,曉得楚府五姑娘在府外,便想著大約是救他的姑娘。

  他說他是安平伯的長孫,與楚府的姑娘正好相配。

  楚維琛詫異不已,到最後只說這些事情要父母點頭,她不會隨意相許,對方沒有生氣,反而深以為然,叫楚維琛添了幾分好感。

  又說到自己不曉得如何回府,是三公子出了主意,讓她尋母舅家送她回去,等回家後什麼話也不要說,等著他行事便好。楚維琛想了想,說是府裡現今忙碌楚維琬的事,他若要請人上門,還是等之後吧。

  楚維琛去了將軍府,又讓李羨說了謊話,一心一意等著。

  她想,不管她做了怎麼樣的錯事,看在她能加入伯府的份上,章老太太總會饒過了她,而母親有她撐臉,也能硬些底氣。

  樣樣在她前頭,讓她生氣嫉妒的楚維琳,能嫁榮安公主孫女的孫兒,她也一樣能嫁安平伯的長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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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烏龍(二)

  楚維琛的心情亂糟糟一團。

  憤怒、激動、不解,但那些只在心中停留了一瞬,到了最後化作了無力和迷茫。

  對前路的迷茫。

  那日的事情,撇開她慌亂跑出府這一點不說,她遇見了那位三公子之後,她的本心是幫他一把的。

  雖然自己也狼狽不堪,但看到受了傷流著血昏迷的人,楚維琛上前替對方處理傷口,她是一片好心,只是沒有顧忌到她畢竟是一個姑娘家。

  而她的身份,並不是楚維琛自己開口告訴對方的,而是對方正巧曉得了來尋她,說了那麼一番話。

  楚維琛承認,在聽見對方自稱安平伯長孫的時候,她的心重重跳了幾下。

  她以為,那是上天給與她的轉運出頭的日子,她終於不用叫這麼多姐妹甩在身後了,可現在的一切告訴她,那就是一個大笑話。

  從她推了楚維琳下水開始……

  不對,是從她那年推得楚維琳受傷失憶開始,她的人生就一點一點走向了這條路。

  淚水從她的臉頰滑落,但楚維琛不敢放聲大哭,她只是僅僅咬著下唇,無聲哭泣。

  這幅模樣,悲傷中帶著幾分不甘幾分痛苦,李氏心疼不已,上前跪在了章老太太跟前,泣道:「老太太,從前的事情是維琛做錯了。是媳婦沒有教導好她,她這次得了教訓,以後斷不會如此了,還求老太太救救她,莫要讓她毀了前程。」

  楚維琛垂下頭,她不想讓母親低聲下氣,她原本是想替母親撐腰的。哪知到了最後……

  可她沒有硬氣地和章老太太對峙的能力。除了低頭,再無他法。

  章老太太目光銳利盯著李氏,許久那眼底的怒火才漸漸散去些。暗暗歎了一口氣:「不是老婆子要毀了她,是她自己糊塗要毀了自己!維琛,你當著你母親的面,給祖母、給你叔伯們一句話。可有把柄落在那人手裡?也免得我們叫對方弄得措手不及。」

  這句話,是楚維琛的救命稻草。她猛得抬起頭來,囁道:「替他處理傷口時用了一塊帕子。」

  章老太太頷首,又問:「上頭可有名諱?繡了什麼?」

  楚維琛皺著眉頭想了想,道:「沒有。素白的一塊帕子。」

  這個答案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素白的帕子最是常見,禮國公府也沒辦法硬要說是楚府的東西。再者,便真的楚府用過的。府裡這麼多太太奶奶姑娘,每年不要了的衣物賜給底下人的、扔出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便是帕子,若是素淨的,沒有絞開扔出去的也是有的。

  章老太太又問了幾句,便讓李氏領著楚維琛回去。

  楚維琛木訥往外走,經過楚維琳身邊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斜斜掃了一眼後,才跟著李氏走了。

  楚維琳望著楚維琛的背影,琢磨著她的眼神,那神色太複雜,反倒是叫人分不清楚維琛的情緒了,但唯有一樣楚維琳很明白,在那雙烏黑的眸子裡,她沒有讀到任何的歉意和後悔。

  從頭到尾,楚維琛都沒有想過要為了自己兩次動手推人而道歉。

  楚維琳端起茶盞,水汽氤氳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也不是稀罕楚維琛的道歉,總歸到了如今她也不會把楚維琛當姐姐看了,她只是擔心這事情不能妥善收尾,又要添上一堆麻煩事。

  李氏回了屏羽苑,眼淚落得更凶了,叫幾個丫鬟婆子勸了幾句,又琢磨著要不要和將軍府裡提一提。

  楚維琛看她這個樣子,越發覺得心煩,乾脆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兒?」李氏趕忙問道。

  這般緊張,倒像是怕楚維琛再做出逃跑之類的事情一般,楚維琛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悶得慌,想在園子裡走一走。」

  李氏想拒絕,但看楚維琛那沉悶模樣,到底於心不忍,便讓底下人陪著楚維琛去轉一轉。

  楚維琛漫無目的地走,出了屏羽苑繞到花園裡,沿著湖水靜靜走。

  在那日她推了楚維琳下水的地方,楚維琛駐足停了許久,那副淡漠神情讓幾個婆子都有些心慌,就怕她一個衝動跳下去,這麼多人跟著,跳下去也是死不了的,但真要出了那些事情,她們這幾個僕婦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彼此猛打了一陣眼色,才有一個婆子結結巴巴想開口,卻不想楚維琛突然動了腳步,讓她長鬆了一口氣。

  沿著石子路上了假山,繞過花廳,再從另一側台階下山,楚維琛到了那年她動手的地方。

  山洞裡依舊涼快,楚維琛低頭去尋,瞪大了眼睛也沒有尋到那年的血跡。

  這裡已經叫這些年的雨水沖刷了個乾淨,要是她的這些不好的事情也能沖刷掉,該有多少……

  遠遠的,楚維琛瞧見了一個婆子的身影,她步履不順,走得很慢,楚維琛認不出她,卻不想那婆子看見了她竟直直走了過來。

  「五姑娘……」

  到了近前問安,楚維琛才認出那是楚維瑤的奶娘錢媽媽。

  對於錢媽媽,楚維琛並無多少好感,上回她指責楚維瑤的時候,錢媽媽扔了她不少眼刀子。

  隨意點了點頭,楚維琛轉身要走,錢媽媽扶著假山石,說了一句:「都是心裡有苦無處說的,比起我們姑奶奶,五姑娘勇敢多了。」

  楚維琛頓了腳步,這話說的就像是在誇讚她一般,她轉過頭狐疑看向錢媽媽。

  錢媽媽似是想起了楚維瑤,眉宇間多了幾分關切和慈愛,歎息道:「姑奶奶是庶女,從小到大吃了不少暗虧。她不敢發作,只能背地裡和我哭泣,她的性子也是從小就養成了的。最近,奴婢也聽了些五姑娘和六姑娘之間的事情,奴婢還是那句話,六姑娘不是五姑娘,不曉得五姑娘的苦楚。但是五姑娘膽兒大。敢與六姑娘較勁。說到底,其實也沒有哪個天生就該低了姐妹們一頭的,五姑娘不服氣也是正常的。」

  楚維琛沉默了。這番話深得她心,誰也不是她,怎麼會曉得她這些年的不如意?

  她為何要生來就比姐妹們低一頭?她為何要生來就被楚維琳壓一頭?

  楚維琛身後的兩個婆子隱約察覺了自家姑娘情緒不對,正要衝錢媽媽發難。就聽錢媽媽又道:「好姑娘,可別自己跟自己置氣。多大的坎兒過不去呀,畢竟都是一家人哩。」

  這話說得有些道理,錢媽媽畢竟奶過楚維瑤,兩個婆子也不好對她惡言相向。

  錢媽媽又勸了楚維琛幾句。這才告退了。

  楚維琛在原地站了許久,抿唇盯著假山洞,而後緩緩走回了屏羽苑。

  接下來的幾日。楚倫煜和楚倫灃都有些忙碌,便是楚倫栩。也跟著一道鞍前馬後,依章老太太的意思,禮國公府上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的,肯定會再上門來,一次接一次的拒絕之後,說不定會引得對方惱怒,傳些不該傳的風言風語,到時候可就不好看了,因而要先下手,讓禮國公府上惹些麻煩,無暇再顧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來。

  果不其然,只過了五日,門房上又接了那位紫衣官媒的名帖。

  章老太太聽了傳話,沒有直接轟人,讓那官媒來了頤順堂。

  那日的不愉快似乎真的沒有給這位官媒帶來一點不好的感覺,她依舊含笑著問安行禮:「老太太不曉得對我還有沒有印象了,我姓張,經常在各府後院裡走動,替合適的姑娘們說一說親事。」

  章老太太面無表情,待她說完,便道:「張媽媽有話直說吧。」

  「我是受禮國公府所托,替三公子求納貴府的五姑娘為貴妾。」

  章老太太不動聲色,順著問了一句:「上回就說了這位三公子,老婆子只曉得國公府裡老公爺和小公爺相繼過世,留下來的小公子是小公爺的獨子,年紀太小還未承爵,府上什麼時候有個能娶妻的三公子了?」

  張媽媽笑著道:「是小公爺的堂兄家的公子。」

  「受國公府所托啊……世子年幼,如今幾位叔伯說話就能代表了國公府,這還真是稀奇了!」章老太太嗤笑了一聲,張冰人面色變了變,她也不理,繼續問道,「是嫡出的還是庶出的?」

  「這位三公子,和安平伯府上還連親帶故的。」

  會這麼說,顯然也不曉得安平伯府的那些事情,章老太太笑意更深了:「連親帶故?這李代桃僵還真以為自個兒是正主了?張媽媽,做冰人的都喜歡挑好話,但這話,在曉得些安平伯府事情的人跟前講,那可是洩了三公子的老底了。」

  張冰人的額頭青筋突突跳了幾下,一時沒有接過話去。她並不清楚章老太太指的是什麼,但聽人家這口氣,顯然是把這話當成了笑話聽的。

  顯然,三公子與那安平伯府,真是有些不光彩的關係的,她自己不知道,可這些世家或許有自己的消息來源呢?

  她出入官家後院極多,但真正的世家勳貴接觸得很少,想當然地以為對方和普通官宦人家一樣好對付,尤其是這一回,禮國公府上那麼篤定,叫她以為這就是信手拈來的事情,可哪知道,楚家是這麼一個硬石頭。

  只是,這門親事,她是勢在必得的。

  沒有繼續沉住氣和章老太太打太極,張冰人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展開給章老太太看:「這是貴府五姑娘的帕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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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烏龍(三)

  章老太太根本沒有抬眸去看那帕子,而是端起茶盞吹了吹,稍稍抿了一口,道:「哦?三公子怎麼會有我們五丫頭的帕子?媽媽這話說得不對吧?」

  張冰人又上前幾步,幾乎要把帕子湊到章老太太跟前去:「貴府的五姑娘傾慕三公子才華,這才贈了帕子。」

  章老太太心裡重重哼了一聲,目光掃向帕子的時候她的眸子倏然收緊。

  那的確是一塊素淨白綢的帕子,但卻不像楚維琛所言的,沒有任何的花樣,帕子角落裡有楚府的家徽。

  章老太太只沉靜一想,也曉得禮國公府裡要換帕子的原因。

  楚維琛那時給三公子包紮傷口的帕子染了血跡,便是洗也洗不乾淨了,再說就是一塊白帕子,楚府能輕易撇得一乾二淨,便是撇不開了,那楚家人也是出手相助的這一方,可從沒聽說過救了人之後就要落到給人做貴妾的地步,這分明就是蹬鼻子上臉了。

  「不過是家徽,我楚府家徽在京城裡認得的人多了去了,真假還真不好說,」章老太太哼笑一聲,「再說了,府裡不少體面的丫鬟婆子的帕子上也有家徽,不曉得是不是她們落在了外頭叫人撿了去了。」

  這樣的推托之詞顯然是在張冰人的意料之中,她面不改色,指腹搓了搓帕子:「貴府當真是有家底的,這麼貴重的料子也會讓丫鬟們用呀?我眼皮子淺,從三公子手中接過這帕子的時候可真是捨不得離手了呢。」

  章老太太一聽這話。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入手觸感騙不了人,這是御貢的絲綢料子。

  楚維琬小定時,宮裡賞下了一匹,黃氏給楚維琬做了一套中衣,餘下的料子做了帕子、荷包之類的小玩意分給了姐妹們。

  以禮國公府如今的家底,還真不一定正巧有了這樣的料子。

  章老太太瞧著還是平靜。心裡已經轉了無數個彎。這一塊素白素白的帕子,要再往止血救人的事情扯,是扯不過去的。

  禮國公府從頭到尾也不想說三公子受過傷。

  張冰人的眼底此刻有了些喜意。她輕輕咳嗽了兩聲,湊過去道:「老太太,左胸口有一顆黑痣的真的不是貴府的五姑娘嗎?」

  章老太太繃緊了唇角,冷冷看著張冰人。

  前頭一句話是將軍。這一句話分明就是要挾了。

  一時之間,章老太太弄不明白楚維琛的胸口是不是有黑痣。但張冰人這般篤定口吻,實在是讓她放鬆不得。

  雖然只打了兩次交道,但章老太太看得明白,這個禮國公府分明是半點兒禮也不剩了的。要是她這兒態度強硬些拒絕了,外頭很快會有些閒言碎語。

  私自出府、夜不歸宿、與人私定前程,這些雖是大罪過。但畢竟還是口說無憑的事情,但若真的叫人說出了身上的印子。那是跳進了黃河也洗不清的。

  便是能和禮國公府徹底劃清了關係,等楚維琛將來嫁了人,新婚之夜姑爺瞧見了黑痣,怎會不起疑心?

  真真是誅心啊!

  這個當口上,自然是什麼都不能認的。

  章老太太強打起精神來,虛虛實實應付了一番,張冰人依舊是高高興興地離開了,姑娘家的名聲最重要,這樣角力下去,自是禮國公府能佔了上風。

  張冰人出了二門,頤順堂裡便去請了李氏和楚維琛。

  母女兩人一道來了,李氏在路上就聽說了張冰人過府,一直提心吊膽著,等請了安落了座,章老太太不開口,她也不敢說什麼。

  楚維琛面容淡淡,垂首不語。

  章老太太讓渝媽媽收了窗戶的支角,關緊了窗,又讓冬青帶上了門守在外頭,這才對楚維琛道:「左胸口是不是有顆黑痣?」

  猛得抬起頭,楚維琛不解地望著章老太太,半響才啞聲道:「沒有的。」

  章老太太自不會單憑楚維琛一張嘴,讓渝媽媽帶她去了碧紗櫥裡查看。

  一旁的李氏漲紅了臉,正要開口替楚維琛說話,叫章老太太冰冷的一個眼神又堵了回來。

  渝媽媽是得了吩咐的,她要查看的不僅僅是楚維琛的胸口,張冰人來一次就有一個新消息,循循漸進地跟耍人玩一樣,章老太太氣不過,又怕楚維琛真的稀里糊塗地做錯了事還瞞著家裡,那到了事發的時候,當真是要出盡了洋相了。

  渝媽媽一板一眼地要求了,楚維琛不能說一句不肯,咬著牙褪了全身衣服,等渝媽媽查點妥當了,她才紅著眼睛又一件件穿上。

  渝媽媽出了碧紗櫥,正要和章老太太開口,外頭冬青的聲音傳來,卻是楚維琳來了。

  尋常這個時辰,楚維琳是不會主動過來頤順堂的,但她聽說了張冰人剛走,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些坐立難安,便乾脆走一趟。

  入了頤順堂院子就見冬青守著正屋大門,窗戶緊緊閉著,楚維琳心裡的疑慮越發重了。

  「冬青姐姐,是誰在祖母屋裡?我是不是不方便進去?」楚維琳輕聲問道。

  冬青笑著道:「是五太太和五姑娘,姑娘既然來了,不如略等一等。」

  楚維琳見此,自不會硬闖,等了一刻鐘,李氏才牽著楚維琛的手出來,彼此匆匆見了禮,她們便走了。

  冬青這才請了楚維琳進去。

  渝媽媽正在開窗,屋裡悶了這麼會兒,還是有些不通氣的,章老太太閉著眼睛靠在引枕上休息,思忖著渝媽媽的話。

  楚維琛還是處子之身,沒有真的釀下大錯,而她的左胸口也沒有黑痣。

  章老太太真是不解,既然如此,張冰人為何會胡說八道?尤其是這個謊言輕易能夠揭穿,難道是僅僅為了在外頭散播些流言損人名譽不成?

  做冰人的如此行事,定是會毀了飯碗的。世家官宦後院裡,她因為說親不成就興風作浪,哪家還敢讓她進門?

  可要不是張冰人,禮國公府上也不該這般不要臉不要皮的信口開河,這事體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章老太太自顧自沉思,沒有理會坐在一旁的楚維琳,楚維琳見她眉宇緊皺,也不敢貿貿然開口。

  眼看著要到了掌燈時候,章老太太才揉了揉發脹的額頭,歎道:「老嘍,想不清楚事情了。」

  楚維琳這才開了口,道:「祖母為了何事煩惱,不曉得孫女能不能替您分憂?」

  章老太太的目光停在楚維琳身上,見她神色關切誠懇,緩緩開口道:「張冰人說維琛左胸口有黑痣,渝媽媽查看了,並沒有,她編出這麼一段來,到底是在圖些什麼……」

  本能地,楚維琳抬起手摀住了自己的左胸口,見章老太太不解地望著她,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不自覺地發顫:「祖母,是我的左胸口有黑痣。」

  章老太太猛得坐直了身子,驚愕道:「你說真的?」

  輕咬著下唇,楚維琳點了點頭。

  這種私密事,除了母親、奶娘和貼身伺候的丫鬟之外,並不會有人知道的,尤其是楚維琛和楚維琳同章老太太並不親近,因此老太太也不曉得兩個孫女身上的印記。

  左胸口有黑痣這個事情,常郁昀也是知道的……

  雖然楚維琳不曉得他從何得知,但她相信,常郁昀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那麼,為什麼張冰人會把她身上的黑痣安在了楚維琛身上?

  楚維琳經歷頗多,又和楚維琛不和到這個地步,是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楚維琛的心思的。

  兩人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楚維琛恐怕真的記得楚維琳身上黑痣的位置,在家裡所有人都在想法子把楚維琛從禮國公府這莫名其妙的行事裡摘出來的時候,楚維琛選擇的卻是再拖一個人下水……

  再毒不過人心。

  楚維琳握緊了拳頭,抬起淚水模糊的眼睛,委屈道:「祖母,禮國公府和張冰人會不會真把這個事情說出去?雖說他們說的是五姐姐,可五姐姐胸口沒有黑痣的。將來五姐姐出閣了,五姐夫也會曉得她是被潑了髒水的。可我怎麼辦?昀表兄會不會因為這黑痣就誤以為是我行為不端反而連累了五姐姐?還有表兄屋裡的大丫鬟,以後她們伺候我的時候瞧見了,若轉而告到了常家長輩那兒,我還怎麼解釋?」

  這番話,半數是在胡說,且不說她肯不肯讓常府裡的丫鬟近身,常郁昀那性子是不好糊弄的,不至於為了流言蜚語就疑心她這個誤會她那個,況且他多少也知道些楚維琳和楚維琛不和的事情。

  楚維琳會這麼說,全是說給章老太太聽的。

  楚維琛既然要拖她下水,她也不會傻傻地就讓對方算計去了十成十。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一聽這話,整張臉就拉得老長,楚維琳的言語從頭到腳都在擔心自己的將來,說得又都是在理的,叫章老太太都不由擔心萬一事情傳揚之後,等再過半年楚維琳嫁過去了要怎麼面對,楚維琳半句不提楚維琛下黑手,可在章老太太的耳朵裡,此事已經有了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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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7: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烏龍(四)

  心痛和煩悶縈繞心頭,章老太太久久不語。

  饒是渝媽媽也不敢出聲打攪,輕手輕腳取了檀香來點上,又給老太太添了茶水。

  這兩個孫女兒,她是一個也不親近的,可即便如此,作為長輩,又怎麼會願意她們不和甚至是彼此陷害呢?

  一次接著一次,大事都能拎出來幾樣,別說是背地裡瞧不見的各種小動作了。

  一想到楚維琛兩次推了楚維琳,那麼她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似乎也不用覺得意外了。

  僅僅憑借楚維琳的一句話,章老太太在內心裡就給楚維琛定了罪。

  入口的熱茶湯也無法衝散心中抑鬱,胸口如同堵著一口悶氣,無論怎麼深呼吸都無法化解。

  「渝媽媽,讓人去請倫栩媳婦和維琛。」章老太太放下茶盞,緩緩道。

  渝媽媽應聲出去了,章老太太的指腹拂過手中的佛珠串。

  這串佛珠是上等的黑檀做成,上頭刻了暗紋,每顆珠子上都有六字真言,章老太太帶了四年多了,日日摩挲,這香氣也越發沁人。

  佛珠是楚維琇作為年禮送回來的,聽說是在江南有名的千年古剎裡請師傅開過光的,以求菩薩的慈悲與加持,能去眾生的各種煩惱。

  若是這家中的姑娘都能和楚維琇一樣貼心、孝順、懂事,那的確是沒有了各種煩惱了。想到楚維琇那笑顏如花的臉龐,章老太太不由感慨萬分。

  楚維琳一言不發,直到李氏和楚維琛前後進來,才抬起了眼皮子。

  李氏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她們離開頤順堂時就遇見了楚維琳。結果不過這麼點兒工夫,章老太太又請了她們回來,這到底又是出了什麼樣的狀況?

  是不是楚維琳說了什麼?

  思及此處,李氏偏過頭去看楚維琳,見她眼眶微紅,李氏心裡咯登一下,隱約就覺得更加不妙了。

  楚維琛也瞧見了。她抿著嘴唇微微皺起了眉頭。卻也沒有主動說話。

  等兩人都落了座,章老太太便又讓渝媽媽關窗,讓冬青守在門外。便是楚倫煜兄弟回府後來請安,都不許放進來。

  李氏見狀,手心泌了一層冷汗,左思右想一番。也沒想到楚維琳會告什麼狀,楚維琛的錯事不少。但章老太太已經是樣樣都曉得的了,哪裡還能再打一耙。

  章老太太盤了腿,斜斜靠在羅漢床上的几子上,聲音壓得低沉:「老婆子也是剛知道。左胸口有黑痣的不是維琛,是維琳。」

  低緩的聲音一字一字說著,如一把錘子。一下一下敲打心扉,李氏被章老太太的慎重驚了驚。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這話後頭的意思,反倒是楚維琛思緒活絡,一聽這話就瞪大了眼睛,直直盯著楚維琳的胸口,想看穿了去。

  屋裡都是女眷,這個當口也不講究什麼,在章老太太的示意下,楚維琳解開衣扣,鬆開了領口,將將把黑痣的位置露了出來。

  白皙幼嫩肌膚上,一顆黑色小痣清晰扎眼,楚維琛的臉色發白,看了眼章老太太,又看了眼整理衣服的楚維琳,道:「你懷疑是我胡說八道去了?」

  楚維琳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楚維琛可不管她作何反應,一下子站了起來,聲音發抖:「不說旁的,我根本不曉得你胸口有黑痣!退一萬步說,便是我知道了,我也不會去外頭胡講八講!」

  楚維琛會否認這件事,是在章老太太和楚維琳的意料之中的,換作是誰,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都不會自己認下這樣的罪名。

  從章老太太狀似平靜實則帶了怒氣的神色裡,楚維琛就明白了她是在疑心的,慘白的面色猛得就漲紅了,吸了吸鼻子道:「是,都是楚家的姑娘,沒有哪個該比哪個好。嫡出的姐妹各個平順,為何到了我這兒就要被禮國公府的那什麼亂七八糟的三公子逼著去做貴妾?我說什麼都不會去做妾!

  我是前路堪憂,是不好了,我就算是嫉妒、憤怒,我吵我鬧我做什麼不成?我把六妹妹拖下水了我就能脫身了?這事情鬧大了,外頭還不是看我的笑話?

  既然我自己摘不出去,我把六妹妹弄進去做什麼?」

  楚維琛越說越急,說到了後頭眼淚簌簌而下,她著急她緊張,要是沒有長輩在場,楚維琳這般質疑她,她說不准又要壓不住脾氣動手了。

  李氏這會兒已經明白過來,急切地想替女兒解釋一番:「老太太、維琳,維琛雖然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但這麼不要臉不要皮的事情是真的沒做過的。老太太,定是有人藉機煽風點火,想惹事哩。」

  章老太太瞇著眼睛沒有說話,楚維琳卻是認真琢磨起了楚維琛的這番話語。

  她很熟悉楚維琛,這個五姐姐不是一個心機重、城府深的人,相反,楚維琛行事全憑意氣,很多事體都是一時衝動,根本沒有章法可言。

  楚維琛會挑事,三言兩語地想叫別人作了槍,偏偏她那些伎倆不高明,人人都看得出來;她也會自己動手,但每一次都是衝動之餘就出手了,做了之後又是慌又是怕,自個兒都不曉得怎麼收拾殘局,只能躲著避著,巴不得能夠瞞過所有人。

  這樣的楚維琛,真的會把她胸口黑痣的事情偷偷傳出去嗎?

  況且,就像楚維琛說的,把楚維琳拖下水,她也一樣脫不了身,反倒是會把章老太太和幾個叔伯在替她想法設法謀求遠離禮國公府的路子給堵上。

  可要不是楚維琛做的,又是誰想挑撥離間,藉機尋事?

  一時之間,沒有答案。

  楚維琳在思忖的這些,章老太太也在思考,沒有證據證明是楚維琛做的,她難道就因為兩個姐妹不和睦就一定要讓楚維琛認錯不成?

  細細思量了之後,章老太太有自己的處置方式。

  若是做過了這樣的事情,怎麼懲罰都不為過,若是真沒做過,幕後的黑手要揪出來,但也要給楚維琛一個狠狠的教訓!

  都已經及笄了,能夠說親嫁人的大姑娘了,說話做事還這麼沒有規矩,給一家上下添了多少事惹來了多少麻煩,要是不讓楚維琛長些記性,以後嫁去了別人家裡,也是一個禍害。

  拿定了主意,章老太太拉長著臉,喝道:「什麼都是你說的,你說不要去禮國公府,就能輕輕鬆鬆地不去了?你說不是你做的,就讓老婆子直接點頭說不是你?這裡頭多少事情,你想過沒有?先去祠堂跪著,沒有我的吩咐不許起來!自己想想清楚,後頭再收拾你!」

  李氏心痛不已,啞著聲要求章老太太開恩,可一見老太太那油鹽不進的樣子,就曉得說什麼也沒有用了。

  楚維琛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淚,清了清嗓子,轉過身與楚維琳道:「我做過的我會認,不是我做的,哪個也別想把水撲到我身上來!」

  四目相對,楚維琛眼底的惱意和憤怒是那麼的真切,根本沒有說謊話時、被揭穿時的那種驚慌和閃避,這一瞬間,楚維琳是相信楚維琛說的話的,可她也知道,她最好不要插嘴。

  兩人交惡已經是實情了,楚維琳便是出口幫楚維琛說幾句好話,對方也不會領情,不讓楚維琛受些教訓,以後還不知道要給她再添多少是非,再說了,章老太太定了要罰,她又何必多嘴呢。

  楚維琛咬著唇往外走,李氏匆匆告了罪,跟著出去了。

  章老太太只覺得渾身都疲憊不堪,倦意襲來,便讓楚維琳也告退了。

  楚維琳回了清暉苑,稍稍用了一碗粥添了添肚子,靠著引枕一句一句琢磨楚維琛說的話,還未想明白會是哪個挑事,就見流玉挑了簾子進來了。

  流玉臉上沒有絲毫笑容,她匆匆上前,附耳與楚維琳道:「姑娘,不好了!五姑娘跟著五太太先回了屏羽苑,說是擦了臉換身衣服就去祠堂,哪知道她趁著屋裡人都不注意,拿剪子絞了頭髮!」

  楚維琳聽見了自己重重的抽氣聲。

  不如絞了頭髮做姑子,這句話楚維琛親口說過,但楚維琳只當她是一時氣話,此時也沒有被禮國公府逼得無路可退,根本無需這般極端。

  姑娘家看重烏黑長髮,楚維琛又是這個年紀了,這麼絞了頭髮,分明是和章老太太硬碰硬了。

  楚維琛心氣太高,又是衝動易急易怒的性格,若真是莫須有的罪名,她可真是會嚥不下這口氣的。

  只是,這樣的做法傳到了頤順堂裡,吃虧的肯定會是楚維琛。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躺著歇了沒多久,就接到了屏羽苑裡傳來的信,氣得頭暈眼花,重重拍了拍床板:「真是出息!這是要挾老婆子我嘍?外頭的事體還沒弄清爽,她就曉得尋事惹事!告訴倫栩媳婦,維琛再不老實,她們娘倆就給我滾回將軍府去!」

  渝媽媽又是安慰又是勸解,好不容易讓章老太太平靜了些,這才出了屋子,可章老太太說的那番氣話,她是不敢一五一十地去和李氏說的。

  讓冬青和冬葵伺候好章老太太,渝媽媽走了一趟屏羽苑,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氏拐彎抹角地說了幾句,曉得楚維琛頂著剛剛及肩的頭髮去跪了祠堂,她才長長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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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烏龍(五)

  屏羽苑裡,燈火通明。

  此刻將近二更天了,換作往日裡,這個時辰怕是要去了幾個燈籠,才好讓主子們收神寧心。

  寶槿打燈走在前頭,流玉扶著楚維琳進了院子,守門的丫鬟雖不曉得傍晚時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但自家五姑娘的事兒與面前的六姑娘脫不了干係這一點還是都曉得的,一時只知道低頭問安,再不曉得該不該把人引進去。

  沒有引,卻也沒有攔,楚維琳乾脆筆直往裡走,到了正屋外頭才叫李氏的丫鬟給擋了。

  楚維琳望了一眼依舊亮著燭火的正屋,道:「五伯娘歇下了嗎?」

  丫鬟支支吾吾,直到裡頭聽見了動靜才有一婆子來請楚維琳進屋。

  李氏已經在內室躺下了,她半點睡意也無,靠著引枕躺在拔步床上,整個人憔悴極了,雙眼佈滿了紅絲,她勉強擠出了笑容請楚維琳坐下:「這麼晚了,維琳怎麼過來了?」

  楚維琳沒有直接答,她的目光停在了李氏抓在手心的那又粗又長的烏髮上,顯然李氏是傷透了心,這才緊緊抓著不願意鬆手。

  「我聽底下人說,五姐姐絞了頭髮,我嚇了一跳,以為是傳錯話了,」指了指那頭髮,楚維琳道,「看來是真的……」

  李氏長長歎了一口氣,目光晶瑩搖了搖頭:「都說知女莫若母,但我竟也不曉得她在想這樣的事情,是我沒有防備……」

  說著說著,李氏重重咳嗽起來。咳聲沙啞發悶,她實在不舒服極了,可楚維琛惹了這麼大的禍事,章老太太正在氣頭上,她怎麼敢請大夫?叫人再胡亂編幾句,章老太太指不定就以為是她故意稱病抗衡了。

  「五姐姐呢?」楚維琳開口詢問。

  楚維琳是來尋楚維琛的,這事情蹊蹺太多。不是楚維琛絞了頭髮挨了罰就能了的。要是不弄明白,誰知道還會再出什麼事端。

  「去祠堂了,」李氏一提起來就心痛不已。雖說是夏日裡,但跪上一夜還是損了身子的,「我讓人看著她,就怕她一個衝動再做出什麼事情來。維琳。不是伯娘護短要替維琛說話,你姐姐她就是個急脾氣。做事顧前不顧後。你自個兒也曉得的,她推你,其實就是推你,沒想過你背後是山石還是湖水。她不是奔著謀你性命去的。你可能不記得了,她小時候和維瑚鬧,不就是兩個人你推我我拉你的。最後打成了一團嗎?是我沒把她的性子磨好,才會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回的事,我相信她沒做過。」

  李氏說的都是實在話,楚維琛絞頭髮,是因為楚維琳,可事情的根源不在楚維琳身上,她要是和楚維琳擰上了,在章老太太看來就是不知悔改、不服管教,對她們母女沒什麼好處。

  再說,自個兒也是女人,換作她是楚維琳,莫名其妙被拖下水,才不會去管這種鬧心的事情呢。

  楚維琳靜靜聽完李氏的話,雖然楚維琛兩次推她都推出了事,但她自己也清楚,純粹是站的地方不巧,要說楚維琛處心積慮謀害她,她這個姐姐還真沒那個本事。

  「我曉得,伯娘,我去和五姐姐說說。」

  楚維琳又稍稍坐了會兒,便起身往祠堂去。

  遠遠的,就瞧見楚維琛跪在祠堂外頭,而讓楚維琳詫異的是,一旁還站著一個人,卻是楚維瑢。

  「四姐姐?」楚維琳快步上前,走得近了,才瞧見楚維瑢面色慘白,簌簌落淚。

  「這算什麼事?一會兒扯上了什麼禮國公府,一會兒又絞了頭髮要做姑子,」楚維瑢氣得直喘,「你要折騰,等這家裡就剩你一個了再折騰!你這是要活活拖累死我們嗎?」

  今日冰人進府說了什麼,璋榮院裡是不曉得的,直到夜裡楚維琛頂著亂糟糟的頭髮走過穿堂、花園,出現在了祠堂,整個楚府內院都唬了一跳,雖還不知道緣由,但這個結果已經讓所有人都嚇壞了。

  楚維瑢一聽說就幾乎暈過去,匆匆趕來了祠堂卻被楚維琛連番嗆聲,她氣極惱極,見楚維琳出現,不由拉著她直倒苦水:「六妹妹你告訴我,到底這是為了什麼?好端端的非要弄出這麼多事情來,這還讓不讓我們做人了?」

  楚維琛一肚子火氣沒處散,見了楚維琳越發火大,又聽了楚維瑢的哭哭啼啼,譏道:「怎麼就做不得人了?我做姑子礙著誰了?你不稀罕,我也不會給你念平安經。」

  「你是誠心向佛才要修佛的嗎?你……」楚維瑢氣得仰倒,她本就不是牙尖嘴利之人,急到了後頭,只能落淚。

  「一碼歸一碼,你那好人家是三伯父坑沒的,不是我,你要撒氣尋他去!」楚維琛揚起頭,道,「這個顧家還沒黃呢,反正你也不喜歡,要是黃了說不准你還開心些。」

  「你!」

  楚維琛可不管楚維瑢,她只掃了楚維琳一眼,意思相當的明白,她做了的事情就是做了,她沒做過的事情,她不認。

  邊上的婆子不能讓她們三個沒完沒了地爭下去,好言勸了楚維瑢,這才扶著她先回去了。

  楚維琳望了一眼祠堂內的牌位,示意流玉和寶槿顧著些四周,與楚維琛並排跪下。

  這番舉動出乎了楚維琛的意料,她詫異看著楚維琳,抿著唇道:「不用來裝好心,還是你覺得冤枉了我,愧對了祖先?」

  「就算冤枉了你,我的罪過也沒大到需要徹夜跪祠堂。」楚維琳涼涼道。

  哼了一聲,楚維琛撇過頭去。

  聲音壓得低低的,楚維琳只與楚維琛道:「你再不甘,也不該絞頭髮,我去看了五伯娘,她死死拽著你的頭髮。」

  提到了李氏,楚維琛的眼底閃過一絲愧疚,但她很快就調整過來,道:「你與其來和我說這些,不如查一查是哪個去外頭胡說八道了。」

  這等私密事,知曉的人極少,而且也不會掛在嘴皮子上在日常閒扯時說漏了嘴,定然是故意為之的,這一點楚維琳很清楚。

  「五姐姐,以我們的關係,也無需旁人再挑撥什麼了。」

  楚維琳話音一落,楚維琛的眉頭皺了皺,但她也不否認,她們兩個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最好也就是當著外人的面擺個笑臉,要心合,根本不可能的,也沒有再挑撥的價值了。

  總歸都是姓楚,兩位老太太也在,不可能讓她們真的拚個你死我活。

  「五姐姐,你說,做這事的人圖的是什麼?她想害的是誰?是你還是我,還是三房,還是楚家?」

  楚維琳問得極其平靜,但這一連串的問題把楚維琛問懵了。楚維琛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她沉默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把這一個個問題在腦海裡盤旋起來。

  把楚維琳的黑痣張冠李戴到楚維琛身上,傳揚了開去,楚維琛的名聲是毀了,但楚維琳成親後又要如何去解釋?

  這是要把三房的姑娘都毀了,還是要把楚家這麼多姑娘都牽扯進來?

  一時之間,無數個念頭劃過楚維琛的腦海,左思右想都不明白,她輕咬了下唇,半響悶聲道:「在這兒想破了腦袋,不如把那人揪出來問一問。」

  這麼簡單粗暴,到還真是楚維琛的做法。

  楚維琳也知道這個法子,但一時之間,哪裡去找這個躲在陰影裡的人?去問張冰人,問禮國公府,那根本是走不通的。

  不過,和楚維琛溝通過這個問題了,好歹能讓她曉得這事情不是她以為的那樣輕鬆簡便,以後說話做事能多想幾步,也免得長輩們在想方設法解決,家裡卻有人扯了後腿。

  頤順堂裡此刻也安心不得,楚倫栩漲紅了臉,手足無措站在一旁,對著面色陰鬱的楚倫灃和楚倫煜,許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楚倫灃內心裡氣得不行,他們剛剛握住了禮國公府裡軟肋,想要讓他們應接不暇沒空來管什麼親事不親事的,哪知道後院起火,楚維琛絞了頭髮也就絞了吧,偏偏還要叫這麼多下人都瞧見了,這還怎麼管得住這麼多嘴?

  想訓話,可一想到自個兒不久前也有這麼一樁不體面的事情,楚倫灃也開不了這個口了。

  一時都僵在這兒,還是最後楚倫煜看不下去,打了個圓場,拉著兄弟們把事情都定了下來,又去尋了楚倫凜來。

  京城裡,還沒有胸口黑痣的傳聞,張冰人和禮國公府的目的是結親,並不是讓兩家徹底撕破了臉皮,此刻佔了先機,自是端著架子等過幾日再上門一次,可哪知麻煩事突然找上了門。

  已經西歸的老公爺和小公爺當年的事情相當不體面,皇上已經是手下留了情了,偏偏就有人不消停,前幾日把舊事翻出來說笑,禮國公府中幾位公子正喝酒,聽了那些話自是下不了檯面,雙方互不相讓,嘴皮子打架,到了最後,竟是冒出了些對萬歲不敬的話來。

  酒後失言,說的又都是以下犯上的話,自是有人揪著不放,鬧大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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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烏龍(六)

  這些年來,禮國公府中本就是大事小事不斷,幾個叔伯為了爭權奪勢,彼此傾軋。

  此刻被追究起來,裡頭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也跟著被牽扯出來,一時之間,這熱鬧的樣子竟然比當年老公爺犯事時更盛。

  最最叫人詫異的是被請入宮中問話的小世子。

  對於這麼一個年幼的孩子,太后和皇后是存了些憐憫的心思的,等真的問了幾句話,雙雙都難掩驚愕和詫異。

  狂妄自大,目無尊卑,說話做事毫無禮節章法,這哪裡像是勳貴人家出來的小主子,連地裡打滾的貧民之子都比他懂事得多。

  傳到了聖上耳朵裡,自然是越發氣憤了。

  孩子長成了一個什麼脾氣,全看家中管教,這分明是禮國公府中特意為止,故意把小世子教成了這個樣子。

  打壓對於一個人來說,興許會磨練出他堅韌的性子,但如果是寵溺,卻會徹底毀了一個孩子。

  捧殺,比什麼都簡單。

  若沒有幾位公子酒後失言的事情,等小世子長大後鬧出些什麼事情來,又有其他叔伯家的子嗣靠這些年拼一個好名聲,這爵位落到了誰的頭上還真是就不好說了。

  聖上行事,自是雷厲風行。

  禮國公府幾日之內連遭變故,連自保都難了,按說是顧不上旁的事了。可偏偏他們把楚家看作了救命稻草,根本不肯放手。

  張冰人再次登門來,因著情勢大不如前,這一回轉了口風,求娶正妻。

  章老太太無需再給對方任何面子,把人請了出去。

  禮國公府哪裡嚥得下這口氣,自是把什麼五姑娘私自出府、私相授受、私定終身之類的事情張揚了開去。

  私自出府是不假。但後頭的事兒都是信口雌黃。楚維琛只恨她是一個姑娘家,不能出去和對方對峙,楚維琛氣得牙癢癢。連連摔了不少東西。

  真話少,假話多,楚府自然不會讓禮國公府再亂潑髒水。

  京裡百姓前一回就見過了楚府為了嫁出去的姑奶奶吃了虧,一怒之下告了官。私底下也在猜著這一回會不會又鬧到對簿公堂。

  而這一次,楚家人呈上的不僅僅是一紙訴狀。還有一截斷髮。

  被禮國公府信口開河,污了名聲的五姑娘為了自證清白絞了長髮。

  五姑娘現在的頭髮只是剛剛及肩,楚府那麼多僕婦親眼見過,也沒有哪個去追究時間對不上。一股腦兒說著禮國公府欺人太甚。

  世人同情,越發見不得上躥下跳的禮國公府,哪裡還會信他們說的那些話。

  楚維琛雖是挽回了些名譽。但也不能全然脫身。

  這一場是是非非,多的是看戲的人。可楚家牽扯其中,變成了個唱戲的,自然不會有多舒坦。

  顧家那兒多少有些不滿,但一來他們顧家本也比不得楚家,二來兩家原本就是姻親,顧十一爺和楚維瑢連婚期都已經定下了,這個時候把這親事往外推就太不厚道了,叫人添油加醋傳一傳,顧家也落不下什麼好名聲,便只讓族中幾個體面的女眷來楚家走了個過場,既擺了姿態又不落人閒話。

  楚維瑢端坐著聽了顧家人的話,白皙臉龐漲得通紅,顧家人前腳出了璋榮院,她後腳就哭倒在自個兒屋裡,話裡話外都是楚維琛害慘了她。

  楚維琛的日子過得也不太平,對著鏡中短短的頭髮,每次連梳頭都變得難熬了,有婆子建議她戴些髮片,被她嗆了一頓,再不敢提了。

  李氏每日見她時神色還算平靜,等背過身又要落淚。

  李氏原本以為,外頭都曉得是禮國公府尋事,楚維琛又絞髮自證清白,雖然不至於說讓人稱讚,但好歹多了幾分同情,等將來說親的時候說不定能有些好處,可這幾日看下來,似乎並不是那麼一回事。

  將軍府裡,李大太太使人傳了些話來,李氏左思右想才理清楚了其中的道道。

  尋常人家不敢攀楚家,可與楚家門當戶對的多是姻親,還有些經常走動見過楚維琛的人家,她們具是曉得楚維琛的性子的,不管有沒有這麼一樁事情,那些人家對楚維琛都沒露過什麼心思,甚至有直白的,根本不信這件事體楚維琛沒有一絲一毫牽扯其中,這京裡勳貴世家官宦一抓一把,禮國公府上為什麼就點名道姓地非要扯上楚家五姑娘?自然是有道理的才對。

  李氏又是無奈又是傷心,怪來怪去也只能怪自己沒有把楚維琛的性子養好,也不知道現在開始拘束起來,能不能糾正一些。

  而在府外,南大街附近的一個小胡同裡,寶蓮正拎著籃子從街上回來。

  秦媽媽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爽利,胡禮的媳婦胡陳氏又挺著八個多月的肚子,胡禮在外謀生,寶蓮一個人伺候兩個真有些吃不消,便請了個小丫鬟搭把手,也能幫著煎藥。

  今日是胡陳氏想吃街口的包子,寶蓮便去買了,順便帶回了秦媽媽的藥。

  還未走入自家大門,就瞧見了賣貨郎停在了隔壁門外,正和買胭脂的姑娘說著話。

  彼此打了個招呼,寶蓮正要進去,卻被那姑娘拉住了:「寶蓮,你是大戶裡出來的,最懂這些了,幫我看看哪個色兒好看?」

  自打在這兒住下,曉得她是楚府裡的大丫鬟,人人採買水粉、買布作衣都喜歡來問一問寶蓮的意見。

  寶蓮正要低頭去看那胭脂,賣貨郎突然冒出來一句:「王家姐姐,這個就是你說的楚府出來的姐姐?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楚家五姑娘那個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寶蓮的笑容一滯,緩緩道:「我出府半年多了,現在也不太曉得了。」

  賣貨郎見問不出什麼來,也就住了嘴,王姑娘買了胭脂,等賣貨郎走遠了,才挽著寶蓮,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寶蓮實在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指了指手中的籃子:「我嫂嫂等我給她送包子呢。」

  王姑娘咯咯笑了:「寶蓮你真是孝順,明明是撿回來的,又照顧養母,又照顧嫂子,可真是再貼心不過了。也不知道你那親生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把你這麼個寶兒給丟了,嘖嘖……」

  這個話題,比前一個更讓寶蓮不舒服,但她面上依舊笑容不減:「是娘教得好,她養我教我,我自該孝順的。」

  「你要是真孝順,不如回府裡當差去?」王姑娘建議道,「在這兒,以後能有個什麼好出路,你回你家姑娘身邊去,她素來疼你,又是奶姐妹,以後不說別的,做個商家小娘子還是可以的,到時候吃好穿好,你養母也能過得平順些。」

  「等嫂嫂生了孩子再說吧,」寶蓮推托了兩句,便尋了個由頭脫了身。

  等忙乎完了,寶蓮坐在屋裡支著下巴出神。

  也不知道姑娘這段日子怎麼樣了……

  想著想著,突然又冒出了王姑娘白日裡說過的那幾句話,她思忖了許久,才長長歎了一口氣。

  從七夕邁入了中元,各家忙著自己的事情,禮國公府也是塵埃落定。

  爵位畢竟是太祖爺御筆親封的,聖上還是沒有削爵,但世子的幾位叔叔堂兄都被揪了各種錯處,發配的發配,充軍的充軍,只留下小世子一根獨苗,由宮裡選了教養的太監和嬤嬤,若能教回來,自是好的,要是教不回來,沒有了世襲,其實也和削了爵位沒什麼兩樣了。

  頤順堂裡,楚維琳正在讀著楚證賦的家書。

  章老太太眼神不好,這些家書具是晚輩們來念的。

  楚維琳一面念,一面研究著楚證賦的字,挺拔如松,自有一股氣勢,她甚至從中尋到了一點兒楚倫煜的字的相似處來,想來是因為父親也是從小臨摹著祖父的字的緣由吧。

  信上簡單明瞭地說了幾樣事情,最主要的一樣,是因為有事要面聖,楚證賦會在夏末啟程回京一趟。

  這讓楚維琳詫異不已,前一世,祖父沒有送回來這麼一封家書,也沒有回京,便是楚倫煜突然亡故,他也沒有回京。

  這一世,到底又是哪裡變化了,才會有這麼一樁事體冒出來呢?

  聽說了楚證賦要回來,章老太太也沒什麼情緒起伏,等楚維琳念完了,便又叫了何氏過來說些中饋上的事情。

  何氏提了幾句楚維瑢的事情。

  婚期近在眼前了,璋榮院裡倒也不匆忙,該準備的事,該請的人也都一一齊備了。

  這一回請的人少了許多,考慮到畢竟剛出過禮國公府這樣的事情,來的人越多嘴也就越雜,又是嫁庶女,比不得楚維琬出嫁的時候,人少一些也說得過去。

  楚維瑢為此又哭了一次,道理都是懂的,可就是心裡存了一股氣嚥不下去,越發覺得這親事痛苦萬分。

  顧氏甚至來和何氏倒過一番苦水,本是親上加親的好事,如今看來只怕她要裡外不是人了,叫何氏好言勸了幾句,才搖著頭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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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意(一)

  才將將邁入了八月,空氣裡就全是桂花香了。

  許是家中要辦喜事了,這段日子的陰霾也漸漸散去,人人臉上都添了些笑容。

  趁著屋外日頭正好,楚維琳乾脆挪到了院子裡,一面繡著手中帕子,一面和流玉說話。

  滿娘提著一籃子桂花進來,笑著道:「姑娘,這些花曬一曬,正好熬點粥。」

  楚維琳聞言便笑了,流玉不住點頭,道:「還能做些桂花糕。」

  正說著這些,看門的小丫鬟快步進來,她極少和楚維琳說話,還未開口就有些膽怯,只能低著頭盯著鞋尖,道:「姑娘,前頭傳了話過來,說是寶蓮姐姐來給您磕頭了。」

  寶蓮?

  楚維琳愣怔,寶蓮出府半年多了,這還是頭一回來。

  人來了,自是要見的,楚維琳喚來了寶槿,讓她出去迎寶蓮。

  坐著等了一會兒,寶蓮便挽著寶槿的手進來了。

  在外頭生活,不比府裡太平,寶蓮便是有些體面衣服都不敢穿,具收起在了箱籠了,今日要進府裡來才又翻出來,取了些楚維琳從前賞的首飾戴上。

  瞧著倒是和從前無二,楚維琳正感慨,就見寶蓮彎著眼睛笑了。

  寶蓮恭敬磕了頭,便在楚維琳身邊的杌子上坐下,道:「這幾個月一直來念著姑娘,原本過年過節的時候都想來的,可想到正是府中走親的時候,怕給姑娘添麻煩就沒敢來,而且,娘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

  提起秦媽媽的身子,楚維琳也覺得揪心。細細問了奶娘一家的情況。

  「嫂嫂如今這胎是穩著了,穩婆說就在月末或是下月初了,算一算時間,等嫂嫂出了月子,正好要到姑娘出閣的日子了,」寶蓮說到這兒轉了轉眼珠子,道。「等到了那時候。奴婢便能回府裡幫忙了。」

  這是寶蓮頭一回表露出一些想回府裡做事的意思。

  她還是奴籍,之前以照顧秦媽媽為由出府去,這家裡自然不會有人攔著。但只要她不提,清暉苑這兒也不提,她便能跟著秦媽媽和胡禮一家在外生活,無需再回來做伺候人的事情。

  楚維琳心裡多少存了些疙瘩。自不會主動去開這個口,但寶蓮這會兒提出來。她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便笑著道:「最最要緊的是奶娘的身體,還有奶哥哥那兒的事情,女人家生產坐月子都是大事。等她們好些了,再說旁的事。」

  寶蓮沒想到楚維琳沒有直爽的答應,可再想一想姑娘說的這些話。也確實是這個道理。她是以照顧秦媽媽為由出府的,秦媽媽身子未好。她怎麼能說回來就回來了呢。

  撇過了這樁事,楚維琳偏著頭和寶蓮說些市井閒話。

  寶蓮自是說了前一陣子沸沸揚揚的楚家和禮國公府的事情,道:「奴婢聽著可真揪心,五姑娘真絞了頭髮了?哎……五姑娘這個年紀,這一兩年都不好說親了。」

  「是啊……」楚維琳應了一聲,本想繼續說一說這其中的條條道道,可話到了嘴邊還是覺得不妥當,便轉而道,「外頭現在在傳些什麼?」

  寶蓮想了想,提了一樣:「瑞喜班的事情。姑娘曉得這個戲班子的吧?」

  楚維琳點了點頭。

  瑞喜班是這些年京城了裡有名的戲班子了,好幾次入宮裡唱過戲,去年春節裡宮裡給常府賜戲,來的就是瑞喜班,楚維琳當時也聽了的。楚維琳不懂戲,也就是隨意一聽,直到後來聽杜家幾個姐妹說了,才曉得瑞喜班的那位紅角兒蘇子毓厲害得緊,連娘娘們都捧他。

  「七月裡唱大戲的也不少,瑞喜班連軸轉,那個蘇公子就有些扛不住了,嗓子啞了些,」寶蓮一面說,一面拿手指了指咽喉,「可各府裡請他們去唱戲,又不能推拒了。那日正巧是城東那姓陳的大戶請街坊們聽戲,就在東街口搭了戲台,好多人得了信去看呢。班主和陳家說了蘇公子唱不出聲來,由另一個唱旦角兒來頂上。陳家說什麼也不同意,硬要逼著蘇公子唱,到最後還是正巧經過的常家六爺添了些綵頭,掏了銀子,說不要蘇公子唱了,換另一個登台叫他聽一聽……」

  楚維琳聽到這兒眉頭緊緊皺了,突然問了一句:「登台的是不是姓蘭?」

  寶蓮眼睛一亮,忙不迭點頭:「姑娘曉得這事兒?就是那位蘭公子,聽說唱得還不賴,得了常家六爺大賞呢。」

  面上沒有表露,心裡卻忍不住冷笑。

  她不曉得陳家擺戲台的事情,但她曉得常郁暉和那個姓蘭的戲子之間根本就是不清不楚的。

  前世,是在葉語姝死後,常恆熙才發現了常郁暉的那些惡性,虐打髮妻、在外養娼妓,甚至是男女不忌養了戲子小倌,蘭公子便是其中一位。

  上一回,楚維琳就猜測過兩人是在去年春節聖上賜戲時就認識了,現在看來,到了這個夏天,常郁暉也正在捧著蘭公子。

  若是現在就讓葉家人發現了常郁暉的這些行事,興許真的能救葉語姝於水火了。

  可楚維琳偏偏就是一個內宅待嫁的姑娘家,有心,但實在是無力。

  又提了些府外的事情,眼看著時候不早了,寶蓮便起身告辭。

  楚維琳讓寶槿準備了些糕點帶上,道:「你曉得我的,奶娘愛吃的東西我都忘了,嫂子孕中口味多變,我也拿捏不準,便讓寶槿甜的鹹的都備了些。」

  寶蓮接過那漆黑雕了梅蘭竹菊的食盒,應道:「奴婢替娘和嫂嫂謝過姑娘了。」

  等寶槿送了寶蓮出去,楚維琳也讓流玉扶著她回了屋裡。

  「我估摸著,等嫂嫂出了月子,要是奶娘身子還安穩,寶蓮會再來提一次。」楚維琳接過茶盞,抿了一口,輕聲道。

  流玉笑著道:「寶蓮總歸是姑娘的丫鬟,若外頭的事情妥當了,想回來也是常理。」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楚維琳總是有些疙瘩:「我也不擔心別的,就盼著她在外頭住了幾個月,人沒有那麼浮躁了,要是奶娘能多多勸她幾句,她能聽進去,也是一個得力的。」

  關於寶蓮的事情,流玉不好說太多,只順著寬慰了幾句。

  過了兩日,桂花糕做得了,自是要各房各院送去,只章老太太那兒,是萬萬送不得這些的,楚維琳便讓滿娘另準備了糕點,親自送了過去。

  章老太太讓冬青把東西放在一旁,問道:「前兩天寶蓮回來過了?說了些什麼?」

  兩人那日下午是坐在院子裡說話的,好些人都聽見了,楚維琳也不瞞章老太太,把寶蓮想回府的念頭給說了說。

  章老太太頷首,這些事情她無需插手,也懶得插手,但想到寶蓮畢竟伺候了這麼些年,又是秦媽媽的養女,便道:「她還算個得用的,你估摸著來吧。」

  這意思便是要楚維琳點頭了,她昨夜是仔細思忖過了,要是不同意寶蓮回來,聽起來是她這個做主子的刻薄,等寶蓮回來後,她也要上轎了,這帶不帶寶蓮去婆家,還是能再琢磨琢磨的。

  到了楚維瑢上轎的前一夜,照著規矩依舊過去了璋榮院裡哭嫁。

  楚維瑢本就哀戚,等姐妹們一哭上,哪裡還收得住眼淚,幾乎哭倒在床頭。

  黃氏進來看了一眼,見她這個樣子,雖有些見怪不怪,但也還是提醒了一句:「莫哭過頭了,明日頂著兩個紅腫的眼睛還怎麼見人?」

  楚維瑢只好吸了吸鼻子,等黃氏走遠了,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一旁的楚維琳在心裡不住搖頭,在娘家哭成這個樣子,等去了顧家,不曉得還要哭上多久。

  前世時明明是高高興興出嫁的楚維瑢,今生依舊是嫁給同一個人,她的態度卻有那麼大的區別。

  思及此處,不由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自嘲。

  她也不用去說楚維瑢,自個兒也是半斤對八兩,前世她是被逼著憤恨上轎,這一回,雖新郎還是常郁昀,好歹是不用叫人一陣威脅逼迫了。

  哭嫁哭得有些晚,第二日便有些打不起精神來。

  寶槿手腳麻利地替她更衣梳頭,在頤順堂裡磕了頭,就去了璋榮院。

  楚維瑢的屋裡已經到了不少人了。

  興許是正日子的關係,楚維瑢沒有再哭喪著一張臉,雖還是沒笑容,她的眼睛也紅腫,鏡中模樣根本沒什麼新嫁娘該有的樣子,但已經讓瞧著的人鬆了一口氣了。

  依著規矩,全福夫人笑盈盈地梳頭絞臉,又依著時辰,讓她去了聞老太太和父親嫡母跟前磕頭。

  外頭已經聽得見鞭炮聲了,等催嫁喜娘來了,蓋上紅蓋頭之前,楚維瑢的目光停駐了站在角落裡的韓姨娘身上。

  眼淚不受控制地就要落下來,好在蓋頭落下,遮擋了里外,也沒人看到楚維瑢哭了。

  楚維琅背著楚維瑢上轎,等送了新娘出門,府裡的宴席也準備好了。

  這一次請的都是熟悉的姻親,楚維琬亦和世子一道回來送嫁,在席面上便坐在了姐妹們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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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意(二)

  這麼多人一道用喜宴,有些話便不知道怎麼開口,就只是抿唇對視笑了。

  等散了席,楚維琳挽著楚維琬避開了人,一道細細說了會子瑣事。

  直到前頭男人們也散了,楚維琬才和眾人告辭。

  楚維琳一路送到了二門上,看著連翹擺了腳踏子。

  楚維琬上車之前突然轉過了身,含笑與楚維琳道:「四妹妹回門那日我就不過來了,下回再見,就是你出閣的那一日了。」

  話一說完,楚維琬扶著連翹的手上了車,留給楚維琳一個娉婷背影。

  她望著姐姐那鵝黃色的裙角許久沒有回神。

  總覺得很遠的事情,突然之間真的就要到眼前了。

  分明記憶裡姐妹一道說著親事,趕著嫁妝的日子就像是昨日一般,也就是一個恍惚,從春天走到了初秋,似乎也就再眨一眨眼,她也要上轎了。

  垂眸時,腦海中突然浮現起了常郁昀的身影,清俊溫潤,仿若一盞沖泡得剛剛好的茶湯,模樣是好,但入口時卻有些說不清是苦還是澀。

  那不是喜歡和盼望,是另一種更加困惑和複雜的心態,縈繞心頭。

  但對著楚維琬,楚維琳依舊是笑了,衝著稍稍掀起的車簾裡的白皙臉龐輕輕點了點頭。

  三日後,所有人都在等著楚維瑢回門來。

  哪知從清早等到將近午時,馬車才出現在巷口。

  韓姨娘翹首盼著,等楚維瑢進了璋榮院,她不住地上下打量。

  一襲正紅本是最襯膚色的,可穿在楚維瑢身上。越發顯得臉色蒼白,便是唇上臉上具上了胭脂,還是能看出她精神不佳。

  韓姨娘的心突突跳了幾下,無奈這兒根本輪不到她開口,只能揣著乾著急。

  楚維琳和楚維璦並排坐著,兩人也都察覺到了楚維瑢的狀況,不由交換了一個眼色。

  等楚維瑢由丫鬟扶著磕了頭。聞老太太這才問了幾句這幾日的狀況。楚維瑢卻是一味搖頭,不肯多言。

  當著聞老太太的面,黃氏對楚維瑢的這個狀況也不會不管不問。便拉了她到身前,道:「怎麼來得這麼晚?」

  楚維瑢的身子瞬間一僵,眼眶發紅,楚維琳以為她又要哭了。哪知到最後也只是繼續搖頭。

  黃氏見此,也轉了個話鋒。道:「這幾日你姨娘一直念著你,一會姑爺就要過來,也沒有很多時間留給你們說話,不如就趁著現在到碧紗櫥裡說幾句話。也好讓你姨娘安個心。」

  黃氏一面說,一面給韓姨娘打眼色,韓姨娘會意。自是應了,畢竟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不肯說個道理,只和她一塊,興許就肯說了。

  等韓姨娘和楚維瑢去了碧紗櫥,黃氏和聞老太太說了一聲,起身去了外頭。

  回門極少有這麼遲的,既然楚維瑢不一定開口,便讓在前頭的楚維琅兄弟問一問顧十一爺,總歸要給女方家裡一個說法。

  可哪知,這兩位似是來時說好了的一般,都不肯道了其中緣由,叫黃氏一肚子不滿。

  等顧十一爺來磕頭,楚維琳才在這一世頭一回見到她的四姐夫。

  個頭高瘦,模樣俊朗,舉手投足之間有一股子書卷氣,這些和前世的印象相符,但她總覺得又有哪兒不一樣了,細細思忖了一番,才想明白是顧十一爺的神態,他的面上只有恭敬,沒什麼歡喜,便是目光顧到楚維瑢的時候,也不似那年一般滿滿的暖意。

  用過了回門宴,楚維瑢和顧十一爺早早就回去了。

  黃氏沒鬧明白箇中情況,顧氏也有些提心吊膽了。

  就因著楚維瑢那態度,前一陣顧氏就覺得不妥了,今日出了這樣的狀況,更是記掛在心頭,回娘家打聽了一趟。

  楚維瑢和顧十一爺不肯直說,顧氏去打聽時倒是順利。

  原來楚維瑢這幾日都有些磕磕絆絆的。

  認親的時候,因著是親上加親,顧家各房長輩待楚維瑢也是客氣,只有一個不懂事的小姑子尋事一般提了楚維琛的事情,楚維瑢下不了檯面當時就愣住了,等回了屋裡撲在床上哭了一頓。

  新婚裡大哭是不吉利的,顧十一爺嘴上不說,心裡也有些怨言,再傳去了長輩那兒,具是說楚維瑢不懂事。

  這麼一來,無異於火上澆油。

  今日回門,回門禮是早就備下了,偏偏臨出門檢查時發現了些問題,原也不是存心的,但這寓意就不好,有長輩覺得是叫楚維瑢落眼淚觸了霉頭,楚維瑢卻覺得是故意怠慢她。

  再重新備好,又等楚維瑢哭過了淨面梳妝,這時辰自然也就耽誤了。

  顧氏聽罷,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楚維瑢在新婚時哭泣是不好,但起因分明是那小姑子戳了痛腳,這可不是什麼小姑子不懂事,大約是有長輩藉著她的口,在認親時提這些事來給新媳婦下馬威的。

  至於那回門禮,大約真是個意外,兩家畢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姻親了,不會在這種事體上壞了關係,可有前一回的事兒在,落在兩方心裡都不痛快得緊。

  顧氏聽著娘家人絮絮抱怨了楚維瑢,越聽越是不舒服,換作從前,她是聽過了就算的性子,可這次是真的熬不住,衝口頂了幾句:「維瑢在娘家時雖說不上得寵,但也沒吃過什麼苦,受過什麼罪,這才剛成親,就給這麼大一個下馬威,這不是引著人小夫妻往不合的路子上走嗎?」

  顧氏是直言相告,落在了娘家人耳朵裡卻又是另一個滋味,覺得她是幫著婆家不顧娘家,楚家的姑娘既然嫁到了顧家,磨一磨性子也是應該的。

  話不投機,顧氏張了張嘴想說她高攀了楚家也沒被磨過什麼性子,可話到了嘴邊突然想到了聞老太太的行事,只要不犯事,老太太是不會沒事找事訓兒媳婦,但她就是會把身邊的丫鬟賜下來,賜了之後是沒逼著,顧氏尋個由頭打發了,老太太也不會找她麻煩,可到底心裡不舒坦。

  她怕說起來這個,娘家人會依樣畫葫蘆,那她可真是大罪過了,乾脆閉了嘴,只勸了楚維瑢幾句。

  楚維瑢真是最委屈的時候,抱著顧氏哭了一頓,便是顧十一爺回房來了都沒有鬆手。

  顧氏好不容易勸住了她,想再和顧十一爺說道說道,對方卻已經去了書房。

  從娘家回來,顧氏也是一陣長吁短歎,黃氏聽完,什麼話也沒說,不再提這些事情了。

  有婆子在背後偷偷說黃氏待庶女涼薄,楚維琳思前想後,卻不這麼認為。

  才嫁過去幾日,黃氏就上門去明示暗示一般的示威,等她前腳一走,後腳倒霉的不還是楚維瑢嗎?

  說起來,這也只有楚維瑢自己硬氣起來,改了這一點不如意就哭泣的毛病,好好過日子才是出路。

  明明前世時,楚維瑢和顧十一爺過得好好的,沒道理這一世就過不下去了。

  過了中秋,這天一日比一日涼爽了,等到了重陽,接連下了兩場大雨,中午不出太陽的時候,都有些冷了。

  楚證賦又有一封信送到。

  冬青拆開了信封,取出信紙呈到了楚維琳面前。

  楚維琳接過來,上頭的字跡讓她一時有些吃驚。那不是楚證賦的字,這字小巧、纖細,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她快速掃了一眼,信的口氣還是楚證賦的,大約是他口述,讓那女子寫下來的。

  抬眼看了章老太太一眼,又把視線收回到信紙上,楚證賦在外這些年,也有姨娘通房陪在身邊,這信怕是她們其中一個寫的。

  上頭的內容倒是格外簡單。

  他們一行在七月底的時候就出發了,已經過了淮水,在行上半個多月,在九月中旬就能入京了。

  楚維琳留意了下落款的時間,算上一算,他們應當會在這五六天裡抵達。

  章老太太聽罷,看也不看信紙,便讓楚維琳收了起來,又吩咐渝媽媽道:「老太爺也快入京了,使人去安排一下,帶著人去碼頭迎一迎,免得他回來說我們沒良心,這麼些年回來一次也沒個場面。」

  渝媽媽自是應下。

  楚維琳只垂手不語,她聽得懂這是反話,分明是在說楚證賦沒有良心,這麼些年也沒有回過京裡。

  章老太太和楚證賦之間的恩恩怨怨,楚維琳這個做孫女的自是不好多言的,乾脆眼觀鼻、鼻觀心,章老太太和何氏交代了一番楚證賦回來之後的安排,何氏一一記下。

  九月十四日,楚證賦一行的車隊入了京城。

  楚倫灃和兩個弟弟一道在府門外候著,等在巷口的小廝急著回來稟了,他們各自理了理衣衫。

  馬車停在了楚府門口,門房上的小廝正要上前擺腳踏,那車簾子淺淺掀開一個角,露出一張徐娘臉。

  楚倫灃領頭喚了一聲「姨娘」。

  對方頷首,道:「路上顛簸,老太爺身子骨不太舒服,這馬車直接入了後院吧。」

  這麼一說,自是不敢不從,楚倫灃上前從簾子裡望進去,見楚證賦躺在車上,滿臉倦容,他趕緊擺了擺手,示意馬車往後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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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8: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意(三)

  原本以為楚證賦回府之後會先在前院耽擱會兒,章老太太只讓兒子們出去迎,自個兒與媳婦、孫女、孫子們一道在頤順堂裡等著。

  對這個多年不曾見過的老太爺,眾人心中都各有想法,只是抬眼見章老太太淡淡的神情,也就不敢出聲,只靜靜候著。

  外頭的問安聲比預想中的來得早。

  章老太太聽見了,這才緩緩睜開了雙眸,示意楚維琳和楚維璦扶著她,一起往屋外去。

  出了正屋,楚維琳就隱約覺得不對,按說丫鬟們都問安了,這一行人也該走到院子裡了,可進來的卻只有楚倫栩一人。

  「母親,」楚倫栩快步過來,拱手與章老太太道,「父親似是病著,便讓馬車直接駛到了院子外頭。」

  章老太太聞言眉頭皺了皺,驚訝道:「病著?」

  「是,怕是走不了,要靠擔子抬進來。」楚倫栩一面說,一面轉頭不住往外頭望去。

  話音一落,眾人皆驚。

  楚維琳順著楚倫栩的視線望出去,院外馬車旁圍了些人,擔子已經備好了,楚倫煜和楚倫灃搭了一把手,才把楚證賦從馬車上挪了下來,再由兩個粗壯的婆子抬著擔子進來。

  竟然嚴重到了起不了身,落不了地了,楚維琳愕然看著從身邊經過的楚證賦,只覺得那是一個了無生氣的花甲老人。

  便是好些年沒有見了,可畢竟是夫妻,但章老太太在這一瞬間也很難把楚證賦和自己那一位離家數年的丈夫相合在一起,他蒼老得太多了。

  這個當口上,晚輩們別說是磕頭問安了。連留在頤順堂裡都顯得礙手礙腳的。

  章老太太乾脆揮手讓他們都散了,只留下三個兒子做幫手,又是請大夫,又要去長房和二房報信,等所有事忙完了,才有工夫問一問話。

  隨著楚證賦在任上伺候的有一位姨娘兩位通房,那姨娘姓蔣。從前也服侍過章老太太。在楚證賦外放的時候受了老太太的恩典開了臉,那兩個通房現今二十出頭,在外頭時。內院裡的事情都是蔣姨娘做主的。

  照蔣姨娘的說法,楚證賦這一回回京是受了萬歲爺的旨意的,出發之前身子骨就不太利索,可皇命不可違。便硬挺著出發了。

  本就是病體,又上了年紀。哪裡受得住這舟車勞頓,病情自是厲害起來。

  蔣姨娘本勸楚證賦在路上休養個一旬半月的,可楚證賦不敢耽擱進京的時間,咬著牙堅持上路。到最後半個月,全是躺著過來的。

  章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和不滿,這個時候也說不出口來了。只讓人仔細伺候湯藥。

  頤順堂裡的這些消息陸陸續續傳到了清暉苑裡,楚維琳和楚維琮聽罷。都有些擔心。

  剛才看楚證賦的面色,分明就是久病之後的模樣了,便是如今到了家,想把身子養回來,也要費些心思了。

  「也不知道萬歲爺召祖父回來是為了何事……」楚維琳低低喃了一句,就見楚維琮跟著搖了搖頭。

  姐弟兩人等到了掌燈時,頤順堂裡才傳了話來,楚證賦醒了。

  匆匆趕到的時候,正屋裡已經聚了不少人了,長房、二房都有人過來問安,可見楚證賦這精神,也不好多言,磕了頭就退出去了。

  楚維琳和楚維琮一塊到了內室,繞過八仙過海大插屏,就見楚證賦奄奄靠在拔步床上,身後墊了個引枕,蔣姨娘坐在床沿上,正一口一口服侍他用藥。

  兩人正要開口,楚證賦那雙無光的眸子突然睜大了,顫著聲,模模糊糊喚道:「滿娘?」

  屋裡鴉雀無聲。

  蔣姨娘入府得晚,並不曉得滿娘是何許人,但她光從楚證賦的神態語氣裡就曉得這事不太妙,便停下手中動作,眼觀鼻鼻觀心。

  章老太太坐在床邊的太師椅上,聽到這兩個字她的臉瞬間拉得老長,哼了一聲。

  楚維琳見楚維琮亦是不解地望著她,勻了勻氣,請安道:「孫女維琳見過祖父。」

  只這一句,決口不提剛才楚證賦的失言,仿若她壓根兒沒聽到一般。

  楚維琮也回過神來,跟著問安。

  聽到這裡,楚證賦一下子又頹廢了下去,半響歎息道:「是了,你是維琳。」

  原本楚維琳和陌生的祖父就沒有什麼話好說,請安後就退了出來。

  之後的幾日,楚府也是熱鬧。

  楚證賦多年後歸京,姻親們少不得過府裡來問候幾句,大部分卻都沒見到老太爺的人,一時有人猜測,會不會就這麼每況愈下就不好了的。

  宮裡也有人入府來,見楚證賦這個樣子,也不好硬要求他起身入宮去,收了楚倫灃厚厚的紅封,喝了口茶水便回去了。

  等夜深人靜時,渝媽媽躡手躡腳開了門,把外頭的楚倫灃和楚倫煜兩兄弟迎了進來,而後又關上。

  內室裡,只剩下蔣姨娘一個人端茶倒水。

  章老太太依舊坐在太師椅上,而楚證賦閉目養神,聽見聲音睜開了眼睛,眸子卻比白日裡清明了許多。

  他的確是病著,染了些風寒,但並沒有展示出來的那麼嚴重。

  幾人壓著聲音說了些今日的情況。

  楚證賦是被聖上逼著回京的。

  都轉鹽運使是個肥差,不用是個心黑的,坐在這個位子上,銀子也會慢慢就多起來了,楚證賦也不例外。

  水至清則無魚,聖上明白這個道理,這麼些年也就睜隻眼閉只眼,只要不過分了都無事,況且楚證賦做事認真嚴謹,沒有出過什麼差池。

  楚證賦本以為會繼續在這個位置上穩穩當當地坐下去,哪知從去年起,京裡陸續來了些訊息,要讓他進京來。

  進京,那不可能是拉家常,定然是要有大變故的,楚證賦在朝中打聽了一番,聖上用兵的心思很重,等他回京來之後,怕是要被調去負責糧草調運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個工作,瞧著是深受了朝廷信任,但卻不是輕易能擔當的,行兵打仗不是兒戲,萬一有什麼差池,那是要掉腦袋的。

  況且,這幾年,無論南北,都不是兵糧充足的時候。

  楚證賦弄明白了這些,便連連拖著,直到京裡下了聖旨,再不敢拖,啟程進京。

  可楚證賦打心眼裡還是不肯去押運糧草,他的年紀不小了,不是壯年時想要拚搏一把的心態了,想著過幾年能順利告老還鄉了,實在不想在這個當口上出些什麼亂來,便想以病重為由推托了。

  雖然捨不得都轉鹽運使的那個肥差,可比起提心吊膽,還是在家清淨著休養為好。

  楚倫灃和楚倫煜都能理解楚證賦的想法,以楚家今日的地位,實在無須去冒風險。

  可既然是稱病,既然要欺君,自然也要做得有模有樣的。

  楚倫歆亦回了一趟娘家,見楚證賦病重,不由把擔憂都寫在了臉上。

  常府裡,常老祖宗也聽聞了這事,瞧見楚倫歆這幅模樣,心裡也有些惴惴了。

  她是過來人,見過太多的生老病死,也見過長途奔波後身體垮下去再也養不回來的人。

  萬一,楚證賦在這個時候過世,楚家治喪,常楚兩家的婚事就要往後拖了。

  常老祖宗倒也沒有一定要讓常郁昀早早成親的念頭,可底下還有旁的孫兒要娶親,這邊耽擱個一兩年,後頭豈不是都要排著隊?

  前頭就有這麼個例子,常郁昭和關氏的婚期定下後,關家治喪,足足多等了一年多,後頭常郁曉的妻子徐氏也因此被耽擱住了,徐氏年紀比關氏大上一歲,多在閨中多留了這麼久,心裡存了些怨言,妯娌兩人總有些不對付。

  雖能明白徐氏那些感受,但規矩就是規矩。

  況且接下去要迎進門的是老祖宗的寶貝外孫女葉語姝,她更是想早早辦了喜事,好讓這貼心的孩子日日陪在她身邊。

  這麼一考量,常老祖宗便和楚倫歆通了個氣。

  原本定了十月下旬迎娶,若楚家那兒點頭,不如改成了月初或是九月末,總歸這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楚倫歆聞言驚訝,只說會和章老太太商議,轉身出了松齡院就咬著牙落眼淚,老祖宗背後的意思她聽得明明白白,這是怕她父親要撐不住了。

  隔日裡,楚倫歆又早早到了頤順堂裡,她不敢叫章老太太擔心,可話到了嘴邊又不能不說,試探著問了幾句。

  章老太太眉宇之間無喜意,開口便是回絕。

  母女兩人僵了會兒,直到廚房裡送了楚證賦的藥過來才緩和了氣氛。

  楚倫歆親手服侍父親吃藥,見老父身體這般不濟,不禁紅了眼眶。

  楚證賦吃了藥,喘著氣道:「我剛好像聽見你說,常家那兒想早些娶了維琳進門?」

  這麼簡單一句話,楚證賦說了好一會兒,楚倫歆心痛地落淚,點了點頭。

  楚證賦長長歎了一口氣,沖章老太太道:「也好,就當沖喜了。」

  沖喜?

  這兩個字落在楚倫歆耳朵裡是悲傷,落在章老太太耳朵裡卻是另一種意思。

  既然裝作病重,那就沖喜吧,外頭瞧著也就越發像了。

  楚維琳被章老太太喚到了頤順堂,聽她說了始末,心裡一時七上八下。

  本就不多的日子,一下子又要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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