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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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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2: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事發(六)

  鬱結不發,是萬病之源。

  自己兒子的脾性自己清楚,章老太太想到那日情景就忍不住要歎息一聲。

  從來文質彬彬、和善親切的楚倫煜也會氣惱悲憤到搬起花瓶就砸過去,可見心結之深。

  她這個兒子,就是太癡情了些。

  可話又說出來,江氏畢竟是章老太太的兒媳婦,不管婆媳兩人相處得是否融洽,她又是不是喜歡這個兒媳,都不能改變她的身份。

  要呵斥,要懲罰,那也是頤順堂裡關起門來的事情,和他們二房有個什麼關係?

  楚維琳看得很準,以章老太太這樣護短的脾氣,她就是再不喜歡江氏,也不會想要謀她性命,更不會由著別人謀她的命。

  章老太太輕輕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頷首道:「那就去吧,定一個你父親休沐的日子。」

  楚維琳聞言,心裡的石頭落了地。

  章老太太思忖了一番,又道:「過幾日是龍樹菩薩誕辰,家裡出了這些事體,不如去法雨寺裡住上兩三日。」

  這個事情,就不是楚維琳能夠定下來的,章老太太與渝媽媽商量了幾句,便打算尋聞老太太再說一說。

  楚維琳陪著一道去了璋榮院。

  不曉得是不是這幾日操勞的原因。聞老太太有些疲憊,聽了章老太太的意見,她點頭道:「也好。讓倫凜媳婦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黃氏應下,眼睛下方一片連脂粉都沒有蓋住的青色。

  章老太太一眼瞧見了,皺著眉問道:「怎麼?還不老實?」

  黃氏尷尬笑了笑。

  楚倫肅是被關到了地牢裡,當年建這宅子的時候,出於各種考量,留了不少地道,後來又修出了地牢。

  只是這家中。哪裡有需要用到地牢的機會,這些年慢慢就改建成了冰窖。

  好在。並沒有完全改動完,有一間石室正好可以關了楚倫肅。

  楚倫凜親自處理的這件事,也不怕楚倫肅鬧騰,在他們心中。這個弟弟活著還是死了並沒有什麼區別,只是眼下不能叫他和阮氏一道沒了而已。

  兩位老太太會看在同出一脈的份上留些餘地,楚倫凜卻沒有這樣的寬厚心思,他相信,若他要廢了楚倫肅,楚倫煜根本不會有什麼憐憫的心思,殺妻之仇,那也是不共戴天的。

  而真正叫黃氏頭痛的是楚維瑞,半大的孩子。又不能虐待他,自從見不到楚倫肅和阮氏的面,連身邊伺候的人都一併換了之後。楚維瑞沒少折騰。

  主子們說要有個度,便是曉得楚維瑞沒可能翻身了,撥過去伺候的人也不知道這個度怎麼抓比較合適,幾天下來,具是累得人仰馬翻。

  見章老太太和楚維琳在此,黃氏猜想聞老太太也不會太過駁了她的面子。便試探著開了口:「維瑞這幾日一直在發脾氣……」

  聞老太太眼皮子抬都沒有抬:「照顧不好就換人。」

  黃氏撞了軟釘子,心裡不舒服極了。面上又不敢露分毫,道:「維瑞怎麼說也是主子,底下人訓他不得罵他不得,又不能不管他由著他發脾氣,我也在想,找個硬氣些的,壓著他就安穩了。」

  硬氣些的?

  楚維琳突然想到了喬楚。

  喬楚是個膽子大的,跟著楚維瑤的時候就是個嘴巴直的,又敢和楚維瑤對著幹,最後更是一根白綾投繯,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會怕一個小娃娃?

  如今喬楚是養在了頤順堂裡的,章老太太就是喜歡她這樣的脾氣,也沒給她找個新主子。

  只是楚維琳偶有幾次遇見喬楚,都覺得她有些悶悶不樂。

  人生無所求、無所盼,不是無慾而是心靈一點點蒼老,再這麼過幾年,喬楚的性子會被磨成了一個活死人的。

  不單單是楚維琳想起了喬楚,章老太太也想到了,她留著喬楚的出發點雖是因為可憐她,但若能叫她有所作為,豈不是更好嗎?

  「從前跟著維瑤的那個喬楚,應當壓得住維瑞。」章老太太建議道。

  黃氏聞言眼睛一亮,連連點頭:「三嬸娘這個人選不錯。」

  能壓得住最好,壓不住鬧了什麼事情出來,喬楚也是三房推薦出來的,與黃氏沒有什麼干係,這樣包賺不賠的買賣,她是最喜歡的。

  聞老太太怎麼會看不出黃氏的那點小九九,但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喬楚可以一試。

  不過,喬楚畢竟是一等出身,雖是叫二房去用,可楚維璟那裡根本就看都不看楚維瑞,照顧楚維瑞的事情全是長房在拿主意的,她們璋榮院裡也不能平白貪別人的一個丫鬟。

  聞老太太望著楚維琳,略一沉思,道:「常府那裡定的是八月末吧?等事情定下了,這裡裡外外都要忙起來了。維琬的好多事情有她母親操持著,維琳怕是要吃力些了。」

  這一點章老太太深以為然,這也是她一直要求楚倫煜娶填房的原因。

  不單單是楚維琳,還有楚維琮,父親不能代替母親,後院裡總要有一個女人來操持的,總不能事事都依靠了她和何氏,偏偏楚倫煜就是不開竅。

  「不如把流玉給了維琳吧,」聞老太太道,「流玉沒什麼旁的本事,女紅倒是不錯的,也能給維琳打打下手。」

  而流玉聞言,面上驚愕一閃而過,隨後垂下了頭,等著楚維琳的回答。

  楚維琳曉得。這不單單是換一個丫鬟,更是安撫。

  楚倫肅害妻害女,二房裡自己的事情暫且不說。可三房完全是受了無妄之災。

  楚維琳辛苦尋了那些證據出來,是為了討個說法的,阮氏雖死,楚倫肅和楚維瑞卻是在的,聞老太太怕她心有不平,這才要點了流玉過來。

  給她一個左膀右臂,叫她平些心氣。

  楚維琳對流玉卻有另一種感覺。她很清楚,流玉能得聞老太太那般器重。行事定不簡單,可在她的記憶之中,流玉彷彿還是前世時最後見到的模樣。

  癡呆瘋傻,只有靜靜坐著看螞蟻搬家的時候。才有一份深宅大院之中體面丫鬟身上的平和。

  流玉偶爾清醒時吐露的信息讓楚維琳震驚,也叫她格外的惋惜和唏噓,唇亡齒寒,沒了聞老太太這個依靠,黃氏又怎麼會輕易放過流玉呢。

  此時聞老太太既然開口,能收到流玉對楚維琳來說,也是一個助力,以流玉的處事手段,能讓她在常府之中更輕鬆一些。而且。若論忠心耿耿,流玉毫無疑問是極好的。

  章老太太也有些詫異,她沒想到聞老太太會這般大方。不過,換一個丫鬟總比吃個虧好,便沖維琳抬了抬下顎,道:「還不謝恩?」

  楚維琳趕忙起身行了禮。

  流玉便上前向楚維琳行了大禮,她的額頭碰著石板地面,冰涼一片。她的心中也格外清醒。

  聞老太太這是真心為她好,才給她謀了個不一樣的出路。

  璋榮院裡的大丫鬟。每一個都是賜到了老爺和幾位爺的房裡的,那之後的日子便是仰著主母的鼻息,很難佔到一點半點的好處。

  流玉不想做通房,也沒想過要做姨娘,可人人都是如此,她能仗著聞老太太喜歡她就恃寵而驕嗎?

  不能直接放出府去,不能隨意配了小廝,那以此交換為由頭去了清暉苑,將來的路就不再局限了。

  楚維琳的性子在姑娘們之中算好處的了,只要她能好好伺候楚維琳,興許能求一個體面。

  黃氏心裡不太舒坦,這麼能幹的丫鬟留在璋榮院裡也就算了,要賞也應該先賞給楚維琬,肥水不流外人田,章老太太倒是好,直接就賞去三房裡了。

  正巧下頭有媽媽過來稟事,黃氏便出去了。

  聞老太太抿了一小口茶,低聲與章老太太道:「我歲數大了,各府也不走動,不曉得哪位姑娘好些。維璟也到年紀了,碰上這樣的父親,也只能由我們多為他張羅張羅了,總歸是受了大委屈大虧欠,婚事上能找個給他添些助力的岳家,將來等我們走了,也有人幫襯些。」

  楚維琳心裡咯登一聲,悄悄偷看了聞老太太一眼。選擇和章老太太商議而不是和黃氏商議,在聞老太太的心中,是不是已經有了她們身故後,楚倫凜和黃氏會為難楚維璟的感覺了?家是遲早要分的,要是楚維璟沒個助力,分家時保不準會被楚倫凜怎麼算計呢。

  章老太太眼皮子動了動:「我比大嫂走動得都少,這事我和倫歆提一提,親家母那裡來請安的姑娘多,若有好的,叫她打聽一番。」

  楚倫歆前幾日倒是回來過,她收了白事帖子自是要回門來上香的,來時是一肚子的疑惑,待知道了阮氏突然病故的緣由,帶著一肚子的憤怒回去了。

  楚倫歆疼愛楚維琳和楚維琮,對同日蒙難的楚維璟也格外同情,參詳個人選,定不會馬虎行事。

  這個法子聞老太太很是滿意,章老太太與她又商量了去法雨寺的事情,便帶著楚維琳回了頤順堂。

  傍晚時,流玉收拾好了行囊,到了清暉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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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鬧事(一)

  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寶槿就起身了。

  內室裡楚維琳還睡著,寶槿藉著曙光再次清點了一番要帶上的東西。

  這回去法雨寺,雖說不宿夜,但姑娘平日裡用慣的東西是不能少的,一一都要齊備。

  黃氏前些日子就使人去法雨寺裡打點,但法雨寺香火旺,又是菩薩生辰,廂房的數量實在緊張,楚府突然定下要過去,寺中實在勻不出廂房來。

  到最後還是聞老太太做了主。

  兩位老太太歲數大了,都在家裡誦經。

  長房那裡,巧姐兒有些熱傷風,顧氏、苗氏也不方便出門了,黃氏倒是想去,可這一來一回實在耗費心思,乾脆做了罷;而三房這兒,楚倫煜帶著自個兒一雙兒女和楚維璦一道,原本楚維琛也要去的,偏偏臨到了小日子,氣惱地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

  外頭流玉輕輕敲了門,寶槿躡手躡腳開了們,見她穿戴整齊,臉上卻有一層薄汗,不由道:「姐姐這麼早?」

  流玉彎著眼笑了,她是操心性子,事情沒準備妥當就老記掛著,因而一早就去了廚房裡:「路上要帶的糕點都上了籠屜了。等我們收綴好了,就能送過來。」

  寶槿點頭,見寶蓮也快步過來。心裡算盤了番時辰,便轉身進去喚楚維琳起身。

  屋裡多了人,一切也還是井井有條的。

  流玉雖是新來清暉苑的,但到底是聞老太太調教出來的丫鬟,最初在幾人分工上有些不適應,幾日下來,也就理順了。

  楚維琳梳洗妥當。便帶著流玉和寶槿往頤順堂去,寶蓮這幾日正好小日子。不能去菩薩跟前,便留下來看守院子。

  頤順堂裡,章老太太又多叮囑了幾句,這才叫他們上了馬車。

  楚維琳掀開車簾。盯著楚倫煜看,深藍色長袍下,父親似乎是比前幾天稍稍精神了些,這讓楚維琳不由鬆了一口氣。

  她旁的都不怕,就怕父親一直悶悶不樂。

  出了城門,待去山上墳前磕了頭上了香,才轉向往法雨寺去。

  今日出行之人多,玄明山腳下多出不少茶鋪,供路人歇腳喫茶。

  待行至山門。供入寺女眷們整理的圍幔外頭站了不少人,一時也看不出是哪家女眷,若要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

  見如此情形,楚倫煜便決定直接往後頭去。

  廂房是沒有了,但法雨寺收了楚府不少供奉,還是勻了幾間禪室出來,給他們略作休整。

  略整理了一番,與在門口等她的楚維琮一塊去尋了楚倫煜。

  塔林處。往生燈盞盞,遠遠望去。就如同螢火一般。

  三人到了江氏的往生燈下,楚維琳雙手合十,細細念了許久。

  她聽到了低泣聲,楚維琳睜開了眼睛,望著身前的楚倫煜。

  父親並不那麼寬闊的肩膀微微抖動,像是要壓住所有的情緒,可對著母親的往生燈,所有的思念和不捨終究會一股腦兒地湧出來。

  而身邊,楚維琮的臉上全是淚水,半大不小的年紀裡,突然失去母親對他的打擊最大,而現在,他又要去承受母親的真實死因。

  三人之中,楚維琳應該是最平靜的,她早早就知道阮氏和楚倫肅的惡毒,因而沒有那麼複雜的情感,但此情此景終究是讓她悲從中來。

  楚維琮嗚嗚哭了,楚維琳亦鼻子發酸,眼睛氤氳一片,模模糊糊見楚倫煜轉過身來,她撲進父親懷中痛哭。

  菩薩讓她重生活過來,不是為了叫她虛度年華的,有仇報仇,有恩報恩。

  能為母親伸冤,這一世,她不至於白活了。

  抱緊了兩個痛哭的孩子,楚倫煜一下子想起了很多。

  那一年的春天也是如此,他緊緊抱著兩個幼小的孩子,不敢讓他們見江氏最後一面,但他自己卻把那一幕深深刻在了腦海裡。

  不會驚恐,不會害怕,那是他的妻子,為他生育了孩子的妻子,無論變成了什麼模樣,她還是世上最美好的那個人。

  而現在,他依舊抱著兩個孩子,他們已經漸漸長大了,楚維琳要定親了,楚維琮也要考功名了,以後的路,還需要他這個做父親的披荊斬棘,要不然,泉下的江氏又怎麼會放心呢。

  楚倫煜一遍遍告訴自己,在孩子們能夠獨當一面之前,他斷不能倒下。

  三人哭了許久,心底情緒排揎,這才回了廂房。

  楚維琳和楚維璦共用了一間禪室,楚維璦叫她的模樣唬了一跳,一時不曉得如何安慰,怔怔站在那兒。

  淨了面,讓流玉重新替她勻了臉,楚維琳淡淡笑了:「叫八妹妹擔心了。」

  楚維璦沒有從何氏那裡聽來阮氏的死因,只當今日就是尋常上香,她搖了搖頭,緩緩道:「做子女的思念母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楚維琳和江氏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可就是那短短的日夜裡,江氏帶給她的一切也足夠她銘記一輩子。

  用過了齋飯,楚維琳和楚維璦一道去大殿裡拜了拜,等時間差不多了,一行人返程。

  出了山門,還未到山腳,迎面一匹快馬衝來,到了近前才拘了韁繩,來人一躍下馬,跪地問安:「六老爺,老太太受傷了。」

  楚倫煜聞言一怔,楚維琮聽見了也大感意外。掀開簾子去看來人。

  楚維琳順著望出去,來的是渝媽媽的兒子古雨,他路上趕得及。衣服濕透了黏在身上。

  「怎麼回事?」楚倫煜追問道。

  古雨把事情粗略講了一遍。

  早上他們出門後,章老太太就去了璋榮院,兩位老太太一道誦經,中午就在那兒用了飯,哪知回來的路上一不小心摔了,傷到了腿。

  楚維琳越聽越皺眉,這說辭並不周全。

  今日誦經。章老太太必定不會吃酒,從璋榮院裡出來也肯定是避開了正午日頭最大的時候。老太太身邊婆子丫鬟一群,怎麼可能讓老太太摔著了?

  古雨說得一本正經,恐怕是渝媽媽都沒有跟他說實話,只是讓他來報個信。好叫他們早些回去,莫要在路上耽擱了。

  楚倫煜憂心章老太太的身體,要是只有他一人,定然飛奔回楚府去,但後頭還有馬車,有女眷,怎麼可能走得快?

  楚維璟也明白這個道理,便問道:「不如六叔父先回去,我帶著妹妹們慢慢走?」

  留下女眷先行?楚倫煜並不放心。他搖了搖頭拒絕了。

  事有輕重緩急,若章老太太傷得厲害,素有孝心的楚倫煜沒有守在跟前。事後他怕要自責不已的。

  楚維琳曉得父親性格,出聲道:「父親,您先趕回去吧。我們人多,這裡離城門也不遠了,不會有事的。」

  楚維琮亦點頭應和。

  楚倫煜到底是心急母親傷情,和古雨一道先行。楚維璟想了想,吩咐趙三兒隨行。也好多個照應。

  前頭快馬加鞭去了,留下來的也不敢拖延,略加了些速度,只是今日畢竟山道人多,馬車笨重,快不起來。

  馬車到了山腳就走不動了。

  楚維璟遣人去打探,才曉得是前頭茶攤那兒有些紛爭,一群人圍著堵了路,要過去大約要費些工夫。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花了一刻鐘,總算是離茶攤更近了一步,因而車上也能聽到裡頭到底在鬧些什麼了。

  擺茶攤的老兩口已經被嚇得跑出了攤子,心驚膽顫地看著裡頭鬧起來的兩幫人,他們就是想賺些家用,哪裡知道會碰見鄉紳爭執。

  楚維璟個頭本就高,又坐在馬上,踩著馬鐙站起來看了眼,待看清裡頭狀況,臉一下子就青了。

  雖不曉得為了什麼鬧起來的,但阮氏的父親被圍在裡頭,臉上已經帶了傷。

  不管楚、阮兩家底下關係有多交惡,表面上還是姻親,尤其是楚維璟,他是阮氏的繼子,若故意置阮家人於不顧,傳揚出去並不好聽。

  可要叫他去幫把手,楚維璟一萬個不願意,乾脆側轉過頭當不清楚情況,最好沒人認出來,讓他們順順利利地過去就好了。

  偏偏,事與願違。

  阮氏的兄長阮德被逼得上串下跳,站在木板桌上瞧見了楚府的馬車,他大叫起來:「別打啦別打啦,我們親家在外頭!」

  認識阮德的都曉得他沒少左一個親家右一個親家的宣揚他們和楚府的關係,謀來了不少好處,今日尋阮德麻煩的也是從前被他謀了好處去的一個童員外。

  眼看著阮氏過世、阮德被楚家冷淡對待,童員外覺得他們兩家的關係到頭了,便想把送出去的好處都收回來,阮德哪裡會同意,便交惡了。今日到玄明山來,叫人給堵上了。

  童員外的人一聽楚家人出現了,一時有些吃不準,暫時停了手。

  楚維璟被拖下了水,又是氣又是惱,可又不能拍拍馬屁股直接走人,見人群分開了,他冷眼望著阮家的幾個人。

  阮德看到了楚維璟,好不容易燃起來的那點希望一下子又破滅了,別人還好說,楚維璟這個直脾氣,他還真拿捏不準。

  可如今叫這麼人多盯著,前有狼後有虎,怎麼說楚維璟也比童員外好應付,阮德腆著臉跑過來,氣喘吁吁道:「璟哥兒,快幫幫舅舅,這幫賊人忒不要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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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鬧事(二)

  舅舅?

  哪裡來的舅舅?

  坐在馬車裡的楚維琮皺了眉頭,這聲音陌生得狠,他實在想不起家中有這麼一位親戚,便低聲去問楚維琳和楚維璦:「外頭是哪個舅舅?」

  楚維璦也不曉得,縮著脖子搖了搖頭。

  楚維琳起先怔了怔,待聽到外頭那人又叫起來的時候,她恍然大悟。

  會以「璟哥兒」相稱的,從來都只有阮家人。

  當年醜事已經揭穿,竟然還敢如此套近乎,楚維琳都要對阮家人刮目相看了。

  楚維璟心裡跟火燒似的,他很想嗆回去,直來直往慣了,實在沒心思和阮德做表面上的和氣。

  「呦!我當是什麼事呢,原來是楚三在這兒。」

  楚維璟剛要開口,突然聽見有人橫插了一句進來,他挑眉循聲望去,便瞧見了一個寶藍身影翻身下馬,走了過來。

  待看清了來人,楚維璟皮笑肉不笑,道:「李二哥。」

  李羨勾了楚維璟的肩,嬉笑道:「今日也真是巧了,我陪母親拜了菩薩回來,哪知這路就堵上了,上來一看,竟然是你。遇見麻煩了?要不要幫忙?」

  楚維璟還未應聲,阮德已經接了話過去,急切道:「要的要的!這位公子一看就是仗義人。我是璟哥兒的娘舅,這些賊人打我們父子哩。」

  這麼一說,李羨倒是搞明白面前之人的來歷了。李家和楚家是姻親。李羨自然知道楚維璟的母族孫氏一族極少和楚家往來了,至於後來的阮氏,楚維琛不知道提過幾次他們不合了,既然不合,楚維璟怎麼會替阮家人出頭呢。

  李羨哈哈一笑,朗聲道:「娘舅娘舅,娘都沒了。還認什麼舅舅?是不是啊楚三?」

  這話聽起來是在打壓阮德,氣得阮德一張臉漲得青紫。可細細琢磨起來,這坑的是楚維璟。

  外頭人怎知其中門道,只看到繼母過世,楚維璟對繼母的父親兄長愛理不理。根本不認這門親了。

  周圍這麼多人看著,再添點油加點醋,誰知道會被說成什麼樣子。

  楚維璟一雙劍眉擰得緊緊的,他突然就想到了聞老太太的那句話。

  不要為了維瑞毀了他自個兒的前程和名聲,同樣的,在這麼多百姓跟前,他又何必為了一個阮德毀了自己。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要楚維璟和顏悅色地替阮德解決問題,他還是有些做不到。

  他利索地揮開了李羨搭在他肩頭的手臂。目光裡全是不認同:「你要做那沒了娘就不認舅的人,那是你的事,別套到我身上來。」

  阮德一聽這話。一下子又來了精神:「就是就是,璟哥兒才不是那種人!璟哥兒,快幫幫舅舅吧。」

  楚維璟深吸了一口氣,把李羨晾在了一邊,把阮德拉到了馬車邊,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阮德乾笑了兩聲。胸口剛被童員外的人打了兩拳,這一笑就岔了氣。痛得直喘,好不容易才緩了過來:「當初他們自個兒送了禮,我是勉為其難收下的,現在這是樹倒猢猻散啊,就因為我那妹子沒了,大搖大擺要來討東西。璟哥兒你說說,有沒有這種道理的?」

  楚維璟從不愛和阮德打交道,但依阮家人的行事來看,這話顯然信一半都是多的了,誰知道是別人送的還是阮德招搖撞騙誆回來的,但總歸如今是叫別人討到了腦門上,不給就動手了。

  楚維琳坐在車裡,外頭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既然人家要,不如還了吧。」楚維璦小聲與楚維琳咬耳朵。

  楚維琳也是這麼個意思,這倒不是怕童員外,而是楚府畢竟是官宦人家,最要緊的是名聲。

  楚維璟心底透亮,道:「他們要就還了,省的動手動腳的。」

  阮德一聽這話就急了,他拉住楚維璟是求個靠山的,不是認輸了的:「這不行,開了這個先河,以後阿貓阿狗都來家裡討東西了!」

  「你今日要是不喊住我,別說是不還東西,你有能耐打回去打趴下兩個都沒關係,但我在這兒就不行了,」楚維璟撇了撇嘴,道,「我們楚家是官宦,我幫著把人打發了,這成了什麼?欺壓百姓!人家光著腳,我們可穿著鞋。這些人我罵不得打不得,動手還不及你利索,除了叫你把東西還回去,還能怎麼辦?」

  聽起來似乎是這麼個道理。

  官家子弟欺壓幾個員外府上的小廝,這可是天子腳下,楚家幾位官老爺是要直接被參上一本的。

  為了阮氏的事情,楚倫凜那天沒給阮德半點好顏色,這要是再給楚家惹些莫名其妙的麻煩,他以後還怎麼頂著楚家姻親的名頭行事?

  可今天要把童員外的東西還回去……

  阮德的胸口又痛了起來,捂著喘了會兒,心裡悔得要命。早知道把楚維璟拉扯進來佔不到半點便宜還要虧本,他絕對不開那個口。

  楚維璟只想快些息事寧人,便與茶攤裡的眾人道:「已經答應退東西了,就別動手了,一會去阮府上搬吧。」

  童員外的手下原就只想取回東西,並不想鬧出人命來,一聽能搬了,也不動手了,架起掛了彩的阮老爺就往阮府方向跑,阮德一看老父被帶走了,哪裡還有旁的心思,撒開腿追了上去。

  這出鬧劇收了場,圍觀的人散了,前頭的車馬沒有被堵著,便依次移動起來。

  楚維璟從腰間錢袋子裡倒出了些碎銀子。送到了擺攤的老頭手中:「害得你們做不成生意,這些碎銀且收下吧。」

  老頭捏著手中的銀子,半響沒說話。他們都窮苦山裡人家。玄明山香火旺,他們就在這裡擺個小攤補些家用,今天這一鬧,別說是沒賺到錢,這桌椅茶碗,賺錢的傢伙都叫人砸得狼藉一片。

  可神仙們打架,他們兩個山裡老民有什麼辦法。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自認倒霉。卻不想,有人賠了這麼多銀子。

  這比擺茶攤多了太多了。

  老頭眼裡泛光,老婆子怕他耿直脾氣不肯收,趕忙過來磕了頭:「大恩大德絕不敢忘。」

  貴人們不知當家難。老婆子卻要念著家裡張著嘴要吃飯的孫子孫女,這些碎銀夠他們好好過一年了。

  楚維璟扶了老婆子一把,李羨勾著唇角直笑:「待外人都比待舅舅親,楚三,不太好吧?」

  這是明晃晃的尋事的。

  楚維璟並不清楚哪兒得罪了李羨,讓他這般惦記著找麻煩:「這兒路也順暢了,等我們過去了,你們也能動了,你還是回去護著些車吧。」

  李羨瞇了瞇眼睛。快步往楚維琳的馬車行來:「楚三,裡頭是哪一位長輩?我也好請個安。」

  自從上回在花園裡見過李羨之後,楚維琳就對這人很是反感。一個將門出身的少年,心胸那般狹窄做口舌之爭,實在是讓別人想遠遠迴避,莫要和他有什麼交集。

  可如今車裡就楚維琳、楚維琮和楚維璦,全是做弟弟妹妹的,根本不能托大。要真論禮數,該是他們去後頭給李大太太請安。

  以楚維琳對李羨的認知。即便這兒是山路旁,人來人往,李羨也會提出那樣的要求的。

  楚維璟張了張嘴,想胡編亂造又不可能,正要想個法子,就見車簾淺淺掀開了一個角,露出半張漂亮的臉。

  柳葉眉、櫻桃嘴,眼睛烏黑透亮,正是流玉。

  流玉指尖捏著車簾,淺笑道:「奴婢給李二爺請安,車上是奴婢的主子。」

  李羨逢年過節入府走動時也是去過璋榮院的,一見流玉就認了出來,他笑容僵在臉上:「原來老太太出行,晚輩衝撞了老太太,還請老太太見諒。」

  李羨還在等著聞老太太發話,流玉已經放下了簾子,裡頭再沒傳出什麼動靜來。

  楚維璟見此,翻身上馬,催著車把式啟程。

  李羨只能看著他們離開,而後回到自家車旁,和李大太太說了一番。

  「竟是大老太太出門?這倒是稀罕事!早知如此,我就算不便下車,也要讓媽媽上去問了安的。」李大太太詫異不已。

  李羨搖頭,道:「楚家人眼睛長在腦門上呢。二房那位填房太太一過世,楚三就對她娘家人愛理不理的,母親,姑母是庶子媳婦,將來有個萬一,哪裡還會記得有我們這姻親。您沒瞧見,剛剛我話才說完,流玉那丫頭就把簾子放下來。」

  李大太太正琢磨著李羨的話,她是不太認同李羨的看法的,阮府是個什麼出身?李家再不濟,也是替朝廷效命的,哪裡能相提並論,待聽到了流玉的名字,她驚愕道:「你姑母昨兒個還跟我說,大老太太把流玉賞給了六姑娘,偏心得不得了了。」

  李羨驚訝,再一想剛剛流玉的說辭和反應,只怕那車裡本就沒有聞老太太,是流玉詐他的。

  這麼一想,越發覺得楚家人不給他們李家體面,氣惱不已。

  也不管李大太太怎麼勸他,李羨上了馬,高高揮了鞭子往前頭追去。

  前頭馬車上,楚維琳靠著引枕養神,剛才想出那樣的主意來也是沒有辦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誆住了李羨再說,好過多做糾纏。

  楚維璦也是長鬆了一口氣,與流玉道:「虧得姐姐在這兒。」

  楚維琮隔著簾子與楚維璟說話,他耳朵靈,突然就聽見些動靜:「我好像聽見後頭有快馬的聲音。」

  「許是有急事,快馬加鞭了吧。」

  楚維璟扭頭去看後面,只見一抹寶藍趕了上來,他心道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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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二章 雨夜(一)

  楚維琳幾個坐的是馬車,本就比不上駿馬飛奔,楚維璟見狀,也收了避開的心思,與車子裡的弟妹說了一聲,依舊照著原本的速度前行。

  李羨弓身半坐在馬上,速度極快,他眼神好,楚維璟轉頭看了一眼的動作盡收眼底,他絲毫不減速度,直直越過了楚府的馬車,才用力拉了韁繩。

  「怎麼走得這般急?」李羨涼涼開口。

  楚維璟面色不虞,淡淡道:「正往府裡趕,三房的叔祖母摔傷了。」

  李羨一聽這話,最初的反應是楚維璟又在胡謅,可轉念一想,沒有這般詛咒長輩的道理,況且李氏就是三房的媳婦,這話是真是假,回頭一打聽就知道了。

  這麼一想,李羨的情緒倒是平穩些了。

  他剛才是氣極惱極,沒有仔細想一想就追了上來,可眼看著前頭的馬車越近,心裡就越打鼓。

  流玉那話說得滴水不漏,她既然已經被賜給了楚維琳,她的主子自然不是聞老太太了,揪著這一點不放,似乎也站不住腳。

  可人已經在馬上了,難道還能扭頭回去不成?

  李羨憋著一口氣,可他實在不曉得要怎麼興師問罪,被楚維璟這話一擋,倒覺得是個台階。能順著下了。

  可就這麼作罷,多少有些心不甘,李羨撇了撇嘴。道:「原來如此,老太太受傷了做晚輩的自然心急如焚,沒顧著上給長輩請安,也是情有可原。」

  楚維璟挑眉,沒有接這個話。

  坐在車裡的三個人聽見了,具是面面相窺。

  楚維琳一聽這話,算是弄明白李羨的那些心理了。

  上一回園子裡見面。她只覺得李羨心胸狹隘,有些不可理喻。可如今看來,與其說是心胸問題,不如說是家族影響。

  李家是將門,而且是新貴。根基淺,比不得書香之家有底氣,因而在面對世家子女時會感覺低人一等,旁人說什麼都會覺得是在影射他們似的,這一點在李氏身上就可窺一斑了。

  自認已經是官身了,正三品的明威將軍在京城也算是赫赫大名,子弟又多習武,在軍中任職,可這樣的出身在世家大族眼中依舊是「山野莽夫」。上不得檯面的。

  李家人一面厭惡世家規矩等級,如李氏厭惡世家女眷們的眼高於頂,一面又想走進世家的生活裡。成為真正的一份子而想法設法與世家子弟聯姻,可即便如此,還是顯得格格不入。

  強烈的自尊心催生了強烈的自卑感,所以楚維璟和楚維琳今日沒有向李大太太請安的怠慢之舉在李羨眼中才那麼的可惡。

  話又說回來,也不是他們有心怠慢,今日鬧成那樣。實在不方便過去請安,再說了。以李羨的性格,只讓個婆子過去問安,一樣是要不依不饒的。

  雖然能弄明白李羨的心理,但楚維琳對此也不能苟同。

  對於一個自卑之人,說什麼都是無益的,就好比她和楚維琬欣賞舊都風情的首飾,在楚維琛眼裡都好似在炫耀一般,即便她們根本沒有那樣的意思。

  楚維璦捏著帕子坐在楚維琳身邊,她不喜李羨這般糾纏,又怕耽擱了回府的時辰,便不時看楚維琳幾眼。

  楚維琮畢竟是男子,說話比兩個姐姐方便些,便掀開簾子伸出了腦袋,道:「李二表兄,我們幾個擔心祖母身子,要趕回府裡去,還煩請表兄與李大太太告了罪。」

  李羨還未開口,突然聽見天邊遠處幾聲悶雷。

  楚維琮循聲望去,那裡已經是烏雲一片。

  夏日裡的午後就是如此,不曉得什麼時候就會落了大雨,這會兒瞧著還遠,說不準再過一會兒這雲就要追過來了。

  楚維琮忙道:「等落了大雨這路就不好走了。表兄和李大太太也快些回城吧。」

  事有輕重緩急,李羨也不再停留,轉身去尋李大太太。

  楚維璟夾了夾馬肚子,吩咐車把式快些回城。

  沒一會兒,風就大了起來,馬車邊不時有快馬經過,揚著鞭子往城中趕,亦有行不快的馬車,得得往前跑。

  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天就暗了下來,風吹起了路面的沙石,直直就朝著面門來。

  車把式一看這情況,與楚維璟商量道:「三爺,這路不好走了,天黑風又大看不清路了,等下了雨,更加走不了了。」

  楚維璟也被這風吹得睜不開眼,再看四周其他的行人,也都是焦急不已,商量著要回剛剛路過的一座寺廟避雨。

  若不是府裡有事,楚維璟也打算去避一避,可一想到府中的章老太太,一時有些猶豫。

  楚維琳坐在車裡,也能感覺到外頭的飛沙走石,她瞇著眼睛微微掀開些車簾:「還是避一避吧。」

  正說著,前頭方便有馬車掉轉了頭行來,楚維璟問了一句,才曉得前頭有山石崩塌擋住了路,似乎還有來不及躲避的人被埋了進去。

  兄妹幾人聽得心驚膽顫,這會兒也不用糾結是不是要趕回去了,這山路什麼時候挖通時候時候才能通過了。

  前頭陸陸續續有車馬回來,楚維璟吩咐車把式掉轉頭,想往寺廟裡去。

  剛要啟程,聽見背後馬蹄聲急急,還有人喚著「維璟」。

  楚維璟驚訝,仔細一辯,那人竟是常郁昀。

  「前頭路塌了,走不了了。」常郁昀趕上了他們,苦笑道。

  楚維璟沒料到今天遇到了李家人又會遇見常郁昀。失笑道:「正打算去廟裡。」

  聽見常郁昀聲音,楚維琮從馬車裡探出頭來,高高興興道:「昀表兄!」

  這一下輪到常郁昀意外了。透過車簾子的縫隙,他看到車裡頭還有人,便問道:「車上是?」

  「是我姐姐和八姐姐。」楚維琮道。

  見到了楚維琮,常郁昀就猜到楚維琳也在,他一面擋風,一面與楚維璟道:「今日菩薩生辰,上山進香的人很多。叫這風一阻,廟裡怕是要收容了不少人了。不如去莊子上。就從前頭上去,一刻鐘就到了。」

  女眷出門講究多,畢竟有兩位姑娘家,沒有安排好廂房。在廟裡人擠人過夜總歸不妥當的。

  楚維璟聞言沒有猶豫,隨著常郁昀往莊子上去。

  楚維琳心裡犯著嘀咕,在她的印象裡,別說是常郁昀,便是常府之中,也沒有哪位在這附近有莊子的。

  說是一刻鐘,可路難走就耽擱了時間,行至半途黃豆大的雨點密密麻麻砸了下來,車廂一陣叮鐺。楚維璟和常郁昀更是一下子就渾身濕透了。

  好在除了淋了雨,路上也沒其他麻煩,就到了莊子外頭。

  看守莊子是兩口子。男的冒雨擺了木板,讓馬車繞過影壁,直直到了正屋外頭。

  後頭車上的丫鬟婆子魚貫下車,撐著傘到前頭來伺候,流玉頭一個跳下車,又扶著楚維琳下來。

  楚維琳快步走到遊廊上避雨。又快速四周掃了一圈。

  說是莊子,其實就是一個一進的院落。點了些燈光,在雨中並不顯得陰沉,莊子瞧著還算新,似乎是剛翻修過,雖然小了些,也是五臟俱全的。

  三間正屋,左右各三間的廂房,後頭又有罩房,他們一行人在此處避雨,倒不會太過擁擠。

  楚維璟和常郁昀淋了雨,不免有些渾身發冷。

  常郁昀是主,叫守莊子的媳婦子速速去備熱水,流玉見兩個姑娘也要梳洗,便點了個粗壯的婆子過去幫忙。

  東廂一左一右分給了楚維璟和楚維琮,楚維琮催著楚維璟快些入房裡換了衣服。

  楚維璦被丫鬟擁著入了西廂,楚維琳也要跟上,抬頭見常郁昀站在原地沒有動,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謝謝表兄讓我們在此借宿,雨大風涼,表兄也快些去換身乾淨衣服吧。」

  話一出口,楚維琳就覺得彆扭,很簡單的道謝,心中謝意也是實實在在的,可面對的是常郁昀,這話說起來就不是那麼個味道了。

  柳眉微蹙,不想兩個人再跟柱子一樣杵在這兒,楚維琳轉身要走。一陣風吹來,楚維琳本能抬手遮擋,手中用來擦拭雨水的帕子沒有捏住,隨著風飛起,叫雨打濕發沉,落在了天井之中。

  為自己的不小心懊惱不已,楚維琳正想著要不要冒雨去撿回那帕子,就見常郁昀已經衝進了雨裡。

  楚維琳愕然,還未回過神來,常郁昀就撿了帕子回來了。

  「反正我已經淋濕了。」常郁昀笑著把帕子遞了過來。

  明明濕得渾身發冷,臉上的笑容卻那般燦爛,仿若能替她冒雨撿帕子是一樁幸事一般。

  楚維琳心裡五味陳雜,抬手去接帕子,指尖觸及常郁昀叫雨水淋得冰冰的手,她捏住帕子迅速抽了回來:「真的會著涼的。」說罷,再不做停留,轉身就入了西廂。

  西廂三間,最北的一間是臥房,南邊的做書房擺放,另有一張軟榻。

  楚維璦坐在梳妝台前,丫鬟麻利地把她微微沾了雨水的頭髮解開,拿帕子細心擦拭著。

  地方畢竟算不得寬敞,楚維琳怕擠在一塊束手束腳,乾脆去了書房。

  「姑娘,水燒好了要先給三爺和常五爺,一時半刻姑娘只怕用不上,不如先換了乾淨衣衫。」流玉邊說邊取了衣服來,幸好出門都會多備套衣物,剛才寶槿隨身抱著行囊也沒有打濕。

  寶槿垂著頭在思忖著什麼,楚維琳抬眼瞧見了就問了一句,寶槿有些猶豫,叫流玉催了一聲,這才道:「姑娘,是奴婢看錯了也說不定,剛才常五爺彎腰的時候姿勢不太自然……似乎是,身上有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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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雨夜(二)

  身上有傷?

  流玉聞言轉頭過來,寶槿本也就是猜測,叫流玉清亮眸子一望,越發拿捏不準。

  「奴婢是猜的……」

  楚維琳仔細回憶著剛才情景,她因為事出突然,並沒有察覺常郁昀彎腰拾帕子的動作是不是有些僵硬,但要她來說異常之處,還是有一二的。

  明明就是七月裡最熱的時候,白天未落雨前異常悶熱,人人都出了一身汗,巴不得能隨身捧個放了冰的盒子避一避暑氣。等到了起風落雨時,一下子涼了下來,常郁昀淋了個透濕,渾身發冷,因而身上在這個季節裡略顯厚重的衣服也不那麼打眼了。

  剛剛交換帕子時,常郁昀黏在身上的衣服,明顯是裡外好幾層的。

  這衣服在天晴時真的穿得住?

  是真如寶槿所言,他身上帶了傷,才加了衣服不叫人看出來?

  楚維琳想到這兒又覺得不對,且不論常郁昀為何會受傷,要真有傷,為何不在常府裡養著,還來這玄明山?

  這些問題除了常郁昀沒人能夠解答。楚維琳倒也沒有好奇到要過去問一問,就把這樁事壓在了心底。

  廚房裡一陣忙碌,這才給幾人都備好了熱水。

  楚維璦梳洗過後整個人舒坦了不少。見楚維琳從淨室出來,笑著道:「幸好遇見了昀表兄,不然這大雨天的借宿廟宇,實在是很不方便呢。」

  莊子上材料備得還算齊全,媳婦子手腳麻利收拾了一桌,都是表兄妹,又是特殊的狀況。便也沒有多講究什麼,齊齊在正屋的西間裡用了飯。

  楚維琳捧著碗兒用飯。時不時偷偷打量常郁昀幾眼,只是從吃飯的姿勢上來看,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興許真是弄錯了也不准的。

  漱了口,楚維琮蹙著眉頭道:「也不曉得明日能不能回城裡。府裡沒等到我們回去,定要著急了來尋的,等見到那擋了路的山石,還不曉得會有多擔心。」

  楚維琳也是這般想的,尤其是楚倫煜,他本就疼愛一雙兒女,定會自責是他先行留下了幾個孩子,在他們平安回去之前怕是要提心吊膽上幾日了。

  常郁昀安慰他們道:「夏日的雷雨就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的,現在是雨天難行。等明日開了太陽,應該能迅速清了路出來。」

  楚維璟聽了這話連連點頭,他畢竟是做哥哥的。出門在外總要照顧好幾個小的,怕他們放心不下,又添了幾句:「還記得前年冬天嗎?因為崩了雪擋了路,前後也才花了三四天。今天這樣的比雪崩好多了,最多兩日,快的話明天下午就能動身回去了。」

  「總歸沒有旁的辦法。我們安心回屋裡睡一覺,天亮了才好去打聽消息。」楚維琳拍了拍楚維璦的肩。笑著道。

  等回了西廂,楚維璦坐著出了會兒神,整個人就有些困乏起來:「早上起得太早了,六姐姐,我想睡了……」

  因著西廂就一張床、一張軟榻,今夜落雨又有些涼,不能叫丫鬟們打地鋪,就只留下了流玉服侍,其他人都住後罩房。

  才伺候了楚維璦睡下,就聽見她細細綿綿的呼吸聲。

  竟是一沾了枕頭就睡著了。

  楚維琳低聲失笑,她還不睏,又不想打攪了楚維璦,便讓流玉拿了燭台,兩人一塊去南邊屋裡。

  輕手輕腳走到了門邊,對面東廂裡還亮著燈,反倒是正屋那兒漆黑一片。

  楚維琳有些意外,卻沒有停步,剛要入南間裡,有人輕輕敲了門。

  怕吵醒了楚維璦,流玉趕緊過去開門,門口站著楚維琮身邊的顏媽媽,她搓著手問道:「姑娘,爺使奴婢來取藥油。」

  藥箱子出門時是帶上了的,流玉去取了,楚維琳聞聲過來問:「顏媽媽,哪個傷著了?」

  「是五爺不小心絆了一下,腳裸有些紅。」這些事體是瞞不過去的,顏媽媽乾脆直言道。

  聽說是楚維琮傷了,楚維琳擔憂不已,見流玉拿著藥酒瓶子出來,便從她手中接過來,道:「流玉你守著八妹妹,我去看看弟弟。」

  在楚維琮的事情上,流玉是拗不過楚維琳的,想著就幾步路,又有顏媽媽在,便道:「姑娘,只帶了小半瓶。」

  楚維琳微微晃了晃藥瓶子,似乎是比流玉說得還少了些。

  與顏媽媽兩人沿著遊廊往東廂去,經過正屋外頭時,裡頭突然又亮了起來,映出站在桌邊點燈的常郁昀的身影。

  楚維琳頓了頓腳步,略一思忖,轉身回來敲了正屋的門:「表兄,是我。」

  常郁昀在屋裡時瞧見有人提著燈籠從東廂去了西廂的,也看到了一前一後有兩人又從西廂過來,他點了燈正要出去看看情況,哪知就聽到了楚維琳敲門。

  自從上回在宜雨軒裡夜談了一番之後,楚維琳雖還是不喜與他過多接觸,但也不似之前那般視之狼虎了,這樣的一點點改變對於別人來說可能不覺得是幸事,但對於重活一世的常郁昀來說,多少有些欣喜。

  再是欣喜,倒也分得清是非,曉得楚維琳不會無事來敲門的。

  門沒有全開,常郁昀站在門裡,笑著問道:「什麼事?」

  楚維琳愣愣,這般疏遠態度對她還真不像常郁昀。是因為顏媽媽在這兒的關係?

  「維琮絆了腳,我帶的藥油不太夠,來問問表兄這兒有沒有。」

  常郁昀聞言點頭。讓楚維琳稍等,轉身去東間取了來,遞給了楚維琳。

  楚維琳入手一晃,半瓶藥油,淡淡藥香隨著常郁昀的動作飄來,而後,常郁昀關上了門。

  行事反常得讓楚維琳驚愕不已。顏媽媽催了一聲,楚維琳快步去了東廂。

  楚維琮坐在床沿。見楚維琳進來他乾笑著垂下了頭。

  顏媽媽搬了杌子坐在床邊,倒了藥酒替他揉腳,楚維琳湊過去看了,就如顏媽媽說的腳踝有些紅。並沒有腫起來,應當是不嚴重的。

  「怎麼這麼不小心?哪裡絆著的?」楚維琳關心問道。

  楚維琮摸著鼻子指了指放在窗邊的箱籠:「我覺得屋裡有些悶,想開窗子時不小心絆了。」

  楚維琳搖了搖頭,見楚維璟在旁,不好意思婆媽,見顏媽媽藥油用得差不多了,便想順路送回去。

  到了屋外,呼吸之間再不是濃郁藥油味道,楚維琳深吸了幾口。神清氣爽起來。

  走到正屋外剛敲了門,突然就閃過一個念頭,常郁昀剛才遞東西給她時飄散的那股子藥味根本和這藥油味道不同。況且這藥油瓶子密實,也不會漏了味道出來。

  那個味道,分明就是常郁昀身上的藥味。

  等常郁昀開了門,楚維琳緊著眉頭盯著他,重重吸了吸鼻子。

  兩人站得不算近,但楚維琳還是味到了味道。沉聲道:「你受傷了?」

  話音一落,她就瞧見常郁昀的眸子倏然一緊。楚維琳曉得自己說對了。

  驚訝之後,常郁昀緩緩歎了一口氣,他身上是有傷口,為了怕屋裡全是藥味叫楚家幾兄妹聞出來,他梳洗之後只用布條包了並沒有上藥,直到剛才才抹黑重新抹藥包紮,又怕影子投到窗戶上,特地吹了燈了,哪裡知道到底沒有瞞過她。

  「怎麼受傷的?傷了哪兒?既然傷了怎麼還在外頭走動?」這些問題圍繞心中,在寶槿初初提出猜想時,楚維琳就在思考了。

  傷口的來歷常郁昀並不想說,並非信不過楚維琳,而是不想叫她跟著擔心,乾脆避重就輕,答了後一個問題。

  「琳琳,我們還未過小定。」

  稱述事實的話語由常郁昀說來多了幾分繾綣味道,楚維琳的臉猛得就燒了起來,但她很快反應過來其中的意思。

  常郁昀想說的不是他們關係未定,她不適合追問這些私密事情,而是在未過小定之前,男女雙方都不能有些磕絆。

  兩人是合過八字了,但常老祖宗格外看重兆頭,這個當口雖不會再去細究常楚兩家上下是否平順,可要是讓她曉得常郁昀意外受傷,老祖宗心裡會存了疙瘩的。

  若是因此婚事黃了,常郁昀自然是不肯的,可要是依著辦下去,往後順順利利還好,但凡有一些不順暢的地方,老祖宗都會把這樁不詳之事翻出來的。

  這一世好不容易能有個還不錯的開局,常郁昀不願意為著這麼個意外,叫楚維琳在以後的日子裡被老祖宗遷怒為難,所以受傷之後他半點不敢聲張,連身邊伺候的人都一併瞞著,自個兒上藥包紮。

  只是府裡畢竟人多嘴雜,未免走漏了風聲,常郁昀乾脆尋了借口住到了莊子上來,看莊子的兩口子具是心腹,也不曉得他的傷情,等傷口癒合了之後回府去,也就妥當了。

  為了這樁她從頭到尾都不熱絡的婚事,常郁昀小心謹慎到這個地步,楚維琳心裡七上八下,一時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了。

  張了張嘴,這個時候似乎說什麼都不適合,到了最後也只能吐出一句「保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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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雨夜(三)

  兩廂四目相對,半響無言。

  傾盆的雨又大了些,沿著屋簷如瀑布般落下,除了雨聲,聽不到其他聲音。

  常郁昀緩緩揚了唇角,眉梢帶笑,迎著燭光的半張臉龐如玉般溫潤,咀嚼著那一聲「保重」,心情越發爽朗起來。

  楚維琳對著他的笑容卻不怎麼舒坦,若無前世經歷,便是對常郁昀並無男女之間的好感,能得譽滿京城的傳臚如此親睞,她說不定會動容會感激,會在兩家小定之後以看待丈夫的眼光去看待常郁昀,可就是因為那些往事太過清晰痛楚,她始終平衡不了自己的心態。

  拒絕不得,逃避不得,前路已定,她躊躇著徘徊著停在原地,無法對眼前的這個人視而不見,卻又不知道如何去改變。

  迷茫的心境一直困擾著楚維琳,即便有時想說服自己沿著這一場對的開局試著走一走,試著去接受常郁昀的好意,僵在原地對彼此都無益,也會讓關心她的楚倫煜傷心難過,可真要走出那一步時,又不知道該先邁了左腳還是右腳。

  也許,是真的恐懼吧。

  恐懼再一次陷入那樣的噩夢裡,即便做著再來一次那就再毀常家一次的心理建設,還是怕的。

  楚維琳慢慢垂下了頭。避開了常郁昀的注視。

  雖然短暫,常郁昀還是感受到了楚維琳心態的變化,從最開始的緊張裡透著些許關切。到最後又對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緒,不進不退,就好像腳下長了釘子一般,一動不動站在那兒了。

  事到如今,他依舊抓不住楚維琳對這門親事這般牴觸的原因。

  暗暗歎了一口氣,常郁昀悄悄握緊了背在身後的手,他是知道楚維琳從小都只把他當做表兄。從沒有過那樣的心思,要接受彼此身份的轉變也需要一個過程。這一回總歸不是被逼著上轎的,也會有時間好好調整一番。

  「琳琳,」常郁昀試探著開了口,他其實有不少問題想問楚維琳。可見她聽見聲音抬起頭來時有些木然的神情,便曉得這實在不是一個詢問的好時機,乾脆轉了話題,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楚維琳聞言長鬆了一口氣,她也正打算告辭,常郁昀這話讓她總算不用繃著神經應對了,迅速點了點頭。剛要應聲,突然背後一陣夾著雨水的大風吹來,吹得她幾乎站不住腳。

  楚維琳踉蹌了兩步。身子前傾往正屋裡倒,常郁昀本能伸手去護她,手碰到楚維琳的背上,她的衣服後背已叫那一陣風吹得潮濕一片。

  額頭抵到了常郁昀的胸口,呼吸之間對方身上的藥味充斥了口鼻,事出突然楚維琳也沒有防備。愣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急匆匆推開了常郁昀。

  白皙臉龐羞紅了。仿若指腹擦過就能沾染上胭脂一般,常郁昀還未來得及開口,楚維琳已經匆匆而去,只餘下輕輕一擁時聞到的香露味道。

  極其熟悉的味道,楚維琳在出嫁之後依舊用著這一款的香露,她是個常情的人,用慣了的東西很少會換,長年累月用著同樣的香露、同樣的胭脂、同樣的熏香,那些味道常郁昀一直記著。

  在看到楚維琳喚了流玉來開門的時候,常郁昀臉上的淺淺笑容才一點點收了起來。

  他想問楚維琳的便是流玉的來歷。

  對於常郁昀來說,流玉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從前楚維琳身邊並沒有這麼一個丫鬟,起初見流玉扶著楚維琳下馬車時,常郁昀還當這個丫鬟是新提拔上來的,可再後來看到流玉說話做事,顯然是個老手。

  不僅僅是寶槿聽流玉的,楚維璦和楚維琮隨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對流玉客客氣氣,流玉夜裡留在西廂伺候兩個姑娘,連寶槿這樣的一等都去擠了後罩房,能有這樣的體面和人脈,應當是楚府哪一位長輩屋裡出來的大丫鬟。

  可流玉又是為何跟到了楚維琳身邊?前世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情,當然,前世的這個時候,楚家那位填房的四太太也活得好好的,並未過世。

  這一世為何漸漸出了偏差?到底是什麼改變了楚府裡頭的這些事情?

  常郁昀一時無法斷言,他正打算關門,卻見楚維璟從東廂出來,直直往他這兒走來。

  今夜竟然這般熱鬧,常郁昀不想讓楚維璟聞到屋裡的藥味,便打算站在門裡同外頭的楚維璟說話。

  楚維璟不是楚維琳,表兄弟之間沒那麼多講究和規矩,他伸手推了推常郁昀,抬腳入了正屋:「外頭說話不方便。」

  人都進來了,常郁昀總不好再趕出去,只好請楚維璟坐下,提著茶壺倒了水。

  楚維璟劍眉緊蹙,問道:「怎麼這麼大的藥味?你受傷了?」

  曉得瞞不過,乾脆也不瞞了,常郁昀承認道:「別張揚出去,就你和琳琳知道。」

  琳琳?

  這個稱呼讓楚維璟心裡更加不痛快了。

  因為和阮氏不和,楚維璟很少回內院裡來,外院伺候他的丫鬟婆子都不是話多的人,因而他從頭到尾都不知道楚維琳和常郁昀已經合過八字了。

  他對常郁昀待楚維琳的這種親暱態度格外不滿意,若說只是表兄妹,他剛才關窗戶時分明瞧見了常郁昀越矩的行為。

  楚維璟把楚維琳這個妹妹看得極其重要,要不是實在不宜聲張,他當時就要朝常郁昀發火了,沉聲道:「你暈了頭了?幸好底下人都在後罩房裡,這大雨夜裡也沒別的人看到。要是被人瞧見傳揚出去,你讓維琳怎麼辦?」

  如此興師問罪,讓常郁昀也有些驚訝,可再回想一番也能夠理解。

  楚家幾個兄弟,楚維琮和楚維琳是一母同胞的暫且不論,隔房的裡頭,就數楚維璟和她最親,也因此,常郁昀待楚維璟也和其他楚家表兄弟不同。

  能有此問,可見是真的關心。

  本想說明當時是楚維琳被突然襲來的大風吹得沒站穩,他真的只是想扶一把而已,可對著認真的楚維璟,這些話到底還是都嚥了回去。

  「我是要娶她的。」常郁昀直截了當地道。

  楚維璟憋著一口氣,卻叫這句話全部堵在了肚子裡,愕然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常郁昀,見對方大大方方全然不似說謊,他追問道:「你說真的?常郁昀我告訴你,這種事玩笑不得的,姑娘家名聲最重要。」

  常郁昀捧著茶盞抿了一口,笑道:「是你沒聽說吧?六月裡我祖母就請了夏淑人去了楚府,因著七月裡各府都忙碌,商議了八月裡過小定的。」

  楚維璟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事他還真就沒聽說,可常郁昀說得這般清楚明白,著實不像是作假的。

  這麼一來,提著的心倒是稍稍放下了些,楚維璟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尷尬,道:「你以後待她好些。」

  想到楚維琳對這門婚事的態度,常郁昀失笑搖了搖頭:「你不如擔心她會待我不好。」

  「她討厭你?」

  常郁昀輕輕咳了一聲,偏過頭道:「她親口說過,婚事也是勉勉強強答應的,說到底就是打心眼裡不願意嫁過來。」

  這倒是叫楚維璟有些意外。

  面前的常郁昀算得上是京城裡的年輕才俊兒郎,論模樣論學識論出身,兩家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又是打小就認識的表兄妹,楚維琳為何會那般不願意?

  楚維璟也是護短的性子,過錯總不會在自家妹妹身上:「你做了什麼事,讓她這般厭惡?」

  「從前糊塗,惹惱了她吧。」

  楚維璟乍一聽以為常郁昀說的是他們小時候,常家幾個兄弟的性子脾氣,楚維璟也是曉得一二的,估計是年紀小淘氣搗蛋,楚維琳幼年又常常隨著楚倫歆去常府做客,應當是那時候胡鬧惹了她不快吧。

  常郁昀知道楚維璟想差了,可真相又是不能說出口的,便由著楚維璟猜測,道:「我知道剛才的事叫人瞧見了多是非,就只有你知、我知、琳琳知,我們都不會害她,這件事就不再提了吧。」

  楚維璟點頭贊同,便是楚維琳和常郁昀在議親,可一日沒有過門,一日就算不得夫妻,任何親暱舉動都是不合規矩的,惹了些風言風語來吃虧的還是楚維琳。

  「你既然知道,就別做糊塗事情。」楚維璟哼了一聲,顯然對剛才之所見還是十分介意的。

  常郁昀放下茶盞,沒有多辯解。

  楚維璟要說的事情多說明白了,便起身離開。

  常郁昀送他出去,楚維璟見他目光沉沉望著西廂,道:「有機會的時候我幫你勸勸六妹妹,但你必須好好待她,要不然我這個做哥哥的繞不過你。」

  常郁昀聞言驚訝地看了楚維璟一眼,想起前世為楚維琳出頭獨自一人砸了常府大門的楚維璟,他知道對方不是在說假話,凝神望著已經吹了燈的西廂,他低聲道:「先娶回去,我定好好待她。不管她現在怎麼想的,時間還很長,別說三四年,就是三四十年,再冷的心也能捂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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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回府(一)

  楚維琳閉著眼睛躺在架子床上,躺在裡面的楚維璦睡得沉沉。

  怕雨水打進來,窗戶只淺淺支起了一個口子,屋裡有些悶熱,楚維璦翻身的時候一腳蹬開了薄被。

  畢竟是酷暑之中,倒也不用擔心楚維璦著涼,楚維琳眼皮子動了動,並沒有替妹妹重新蓋被子。

  她睡不著。

  說不清是因為認床,還是掛念在府中的楚倫煜,亦或是因為之前的意外。

  呼吸之間雖是濃郁的藥味,可她依舊聞到了常郁昀身上的皂角味道,即便有一瞬間的失神,那清新如春日原野的淡雅味道依舊讓她覺得熟悉。

  前世畢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再是翻臉不和,有些細節還是烙刻在了腦海裡的。

  就如同那日地牢,明明充斥著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腐敗酸味,在最後神智迷離的時候,她彷如還是能夠感受到淺淺的皂角香味。

  到了後半夜,楚維琳的意識終是迷糊起來。

  轟隆——

  一聲雷響,聲音重得就好像是落在了近處一般。

  楚維琳被雷聲吵醒,翻了個身子想繼續睡,卻感覺到身邊的楚維璦有些不對勁。

  彷彿是被雷聲嚇到了,楚維璦猛得蜷縮起了身子,整個人往楚維琳這邊靠了過來,嘴裡斷斷續續呀呀叫著,楚維琳一時半會兒也沒弄明白她在說什麼。

  估摸著楚維璦只是怕驚雷。楚維琳側過身輕輕順著楚維璦的脊柱撫了幾下。

  卻不想,伴著外頭不斷的電閃雷鳴,楚維璦幾乎要鑽到楚維琳懷裡。到最後竟是嗚嗚哭了起來。

  沒料到楚維璦會這般怕雷,楚維琳不忍心推開她,由著楚維璦粘上來。

  「姐,我怕,姐……」

  楚維琳漸漸聽明白了楚維璦嘴裡念叨的話語。

  由於不得寵,平日裡的楚維璦一直謹言慎行,從不曾對姐姐們露出這般依賴神情。

  念著她還在熟睡。楚維琳心疼她,低低安撫道:「不怕。姐姐在的,在的。」

  眼淚順著楚維璦的臉龐滑落,她埋首於雙膝之間,重複念叨著。

  楚維琳一直以為楚維璦喚的是她。可在一個照亮了天幕的霹靂之後,楚維璦大呼了一聲「大姐」,楚維琳這才反應過來楚維璦喚的是楚維琇。

  睡在南間裡的流玉也被雷雨驚醒,聽見楚維璦聲音,趕忙趿了鞋子點了蠟燭過來。

  楚維琳伸手撩開了幔帳,沖流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流玉會意點了點頭,把燭台放在桌上,躡手躡腳到了床邊。伸手摸了摸楚維璦的手臂,已經是出了一層薄汗了。

  流玉轉身去取乾淨帕子,楚維琳想坐起身來卻被楚維璦的雙手箍得緊緊的。她不敢用力掙脫,只好低聲哄著:「八妹妹,不怕的,沒事的……」

  「大姐,我……母親她,瓊楠。好多血……」

  好多血?

  楚維琳一震,呆呆望著楚維璦。

  流玉剛走到近前。聽了這話也愣住了。

  緩緩轉過頭,楚維琳壓著聲問流玉:「瓊楠是誰?」

  燭光下,流玉的面色白了一白,一副想說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的樣子。

  楚維琳雖然想弄明白楚維璦的囈語到底是什麼意思,可這會兒實在不是一個仔細問流玉的好時候,便乾脆先放下,讓流玉替楚維璦擦了擦薄汗和眼淚,便讓她先回去睡了。

  流玉整好了幔帳,拿著燭台回了南間,躺在榻子上的時候竟覺得薄被有一些涼意,她縮了縮身子。

  瓊楠這個名字,流玉當真是有好些年沒有聽見過了。

  瓊楠和流玉一樣,不是楚府裡的家生子,是同一個牙婆賣進來的。

  流玉跟著李和順家的學規矩的時候,模樣端正的瓊楠已經被何氏身邊的程媽媽挑中,和幾個年紀相仿的丫鬟一道在西意院裡做粗使丫鬟了,她們被賜了名,其中還有一個便是現今還留在何氏身邊的香樟。

  香樟和瓊楠從不入等的做起,得了何氏的親睞,在流玉成了璋榮院裡的二等的時候,她們兩個成了大丫鬟。流玉聽其他人說起來過,那時的瓊楠很得何氏的信任,便是香樟都不能與瓊楠比高下。

  似乎就是六、七年前,瓊楠突然就沒了蹤影,有人問起的時候,何氏有講過幾句,似乎是瓊楠的家鄉有些變故,她的姨婆尋來了,她念著瓊楠這些年做事本分勤懇的份上,便開了恩放出府去了。

  自那之後,就沒有人再提起過瓊楠,要不是今夜楚維璦夢中驚呼,流玉差不多都要忘了這麼一個人了。

  雷聲低沉轟隆,流玉皺著眉頭仔細回憶了一番,不曉得是不是心理暗示,她隱約覺得瓊楠離開的那一日就是這樣的雷雨天氣。

  是不是楚維璦曾經看到過什麼?性格內向的她不敢說,又或是那時還太年幼以至於驚恐之餘遺忘了,卻在同樣的雨夜裡記憶悄悄在睡夢中被喚醒,這才夢囈了出來?

  而她既然喚了「大姐」,很可能那時的事情楚維璦是和楚維琇說過的。

  流玉心思細密,這些念頭盤旋在腦海裡,她就再也沒有睡意了,翻來覆去到了天明,外頭的雨一點點小了。

  聽到院子裡已經有了些許輕輕腳步聲,流玉便起身準備。

  楚維琳也醒了,楚維璦天亮前才又睡過去,這會兒依舊抱著她不鬆手,楚維琳乾脆也躺在那兒,等楚維璦轉醒之後才喚了流玉進來伺候。

  楚維璦對夜裡的事情全然不記得了,楚維琳和流玉對視了一眼,便決定不提一言半語。

  早飯依舊是在常郁昀那裡用的,楚維琳垂著頭想自己的事情,直到楚維璟和常郁昀討論起了回城的事體時才晃過神來。

  雨一直下到了天亮,想來那山路定是泥濘一片,塌方的路段經過這一整夜不曉得是不是又累了大量的落石。

  常郁昀吩咐了看守莊子的小廝下山去查看打聽消息,又與楚維璟一道安慰了幾位弟妹一番,這才各自散了。

  西廂裡,楚維璦身邊的丫鬟伺候著。

  楚維琳有話要問流玉,自不好與她們在一個屋裡,主僕兩人便站在了遊廊裡。

  「流玉,瓊楠是誰?」楚維琳又問了一次。

  流玉夜裡思忖許多,這會兒說起來也有了思路:「姑娘那時還小,不記得瓊楠也不奇怪。」

  等流玉說完,楚維琳抿著唇靜靜望著西廂。

  好多血指的到底是什麼?

  是說瓊楠流了血,還是說何氏和瓊楠一道造了一場血事?

  一時還真辨不清楚,且不說楚維璦清醒時記不記得那年的事體,便是記得,她恐怕也不會願意說的,至於楚維琇,那更是詢問不著的。

  畢竟是伯娘屋裡的一個丫鬟,又是幾年前的舊事,流玉內心覺得楚維琳不該如此上心,可她畢竟是璋榮院裡出來的,聞老太太又頗為信任她,內宅大小私密事也不瞞著她,跟著老太太這麼些年下來,流玉便曉得了做內院之主,有些事情能糊塗,有些事情一定要掌控在手中。

  來清暉苑當值之前,聞老太太就告訴過她要好好照顧楚維琳,等將來嫁了人之後,不說全家的中饋,起碼自己院子裡的事情要拿捏得一清二楚的,要做好這些,必須讓楚維琳有事事多考量的自覺。

  那麼,能考量一番楚維璦的夢中失語,似乎也是不錯的。

  去探路的小廝到了傍晚時才回來,他的褲腳一片污泥,把情況一一回稟給了常郁昀。

  果不出所料,半夜裡的雨導致天亮前那處山路又坍塌了一回,附近寺中收容了不少過路的香客,也派了僧人幫忙清理路面,但看那小山一樣的積石,怕是要趕工到明日了。

  至於傳言裡被壓在裡頭的過路人,應當是凶多吉少了。

  楚維琳聽了常郁昀的轉述歎息了一聲。

  這夜也依舊只能留在莊子裡,楚維璦和楚維琳下了會兒棋,便也歇下了。

  沒有下雨,稀落幾顆星辰,楚維璦抱著薄被睡得格外香甜,沒有再夢囈什麼。

  待用過了午飯,曉得底下的路通了,眾人收拾好了東西下山。

  山道上,被關在山中兩天的各府香客與來尋的親人們聚在一起,亦有沒有見到家眷的人翹首企盼。

  楚維璟遠遠就瞧見了心急如焚一路尋過來的楚家人。

  楚倫煜在最前頭,一臉的焦急,楚倫栩跟在後頭,與楚倫良一道說個不停,似乎是在安慰楚倫煜,楚維琅、楚維琨兩兄弟沒有管別的,瞪大了眼睛和隨從們尋人。

  楚維璟還未來得及出聲喚他們,趙三兒眼睛尖,先發現了他們,興沖沖大叫起來。

  楚倫煜順著趙三兒的手指看過來,見是楚維璟,快步衝到了馬車前頭,一把掀開了簾子。

  待看清幾個孩子具是神清氣爽並無任何不妥當之處,楚倫煜長長鬆了一口氣,提在嗓子眼的心也落下了,整個人就有些脫力往下墜,幸好叫楚倫良一把拽住才沒有坐到地上去。

  楚維琳見楚倫煜如此狀態就曉得自個兒沒有想錯,父親這兩日一定是煎熬萬分的,她趕忙扶了楚倫煜上車,擠出笑容,道:「父親,我們這幾日都挺好的,沒有受苦。」

  楚倫煜把楚維琳和楚維琮擁進懷裡,沒有說話卻已經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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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回府(二)

  這兩日楚倫煜豈止是提心吊膽,自責和恐懼包裹住了他,他怎麼也沒想明白,那時候為何會留下幾個孩子自己孤身先返京的。

  幾乎是一閉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是那年江氏、孫氏和楚維瑂被抬回來時的樣子。

  他怕,他就怕被埋在山石裡的會有他們楚府的馬車。

  要是那樣,別說拿什麼和列祖列宗交代,他自個兒也活不下去了。

  瑾娘去了之後,他的一切就只有這一雙兒女了。

  感受到父親的身子在不停顫抖,楚維琳伸手回抱住了楚倫煜,啞聲道:「父親,我們沒事呢……」

  三人傷感了好一會,楚倫栩過來勸道:「六弟,你看孩子們都好好的,我們也別在這兒耽擱了,快些回府裡讓他們安頓了要緊」

  楚倫良亦附和道:「可不是,雖說是派了人快馬回去稟了,但這些天人人都是牽腸掛肚的,沒有見到一個個活蹦亂跳的人,總歸是放不下心的。」

  連連勸了幾句,這才催著他們啟程。

  楚維琳摸了摸濕潤的眼角,轉頭見楚維璦神色慼慼坐在角落裡,一瞬就明白過來。

  「維璦,我和你五叔父來尋你們,你父親是長子,要照顧母親,這才待在家中。他這幾日也很牽掛你,告假在府裡等消息。」楚倫煜也發現了,低聲細語安撫道。

  楚維璦聽了這話。想到父母平日裡待她那並不熱絡的模樣,低低應了一聲。

  道理楚維璦都是懂的,六姐姐和五弟是六叔父的心尖尖。叔父怎麼會不來尋他們,五叔父雖沒有子女在外受了罪,但他是庶子,這個當口上與其與頤順堂裡和祖母眼對眼,不如跟著來幫把手,祖母傷了腳,父親走不開是正常的。

  垂下眼簾。楚維璦捏緊了手中的帕子,若今日受難的是大姐。父親再是分身乏術,母親也會來的。

  楚維璦這些兜兜轉轉的心思不能說與其他人聽,只能獨自憋在心裡,她羨慕地看向楚維琳和楚維琮。能叫父親這般捧在掌心裡,她這輩子是不敢想了的。

  馬車行得不快,一來是這路上人多路窄,二來是暴雨之後路途並不好走,幾乎費了平日裡兩倍的時間才到了城門口。

  順利入了城,到了楚府外頭,門房上的一見他們高高興興回府,立馬一溜煙去報喜了。

  垂花門上,寶蓮扶著陸媽媽候著。

  見兩姐弟衣著打扮具乾淨。整個人也精神,就是楚維琮走路有些拐,陸媽媽長長鬆了一口氣:「可算是回來了。真是嚇壞奴婢了。」

  話說了一半,已經有了哭腔。

  楚維琮趕忙安慰陸媽媽,又解釋了自己的腳傷。

  楚維璦一言不發跟在楚維琳後頭,抬眼見遠處何氏匆匆而來,她眼中閃過一陣期冀。

  香樟扶著何氏走得腳下生風,何氏見了幾個孩子。第一眼就落在了楚維琮的腳上:「這是怎麼了?痛不痛?」

  楚維璦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便是何氏又扭頭擁了她的肩細聲詢問。她也只是簡單答了兩句。

  何氏傳了章老太太的話,讓他們各自回屋裡梳洗整理,一個時辰後過去頤順堂,楚維琅和楚維琨見此,便先回璋榮院裡覆命去了。

  楚維琳回到清暉苑,熱水抬進了淨室,寶蓮催著辛苦了幾日的寶槿和流玉先回去休息,自個兒伺候楚維琳沐浴。

  「姑娘,這幾天真是急壞奴婢了,好在是菩薩保佑,平平安安的。」

  身子浸在熱水裡,楚維琳有些犯困,瞇著眼睛稀里糊塗應了兩聲,寶蓮見了,低低笑了沒有再多言。

  等換了乾淨衣服又梳了頭,寶蓮吩咐滿娘送了濃濃的熱茶來,楚維琳喝了幾口,總算是緩緩清醒起來。

  想到一會兒要去頤順堂,楚維琳便問寶蓮道:「祖母怎麼好端端摔倒了?」

  寶蓮眨了眨眼睛,低聲道:「老太太是在花園裡石子路上摔的,冬青扶著老太太,沒留意到腳下碎石,老太太崴了一下摔了,冬青又沒拉住,一併摔了。」

  楚維琳聽完不由就皺了眉頭,這倒還真是稀奇了。

  從璋榮院出來回頤順堂的路有好幾條,以章老太太平日裡的習慣,自是坐了青帷小車過穿堂甬道回來的,也就是她們幾個年紀小又愛觀花賞景,不著急時間的,才喜歡從園子裡過。

  園子裡多是青石板鋪了路出來,石子路就那麼一條,繞來繞去的,因著走起來腳底不舒服,極少有人走。

  況且那路兩旁全是花木,章老太太怎麼會心血來潮往花木跟前湊呢?

  這些疑惑在楚維琳到了頤順堂時還存在心裡,問了安之後又關心了一番老太太的傷腳。

  章老太太瞇著眼睛,道:「年紀大了不中用了,走路腳上都沒勁,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是要休養到入冬了。」

  楚維琳聽章老太太這麼說,顯然是不願意再多提那日事情,也不會告訴他們為何會走那條路的,就不好多問了。

  反倒是章老太太問了他們這幾日的狀況。

  楚維琳一一答了。

  曉得是遇到了常郁昀,因而在常府莊子上避了兩夜,沒有去廟中借宿,章老太太微微頷首,瞥了何氏一眼。

  何氏從楚維璦嘴裡聽說的時候也很詫異,兩家是姻親又在議親,只要沒有什麼出格的事情,那種情況下借宿也是合情合理的,總好過兩個姑娘家在擁擠的廟中與不知來歷的百姓一道避難要好。

  見章老太太眼神示意她,何氏起身笑著道:「這也是蒙親家府上照顧了,媳婦一會兒就備下謝禮送去常府。」

  道理上的事情是不能免的。

  章老太太又多吩咐了幾句,才讓何氏下去了。

  兄妹幾人又去了璋榮院裡,一番告罪之後,也就散了。

  夜深人靜時,陸媽媽坐在燈下替楚維琮納鞋底,饒是楚維琳說了幾次,她都不肯把這件活計交給底下人去做。

  楚維琳想著陸媽媽在府裡年數長,比起流玉來,興許還記得些瓊楠旁的事情,便問道:「媽媽認不認得從前三伯娘身邊的瓊楠?」

  乍一聽這個名字,陸媽媽停下了手中穿針的手,轉過頭來:「姑娘怎麼會問起她來?」

  楚維琳也不瞞陸媽媽,把那夜楚維璦夢中囈語的幾句話都說了。

  陸媽媽聽到「好多血」的時候本能念了一句佛號,而後仔細回憶起來。

  畢竟是好些年前的事體了,又是西意院裡的,陸媽媽不是長舌好事之人,自是沒有日日盯著那裡的,但瓊楠這個丫鬟她多少還有那麼點印象。

  「奴婢記得瓊楠是圓臉大眼睛,耳垂很厚,就是渝媽媽常說的有福之相,那時連老太太都念叨過幾句瓊楠的好面相。」要是其他曾經在三房當值過的丫鬟,陸媽媽未必記得,但就是因為渝媽媽常常誇獎,陸媽媽才會記得,「三太太也很信面相手相這些的,對瓊楠很信任,有一陣似乎有風聲說三太太想抬舉瓊楠,老太太和三老爺那兒好像也點頭了,就等三太太選了日子給她開臉了。」

  竟然還有這樣的傳言,這倒是叫楚維琳驚訝不已。

  她原先想過,是不是因為瓊楠有了不該有的心思,亦或是瓊楠拿捏了何氏的什麼把柄,這才遭了何氏打壓,但聽陸媽媽這麼一說,顯然不像是那麼一回事。

  何氏既然起過抬舉瓊楠的心思,那說她容不下這個丫鬟就有些說不通了,再說了,西意院裡又不是叫何氏掌控得沒一個姨娘通房,沈姨娘不還在那兒嗎?

  沈姨娘也是何氏屋裡的丫鬟出身的,還順順利利生養了楚維瑤,何氏既然能讓跟她不是一條心的沈姨娘在眼前晃蕩十多年,又怎麼會厚此薄彼,掐了瓊楠這個她極其信任的丫鬟呢?

  這其中肯定還有什麼情況,只是她們都不清楚而已。

  楚維璦夢囈裡提到了血,那年從楚府裡消失的瓊楠到底是死了還是存了一條命?

  楚維琳是好奇的,她至今沒有握著一點半點何氏的軟處,就不能讓她放心。

  前世時何氏能那麼瘋狂,這一世難保不再出什麼麼蛾子,打蛇打七寸,能有把柄在手,有個萬一的時候,也不至於被何氏指東指西。

  「姑娘……」陸媽媽皺了皺眉頭,燈光下,她臉上的皺紋很深,「奴婢記得也不是很清楚,但隱約有那麼點印象,好像就是那一年,瓊楠出府了之後,八姑娘大病過一場。」

  楚維琳挑眉。

  那年楚維璦還很小,很可能是瞧見了什麼嚇壞了吧。

  要翻找出一個生死不明多年的丫鬟的軌跡並不是什麼容易事情,貿然朝其他人打聽,要是傳到了何氏那裡反而是個麻煩,楚維琳也不心急,這就和阮氏的事情一樣,只要存了心,多少舊事就會在對方不知不覺間慢慢翻出來的,就是費些時間而已。

  府裡的生活又回到了舊軌跡上。

  鬼月一過,在中秋前的四天,宮裡的柳昭儀生下皇子。

  楚維琳清楚記得,小皇子滿月的時候,龍顏大悅的聖上晉柳昭儀為賢妃,列位四妃,本就有底蘊的柳氏一族低調了十多年,在這之後就再沒有人敢小覷了,連帶著常府裡的柳氏在面對大趙氏和楚倫歆時說話都硬氣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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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中秋

  宮裡小皇子新生,京城裡這個中秋也就格外熱鬧喜氣些。

  楚府裡,各府往來人情都是早早備好了的,至於府裡頭亦是極有條理安排了。

  家宴依舊擺在了璋榮院裡。

  中秋這一日不用上衙,楚倫煜休沐在家,自是陪在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腳上的傷好了大半,只是依照大夫吩咐的繼續靜養不能落地走動,便是日日躺著,叫冬青幾個揉捏雙腿疏通經絡。

  許是因為收了楚倫歆送回來的一小缸親手釀造的梅子酒,加之中秋佳節,章老太太心情不錯,與楚倫煜說著過幾日楚維琳過小定的事情。

  楚維琳本坐在一旁與楚維璦說著針線上的事情,突然聽章老太太提起來,抬頭看了一眼,見老太太絲毫沒有讓她迴避的意思,乾脆又湊頭和楚維璦說話。

  楚倫栩和李氏帶著一雙兒女姍姍來遲,楚維琪藉著年幼又是男孫,一屁股坐上了軟榻,道:「祖母,孫兒來遲了,您別怪孫兒。」

  章老太太拍了拍楚維琪的頭,笑著道:「這麼遲才來,是在做什麼?」

  楚維琪指了指楚倫栩:「父親在教孫兒和姐姐下棋。」

  這個答案讓章老太太滿意,頷首不再多問了。

  庶子平日裡自比不得嫡子體面,加上夏姨娘的事體,楚倫栩這半年多日子也不舒坦,好在楚維琪還是受寵的。這叫李氏鬆了一口氣。

  何氏清亮的眸子一轉,對李氏這種有了兒子就有恃無恐的行為相當不滿,想了想。掩唇笑著道:「也不算遲呢,維琪,伯娘與你說,有些事情遲些無妨,有些事情遲了耽擱了其他人,就不好了。」一面說,一面眼睛就往楚維琛身上瞟。

  何氏這話意有所指。楚維琪年紀小沒有聽出來,又見何氏慈眉善目笑容滿面。說的也是一番道理,便點了點頭,乖巧道:「謝謝伯娘提點。」

  李氏自然是聽懂了的,這分明是在說楚維琳馬上就要過小定。而楚維琛沒一點動靜會擋了妹妹的路,李氏正氣惱,一聽楚維琪的回答反倒是樂了。

  何氏這不就是費心兜個大圈卻撞在了楚維琪懵懵懂懂的軟棉花上了嗎?

  章老太太不願意聽她們妯娌你來我往的,揮了揮手,道:「什麼時辰了?差不多了就過去璋榮院,免得叫他們等我們。」

  何氏看了眼西洋鐘,道:「是該過去了。媳婦讓人備了馬車,老太太您將就將就。」

  「也就一會兒的工夫,」章老太太拍了兩下腿。正要讓冬青再去取條薄毯過來,突然想到了一日不見蹤影的楚倫灃,「倫灃去哪裡了?」

  何氏一聽這話。也皺了皺眉頭。

  楚倫灃今日自然是休沐的,但他用過了早飯就出了門,何氏當他有事也沒放在心上,而章老太太則是習慣了兒子不在身邊,因而到這會兒才想起來。

  李氏勾了勾唇角,眼底隱約笑意:「老太太您放心。今兒個是中秋,三伯不會耽誤了家宴的。」

  何氏一口氣慪在胸口。擠出笑容道:「是啊,應該就過來了。」

  章老太太執意要等楚倫灃回來了一道去璋榮院,便叫眾人一道等著。

  哪知眼瞅著時間越來越晚,外頭都要掌燈了,楚倫灃依舊不見人影。

  章老太太的面色越來越沉,楚維璦憂心不已,不自禁握住了楚維琳的手。

  楚維琳低聲安慰道:「許是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話雖如此說,但楚維琳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前世的這個時候,聞老太太突然過世,楚府孝期之中也沒有擺家宴,這年中秋楚倫灃有沒有出府,什麼時候回來的,楚維琳並不知曉。

  「不等了,走了!」章老太太重重拍了桌子。

  老太太在氣頭上,也沒有哪個敢放肆,何氏心裡不住埋怨楚倫灃,更有些擔憂他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情出了什麼意外,可面上還是強打起精神,安排得妥妥當當把所有人都送到了璋榮院。

  楚維琳牽著楚維璦進了花廳,裡頭倒是格外熱鬧。

  楚維琬笑著招呼她們:「可算是來了,快過來嘗一嘗四妹妹親手做的月餅。」

  在楚維琬身邊落座,見她留意情緒低落的楚維璦,楚維琳附耳過去解釋了一番,楚維琬玲瓏心思,笑著抿了抿唇。

  為了照顧章老太太受傷的腿,花廳裡備了軟榻,本來當著聞老太太的面,章老太太已經鬆了些神色,哪知又等了兩刻鐘,楚倫灃依舊沒有出現。

  「倫灃媳婦,你知不知道倫灃去哪裡了?」章老太太瞪著眼睛問何氏。

  見何氏被為難,楚維璦饒是膽怯也匆忙起身,道:「祖母,父親會不會出什麼事情了呀……」

  「不許胡說!」何氏心裡沒底,一聽這話趕忙啐了兩口,「不吉利的話不要掛在嘴上。」

  楚維璦被堵了回來,垂著頭不吭聲了。

  何氏想說要不要派人去尋,外頭來了通傳,說是楚倫灃回府了,叫她一下子安心下來。

  楚倫灃急匆匆進來,經過姐妹身邊的時候,楚維琳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這股子味道讓楚維琳不由又深吸了幾口氣想確定一番,可這味道實在太淡了,想來不是楚倫灃受傷出血,而是他沾染上又叫風吹了一路,散得只餘那麼一丁點兒了。

  楚維琳疑惑不已,他到底從哪裡回來的?

  楚倫灃恭恭敬敬磕頭認了錯,章老太太罵了幾句,念著是大過節的也就算了。

  眾人依次落了座。舉杯賀團圓。

  說是團圓其實也不盡然。

  這在府裡又沒有列席的楚家人還有兩個,一個是自從被禁足之後就再沒出來過的楚維瑚,一個是剛剛被關進地牢一個多月的楚倫肅。倒是楚維瑞因他年幼不知父母那些腌臢事情,得了聞老太太一份憐惜得以坐在兄弟們中間。

  楚維琳對楚維瑞是沒法產生一點半點好感的,但她也細細思忖過聞老太太對楚維璟說的話,心裡也認同了兩位老太太的處理,她唯一擔心的是直脾氣的楚維璟能不能受得住,好在楚維璟坐在楚維琨、楚維琅兩兄弟中間,與楚維瑞隔著大半張桌子。

  酒過了半遜。楚維琳正聽楚維瑢說著做月餅的事情,就見一個婆子進來。附耳和楚倫凜說了幾句。

  楚倫凜聽到一半就重重摔了筷子:「由著他去!」

  饒是楚維琳已經留意到了楚倫凜面色不對,還是被他突然的怒火嚇了一跳,更別說其他人了。

  楚倫凜也不解釋,臭著臉端著酒杯喝酒。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能讓楚倫凜這麼生氣,這始作俑者到底是楚維瑚還是楚倫肅呢?

  還沒想明白這個問題,清亮哭聲就響起來了

  楚維琳循聲望去,果然是楚維瑞。

  楚維瑞是頭一回一個人坐在席面上用飯,雖然有喬楚和奶娘在一旁伺候,但哪裡比得上從前由阮氏抱著安穩,見哥哥們自顧自說話都沒有人理會他,已是低落不已,叫楚倫凜突然一下嚇著了。再也憋不住哭了起來。

  「大的不老實,小的也不省心!」楚倫凜哼了一聲。

  楚維琳聞言就通透了。

  楚倫凜自不會放了楚倫肅自由,但大抵是念著中秋給弟弟添了些酒菜。這份好心沒得來什麼好報,這才叫他氣得摔了筷子。

  喬楚請示了兩位老太太,和奶娘一道把楚維瑞先領回去了。

  這麼一鬧騰,這頓家宴也沒了什麼味道,早早就散了。

  八月二十二日是常府老祖宗的生辰,依往年的規矩。楚倫歆是會下帖子請楚維琳姐妹過府的,只是常府那裡顧念兩家馬上就要小定。便省了這一趟。

  去常府賀壽的女眷心裡也有些狐疑,這常府大媳婦娘家的兩個姑娘一個出京養病一個即將上轎,沒有來道賀是在情理之中的,二媳婦常年不在京中,四媳婦柳氏那兒往年都沒有娘家姑娘來走動,怎麼年年都來的楚家姑娘們竟缺席了?

  楚倫歆打太極一般應付過了幾次試探,眾人見常老祖宗待她一切如常,也就不好猜測了。

  直到八月二十六,常楚兩家過定禮,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楚維琳早早做好了準備,見到來給她插戴的是柳氏時,很快便明白了過來。

  常郁昀生母過世,繼母離京,按說這插戴之人該是大趙氏,但常老祖宗那兒怕是估計大趙氏因為趙涵憶的事情心有怨氣會怠慢了楚家,乾脆把這事兒交到了柳氏手中。

  柳氏沾了大喜事也是高興,嫡姐剛剛生下麟兒,她的身份也水漲船高,由她來插戴也不算委屈了女方,便開開心心上了門來。

  楚維琳望著常府的小定禮,戒指、耳墜、鐲子和項圈,四樣金首飾齊全,又用匣子裝了大小八件精美糕點一併送上,在禮數上一一齊備。

  柳氏笑瞇瞇替楚維琳戴上了金釵,依著規矩說了吉祥話,禮成之後回去覆命了。

  楚維琳靜靜坐在梳妝台前,望著頭上金釵,半響沒有動作。

  寶蓮站在一旁,從自家姑娘面上瞧不出喜怒來,不禁有些疑惑,她輕手輕腳退出來與寶槿道:「我覺得姑娘不怎麼高興……」

  寶槿跟著楚維琳在常府住過,還記得她和常郁昀說話時一直不怎麼熱絡的樣子,可她又不敢跟寶蓮說什麼姑娘和未來的姑爺不合,只能苦著臉搖頭。

  寶蓮歎息一聲,見流玉走過來了,便也不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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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51: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香火(一)

  小定之後,姑娘家行事規矩都與從前又不同的,旁的且不去說,想要和原先一樣上元賞燈、中元放燈是不可能的了。

  出門受了限制,府裡走動倒還方便,楚維琬生辰這一日,楚維琳與姐妹們一道去了梅苑。

  女兒出閣前最後一次生辰,黃氏格外看重些,雖都是自家姐妹,也張羅得熱鬧。

  楚維琬心情舒坦,搖著輕羅扇聽楚維琳說話。

  兩人正在興頭上,楚維璦突然就拉了拉楚維琳的袖口。

  楚維琳嘴上停了,順著楚維璦的視線望去,就見楚維琛和楚維瑢站在窗外廊下。

  交談聲輕輕,可裡頭聽的人都豎起了耳朵,自是聽到了七七八八。

  楚維琛言語裡有些埋怨:「六妹妹的婚事是定下來了,這本是好事,可我們兩個做姐姐的擋在她前頭……三姐姐還未上轎還好些,等世子回京之後抬了她過府,我們可不就成了六妹妹的攔路石了嗎?」

  楚維瑢是擔心自個兒的將來的,她是庶女比不得其他人,可想到楚維琬高嫁,黃氏便是為了面子也不會胡亂打發了她,就耐著心思等著,哪知從春天等到秋天,依舊沒點兒風聲,她甚至都起了讓韓姨娘去試探黃氏的心思了。

  韓姨娘卻不是個糊塗的,她在黃氏跟前俯首做小這麼些年,便是兒子死得不明不白她也咬牙忍下來了。這才有了今日太平和楚維瑢的平順,她可不會讓楚維瑢學楚維瑚那些扭曲心思,沒佔到半點好處反倒把自己賠了進去。連累了徐姨娘過起了半死不活的日子,便好生相勸了楚維瑢一番。

  楚維瑢才被安撫了沒幾日,楚維琛這幾句話又勾起了她的不安,她擠出笑容低低應了一聲。

  「四姐姐,你是隔了房的姐姐還好些,不像我,同房姐妹。別說我姑娘家不要臉不要皮了,我是真的急了呀。」楚維琛說完便是長長一歎氣。

  楚維瑢轉過頭看了她一眼。蹙眉道:「我也在思量這事呢,你說我要不要問一問太太?」

  「要的要的!」楚維琛連連點頭。

  這般熱忱反應,沒有點燃楚維瑢的心緒,反而讓她靜了下來。

  明明是她的婚事。明明是她要去問黃氏,楚維琛這般興高采烈是什麼意思?

  再回過頭細細品了品楚維琛的話,楚維瑢心中一動,莫不是楚維琛有了心上人怪她擋路了?

  饒是平日裡脾性再好,楚維瑢也不肯叫楚維琛這般拐著彎兒試探作弄,當即紅了眼眶:「說親是好事,若有人向妹妹提親,只管依著禮數辦下去,就和六妹妹一樣。不用顧忌排在前頭的我。我不會小肚雞腸埋怨你們越過我了,你們也不用來催著碾著我,婚姻一事本就是緣分。我這是緣分未到,你不該為了自己就想要太太隨便打發了我。」

  楚維瑢說完,才不顧楚維琛是個什麼反應,扭身就走。

  楚維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忿忿甩了手中帕子:「狗咬呂洞賓!」

  屋裡的三人聽得目瞪口呆。

  一時之間,楚維琳甚至都不知道要怎麼評說這樁事。

  以楚維琳對楚維琛的瞭解。她知道楚維琛只是唯恐天下不亂不已,隨意教唆幾句。反正到頭來與她自個兒扯不上干係,也就是讓楚維琳受幾句埋怨。

  哪知楚維瑢的思路完全和楚維琛不在一條路上,她想到的不是楚維琛惡意挑撥,而是楚維琛有了心上人也怪罪她擋路了。

  楚維琳微微搖了搖頭:「四姐姐那兒……」

  話只開了個頭,楚維琬還是懂了楚維琳的意思,頷首道:「我省得。」

  一次挑撥不成,楚維琛倒不會沖楚維瑢說第二次,但就怕楚維瑢事後越想越委屈,心裡存了事,和姐妹們真的有了隔閡,再聽些風言風語的,平白添了事出來。

  家中那麼多姐妹,要說人人和睦友善彼此助力那根本就是想得太完美了,可要是鬧翻了,壞的是一家子人的名聲。

  楚維瑢往日也是得體知禮,與她們處得也是融洽,何必為了這麼一樁事情越行越遠了呢。

  楚維琬開口應承了,自是少不得和黃氏提一提的。

  黃氏滿心都是嫡女來年的大婚,沒有心思仔細挑選,可一想到底下幾個姑娘年紀相仿,還是定了早些替楚維瑢張羅起來的心思。

  入了九月,重陽祭祖。

  楚維琳跪在祠堂外,悄悄打量最前頭的聞老太太。

  前世這個時候,聞老太太已經過世了,今生沒有發生毒殺,一樣樣事情梳理下來,最可疑的人是浮現出來了。

  祠堂配院裡,倫字輩媳婦的牌位依舊只有江氏和孫氏的,按說要擺了阮氏的上去,可章老太太氣惱她那些腌臢事情,愣是不曉得從哪本舊都楚氏帶過來的厚厚一疊家規之中,翻出了一條早就被廢棄了的規定。

  沒有替公婆守過三年孝的繼室不能和原配一塊供奉。

  聞老太太不做聲,這家中哪裡還有人敢替阮氏說好話,就沒有在配院裡安放阮氏的靈牌。

  依照楚維琳的猜想,說不準是前世的阮氏曉得舊事瞞不住聞老太太了,乾脆先下手為強,在聞老太太收集齊證據之前先下了毒,又把所有事情推到了惹怒了老太太的楚維瑚身上去。

  阮氏為了下毒也是費了一番心思的,要不然也不會瞞過了楚倫凜和黃氏,以為聞老太太是氣急攻心。

  而今阮氏先下了地,自不會再有誰下毒,按聞老太太的精神氣來說,再活十來年應當是不成問題的。

  只要兩位老太太都在,黃氏、何氏也就別想一手遮天掌控了楚家後院。

  祭祖結束後,楚維琳先回了清暉苑。

  流玉含笑說著小廚房裡的安排:「滿娘在廚藝上有些靈性,照著素芷堂的點心做,模樣上是還差了點,嘗起來倒還真有那麼點兒意思哩。」

  楚維琳一聽也笑了,道:「一會兒八妹妹過來,叫她嘗嘗看,她的嘴兒厲害,只有過了她這一關才作數的。」

  流玉應聲去了。

  楚維琳翻看了會兒書,等到了傍晚時還不見楚維璦,不由有些奇怪。

  楚維璦素來守時,說好了來就不會拖拉了時辰,便是有了急事也該有丫鬟過來報一聲,這般無聲無息沒個動靜,實在不尋常。

  「寶槿,去西意院裡問一聲。」

  寶槿放下手中繡繃,快步去了。

  隔了小半個時辰,寶槿皺著眉進來,寶蓮一見她這面色,不由心裡一驚:「怎麼了?」

  寶槿往外頭張望了兩眼,這才壓著聲道:「八姑娘不敢過來了,三太太發了一下午脾氣了。」

  何氏發脾氣了?

  楚維琳有些詫異。

  不管內心裡存了怎樣的心思,表面上何氏是一個合格的世家媳婦。

  做事周全,養育孩子,孝順婆母,對家中其他晚輩也格外照顧,與李氏雖有拌嘴但也是不傷大雅的,便是章老太太這般挑剔的人,也只能挑剔何氏生不出兒子這一樁罪過來。

  何氏平素休養極好,便是在西意院裡也是收斂著性子的,怎麼今日會如此反常?

  寶蓮也瞧出楚維琳的驚訝,便問了寶槿:「可知道緣由?」

  「奴婢也是猜的,」寶槿說起這些越發謹慎了,「上午從祠堂回來之後,三老爺又出府去了。」

  「不是常有的事情嗎?」寶蓮不以為意。

  三房這兩位當著差的老爺往常行事就不一樣。

  楚倫煜雖然也和同僚應酬,但次數不算多,散值之後一般都是直接回府去頤順堂裡請安的;楚倫灃卻是經常與同僚一道喝酒,回府裡用晚飯的日子反倒是少的。

  楚維琳記得有一日何氏與章老太太說過這事,當差不易,京城裡想要官升一級也困難,應酬多些也是正常的,章老太太聽了很滿意何氏的通透知事。

  何氏那麼想得「明白」的人,怎麼會因為楚倫灃不在府裡就發脾氣了呢?

  況且今日是重陽,世人皆愛登高,楚倫灃出去了也不奇怪。

  翌日頤順堂裡,楚維琳見到何氏的時候,她一切如常。

  何氏坐在羅漢床下首的八仙椅上,笑著和章老太太說話:「九月十九是觀音大師出家日,媳婦想去法雨寺裡添些香火。前一回安排得晚了,維琳他們上山才沒有廂房住,這一回還是早些定下來。」

  信佛之人對這些日子都是看重的,章老太太聽了沒有反對,叫何氏自己掌握好。

  何氏得了首肯,就把這事按下,又起了另一個話頭:「媳婦昨兒在院子裡見到喬楚了,瞧著是清瘦了些,她說維瑞年紀小,夜裡哭鬧起來不好帶,媳婦想想也是,好端端的身邊人都換了,又不見了爹娘,怎麼會不鬧呢。」

  楚維琳聽何氏提起楚維瑞來,不由抬頭望著她。

  何氏恍然未覺,只看著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半瞇著眼,根本不接這個話茬,反倒是又問了去法雨寺的事情,何氏面上快速閃過一絲失望,答著章老太太的問題。

  楚維琳從屋裡退出來,站在廊下望著院子裡高大的樟樹,面無表情。

  何氏生了楚維璦之後,肚子就再也沒了動靜,她去拜觀音自然是為了求子,但又怕生不出來,便把心思打到了過繼上頭。

  這一世,楚維琮這兒何氏是撈不著了,便想動一動楚維瑞,只是她這個一廂情願,章老太太是不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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