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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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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失蹤(一)

  十一月裡陸陸續續下了幾場雪,卻是不大,也沒有積起來,只是給日常出入添了些麻煩。

  楚維琳這段日子越發懶了,便是在屋裡,也裹著厚厚的襖子,時不時看一眼在身邊做著女紅的丫鬟們。

  寶蓮一面繡著手中給小兒用的肚兜,一面笑著道:「要過年了,無論走到哪兒都感覺不一樣,一個個都是喜氣洋洋的,奶奶,奴婢聽說,世子爺年前能回到京裡呢。」

  崇王世子回京,是這幾日京裡在傳的消息,大軍走了一年多了,邊疆那裡的情況時不時會傳一些回來,百姓們聽到的都是好消息,只當這戰事連戰連捷,楚維琳卻是曉得一些,打戰沒有這般簡單,若不然,邊疆也不會常年有戰事,來回拉鋸了。

  不過,回京這事情應當是不假的,估摸著能在臘月裡入京。

  楚維琬那兒翹首盼著,這個年總算是能過得踏實了。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各府都忙著置辦年禮,又要安排臘八施粥,俱是忙碌的時候。

  楚維琳今年落得輕鬆,所有事情都交還給了塗氏。楚維琳是和韓媽媽說過,若有什麼要幫忙的,只管使人來霽錦苑裡說一聲,但韓媽媽那個人精,哪裡會來向楚維琳開口,即便是辛苦些,也要把塗氏交到她手中的事體一樣樣都安排妥當了。

  清蘭園裡,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收拾整頓,已經是井井有條。

  塗氏母子三人從明州回來,雖是帶了不少家人僕從,但也有不少得用的人手留在了那兒,如今是新補上了些人。還要一一調教。

  韓媽媽有些腳不沾地,去年臘八施粥,她借口身子不適推了,今年塗氏重掌了二房,她自然當仁不讓,笑呵呵地接下了這個活計。

  今年因著雨雪早,不少人家從初六就開始搭了棚子。一直要到初九那日。

  初七是個好天。楚維琳起得晚了些,到松齡院時也是將將趕上時辰。

  老祖宗見她來了,道:「你可千萬慢些。晚了就晚了,當心腳下要緊。」

  塗氏掃了楚維琳一眼,目光落在她高聳的肚子上,道:「按說就是這幾天了吧?」

  楚維琳頷首。在一旁坐下。

  楚倫歆一直記著空明師太說過的話,安撫她道:「這幾日沒動靜也不用著急。你看郁昕,不也是遲了?再說了,空明師太說過,你肚子裡的哥兒耐性極好。要多等半個月的。」

  老祖宗連連點頭:「穩婆已經請好了,奶娘也定下了,萬事都具備了。郁昀媳婦,你只管安心等著。旁的都不要操心。」

  塗氏回京之後,聽說了一些空明師太的話,曉得老祖宗極其信她,自不會說些南轅北轍的話,擺出一副慈愛婆母的樣子與楚維琳說話。

  這些表面功夫,當著老祖宗的面,塗氏不會吝嗇,這會兒她也不想尋兒媳什麼麻煩,不如就這樣,圖個心安理得。

  楚維琳應是應了,可多少還有些惴惴。

  做了兩世常家婦,這還是頭一回要見到自己的孩子,怎麼會不期待呢?

  閉上眼睛便想著是個哥兒還是個姑娘,嘴兒像誰眉宇像誰,若真像空明師太說的是個哥兒,隨他父親長了雙桃花眼,將來又是個「禍害」。

  楚倫歆曉得楚維琳這幾日都定不下心來,乾脆抽了空到霽錦苑裡陪她,一直坐到了常郁昀散衙回府。

  楚倫歆把楚維琳交給了常郁昀,這才笑著往宜雨軒走,剛進了院門,就見今日去施粥的鄧媽媽站在廊下,和張媽媽咬耳朵說著什麼。

  鄧媽媽和張媽媽都是她的陪房媽媽,這麼多年來頗得楚倫歆信任,見她們如此,楚倫歆不由問了一句。

  張媽媽見被楚倫歆撞見了,臉上訕訕笑了笑,垂首沒說話。

  鄧媽媽硬著頭皮,猶豫再三,見四下無其他人注意,低聲與楚倫歆道:「今日施粥,遠遠瞧見一個身影,奴婢一眼掃過去,與我們長房的七姑娘有七八分相像,也就是一錯眼,人就有不見了。奴婢就想,大約是瞧錯了,奴婢有好些年沒見過七姑娘了,再說七姑娘病了,休養了幾年,只怕模樣和從前越發不一樣了。這人有相似,奴婢就和張媽媽說這事情呢。」

  和楚維瑚有七八分相像?

  楚倫歆的心猛然一沉,但她很快就轉過了心思。

  鄧媽媽說得不錯,人有相似,就好像江氏與桂氏滿娘,就算是仔細去看,章老太太都說像,那鄧媽媽一眼之間看錯了一個人也是情理之中的。

  楚維瑚在黃氏手中,翻不出天去。

  「既然是看岔了,這話還是別再提了。」楚倫歆囑咐道。

  鄧媽媽自然點頭應了。

  第二日便是臘八。

  祭祖,喝粥,與往年並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霽錦苑裡的粥也是提前一日便備好了料,天未亮時滿娘便起身熬煮,等常郁昀和楚維琳從祠堂回來,這些粥已經分好送往各處去了。

  屋裡,流玉一碗碗從食盒裡取出放到桌上:「這是大太太那兒送了的,這是五太太那兒的……這是崇王府送來的,這是……」

  絮絮說了一串,聽到了最後,楚維琳不由驚奇,問道:「楚府裡沒送來?」

  按說楚府那裡不止一份,頤順堂和璋榮院具是分開的,二房那兒,楚維璟的後院由胡媽媽打理,胡媽媽也是一個極其細心的人,不會晚了點兒。

  流玉搖了搖頭:「不僅僅是我們這兒,似乎宜雨軒裡也沒有收到。」

  常郁昀依著楚維琳的習慣,每個碗裡舀了一勺,混在一起放到楚維琳面前,笑著道:「大約是耽擱了,離正午還有些時候。說不定再一會兒就來了,琳琳,先把這碗吃了吧。」

  楚維琳拿著勺子,默不作聲,她一直嫌這些煮爛的臘八粥無味,此時心裡擱著事情,越發覺得沒味道。吃了幾口也就罷了。

  正抬頭去看時辰。外頭腳步聲匆匆。

  流玉笑著道:「定是送來了。」

  流玉迎了出去,打起簾子見了來人,她不由愕然。楚府那兒,竟然是蘇氏親自送來的,與她一道來的還有楚倫歆。

  等那兩人走到了跟前,流玉才慌忙福身行禮。挑著簾子讓她們進去。

  在中屋裡略去了去身上寒氣,楚倫歆和蘇氏才一前一後進了東次間。

  楚維琳見了蘇氏。那份不踏實的感覺越發濃烈了。

  臘八送粥,歷來是體面下人們的活計,若是主子親自走,要麼是有要緊事。要麼就是要攀親奉承一番。

  蘇氏是楚維琳的大嫂,是正兒八經的娘家人,兩家之間可不存在需要攀親奉承的關係。定然是有了必須要在臘月裡登門的要緊事,才會藉著臘八送粥的名頭上門來。

  常郁昀起身行禮。曉得她們三人定是有話要說,便去了書房。

  流玉趕忙守了中屋,又讓寶槿過來守在門外。

  楚維琳久坐不適,便躺在榻子上,請了蘇氏和楚倫歆坐下:「大嫂,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蘇氏來時是繃著勁兒了,面上瞧不出任何急躁和不安,到了這時候,有些忍不住了,眼眶忽然一紅,點了點頭。

  楚倫歆見蘇氏如此,便與楚維琳道:「維琅媳婦先到的我那兒,說是有事要尋你,我便陪著一道來了,至於是什麼事,我也不清楚。」

  「尋我?」楚維琳驚訝,她在婆家安胎,娘家有什麼事情是能牽扯了她的?一時之間,楚維琳想不出來,便等著蘇氏細說。

  蘇氏調整了一番情緒,小聲道:「七妹妹不見了。我之前就覺得會出事,誰知道她竟然真的就……」

  「不見了?」楚維琳瞪大了眼睛,「她屋裡看著她的那幾個呢?」

  「都被藥倒了!我們這個七妹妹當真是好本事!」蘇氏咬牙道。

  楚維琳倒吸了一口涼氣:「哪個給她的藥?她姨娘怎麼說?」

  「昨天母親一發現出了事,就審了幾個丫鬟和徐姨娘,幾個丫鬟推說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都是著了道了,什麼都不曉得,徐姨娘一心護著七妹妹,半句真話沒有,哭來喊去就是姑娘不見了。」蘇氏說起這事體來也是氣得不行,攤上這樣的小姑子,真是半點安生日子都沒有了,「我估摸著,她是藥倒了身邊人,扮作丫鬟出了院子。這幾日莊子鋪子來奉帳的掌事很多,大約是徐姨娘買通了誰,讓七妹妹躲在車上矇混出去了,這會兒到哪裡去找都不曉得。」

  楚維琳聽到這裡,只覺得額頭都發脹了。

  這一個個的,都是一樣的,從楚維瑤開始,下面跟了楚維琛,如今是楚維瑚,偌大的府裡找個人已經不容易了,這跑到外頭去,更是大海撈針一般,混在掌事的車隊中,那就是有了車馬,能去的地方都遠了。

  前世時,楚維琬的經歷不同,楚維瑚的結局也不同了,那個時候,楚維瑚根本沒有活到現在,因此楚維琳不知道楚維瑚會鬧出些什麼事情來。

  楚維琳不願意管這些事體,但楚維瑚畢竟是楚家女,出了什麼事情,她們其他姐妹一樣要受些非議和牽連。

  楚倫歆的心裡跟擂鼓一般,起身吩咐在中屋的流玉,道:「使人去宜雨軒請鄧媽媽來。」

  流玉應了,楚倫歆回到東次間裡,見蘇氏和楚維琳都不解地看著她,她解釋道:「昨日鄧媽媽去城外施粥,回來時說,遠遠瞧見一個和維瑚有七八分相像的人,我們都當是人有相似,根本沒往那上面想,現在想來,那可能真的就是維瑚。」

  楚維瑚出城了?

  這讓楚維琳更不明白了,楚維瑚想逃出府裡她能夠想通,徐姨娘能買通管事送楚維瑚出府,也能讓對方在城中準備好落腳之處,畢竟,這是臘月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下雪,城外施粥,進出的人是又多又雜又亂的,她一個姑娘家,是要跑到哪兒去?

  「七妹妹的藥應該是徐姨娘準備的,但自從七妹妹出了事,徐姨娘那兒,母親也一直盯著,卻還是讓她找到了機會買通人手,收攏了迷藥。」蘇氏說到此時也平靜了不少,道,「現在徐姨娘和她身邊那幾個伺候的人嘴裡都問不出什麼來,你那丫鬟寶蓮前幾日去找過徐姨娘屋裡的那個艾草,母親便讓我來問問寶蓮,艾草那時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楚維琳聽到這兒,恍然大悟,原來蘇氏來常府是為了這個。

  徐姨娘身邊的艾草,楚維琳並不熟悉,但寶蓮從前在楚府上下人緣都極好,與很多丫鬟都有來往,楚維琳讓流玉去喚了寶蓮。

  寶蓮很快就來了,行禮之後就等著聽吩咐。

  楚維琳道:「七妹妹跑出去了,大約是徐姨娘想的辦法,你前些日子去見過艾草,可記得有什麼不對勁的?」

  寶蓮的臉一下子白了,愣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來:「七姑娘不見了?跑出去了?」

  楚維琳點頭。

  「天吶!」寶蓮低呼了一聲,想了許久,道,「半年前吧,艾草的娘病了,艾草不能離開徐姨娘的院子,便讓奴婢幫著把銀子送去她家裡,後來就越發熟悉了。奴婢前幾日是去看了艾草,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勁的。」

  「仔細想想。」楚維琳道。

  寶蓮捏著手思前想後:「那日,奴婢時間不多,也就說了一炷香的工夫,似乎有聽她說了一句,說七姑娘就虧在不是大太太肚子裡出來的,奴婢就與她說,四姑奶奶也是庶出,現在不一樣過得好好的嗎?艾草就搖頭,說人前不知人後事體,四姑奶奶剛嫁出去的時候的樣子難道忘記了?還有二姑奶奶,瞧著是嫁得風光,實際那日子,可想而知,那許家又把二姑奶奶求了回去,一家去了任上,沒有人替二姑奶奶撐腰,怕是比從前更不如了,也就是我們姨娘會覺得二姑奶奶能翻身。」

  楚維琳越聽,心裡越沒底,徐姨娘便是羨慕正兒八經嫁出去的楚維瑤,那也和楚維瑚沒什麼關係。

  莫非……

  徐姨娘想讓楚維瑚去找楚維瑤?

  許大人外放之地極遠,楚維瑚一個姑娘家,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怎麼可能找得到地方?

  若說安排了護送之人,那鄧媽媽怎麼會看見楚維瑚一個人在城郊?

  眾人都一頭霧水,外頭通傳說鄧媽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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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2: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失蹤(二)

  鄧媽媽進了屋裡,見裡頭坐著三個主子卻並無一人在旁伺候,心裡就曉得,怕是出了些事情了。

  等聽楚倫歆說了楚維瑚的事情,鄧媽媽一張臉煞白,怔了很久才回神,輕輕甩了自個兒一個耳刮子:「哎呦!這位七姑娘呦!這麼說,奴婢昨日在城外頭看見的真的是她?嘖嘖,是奴婢不夠細心,剛瞅了那一眼就該上去瞧瞧,要是早些瞧清楚了,也不會成了這個樣子!」

  「這事情也怪不得媽媽,」楚維琳搖了搖頭,示意鄧媽媽在一旁杌子上坐下,「哪個會想到七妹妹會不在府裡呢!媽媽仔細想想,那時候七妹妹身邊可還有什麼人?她瞧著是不是有想去的地方?」

  鄧媽媽苦思冥想,道:「奴婢其實也就看到了一眼,昨兒個城郊全是施粥的攤子,來領粥的百姓也多,人擠人的,七姑娘似乎是被擠在人群裡,想走又走不快的樣子,至於旁的,奴婢真不清楚了。」

  蘇氏歎了一口氣,與楚倫歆和楚維琳道:「我今日來,本就是想問一問寶蓮的,能得了這個消息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我還是早些回去稟了老太太,既然出了城了,咱們就趕緊去城外找。」

  楚倫歆也是這麼個意思,楚維瑚真是太糊塗了,一個姑娘家獨自出府,還出了城,這外頭多亂啊,尤其是這將近年關,萬一出了什麼事情,當真是……

  蘇氏不要楚維琳送,楚維琳便叫流玉送出去,楚倫歆也走了,屋裡只剩下寶蓮與楚維琳兩人。

  寶蓮還在琢磨著楚維瑚的事情,一臉凝重。

  「可還想到些什麼?」楚維琳問她。

  寶蓮正出神。聞聲一驚,幾乎跳起來,轉過身張了張嘴,道:「沒什麼……奶奶,七姑娘不會是真的想去找二姑奶奶吧?」

  「這我可說不準。」想起楚維瑤,楚維琳亦有些頭痛,她跟著許家人遠行。那之後就是音訊全無。「二姐姐自個兒都是泥菩薩過江,七妹妹去投奔她,能靠得上什麼?」

  寶蓮抿著唇點頭。眨著眼睛半晌吐出一句來:「可不去找二姑奶奶,七姑娘能投靠誰?」

  這回輪到楚維琳愣怔了。

  出了府,楚維瑚無人可依靠,家裡兄弟姐妹。那麼多姻親,哪個會由著她來?沈姨娘又不是什麼好出身。也沒路子可找,楚維瑚除了去找不清楚她陷害楚維琬情況的二姐姐,還能如何?

  留在府裡,楚維瑚雖然餓不死。但也活不好,黃氏恨死了這個庶女,也就是顧忌聞老太太才留著她。等老太太歸天,楚維瑚就算能留下一條命。也是青燈古佛一輩子。

  也難怪楚維瑚和徐姨娘耐不住了,非要賭上這麼一回。

  常郁昀挑簾進來,見楚維琳凝眉躺在榻子上,就猜得到蘇氏帶來的不是什麼好消息。示意寶蓮先出去,他在她身邊坐下,輕輕握了她的手掌。

  楚維琳抬眸看向常郁昀,深呼吸了幾口,把事情說了。

  常郁昀的指腹摩挲著楚維琳的手心,道:「我知道這是大事,可現在只能耐著心思等消息,旁的事情我們都幫不上忙,你也別想太多了。」

  理是這個理,楚維琳也只能點了點頭。

  臘月天寒,衙門還未放假,初九一早,常郁昀又上衙去了。

  翰林院裡一切如常,常郁昀尋了楚倫煜,避開了人問了一聲,楚倫煜攤了攤手,沒有一點兒消息。

  散衙時,楚倫煜先走一步,常郁昀到了常府外巷口時,卻被一人攔住了。

  「常家五爺?」少年拱手問道。

  常郁昀只覺得這少年有些眼熟,待回了一禮才想起來,這人正是楊昔誠,楊昔諾遠嫁出京時,他曾在酒樓上看過幾眼。

  「請借一步說話。」

  常郁昀隨著他走到不遠處拐角,見那兒還站著一個人,整張臉被帷帽遮住,一身小廝打扮。

  「姐夫。」那小廝掀開帷帽一角,露出來的卻是楚維瑚的臉,「姐夫,我要見姑母和姐姐。」

  常郁昀愕然,看了眼楊昔誠,又盯著楚維瑚,道:「七姨,你該回家去。」

  楚維瑚搖了搖頭:「我不回去,有人要害我,我好不容易才逃開了。」

  見常郁昀不信,楚維瑚有些急了,一把拽過楊昔誠的衣袖,道:「要不是他救我,我說不定就死在山裡了!」一面說,她又一面挽起袖子露出一小節手腕來,「你看。」

  非禮莫視,常郁昀原是想偏過頭的,可餘光還是瞥見了,楚維瑚白皙手臂上全是紅黑色的擦傷,有幾處傷得極深。

  楚維瑚垂下手,紅著眼睛道:「我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我只能找姑母和姐姐,就算是死了,也要死個明白。」

  對於楚維瑚,常郁昀並無好感,為了自己的私念連嫡姐都能夠陷害的人,自然不會叫人同情,只是看她如今這模樣不似說假話,他便問楊昔誠道:「你救了他?」

  楊昔誠頷首,一五一十說了經過。

  楊昔誠隨送親隊伍返京,眼看著入了臘月,就有些急切了,他想在臘八前回家,便辭了隊伍,快馬先行一步,哪知還是沒趕上,直到今日才到了京郊,也是巧了,在玄明山行走時,他正好瞧見崖下有一個人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莫不是失足摔下去了?楊昔誠趕忙下去救人,等走得近了,才瞧清楚是一個姑娘。

  那姑娘摔得厲害,人也迷迷糊糊的,楊昔誠只好帶上她,等入了城,那姑娘清醒了些。

  楊昔誠問她身份,那姑娘起先不肯說,等他自報了家門之後,才問他道:「楊將軍府上?你姐姐是嫁去了西桂的郡主?那你送我去常府,我是楚家的姑娘,我要去找我姐姐。」

  楚維瑚又口口聲聲說她惹了禍。若現在回家去就沒命了,要求姐姐救命,楊昔誠半信半疑,還是找地方讓楚維瑚換了身衣服,把她送到了常府外。

  楚維瑚不敢直接進門,只能在這兒等常郁昀回來,讓常郁昀帶她去見楚倫歆和楚維琳。

  常郁昀聽罷。無奈歎了口氣。

  不管如何。楚維瑚都是他的小姨子,斷不能把人扔在這兒,還是先帶回去。交給楚倫歆處置的好。

  由常郁昀引路,楚維瑚入了常府,兩家雖是姻親,但她不似三房的姐妹。她幼年時極少來這裡,一時只覺陌生。但楚維瑚的心思又不在這些上頭,只想著快些見到楚倫歆和楚維琳。

  常郁昀把楚維瑚帶到了宜雨軒。

  楚倫歆見常郁昀身後跟著一個人,上下打量了兩眼,就見那人撲了過來。哭著道:「姑母救我!」

  楚倫歆瞪大了眼睛,一把掀開那人帷帽,看清了她的模樣。氣得直跺腳:「你瘋了不成!」說罷,一把把楚維瑚拖進了自己屋子裡。讓人守住了房門。

  楚維琳得了消息,哪裡還坐得住,急匆匆趕到了宜雨軒。

  推門進去,楚維瑚紅腫著眼睛坐在榻子上,鸚哥正小心翼翼替她處理傷口,一眼看去,手臂上就沒有幾處好的。

  楚倫歆見了她,氣惱地搖了搖頭:「不止手上,身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也虧得她頂著一口氣,沒有叫這些傷痛暈過去。」

  楚維瑚抬眸看她,杏眼裡全是淚水,啞聲道:「六姐姐。」

  這般樣子,連罵她幾句都沒了興致,楚維琳問楚倫歆道:「知會府裡了嗎?」

  「還沒,等聽她說完再去報。」楚倫歆扶了楚維琳坐下,「你也是,怎麼還亂走動,當心些。」

  鸚哥處理好了,便起身出去了。

  楚維瑚縮著身子撅著嘴緩了很久,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楚維琳她們猜的沒有錯,楚維瑚不肯再被黃氏關在屋子裡,就聽了徐姨娘的安排,想逃出府去找楚維瑤。

  迷藥是徐姨娘給的,楚維瑚藥倒了幾個丫鬟,換上了她們的衣服,偷偷溜出了院子,而後躲在了來奉帳的管事的車上,這些人收了徐姨娘的銀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這幾日出入的人馬極多,只要不被抓個現行,根本查不到是哪一輛車送走了楚維瑚。

  楚維瑚出了城,徐姨娘說過,她一個姑娘家長途跋涉不安全,已經尋好了人送她去,約定了在玄明山的一處破廟裡會合。

  哪知因為施粥,城外人擠人的,楚維瑚耽擱了不少工夫,等到了那破廟外時已經過了時辰了。

  她喘著氣想進去,突然聽見破廟裡一個漢子的說話聲,那聲音粗獷沙啞,一聽就不是什麼好人:「那小娘子是不是不認識路?怎麼還不來?」

  另一個女人說話了,聲音妖嬈:「你呀,就是個急色鬼,小娘子腳程慢,等一等又有何妨?」

  「她不來,我們先快活快活?」漢子又道,「那等嬌滴滴的小娘子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一會兒還要你來教導教導,讓哥幾個快活完了,再把她扔山裡去餵狼。」

  一陣男人們的哄笑。

  那女人嘖了一聲:「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那人可沒說要那小娘子的命,只說讓她壞了名聲就好,你們吶,別太狠了。」

  「她家裡人都不疼她,還要我們憐香惜玉不成?哎,一會兒她來了,我們還是與她說,帶她去德安找她姐姐,逗一逗她。」

  楚維瑚站在原地,那些話一字不漏落在她耳朵裡,只覺得跟被雷劈中了一般,渾身止不住發起抖來。

  前頭那幾句,她已經覺得不妙了,等聽到了最後才知道,人家設計的就是她,這些人根本沒打算帶她去德安找楚維瑤,徐姨娘的安排出了差池了。

  楚維瑚強忍著心中恐懼,轉身就要跑,沒跑出幾步,裡頭的人聽見了動靜追了出來,她根本不敢回頭看,跑了沒多遠,腳下一滑,整個人從崖邊滾了下去。

  也許是見她摔下去了,那些人沒有再追,楚維瑚運氣不錯,那崖邊的石頭雖割得她全身都是傷,但也有許多植被,她沒有傷到筋骨,只是這等大起大落,楚維瑚承受不住,當時就暈了過去。

  中間似乎是醒過的,迷迷糊糊分不清楚情況,直到被楊昔誠救起,才算是脫了險境。

  她又慌又怕,她不敢回楚府,徐姨娘不會害她,但徐姨娘不可能親自安排人手,定然是派出去安排的人要害她,她不知道那人是誰,卻知道重新落到黃氏手中,她不死也要褪層皮。

  這也就罷了,可害她的人她說什麼也要找出來,她自己沒這個能耐,只能另想辦法。

  楚維瑚想了一圈,楚維瑢膽小,根本不會聽她細說,楚維琬那兒,她見不著,也怕楚維琬對她避而不見,只好來尋楚倫歆和楚維琳。

  「五姑母,六姐姐,我知道我有錯,但是……」楚維瑚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她很怕,她是真的很怕。

  她生長在高門內院,她也見過許多手段陰謀,算計來算計去,瞧著是一張張笑臉,轉身就是一刀子,連她自己也是如此的。

  可楚維瑚從沒有見過那麼「直白」、「粗魯」的手段,不是笑裡藏刀,不是口蜜腹劍,而是真刀真槍一般。

  那破廟裡的人,和她從前的生活,完全就是兩個世界。

  強盜,那些都是強盜啊!

  那一刻,她滿腦子都是逃命,根本來不及瞻前顧後的害怕,直到到了宜雨軒,直到見到了「自己人」,她回憶那一段經歷時,那些恐懼就再也壓抑不住,一下子翻滾起來。

  楚維瑚抱著膝蓋嗚嗚哭得傷心。

  楚維琳和楚倫歆交換了個眼神,這番話應當是可信的,楚維瑚一心要逃離京城,若不是出了這種變故,她怎麼肯回來。

  徐姨娘要讓楚維瑚遠走高飛,定然會仔細安排,到底是誰在中間橫插了一腳,要讓楚維瑚遭遇那種事情?

  那女子說,對方不想要楚維瑚的命,只要要壞了楚維瑚的名聲,也就是說,等他們成事之後,還要把這件事情張揚出去,要所有人都知道,楚維瑚私自出府還受了欺辱。

  這不僅僅是要楚維瑚身敗名裂,這是要讓整個楚家都抬不起頭來。

  是誰,這般深仇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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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失蹤(三)

  楚維瑚嚶嚶哭得傷心。

  楚倫歆和楚維琳都不打算勸她,遇見這樣的事情,心裡恐懼慌亂可想而知,這要是不哭出來悶在了心裡,反倒是不好的。

  「那幫子賊人是找不到了的,」楚倫歆壓著聲和楚維琳商量,「不過,抓不到尾巴,還能抓個頭,要從徐姨娘那兒查起,她托的是誰,那人又找了誰?」

  楚維琳很是贊同,徐姨娘現在哭天喊地,一點也不合作,大約是以為楚維瑚已經走脫,能投靠了楚維瑤,不用再叫黃氏捏在手裡了,若她知道楚維瑚險些遇了那等事體,嘴巴也許就鬆了。

  「七妹妹再不是,也不該遭那等罪過。」楚維琳歎息一聲,這也不是她心軟,而是有一說一。

  楚維瑚做的那些事,說到底也是家醜,關起門罰也好打也好,甚至是送去莊子上廟宇裡,那都是楚家自己的事情,哪裡輪得到外人插手,而且那外人真是心黑得很,要把整個楚家都拖下水,她的目標就是楚家,楚維瑚大概就只是一個棋子而已。

  楚倫歆心裡沉甸甸的,她難以想像,若是那幫人得逞了,楚維瑚私自出府受辱而歸的事情鬧得滿城皆知,那後果……

  她們這些楚家人,還有什麼臉面!

  雙手攥得緊緊的,楚倫歆喚了鄧媽媽進來。

  鄧媽媽瞧見一旁縮著身子哭泣的楚維瑚,眼睛瞪成了圓筒,張著嘴沒說出話來。

  「尋回來了,受了些驚嚇,沒什麼大事,媽媽。你趕緊悄悄回府裡報個信,不要張揚了。」楚倫歆囑咐道。

  鄧媽媽木然點了點頭,楚維瑚卻從膝蓋上抬起了小臉,本來白皙的臉上有好幾道傷口,之前鸚哥替她處理的時候上了藥膏,一張臉塗得東一塊西一塊的,現在叫她眼淚一衝。越發難看。就好像染壞了的布料一般,楚維瑚哭岔氣了,喘著道:「別、別告訴家裡。我不能回去,回去了還……」

  「那你要如何!」楚倫歆一語打斷了她,一雙眸子銳利,根本沒有一點商量的意思。「輪不到你做主,不回去你要在外頭瞎逛不成?」

  「可我……」楚維瑚眼淚簌簌落下。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道,「回去了,也不過是死路一條。」

  楚維琳盯著楚維瑚。冷聲道:「你去哪裡不是死路一條?從那年你害三姐姐開始,你就沒給自己留活路!」

  想起當年事,楚維瑚不做聲了。只是緊緊咬著下唇,一瞬不瞬望著楚維琳。

  只看她這個樣子。楚維琳就知道,楚維瑚是在怪她,怪她當初使計護住了楚維琬,也把楚維瑚的惡毒心思擺在了檯面上。

  「你還真是糊塗人,要不是我,你現在還有命嗎?」楚維琳嗤笑一聲,再不肯與她多說一句。

  楚倫歆擔心楚維琳氣惱之下動了胎氣,示意鄧媽媽出去,又讓鸚哥進來,扶了楚維琳在榻子另一側躺下,道:「你別急。」

  為了楚維瑚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傷了自己的身子,那真是賠本的買賣,楚維琳深呼吸了幾口,閉目養神。

  楚維瑚的視線朦朧,她的目光停在楚維琳高聳的肚子上,那句話,她嗤之以鼻。

  雖然是姐妹,雖然都姓楚,但她們都是不一樣的。

  幼年時她不知道,以為自己也是黃氏的掌中肉,直到楚維琬回京,看著高高在上,氣質談吐完全不一樣的嫡姐,她才明白過來,而後,她又開始注意家中其他姐妹。

  大家都不同,庶出的她們哪個能順心如意的?

  那一刻的衝動,楚維瑚事後也怕過,但那時做了就是做了。

  要不是楚維琳,她定然能成功,她定然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這個始作俑者,竟然還說她會沒有命!

  楚維瑚不信,她一個字也不信!

  小臉又埋到了膝蓋之中,她想起了那年春日,榮和縣主的一言一行是那麼清晰,她甚至還記得縣主與她說過的每一句話。

  若沒有楚維琳,楚維琬自當嫁入宣平侯府,雖是填房,雖然楚維琬壞了名聲,但那是侯府啊,多少人家想高攀還攀不上呢。

  等等,宣平侯府那裡……

  楚維瑚的心跳一下子快速起來,她這幾年被關在屋裡,但外頭的情況還是知曉一些的,後來嫁去宣平侯府的趙涵欣,楚維瑚也是認得的,那一位已經死了,對外說的是小產後身子沒有養回來,可她聽過些閒言碎語,趙涵欣的死有些不清不楚的。

  若那時楚維琬嫁過去了,是不是也會死了?

  楚維琬若死了,那她……

  黃氏非殺了她陪葬不可!

  思及此處,楚維瑚難以控制住自己的身子,瑟瑟發起抖來,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她絲毫不覺得痛。

  楚維琳說得沒有錯,要不是當初沒有叫榮和縣主得逞,現在她楚維瑚哪裡還有命在!

  她這兩年還能被關在房間裡有吃有穿,全是因為楚維琬現在順風順水,可楚維瑚就是因為這樣餓不死凍不死的日子,忘記了那年的錯到底有多嚴重。

  她的命,她的路,在她害楚維琬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了,再掙扎再折騰,受罪的只有她自己。

  想明白了這些,楚維瑚身子一軟,整個人仰頭倒下去,瞪大了眼睛盯著屋樑,再也哭不出來了。

  夜色漸暗。

  這個時候,常恆晨也回府了,只是曉得楚倫歆屋裡有事,便留在書房裡,沒有來打攪。

  又等了會兒,鄧媽媽便回來了,後頭跟著黃氏與蘇氏兩婆媳。

  黃氏抬腳進來,見楚維瑚聽見動靜呆呆轉過了頭來,悶在胸口的氣一下子湧了上來,上前幾步拽住了楚維瑚的領口,一把將她拖起來。揚手就是一巴掌。

  楚維瑚本就有些發愣,又叫這一巴掌打得找不著北,兩眼癡癡看著黃氏,毫不做聲。

  黃氏尤不解氣,還要再打,叫蘇氏攔住了。

  「母親,都打出血了。六妹妹還在這兒了。不好見血光。」蘇氏勸道。

  旁的理由,黃氏是聽不進去了,可一說到血光。見楚維瑚唇角泌了血色,她只能氣惱地鬆開。

  沒有勁提著,楚維瑚整個人一矮,又要摔倒下去。幸虧蘇氏眼瞅著不好,上前抱住了。才沒讓楚維瑚摔到楚維琳身上去。

  黃氏在一旁繡墩上坐下,拉著楚倫歆道:「五姑,這次真是……」

  楚倫歆擺了擺手,止住了黃氏的話:「大嫂,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要教訓維瑚等弄明白了事情也不遲。」

  「怎麼?」黃氏不解,她是聽鄧媽媽說楚維瑚在常府裡才急匆匆來的。至於楚維瑚到底出了什麼事體,鄧媽媽一概不知。黃氏也無從問起。

  楚倫歆示意蘇氏也坐下,把楚維瑚的遭遇說了一遍。

  黃氏為人精明,聽到後頭,眼神利得很刀子一般,惡狠狠剮了楚維瑚一眼:「還不是你惹出來的!」

  楚倫歆拍了拍黃氏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道:「大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真有人想看我們楚家出醜,便是沒有維瑚這個事體,她也會尋其他路子的,最要緊的,還是把那個人揪出來。」

  黃氏雖是心焦,但思緒卻很活絡。

  楚家這樣的權貴之家,在京裡算不上數一數二,但也絕不可小覷,樹大招風,惹上些眼紅的人,亦或是擋了誰的路,那是一點也不奇怪。

  「政敵?」黃氏低低喃了兩個字。

  這是要傷楚家顏面,若是自家人,怕是做不出這等傷敵一千卻自傷八百的事情來,黃氏往政敵那裡想,也是沒錯的。

  楚倫歆又補了一句:「眼紅楚家的可不單單就是那些男人們。」

  黃氏一聽這話,思緒轉了個彎,臉色卻有些發白了。

  她的腦海裡全是楚維琬。

  楚維琬這個世子妃的位子坐得很穩,崇王妃喜歡她,又添了個兒子,世子眼瞅著就要回京了,這是一帆風順的日子啊,可這時候若是楚維瑚出了那等事情,楚維琬定是要被連累的。

  旁的不說,慈惠宮裡的那一位可一直不喜歡楚維琬,若是趁著世子回京的這個時候指一兩位美人入崇王府,連崇王妃都沒臉去宮裡周旋了。

  這麼說,是在打崇王府主意的人家在算計?亦或是就是宮裡的那一位?

  只要關係到楚維琬,黃氏就覺得四周都是陰謀詭計,她恨恨道:「說得是,一定要小心防備的,不能叫人算計了去。」

  「維瑚,知道怎麼與你姨娘說嗎?」楚倫歆問道。

  楚維瑚還是癡癡呆呆的,視線都落不到一處去。

  楚維琳看她這個樣子,支起身來,雙手捧了她的臉,貼在她耳邊,聲音很輕:「七妹妹,你若清醒,還能被關在屋裡,要是傻了,哪個還給你一口飯吃?」

  楚維琳與楚維瑚說了什麼,屋裡其他人都沒有聽見,楚維瑚身子一震,紅腫的雙眼留下串清淚。

  楚維琳放開她,將她交到蘇氏手中。

  天已經黑透了,外頭只餘燈籠光,黃氏也不耽擱了,讓人進來架起了楚維瑚,與蘇氏一道起身告辭。

  怕楚倫歆擔心,黃氏小聲道:「問出了結果,我使人來告訴你。」

  楚倫歆點頭,親自送了出去。

  楚維琳見事情告一段落,便也起身,走到外頭,就見一個頎長身影站在西側遊廊下,正含笑望著她。

  不知怎麼的,本來很是沉重的心情突然就放鬆了許多,不知不覺間,也扯出了一個笑容。

  常郁昀走過來,牽了她的手,道:「回去吧。」

  宜雨軒到霽錦苑的路好走,又不遠,可兩人走得慢,也走了小一刻鐘。

  霽錦苑裡已經備好了晚飯,等用過了飯之後,常郁昀把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出去,坐在榻子邊與楚維琳說話。

  楚維琳把楚維瑚的遭遇一一說了,之前聽楚維瑚講,興許是因為她害怕的關係,說得有些顛三倒四的,楚維琳雖然聽明白了,可到底不及自己複述一遍來的思路清晰,等說完了,她又把黃氏和楚倫歆的推斷也說了出來。

  「大伯娘擔心三姐姐,怕這是衝著三姐姐去的。」楚維琳道。

  常郁昀不置可否,思忖了一番後,道:「徐姨娘要托付這麼重要的事情,尋的自然是身邊親近之人,這個人再去辦事,還會再轉幾次手?」

  這不是小事,徐姨娘被黃氏盯著,能見到的也就是身邊的丫鬟婆子,通過她們買通了送楚維瑚出府的管事,無論是丫鬟還是管事安排的去德安的事情,難道能被外頭那些存了異心的心知曉?他們不可能我托付你、你托付他,他再去托付這般一道道轉手下去的。

  可要說,他們原本就是為了算計楚維琬的眼線,那就有些太過牽強了。

  楚維琳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也許和三姨沒什麼關係。」

  楚維琳垂眸,和楚維琬無關,和那些政敵無關,那麼那個人就僅僅是一個恨楚家的人,一個身在楚家卻恨楚家的人,若不然,她怎麼能把楚維瑚和徐姨娘的動靜拿捏得這般清楚。

  明明屋裡燒著地火龍,楚維琳還是出了一身冷汗,被常郁昀握在掌心的手不由收緊了,她忽然覺得,以前似乎也有這樣的事情。

  楚維琛出府那次,是誰洩露了那顆黑痣的秘密?

  要不是禮國公府自顧不暇了,那些事情傳出去,不說楚維琛如何,楚維琳都是一身麻煩,那時與章老太太說的那番話可不是危言聳聽,常郁昀雖不至於疑心她,可她胸口的黑痣難道還能瞞過了娉依、水茯這兩個伺候的丫鬟不成?到了那時候,老祖宗跟前,便是說明白了,也存了陰霾。

  這一回,算計楚維瑚的那個人,會不會也是那時算計了她和楚維琛的人?

  可胸口黑痣這樣私人的事體,根本沒有幾個人知道。

  陸媽媽、秦媽媽、寶蓮、寶槿、流玉……

  不過五個人而已。

  會是哪一個?哪一個她都不願意信。

  況且這幾個,與長房也沒有什麼仇怨,不可能去趟楚維瑚那趟渾水。

  楚維琳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懷疑身邊人,真的好沒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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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二章 失蹤(四)

  身邊人……

  常郁昀琢磨著這三個字。

  暖黃光線下,楚維琳的臉龐仿若抹了上好的瓊膏,眉眼越發柔和好看,只是她的神色有些鬱鬱,整個人都添了幾分沉重。

  這個樣子的楚維琳,實在讓人心疼。

  就好似,她跪在佛前誦經時一般。

  那年法雨寺中情境一股腦兒泛起,衝入了腦海之中,常郁昀抬手蓋住了桃花眼,低低歎了一聲。

  佛前誦經的背影美是極美的,可他卻不喜那種美,他情願她惱著怒著嗔著羞著,也好過那無慾無求無念的樣子。

  觀霧亭中的羞惱,才是真的動人。

  那時……

  常郁昀猛然睜開眼睛,壓著心中情緒,柔聲問道:「琳琳,我總覺得,你不像從前一般依賴寶蓮了。」

  楚維琳愕然轉過頭來,寶蓮的名字讓她有些恍惚,她知道常郁昀說的從前是指前世,她自己也知道,她對寶蓮的態度其實變了許多。

  這種改變只有她自己明白,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而是她確實不那般依賴了,很多事情她要麼存在心中自己想,要麼就與常郁昀商量,那種依賴她完完全全轉移到了常郁昀身上。

  卻不曉得,常郁昀是怎麼瞧出來的。

  「怎麼這麼想?」楚維琳問道。

  話一出口,楚維琳也有些通透了,常郁昀是親眼見過前世她對寶蓮的依賴的,今生變化如此之多,叫他看出來,也並不奇怪。

  常郁昀淺淺露了個笑容,剛成親的時候。他就問過楚維琳,為何是流玉掌了庫房而並非從小伺候她的寶蓮,那時楚維琳的回答聽起來有些道理,可細究下去,再加上這一年多的相處,常郁昀就更加覺得並不像她說的那麼簡單。

  「你從前與寶蓮幾乎是形影不離,到哪兒你都帶著她。可我記得。成親前你來府中小住,身邊跟著的是寶槿與滿娘,那年上山拜佛被困在別院時。你帶的是寶槿和流玉。現在的寶蓮像一個普通的大丫鬟,而不是從前那樣離了就不行的人。」

  楚維琳抿了抿唇,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她細細想著這幾年和寶蓮的相處,除了周媽媽那兒湊份子的事情。寶蓮做事也沒什麼差池,至於她借口照顧秦媽媽而出府。楚維琳也沒有那般斤斤計較。

  她想,她對寶蓮的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大約是對前世的自己的排斥吧。

  不願意再重複前世的道路,卻在不知不覺間,連前世那般信任的寶蓮,她都有些疏遠了。

  楚維琳握著常郁昀的手,掌心溫熱。手指骨節勻稱不失力度,她這輩子能定下心來好好與常郁昀過日子,又為何偏偏過不去寶蓮的這道坎?

  長長歎了一口氣,楚維琳迎著常郁昀的目光,四目相對,她淒淒一笑:「我總覺得,寶蓮有事瞞著我,可我又想不明白。」

  常郁昀把楚維琳散下來的髮絲挽到了耳後,不疾不徐道:「我剛才想起了一樣事情,那年法雨寺觀霧亭,我站在那兒,可以清楚地看到塔林。」

  楚維琳怔了,蹙眉喃道:「塔林?」

  「你離開塔林時遇見了一位老嫗,你還記得嗎?」常郁昀問。

  楚維琳點頭,那個老嫗看著她的眼神讓她覺得毛骨悚然,也是那個老嫗,說出了滿娘這個名字。

  是了,那個老嫗分明就是認得桂姨娘的,若不然,她怎麼會錯認。

  那個老嫗是誰?

  「我記得,那時我還讓寶蓮回塔林裡看一看那老嫗供奉的是誰,寶蓮回來說,從年數上來看有三四盞往生燈,她也分不清是哪一盞。」

  常郁昀又問:「那寶蓮有沒有告訴你,她和那老嫗說了些什麼?」

  「什麼?」楚維琳愕然,半晌她搖了搖頭,「寶蓮什麼也沒有說過……」

  那時寶蓮是紅著眼睛回來的,楚維琳問過,寶蓮只說是風吹紅的。

  見楚維琳整個人都低落了,常郁昀一面撫著她的背,一面道:「我看到她們說了許久,寶蓮甚至哭了,但是說了什麼,我並不清楚。後來我也就忘了,正好說到這裡才想起來。」

  楚維琳勻了勻氣,低低應了一聲。

  那時說了什麼,只有寶蓮與那老嫗知道,便是直接去問寶蓮,大約也是問不出什麼來的。

  楚維琳靠著常郁昀,道:「先不與寶蓮提了吧。」

  畢竟是舊事,又有些無憑無據的,這要真是追著問了,就徹底是主僕離心了。

  常郁昀懂楚維琳的意思,他亦有自己的想法,道:「起碼七姨這個事情,應該與寶蓮無關,且不說寶蓮與楚家長房是不是有恩怨,但她不會這般害人,還來拖累楚家這麼多人。」

  楚維琳頷首,寶蓮是有小心思小算盤,可要說她有那等害人的膽子,楚維琳也是不信的。

  楚維瑚的這件事情,只能等黃氏審過徐姨娘之後再看了。

  夜深人靜,楚維琳睡得並不踏實,翻來覆去都是夢境,前世今生摻雜糅合在一起,稀里糊塗的分不清了。

  猛然睜開眼,大喘著氣盯著那幔帳,分明什麼都看不清,又仿若看到了那上頭暗暗的回字紋底色。

  常郁昀也醒了,見楚維琳被魘著了,他想將她箍進懷中,可又對那個大肚子無可奈何,只好支起身來側過去安撫她。

  這般一鬧,兩人都是睡意全無。

  楚維琳心裡壓著事體,乾脆想到什麼說什麼,從桂姨娘的事情說起,又絮絮講了些楚府舊事,等到天亮時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外頭似乎有輕輕說話聲,她一時分不清聲音,便抬手掀開了幔帳,喚了一聲。

  流玉快步進來。見她醒了,便道:「外頭是五太太來了,見奶奶還睡著,正要回去。」

  「請叔母等我一會兒。」

  流玉應了,出去說了一聲,又和寶槿一道進來伺候楚維琳起身。

  楚維琳進了東次間,楚倫歆便抬眼看她:「昨兒個沒睡好?」

  「肚子重。睡不踏實。」楚維琳道。

  「我剛從松齡院裡過來。老祖宗問了昨日大嫂和維琅媳婦過來的事體。」楚倫歆道。

  楚維琳點頭,這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是臘月裡。娘家人走親的並不多,尤其是前一天蘇氏才剛來過,而昨日兩人來時已近黃昏。

  楚維瑚的事情,說穿了還真不好看。雖然是姻親,可也是丟臉的。幸好老祖宗也察覺出這底下有些不能說的,沒有追問,讓楚倫歆糊弄著圓了過去。

  楚倫歆現在過來,便是和楚維琳知會一聲。免得說岔了。

  楚維琳記下,思索了一番,還是把昨日和常郁昀推斷的那席話說了。那背後之人未必就是外人,只怕就是自家人。

  楚倫歆聽罷。不由也順著楚維琳的思路凝神思考,越琢磨越覺得這話有些道理,不由就道:「我還是使人與大嫂說一聲,她一心掛念著維琬,只怕想偏了去。」

  「大伯娘想偏了,大伯祖母定然會想明白的。」楚維琳道。

  說起那位聞老太太,便是年紀大了,一雙眼睛也炯炯有神,那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有她在,那便是有了主心骨了。

  楚倫歆心裡知道,可多少還有些放不下,道:「不管如何,還是去說一聲才好。」

  既如此,楚維琳也不再勸了。

  楚倫歆回去之後便又讓鄧媽媽走了一趟,鄧媽媽午前出門,直到掌燈時才匆匆回來,報了楚倫歆之後,又來了霽錦苑。

  流玉引了鄧媽媽進來後,便出去守了門。

  鄧媽媽福身道:「奶奶,奴婢這趟回去,徐姨娘那兒已經鬆了口了。」

  徐姨娘會鬆口也是在意料之中的,有楚維瑚那一身傷口在,她自然知道自己是著了道了,還險些害得楚維瑚做不得人了,這心一慌,又哪裡扛得住,自然是對做事之人恨得咬牙切齒的。

  徐姨娘可顧不上黃氏想怎麼收拾她,她便是死了,也要拖著那黑心腸的人一道死。

  照徐姨娘的說法,自打楚維瑚被關起來之後,她就日夜不踏實了,之前還盼著些,楚維琬走得平順了,興許聞老太太和黃氏就會放過了楚維瑚,可看著楚維琬懷孕生子,楚維瑚卻沒有一點兒希望,不由就惶恐起來了。

  楚家這幾位姑娘,楚維琛、楚維琳與楚維瑚是同歲的。

  楚維琛之前鬧了些事情出來,可如今瞧著也能雨過天晴了,有李氏在,等大軍返京時,楚維琛還能說不出一個婆家來?而楚維琳,那是風風光光嫁出去的,孩子都要落地了;反觀楚維瑚,因著那一樁事,連及笄禮都沒有辦,自打那日起就沒有出過房門。

  眼瞅著楚維璦都要及笄了,何氏正想著法子謀親事,徐姨娘只恨自己是個妾,沒辦法幫上楚維瑚。

  徐姨娘如今也不好四處走動,就在花園裡散心,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鬟先提起來的,說是楚維琇又送了不少年禮回來,而二姑奶奶楚維瑤去了德安,卻連封信都沒有送回來過,有人卻道,楚維瑤情況與楚維琇一個天一個地,本就不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自然不一樣,不管如何,楚維瑤好歹還能做個正房奶奶,日子再苦再難,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這些話落在徐姨娘耳朵裡,那真是感慨萬分,她的維瑚可不就是如此,因著不是從黃氏肚子裡出來的,連維琬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了。

  事到如今,也不盼著什麼了,楚維瑚能有楚維瑤一般,這日子能熬下去,也比被關在那屋子裡強多了。

  徐姨娘讓身邊伺候的丫鬟蘭香出的面,蘭香買通了管事,弄來了迷藥,也是她去安排的人手,卻不想出了這等差池。

  蘭香見事情敗露,整個人抖成了篩子,可她偏偏說不明白是怎麼尋來的人手。

  徐姨娘要與她拚命,叫人給拖開了,蘭香卻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徐姨娘身上時,一腦袋撞死了。

  「死了?」楚維琳目瞪口呆。

  鄧媽媽僵著脖子嚥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楚維琳的指尖不住敲打著桌面,這蘭香一死,豈不是死無對證了嗎?

  「流玉,」楚維琳抬聲喚了外頭的流玉進來,道,「徐姨娘身邊的那個蘭香,你認得嗎?」

  流玉細細想了想,倒還真有些印象。

  蘭香是外頭買進來的丫鬟,剛來時年紀很小,據說是父母全無,後來長房裡頭缺人手,才被提進了院子裡伺候,長得並不出挑,人也有些木訥,四年前徐姨娘身邊的一個丫鬟放出了府去,黃氏就把蘭香撥了過去。蘭香在一眾丫鬟間並不是頂尖的,但勝在聽話好拿捏,徐姨娘用的也算順手,就一直留了下來。

  至於旁的事情,流玉也說不明白了。

  畢竟只是一個姨娘身邊的人,流玉能說出這些來已經不錯了。

  鄧媽媽見楚維琳沉默,便道:「五奶奶,那個蘭香,大太太會仔細去查的,您還是莫要太過牽掛了。」

  蘭香這個人,定然是有問題的,否則不會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人手的來歷,黃氏沿著這根線追查,並無不妥,但楚維琳隱隱覺得,不會有什麼結果。

  依流玉的說法,蘭香是打小從外頭買回來的,又無父無母的,只怕這名字都是到了楚府之後給取的,便是尋到了當初賣蘭香的人牙子,又能如何?人牙子每年經手的人手數都數不清,哪裡會記得一個小丫鬟的來歷。

  可要說從小進府的蘭香對楚府有什麼怨念,又似乎不是那麼個道理。

  蘭香的後頭,會是誰呢……

  今生的事情弄不明白,那前世呢?

  楚維琳換了一個思路,這麼一想倒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前世聞老太太過世時,楚維瑚被黃氏壓著殉了,徐姨娘也沒保住命來,身邊的丫鬟婆子一樣逃不掉,那蘭香也是死了的。

  那是景德二十年的夏末,又有半月沒有下過雨,正是最熱的時候。

  楚府治喪,便是楚維琳這種不喜外出的人,也避不開這樣的時候,便也去璋榮院裡上了香磕了頭,又依著規矩守夜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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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三章 失蹤(五)

  靈堂裡為了降溫,放了很多冰塊,冷得不行,就算外頭明亮,在裡頭的人一樣不舒服得緊。

  楚維璦膽小,依著兩個姐姐流眼淚。

  楚維琳卻是想起了江氏,她前一回跪靈堂時正是江氏過世的時候,一時間胸口難壓悲傷,雙眼都模糊了。

  楚維琳睨了楚維璦一眼,道:「外頭天還沒黑呢,這裡又不只有我們幾人,還有哥哥們在,叔伯們在,你怕什麼?大伯祖母難道還會要你去陪她不成?」

  「你……」楚維璦縮了縮脖子,半晌吐出一句來,「又不僅僅是大伯祖母……」

  不僅僅是聞老太太,還有那楚維瑚和徐姨娘以及一眾陪著去了的人。

  日日來悼念的人極多,璋榮院各處都能聽見哭聲,聽得多了,也就不甚在意了。

  聞老太太要停足七七四十九天,而對外說是殉了的楚維瑚也是同樣的,至於徐姨娘和她身邊那些年,沒有這個待遇,早早就弄出去埋了。

  頭七那日,是要守通宵的。

  三更天時,楚維璦鬧肚子,她不敢獨身出去,可也不敢麻煩何氏,就算身邊跟幾個伺候的人也不放心,便央了楚維琳。

  楚維琳在這沉悶的靈堂裡跪了許久了,想著能出去緩口氣,便應下了。

  在等楚維璦的時候,楚維琳聽見了低低的哭聲,不遠處似乎有淡淡火光,她抬聲問了一句:「誰在那兒?」

  哭聲乍然停了,連火光都很快暗了下去,楚維琳又問了一聲,而寶蓮提著燈籠過去。把一人從裡頭帶了出來。

  楚維琳一瞧,是個眼生的丫鬟,哭得兩隻眼睛都腫了。

  「怎麼在這兒?」楚維琳問她。

  那丫鬟吸著鼻子道:「奴婢燒了些紙錢。」

  寶蓮一聽便明白過來,問道:「這次殉了的裡頭,有你的親人?」

  「是奴婢的好姐妹……」

  這麼一來,楚維琳也沒有興致再問了,那畢竟是傷心的事情。頭七之日燒些紙錢也是正常的。見楚維璦過來了,便讓那丫鬟走了。

  楚維璦眼神好,瞧見了那丫鬟。歪著頭問了一句:「那個好像是蘭黛,她怎麼了?」

  「燒紙錢,說是給好姐妹的。」

  楚維璦會意,而她身邊的婆子低聲念了句佛號:「怕是給蘭香的。」

  那之後。楚維琳沒有關心過蘭香是誰,也沒有再見過蘭黛。這件事情就是一個小插曲,她很快就忘記了,現在若不是仔細去想聞老太太死後幾天的事情,光聽蘭香這個名字。她只怕也想不起來。

  楚維琳抬頭看著流玉,急切問道:「蘭黛,流玉你知不知道蘭黛?」

  流玉苦思冥想一番。對這個名字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能搖了搖頭。

  鄧媽媽是越發不曉得了。

  楚維琳吩咐道:「我似乎是聽誰提起過。這蘭黛與蘭香情同姐妹,媽媽改天去府裡問一問,這蘭黛是哪房哪院的,又是個什麼來歷。」

  鄧媽媽點頭稱是,見天色已晚,也就回去了。

  等常郁昀回來,楚維琳粗粗提了提那蘭香的事情,雖曉得無所助力,但也不至於憋在胸中,平添煩惱。

  楚府那裡,一直過了八九日,都沒尋到一個叫蘭黛的丫鬟。

  楚維琳有些等不住了,喚了流玉來,道:「我確定府裡有一個叫蘭黛的丫鬟,大伯娘她們要是還沒有找出來,你去問八妹妹,她可能知道。」

  楚維璦?

  流玉有些拿捏不準了,可既然楚維琳這麼吩咐了,她便照做,應聲去了。

  楚維琳耐著心思等了,從上午等到了黃昏,流玉才從外頭回來,這一路她走得急,一張臉叫北風吹得通紅,流玉在中屋去了去身上寒氣,才入了東次間,見常郁昀正與楚維琳下棋,便站在了一旁。

  楚維琳的心思不在棋盤上,又是棋力不濟,這一盤與丟盔棄甲無甚差異,乾脆也不下了,看著流玉等她回話。

  流玉福身,道:「還是奶奶記得清楚,那個蘭黛找出來了。」

  楚維琳長長鬆了一口氣,虧得她還記得那些事體:「人呢?她什麼來歷?」

  流玉一五一十說了回楚府裡的經過。

  長房那裡,黃氏還是沒有找到蘭黛,她甚至懷疑是不是楚維琳記錯了名字,花名冊翻了一遍又一遍,各房各院都沒有這麼個人,連這兩年放出府的丫鬟的名字她都一一核對了,也沒有這麼個人。

  流玉便去找了楚維璦,長房那裡的動作,楚維璦並不清楚,聽流玉提起蘭黛來,她還有些驚訝。

  楚維璦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凝神想了許久,才想了起來,道:「蘭黛,她好像是改了名,跟著二姐姐去了呀。」

  由楚維璦這麼一提,再去找,這個丫鬟的來歷就一點點清楚了。

  那年楚維瑤在許家受罪,被何氏帶了回來,又想著法子溜出了府,和許禮誠唱了一出破鏡重圓的戲。

  楚維瑤再去許家,對原本身邊伺候的丫鬟婆子多有不滿,就好像喬楚,被楚維瑤排擠,被錢媽媽擠兌,差一點就投繯沒了。人手不齊不是個事,何氏自己不耐煩管這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便讓底下婆子隨意添了幾個人跟過去,而這其中便有蘭黛,她原本是三房花園裡的一個司花小丫鬟。

  楚維瑤不喜歡蘭黛這個名字,做主改成了寶簪,寶簪跟著走了,府裡花名冊上也就只剩下這個名字了。

  蘭黛跟去了德安,她和蘭香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一時也沒人說得明白。

  可到底是徐姨娘吩咐蘭香做事,還是蘭香影響了徐姨娘,徐姨娘自己也有些糊塗了。

  流玉道:「這個蘭黛,似乎和錢媽媽關係匪淺,只是無憑無據。大太太也不好逼著錢媽媽問。」

  「錢媽媽?」楚維琳抿唇。

  蘭黛遠在德安,無法問話,錢媽媽是楚維瑤的奶娘,在沒有根據的時候,黃氏也不好把事情做得難看了,只要錢媽媽搖頭,她也只能信著。

  可楚維琳對那個婦人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印象。

  楚維瑤回府時。她們姐妹過去看望。錢媽媽明著是勸的,實則有些挑撥的意思,這哪裡像是一個宅心仁厚的人會做的事情?

  楚維瑤出嫁的時候,錢媽媽不知為何沒有跟去,等後頭這一回,明知道自己奶大的姑奶奶在婆家不如意,換作陸媽媽、秦媽媽,那是爬也要爬去照顧的,錢媽媽叫喬楚投繯嚇了一跳病倒了。又留在了楚府。

  錢媽媽曾經生過的那個兒子,聽說是夭折了的,她無處可去,楚府之中,她也沒有其他人需要照顧,就是養老了。

  除了每個月分月俸的管事婆子,如今這府裡還有幾個人會想起錢媽媽來,她已經悄無聲息很多年了。

  流玉卻是另有消息給楚維琳,她道:「奴婢是聽五太太身邊的兩個婆子說的,上一回禮國公府的事情,五姑娘在園子裡散心時遇見過錢媽媽,錢媽媽說了一番話,到如今她們還覺得不是味道。」

  楚維琳聽完,心裡不由打鼓,那些話和挑撥無異,也虧得她和楚維琛之間的關係已經差到沒什麼好挑撥的了。

  既然現在沒有別的線索,不如就仔細查查錢媽媽這個人,興許會有些蛛絲馬跡。

  「仔細去查。」

  流玉點頭:「奴婢和渝媽媽說過了,大太太那兒也有數。」

  查證這些舊事,總是需要些功夫的,而楚維琳,必須把心思放到她的肚子上來。

  十月懷胎,便是照空明師太說的會晚上半個月,算來也已經差不多了,可偏偏她還沒有要分娩的感覺。

  穩婆早就進府住著了,每天都會來看一看楚維琳的狀況,見她一切如常,安慰道:「奶奶,莫要急,心急生姑娘,這般耐性的肯定是個哥兒。」

  而奶娘也已經挑好了,楚維琳見過,是個長得敦厚的女人,二十歲出頭的,有個三歲的兒子,又剛生了一個女兒,她識字懂禮,兒子雖小,卻也有些規矩了。

  現在就如老祖宗所說,樣樣都備好了,只等她臨盆了。

  而府中,另一個歡喜人是柳氏。

  柳賢妃生辰,聖上在宮中大擺筵席。

  柳氏帶著一雙兒女去了,具是盛裝,柳氏本就是美人胚子,少了年輕時的明艷,卻添了無數風情,一顰一笑都叫人移不開眼睛。

  盧氏瞧見了,悄悄與徐氏道:「都說柳氏一族出美人,只看六叔母就知道這話不假,連我這個女人都看傻了眼。」

  徐氏撇了撇嘴,嘖了一聲:「漂亮有什麼用?再漂亮,六叔父不也是東看一個西瞧一個?八抬大轎進門的,在他們眼裡,可比不上偷來的。」

  這話講的不好聽了,盧氏不敢接徐氏的話,見塗氏和楚維琳從屋裡出來,不由訕訕笑了笑。

  剛才的對話,楚維琳一字不落全聽見了,想來走在她前頭的塗氏也聽見了。

  塗氏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

  她最不願意聽人說漂亮、動人之類的話了,從剛剛定親起,她就與吳氏擺在一起,那位太太的容顏,塗氏便是快馬揚鞭也趕不上,比得多了,實在厭煩,現在聽幾個侄媳婦說起柳氏姿容,不由就哼出了聲:「要說這美貌,哪個比得過我們六太太的那位嫡姐?」

  柳氏的嫡姐,不就是宮裡的柳賢妃嗎?

  可柳賢妃再美,難道敢和皇后娘娘一爭高下?

  別說是盧氏,徐氏都不好再說什麼了。

  塗氏直著腰板,步履曼曼,心裡卻道,再美的,也不及活得久的,那一位的風華她不曾見過,可如今,不一樣是一杯黃土?

  楚維琳跟著塗氏往外走,她抬眸正好能瞧見塗氏半邊臉,見她抿著唇,眸子陰鬱,突然就有一種感覺,塗氏提這些的時候,想的並不是柳賢妃。

  「太太,」楚維琳出聲喚她,「太太見過賢妃娘娘嗎?六叔母的姐姐們是不是都叫人過目不忘?」

  塗氏的腳步頓住了,轉過身來時,她的眼底裡多了幾分告誡:「郁昀媳婦,這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過了今日有明日,有些事情不用弄得那麼明白,就算明白了,也要揣著這明白當糊塗。這家裡,真糊塗假糊塗,一睜眼又是一年了。」

  塗氏的目光過於直白坦蕩,嘴裡偏偏又是糊塗來糊塗去的,楚維琳叫她的目光逼得背後發涼,卻沒有避開,直直對著。

  「你啊,莫操心那些,等生了孩子,就一門心思撲在男人孩子上,就像我,踏踏實實過幾年,就什麼都不慌了。你是聰明人,聰明人最該裝糊塗。」塗氏說完,再不理楚維琳,扶著韓媽媽的手走了。

  楚維琳吐了一口氣,領著流玉轉了個彎,往霽錦苑的方向去了。

  等躺回到榻子上,她又細細琢磨起塗氏的這番話來。

  塗氏能把常恆淼吃得死死的,果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就如她說的,不管外頭颳風下雨,不管老祖宗怎麼刻薄她,塗氏成親後的那幾年,就是一條路走到黑。

  繼子繼女不親,那就不親吧,只管做好面上功夫,叫人挑出不大錯來,餘下的心思都全在常恆淼身上,等生了一雙兒女,不管大趙氏把常府後院拿捏成什麼樣子,塗氏頭也不回就去了明州府,等孩子大了,再回到京中,老祖宗還能生吃了她不成?

  現在的塗氏,要依靠有依靠,要仰仗有仰仗,娘家不弱,自己爭氣,再來和大趙氏纏鬥一番也不會一味落了下乘。

  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塗氏把韜光養晦貫徹得極好。

  思及此處,楚維琳不由失笑搖頭,在做填房這事體上,塗氏想得比當初的她透徹多了。

  而今日塗氏與楚維琳說這些話,可不是什麼提點關照,那話裡話外都是一個意思,叫楚維琳莫要多事拖了她的後腿。

  女人之間的爭鬥,塗氏和大趙氏之間的平衡,塗氏有自個兒的想法,她沒指望過楚維琳會站在她這邊與她同仇敵愾,也不希望楚維琳惹事生非,反倒讓大趙氏來抓二房的錯處。

  塗氏對楚維琳的要求很簡單,閉起霽錦苑的門過日子。

  楚維琳的確無意插手塗氏和大趙氏妯娌論劍,她不想做什麼先頭兵,也不想獻計獻策,可她和常郁昀有別的目的,他們決不能讓常家叫趙氏連累,一併抄家滅族。

  調整了一番背後引枕的位置,楚維琳稍稍坐直了些身子,剛才是哪一句話引得塗氏態度大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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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3: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四章 新生(一)

  那時是在說柳氏與柳賢妃,可楚維琳隱約覺得塗氏的話意有所指,這才順著問了一句,那時她說過「姐姐們」,莫非……

  不是柳氏,不是柳賢妃,在塗氏心中真正風華絕代的是另一個柳家女不成?

  那個人,又有什麼故事?

  楚維琳一時弄不明白,況且,從未聽說過塗家與柳家有什麼往來,塗氏能認得幾個柳家女。

  傍晚時,楚維琳問過常郁昀,他也是絲毫沒有頭緒的,從他記事起,柳家就不來常府走動了,更不用說,塗氏進門之後了。

  不過塗氏的那番話,常郁昀倒是沒放在心上,塗氏要如何是她的事情,只要莫來拖了霽錦苑下水,他也不想理會。

  小年夜,府中也是熱鬧,常郁昀被兄弟們拖著喝了幾杯酒,也就回來了。

  屋裡地火龍燒得旺,楚維琳夜裡睡著甚至是出了層薄汗,她迷迷糊糊醒來,口中有些發乾,可看身邊常郁昀睡得沉,想了想,還是沒有叫人進來倒水。

  閉上眼又睡了會兒,口中乾渴沒有減輕,整個人越發不舒服起來,楚維琳想忍,偏偏覺得肚子發脹,四肢都腫痛發麻了。

  這段日子她時常如此,肚子重,夜裡睡覺翻不得身,每每天還未亮,她就已經手腳麻木了,幾個丫鬟白日裡做的最多的是替她揉搓按壓,去一去這疲乏酸痛。

  再忍忍吧,忍一忍,天就亮了。

  楚維琳一面調勻呼吸,一面閉著眼休息,可不知怎麼的。今夜就是沒法安生,肚子突然就開始痛起來,與從前每一次痛都不太一樣。

  「爺、五爺,」楚維琳出聲喚道。

  常郁昀睡得沉,可楚維琳叫了兩聲,他也就醒了,側過身。聲音帶了幾分慵懶:「怎麼了?」

  「肚子痛。」

  一個激靈。常郁昀瞬間清醒了,他挽了幔帳,披上衣服趿了鞋子。點了燈。

  屋裡一下子亮了起來,常郁昀閉眼適應了下燈光,才拿著燈座到了床邊,楚維琳一張俏臉上濕漉漉的。粘了一層汗水,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常郁昀取出帕子替楚維琳擦拭了一番。外頭守夜的寶蓮聽見動靜,急匆匆進來,一見這樣子,也有些慌了。怔了一會兒才醒過神來,快步衝了出去。

  沒一會兒,院子裡的燈都亮了起來。

  鄧平家的和李德安家的進來。常郁昀起身,把床邊的位置讓給她們。

  李德安家的摸了摸楚維琳的肚子。又問了幾句。

  楚維琳一一答了,道:「剛才痛得厲害,現在舒服些了,倒是把你們都鬧了起來。」

  鄧平家的直搖頭,道:「奶奶,恐怕是發作了,這一開始就是這樣的,痛一會兒,好一會兒,然後慢慢的,就急切起來了。」

  李德安家的連連點頭,道:「奶奶千萬不要怕,等下趁著不痛的時候,先吃些東西,生的時候才有力氣。」

  對於分娩,楚維琳沒有經驗,自然是全聽媽媽們的。

  產房佈置在了耳室,裡頭的地火龍也一直燒著,倒也不冷。

  常郁昀打橫抱起楚維琳,要將她送去耳室裡,可到了外頭,就叫鄧平家的給攔了,他哭笑不得,好言道:「媽媽,這不是還沒生嘛!」

  鄧平家的拗不過他,放了他進去。

  耳室裡溫暖,床上被褥都是新的,裡頭裹了湯婆子,也挺舒服。

  楚維琳被放到床上時,突然就是一陣痛,她幾乎是本能一般拽緊了常郁昀的衣袖,緊咬著牙才沒有叫出聲來。

  常郁昀就坐在床邊,低頭看著眉頭皺在一塊的妻子,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不由就是一股無力感。

  是的,很無力。

  這種時候,無論他是策馬行軍的大將,還是出口成章的才子,亦或是街頭小販,都是一樣的,只能瞧著等著盼著,根本幫不上什麼忙。

  再是焦急再是心疼,也不能替她去痛。

  別說是給個助力了,到最後還要被趕去外頭,傻乎乎站在院子裡就像個外人一般。

  這麼一想,不由就是苦笑。

  廚房裡很快送了些東西進來,具是照著吩咐準備的,適合臨盆的婦人填肚子,長力氣。

  楚維琳沒什麼胃口,光是應付這陣痛已經耗了她不少精神了。

  李德安家的一手端碗一手拿著筷子,勸道:「奶奶,這可不是講究好吃不好吃的時候,為了肚子裡的小主子,你也要嚥下去。」

  道理是這個道理,楚維琳瞄了一眼肚子,十個月都挺過來了,還差這麼一點苦嗎?

  再痛,比得過上輩子小產時的痛?

  她支起身子,靠著常郁昀,一口一口吃著,好幾次都險險要吐出來,都硬生生嚥了回去。

  好不容易吃了大半,常郁昀摸了懷表一看,快到寅初了。

  這是一天裡最暗的時候,可霽錦苑裡卻是燈火通明。

  穩婆姓姜,這幾日一直就住在西跨院裡,可恰恰逢了小年夜,姜婆子回了一趟家,多吃了幾杯酒,再來時就遲了。內院已經落鑰,再不能進出,前院的管事安排了她的處所。

  被寶蓮遣了去找姜婆子的丫鬟,費了好大力氣敲開了門,守門的婆子一聽來意,不敢耽擱,很快就把姜婆子請來了。

  姜婆子吹了夜風,酒勁瞌睡都散了,邁開兩條腿氣喘吁吁跑到了霽錦苑,一頭進了耳室裡。

  「媽媽來啦。」鄧平家的與姜婆子打了個招呼。

  姜婆子喘著氣點了點頭,見常郁昀還在,笑著催道:「五爺可是一點兒也放不下五奶奶,可這產房血氣大,五爺回去等吧,五奶奶交給我們,您吶。只等著抱小主子吧。」

  這些規矩常郁昀都是懂的,只是楚維琳此刻還沒開始生,他才賴著不走的,叫姜婆子催了幾回,才附耳與楚維琳道:「琳琳,我就在外頭,有事你喊我。」

  楚維琳正閉目養神。聽他這句話突然就繃不住笑了出來。生孩子這等事體,常郁昀又不是穩婆又不是大夫,喊他進來做什麼。

  常郁昀起身出去。姜婆子查看了一下楚維琳的狀況,道:「奶奶,且等等,還沒有這麼快。」

  楚維琳頷首。她知道的,有些婦人從開始痛到生下來。費上一整天甚至兩天的都有,何況她還是頭一胎,中午前能落地已經不錯了。

  姜婆子不敢托大,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門關。前一刻瞧著口子都沒開,下一刻說不定就破了水,遇上些性急的娃兒。更是自個兒就蹦出來了,便讓兩位媽媽照顧著楚維琳。她站在耳房外頭吩咐丫鬟們做事。

  天色濛濛,漸漸就亮了,燈籠熄了。

  娉依使了人去各處報了,而後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廚房裡準備了早飯,常郁昀心裡掛念著楚維琳,胡亂吃了些也就撤了。

  楚倫歆與關氏前後腳進了霽錦苑,她們正準備去松齡院裡請安,得了信兒就先過來了。

  「如何了?」楚倫歆問道。

  常郁昀道:「夜裡開始痛的。」

  楚倫歆頷首,這等事體,男人們哪裡說得明白,還是一個將要做父親的男人,只怕他自個兒都有些摸不著北了,她便也不問了,逕直去了耳室裡。

  裡頭氣氛還算平靜,楚維琳還沒有痛到承受不住的地步,聽兩位媽媽說話來分散注意力。

  楚倫歆看了兩眼,心裡便有了底,又和姜婆子交代了幾句,便安慰楚維琳道:「沒事的,我先去老祖宗那兒,等下就來看你。」

  楚維琳點點頭,關氏笑盈盈與她道:「就是這麼幾個時辰的事情,我和你說,女人也就罷了,等真的痛起來了可就記不得別的了,反正就是使力氣,再不行就叫,苦的是外頭等的那個,別說坐了,真站定了就算厲害了,准來回來回地走,一院子人都給他繞暈了,當真是隔一會兒看個鐘,再隔一會兒在窗口長著脖子看,一刻都不得閒的。」

  關氏說得這般形象,楚維琳忍不住就撲哧笑了:「二嫂,你說的是二伯吧?」

  關氏紅著臉笑了,楚倫歆叫關氏一提,也撫掌道:「我只當我那兒子是個踏實的,哪知那天……我叫他繞得心煩意亂,不許他再在院子裡轉悠,直接趕到了宜雨軒外頭,他想怎麼繞就怎麼繞去。」

  屋裡人都笑了。

  姜婆子見楚維琳放鬆不少,便也說了些她之前替人接生時主人家的笑話:「都是大老爺,只要是疼媳婦疼孩子的,甭管平日裡多威風,一到這個時候都一個樣,奶奶,等會兒啊,我們數一數五爺會來問上幾回。」

  楚倫歆和關氏先走一步,楚維琳繼續聽姜婆子說話,聽著聽著,忽然就想起她出閣時楚維琬說過的話,她慌,常郁昀定比她更慌。

  她不由自主地想,守在門外的常郁昀,會有多慌呢……

  過了巳正,老祖宗那兒使了人來問,塗氏亦來了一趟。

  塗氏自打回京起,就只來霽錦苑裡露了一次面,關心的態度擺了,也不至於兩看兩相厭,反正她住清蘭園,井水不犯河水。

  可楚維琳分娩是大事體,她這個做婆母的,少不得還是要來一回的。

  塗氏瞧了一眼常郁昀,見他拱手喚了聲「太太」,便點了點頭,去了耳室裡頭。

  問了姜婆子幾句,曉得一切如常,便放下心來,又轉身出來,見楚倫歆也來了,便請她一道去花廳去坐下等信兒。

  直到了正午前,楚維琳破了水,口子卻是等到將將日落時才打開,這幾個時辰耗了她大把的力氣,整個人都跟從水裡撈起來的一般。

  起初時,還能聽清姜婆子的話,到了後來,整個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人。

  姜婆子的眼皮子直跳,她隱約覺得不大好,楚倫歆來問時,姜婆子就湊過去道:「這會兒就有些使不上勁了……位子不太正……」

  楚倫歆一聽這話,蹙眉道:「便是推,也要推下來!」

  位子不正,經驗豐富的穩婆是有一些辦法的,常府請姜婆子來,也是看中她的本事,姜婆子重重點了點頭:「太太放心。」

  可生孩子,畢竟不是穩婆一個人的事情。

  常郁昀背手站在院子中,臘月年尾,雖有日光,卻不帶絲毫暖意,可他一點也不覺得寒冷,他的心思都在那間耳室裡頭。

  一開始,他能聽見楚維琳的聲音,難以抑制痛楚時,她會叫出來,但漸漸的,那聲音就小了。

  耳室裡只有婦人進入,連一眾丫鬟們都被擋在外頭,臉上寫滿了焦急。

  而後,一盆盆熱水送進去,又一盆盆被送出來,常郁昀站在不遠處看著,寶蓮寶槿幾個接過那盆子時,雙手甚至有些發抖,他定睛看那水面,黃昏霞光下,紅色是那麼的妖冶,那麼的讓人惶恐。

  呼吸之間,血腥味一點點濃郁起來,常郁昀的唇角也一點點繃緊了。

  楚倫歆和塗氏從耳房裡出來,兩人湊在一起說著話,神色都不輕鬆,楚倫歆抬頭時瞧見了常郁昀,乾巴巴笑了笑。

  「琳琳怎麼樣了?」常郁昀上前問道。

  「生孩子就是這樣,再等等吧,一會兒就抱出來了。」

  常郁昀深吸了一口氣,血腥味太沖,他猛得就想起了前世。

  那時,也有人這麼與他說過。

  再等等,孩子就抱出來了。

  可等他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的時候,裡頭的小趙氏也不行了。

  那麼這一回呢……

  重來一回,好不容易才把心心唸唸的人娶回來,好不容易能夫妻同心……

  裡頭傳來姜婆子的聲音,她高聲想與楚維琳說些什麼,常郁昀心中一急,邁步就想往裡走。

  塗氏一把攔住他:「做什麼!」

  楚倫歆連連拉他,勸道:「郁昀,不能進去,聽我一句,無事的。」

  常郁昀目光堅定,還要往耳室裡去,背後卻衝過來兩個婆子一人一邊架住了他。

  段嬤嬤氣喘吁吁過來,她是奉命來瞧一瞧的,也帶來了兩個有經驗的婆子,哪知一進來就見常郁昀要進產房,急得她趕忙讓人攔住他:「五爺,使不得!」

  常郁昀垂下手來,塗氏和楚倫歆兩人,他就推不得挪不得,再加上段嬤嬤,就越發不好辦了,這畢竟不是幾個小廝攔路,下手重些也不妨礙。

  正僵持著,裡頭傳來一陣清亮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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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4: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五章 新生(二)

  忽聞哭聲,所有人具是一震,待回過神來,楚倫歆臉上已經難掩喜色,轉身就進了耳室裡頭。

  段嬤嬤也鬆了一口氣,與塗氏一道進去了。

  只常郁昀一人,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自然聽見了孩子的哭聲,幼小的剛剛出生的嬰兒,聲音卻亮得如冬日裡映入心房的暖陽,叫人一聽見就有了精神。

  耳室裡的說話聲一點點傳了出來,斷斷續續的,並不連貫。

  常郁昀想聽得清楚些,可腳下就像灌了鉛一般,根本挪不動。

  他知道,這一刻他心中的不是喜悅,而是惶恐。

  姜婆子出來了,懷中一個襁褓,那是楚維琳親自準備的,姜婆子走到常郁昀跟前,笑著道:「恭喜五爺,五奶奶生了個哥兒!」

  姜婆子說完,就等著常郁昀把孩子接過去,可面前的人卻有些失神。

  這是太過歡喜了吧?

  姜婆子心道,又含笑著道了一聲喜,可說完了之後,連姜婆子都有些糊塗了。

  她接生過無數的孩子,見過無數的頭一回當父親的人,有樂得沒邊了的,有手足無措不曉得怎麼抱孩子才好的,有聽說是個姐兒扭頭就走的,有被三姑六婆們搶著抱了孩子去而沒瞧見一眼的……

  各式各樣的,卻沒有哪個像常郁昀這般,神色凝重,不言不語的,他的目光分明是落在了孩子身上,可就是不抬起手來接過去,眉頭緊緊蹙著,似是滿腹心事。

  姜婆子進退不得,一時有些尷尬。好在楚倫歆很快出來了。

  楚倫歆見這裡氣氛不對,趕忙過來,小聲與常郁昀道:「郁昀,怎麼了?」

  常郁昀抿了抿唇,把目光從襁褓移到了通往耳室的門上,聲音乾澀:「叔母,琳琳呢?琳琳還好嗎?」

  楚倫歆一怔,不顧著孩子卻先問起了媳婦,讓她不由就心中一暖。

  這是真的疼楚維琳才會如此,夫妻之間的真實感情,可窺一斑。

  這麼一想,越發覺得當年幾次三番勸說楚維琳嫁進來是真的做對了的。

  真的沒有辜負兄長,不會愧對了在天上的嫂子。

  楚倫歆的眼眶紅了紅,笑容中帶了些淚水,道:「維琳睡著了,她就是太累了,睡一覺就好了。」

  見楚倫歆眼睛紅了。常郁昀心中就是咯登一聲,仿若從前噩夢再次席捲而來一般,等聽了楚倫歆的話,他又追著確認了一遍之後。才總算是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慌亂懼怕的,就怕如上一世一樣,從穩婆手中接過孩子的時候,噩耗便接踵而來。

  楚倫歆衝他點了點頭:「裡頭在收拾呢,等味道散了,你再進去吧。」

  心中不安慢慢淡了,常郁昀抬手抱過孩子,低頭看他的模樣。

  皮膚有些紅,皺皺的沒有長開,眼睛閉著,一張小嘴卻嘟得老高,仿若下一瞬就要大哭起來。

  這是,他的孩子,他和琳琳的孩子。

  直到這一刻,喜悅才慢慢泛上,不知不覺就彎了唇角。

  姜婆子也放下心來,又挑著吉利討喜的話說了一圈,從楚倫歆手中接過了禮金,又進去耳室裡了。

  塗氏和段嬤嬤一道從裡頭出來,她剛剛只瞧了孩子一眼,不過畢竟不是她的嫡親孫兒,她也沒有那般高興,道:「我去一趟松齡院,老祖宗那兒還等著信。」

  話說完了,也不等常郁昀反應,塗氏抬步就走。

  霽錦苑裡一直提心吊膽的丫鬟婆子們此時樂開了花,娉依有些怕血,剛才那熱水盆子進進出出時她是咬著牙挺著,這會兒放鬆下來,人就有些暈了。

  倚著柱子,娉依一一安排好,讓底下人去往各處報喜,這是個又有喜氣又拿賞錢的活,人人都是興高采烈地去了。

  滿娘鑽在廚房裡,替楚維琳準備月子裡的第一餐。

  人人都在忙碌著,一時並不得閒。

  奶娘在前頭候了一下午了,楚倫歆叫了她過來,吩咐了一句,就讓常郁昀把孩子交了過去。

  奶娘方氏接過孩子仔細瞧了瞧,笑著道:「這鼻子這嘴,像極了五奶奶。」

  楚倫歆聽了,不由就笑了。

  耳室裡收拾妥當了,只是不好開窗透氣,裡頭依舊血腥氣濃郁。

  常郁昀與楚倫歆商量道:「叔母,不由挪回屋裡去,還舒服些。」

  楚倫歆搖頭,道:「我曉得你心疼,但老祖宗那兒……」

  常郁昀垂下眼簾,沒有再堅持。

  這些規矩上的事情,老祖宗格外講究,血氣不潔,不僅僅是月子裡,便是楚維琳小日子裡,他都只能去書房裡過夜。

  常郁昀自己不在乎這些,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為了這些事情讓老祖宗對楚維琳不滿,得不償失。

  只是,想到楚維琳剛剛受了一番劫難,他卻只能這般有心無力,不禁就有些疲憊起來。

  入了耳室,呼吸之間還有些味道,可這畢竟是臘月裡,產婦又不好見風,散味極慢。

  常郁昀繞過觀音送子的插屏,到床邊坐下,看著睡得沉沉的楚維琳。

  她的面色並不好,雙唇也乾裂開了,能清晰瞧見那一道深深的咬痕,一頭烏髮披散開,雖是擦拭過汗水了,還是粘粘的蓋在額頭上,常郁昀伸手輕輕整著,把額髮都挽到了耳後去。

  楚維琳的手縮在被子底下,常郁昀探手進去,握住時他眉頭一皺,楚維琳的手很涼。

  十指相扣,常郁昀彎下腰,在楚維琳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他想,生孩子當真是太苦了,他光站在外頭就難以靜心,那痛喊聲就像刀子一般撕開了他的心割開了他的肺,卻不及楚維琳痛楚的一分一毫。他什麼都做不了,卻還要叫她在這耳室裡住上一個月。

  猛然間,常郁昀又想起了曾經和楚維琳說過的外放。

  等到了那時候,他再也不用因為顧忌老祖宗的規矩而叫楚維琳委屈了,坐月子也好,小日子也罷,他都能陪著她。

  這一刻。是真的巴不得立刻就能外放去了。

  外頭已經日落。霽錦苑裡點了燈籠。

  曉得楚維琳生了,大趙氏、柳氏以及盧氏幾妯娌都來瞧過,見她還睡著。看了孩子一眼之後也就走了。

  老祖宗掛念曾孫兒,可孩子小經不起臘月裡的夜風,也就只能忍耐著,想等明日白天再過來瞧一瞧。

  外頭打了二更。鄧平家的和李德安家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還是李德安家的硬著頭皮做了次惡人:「五爺。夜深了,您回去歇息吧,奶奶有我們照顧著,您不用擔心。」

  水茯也在一旁道:「爺今日就早上胡亂吃了些。廚房裡熱著菜,奴婢去取來?」

  常郁昀笑了笑,倒不想為難底下人。便道:「我在這兒吃吧,等吃完了就回去。」

  這麼一說。幾人也不好再勸,水茯匆匆去了,很快就提著食盒進來,在桌上擺了碗筷。

  常郁昀起身,坐在桌邊隨意吃了些,問李德安家的,道:「哥兒呢?」

  「方媽媽帶著,奴婢剛才去瞧過了,哥兒吃了奶又睡著了。」

  常郁昀頷首,讓水茯撤了桌,又在床邊坐了一盞茶的工夫,便打算回去了。

  他正要起身,床上的楚維琳突然醒轉過來,目光怔怔。

  「琳琳。」常郁昀喚她。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腦袋昏昏沉沉的,只覺得身上又乏又痛,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血腥味湧入口鼻,她一驚,抽出被常郁昀握住的手去摸自己的肚子。

  平的……

  一股寒意席捲而來,她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腦海裡全是噩夢一般的小產時的情景。

  落水的恆哥兒,跪了許久的松齡院,血色沾污的長裙,留不住的孩子……

  那些畫面一股腦兒衝入大腦,楚維琳再也壓抑不住,痛哭出聲。

  插屏另一頭的兩位媽媽唬了一跳,急忙要過來查看,剛剛繞過插屏,抬眼就聽常郁昀吩咐她們去把哥兒抱來,兩人交換了個眼神,一道退了出去。

  常郁昀一看楚維琳的樣子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之前楚維琳魘著的時候也是如此,她那時有多痛,現在就會有多怕。

  俯下身子抱著楚維琳,常郁昀柔聲哄道:「琳琳,這是在霽錦苑裡,你生了一個哥兒,他很好,一切都好……」

  一遍遍哄著安慰著,直到楚維琳漸漸止了哭泣。

  楚維琳一點點平復下來,她收緊了環在常郁昀肩上的手,思緒也慢慢清楚了。

  那場噩夢已經隔世,現在一切安好。

  方媽媽抱著孩子來了,楚維琳還不能坐起身來,轉過頭看著一旁的哥兒。

  小小的,軟軟的,是她的親生骨肉。

  楚維琳靠過去,在孩子臉上親了一親,孩子睡得正熟,嘟著嘴兒輕輕哼唧了一聲,楚維琳叫他逗樂了,又瞧著會兒才放手,讓方媽媽帶他去休息。

  楚維琳睡了那麼久,身子還是痛的,但精神還不錯,便小聲與常郁昀說話:「你在窗外瞧了幾回?」

  常郁昀不解,笑著問道:「怎麼?」

  楚維琳彎著眼睛笑了:「二嫂早上來,說她生溢哥兒時,二伯急得滿院子繞,我們就猜,你會怎麼樣。」

  「呵……」常郁昀笑得有些無奈,「那你數清楚沒有?」

  「沒有,後來沒力氣了,連姜媽媽說話我都聽不明白了,別的就更想不起來了。」

  常郁昀彎下腰,額頭抵著楚維琳的額頭,他心有餘悸:「要不是叔母和段媽媽她們拉住了,我差點就衝進來了。」

  楚維琳一愣,而後眼睛一酸,視線就模糊了。

  她在常郁昀的話裡聽到了惶恐和不安,她想,關氏說的是對的,生孩子不僅僅是她慌,等在外頭的常郁昀比她更慌。

  從天未亮時進了耳室,到一直日薄西山才生下孩子來,這一整天常郁昀想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

  楚維琳擠出一個笑容來,瘖啞著聲,道:「那聽見孩子落地了,你是不是鬆了一口氣?」

  指尖輕輕拂過披散的烏髮,常郁昀搖了搖頭:「聽見他哭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怕。」

  見楚維琳目光裡透著幾分疑惑,常郁昀笑容很澀,閉著眼睛,道:「我怕,我命裡注定是個鰥夫。」

  只這一句話,楚維琳的眼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

  她瞬間明白過來,他們都是走過一世的人,她會沉浸在痛失孩子的噩夢裡回不過神來,同樣的,常郁昀也會有噩夢。

  小趙氏在生下恆哥兒之後就沒了,作為填房進門的楚維琳依舊死在了常郁昀前頭,在地牢裡死在了常郁昀懷中。

  她怕保不住孩子,他怕留不住她的命。

  楚維琳緊緊咬住了下唇才沒有讓自己痛哭出聲,她沒有感覺到下唇上傷口的疼痛,她的心更痛。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去臉上淚水,視線模糊卻是一瞬不瞬直視著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眸,她一字一字,道:「我活著,你不會是個鰥夫,常郁昀,我這一次絕不會死在你前頭,我們還有幾十年要走。」

  常郁昀淺淺笑了,捧著楚維琳的臉頰輕柔落下一吻:「是啊,還有幾十年。」

  幾十年的時間,相攜相伴,看著兒女長大,人生再多抱負,也不及執子之手。

  等楚維琳穩住了情緒,常郁昀讓人進來,李德安家的伺候了楚維琳擦臉。

  滿娘送了湯水過來,楚維琳喝了些,覺得有些膩,便搖了搖頭。

  李德安家的勸道:「月子裡的東西就是這樣,奶奶將就著吃一些。」

  道理楚維琳都懂,尤其是這月子餐,是老祖宗那兒特地交代下來的,依著宮裡御醫的方子來準備,產後調養身子是最好不過的。

  想到這身子虛弱,到底是咬著牙又吃了些,才擺了擺手。

  李德安家的見此,也就罷了。

  已經三更過半,楚維琳催道:「五爺回去歇了吧,我無事的。」

  常郁昀頷首,起身出了耳室。

  一到院子裡,夜風裹著寒意而來,常郁昀卻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許多。

  他看了一眼身後耳室,暖黃色的燈光影影綽綽,楚維琳低聲和李德安家的說著什麼,轉身又往東跨院裡看去,裡頭亦亮著,隱隱聽見幼子哭聲,似是睡醒了,方媽媽很快哄他靜了下來。

  常郁昀不禁露了笑容,有妻有子,他的人生,是真的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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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4: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六章 新生(三)

  楚維琳和李德安家的說了會兒話,沒多時也有些困乏了。

  她剛剛雖然睡了幾個時辰,但到底是累了一日,又失了血,身子虛弱,這會兒又疲憊起來,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睡到了將近中午。

  鄧平家的頂了班,見楚維琳醒了,便喚了候在外頭的寶蓮寶槿進來。

  手腳麻利地替楚維琳淨面整理,寶蓮笑著道:「奶奶,早上時老祖宗來過了,抱著哥兒可是高興了,見奶奶還歇著,便囑咐我們好生伺候。」

  楚維琳曉得老祖宗想要常家枝葉茂盛,盼孩子已經盼了許久了,雖然日日住在松齡院裡的淳珊也大著肚子,但到底不比嫡子。

  月子裡規矩多,講究也多,楚維琳用了月子餐,便催著寶槿去把哥兒抱來。

  方媽媽很快就來了,笑盈盈行了禮,又把懷中孩子放到了床上。

  楚維琳側過身瞧著,絲毫挪不開眼,孩子的臉雖還皺著,可她卻是怎麼瞧覺得怎麼好看,不由伸出手指去勾哥兒的小手。

  而後,她看到哥兒脖頸上有一塊拇指大小的玉珮,便問道:「媽媽,這是哪裡來的?」

  方媽媽笑著道:「上午老祖宗過來,親手給哥兒帶上的,說是五爺剛出生時也戴過。」

  鄧平家的聞言撲哧笑了出來,道:「奶奶,這可是父傳子,子傳孫,等哥兒長大成親生子,這玉珮也要傳下去的。」

  楚維琳一愣,看著身側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幼子,好笑著道:「這哥兒才剛出生,就已經想到他娶妻生子了。媽媽這也忒心急了。」

  寶蓮嗤嗤笑了。

  鄧平家的卻搖了搖頭:「說短不短,說長那是一點也不長的,奶奶,這一眨眼的,哥兒就會跑了,再一眨眼吶,就搖頭晃腦會作詩作文章了。再之後呢。便是說親成親,一點兒都攔不住的。不信奶奶等洗三的時候問問老爺,從他剛抱著奶奶的時候到現在。是不是就是一瞬的工夫。」

  這麼一說,楚維琳亦感慨萬分,人生也就是這樣,說什麼昨日明日。也就一眨眼的事情了。

  楚維琳寵溺地看了看孩子,又問方媽媽:「哥兒昨夜裡還好吧?吃得多嗎?」

  方媽媽道:「奶奶只管放心。哥兒歇得很好,夜裡餵過兩回,吃得也多。」

  正說著話,常郁昀便進來了。

  老祖宗來看過了曾孫兒。常郁昀送老祖宗回的松齡院,又被留在那兒用了午飯,老祖宗對著他回憶了一番往事。這才趕了他回來,自個兒叫了段嬤嬤到書房裡。要幫哥兒取個好名字。

  長輩賜名,對孩子來說是添福,對老祖宗來說,這是她心心唸唸盼著的喜事。

  常郁昀在床邊坐下,目光在母子兩人身上轉了一圈,笑道:「老祖宗高興著呢,這名字怕是要來回斟酌考量上幾日了,這幾天只能哥兒哥兒的叫著。」

  楚維琳彎了彎唇角。

  她知道,恆哥兒的這個「恆」字也是老祖宗定下的,取自《詩經》,如月之恆、如日之升,是希望恆哥兒能如上弦之月一般趨向圓滿,如初起之太陽一般升至高空。

  這個字,是老祖宗對那個孩子的殷殷期盼。

  這個字,卻也讓楚維琳心情複雜。

  她有些擔心,老祖宗會如前世一般,替常郁昀的第一個孩子取了這個恆字。

  不是這個字不好,而是這分明就不是同一個孩子了。

  在楚維琳心中,恆哥兒就是小趙氏的孩子,她不希望她的親生骨肉叫這個名字,也不希望前世時曾經存在過的她養過幾年的恆哥兒被取代。

  楚維琳抬眸望著常郁昀,聲音低低卻格外認真:「不要取那個字。」

  常郁昀抿唇,楚維琳沒有明說,但他卻明白她的意思。

  恆哥兒依舊在她的心中,也在常郁昀的心中,那份心情不會被取代,也不會被消磨,但他已經不再是一根攔在兩人中間的銳利的刺了。

  「放心吧。」常郁昀彎下腰,點了點頭。

  常郁昀已經歇了年假,整個下午便在耳室裡陪著妻兒。

  曉得楚維琳醒著,楚倫歆與關氏來了一趟,細細交代了些月子裡的事情,說到了最後,楚倫歆自己都搖頭:「我這婆婆媽媽的,這就跟我親閨女生了孩子一樣。」

  常恭溢站在床邊,許是前兩年中毒的關係,他的個頭較同齡孩子矮些,身量卻有些微胖,他探頭看襁褓中的孩子,奶聲奶氣道:「這就是弟弟?他怎麼不睜眼睛?」

  關氏笑著摟著他道:「弟弟太小了,過幾日就睜開了。」

  常恭溢似懂非懂,晶亮的眼睛卻不肯移開:「弟弟會跟我一起玩嗎?」

  「會啊,溢哥兒也要帶著弟弟一起。」楚維琳笑著刮了刮常恭溢的鼻尖。

  清蘭園裡,常郁暖過來道了一聲喜,稍稍坐了會兒,也就回去了,她如今就在塗氏眼皮子底下,事事都小心謹慎,便是來霽錦苑裡走動,也不敢耽擱太久時間。

  塗氏自個兒沒來,讓韓媽媽帶著常郁晚來了。

  常郁晚前回吃過楚維琳的虧,心裡還有些怨氣,只是來時塗氏仔細與她講了一番道理,她記在心裡了,便也收了情緒,雖做不到笑意盈然,也沒有失了分寸體面。

  楚維琳看在眼裡,心中不由就有些感慨了。

  常郁晚這樣的性子,不會笑裡藏刀,不會口蜜腹劍,她做不來那些虛情假意,比京中的很多姑娘都率直,可見她在明州的這些年,塗氏是何等護著她寵著她。

  明州那裡,常郁晚的出身決定了她在那群閨閣姑娘中的翹楚地位,只有別人恭維奉承她,哪裡需要她去動什麼心思,又叫母親護在掌心裡。才會這般直接。

  但這樣的性子,等常郁晚再長幾年,面對那一顆顆七竅玲瓏心的時候,斷然是要吃虧的,這恐怕也是塗氏決定回京來的一個原因吧,她要讓常郁晚見識各種不同的京中名媛,曉得分辨那些或活潑或開朗或冷艷的笑容背後的真心。

  當真是一片苦心了。

  楚維琳沒有再看常郁晚。而是把目光投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大約就是因為做了母親,才能體會到塗氏的一丁半點心思吧。

  年末時,各府都忙著準備過年。按說是沒什麼空閒的,可哥兒洗三那日,常府外頭的馬車還是一直排到了巷口。

  楚府的親眷自是來得最早的。

  章老太太抱著哥兒,神采奕奕捨不得放手。

  楚維璦湊不到孩子身邊。乾脆陪著楚維琳說話,道:「祖父這段日子精神好了許多。只是久病臥床,如今還下不了地,若不然,他說他也要來給曾外孫兒添盆。六姐姐,這幾日啊,府裡可熱鬧了,三天前世子爺回京。前兒個進宮請了安,昨日就陪著三姐姐母子兩人回娘家來。還有啊,五姐姐今天不是故意不來的,她正說親哩,五叔母才不叫她出門的。」

  崇王世子回京這這幾日的大事情,只是楚維琳自顧不暇,才不曉得楚維琬回了趟娘家,至於楚維琛的婚事……

  「知不知道說了哪家?」楚維琳輕聲問道。

  楚維璦附耳道:「之前李家那位叔母過來,說是軍中座下有一位參將,與五姐姐年紀相當,功夫也好,又是一表人才,只是出身尋常些,比不得我們這等人家,只是這一回在北疆立了軍功,論功行賞時少不了他,是個有前途的,但五叔母卻有些瞧不上人家,我有一回聽見她抱怨,說是李將軍府上要拉攏人,怎麼不把自家姑娘嫁過去,非要來拿五姐姐做籌碼。」

  這件事楚維琳還是頭一回聽說,不由就悄悄打量了坐在不遠處的李氏一眼,李氏正和何氏低聲說著什麼,時不時搖頭。

  「既然五叔母瞧不上,怎麼五姐姐還正說上親了?」楚維琳問道。

  楚維璦的眼珠子轉了轉,聲音越發低了:「是祖母做的主,若不然,五叔母就異想天開了。你知道五叔母中意誰?她中意楊將軍家的那位,說是那一位與五弟是同窗,兩人關係也極好,想讓五弟去探一探,嚇得五弟日日繞著五叔母走。祖母怕這麼下去,說不定要壞了和楊將軍府上的關係,就請來李家叔母來。五叔母為此還和祖母哭了一場,祖母勸她莫欺少年窮,這才讓五叔母暫且應下了。」

  楚維琳看了一眼章老太太,她知道,不僅僅是莫欺少年窮,更是因為這樣的人家才不會「委屈」了楚維琛,楚維琛那等脾氣性子,去了深宅大院裡,還不知道還吃虧成什麼樣子。

  「八妹妹,」楚維琳沖楚維璦笑了,「我是覺得,我出嫁的這一年多來,你變了很多。」

  變得不像小時候那般小心翼翼,一言一行都如履薄冰,楚維璦大方了許多。

  楚維璦聞言,歪著頭想了想:「我也覺得。」

  姐妹兩人笑作一團,引了李氏和何氏好奇望過來,楚維琳正好對上何氏的目光,何氏朝她笑得溫柔,楚維琳卻看向了楚維璦。

  時至今日,她懂何氏前世的痛楚與瘋狂,卻依舊沒有辦法去原諒。

  不過,她已經出嫁,何氏就是娘家的一位伯娘,彼此不相交,也沒有必要鬧個臉紅。

  至於楚維璦的轉變,楚維琳知道,那是因為何氏變了。

  何氏對楚倫灃徹底死了心思,也不求什麼嫡子了,對於楚維璦不似從前一般嚴苛,反而是有些相依為命的意思,楚維璦體會到了這些,對父親的不滿化作了對母親的同情,漸漸也變了。

  楚維琳正想問一問長房那裡的事情,卻已經到了時辰。

  洗三的盆兒在院子裡備好了,眾人皆去了外頭。

  因著是臘月寒冬,怕哥兒著涼,姜媽媽抱著哥兒意思了一番,也算全了規矩。

  添盆從老祖宗開始,常郁昀看了一眼便知道老祖宗是比照著以前常恭溢洗三時的數量添的,輪到了常郁昀自己,自然是毫不吝嗇。

  常府眾人添完了,便輪到了楚家人。

  章老太太打頭,出手極其大方,這不僅僅是楚維琳和哥兒的臉面,也是楚家上下的臉面,饒是其他人會心疼,也不敢藏著掖著,而讓常郁昀有些意外的並不是楚倫煜和楚維琮,而是楚維璟,楚維璟把腰間錢袋子裡的一把錁子全添了進去。

  後頭便是其他上門來的姻親人家,依著慣例,添得不多不少。

  柳氏娘家從不上門,也就沒有這等子事,她拉著楚倫歆輕聲道:「四姑那兒,哪個也沒來呢。她原是極喜歡郁昀和他媳婦的,語姝與她表嫂更是情同姐妹,要不是出了那等事情,怎麼會錯過……」

  「莫提了。」楚倫歆打斷了柳氏的話。

  柳氏曉得她是怕這些話落到老祖宗耳朵裡,心裡一陣唏噓,眼看著就到了過年走親的時候了,只怕一樣見不到常恆熙母女兩人。

  正感歎著,卻見一位穿戴貴氣的婦人走到水盆邊上,掏出袖中荷包,打開了口子,反手一倒,落下去金光一片。

  金的錁子!

  柳氏吃了一驚,這等出手,哪裡像是姻親家中所為?

  她拽了拽楚倫歆,楚倫歆也目瞪口呆,那婦人有些面生,她一時想不起來對方身份,直到那婦人走回到塗氏身邊,她才恍然大悟。

  這個婦人不是別人,是塗氏娘家的親嫂嫂。

  柳氏上下打量了塗大太太,心裡有些嘀咕,另一邊,大趙氏捏緊了手中帕子,笑得有些勉強。

  楚倫歆閉上眼睛,暗暗吸了一口涼氣,塗氏可真不是一個好相與的。

  今日洗三的不是塗氏親孫,她娘家無需這般闊氣,可塗氏就是這麼做了,一來想以對哥兒的喜愛去一去別人眼中與繼子繼女不合的強勢繼母的形象,二來,便是向她們這幾個妯娌示威,她塗氏、塗家人並不是好捏的軟柿子,她雖然是剛剛回京,但在這常府之中,她能夠站得穩穩當當。

  而常郁昀,掃了一眼盆中金色,便轉眸望向了常郁昕。

  常郁昕眉頭緊鎖,意味深長地睨了塗氏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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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新生(四)

  楚維琳躺在床上休息,洗三熱鬧,時不時聽見外頭笑聲。

  寶蓮從窗口往外探去,笑盈盈與楚維琳說著情況,待看見那一片金光時,她不由一愣,一直喋喋不休的嘴也停下了。

  楚維琳聽著,正在興頭上,突然見寶蓮怔住了,不解道:「怎麼了?」

  寶蓮又仔仔細細看了一眼,轉身回到楚維琳跟前,道:「二太太娘家的大嫂子添了一荷包的錁子,全是金的。」

  金錁子?還是一荷包?

  楚維琳皺了眉頭。

  來往的姻親具是家底豐厚的,逢年過節走動時給出去的金錁子也不只一荷包,這個數量倒不驚人,只是這是孩子的洗三禮,姻親們出手都講究一個度,既不失了顏面,也給主人家體面,但更會顧及著其他客人,誰也不落後,但誰也不做出頭鳥。

  塗大太太這一出手,把一眾姻親都比了下去。

  塗氏不是糊塗人,塗大太太添多少禮也定是與她商量過的,那這一番動作便是有意為之。

  想起上一回塗氏與她說過的話,楚維琳撇了撇嘴,塗氏要開始耍威風了。

  洗三禮成了之後,眾人圍著孩子瞧了看了,便被請去了前頭花廳裡吃酒。

  哥兒由姜婆子抱了進來,小心翼翼交到方媽媽手中後,姜婆子才與楚維琳道:「奶奶是沒有瞧見,哥兒討喜,人人都喜歡,添禮都要把盆裡的水溢出來了,奶奶,這哥兒將來定然是個大富大貴之人。」

  姜婆子在這一行做得久了,開口就是一串吉利話。洋洋灑灑的,聽得屋裡的丫鬟婆子們都滿臉笑容。

  老祖宗由段嬤嬤扶著進來,正巧聽見了姜婆子的話,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我這曾孫兒那定是有一番造化的。」

  楚維琳沒想到老祖宗會過來,便半支著身子請安,叫老祖宗擋了回去。

  老祖宗抱過了哥兒。眼底全是笑意。又問了楚維琳的身子狀況,曉得一切順當,也就放下了心。道:「哥兒的名字不能馬虎,我取了幾個字,等年三十晚上送去法雨寺,初一頭香之前請慧言大師算上一算。」

  楚維琳聞言。抬眸望著襁褓中的孩子,心裡不由感慨萬分。

  她沒有想到。老祖宗會對哥兒的名字這般講究,甚至是要讓慧言大師來卜算,可見老祖宗對這個孩子的看重。

  老祖宗重視,也是滿心歡心來做這件事體。楚維琳自不會潑涼水,笑著道:「能有慧言大師卜算,是哥兒的福氣。孫媳謝過老祖宗。」

  笑著擺了擺手,老祖宗低著頭看了孩子一眼。歎道:「空明師太說得一點也沒有錯,我信她。」

  楚維琳恍然大悟。

  老祖宗本就是信佛之人,空明師太的一席話是深深印在她心底的。

  只不過,從前都是聽別人家的事體來印證,而這一回,是老祖宗親身經歷了的。

  叫常恆翰收了紅箋,淳珊和甄姨娘相繼有了身子,這已經讓老祖宗多信了七八分了,等楚維琳的真的遲了半月生下了兒子時,老祖宗那是一點懷疑都沒有了。

  她記得空明師太說哥兒的那一句話,師太說,小公子會有大造化。

  雖不知道是多大的造化,但常家已經是如此顯赫世家,這大造化一定能讓這個孩子、這個家族更上一層樓,老祖宗又怎麼會不喜歡不偏愛呢。

  她可是巴不得這一夜之間就能過去二十年,能讓她趕緊瞧見這大好前程。

  老祖宗的這些心境,楚維琳能夠明白,但想起空明師太時,她更關心的是一年期滿之時,空明師太如何破解這常家危機,避開不久之後的滅族之災。

  這個心思只能藏著,楚維琳並不與老祖宗說。

  前頭花廳裡來催老祖宗入席,老祖宗便不多坐了,起身過去了。

  席面熱鬧,女眷們退席時,男人們還在舉杯共飲。

  蘇氏與苗氏兩妯娌過來耳室裡,楚維琳見沒有外人,便低聲問她們道:「七妹妹如何了?」

  苗氏一聽這話,笑容僵在臉上,訕訕沒有說話。

  蘇氏到底是楚維瑚的嫡親嫂嫂,知道的也多些,道:「這一回是盯得嚴嚴實實的,只等弄明白了前因後果,就……」

  蘇氏抬手往外頭指了一指。

  楚維琳會意,這是說,黃氏不會再讓楚維瑚留在家中了,會以養病之類的理由把她送到莊子上去,若再不聽話,怕是真的就沒了命了,至於徐姨娘,總逃不過發賣的下場。

  正說著,楚維璦來了,這話題也就止住了。

  等男人們醒了酒,也就漸漸告辭離去。

  楚倫歆在耳室裡多坐了會兒,壓著聲兒與楚維琳道:「我可真沒瞧出來,維瑤的那個奶娘錢氏,竟有些來歷。」

  「什麼來歷?」楚維琳瞪大眼睛追問。

  「我也是剛剛聽母親說的,因著是陳年舊事,母親之前也沒有想起來。」楚倫歆道。

  若不是出了楚維瑚這樁事體,家中上下誰都不會去注意錢媽媽,更不用說章老太太了。

  直到這一回,章老太太忽然想起些往事時,才隱約察覺出問題來,叫段嬤嬤去查證之後,還真抓到了些蛛絲馬跡。

  沈姨娘生楚維瑤的時候,奶娘是由何氏挑的,何氏曉得奶娘的重要性,也是費了番心思,想從家生子裡挑選,只是那時候府中沒有合適的人選,何氏正一籌莫愁時,有一個婆子向她舉薦了錢媽媽。

  那婆子的男人從前跟著楚證賦做事,也算有些體面,她說錢媽媽是她一個姐妹的女兒。

  何氏給那婆子面子,便見了見錢媽媽。

  錢媽媽那時十八歲,模樣端正,舉止得體,聽說是跟著她做過丫鬟的母親學的規矩。三個月前她男人去山上挖藥摔了腿,家裡就拮據了,便想做個奶娘賺些銀兩,一來給丈夫治傷,二來養活兒子。

  何氏對錢媽媽也算滿意,便讓章老太太也瞧一瞧。

  畢竟是奶一個庶出的孩子,章老太太也沒有怎麼挑剔。只問了一句錢媽媽的母親是誰。錢媽媽說,是從前在二房那裡老太太院子裡的二等,叫善綰。只因從小說過親事,老太太仁慈,她母親到了年紀之後就放出去了。

  錢媽媽自此留在了常府裡,沒兩年。她男人兒子相繼過世,她便無處可去了。

  只是。何氏想到錢媽媽這些年從未出府去看過她的母親,便仔細去翻了陳年的花名冊,想從二房的舊冊子裡尋一尋那個早早被放出了府的二等丫鬟善綰。

  冊子還在,上頭寫了善綰的出身地。是舊都往北二十里一個叫晉水的小村莊。

  章老太太在聽到晉水這個地方的時候整個人沉默了,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問段嬤嬤道:「夏月是不是晉水人?」

  段嬤嬤一聽這話。整個頭皮都發麻了,只是她一時答不上來。等去查了之後,才顫著聲回了章老太太:「舊冊子上,夏月是永安出身,但奴婢記得,她曾經說過些晉水的事情,夏月是八歲時跟著改嫁的母親去了永安,一年後被賣到了府中。」

  章老太太撫掌大笑,甚至笑岔了氣,笑到最後幾乎落淚,她也是忘記了,那個舉薦了錢媽媽的婆子與薛媽媽關係極好。

  楚維琳聽到了這裡,只覺得背後泌出一層汗水,她雖未曾見到想明白了舊事時的章老太太,可想到薛媽媽死前和章老太太的那一番對話,楚維琳也能猜想到章老太太那一刻有多悲痛傷懷。

  「若善綰和夏月當真是認得的,那錢媽媽進府就不僅僅是賺些銀子這麼簡單了,這些年只怕是處心積慮要謀劃些什麼,這一回,到底還是叫她找到了機會。」楚倫歆恨恨道。

  楚維琳理了理思緒。

  夏月和善綰都長在晉水,直到夏月隨母親去了永安,卻不想兩人在楚府裡重逢了。

  夏月和滿娘一塊被賞到了楚證賦身邊,等章老太太進門後,滿娘被抬作貴妾,薛媽媽被夏姨娘一步步暗示,視滿娘為眼中釘,更是教唆了對滿娘心懷妒恨的夏月害死了滿娘。

  事發之後,總要有人認了罪,夏月央了薛媽媽照顧好她的家人後,自盡了。

  沒過多久,善綰嫁人,離開了楚府。

  幾年後,老祖宗爺帶著妻兒離開舊都,入了京城。

  那些往事都已經過去了,直到楚維瑤出生前,善綰請薛媽媽幫忙,讓她的女兒錢氏入了府。

  「那個善綰,怕是恨死了楚家人。」楚維琳道。

  楚倫歆也是點頭:「話說回來,當年桂姨娘的死並非母親的過錯,是夏姨娘、薛媽媽和夏月做的,夏月自盡也是她罪責難逃,善綰把賬算到楚家頭上,還真是算錯了……」

  「善綰還活著嗎?錢媽媽可認了?」楚維琳急急問道。

  楚倫歆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了,薛媽媽也死了,去哪裡找善綰出來,錢媽媽自然是什麼也不認的。」

  楚維琳靈光一閃,勾了勾唇角,道:「我知道去哪裡找善綰,她在法雨寺塔林裡給夏月點了往生燈,去寺中問一問就曉得她每月什麼時候去添香火了。」

  啪——

  瓷碗落地,碎成了一片片,熱湯全灑在地上,寶蓮的繡花鞋濕了個透。

  楚維琳循聲,抬眸望著站在門邊的寶蓮,抿唇沒有說話。

  寶蓮目光閃爍,退開幾步跪下身去:「奴婢失手打碎了東西,請奶奶恕罪。」

  楚維琳盯著那微微發抖的身子,一時之間覺得心裡堵得慌,她吐了一口氣,緩緩道:「這般毛手毛腳的,可真不像你。」

  寶蓮的頭垂得很低:「請奶奶恕罪。」

  楚維琳歎道:「起來吧,自己去外頭想想到底做錯了什麼。」

  寶蓮沒有再說什麼,起身退了出去,寶槿趕忙把碎片收拾了,又讓廚房裡重新送了一碗熱湯過來。

  楚維琳小口喝完,卻有些食不知味,她不住地想,寶蓮一定有事情瞞著她,那事情與錢媽媽有關,與善綰有關,只是寶蓮不肯說出來。

  猜來猜去,實在是勞神勞力。

  楚倫歆隱約也察覺出些味道來,她輕輕拍了拍楚維琳的手,道:「維琳啊,你屋裡的這幾個年紀也不小了,若有合適的,也該放一放了。」

  楚維琳愣怔抬頭,見楚倫歆眼底鎮靜堅持,便淺淺點了點頭。

  楚倫歆的意思很清楚,若楚維琳狠不下心去弄明白,不如就借口年紀到了,早些放出去,免得留在身邊添了事端。

  可是,自打伺候了秦媽媽之後再進府裡來,寶蓮做事規矩又麻利,也沒有添任何事端,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放出去,且不說寒心不寒心的,楚維琳自己都不踏實。

  萬般事情皆有原因,寶蓮便是有些私心,但也絕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來。

  楚倫歆又坐了會兒,便也起身出了耳室,抬眼見寶蓮站在院中大樹下抬著頭望著天空發呆,兩隻眼睛沒有任何焦點,不知道在想什麼,也許她什麼也沒有想。

  楚倫歆走了過去,問道:「寶蓮,你跟了維琳多少年了?」

  寶蓮這才回過神來,垂著眼簾道:「奴婢從記事起就跟著奶奶了。」

  「我記得,秦媽媽把你撿回來的時候,你才幾個月大。」

  寶蓮的眼眶紅了,聲音帶了哭腔:「秦媽媽說,那年雪大,她撿到奴婢的時候,奴婢已經不會哭了,她暖了奴婢一天一夜,奴婢才一點點好了起來,若沒有秦媽媽,奴婢那時候就死在街上了。」

  楚倫歆歎息一聲:「秦媽媽待你是真的好,比對她兒子還好,她讓你跟著維琳也是為了你的將來,你要好好做事,不能因為維琳縱著你,就像今日這般毛手毛腳的。」

  寶蓮眼中的淚水再也噙不住了,她哭著道:「太太,奴婢曉得的,奴婢不敢辜負了奶奶和秦媽媽。」

  「你好自為之。」楚倫歆說完,再不多言,轉身去了。

  留下寶蓮一人,蹲下身哭了許久。

  直到收拾好了情緒,寶蓮才回屋裡淨了面,再往耳室裡頭去了。

  楚維琳正在和方媽媽說話,見寶蓮進來,也睨了一眼後又繼續問方媽媽關於孩子的事情。

  寶蓮沒有上前打攪,搬了杌子坐在門邊,一針一線做女紅,她耳朵好,聽見外頭腳步聲,她探頭出去看了一眼,便回身繞過了插屏,福身道:「奶奶,五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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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4: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八章 新生(五)

  腳步聲漸近,楚維琳不禁彎了唇角,而後,她聞到了淡淡的酒香。

  許是中午飲得有些多了,常郁昀的面上有些微紅,眼睛卻比平日裡更加明亮。

  楚維琳睨了他一眼,搖著頭道:「喝了醒酒湯沒有?」

  常郁昀見她問起,抬起手臂聞了聞衣袖,皺眉道:「還有味兒?我還當散得差不多了。」

  他自個兒確實聞不出來,今日來的客人不少,又是他親兒的洗三宴,哪個肯放過他,你一杯我一盞,恨不能灌醉了他,偏偏這不是夜裡,常郁昀想佯裝喝多了都不行。

  酒量雖好,也耐不住賓客們勸酒,好在常郁昭、常郁明幾個兄弟照顧,幫他擋了不少去,這才沒有真的醉了。

  等喝了醒酒湯,送走了賓客,這酒意也漸漸散了,卻不想衣服上味道還是存了下來。

  「我先回去換身衣服,免得沖了你們母子。」常郁昀似是怕叫哥兒聞著酒味,起身避開了幾步,說完便先走了。

  楚維琳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怎麼的就想笑。

  轉眼間,便是除夕夜。

  楚維琳坐月子,自是不能去團圓宴,哥兒被老祖宗抱了過去,又放了不少丫鬟婆子回家過年,倒顯得這霽錦苑有些空蕩蕩了。

  夜色濃了,楚維琳吃了些東西,與流玉道:「今兒個也沒什麼人,你把她們幾個叫來,就在這兒吃一點,也熱鬧些。」

  流玉頷首,起身出去叫人。

  滿娘和水茯不在,流玉喚了寶槿與娉依。

  流玉去廚房裡取吃食,寶槿見外頭一盞燈籠過來。抬眼望去,驚訝道:「寶蓮姐姐怎麼回來了?」

  寶蓮提著包袱,笑著道:「叫我娘給趕了回來,她放心不下奶奶。」

  娉依聞言,不由笑道:「到底是奶奶的奶娘,一心一意記掛著呢。」

  四個丫鬟搬了杌子在桌子邊圍著坐了,熱氣騰騰的餃子擺在桌上。倒也是真熱鬧。

  楚維琳瞧在眼裡。不知怎麼的,心裡就有些難過起來。

  寶蓮一直留意著楚維琳,楚維琳神色變了。她是頭一個注意到的。寶蓮放下筷子,到床邊低聲問楚維琳:「奶奶,怎麼了?」

  楚維琳抬頭望著寶蓮,杏眸清澈明亮。唇角的那顆黑痣給白皙的臉龐添了幾分嫵媚,眉宇之間滿滿的關心。一如從前,一如上輩子……

  這樣的寶蓮,即便是隱瞞了許多事情,但那份從小到大的情誼依舊是真真切切的。

  楚維琳心裡沉甸甸的。好不容易擠出一個笑容,拉著寶蓮在身邊坐下,又掃了另三個丫鬟一眼。道:「我只是在想,叫你們圍著的日子還能有多久……」

  寶蓮一愣。呆呆看著楚維琳。

  「之前還不覺得時間短暫,覺得你們還能陪我好多年,直到我生了哥兒當了娘,突然就意識到,你們年紀也不小了,我也該為你們打算了。」楚維琳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楚倫歆提了放寶蓮出府,可楚維琳靜下來想過之後,才明白身邊這一個個都留不了多久了。

  娉依沒想到會突然講起這些,有些忐忑地看著其他人,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流玉心裡有數,她的年紀是幾個大丫鬟之中最大的,當初聞老太太把她給了楚維琳,也是想讓她以後能出府嫁人,而不像其他璋榮院裡的丫鬟一樣,指給其他楚家人做小。只是這些年下來,她已經習慣跟著楚維琳了,也沒想過以後的事情,突聞這話,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寶槿撅了撅嘴,鼻尖發酸,道:「奴婢打小跟著奶奶,也不知道爹娘在哪裡,奴婢不管,奴婢就留在府裡伺候奶奶了。」

  寶蓮垂著頭一言不發,楚維琳拍了拍她的手,道:「也不是說風就是雨的,給你們挑個好的,也要費上不少工夫,若是你們自個兒有中意的,只管來與我說。好了,今兒個除夕,一會兒各自去盒子裡抓一把銅板,看你們哪個最厲害。」

  說了這些事體,幾個丫鬟情緒也不高,又隨意吃了些,便收拾了。

  初一一早,府裡便是喜氣洋洋的。

  到底是過年,人情往來自是多些,便是楚維琳月子裡,也見了不少姻親。

  初四那日,楚維琳正和李德安家的說著閒話,流玉挑了簾子進來,福身道:「奶奶,二太太和塗大太太來了。」

  塗氏和她娘家嫂子?

  這是吹的什麼風。

  塗氏笑盈盈進來,也不叫楚維琳行禮,便在一旁坐下了。

  塗大太太穿戴講究,既不過分張揚,又很是得體穩重,叫人小覷不得,她面相和善,道:「我今兒個是進府來給老祖宗拜年的,也過來看看你和哥兒。」

  楚維琳聞言,吩咐流玉道:「去看看,哥兒若醒著,讓方媽媽抱過來。」

  流玉應聲去了,沒一會兒,方媽媽便抱著孩子來了。

  塗大太太接了過去,笑著逗了會兒,道:「聽說已經取了名字了?是叫霖哥兒吧?我聽說是老祖宗選了好幾個字,請法雨寺的大師定的名字?」

  楚維琳點頭,道:「說是哥兒五行缺水,最後定了這個名字。」

  常恭霖,雖說與母親同音,但老祖宗是格外喜歡這個字的。楚維琳多少能猜到些原因,老祖宗盼著這孩子能是甘霖一片,化解了常府的災難,能讓這世家再繁盛百年。

  「可真是個有福氣的哥兒。」塗大太太笑著逗霖哥兒,又與她帶來的丫鬟道,「把我給哥兒的東西拿來。」

  那丫鬟取來,塗大太太拿在手中給楚維琳看:「一個金圈兒,我小時候啊,在舊都住過幾年,舊都那兒最興這金圈兒了,生下來的哥兒們都要戴。郁昀媳婦。我聽說你們楚家也是舊都出身的,就想著給哥兒送了圈兒。」

  「塗大太太當真太客氣了,前幾日洗三禮時您就添了許多了,今日來看哥兒,還特特地地準備這些。」楚維琳道。

  塗氏笑著接了圈兒,給霖哥兒帶上,道:「一個圈兒。既然送了。你便收下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楚維琳也只好收了,又與塗大太太道:「楚家雖是舊都人家。但我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從沒有去過舊都,倒是我姐姐在舊都住過,舊都那裡的事情我都是聽她說的。」

  「是崇王世子妃吧?」塗大太太回憶了一番。道,「我遠遠瞧見過世子妃一回。」

  塗大太太和塗氏並沒有坐很久。也就兩刻鐘的工夫,便起身告辭了。

  楚維琳讓李德安家的送了她們出去,又抱著霖哥兒仔細看了看那金圈兒。

  那圈兒是純金的,有些份量。做工精細,戴在粉雕玉琢的孩子的脖子上,顯得格外可愛。就好似畫中孩童一般,楚維琳來來回回瞧不出什麼不妥的地方來。便問流玉道:「塗大太太還去了哪兒?」

  這個問題,流玉一下子答不上來,出去打聽了,回來與楚維琳道:「塗大太太來了之後就去松齡院裡拜見了老祖宗,該送的禮一樣都不缺,人人都全了。三姑娘那兒,更是一套上等的南珠頭面,聽說是南邊盛產南珠的地方送來的,三姑娘都懵了,可塗大太太說,三姑娘年紀不小了,過兩年要嫁人了,總該有些好東西壓箱的,她作為長輩送一套頭面又沒什麼打緊的。」

  楚維琳抬手揉了揉眉心,若說這東西給了常郁晚,楚維琳一點不吃驚,但送給了常郁暖,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塗氏填房進門這麼多年了,與繼子繼女之間不睦也多年了,楚維琳不信她突然改了性子要緩和一下彼此關係,畢竟這就是吃力不討好,根本沒必要。

  就好似塗氏回來的那一日,她想與楚維琳親近些,叫楚維琳一聲「太太」就擋了回去,自此之後也明白兩人關係就是個面上的事體。

  那塗氏這一番散財童子行徑,大約還是為了和大趙氏叫板去的吧。

  「初九那日,塗大太太還來嗎?」楚維琳問道。

  流玉點頭:「說是來的。」

  初九宮裡賜戲,雖然去年出了些事體,可畢竟老祖宗還在,宮裡還有一位柳賢妃,聖上對常府依舊恩寵,照例賜了戲。

  那一日,老祖宗也會請各府姻親賓客過府,塗氏恐怕還會叫人見識一番塗家的闊氣吧。

  只是不知道,大趙氏會如何應對。

  依著楚維琳的吩咐,流玉這幾日都盯著長房那裡的狀況。

  初六一早,大趙氏便回了娘家,直到黃昏時才回來。大約是塗氏給大趙氏的壓力頗大,使得大趙氏不得不向鬧得有些僵硬的娘家人低頭,希望能得些助力。

  真到了初九那日,塗大太太帶了塗家四姑娘與八姑娘來,兩位姑娘言談舉止具是出眾的,連老祖宗都不住誇讚,坐在一旁的趙大太太的面色就不太好看了。

  同樣是兒媳娘家的姑娘,柳氏娘家從不上門,可誰不知柳家出美人,誰敢說柳家姑娘不出色?

  再說楚家,趙大太太更是慪著一肚子的氣,當年也是年節裡宮裡賜戲,老祖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拒絕了和趙家親上加親,卻又說出想再娶一個楚家女,楚維琳進了門,趙涵憶卻不得不裝病來避開宣平侯府;

  到了現在,塗家隨便來兩個姑娘,就能得一番稱讚,想當初,老祖宗從未這般誇過趙涵憶和趙涵欣。

  幾個兒媳,一下子就有了高下。

  大趙氏明明是長媳,卻這般不得婆母的心,這丟的是趙家的人!

  趙大太太埋怨不已,越發覺得當年不能親上加親,是因為大趙氏的緣故,卻沒有想到,最近讓老祖宗惱了趙家人的正是趙涵憶的婚事,若不是趙家插手,葉語妍不會吐血身亡。

  柳氏也在打量塗家的兩個姑娘,模樣是不錯,規矩也很好,是好姑娘不假,但她喜歡不起來。

  在柳氏眼中,她們沒有靈性,一顰一笑沒有豆蔻少女該有的靈動活潑,反倒老氣了。

  「還是語姝丫頭最好了。」柳氏歎息道。

  楚倫歆坐在柳氏邊上,聽見這話,捧著茶盞的手不由頓了一頓。

  柳氏注意到了,訕訕笑了笑,低聲道:「想想啊,怪冷清的,從前聽戲的時候,總能聽見語姝的笑聲,現在就……」

  「莫當著老祖宗的面提。」楚倫歆道。

  「我曉得,」柳氏轉眸看向老祖宗,老祖宗仔細聽著戲,並沒有注意旁人,「你說,兩母女之間有什麼過不去的仇怨?何必如此呢,這可是親生的。」

  想起常恆熙,楚倫歆也頗多感慨,搖了搖頭,道:「四姑那裡,是回不得頭了。就是因為是親生的,才這麼選了。」

  常恆熙選擇了婆家和葉語姝,那是她以後幾十年生活的地方和依靠,親生的母女兩人,老祖宗也會理解她的選擇。

  話又說回來,若是老祖宗處在常恆熙的位置,以她的脾性,只怕會做得更絕。

  「你看大嫂她們,我聽說大嫂和她娘家人那裡,還是僵得很。」柳氏沖大趙氏和趙大太太努了努嘴。

  楚倫歆順著她望過去,自是把兩人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

  這對姑嫂,面不合心不合了。

  要不是大趙氏感受到了壓力,也不會去和娘家人低頭吧。

  塗氏回京才幾個月,就已經擺出了一副一決高下的氣勢,而楚倫歆有楚維琳這個助力,再添一個步步平順的楚維琬,宮中的柳賢妃更是頗得聖上親睞,從之前柳賢妃生辰時就能窺得一角。

  幾個妯娌虎視眈眈,大趙氏卻只恨娘家不風光不得力,卻又不能失去了那麼一丁半點的依靠。

  這麼僵持著,大趙氏又怎麼會舒心呢。

  塗氏笑著和塗大太太說著話,瞧見常郁暖更衣回來,衝她招了招手:「過來。」

  常郁暖心裡打鼓,卻不能違背了她,上了前去。

  塗氏讓常郁暖在她身邊坐下,道:「我們在說開春時去山上莊子裡,你這孩子就是太靜了,不喜走動,到時候可一定要隨我去,那兒景色好,別錯過了。」

  常郁暖垂下頭,並不適應塗氏這親暱和藹的模樣,只低低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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