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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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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9 22:31: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古怪

  楚維琳聽罷,抬眼看著滿娘,見她一副認真模樣,不由就笑了。

  倒是個實誠的姑娘。

  「那薛媽媽喝了藥,好些了沒有?」楚維琳順著又問了下去。

  滿娘一聽這話,一對柳葉眉擰了擰,苦兮兮道:「薛媽媽瞧著還行,就是……」

  滿娘說到這兒就卡住了,半響沒有蹦出個詞來,寶蓮催道:「就是怎麼了?」

  「怪怪的……」滿娘話一出口,突然想到進內院前她娘耳提面命地囑咐過「多做事,少說話」、「不亂嚼舌根」,不由懊惱起來,「姑娘,奴婢不該說這些的,請姑娘繞了奴婢這一回。」

  「不怪你,是我讓你說的,」楚維琳沒想到滿娘這般謹慎,但她又在意薛媽媽那兒的狀況,「你仔細與我說說,怎麼個怪法。」

  滿娘的眉頭越發緊了,一張青澀臉龐幾乎皺在了一塊。

  她不善言辭,心裡明明有那個感覺,嘴上卻是不曉得怎麼形容出來。

  她記得清清楚楚,她提著裝了藥的食盒去後罩房,伺候薛媽媽的兩個小丫鬟正低聲湊在一塊說話,她耳朵靈光,把那廂對伺候一個老媽子的抱怨聽得一清二楚,因此,她不敢勞煩她們,親自送了進去。

  一打起簾子進屋,就是一股子衝鼻的藥味撲面而來,屋裡陳設簡單,顯得空蕩。

  原來順頤堂這樣的院落裡也會有這樣的地方,滿娘一邊想著,一邊到了裡屋。

  「薛媽媽,奴婢給您送藥來了。」滿娘輕聲說著。

  薛媽媽半挨在床上,見她一張生面孔,也沒有多說,只是示意她把藥放下。

  滿娘取出藥碗,想了一想,還是伺候薛媽媽喝了,而後又去倒水想讓薛媽媽漱漱口。

  桌上的瓷杯裂了個口,滿娘一提水壺,空空的,她一時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薛媽媽瞧出來了,道:「不礙事的,漱不漱口都是一股子藥味。倒是你這丫頭眼生得很,什麼時候來的?」

  「媽媽,奴婢是剛剛到清暉苑裡的,奴婢叫滿娘。」

  話音一落,滿娘就注意到薛媽媽的眼神變了,之前的和藹斂得不見蹤影,餘下的是一閃而過的驚恐和久久的探究。

  滿娘叫薛媽媽的變化唬了一跳,那張臉怎麼看怎麼滲人,讓她渾身都不自在,就這麼愣在原地,幸好在屋外躲懶的兩個丫鬟相繼進來,才打破了這屋裡沉沉的氣氛。

  那兩個丫鬟不滿意滿娘的自作主張,言語之中並不好聽,滿娘無心理會她們,迫不及待地跑了出來。

  直到曬著外頭和煦陽光,她的背後都是冰涼一片。

  「怪、怪怪的……」滿娘反覆念著這個字,末了靈光一閃,急切道,「妖怪!姑娘,薛媽媽看著奴婢的時候好像在看妖怪!」

  楚維琳愕然。

  「作死!姑娘跟前渾說些什麼!」陸媽媽正巧進來,一聽這話,一下子板下了臉。

  「不怪她,」楚維琳搖了搖頭,請陸媽媽坐下後,又與滿娘道,「這些話在我屋裡說過就算了,莫傳出去了。」

  滿娘重重點頭。

  到了第二日,頤順堂裡留下了楚維璦。

  楚維琳回來小憩了會兒,等起來時才聽寶蓮說,頤順堂裡出了樁不大不小的事情。

  興許是對著楚維璦,章老太太突然想到了遠嫁的楚維琇,叫冬青去庫房裡找從前楚維琇的東西。冬青是新拿到庫房鑰匙的,一時之間不清楚東西放在那兒,便去後罩房找薛媽媽詢問。

  這一去正巧瞧見了那兩個丫鬟怠慢薛媽媽的情景,冬青恨她們陽奉陰違,把老太太對薛媽媽的一份心全都糟蹋了,便狀告到了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那個脾氣,自然是當下就要換了人手,可前兩天才選上來的小丫鬟還未調教出來,一時也不得用。

  楚維琳坐在鏡子前梳妝,聽寶蓮說完,思忖了會兒。

  她一直沒有辦法弄清楚那些舊事,若是能從薛媽媽嘴裡探得一二呢?

  思及此處,又想到滿娘說過的話,便有了主意。

  「扶我去一趟頤順堂。」

  主僕兩人一進頤順堂,就見渝媽媽站在院子裡,低聲訓斥著跟前的兩個小丫鬟。

  楚維琳提步過去,道:「媽媽,怎麼了?」

  渝媽媽見了主子,面上怒容才收了收,道:「新來的還不懂規矩。」

  看了一眼兩個眼中含淚的小丫鬟,楚維琳道:「媽媽少不得要多費些心了。」

  渝媽媽謙虛了幾句,領楚維琳到了正屋外頭。

  屋裡掌了燈,燭光從藏青布簾後頭透出一縷,寶蓮正要挑簾子,裡頭猛得衝出個人來,撞到了一塊。

  寶蓮踉蹌了幾步,那人卻是一屁股坐到了門檻上,她張口就要訓人,抬眼一見是寶蓮,又把話嚥了回去。

  「六姑娘,」冬葵急急從裡頭探出身,一把把門檻上的人拉起來,「姑娘,老太太請您進去。」

  楚維琳頷首,打量了一眼略顯尷尬的年輕娘子,進屋裡去了。

  章老太太依舊坐在羅漢床上,冬青跪坐在床榻邊,手中美人捶輕輕敲打著。

  「剛才怎麼了?」章老太太只抬眸看了楚維琳一眼,又閉目養神了。

  楚維琳在繡墩上坐下,道:「進來時寶蓮撞到了管得喜家的,還好都走得不快,也沒弄傷。」

  管得喜家的原本也是章老太太屋裡的,前些年配了人之後,老太太把她賜給了夏姨娘,卻不知她今日匆匆忙忙的是為了什麼。

  章老太太淡淡應了聲,沒有再說話。

  這是在等楚維琳說來意。

  楚維琳勻了勻氣,平靜道:「進來之前瞧見渝媽媽在訓兩個小的,聽說是一時之間還不得用?孫女是想,薛媽媽那兒不能短了人手,清暉苑裡就我一人,事情也不多,不如先讓滿娘來伺候薛媽媽?」

  章老太太緩緩睜開眼睛,目光銳利,見楚維琳不躲不避,一副恭敬模樣,她不由輕哼一聲:「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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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1:5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猛藥

  楚維琳沒有接話。

  章老太太也沒有真惱,比起從前那個彆扭、木訥的楚維琳,她還是喜歡現今的轉變。

  至於小姑娘家的那些心思……

  她不知道楚維琳已經留意到了「滿娘」,只當是她開了竅了曉得討好祖母了,便道:「也好。」

  楚維琳得了准信,又陪章老太太說了會兒話,眼瞅著天色暗下來,她起身準備出去。

  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一眼側躺著的老人,卻見她一臉嚴肅,雙目半睜,而眼底絲毫不掩飾她的情緒。

  試探、掙扎。

  楚維琳不知何解,只覺心頭一驚,不敢再觀察,快步退了出來。

  到了外頭吹著夜風,再細細品著章老太太剛剛的態度,越發想不明白了。

  章老太太想試探什麼?是試探誰?又在掙扎些什麼?

  楚維琳立在廊下,寶蓮怕她著涼,趕緊替她繫了披風。

  「姑娘,可仔細身子,奴婢的娘在的時候最最關心姑娘的身體了,她經常說,不要以為年紀小不怕病痛,這個時候不養好,等歲數大了有的苦頭吃。」

  寶蓮絮絮說著,言語神情之中,全是關切,也只有多年貼身的丫鬟才會這般上心。

  楚維琳半垂著眸子看著近在咫尺的寶蓮,隨著她的話語,小巧紅唇邊一顆黑痣亦不停起伏,她皮膚白皙,這黑痣格外引人眼,是缺陷,亦有缺陷之美。

  人無完人。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這麼一個詞語。

  即便是府裡那麼多人喜歡的寶蓮一樣有她容貌的不足,更有性格的缺點,楚維琳不怕缺點,她怕離心。

  這個詞一冒出來,楚維琳自己先愣住了,她木然地緩緩轉過頭,盯著那簾子裡透出的昏黃燭光,眼前全是章老太太的試探、掙扎。

  莫非,她亦在怕,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

  翌日,滿娘便過去照顧薛媽媽,楚維琳又叮囑了她一遍,要仔細謹慎,無論事情大小都要回報,千萬不能怠慢了薛媽媽。

  滿娘乖巧應下了。

  在三四天的風平浪靜之後,楚維琳趁著章老太太歇午覺的工夫,在院子裡聽滿娘回話。

  滿娘一樣一樣說完,又眨著眼睛回想了一遍,突然道:「姑娘,奴婢昨晚值夜,半夜裡薛媽媽似乎是魘著了,不停地叫著……夏月,對了是夏月這兩個字。」

  渝媽媽正好從院子裡過,聽見這話腳下一頓,尖銳目光掃了過來。

  「媽媽剛從外頭回來?祖母歇午覺呢,」楚維琳面不改色,笑著與渝媽媽問安,「媽媽,這個夏月是一個名字嗎?」

  渝媽媽的眼底閃過一絲憤恨,快得幾乎讓人抓不住那縷情緒:「滿娘是不是聽岔了?是這兩個字嗎?」

  滿娘趕忙垂下頭:「姑娘,奴婢也分不清楚,可能是可能不是,大半夜的,奴婢大概是聽錯了吧。」

  渝媽媽這才微微頷首,向楚維琳告了罪,回自個兒屋子裡去了。

  等渝媽媽合上了門,滿娘才暗暗舒了一口氣,留意到楚維琳還盯著她看,她不禁又緊張起來:「姑娘,這……」

  「我曉得。一會薛媽媽那兒還要吃藥吧?你先去準備吧。」楚維琳拍了拍滿娘的背,安撫道。

  她知道滿娘沒有聽錯,要不然渝媽媽不會是這麼個反應。

  滿娘從小在府裡長大,耳濡目染多了,自然知道明哲保身,不會當面把得勢的丫鬟婆子的話頂回去,尤其是對方完全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

  站在頤順堂的中央,楚維琳環顧了整個院子。

  井然有序。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每個人都不是嘴碎之人。

  夏月、滿娘、桂姨娘,這幾個名字在這裡代表了什麼?

  章老太太知道,渝媽媽知道,薛媽媽也知道,但她們哪一個都不會輕易開口,楚維琳再轉著彎兒去問,也是問不出答案的。

  慧言大師說:水到渠成。

  楚維琳看得到水,看得到渠,可惜那水被高高的大壩所阻攔。

  既然如此,不如炸開那壩牆,讓水奔流而下吧。

  滿娘煎好了藥,倒入藥碗中,提著烏木食盒從小廚房出來的時候,她看到楚維琳站在不遠處。

  「我跟你一塊去看看薛媽媽。」楚維琳淡淡道。

  楚維琳先走了,滿娘趕緊跟上,邁過了角門,楚維琳停下了步子。

  「等下進去的時候,我走在前頭。你跟著我,記得說一句話。」楚維琳探過身去,附耳與滿娘道。

  滿娘面色越來越白,她不懂楚維琳的用意,只知道這事不合規矩,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道:「姑娘,這事……」

  楚維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語氣篤定:「有我在,你怕什麼。」

  見滿娘還是猶豫,楚維琳抬步自顧自往前走,後面的滿娘見此,一團漿糊的思緒也乾脆放棄抵抗,一跺腳跟上來了。

  楚維琳快步進了後罩房,又直直進了內室,走到床邊時,滿娘的聲音在後頭響起。

  「春槐,滿娘來看你了。」

  薛媽媽躺在床上,突然聽見聲音,雖是許多年沒聽過的名字了,她還是本能地轉過頭來看。

  床邊的人,柳葉眉彎彎,唇角笑容溫和,比印象裡稚嫩,卻是那般相像。

  「春槐,你還認得滿娘嗎?」

  薛媽媽渾身一震,猛然支著身子坐起來,眼睛倏然睜大,抖成了篩子,抬手指著道:「你來尋我了!」

  話音一落,薛媽媽的身體後仰,重重摔在了床上厥了過去。

  滿娘從楚維琳背後探出頭來,小臉煞白,不自覺地拉住了楚維琳的衣角:「姑娘……」

  楚維琳閉眼深呼吸,而後吩咐道:「讓渝媽媽去請大夫。」

  滿娘趕忙應了一聲,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踉踉蹌蹌跑了出去。

  楚維琳立在原地,又靜靜看了薛媽媽片刻。

  從薛媽媽的反應來看,這一劑猛藥,算是下對了。

  春槐,是薛媽媽做丫鬟時候的名字,幾十年來不曾有人這麼叫過她了,乍一聽見,難免會愣怔,會想起舊事。

  薛媽媽從不抬頭看她,從前楚維琳還以為是她恭敬,可換個方向想,也許是薛媽媽不願意看到這一張臉。

  楚維琳做了個假設。

  若塔林裡老嫗口中的滿娘便是頤順堂裡曾經的滿娘,那楚維琳和滿娘應當有些相似,薛媽媽猛然一見,會是什麼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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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1:5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面對

  大夫匆匆忙忙地來了,被冬葵引進了後罩房裡。

  楚維琳站在院子裡,沒一會兒冬青就尋來了。

  「祖母喚我?」楚維琳平靜問了,見冬青點頭,她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把問題嚥了下去,直直去了章老太太屋裡。

  章老太太剛醒來,她什麼也不問,只讓楚維琳伺候她梳洗。

  冬青端著水盆乖順站在邊上,等楚維琳忙完了,又輕手輕腳出去了。

  「坐下吧,」章老太太按了按眉心,「出了什麼事體?」

  楚維琳垂眸,把她進入後罩房後說的兩句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她這個強攻的法子,只能把那些被掩蓋的事體翻出來,卻無法把它們連成線,往事依舊是斷片,窺不得全貌。

  接下去的事情,必須要看章老太太的反應了。

  偏偏章老太太聽完,沒有一絲表情。

  楚維琳心裡不住打鼓,正七上八下,章老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我原當你是孝順,誰知這心思竟然佈到了這一步,」章老太太嗤笑了一聲,定定盯了楚維琳半響,「也難怪她會看錯。你回自個兒屋裡去吧。」

  說完,再不願意多言其他。

  楚維琳應下,起身離開。

  章老太太看著她出去,心裡五味成雜。

  楚維琳摔傷腦袋之後,她不喜她的愚笨,可這些日子眼瞅著開了竅了,竟是多了這樣的心思,一把扯開了她幾十年都不願去細究的往事。

  這是不得不去面對了。

  罷了罷了,到了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是想不開的。

  楚維琳回到清暉苑,到了夜裡,頤順堂裡傳了消息來,章老太太的身子又不太爽利了。

  興許是叫薛媽媽的事給拖累了心神,楚維琳猜了一二,讓寶蓮扶她去了頤順堂。

  正屋裡圍了不少人。

  何氏親自端了藥碗,服侍章老太太用藥。

  楚維璦被擠在一旁,身形都隱在了燈影裡,一臉的擔心。

  楚倫灃幾兄弟正和朱大夫討論著章老太太的病情。

  楚維琳上前一一問安,楚維琛見了她,怒目圓睜:「今日是六妹妹伺疾的吧?你怎麼照顧祖母的?」

  楚維琳不和她多言,越過她往裡走。

  楚維琛想來拉她,卻被李氏一把攔住,母女兩人咬著耳朵說話。

  冬青挑了簾子進來,走到床邊俯下身與章老太太道:「老太太,薛媽媽醒了,說要見老太太。」

  何氏聽見了,不由皺了眉頭,埋怨道:「冬青!」

  章老太太輕咳了幾聲,不看何氏,只與冬青道:「讓她過來吧。」

  此話一出,眾人都是一驚。

  「我自有分寸,你們都回去。」章老太太語氣強硬,她素來說一不二,一眾晚輩雖各有牽掛,到底不敢忤逆了病中的老人,依次往外走。

  楚維琳落在了最後。

  「維琳留下來。」章老太太止住了她。

  楚維琳一愣,雖然心知肚明薛媽媽要和章老太太說什麼事,卻沒料想到章老太太竟會讓她留下來聽。

  前頭的楚維琛聽見了,回頭恨恨瞪了楚維琳一眼。

  「姐姐……」楚維琮面露擔憂,輕聲喚了一聲。

  楚維琳淺笑,衝他搖了搖頭,比了個「放心」的口型,重新轉回去坐下。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薛媽媽被攙扶著進來了,她眼中含淚,直直跪在了床前,垂著首不語。

  屋裡伺候的人都被冬青帶了出去。

  楚維琳坐在一旁,屋裡這落針可聞的安靜讓她有些不自在,只是她清楚地知道,接下去章老太太和薛媽媽要說的事情,她插不上一句嘴。

  桌上的燭光晃了晃,暗了半分,眼瞅著就要熄了,楚維琳不得不拿了剪子撥弄了燈芯。

  室內又漸漸亮堂了起來。

  章老太太的容顏在燭光下顯得疲憊,又過了會兒,才啞聲道:「果真是你。」

  薛媽媽的身子一顫,腦袋伏得更低了:「是奴婢。奴婢知道老太太早就疑心奴婢了,這才這麼多年不讓奴婢近身,現在奴婢也瞞不下去了。」

  「你看,」章老太太唇角動了動,似笑又非笑,「維琳這張臉,像不像她?」

  「像極了!」薛媽媽的聲音突然之間咽嗚了,噙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是落了下來,婆娑著望了楚維琳一眼,顫巍巍道,「要不是清楚六太太的出身,只怕要當成是她的女兒了。」

  一聲長長的歎息,疲憊到了極致便是止不住的咳嗽聲。

  阻止了楚維琳添茶,章老太太靠著引枕,閉目道:「說吧,都說出來吧。」

  「滿娘她、桂姨娘她是奴婢害死的!是奴婢和夏月串謀害死的!」薛媽媽一口氣說完,掩面痛哭。

  楚維琳靜靜聽著,從薛媽媽的回憶裡,把當年事一點點串了起來。

  滿娘和夏月是老祖宗賞的,滿娘的名字亦是老祖宗取的,圓滿之意。

  三老太爺和滿娘的感情很深,章老太太進門後,老祖宗做主,抬了滿娘做貴妾,便是楚維琬在舊都時曾聽說過的桂姨娘。

  章老太太對此自然是不高興的,平日裡對滿娘多少也有些為難。

  薛媽媽一心為主子,知道夏月妒恨滿娘的步步高陞,便教唆了夏月害死滿娘。

  滿娘一死,不僅楚證賦傷心震驚,老祖宗那兒也不是好糊弄的,薛媽媽要自保,引著渝媽媽查到了夏月身上,夏月曉得脫身無望,以自盡換來薛媽媽對她家人之後幾十年的照顧。

  「是奴婢自作主張,當初奴婢見老太太又要帶三老爺,又要面對桂姨娘,是那麼的痛苦,這才這麼做的。奴婢是為了您呀。」

  章老太太握住了薛媽媽的手,楚維琳清楚地看到那隻手在發抖:「你以為是為我好,其實是害我背了一世罵名。老祖宗也好,老太爺也好,從沒有信過滿娘的死與我無關。春槐啊,你可知道,讓我和他夫妻離心的不是滿娘的存在,而是滿娘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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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1:5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罪名

  薛媽媽愣住了,她從沒有這麼想過,反覆喃了章老太太的話,她不停搖著頭:「怎麼會呢?不會的呀!桂姨娘死後,夏姨娘不是開了臉嗎?您不也生了六老爺和五姑太太嗎?」

  「是啊,我被冤枉了我委屈,我讓渝媽媽查了十多天查到夏月身上,我怕他們不信我,為了證明我並非容不得人,我做主抬了夏氏,他掛念滿娘我也全當不知,一句不提舊事,我也曾經以為什麼事都過去了,」章老太太越說越急,重重喘了幾口氣,後頭的話如傾盆而下的暴雨一般倒了下來,「可他一輩子再沒有信過我!」

  薛媽媽依舊不信,乾澀起皮的嘴唇不停動著,只是心裡一團亂絮,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兒來。

  章老太太亦是一肚子傷心無處發洩,拳頭砸了幾下錦被,偏過頭指著楚維琳,道:「春槐,你看看維琳!我當年只是奇怪為何老祖宗和老太爺堅持要抬江氏進門,直到敬茶時我看清楚了我那新兒媳的模樣,我才茅塞頓開。他們不就是為了讓我日日見到這張和滿娘七八分相似的臉嗎?不就是時時刻刻在提醒我嗎?我到了那時候才知道,老祖宗不信我,老太爺亦恨我。」

  薛媽媽渾身如被雷擊一般,呆呆看著楚維琳。

  淚眼模糊了視線,朦朧之中,越發覺得相像。

  事實勝於雄辯,薛媽媽再不能自我欺騙,哀嚎一聲,斜斜依靠在床榻邊。

  楚維琳亦是震驚不已,這段時日裡,她猜測過無數次章老太太不喜歡江氏和她的原因,卻從沒有猜到過是這麼一個理由。

  原來,在章老太太眼中,江氏從來不是江氏,她想到的是滿娘,想到的是她在婆母和丈夫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數十年歲月。

  即便是同床共枕,即便生下了二兒一女,章老太太都沒有得到過三老太爺的信任,這對一向以端莊賢惠要求自己的章老太太而言,根本就是狠狠的一個耳光。

  章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沒有再看薛媽媽一眼,她道:「這罪名我也只能背著了,畢竟你是我的陪嫁,我縱然解釋與我無關,又怎麼能讓人信服?老太爺不會信我的,他只能等百年之後下去問一問滿娘了。」

  說完這些,章老太太自嘲地笑了:「你去吧,我要歇會兒。」

  屋子裡又靜了下來,除了章老太太還未平復心情而顯得有些重的呼吸聲之外,再無其他動靜。薛媽媽似是去了魂了,一動不動地坐著。

  楚維琳略等了會兒,餘光突然瞥到窗外似有人影,再仔細去看,卻又沒有蹤跡,便乾脆起身喚了守在中屋的冬青進來。

  冬青在外頭斷斷續續聽到一些,也聽到了薛媽媽的痛哭,可進來一看是這麼個局面,亦是吃了一驚。

  朝著楚維琳匆匆福了福,她趕忙出去叫了兩個有力氣的婆子,把薛媽媽抬回了後罩房。

  楚維琳替章老太太掖了掖被角,正要離開,卻被叫住了。

  「維琳,我待你母親素來苛責,你父親不敢埋怨,你呢?」

  楚維琳的眉頭輕輕一皺,想了想,說了實話:「從前不知道原因,怨過,現在知道了,依舊怨。」

  章老太太嗤笑一聲,顯然這是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過,」楚維琳垂了眼眸,頓了一頓,而後又直言道,「若這事放在我身上,我也是嚥不下這口氣的。」

  愕然之後,章老太太突然大笑起來,等止了笑,盯著楚維琳的清澈認真的眼睛,她久久之後,輕聲道:「好!你聽著,老婆子我就是太愛惜名聲,可到頭來依舊落了一堆罵名,等我兩腿一蹬,哪個會說我一句好?既如此,不如痛快些。你還小,還有長長的路要走,記住了,別跟我這麼糊塗。」

  楚維琳挑眉,她沒有想過章老太太會這般推心置腹地和她說上這麼一段話。

  坐在床邊,楚維琳細細品味著。

  她們祖孫兩人從來都不親熱,現今即便說明了其中緣由,楚維琳亦能體恤祖母心情,可依舊無法親近。

  這是話趕話說到了這裡,章老太太才會有如此的感慨,等睡上一覺起來,她們的關係並不會有什麼改變,她的這張臉永遠是章老太太的心結,就好像一想起滿娘,章老太太就不願看到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可這一刻,楚維琳是感激的。

  老人以一個過來人的經歷,認真在教導孫女。

  「祖母,維琳記住了。」楚維琳應下了。

  從內室往外走,隱約聽見外頭有些動靜,挑了簾子出去,才清楚是夏姨娘等在外頭。

  「老太太可還好?」夏姨娘急切地握住了楚維琳的手。

  「祖母有些乏了,想歇會兒。」楚維琳說完,示意冬葵進去伺候。

  夏姨娘想跟進去,被趕過來的渝媽媽攔住了,渝媽媽勸了幾句,夏姨娘三步一回頭地先離開了。

  渝媽媽目送她走遠,向楚維琳告了罪,亦進了正屋。

  許是精神被徹底壓垮了,本就病弱的身子再也拖不起了,在三日之後,薛媽媽一覺睡了過去。

  頤順堂裡自然無法停靈,章老太太掏了私房銀子,叫人買了一口棺木。

  抬出去之前,滿娘來求了個恩典,她伺候過薛媽媽幾日,想再去添些紙,楚維琳允了。

  滿娘去了一個時辰,回來時與陸媽媽道:「夏姨娘紅著眼燒紙,一直陪到了合棺,等抬遠了才讓丫鬟扶著回去了。」

  陸媽媽聽罷,與楚維琳道:「夏姨娘倒是個重情義的。順頤堂裡這些事……我們太太真是……哎……」

  歎息了幾聲,到底是說不下去,只能背身抹淚。

  頤順堂裡也是不太平。

  章老太太精神不濟,幾日都沒有下床,偏偏性子越發挑剔起來。

  對著孫子孫女時還好些,對兩個媳婦時絲毫不留情面。

  李氏莫名其妙挨了一頓訓,寒冷天氣裡被罰到廊下跪了三刻鐘,何氏也沒什麼好運氣,因著上回挑的小丫鬟不合章老太太心意,灰頭土臉地吃了排頭,連連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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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1:59: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風寒

  章老太太不開口,所有人都不敢離開,坐在西次間裡大眼瞪小眼。

  外頭一陣問安聲,楚維琛探頭看了一眼,長長鬆了一口氣,與楚維琪道:「大伯祖母來了。」

  聞老太太腳步健碩,叫流玉扶著走了進來,等眾人行了禮,她開口道:「三弟妹躺著呢?」

  何氏點頭回話,聞老太太便進了內室,很快,流玉和冬青就出來了,獨獨留下兩位老太太交談。

  西次間裡只有西洋鐘搖擺作響,所有人都噤聲豎耳想聽到內室裡的動靜,楚維琳亦仔細聽著,可惜聽不到任何詞語傳出。

  一刻鐘後,聞老太太才緩緩走了出來。

  「做人媳婦的,總難免要受些委屈。」聞老太太說完這話,沒有多停留就回去了。

  何氏和李氏眼眶發紅,低著頭沒有應聲。

  楚維琳暗暗想,這句話大約不是為了何氏和李氏,聞老太太說的是章老太太因為滿娘的事情而受了幾十年的委屈。

  冬青和渝媽媽進去伺候,沒一會兒,渝媽媽出來傳了章老太太的話,讓眾人都先散了。

  李氏顧不得狼狽,帶著楚維琛和楚維琪回去了。

  楚維琳也要走,卻聽見後頭渝媽媽和夏姨娘說話。

  「姨娘先等等吧,老太太喚你進去。」

  夏姨娘笑著應了,先一步入了內室,渝媽媽睨了夏姨娘一眼,一臉的嚴肅。

  一絲疑惑閃過心頭,楚維琳來不及細想,渝媽媽又催了一聲,她便跟著何氏和楚維璦往外走。

  外頭不比屋裡,寒風一吹,不由打了個寒噤,寶蓮忙把一個湯婆子塞到楚維琳手中。

  傍晚時,頤順堂裡又請了大夫。

  寶蓮聽命,急匆匆去問了一聲,才曉得是夏姨娘病了。

  楚維琳斜靠在羅漢床上,捧著書冊聽了回話,久久沒出聲。

  她記得前世,夏姨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健康,並未病過,這一段的變化是因為薛媽媽的病故嗎?

  而夏姨娘,白日裡見時,她的臉色雖說不上紅潤,但也不見病態,怎麼幾個時辰之後,就到了要請大夫的程度了。

  腦海之中,是夏姨娘入內室時渝媽媽那嚴肅到駭人的神情,沒來由的,楚維琳忽然又想起章老太太與她說的話。

  「既如此,不如痛快些!」

  這話在耳邊轉了幾轉,楚維琳猛得打了個顫,冒出一個念頭來。

  章老太太的這句話是不是意有所指?她想要的痛快不是說薛媽媽,而是夏姨娘呢?

  楚維琳閉目思忖。

  和氣、良善、低調,是夏姨娘給所有人的印象,除了伺候章老太太,夏姨娘便在屋子裡念佛修身,比起隨著年紀增長脾氣陰晴不定的章老太太,頤順堂裡的小丫鬟們更喜歡夏姨娘。

  可最初的時候,夏姨娘是章老太太身邊的陪嫁丫鬟,是章老太太為了向老祖宗和三老太爺證明她並非善妒容不得人而開臉抬舉的,若不然,夏姨娘如今的地位大概和渝媽媽無異。

  作為滿娘之死裡的一個得益者,章老太太既然早就懷疑了薛媽媽,又怎麼可能不疑心夏姨娘。

  原本還掙扎著糾結著不捅破最後那層紙,這會兒薛媽媽認了罪,章老太太又狠了心,自少不得試探逼問夏姨娘。

  至於夏姨娘這病,是真做過讓章老太太嚇病了,還是沒做過傷心得病了,一時之間還真說不好。

  不過,楚維琳更傾向夏姨娘做過了。

  薛媽媽是老實之人,若不是有人刻意引導教唆,她未必能有勇氣串謀夏月害了滿娘性命,如果她真有那個膽量,又怎麼會幾十年良心不安到纏綿病榻,連睡夢裡都在叫夏月的名字?

  她自以為的替主子考慮,到最後害了章老太太。

  陪嫁的丫鬟便是一心一意為主,也會出了差錯,再添上有私心的,也不知道要被引到哪條路上去了。

  思及此處,楚維琳抬眸看了一眼寶蓮。

  這一瞬間,她覺得寶蓮像極了夏姨娘,人人稱讚。

  若寶蓮存了私心呢?

  楚維琳的頭隱隱發脹,她不由抬手按了按眉心,寶蓮見了,趕忙上前接了過去,細細揉按。

  寶蓮的一雙手白皙柔嫩,不似丫鬟,而像閨閣姑娘。

  指尖有淡淡清香,這是楚維琳熟悉的味道,她常常賞身邊人胭脂水粉香露,寶蓮從小跟了她,用的東西也與她無二。

  印象裡,就算是前世她因小產纏綿病榻、面黃肌瘦的時候,寶蓮的這雙手依舊如此。

  眸子倏然一緊,回憶起那些「往事」來她總是無法淡然。

  寶蓮察覺到了她的變化,試探著問道:「姑娘,怎麼了?」

  楚維琳沒有馬上回答,等了許久,才啞啞道:「你說,夏姨娘會病上多久?」

  「不是說染了風寒嗎?大約也就……」話說到這兒,寶蓮自個兒就愣住了,連手上的動作都停下,眨著眼睛細細品了品楚維琳的話,喃喃道,「姑娘的意思是,夏姨娘這病不簡單?是因為薛媽媽的事……」

  戛然而止。

  寶蓮臉上一白,輕咬著嘴唇不出聲了。

  楚維琳斜斜睨了她一眼。

  寶蓮後背一涼,正思忖著如何應對。

  「薛媽媽的事體,你曉得多少?」楚維琳冷靜發問。

  她是讓寶蓮打聽過桂姨娘,但那日薛媽媽在章老太太跟前認下的事情,楚維琳只和陸媽媽說過,陸媽媽不是多舌之人,不會說出去,連寶蓮也不會說。

  寶蓮趕忙退開幾步,跪下道:「那日姑娘和陸媽媽說事體,奴婢就守在中屋,多少聽到一些,後來又是半猜半蒙的。奴婢不是故意偷聽姑娘和陸媽媽說話的。」

  歉意、誠懇,一樣不缺。

  楚維琳往連接了西次間和中屋的繡了花開富貴的藕色緞簾望了一眼,沒有追究到底能不能聽見,抬手扶了寶蓮:「聽見了就聽見了吧,你是個曉分寸的,這些事體我們主僕咽在肚子裡就行了,切莫傳出去。」

  寶蓮忙不迭點頭:「姑娘放心吧。」

  說到了這兒,夏姨娘的病倒是沒有哪個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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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庶子

  如楚維琳所料,夏姨娘接連喝了幾日藥,卻不見絲毫轉色。

  反倒是章老太太,似乎是了卻一樁心事一般,病去了,靠飲食調養,精神也好了許多。

  楚維琳一早過去請安。

  今日楚維琮不用去書院,便來了頤順堂陪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讓楚維琮坐在床側,親自考量學問。

  楚維琳陪坐一旁,見弟弟答得頭頭是道,不由欣喜。

  半大不小的男孩,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前些日子陸媽媽才改過的衣服這會兒又緊了些。

  何氏從冬青手中接過清粥,稍稍散了些熱度,端到了床邊:「老太太,維琮的功課是最讓我們做長輩的放心的了。」

  章老太太掃了何氏一眼,滿滿都是不贊同,便是楚維琮爭氣,也不能當著孩子的面這般誇讚,畢竟還是年紀小,最怕的是被誇成了井底之蛙,她認真與楚維琮道:「做學問要耐得住寂寞,不驕不躁。」

  楚維琮點頭,起身把位子讓給了何氏。

  何氏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趕緊找了個補救的法子:「維琮的衣服瞧著小了,老太太,眼瞅著要入冬了,媳婦這幾天就讓馮二媳婦來把冬衣的尺寸量了吧。」

  被何氏一提醒,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維琮的衣著,應道:「這一個個都在長身子,都放些尺寸,別到了過年走親戚的時候都沒個合身的衣物。」

  何氏趕忙笑著應了。

  渝媽媽從外頭進來,一臉凝重:「老太太,五老爺和五太太過來了。」

  等章老太太准了,楚倫栩和李氏才一前一後進了內室。

  他們自是為了夏姨娘的病而來,李氏抬眼見何氏正伺候著,怕她挑撥離間反倒壞事,悄悄拉了拉楚倫栩的衣角,楚倫栩會意,在一旁坐下並不多言。

  李氏賠笑著問了章老太太身子,叫章老太太不鹹不淡幾句擋了,一時尷尬,也規矩坐了。

  章老太太用了粥點,剛漱了口,冬葵青著臉進來了。

  「老太太,夏姨娘瞧著不大好了,」冬葵垂手,恭謹道,「剛送去的藥又全吐了。」

  楚倫栩濃眉一皺,擔心全寫在了臉上。

  章老太太面無表情,冷冰冰道:「吐了?讓廚房裡再準備好了送去。良藥苦口,必須喝下去才會好。」

  冬葵身子一僵,應下後退出去了。

  「母親,」楚倫栩按耐不住,急切開口,「姨娘的身子一直都挺好的,突然之間惹了風寒,幾日不見起色也就算了,怎麼會加劇了呢?」

  有些渾濁的眼珠緩緩掃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庶子,章老太太哼笑一聲,並不回答。

  何氏一面輕柔整理著錦被,一面道:「這些話五叔應當去問朱大夫,我們老太太又不會診脈,怎麼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楚倫栩臉上一紅,支支吾吾沒有再說。

  他要如何說?

  說他不信朱大夫,還是說他不信夏姨娘會病重?

  亦或是乾脆說他疑心那藥有問題,疑心他的嫡母在害他的姨娘?

  楚倫栩沒這個膽量。

  長篇大論的話在肚子裡轉了無數個彎,最後吐出口的只有小心翼翼地試探。

  「母親,兒子想去看看姨娘。」

  「哦,」章老太太聽了這句話,才總算給了些反應,「只是去看看嗎?倫栩,你是想去照顧你姨娘吧?」

  楚倫栩硬著頭皮,答了一聲「是」。

  「倒真是孝順兒子!」章老太太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重重一拍床板,喝道,「老婆子我上個月整整躺了一個月,你有說過一次要來伺候的話嗎?嫡母跟前不見侍疾,你姨娘才躺了幾天,你就心急火燎地要過去?不愧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

  這個罪名一壓下來,楚倫栩哪兒還坐得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認錯:「母親息怒,母親息怒。」

  李氏亦跪下,把身子伏得低低的。

  一絲幾不可見的嘲諷笑容從何氏唇邊劃過,化作一句「老太太,五叔不是這個意思。」

  聽著是勸,實則火上澆油。

  楚維琳和楚維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偏偏又不能做個隱形的人。

  「祖母,」楚維琳怕他們沒完沒了,越發不好收拾,便上前與章老太太道,「祖母是錯怪了五伯父了,是祖母一心為伯父和父親考慮,怕他們耽誤了公事,不肯叫他們伺疾;又怕過了病氣,把大夥兒都擋在了外頭的。那時我們心急,都只能在院子裡等消息。」

  章老太太聽了這話,緊皺的眉頭才舒展些,順著楚維琳的話,道:「真是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你要表心意什麼時候不成,偏是你姨娘病著,你要過了病氣,你媳婦和維琛、維琪說不定都要受連累!」

  再不情願,楚倫栩也只能順著桿子下:「是兒子不懂事,不懂體虛母親。」

  「你年紀也不小了,做了父親的人,怎麼還不懂父母心呢?」章老太太長歎了一口氣,「莫再提這些了,免得你姨娘病中還牽腸掛肚的。」

  楚倫栩和李氏相攜著退出去,叫章老太太駁了一回,不好再貿然去夏姨娘住的院子,只能暗暗給趙媽媽塞了點銀子讓她照顧些夏姨娘。

  何氏出來時正好瞧見,白了一眼沒有多言。

  這兒可是頤順堂,夏姨娘是半個主子,又生過兒子,章老太太不為難她,哪個下人敢陽奉陰違?要是老太太有些心思,這院子裡的就算是收了銀子又如何?

  內室裡,章老太太打量了楚維琳一眼,不喜不怒:「倒真是機靈了。」

  楚維琳垂首,並不多嘴。

  她看得出來,章老太太想要痛快利索些,自不會讓夏姨娘舒坦,可這都是暗地裡的事情,在表面上,她還沒打算和庶子撕破了臉皮。

  楚倫栩半求半試,章老太太肯定不高興,卻也要有個理由。

  楚維琳順勢遞過去的橄欖枝正好化解了麻煩,又合情合理,比章老太太自個兒說要合適得多,楚倫栩便是犯嘀咕也不好再做糾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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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雁君

  在頤順堂裡用過了午飯,二房那兒有人來請楚維琮,說是楚維璟要出門會友,想邀弟弟同行。

  章老太太曉得楚維璟的性子,雖說是膽大些,但直爽又不紈褲,不會帶壞了楚維琮,便放了行。

  楚維琮一走,只剩下楚維琳一個,章老太太手一揮,便也讓她回了。

  到了清暉苑,寶槿正站在院子裡同一婆子說話,見楚維琳回來,趕忙迎了上來。

  那婆子亦轉過身,朝楚維琳行了一禮。

  是二房的鄭媽媽。

  鄭媽媽的男人是家生子,她在孫氏還活著的時候就在二房做事情,人倒是本分人,卻和孫氏的心腹媽媽鬧了個臉紅,受了排擠。等孫氏沒了,阮氏進了門,鄭媽媽的日子還舒坦了一些,說不上體面,卻也不差。

  「鄭媽媽怎麼來了?真是稀客。」楚維琳笑著道。

  鄭媽媽快步過來扶了另一邊,賠笑著道:「奴婢是來見姑娘的。」

  楚維琳點了點頭,請了鄭媽媽進屋。

  她還記得鄭媽媽的來意。

  鄭媽媽推了幾推後才坐下,只沾了杌子一個角,略有些拘謹:「奴婢聽說,姑娘這兒要添個人手?」

  「祖母的意思,」楚維琳抿了口茶,「媽媽特地來問,是有好人選?」

  「叫姑娘見笑了,是奴婢那侄女,十二歲了,跟著學了些規矩,不曉得能不能來姑娘這兒謀個差事?」見楚維琳眉頭微挑,鄭媽媽又道,「雖說舉賢避親……」

  「媽媽這就客氣了,」楚維琳打斷了鄭媽媽的話,「若都要避親,還怎麼挑家生子呀!只要勤快、曉事就好了。」

  「姑娘放心,那丫頭是個曉事的,就是模樣差了點,比不上清暉苑裡的姑娘們,那丫頭就是胖。」

  「不打緊的,先帶來我看看。」

  一聽這話,鄭媽媽鬆了一口氣,笑容更盛,連連道:「那奴婢這就去帶來?」

  得了應允,鄭媽媽急急忙忙去了。

  楚維琳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臉上的神情也慢慢淡了。

  前世時,鄭媽媽也來推薦過她的侄女。

  那時的楚維琳不敢亂拿主意,把這事又推到了何氏那兒,何氏親自帶了那丫頭過來,取名雁君,定下了這事,後來鄭媽媽沒少說何氏好話。

  既然都要收下的,這一次不如她自個兒點頭,免得讓何氏做了人情。

  鄭媽媽很快就帶了人過來了,似是怕被人搶走了這個位子一般。

  楚維琳起身到了院子裡,細細打量著。

  與印象裡的並無分別,胖得有些過了,身上的衣服都顯得有些緊。

  鄭媽媽見楚維琳打量,賠笑著道:「姑娘,這丫頭是有些胖,模樣差了些,但人還機靈的。」

  楚維琳掩唇笑了:「只在院子裡做個二等,模樣好些差些有什麼打緊的,關鍵是肯做聽話。」

  「這個姑娘只管放心,肯定不馬虎。」鄭媽媽拍著胸脯打了包票。

  楚維琳勾了唇角。

  她用過一次,怎會不知,這丫頭心機沒有,也很聽話,聽寶蓮的話,至於勤快,那是半點沾不上邊的。

  不過,既然打算收下,與其挑剔不如再賣個好。

  「媽媽,都說女大十八變,過幾年興許就不一樣了,到時候再抬舉了也不是不行,」楚維琳又與那丫頭道,「以後,就叫雁君吧。」

  鄭媽媽喜上眉梢,在侄女背上用力一拍:「還不趕緊給姑娘磕頭。」

  雁君憨笑了兩聲,跪下磕了頭。

  小丫鬟們的調教素來都是寶蓮在做,等楚維琳回了屋,鄭媽媽對著雁君千叮嚀萬囑咐,又與寶蓮說了會兒話,這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仲冬過半,府裡的丫鬟婆子們已經嘀咕著臘月裡的行事。

  新裁的冬衣送來了,幾個姐妹具是兩套小襖、兩條裙子,又添了一件兔毛斗篷。

  楚維琳被陸媽媽催著一一試了,各處比劃了一番大小才好,隨後,陸媽媽又去伺候楚維琮試衣,回來時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楚維琮一年比一年長得俊秀,偏偏自家太太再也見不到一眼了。

  陸媽媽感慨了半個時辰,叫外頭傳進來的消息驚了一驚,沉著臉不說話了。

  楚維琳見此,把寶蓮、寶槿都打發了,拉了陸媽媽去了內室,低聲問道:「是什麼事?」

  陸媽媽來回踱了幾步,下定了決心附耳與楚維琳道:「就是姑娘上回讓奴婢去打聽的事體。」

  楚維琳一愣,等想起來要打聽的事情,不禁心跳加速,追問道:「真有問題?」

  「是。」陸媽媽點了點頭。

  雖在意料之中,可真的坐實了,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楚維琳深深吸了幾口氣,試著讓自己平復下來:「媽媽詳細與我說說。」

  主僕兩人一塊坐下,怕隔牆有耳,聲音壓得極低。

  那夜楚維琳提點之後,陸媽媽自然是上了心的,她去二房走了一圈。

  二房那兒自打阮氏進了門之後,陸陸續續換了不少人,除了被楚維璟帶去了前院的一個婆子兩個丫鬟,孫氏從前的心腹一個不留,剩下來的也就是鄭媽媽這種邊緣人,兩邊都不得信任。

  阮氏帶進來的陪嫁定然是嘴嚴的,不用指望從她們嘴裡輕易探得消息,萬一叫她們起了疑心,更是適得其反。

  其他人近不了阮氏的身,越發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陸媽媽排摸了一下情況,並沒有試探任何一個人,而是換了個方向,去尋已經被放出府的那些老人。

  並不好找。

  不清楚到底是去了哪兒,到底還在不在京裡,陸媽媽又是一個內宅婦人,費了許多心思也無著落。也是老天注定,讓她尋到了一個接生婆。

  那婆子夫家姓張,娘家姓李,她的妯娌張陳氏就是替阮氏接生的人。

  張家前年分了家,張陳氏跟著她男人離開了京城,妯娌兩人自打那時候起就沒見過,但這張李氏隱約記得些舊事。

  京城裡的接生婆子很多,有些做小老百姓生意,有些只進官宦人家,她們兩個不高不低,偶爾能進大宅子裡伺候一回,可為了生計,也不會推了小門小戶。

  那年京城裡落雪早,十一月末時就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阮氏因為月份不到,楚家沒有備好產婆,等見了紅了再四處去找,哪裡還能找到最好的那幾位?張陳氏運氣好,那幾日正巧歇在家中,被急急招進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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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1:59: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貓膩

  阮氏一舉奪男,添盆時張陳氏拿得手軟,回到家裡興致沖沖和張李氏道:「不愧是大戶,官老爺家裡,那亭台樓閣,吃穿用度,見都沒見過哩,嫂嫂你看這金裸子,」張陳氏越說越高興,咬了一口金裸子,差點崩了牙,「你是沒見到,吃得可講究了,這麼多好東西餵下去,也難怪這不足月的孩子壯得跟足月了一樣,哪裡像隔壁王嫂子,早產了一個多月,娘倆個去了半條命。」

  陸媽媽說完,睨了楚維琳一眼,見她擰眉沉思,便不再出聲了。

  楚維琳一個姑娘家不清楚,陸媽媽畢竟見多識廣,生孩子就是鬼門關,足月生產的都很危險,未足月的更是雪上加霜。

  雖然早產後母子平安的也不少,但「跟足月了一樣」這種情況,陸媽媽聞所未聞。

  想想楚維瑞,生在初冬,那年又格外寒冷,別說是病重夭折,連小病都沒聽說,這些年又養得十分平順,哪裡有點早產孩子的模樣!

  陸媽媽越想越氣:「姑娘猜得定是沒錯,那阮氏的肚子顯然不對!四老爺再不著調也不至於給別人養兒子,定是心知肚明的。可憐先四太太和九姑娘,還有我們太太……」

  楚維琳握緊了陸媽媽的手,咬牙道:「媽媽,再查!若真的有貓膩,我就不信沒點實質性的證據!」

  陸媽媽重重點頭,思忖了一番後,說了自家顧慮:「奴婢只恨自己是個女人,不能輕易出門,想找個人都不利索。」

  楚維琳叫陸媽媽這一提點,心裡有了主意。

  她信任楚倫煜,可她清楚父親的脾氣,在有證據之前,父親很難接受她所說的「真相」,她若強逼著父親,只會讓父親痛苦;而楚維琮還小,不應該讓他參合進來。

  只剩下楚維璟。

  正氣、大膽又耿直的楚維璟,是不會坐視孫氏和楚維瑂死得不明不白的,只要有一絲線索,他都會去努力。

  前世時,楚維琳曾經從流玉口中得知過聞老太太已經疑心了孫氏之死,這一世應該也會這麼發展,若他們手上有證據,這事就能蓋棺定論,有聞老太太出面,還怕治不了楚倫肅和阮氏嗎?

  她倒要看看,平日裡擺出一副溫順、和氣、大方模樣的阮氏,在知道大勢已去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樣子!

  楚維琳下定了決心,讓陸媽媽去前院時悄悄給楚維璟遞個信。

  兩人相約在琉璃苑。

  從清暉苑走甬道去頤順堂,行至半途拐進一小花園,繞過假山再往裡走,便是琉璃苑了,再往深處去,能連通二房的後花園。

  這裡原是二老太爺楚證勉的小書房,七八年前楚證勉病故,慢慢的這兒也就荒廢了。

  到了時辰,吩咐了寶蓮留守,又讓寶槿掌了燈,陸媽媽扶著楚維琳出了清暉苑。

  寶蓮送到了門口,見這一路通往頤順堂,便放心不少,也不再勸楚維琳多帶些人手了。

  寶槿亦以為去的是頤順堂,提著燈籠緩緩走在前頭,行至半途,突然楚維琳頓了腳步。

  「寶槿,往左拐。」陸媽媽吩咐道。

  下弦月下,整個宅院並不亮堂,左拐之後更是黑壓壓的,寶槿咋舌:「媽媽,這是要去二房?」

  陸媽媽沒有回答,只是扶著楚維琳往園子裡去,寶槿見此,哪裡敢耽擱,趕忙快走幾步,越到前頭照路。

  行了一路,遠遠就瞧見琉璃苑外頭有微弱光線,直到走近了,才看清是另一隻燈籠。

  「六姑娘。」提著燈籠的丫鬟福身請安,她眉目清秀,舉止得體,名喚綵衣。

  楚維琳衝她點了點頭:「三哥哥呢?」

  綵衣未答,只是抬手指了指。

  琉璃苑內不見燈火,楚維琳順著望去,費了些神兒才看清立在黑暗裡的身影。

  「寶槿,去前頭守著。」吩咐完寶槿,又讓綵衣去守了後頭二房來路,讓陸媽媽在苑外等著,楚維琳孤身進去。

  楚維璟靠牆站著,雲層被吹散露出一點清冷月光時,他的影子拉得斜斜長長。

  等楚維琳走進了些,她才注意到楚維璟眉頭緊鎖,一臉沉悶,滿肚子的心事。

  不用問,楚維琳都猜得到原因。

  兩人約在這兒,楚維璟自然要從二房花園走,為了不叫人疑心,少不得要見過楚倫肅,甚至和繼母、楚維瑞一道用過晚飯,借口回前院了才好過來。

  以楚維璟對阮氏的厭惡,楚倫肅又是一邊倒的態度,這頓飯定是形同嚼蠟。

  「什麼事?」見楚維琳來了,楚維璟聳了聳肩,把心事拋在腦後,也免得叫妹妹擔心。

  楚維琳並不點破,反正一會要說的事情只會讓楚維璟更憤怒:「三哥哥,綵衣可靠嗎?」

  楚維璟點頭。

  「我讓綵衣和寶槿各守了一邊,陸媽媽候在外頭,我今日跟你說的事情,你知,我知,陸媽媽知,你聽完了千萬別衝動。」

  見楚維琳這般謹慎,楚維璟不由地緊張起來,他喉頭動了動,等著楚維琳說。

  楚維琳從那個虛構了的江氏的夢境說起,說到她懷疑了楚維瑞的出生月份,到陸媽媽從張李氏那兒打聽來的消息,一股腦兒傾倒出來。

  「三哥哥,我想知道真相,我不要母親不明不白地就這麼去了,可我一個姑娘家,陸媽媽出府也不方便,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去哪兒找人,想來想去,只有讓你幫忙了。」

  「幫忙?」楚維璟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不是幫忙,我也有母親和阿瑂的帳要跟他們算!若真是那賊婦害我親娘親妹,我不會放過她!」

  話音未落,眼眶已經通紅,再大膽,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憶起孫氏遇難那年情景,悲傷不已。

  「曾經在二房裡伺候過的人,還能找得到嗎?」被楚維璟勾出了哭意,楚維琳強壓著眼淚,問道。

  楚維璟沉默了會兒,把那一個個名字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突然有了頭緒:「我去問問胡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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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臘八

  胡媽媽頗得孫氏信任,讓她打理了楚維璟的起居,因是隨著楚維璟去了前院的,阮氏便是容不得她也鞭長莫及。胡媽媽離開了內院,可她和被阮氏清洗了的那些老人相當熟悉,也許會知道她們的下落。

  兄妹兩人又商議了會兒,見夜色越發濃了,楚維璟再不走,就要錯過二門落鑰的時間了,只好就此打住。

  「三哥哥,千萬小心謹慎,莫要打草驚蛇,」楚維琳叮囑,「也別告訴旁人,我父親和維琮都不清楚。」

  楚維璟應下,頓了頓,笑容幾分譏諷:「你不讓五叔父知道是怕他痛心,我要瞞著他卻是怕他通風報信!」

  這麼重要的事情,楚倫肅肯定是清楚的,只是在那場事故里,他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半推半就地成了,還是被蒙在鼓裡?

  一時之間,楚維琳也不曉得要如何寬慰楚維璟。

  楚維璟倒不在意,他早就對楚倫肅寒了心了,提醒了楚維琳一路當心,他揮揮手先出了琉璃苑。

  楚維琳站在原地平復了心境,冷風一吹,身上有些涼了,她緊了緊斗篷往外走,與陸媽媽、寶槿一道原路返回。

  眼看著清暉苑的亮光越來越近,楚維琳低聲吩咐寶槿:「今夜的事,哪個都不許說,寶蓮跟前也不許說。」

  寶槿獨自在空蕩蕩的園子裡站了兩刻鐘,心裡發毛不已,根本不願細究,一個勁點頭:「奴婢哪個也不說。」

  半夜裡,楚維琳真的夢見了江氏。

  夢裡,她撲進母親懷中述說這些年的無助和痛苦,說她救不了父親,幫不了弟弟,留不住孩子……

  而江氏什麼也沒有說,她只是淡淡笑著,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輕柔撫摸她的長髮,一下又一下。

  再睜開眼時已經大亮了。

  臉頰乾澀生痛,楚維琳抬手一抹,澀澀的全是淚水痕跡。

  坐起身喚了寶蓮。

  寶蓮捧著水盆進來,見楚維琳眼睛紅腫不由一愣,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定然是姑娘思念太太才會如此。

  把水盆放在架子上,沒有再提那些傷心事,寶蓮笑著給楚維琳講新鮮事:「姑娘,夜裡下雪哩,可惜下得不大,才這麼點點。」一面說,寶蓮一面拿手指比了比積雪的厚度。

  楚維琳見她歡快,不由淺淺笑了。

  陸媽媽聽見了,笑罵道:「急什麼,等入了臘月,還怕沒雪嗎?」

  如陸媽媽所說,臘月初二那日下了整一天的大雪,府裡丫鬟婆子齊動手,這才把主路清出來。

  章老太太擔心路滑,免了眾人請安。

  普通日子裡能免,到了初八那日,便馬虎不得了。

  天色還未亮時,楚維琳就起身了,梳洗之後去了頤順堂。

  頤順堂裡已經點了燈火,正屋裡亮堂堂的,走得近些就聽見了說笑聲。

  楚維琳進到西次間,一一問安後落了座,略等了會兒,章老太太收綴妥當從內室出來。

  「人都齊了,便去吧。」

  何氏備了軟轎,扶了章老太太上轎後,自家也上了轎子,一行人往祠堂去。

  東邊露了魚肚白,祠堂外頭各房陸續到了。

  時人清明、重陽時都要祭祖,可最最看重的還是臘八這日。

  不僅僅是主子們,連各房的妾室都到了,跪在了最後頭,除了夏姨娘。

  楚倫凜領頭,叩拜了天地、祖宗牌位。

  等禮畢了,聞老太太皺著眉尋了一圈,一想到那日內室裡已經是對章老太太勸了又勸的,只能歎了聲氣,讓黃氏扶她先回去了。

  送章老太太回了頤順堂,再到清暉苑裡,剛一坐下,寶蓮提了食盒進來。

  「姑娘,臘八粥都送過來了,」寶蓮邊說邊打開四層雕花黑漆食盒,一碗碗拿出來,「這是大老太太院子裡的,這是大太太送來的……」

  楚維琳望著眼前或稠或稀各式臘八粥,撇了撇嘴。

  倒也不是她嘴刁,實在是這麼多碗,看著就叫人慌了。

  寶蓮還在往外端:「這是常府裡五姑太太送來的,這是五太太娘家送來的……」

  楚維琳看著那正中浮著一顆蓮子的臘八粥,奇道:「五伯娘娘家送來的?這倒是頭一回。」

  李將軍府上自是年年送粥入楚府的,可李氏往年只把自個兒院子裡的粥送來,從未分過娘家送來的這些。

  「奴婢也奇怪呢。」寶蓮笑著搖了搖頭,李氏身邊的人送來的時候,她還以為傳錯話了呢。

  寶蓮把食盒放在一旁,取了一個空碗來,各碗裡都舀了一勺,勻開後端給楚維琳:「姑娘,還是照往年一樣吧。」

  便是如此一碗,吃得依舊有些膩味。

  為了趕在中午前吃完臘八粥,各個廚房裡都是前一夜就開始熬製的,五六個時辰下來,哪裡還有什麼滋味,楚維琳素不愛吃,礙著規矩變通了這麼個法子。

  「維琮那兒有了嗎?」楚維琳一邊喝,一邊問。

  「姑娘放心,五爺那裡陸媽媽親自送過去了。」

  楚維琳頷首,都喝完了,見那蓮子模樣好,便伸了勺子,送入嘴中一嘗,不由笑了:「還沒爛。」

  寶蓮撲哧笑出了聲,把李氏娘家送來的那碗挪到了楚維琳面前。楚維琳拿著勺子撥了撥,挑了些花生、腰果出來:「小小一碗,料還挺多。都說李家行武粗魯,這粥倒是不錯。」

  「書上不是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

  寶蓮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楚維琳找腰果的手停了停,眨著眼兒笑了:「可不是。」

  不僅僅是人不可貌相,更重要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這些日子是真真正正見識到了。

  楚維琳吃完,把剩下的都分了,寶蓮和寶槿招呼了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在中午前把所有的臘八粥都收拾了。

  過了臘八,年味一天比一天濃。

  趁著日頭好,楚維琳和楚維璦坐在頤順堂裡剪窗花。

  渝媽媽是個中好手,笑著推了幾聲,讓冬青一把按在了杌子上,指導起了兩位姑娘。

  楚維璦手小,動作不快卻格外仔細,得了章老太太幾句誇讚,不由喜笑顏開。

  屋子裡其樂融融,冬葵進來,道:「老太太,五太太娘家嫂嫂過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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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1 22:0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來客

  章老太太聞言,隨口應了一句:「哪個來了?」

  「李家大太太帶著二爺、四姑娘一道來的,李家二爺在前頭拜見五老爺,李家太太與四姑娘在屏羽苑。」冬葵一面說一面觀察章老太太神情,見那張臉上笑容越來越少,不由地心裡跟著打起鼓來。

  章老太太不耐煩道:「她來做什麼?」

  楚維琳此時也抬起了頭,放下了手中剪刀,等著聽冬葵的回答。

  臘月中走親,實在是少見的。

  逢年過節,姻親間少不得走動拜訪,若是自家姑娘嫁在京城裡,平日裡來往也會多些,但一般都有個由頭,娘家的人不會貿貿然就上了婆家,就好比楚倫歆那裡,平日裡何氏從不去常府,只在接了帖子的時候去問安。

  況且,這是臘月裡,離正月都不到一個月了。

  冬葵垂手,一五一十道:「說是來報喜的,李大奶奶有身子了。」

  章老太太哼了一聲。

  楚維璦亦抬頭和楚維琳交換了個眼色,眼底全是詫異。

  報喜這種事,體面婆子走一趟就行了,況且李氏是庶女,李大奶奶有喜了能叫李大太太帶著哥兒姑娘一道來報?

  這也是奇了怪了。

  「維琳、維璦,明日再剪這些花樣,今天先回去了吧。」章老太太語氣倦倦。

  楚維璦跟著楚維琳起身,欠身退了出來。

  一出正屋,不禁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噤。

  楚維璦的丫鬟婆子趕緊上來,繫好斗篷,她四處一張望,見無外人注意,低聲問楚維琳:「李家人來做什麼?」

  前世時楚維琳多躲在自個兒的清暉苑,李家人有沒有登門過她還真就不曉得。

  搖了搖頭,喝出一口白氣,楚維琳道:「姻親嘛。」

  楚維璦眨巴眨巴眼睛,偏過頭往角門處望了一眼,叫身邊的丫鬟催了才收回了目光,沖楚維琳笑了一笑後先走了。

  那邊麼……

  楚維琳挑眉,楚維璦瞧著軟弱性子又有些呆,這腦子轉得倒不慢,與她想到一塊去了。

  那角門通往夏姨娘住的小院,而夏姨娘已經病了許久沒有露面了。

  想來是楚倫栩擔心他姨娘,偏偏頤順堂裡他插不上手,李氏一心為夫,最後把娘家人攪和了進來。

  這麼一來,只怕是更要讓章老太太不痛快了。

  楚維琳接過寶蓮遞過來的手爐,揣著往外走。

  冬葵快步追上來,扶住了楚維琳的另一隻手,道:「六姑娘,老太太不想見李家人,想請姑娘攔一攔。」

  楚維琳驚訝。

  她知章老太太在夏姨娘的事體上已經下了決心了,卻不知道她能這麼乾脆,對於說客根本不願意費精神去虛與委蛇,要以最簡單直接的法子去打發。

  不過,來的畢竟是李家人,不能等人到了頤順堂門口再給攔回去,不給半點顏面。

  「祖母是要我去把人攔在半路上?」楚維琳皺著眉道。

  冬葵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是……」

  回身看了眼頤順堂,這個時候進去和章老太太討價還價顯然不可能,完完全全是被逼上了梁山。

  楚維琳歎了口氣,應承道:「那就先去吧,磨蹭下去就攔不住了。」

  冬葵一聽這話,長鬆了一口氣:「姑娘,快些走吧。」

  從頤順堂到楚倫栩和李氏住的屏羽苑不用一刻鐘,出了穿堂繞過花園就到。

  楚維琳帶著寶蓮、冬葵快速穿出了穿堂,一入花園就放慢了腳步。

  這一路走來,拒絕的法子已經想好了,楚維琳低聲和兩個丫鬟說著,餘光瞥見一個寶藍身影,她定睛去看,嘴裡說的也就停了。

  冬葵正聽得仔細,見楚維琳的目光投向遠處,也跟著望過去,這一看一雙黛眉就皺了。

  「那是誰?」寶蓮也留意到了。

  楚維琳抿了抿唇,寶藍長衫,腰間一根白玉帶,做年輕男子打扮,可年輕男子怎麼會出現在內院花園裡?

  三房只有兩位哥兒,六歲的楚維琪和十歲的楚維琮,與男子相比實在太小了些,大房、二房那裡,也只有楚維璟與這人差不多身形,可楚維琳知道,楚維璟從不喜歡寶藍。

  想到李家人進府,楚維琳看向冬葵,道:「莫不是李家二爺?冬葵你去看看。」

  冬葵沉著臉,不滿極了。李二爺這也忒不知道規矩了,便是姻親家中,他一個男子怎能隨意走動?身邊也沒跟著個人!這些話自不能對著楚維琳抱怨,便按捺了心思,道:「奴婢去瞧瞧,姑娘先迴避了吧。」

  說罷,冬葵快步過去,哪知對面人也瞧見了她們,竟是不躲不避地過來了。

  「這是……」來人略一沉思,恍然道,「六妹妹?」

  冬葵再不高興,也只能行禮:「請李二爺安。」

  似是注意到了幾人的不快,李羨解釋道:「我從姑父書房出來,想去尋我母親和姑姑,哪知走岔了路,一時也不知道到了哪兒,衝撞了六妹妹,六妹妹莫怪。」

  說罷,拱手做了個揖。

  楚維琳看著他彎了半腰,心裡半點不信他的話。

  楚倫栩不是粗心之人,若李羨要到屏羽苑,自會讓僕婦帶路,怎麼會讓他一個人走?定然是李羨不喜歡叫人跟著甩開了。

  心中再不屑,嘴上卻不得不和和氣氣道:「順著這條路過去就是三伯娘院子裡了,冬葵,帶李二爺過去。」

  冬葵應聲,對李羨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楚維琳沖李羨點了點頭:「我還要替祖母取些臘梅,先行一步。」

  李羨沒料到楚維琳這般態度,竟然是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他心中不快,見她轉身,想也不想就伸出了手想拉楚維琳。

  寶蓮眼疾手快,重重打在了李羨的手背上,痛得他一下縮了回去:「李二爺這是做什麼?」

  冬葵怒目圓睜,擋在楚維琳跟前,重聲道:「李二爺,請!」

  李羨一步不退,反倒是逼近了半步,甩了甩髮紅的手,嘖了一聲:「這麼著急做什麼?六妹妹,聽說府上的夏姨娘病了有段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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