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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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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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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15: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忘記

  三月的天還有些許涼意,但周六郎卻抬手在身前扇了扇,似乎是要驅散身上的燥熱。

  “你是說,你還不知道?”他問道。

  廊下伺候的丫頭以及秦郎君的貼身小廝都?,站得遠遠的。

  二人依舊在廊下分左右各自坐著。

  “我要是知道了,我,這件事根本就不會發生秦郎君苦笑道,“我的這個娘啊,我真是拿她沒辦法。”

  先時不知還會將討來的奇怪方劑燒了灰的水,找出各種理由灌了湯飲哄他喝下去,又或者偷偷的在他屋子裡擺放不知哪裡求來的鎮宅之物。

  當然這都是在他十歲之前母親會做的事,而且做這些事還會跟他打機鋒周旋。

  十歲之後,不知是知道兒子大了不好糊弄了,還是自己已經死了心不被人糊弄了,這些稀奇古怪的事也就絕跡了。

  但沒想到,沉寂這麼多年後,母親又突然給他來了這麼一出。

  那日爭執,程嬌娘放言能治自己腿的事,秦郎君知道瞞不住母親,也沒打算瞞,他就等著母親像以往那樣拐彎抹角的來問自己話,或者拐彎抹角請程嬌娘時,再跟母親說一說,只是沒想到,母親這次竟然如此乾脆,連詢問查探都不做,直接就要弄人進家門。

  在母親眼裡,這個人請回來放在自己屋子裡鎮宅可比以前那些石像要管用的多吧。

  “是我疏忽了,我以為母親這麼多年終於放下執念了,沒想到…”他搖頭笑道。

  原來如此,周六郎松了口氣,但旋即又一愣,他為什麼要鬆口氣?

  “這種事,誰能放下.”他悶聲說道,一面又忍不住咬牙,“這江州傻兒!”

  秦郎君笑了。

  “我不和你耽擱了,我得快些化解此事,要不然以後真是連話都不能說了。

  他說道,一面起身,又停下,“我應該先和程娘子解釋一下,你去通報一聲。

  他話說完,見周六郎神情又變得古怪。

  “她,不在家中住了。”周六郎說道。

  “因此動氣了?”秦郎君驚訝道,“這程娘子,不似那種易動肝火的人啊?”

  周六郎沒有說話,低著頭神情陰沉。

  秦郎君的視線在他臉上一轉。

  “六郎,你適才說,原本不用我如此的,這件事,你來做就是了,你是不是,已經做了?”他問道。

  周六郎面色暫態漲紅。

  “是,沒錯。”他悶聲帶被揭穿的羞惱說道,“她搬出去,跟你無關。”

  秦郎君看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這傢伙,竟然會想到以身相許,你是怎麼想到的?”他笑道,又坐下來,“該不會你是早就看上人家了?”

  這一句話如同踩了周六郎的尾巴,蹭的跳起來。

  “我才沒有,我才沒有,我這是為了你,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去理會她!”他漲紅臉瞪圓眼喊道。

  秦郎君含笑看著他。

  “沒有,最好。”他忽地說道,笑容褪去,帶著幾分凝重,或者還有幾分憐憫。

  “沒有,最好。”

  他又重複一遍。

  尚未到太平居前,婢女就忍不住掀開簾子,不由咦了聲。

  “怎的這麼多人?”她說道。

  程嬌娘透過簾子看去,見不遠處的酒樓前圍了十幾人,亂哄哄的聲音嘈雜。

  “不會有什麼事吧?”婢女有些緊張的回頭說道。

  “不會。”程嬌娘說道。

  此時她們的車馬已經拐過來,看清楚門前的人群,多是青衣布衫的男人,年紀不等,但無一例外的透雅之氣,甚至很多人手中還拿著紙筆。

  再說…

  “哥哥們都沒出來程嬌娘說道。

  如果真有人鬧事,徐茂修等人必定會守在門口,但此時門前連老掌櫃都沒露面。

  馬車駛近,婢女扶程嬌娘下車,門前的人也看過來。

  “讓讓路,別擋了人家生意有人喊道。

  還真不是鬧事的,婢女扶著程嬌娘徑直過去,好奇的打量這些人。

  店裡卻是空空,老掌櫃在櫃檯後撥弄算籌。

  “外邊是做什麼的?”婢女好奇的問道。

  “娘子來了。”老掌櫃先笑著迎接,然後才看了看外邊,神情古怪,“是來看字的。”

  看字?

  婢女回頭看外邊,頓時恍然。

  她都忘了,陳十八娘說了,且停寺寫的那幾個字如今已經名滿京都了。

  這門匾上是娘子親手寫的,可不是容易就被認出來了。

  門外有人進來。

  “掌櫃的,能不能把飯菜擺到外邊?”兩個男人問道。

  擺到外邊?

  老掌櫃呵呵笑了。

  “可以,可以他說道,一面沖後邊喊,“來幾個人,擺桌子。”

  一面向外走。

  “我看看怎麼擺合適。”

  聽到他答應了,外邊人群更加熱鬧。

  “掌櫃的,你這門匾掛在外邊太可惜了。”

  “對啊對啊風吹雨淋的,這怎麼捨得!”

  “應該掛在室內!”

  大家七嘴八舌喊道,老掌櫃只是哈哈笑,一面指揮著過來的徐茂修等七人搬桌子,鋪設坐墊。

  外邊十幾個書生露天席地而坐,又是笑又是鬧熱鬧不已,引得官路上過往的人都投來好奇的視線。

  老四一個人點菜都不夠用了,除了看馬的,幾個弟兄都忙碌起來。

  “娘子,這字倒成了招牌。婢女笑道,收回視線。

  “沒聽過酒樓用字做招牌的。程嬌娘搖頭說道。

  婢女笑嘻嘻的在她身旁坐下,大廳裡只有她們二人,倒也不用回避去二樓。

  “這群書生,竟然要在外邊吃,虧的是天暖了,這要是擱在冬天雪地,可怎麼吃?”徐棒槌進來說道。

  “那更好,雪地圍坐,飲酒賞字,再來一鍋撥霞供,才是人間至美。”程嬌娘說道。

  “撥霞供是什麼?”徐棒槌問道。

  “就是過路神仙。”婢女哼聲說道。

  “過路神仙?”

  有人插話說道。

  婢女扭頭看去,見是幾個等不及乾脆自己進來搬桌子坐墊的書生。

  “你們也知道過路神仙?”他們問道,一面眉飛色舞,“要說這神仙居的過路神仙真是美味,恨不得天天去吃呢,只可惜囊中羞澀。

  婢女哼了聲。

  “算的什麼美味,誰不會做。”她嘀咕道。

  “誰不會做?”有人豎著耳朵聽到了,一面看老掌櫃,“你們這裡能點過路神仙嗎?”

  老掌櫃看向程嬌娘,程嬌娘沖他微微搖頭。

  “不能。”他便笑著搖頭。

  書生們便笑了,也不以為意。

  “就說嘛,神仙居的特色,神仙賜給的美味,怎麼哪裡誰家都會。他們說笑道,搬著桌子坐墊出去了。

  廳堂裡又恢復了安靜,婢女卻是氣鼓鼓的坐著。

  “娘子。”她說道,“這般如此,也太欺負人了吧,明明是你的,他們竟然恬不知恥的據為己有,而且還是在你挑明之後,要不然當時就該要他們的錢。”

  “那也不是我的,怎麼以此獲利。程嬌娘說道,一面手扶著幾案,微微含笑說道。

  娘子又這樣說!

  娘子到底是個女子家,心軟避事。

  婢女憤憤不平。

  程嬌娘看向窗外。

  “春日露餐,雖然不及冬日雪中有情趣,但也不錯。”她忽的說道,“半芹,我們也到外邊吃。”

  婢女怔了下,但立刻應聲是。

  看著這女子也來外邊,書生們多看了兩眼,倒也不以為怪。

  如今風氣開放,出門上街的良家女子甚多,女子們踏青賞花,探親訪友,或是詩會都是常見的事。

  再加上富貴人家文風盛行,許多女子也以讀書作詩寫字為榮,京中便有好幾個以詩詞書畫盛名的女子。

  且停寺五字也有很多女子前去觀摩,此時這邊新出二字,引得這女子也出來觀賞很正常。

  只是很快這女子這邊的動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對,這樣不就行了,把你們日常用的炭火托其上的銀盤,換成淺鍋很簡單的…。”婢女說道,讓充當跑堂的男人在幾案上擺下一個鍋子。

  鍋子下是燃著的明炭火的瓷托盞。

  “再要一些豆腐,菠菜,菘菜,有什麼肉?”婢女又問道。

  “有雞鴨羊肉驢肉…”男人說道,神情一本正經如同對待所有的客人一樣。

  “那來一隻老鴨吧。婢女詢問程嬌娘,然後說道。

  男人大聲報著進去了。

  隨著婢女點的菜一一送來,越來越多的書生將視線從字上轉過來。

  “她在吃什麼?”

  “看起來似乎是…

  低低的議論聲越來越大,當婢女將切開的雞肉放入鍋子中時達到轟然。

  “是過路神仙!”

  “沒錯,雖然不太像,但的確有幾分過路神仙之味!”

  “這裡竟然有過路神仙?”

  現場頓時響起一疊聲的叫店家的聲音。

  被喊得有些懵的幾個男人跑過來,連連詢問要什麼。

  “我們也要來一個過路神仙。幾個書生們說道。

  老四卻是一愣。

  “過路神仙?可是神仙居的過路神仙?”他問道。

  書生們急急點頭。

  “我們這是太平居,沒有過路神仙,也不會做。老四憨厚的笑了,帶著歉意說道。

  書生們一愣。

  “那她吃的是什麼?”他們伸手指人群外獨坐一旁酒幌下的程嬌娘。

  尚未泛綠的槐樹下,帶著兜帽的女子席地而坐,身旁婢女俏麗,一桌,一鍋騰騰,竟好似一幅野外露餐圖。

  吃飯能吃出這樣的韻味,真是奇了。

  “那個啊,那是那位娘子自己點的,我們不曉得是什麼。”老四說道。

  自己,點的?

  書生們神色驚異,猶豫片刻,便有幾個大膽忍不住美食誘惑的過去詢問了。

  “敢問娘子,這可是神仙居的過路神仙?”

  婢女帶著不屑看他們一眼。

  “什麼過路神仙的,我們娘子趕的急,等不及他們做菜,便將菜自己煮了吃便是。她說道,“就是一個鍋子一個火,加些骨頭湯,菜肉扔進去煮一煮就是了,圖的省事,粗食懶飯,上不得檯面,郎君們見笑了。”

  她說罷,拿過桌上一把菠菜,兩手隨意扯斷,扔進鍋裡。

  白湯翻滾,綠菜白肉豆腐不時翻覆其上,香氣四溢。

  如此簡單?

  “店家,給我們也來一個鍋子

  “也要些菜…”

  老掌櫃站在門外,看著越來越多的人要這個,不由苦笑。

  “諸位郎君,點的菜可是不能退的,光要這個我們可是虧死了他說道,又看那邊程嬌娘,“娘子,你這可是壞了我們家生意的。”

  一把菜,一隻老鴨,一盤生豆腐,一鍋湯,都是未經人力,自然比不上烹製菜肴價格。

  在場的書生們都哈哈笑起來。

  “那是自然,點好的菜不退。”他們笑道。

  老掌櫃聽了這才也高興了。

  “那既然如此,這一鍋湯幾把菜也沒有幾個錢,我就免費贈予郎君們了,只收一隻雞鴨錢,按生進價他笑道。

  書生們轟然叫好,又有好字,又有新趣的菜肴,關鍵是還不要錢,簡直是悠哉樂哉,幾碗酒水入肚,書生們開始吟詩作對,更有人取下攜帶的弓箭要趁興射柳。

  太平居前熱鬧恰似書院學堂。

  婢女收回視線,看著程嬌娘滿是笑容。

  “哦,娘子…”她意味深長的說道。

  這一動手,嘗的其中之妙,又知道做來如此簡單,尤其是對這些喜歡風雅的書生來說,很快就會風靡,一傳十十傳百,只怕京中神仙居的生意要多少叱響了。

  原來娘子果然並非是那心軟避事的女子。

  原本如果是忠厚之徒,倒也罷了,只是這竇七不僅敢毫無愧疚的奪為已有,還拿出背後靠山警告欺壓,豈不是自找麻煩。

  她這個娘子,不惱則已,一旦惱了……

  看看倔強跋扈的周家六郎如今如何,只怕是日夜難安不眠不休的煎熬著。

  “娘子,原來如此。”婢女嘻嘻笑了,給她倒了碗水,“娘子高明。”

  “我高明什麼?”程嬌娘說道,神情木木。

  “娘子,你還不說,我都知道了。”婢女嗔怪道。

  程嬌娘一手扶袖從鍋中夾起一塊豆腐。

  “我說什麼?你不是早知道?”她淡淡說道,“我早說過了,那也不是我的,怎麼以此獲利。

  不是她的,也不是別人的,她不以此獲利,別人自然也不能,她不是早就說過,難道大家都沒注意也沒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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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16: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驚嚇

  她不肯回來?”

  周夫人問道。

  “那自然是。”周老爺沒好氣的說道,拂袖坐下來。

  “那也算了,她愛在外邊住著就住著,小娘子們都要要些臉面,裝著樣子。”周夫人也不以為意說道,一面將面前的單子抖開,“老爺,議親要準備的事我列個單子,你看看….”

  周老爺抬頭皺眉打斷她。

  “你沒聽到我說了嗎?”他說道,“她不同意,說秦家不行。”

  周夫人嗤了聲。

  “還秦家不行,她以為她是誰啊?”她說道,“理她呢,婚姻大事哪裡輪到她說話。”

  周老爺皺眉。

  “我覺得她是真的考慮了。”他說道,“而且她好似對京中人物風情甚熟。”

  那女子聽到說親的時候,的確沒有其他女子該有的嬌羞,也沒了剛見面時對自己的敷衍無視,她的確是很認真的問自己是哪一家。

  “或許,她有更好的人選呢。”周老爺說道。

  更好的人選?難道是她的六郎?

  周夫人頓時汗毛倒豎。

  “這京裡還有哪個人家比秦家好?”她豎眉說道,“她這是拿喬呢!知道那秦家不是傻子,她以此要脅進門,人家心裡多少膈應,她這退一步,好脫嫌,你理她呢。”

  “不理她怎麼辦?又不是你我嫁過去。”周老爺說道。

  周夫人呸了聲。

  “這些女人的事你就別琢磨了,你快去做你這個舅父該做的事吧。”她說道。

  “做什麼?”周老爺問道。

  “去江州啊,快些拿來嬌嬌的庚帖,讓程家把嫁妝送來,你可看好了,除了妹妹曾經的嫁妝一分不少,還要他們程家按京中規矩拿出二萬貫來。”周夫人說道,“咱們是要嫁去秦家的,嬌嬌的嫁妝可不能少,免得過去被人瞧不起。”

  如今嫁女花費越來越多。攀比也越來越厲害。

  京中通行的一萬貫。從去年已經攀升到二萬貫了,嫁個女兒簡直破家一般。

  “虧的是咱們家女兒少。”周老爺嘀咕一聲,起身皺眉思付一刻,“如此大事,少不得我親自去一趟吧?那程家只怕不好對付。”

  此時玉帶橋邊,周六郎看著不遠處的宅院停下腳。

  “快去啊。”秦郎君在車中催促道。

  周六郎還是沒邁步。

  “你,你是瞧不上她麼?”他回頭悶聲說道。

  秦郎君失笑。

  “是她瞧不上我。”他笑道,“如果不出所料,她已經拒絕了。”

  周六郎哦了聲,轉過頭邁了一步。又退回來。

  “是她,先知道你瞧不上她所以才拒絕了的麼?”他又轉頭問道。

  秦郎君看著他。吐口氣。

  “不是。”他說道,伸手指著自己,又指周六郎,“因為,我是你的損友,所以她不會對我青睞,更別提別的心思。還有,她也不會對你青睞,更不會別的心思,周子健,你就,放下心,去叫門吧!”

  周六郎面色繃緊。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他哼聲說道,抬腳蹬蹬走來。高聲叫門。

  “哪位?”

  門內傳來小廝的詢問,同時門縫裡露出一隻眼,旋即便是啊的一聲。

  “半芹姐姐,那個凶車夫又來了!”

  倒不用周六郎自報家門了。

  周六郎抬手捶在門上。

  “開門。”他喊道。

  門口腳步蹬蹬跑開了,不多時又噔噔跑來,哐當一聲,卻是有東西把門頂上了。

  周六郎恨恨的抬腳踹了下門。

  “六公子。”

  門後有女聲弱弱響起。

  “我家娘子,不在家。”

  周六郎深吸一口氣。

  “她去哪裡了?”他問道。

  “奴婢,不知。”半芹低聲說道。

  周六郎佇立一刻,轉身走開了。

  “等著吧。”他站回車前說道。

  秦郎君哦了聲,伸手從車裡拿出一本書,悠然的看起來。

  周六郎手中握著馬鞭甩來甩去,看著街上人來人去。

  一輛馬車也停在了程嬌娘的門前,下來一個婢女,剛到門前,門就打開了。

  看著那個小廝笑的搖頭擺尾的迎出來,周六郎哼了聲。

  “那是誰?”秦郎君好奇問道。

  “陳家的人。”六郎說道。

  秦郎君哦了聲,低下頭接著看書。

  “這是我們夫人送來的春衫。”婢女笑說道,遞過來一個包袱。

  陳十八娘掀起車簾。

  “還有我做的一雙鞋,我見娘子喜歡在家中穿襪,便特意做了一雙絲履。”她說道。

  半芹忙施禮。

  “婢子謝過娘子。”她說道,一面伸手接過。

  陳十八娘點頭放下車簾子。

  馬車晃晃悠悠而去,大街上與一騎擦身而過。

  這是一匹健壯的黑馬,其上少年裹著暗青披風,因為春日風寒,頭上戴著大紅風帽。

  大大的風帽遮住了臉,但不用看臉,從風帽的顏色就能讓路人得知,這是官宦人家子弟。

  馬上的少年陡然勒馬,回頭看馬車,又轉過頭看馬車所來方向,微怔之後便調轉了馬頭。

  頓時在他身前身後左右十幾人跟著調轉馬頭,一眾人跟隨陳家的馬車而去。

  “程娘子今日不在,娘子也好歇息一日。”

  車中婢女含笑說道,“娘子真是太辛苦了。”

  陳十八娘含笑搖頭。

  “都是應當事,何來辛苦說。”她說道。

  “那今日且停寺娘子可以好好閑樂一番。”婢女說道,“難得幾家娘子相邀,又避了外人,樂得自在。”

  陳十八娘點頭。

  “難得這次機會,我能好好的看一看程娘子題壁。”她說道,“以往前來都是人滿,也不得靜心看。”

  婢女哀怨的歎氣。

  “娘子,又要寫字。”她說道,“到底不得閒。”

  馬車駛出城門,不多時便到了且亭寺所在,春日風和,來往人馬濟濟。

  尋到寺廟後闊處停放車馬,才停穩,婢女剛掀起車簾,就聞疾風而來,一支箭准准的插在車門上。

  婢女嚇得一聲尖叫跌倒後去。

  車夫小廝們也轟然而亂,這轟然而亂引得四周也跟著亂起來。

  哪裡來的歹人!

  少年收起弓箭,風帽下露出的半邊面浮現一絲得意的笑。

  “郡王..”身旁侍衛也被這突然的舉動嚇掉了半條命。

  此時眾人已經看到他們,紛紛投來憤怒的視線。

  晉安郡王笑著舉起手,弓箭在手腕上轉了轉,以示歉意。

  “技藝不行,本要射燕兒,卻誤中了他人。”他朗聲說道,一面拍馬過來。

  京中清明,又是熱鬧場所,絕不會有歹人。

  陳家的下人們也鬆口氣,其他圍觀的人也搖頭,不復方才的緊張。

  這些富家子弟自詡六藝,尤其到了春日,一個個射柳比技,也不掂量自己。

  晉安郡王馬匹走近馬車,看著車簾。

  “驚擾到娘子了真是抱歉。”他朗聲說道,咧嘴而笑,露出白瓷的牙。

  一定嚇到了吧?這冷箭可比狼群要猛地嚇人。

  車簾掀開,婢女面色猶自發白,帶著幾分不悅瞪了這少年一眼,待看過來,又忍不住一怔。

  雖然遮擋著半邊臉,但那笑容清疏耀耀,很是引人。

  “無妨,還望郎君下次注意點。”陳十八娘說道,一面抬起頭看。

  方才她倒不是被箭嚇到了,畢竟還沒看到箭,而是被婢女的撲進來以及尖叫嚇了一跳。

  話剛說完,還沒看清這少年的形容,就見眼前的馬兒急跳一步,似是被主人陡然催使。

  “哎呀嚇死我了!”

  晉安郡王說道,一手扶著風帽,面色驚愕看著車中的女子。

  這誰啊?

  糟糕,跟錯人了!

  他一句話脫口而出,半點不停留,調轉馬頭就疾走。

  呼啦啦的侍衛們緊跟而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眾人怔怔。

  什麼叫嚇死他了?她陳素,難道醜的已經不能見人了嗎?

  陳十八娘更是愕然,咬住下唇,又羞又惱,伸手扯下車簾。

  “回家。”

  少女帶著氣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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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來說

  太平居的熱鬧還在延續。

  書生們喝的醉醺醺,說笑唱跳一番歪歪斜斜的騎馬散去。

  這熱鬧引得路上先是好奇觀看,繼而便有人走來詢問。

  “這裡是做什麼的?”

  “這裡啊,是食肆!”書生們答道,帶著醉意,“不,不是一般的食肆,這裡有好字,有好菜。”

  好字?

  對於路人來說,好字沒什麼吸引,好菜麼…

  引得這些書生們如此癲狂,不知有什麼奇處?

  桌墊子正在收拾,廳堂裡便有人開始邁進。

  “店家,這裡有什麼?”

  “來兩個葷菜嘗嘗。”

  “酒水有什麼?”

  徐茂修收回視線,看向車馬。

  程嬌娘對他含笑施禮告辭。

  “妹妹自放心去吧。”徐茂修說道。

  “郎君們就要辛苦了,不如再多招些人來。”婢女在程嬌娘一旁坐著笑道,難掩滿面歡喜。

  “這個與吳掌櫃商量之後再說。”徐茂修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婢女放下車簾。

  徐茂修一直目送到看不到才回轉身來,太平局門前已經收拾乾淨,換成廳內散座些許人。

  “有些事,做來倒也容易。”他搖頭含笑說道。

  “那得看誰做。”范江林聽見了笑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

  馬車路上慢行,隨著城門駛近,婢女面上笑容散去。

  “娘子,周老爺說的親事,該如何是好?”她忍不住問道。

  程嬌娘看她。

  “如何?”她問道。

  “娘子。”婢女往她身旁移坐,“秦家,對周老爺來說可是很好的親事呢,他們才不會把娘子說的話當回事呢。”

  說道這裡,又歎口氣。

  誰會把娘子說的話當回事呢?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愁人的是娘子有的這父母親長皆不可靠,還不如沒有父母親長呢。

  她知道秦家的門庭,別人自然也知道,猜都不用猜,不管是周家還是程家得知的話,必然半點不會反對,反而會欣喜不已。

  “無妨,要是別家,免不得我要費些心思,如是秦家。”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有人替我費心。”

  程嬌娘向外抬了抬下巴,婢女不解看去,見家門附近停著一輛馬車一匹馬,周六郎赫然而立。

  馬車和馬匹都在門外未進,院門大開,路上的人一眼可以望見其內廊下婢女鋪設坐墊。

  因為是外男,又女子獨居,所以不能進屋,以示清明朗朗。

  分賓主各自而坐,因為婢女忙碌,端茶送水就由半芹來做,她低著頭將三杯白水推放好,便忙退開了。

  “我父親來過了?”周六郎開門見山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那,你知道了?”周六郎問道。

  程嬌娘再次點頭。

  “那..”周六郎開口,開口卻又不知說什麼。

  “你看,雖然不是有意的,但總是給娘子帶來麻煩。”秦郎君笑接過話說道,一面施禮。

  “這倒不用。”程嬌娘說道,“無人求,才是麻煩。”

  二人一愣。

  這女人真是不知羞恥,這種話也好意思說,周六郎瞪眼。

  秦郎君哈哈笑了。

  “娘子放心,我自會解決的。”他說道。

  “那樣最好。”程嬌娘說道,一面起身。

  這就要送客,一旁的小廝忙跑過來,一個攙扶秦郎君,一個忙將拐杖架好。

  似乎才發現,起臥這麼簡單的事,秦郎君卻要用到兩人以及一根拐杖相助……

  周六郎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攥起。

  “程嬌娘。”他喊道,“到底怎麼樣,你才肯給他治病?”

  程嬌娘看著他一語不發。

  周六郎也看著她,面上青筋暴起。

  “六郎,你如此真是無趣。”秦郎君說道。

  他沒有看周六郎也沒有看程嬌娘,說罷轉身拄拐而行,木拐敲擊在青石路上,發出有節奏的響聲,只向門外。

  周六郎拂袖轉身大步而去。

  “娘子,水已經燒好,洗漱歇息吧。”婢女說道。

  程嬌娘點頭,扶著婢女向內而去,院門關上與外隔絕。

  晉安郡王急匆匆而行,臨近內宮門,還小心的左右看了看,這才邁步,才走了兩步,一旁就哈的一聲跳出一個人。

  “哥哥。”

  晉安郡王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小小頑童。

  “哥哥做什麼壞事了?竟然被嚇到了!”二皇子哈哈笑道。

  晉安郡王心中有鬼,面色不由一紅。

  二皇子雖然年少看不出,但他身旁陪同兩個內侍卻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對視一眼,低下頭。

  “我只是出宮轉了一圈,算的什麼壞事。”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恢復如常向前邁步,“倒是你,今日功課做完了?”

  正是知道玩鬧之樂的孩童陡然開始讀書最是頭疼,果然聞聽此言,二皇子再不追問晉安郡王的事,皺巴巴一張小臉,拉著晉安郡王的衣袖。

  “講了那麼多我記不住,晚間皇后娘娘還要問我,哥哥救我。”他說道。

  晉安郡王咧嘴笑了。

  “那,我有什麼好處?”他說道。

  弟兄二人說笑而去,遠處也有一隊人走來,看到了站住腳。

  “瑋郡王比吾年長五歲,反倒跟王弟玩到一起。”一個比晉安郡王矮了好些,圓圓滾滾的少年說道。

  十歲的大皇子,雖然還帶著孩童的稚氣,但宮中教養讓他多了其他人家孩子沒有的尊貴氣息,一舉一動也因為身邊人的時刻提點而帶著故作的老成。

  “郡王天性爛漫,又無憂無慮,自然跟二皇子玩的來。”身邊內侍陪笑說道。

  “嗯,還是做郡王自在,不比吾,已經要跟著父皇理政。”大皇子說道,雖然話中感歎,神情卻帶著幾分高高在上。

  “我的殿下,這話可不敢說。”內侍們忙笑道。

  大皇子擺擺手。

  “走吧,父皇還等著呢。”他說道,負手再後,邁著端正的步子前行。

  這邊晉安郡王回來沒多久,太后就知道了。

  “去哪裡?”她問道。

  “去城外射箭。”內侍笑道。

  太后看向另外一個內侍。

  “那有何慌張?”她問道。

  這個內侍便是方才跟著二皇子的那位,聞言躬身上前。

  “娘娘,好似遇到點意外。”他說道。

  太后看向他。

  “適才奴向跟隨郡王的人打聽了,說是,半路遇到一個娘子的馬車,還,還…”他低聲說道,有些遲疑。

  太后眉頭一豎。

  “娘子?”她說道,“還如何?快說!”

  內侍嚇了一跳,忙跪下來,前移幾步。

  “用箭射了人家的馬車…”他低聲說道。

  “然後呢?”太后問道。

  “然後,然後郡王就跑了。”內侍說道。

  “就如此?”太后問道。

  內侍回憶自己打聽的消息,確定的點點頭。

  “誰家的?”太后問道。

  “陳紹陳相公家的。”內侍說道。

  太后若有所思。

  “是有意,還是有失啊?”她問道。

  “應該是有失,當時空中飛過一隻燕,郡王在野外半日什麼也沒打到,似乎有些焦躁,箭射中陳家馬車,郡王貌似也嚇了一跳,連道歉都沒說完就跑了,還囑咐跟隨的人不許外傳,尤其是不許讓娘娘你知道。”內侍陪笑道,“郡王,也太頑皮了些。”

  太后沉吟一刻,這才也笑了。

  “他就是這般性子。”她說道,“好了,這件事就別提了。”

  內侍躬身施禮退出去。

  “娘娘,郡王年紀不小了。”身旁伺候的宮女捧茶過來,一面低聲說道,意有所指。

  太后接過茶沒說話。

  室內安靜一刻。

  “也不知是陳家哪個孩子?”她忽的笑道,“想必,陳相公要發火了。”

  吏部相公的家人被人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射了一箭,可見羞惱。

  “給我查!是哪個登徒子!”

  陳紹將手中的一隻箭扔在地上,豎眉喝道。

  這是從馬車上拔下的那只作惡的羽箭。

  管事忙伸手拿起,這是一隻普通的羽箭,但仔細看還是能看清其標記。

  他應聲是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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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其實

  神仙居如同京中大多數正店酒樓一樣,臨近午時才開門,一開門便有客人湧湧而進。

  除了吃飯飲酒,生意往來友人相聚都可以。

  午時才過,當有三四個人邁進神仙居時,卻被店小二告之無散座了。

  “包廂還有,官人要不要?”小二含笑問道。

  包廂自然要比散座貴,幾個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人看了眼廳堂。

  “店家,這散座比起先時又少了幾個。”他說道,“那邊空地大,不如再擺幾席。”

  店小二依舊笑容滿滿。

  “這個不好,大家都嫌熏得慌,所以還是擺得遠一些好。”他說道,“官人要是不去包廂的話,也可以稍等一刻再來。”

  話說到這裡,四人無奈只得邁出來。

  “什麼怕熏得慌。”一人搖頭說道,“分明是故意而為之,逼得人不得不去包廂。”

  “那也沒辦法,誰讓人家人氣高。”另一個說道,一面搓搓手放眼街上,“如此怎好?我們去哪裡吃?”

  “本是專為過路神仙來的,既然吃不到,那就不拘哪裡隨便吃一口便是了。”其他人說道。

  這條街上酒樓比比皆是,幾人信步走進一家落座,正要點菜點酒,聽的隔壁座上似有爭執。

  “…嗨,你們怎的如此蠢…就是有個火,不拘是炭火托還是溫酒泥爐,總之能加熱就成,再給上面放個鍋子,陶罐砂鍋也行,要緊記得用骨頭湯…”

  “官人,這是什麼吃法?”

  “這是樂得自在吃法!快去,快去取來!”

  這邊熱鬧引得廳中人都看來,待那店小二依言擺來東西後,大家更驚訝了。

  “再要一把菜,一隻雞,給我切剁好就成。”那人說道。

  店小二無奈的也依言取來了。

  “這待如何吃?”旁邊的人忍不住問道。

  這座上是兩個對坐的食客。都穿著文士瀾衫。舉手投足帶著儒雅之氣,只不過這吃相…..

  一個文士淨手將一把菜撕了兩下扔進小砂鍋內,另一個則將一盤子雞都倒進去。

  “就這樣吃,加什麼添什麼,自己隨意,所以叫樂得自在。”文士笑道。

  “這….倒是如同神仙居的過路神仙?”這邊看著的男人忍不住問道。

  “神仙?那是神仙吃的,我這是凡人吃的,沒那麼多講究,想怎麼來就怎麼來。”文士笑道,一面掃視幾案。端起一杯酒,倒入鍋中。

  骨湯翻滾。香氣暫態將酒氣捲入。

  對坐的文士哈哈笑了。

  “上一次,柳泉兄還加了麻椒醬,吃得嘴腫了兩天,竟然還大呼過癮。”他說道,“如今你加酒,咱們該不是不飲而醉了吧。”

  他們這邊的說笑,再加上香氣。引得廳中人都看過來,低低指點議論,最終視線都落在那滾沸的鍋中。

  “店家。”這邊從神仙居出來的四人中一個轉頭對店小二說道,“給我們也來一個這個。”

  店小二愣了下,啊了聲。

  有了他們帶頭,又另外的人也跟著要。

  “對,對,當個添菜吃吃玩玩,一把菜。一鍋湯,一隻雞啊鴨,能有幾個錢。”那邊文士笑道,一面舉起筷子,“我說店家,你可別給我虛要錢,人家太平居的可就實誠的很,菜湯都不要錢,只收生肉錢。”

  那可真不花幾個錢。

  在場的人都忙跟著亂亂嚷,早聽到動靜過來的掌櫃的聞言眼神一跳,含笑過來了。

  “官人,你是說有別的地方做這個?”他笑問道。

  “是啊,城外太平居,倒也不是他們做,也是一個客人急著吃飯,自己動手做的,太平居不做,只是大家要什麼給什麼罷了,這個啊,樂趣在於自己做,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好吃也好難吃也好,各有樂趣。”文士笑道。

  “如今春日踏青,也可以攜帶了去,就在野外,以地為席,一把青菜,一隻獵物,一壺酒。”另一個文士搖頭晃腦說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似乎此時已經如此做了,“風流當如是啊。”

  掌櫃的含笑看著一面吩咐店小二。

  “去給客官們上菜。”他說道,一面沖大家含笑點頭,“自然是不當收錢,一把菜一鍋湯本店也贈與大家了,肉如果要生的,自然也按生價來。”

  聞聽此言,在座的人都叫好,更有幾個原本不打算點這個的也跟著點起來,橫豎不差幾個錢,樂得自在。

  樂得自在。

  掌櫃的轉過身走開,嘴角帶笑,神情如有所思,站在櫃檯前,斜看出去,便能看到神仙居偌大的彩樓佇立。

  他又轉過頭,看自己廳內,店小二們動作很快,逐一給各座擺放了炭火鍋子,隨著鍋子的增加廳堂內有些霧煙蒸蒸。

  做起來簡單,就是一個鍋一個火而已,最關鍵是不值幾個錢。

  沒錢的在乎錢,有錢的也永遠不會嫌棄自己錢多。

  不知這第一個說這種做法的人是無心還是有意,如果是無心倒是個灑脫之人,如果是有意的話……

  看來神仙居真是遇到狠茬了。

  掌櫃的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濃,再次看向門外,看著神仙居上飄揚的彩旗。

  “唉。”他悠長的吐口氣,似是自言自語,拉長聲調,“神仙哪有凡人好,樂得自在最逍遙。”

  幾個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正互相攙扶著搖晃而出,恰好聽到了,一個便醉眼朦朧的看著他。

  “店家,這小令唱的好。”他說道,自己也跟著念了遍,拍著櫃檯酒氣沖天的,“神仙哪有凡人好,樂得自在最逍遙,唱的好!”

  掌櫃的哈哈笑了,一面親自攙扶其。

  “官人唱的好。”他說道。

  那醉酒之人也都醉笑起來,搖搖擺擺的出了門。

  “…神仙哪有凡人好…..樂得自在最逍遙….”

  高一聲低一聲醉漢的歌聲在街上斷斷續續的傳開。

  秦夫人笑吟吟的看著落坐的秦郎君。

  “十三郎今日怎麼沒出去玩?”她說道,“正是春光正好。”

  秦郎君看著母親。

  “母親,我都是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些無奈的笑。“您別這樣跟我說話。”

  好像下一刻就要伸手來撫摸自己的頭。然後問問飯可吃好了沒。

  秦夫人依舊笑吟吟。

  “是啊是啊,我們十三都長大了。”她跟身旁跪坐的僕婦們笑道。

  “母親,我長大了,你說過的,諸事許我隨心自在。”秦郎君說道,“我的親事,是不是在其內?”

  秦夫人抬袖掩嘴側頭對僕婦們眯眼笑。

  “糟了,被人告狀了。”她笑道。

  僕婦們不敢跟著笑,有些無奈。

  “夫人,您好好聽十三郎說話。別打岔。”她們說道。

  秦夫人更是笑了。

  “十三,你看看。大家都幫你呢。”她笑道。

  秦郎君看著她不笑。

  秦夫人便收了笑。

  “那程娘子和你說什麼?是不是指責你了?”她又帶著幾分好奇傾身問道,“是不是說不要你以身相報?”

  秦郎君有些無奈的翻個白眼。

  “這種話還用說嗎?”他說道,“母親,你別鬧了。”

  秦夫人笑著坐正身子。

  “十三郎,我是想幫你嘛。”她說道。

  “母親,我自己來吧。”秦郎君說道,“如今她尚在氣中。咱們如此做,倒是挾持她,她更為惱,再者說,我與她,都是無心於此的。”

  秦夫人哦了聲,似有幾分不悅。

  “她有那麼好?怎麼還看不上我們家?”她說道。

  “母親,你是覺得我重要,還是別人看得起我重要?”秦郎君問道。

  秦夫人忙又笑了。

  “當然十三重要。別人怎麼看不管我們的事。”她說道。

  “既然如此,母親該為我歡喜。”秦郎君說道。

  “母親我從來都為十三歡喜。”秦夫人立刻說道。

  秦郎君笑了,看著母親點點頭。

  “是不是,母親都是如此?”他忽地說道。

  秦夫人有些不解。

  “兒何出此言?”她問道。

  秦郎君輕輕歎口氣,視線看向門外。

  “那程娘子的母親明知所生養是個癡傻兒,卻還是不忍溺斃,母親也知我身殘,卻從未厭棄。”他低聲說道,“只有在母親眼裡,我們這等殘缺不全之人也如同珍寶一般吧。”

  秦夫人鼻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那是自然。”她又挺直脊背,“我生養的孩兒,都是世間的珍寶。”

  說罷又歎口氣看秦郎君。

  “好了,我不會怪罪那程小娘子,你不用幫她鋪陳可憐。”她說道。

  “兒是肺腑之言。”秦郎君整容道。

  “肺腑之言,也不是無的放矢。”秦夫人笑吟吟說道,“我的兒,你從三歲就開始跟母親我打機鋒,如今你十六歲了,母親多少也該進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僕婦們也毫不避諱的笑起來。

  “說來說去,她是不同意了?”秦夫人問道。

  “所以兒才說母親該為兒歡喜。”秦郎君笑道。

  “那程娘子已經醜的你寧願腿不治,也不願跟她過一輩子?”秦夫人笑問道。

  “母親,別打岔。”秦郎君無奈說道。

  秦夫人笑嘻嘻不說話了。

  “醫者不自治。”秦郎君說道,“如果她同意跟我成親,也就是她不會給我治了。”

  “那怎麼可能?”秦夫人搖頭說道。

  “因為結親不是挾恩。”秦郎君說道,“她是因為成親才跟我治腿,這便是我眼裡的挾,我因為治腿才與她成親,這也是她眼裡的挾,她治了,我們認為應當,她不治,便是成仇,不管治好還是治不好,我們夫妻都有嫌隙,我們一對怨偶,家中也必然不順,如此,這有什麼可歡喜的?”

  秦夫人和僕婦們聽的愣愣,對視一眼。

  “這樣啊。”她說道,若有所思點點頭。

  “如今她不同意親事,我便還有診治的機會。”秦郎君笑接著說道,“或者動之以情,或者曉之以利,她治病救人,我感恩付錢,有恩有利,對她我來說,不是最好的麼?”

  秦夫人點點頭再次哦了聲,若有恍然。

  “那這件親事就罷了。”她爽快說道,一面扭頭看僕婦,“待人去周家說,先是唐突了,才請明海禪師看了,十三不宜早成親,不敢耽擱程娘子,日後再說吧。”

  僕婦應聲是。

  秦郎君含笑謝過告退,走到門邊時,秦夫人又喚住他。

  “十三,差點又被你繞暈,說了這麼多。”她笑吟吟說道,“其實,是那程小娘子沒看上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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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難

  玉帶橋,程宅。

  書房裡,陳十八娘放下筆,對著幾案怔怔一刻,扭頭看另一邊,永遠那麼一身素衣打扮的女子正慢慢的穩穩的書寫。

  她猶豫一刻,最終還是沒有再提筆。

  她裝做是看眼前的字,怔怔坐著,直到那邊程嬌娘寫完字放下筆。

  春日裡打開屋門,看著院中景致飲茶飲水,二女閒談,確切的說陳十八娘談,程嬌娘作答。

  “如今天氣也來越好,花開的也越來越多,京中詩會便也開始,不知娘子有興趣一同去玩耍否?”陳十八娘問道。

  程嬌娘搖頭。

  “我不會作詩,也不會賞詩,又不愛說話。”她說道。

  陳十八娘放下茶碗。

  “不去也罷,也沒什麼意思。”她說道,“說是作詩賞詞,最後還是比吃比穿說東道西。”

  尤其是可以想像,近段的詩會女子們的說笑肯定會有自己。

  被人莫名其妙的射了一箭,結果自己沒嚇到,一掀車簾倒把射箭的人嚇到了。

  指不定還有什麼不堪的話說笑自己呢。

  看著陳十八娘幾乎把衣帶揪爛,婢女不由往程嬌娘身旁傾身。

  “十八娘子好像有心事。”她低聲說道。

  “誰沒心事?”程嬌娘也微微側身低聲回道。

  婢女忍著笑。

  “娘子,有嗎?”她低聲問道。

  程嬌娘沒有說話。

  婢女有些忐忑,是不是逾矩了?不該跟娘子開這種玩笑….

  “沒有。”程嬌娘又側身認真答道。

  婢女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

  “因為,我還沒有心。”程嬌娘接著說道。

  婢女一怔,另一邊正收拾書桌的半芹卻是手一停,看向程嬌娘。

  那女子端正的坐著,神情木木,視線看向門外,似乎看什麼又似乎空洞無物入。

  沒有心。

  十幾年的癡傻,前塵往事沒有在她的心裡留下任何印跡。

  她不知道自己是誰,認識的不認識的。歡喜悲傷。都沒有留下任何印跡,甚至直到不久前,所有的事在她眼前都不過是過眼而逝。

  心事都無從可有。

  半芹低下頭抬袖子假借擦汗擦去眼淚。

  陳十八娘回過神,察覺失態有些不安,看這邊程嬌娘主僕安靜而坐,程嬌娘手裡甚至多了一本書正在翻看,聽到她回神,二人看過來,也沒有窺探揣測之類的意思。

  “我該走了。”陳十八娘忙擠出一絲笑說道,“明日再來。”

  程嬌娘與她施禮。

  “其實你有事。便不必強行來。”她說道。

  陳十八娘看向她,神情有些忐忑。

  “有事就是有事了。不用裝作一切依舊。”程嬌娘起身先向外走。

  陳十八娘一怔之後跟上。

  “外事已擾擾。”程嬌娘站在廊下回頭,說道,“何必還要勉強自己。”

  此時春風徐徐,廊前一株櫻花正開,隨風落花如雨飄落廊下。

  陳十八娘忍不住抿嘴一笑,跟上去。

  來這裡客隨主,二人在家中都只穿襪子。一前一後搖曳裙下白襪踩著落花而行。

  “人不都是說,要寵辱不驚。”陳十八娘說道,歎口氣,“我心裡不好受,又覺得就怕人看我不好受,非要做出無事的樣子來讓她們看。”

  程嬌娘嗯了聲沒有說話,在臺階前站定。

  陳十八娘也不需要她回答,這一聲嗯已經打開了她的積攢的悶悶。

  “你不知道,昨日要氣死我了。”她說道。

  婢女已經自動退後。避開二人談話。

  陳十八娘一口氣將昨日的事說了。

  “你說這叫什麼事?我該怎麼辦?”她氣鼓鼓問道。

  程嬌娘轉過頭看她,彎了彎嘴角微微笑。

  “我有病。”她說道。

  陳十八娘一愣。

  “我不能哈哈笑,你笑一個。”程嬌娘說道。

  陳十八娘有些不明所以,笑嗎?

  她咧咧嘴角。

  “哈哈。”程嬌娘沖她說道。

  陳十八娘忍不住失笑。

  “哈哈。”她說道,然後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程嬌娘點點頭。

  “你看,如此而已。”她說道。

  陳十八娘怔了下。

  “與其說別人放在心上,不如說,是你自己放在心上。”程嬌娘說道,“你哈哈一笑,此事也就如此而已。”

  說罷轉過身。

  “此事,也不過如此而已。”

  陳十八娘在後立著默默一刻,面上浮現笑容,笑容漸漸擴大。

  “仔細一想,還真好笑!哪裡來的莽撞子!”她笑道,一面抬袖掩面,然後她就哈哈笑起來。

  晉安郡王從地上跳起來。

  “誰來了?”他問道。

  “陳紹陳相公。”內侍答道。

  “娘娘,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些事,差點忘了,我先走了,改日再來陪娘娘。”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施禮,調頭急匆匆走了。

  太后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微微愕然,旋即失笑。

  “你瞧把他嚇得。”她對宮女說道,“不做賊不心虛,這孩子,做賊都不會。”

  宮女亦是笑。

  “郡王也是頑皮,陳大人是來問罪了吧?”她說道。

  太后抿嘴笑,一面看向內侍,伸手。

  “宣。”她說道。

  大殿裡,陳紹跪坐下首,面色難掩怒意。

  一個內侍捧著一隻箭小心的在太后面前幾步外跪下。

  外臣不得攜器進宮,更別提進內宮了,這只箭是在宮門外就交由侍衛所持,然後一關關查驗後遞進來的。

  內侍也不敢距離太后太近。

  “本宮年輕時候,用這個玩過投壺。”太后看著箭笑道。

  “娘娘!”陳紹打斷她說道,“這是宮中所用,卻射在我家的馬車上。”

  太后面色含笑。

  “好了,陳大人,本宮和你陪個不是,小孩子頑劣。你莫要多心。”她說道。

  “娘娘。晉安郡王已經成人,皇子成人還要移出宮外,更何況是郡王,怎麼長留宮中?”陳紹整容說道。

  太后的臉色頓時拉下來。

  一旁內侍宮女紛紛低頭不敢多言。

  關於晉安郡王移出宮外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被說起了,早幾年便有禦史上奏章,結果惹的太后不悅,非要治罪,最後在皇帝的周旋下不了了之。

  這兩年倒沒人提起,不過最近開始又有人議論了。

  “此乃我家家事,不需外人言。”太后冷冷說道。

  “皇家無家事。皆為天下事。”陳紹亦是肅容說道。

  晉安郡王坐在殿中,正一下一下的在手中拋一把南珠玩。嘴邊帶著淺笑。

  “後來呢?”他問道。

  “後來太后就氣的不得了,但陳大人還沒完,斥娘娘迷虛妄之言。”一個內侍低頭說道。

  “這話可就重了。”晉安郡王哈哈笑道,坐起盤膝,“然後呢?”

  “陳大人就氣呼呼走了。”內侍說道,“太后娘娘也在生氣呢,正讓人叫皇帝來。”

  “陳大人也是。吾只是不小心,至於這麼大的氣嘛,非要將吾趕出去。”晉安郡王笑道。

  室內靜默一刻。

  “陛下來了,奴不敢再聽。”內侍低聲說道。

  “你做得對,該聽聽,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聽是為了聽。”晉安郡王笑道,擺擺手。

  內侍施禮躬身退了出去。

  旁邊一個內侍這才忙向前。

  “郡王,這件事你故意讓太后知道。陳大人又如此暴怒,為了保全陳家娘子顏面,萬一太后要給你賜婚怎麼辦?”他帶著幾分不安說道。

  晉安郡王手一停,拋起的南珠呼啦啦的掉落在地。

  “她,捨不得。”他慢慢說道,嘴邊一絲笑,這笑意越來越大,最終仰起頭,抓起散落的南珠揚上去。

  “捨不得啊!他們怎麼捨得!”

  太后宮中,聽到皇帝的話,太后斷然搖頭。

  “那怎麼成?”她說道。

  “朕想,瑋郎年紀也不小了,陳大人家門倒也合適,不如…”皇帝說道。

  年約五十的皇帝形容清臒,面色帶著幾分孱弱,但好在精神還好。

  “四郎。”太后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道,“這童子身才是吉物,如果破了,那..不好。”

  皇帝一怔,旋即明白太后的話,神情有些複雜。

  “可是。”他躊躇一刻,苦笑道,“總不能讓他就此獨身吧?”

  “本宮也不是那無情之人,只是,多留他幾年。”太后說道,“等大哥兒成親得子…”

  皇帝哭笑不得。

  “那還得等多少年啊?”他說道。

  “也就五六年而已。”太后不悅道,“咱們方家男兒,晚成親的多得是,當初魯王不是三十才成家,照樣兒孫滿堂,礙著什麼了。”

  魯王是因為病著不能成婚所以才拖了那麼久,這不能比啊。

  皇帝苦笑,但作為直接受益人,又為了江山社稷,對於這種引子童子的荒誕之言,他不得不寧信其有。

  “那,到時候,給瑋郎挑個好人家。”他最終說道。

  太后露出笑容。

  “那是自然,他說起來是本宮親手養大的。”她笑道,不過旋即她笑容一收,“可是,那陳紹實在可惡!”

  對於政事,皇帝雖然孝道,但還沒到聽從內宮的地步,聞言只是一笑。

  “瑋郎也是頑皮。”他說道,“怪不得陳大人生氣,回頭母后給陳家女兒保個好媒做補償。”

  太后哼了聲。

  “這些酸儒直臣,不高興了敢指著本宮鼻子罵,罵完了天下人還給他叫好,本宮才不跟他們打交道,讓他們有機會踩著本宮博名。”她說道,“他家的女兒愛嫁誰嫁誰,只是嫁入我們家休想。”

  人家估計也不想嫁。

  皇帝心裡笑道。

  這些重臣豪族自持莊重驕傲的很,好似跟天家聯姻就毀了他們前程似的,一個個委屈的不行,想與天家結親的人多得是,他可不去專挑這些一心要當名臣的人家,省的失了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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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自在

  這天下為婚姻事上愁的不分高低,天子有天子的煩惱,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氣急。

  直到秦家兩個僕婦告退,周夫人隱忍的怒氣才隨著茶杯的摔出去爆發出來。

  “他們秦家耍我玩呢?”她喊道。

  “母親。”周六郎自外而來,跪坐施禮。

  他一直在外邊等著,等看到秦家人離開便急忙進來。

  “這是秦郎君的意思,非是秦夫人食言而肥反復無常。”他說道。

  周夫人氣的瞪眼看周六郎一刻,便轉過心思來。

  “你,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她喝罵道,坐直身子指著周六郎,“你以為秦家不娶她,你就能娶她了嗎?休想!”

  周六郎漲紅臉。

  “我沒想娶她。”他說道,“母親,她跟秦家不合適。”

  周夫人啐了一口。

  “我生的你,你那點心眼還能瞞過我?”她斥道,“她跟秦家那小瘸子不合適,跟你就合適了是不是?”

  周六郎直起身子。

  “母親,您別一口個小瘸子!”他忍不住喊道。

  周夫人看著他,伸手掩住心口。

  “你看,你看。”她說道,“現在就開始跟我頂嘴了,為了那賤婢!”

  “母親,要想她給十三治腿,就不能嫁入秦家,秦家沒別的意思,就是這個意思,你不要多想了。” 周六郎起身說道,說罷轉身大步走開了。

  周夫人氣的流淚。

  “那江州我還去不去?”

  聞訊趕來聽周夫人連哭帶說完的周老爺沉吟一刻,問道。

  “去,幹嗎不去,早晚的事,這次沒秦家,還有別家,我一定好好的把她嫁出去!”周夫人說道。

  一場春雨來得急,街上行人紛紛加快腳步。

  三四個人拉拉扯扯的站到了神仙居前。

  “來來雨天來這裡吃,最好。”一個說道。

  卻被另一個拉住。

  “這個沒意思。又貴。我帶你們去吃個更好的。”他笑道。

  “可是,過路神仙好吃。”先前的人猶豫說道。

  “樂得自在跟過路神仙一般,但更好吃。”那人說道,扯住兩人,“走,走,順便你們不是還要見識一下得月樓新花魁?這神仙居,只有過路神仙,可請不來花魁。”

  這樣的話,神仙居最近是聽到的越來越多。門前原本要迎客的店小二看著那群人離開,對視一眼。

  “快去告訴掌櫃的。”其中一個說道。轉身跑了進去。

  清脆的碎裂聲從神仙居中的一間屋內傳來。

  “去給我看,去給我看,看到底那樂得自在是個什麼東西!”竇七喊道,敷粉的臉越發的慘白,鬢上插的花也顫顫不止。

  這邊程嬌娘走出來,得到消息的金哥兒樂顛顛的跑過來。

  “娘子,你要帶我們去逛街?”他問道。

  程嬌娘已經換上了出門的衣裳。這是陳夫人送來的春衫,朱砂色的裙,金海棠花的衫,知道這女子喜歡素色衣衫,但作為長輩婦人,又覺得年少女子應該鮮豔,所以才有了這內素外豔的融合。

  因為要出門,頭髮也挽起來,依舊只有一把小銀梳。

  婢女從後走來。將冪籬給程嬌娘戴上。

  “是啊,你不想去啊?還是怕又丟了啊?”她笑道。

  少年人可不高興被丫頭打趣,金哥兒哼了聲。

  “半芹姐姐我不怕你說。”他說道,一面高興的開門。

  程嬌娘邁步,婢女跟著,想到什麼又回頭看。

  廊下半芹縮回頭。

  “半芹,快走啊。”婢女笑著沖她招手。

  人不會自己喊自己的名字,所以她這一聲半芹,大家都知道她稱呼誰。

  半芹忙惶惶搖頭。

  “我,我看家吧。”她說道。

  “看什麼家,這清明盛世,有賊到家裡來,衙門的人都該要死了。”婢女笑道,乾脆走過去拉著她,“走,走,娘子好心帶咱們玩,你別不給娘子面子嘛。”

  半芹不安又不敢拒絕,怯怯的跟著婢女走過來。

  “我來帶路,半芹你在那邊扶著娘子。”婢女說道,不待半芹再說話,自己已經指著門外,“咱們家位置好,從這裡走出去,就是最熱鬧的街市….”

  半芹遲疑一下看著程嬌娘跟著婢女向外走去,忙也跟上。

  金哥兒在最後高高興興的鎖上門。

  來到京城已經好幾個月,這還是她們主僕一行第一次出門逛街。

  春日裡街上人越發的多,隨著花開漸盛,來往簪花的男女老少也越來越多,街上商鋪林立,各種吆喝起伏不停。

  “……這個橋洞一直能到城門外呢。”婢女指著腳下石橋下的洞口說道,“據說裡面還有一隻大蟲呢…”

  金哥兒手裡抓著幾個果子吃的正歡,聞言哈哈笑。

  “半芹姐姐你又哄我。”他說道,“大蟲都是山裡的,哪能來京城?”

  “沒哄你。”不知不覺已經緊緊站在程嬌娘身邊的半芹下意識的開口說道,“我聽人講,真的是有過….”

  金哥兒婢女還有程嬌娘都看向她。

  這多視線看過來,半芹猛地回過神,頓時神色不安。

  聽人講….

  那時候她剛來京城,作為周六郎青睞的婢女,受到上下一致的討好。

  會被人帶著逛街,帶著看京中勝景,聽京中各種市井傳聞。

  可是那時候,她並不快樂。

  半芹低下頭鼻頭酸辣。

  “這個我倒不知道,我只聽說有過,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婢女笑道,一面帶著幾分好奇伸手搖半芹的胳膊,“好姐姐,快講講。”

  半芹遲疑一下也沒敢抬頭。

  “….說是一個富家商人捉來養的,後來跑了,當時城裡翻遍了,也沒找到,為此宵禁了好些時候,那大蟲竟然在橋洞裡過了一個多月。”她低著頭說道。

  “那它吃什麼?”金哥兒好奇問道。

  “這是旱道。裡面跑了老鼠野狗什麼的。要不是後來京中下了大暴雨,排水不及,大蟲跑出來這才發現了,要不然還不知道躲多久呢。”半芹說道,說道這裡忍不住抬起頭。

  “哈,真有意思。”金哥兒高興的說道。

  “有意思吧娘子?”婢女笑著問程嬌娘。

  半芹有些緊張的半垂視線。

  “嗯,挺有意思的。”

  女聲傳來,半芹沒由來的鬆口氣,抿著嘴忍不住一絲笑。

  “轉了半日了,我們去吃飯吧。”程嬌娘說道。一面伸手邁步下橋。

  橋上人來人往眾多,婢女和半芹一左一右護著她。

  “京中哪裡的店好?”婢女說道。一面探頭看半芹,“姐姐去過哪幾家?”

  這一次被問到這個自己曾先來京城的事實,半芹沒有適才那般自愧,而是認真想了想。

  “我只去過春風渡和柳塘居。”她說道。

  “哦那兩家啊。”婢女擺手說道,“堂前打酒的妓女最是奸猾。”又看程嬌娘,“娘子,不如我們去春怡和?那家酒水不好。但勝在位置佳,飯菜也上等。”

  說話間她們已經走到街上,街邊食肆茶樓散步。

  “就這裡就行。”程嬌娘說道,“不用非要去好的正店。”

  “那倒也是,再好的店還能好過太平居?”婢女笑道。

  金哥兒和半芹都跟著笑,一行人隨意走近最近的一家。

  “娘子這邊請。”

  店小二熱情的招呼。

  普通的食肆只有一層,也沒什麼包廂,皆是廳中散座,此時已經坐了好些人。程嬌娘等人挑了最裡的一席坐下。

  “兩個葷菜,兩個素菜,再煎一碗茶,一壺白水送來便可。”婢女說道。

  店小二高聲唱諾去了,如同所有食肆一樣,正餐上來前是冷盤,區別是名酒樓裡的冷盤精緻些用料也名貴,普通食肆就是簡單的果子蜜餞。

  門外有新客人走進來。

  “店家,可有樂得自在?”

  亂哄哄中冒出這一句話,讓婢女嚇了一跳,忍不住抬起頭。

  坐在一席上的三人正和店小二點菜。

  “有的,有的。”店小二笑哈哈的說道,“樂得自在一套,客官是要素的還是葷的?麻的還是清湯的?十樣菜還是四樣菜?”

  聽得他一溜報出,那點菜的三人神情無恙,婢女則瞪大眼。

  “這,這,這樂得自在,竟然已經有這麼多花樣了?”她不由脫口問道。

  “那是自然。”

  旁邊席上人聽到了搶答道,“要不叫樂得自在嘛,自己怎麼樂意怎麼來,愛怎麼吃怎麼吃。”

  婢女看程嬌娘,神情古怪。

  那邊桌上三人已經熟練的接下了店小二的話。

  “來葷的,十樣菜,清湯。”

  程嬌娘看向自己旁邊一席。

  “這麼多菜,只怕要貴吧?”她問道。

  見是這麼一個乾淨漂亮的小娘子問話,旁邊的男人忍不住笑。

  “不貴,不貴,幾把菜值幾個錢,好告訴小娘子,這不過是配菜,只點這個要店家要賠死的,大家都還會點酒水,要麼點些正菜。”他笑道,一面說一面似乎為了證明這句話,揚手高聲叫店家,“給我加一個樂得自在,麻的素湯三樣菜。”

  他說完,帶著幾分得意看程嬌娘。

  “娘子要不要也來一個嘗嘗?簡單隨意味道也好,比那過路神仙還要好,過路神仙娘子知道吧?”他說道,說罷又拍頭笑,“過路神仙自然人人皆知了,小娘子肯定知道,不過今日嘗嘗這樂得自在,便知分曉。”

  程嬌娘笑了笑沒有接話,低下頭拿起筷子。

  婢女面上的神情越發複雜,似是驚訝又似是歡喜還似一絲快意。

  “真沒想到,這傳的這麼快,而且還這麼的…花樣,這才幾天而已。”她喃喃說道。

  程嬌娘夾起一口菜吃了。

  “這世上自來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她慢慢說道,唇角處凝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竇七沉著臉邁進門,上好的蓮花包廂房內,已經散坐著十幾人,年紀老少不等,看到竇七進來,有的露出笑臉有的面無表情。

  “竇爺,耽誤發財,叫我們來有何事?”其中一個年長的老者笑吟吟問道。

  竇七臉上沒什麼笑意。

  “發財?”他哼了聲,一面撩衣跪坐下來,“倒要請教諸位東家,何故斷我竇七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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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17: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從何

  這話說的不客氣,但屋中人神情卻是沒什麼變化,該笑的還是含笑,該面無表情的依舊面無表情。

  “竇爺,這話從何說起?”還是那位最先說話的老者含笑問道。

  “自來同行是冤家,互相是盼著對方死,但是,光盼著就能讓誰死,那真是天下要大亂了。”另一個人哼了聲說道,冷冰冰的看著竇七,“竇爺,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別說這可笑的話,生意不好,還是問問自己,別問我們。”

  屋子裡響起笑聲。

  “包家十七哥你敢說你沒在家咒我們?”有人打趣道。

  “你們先把我包家的草人燒了,我包家自會收了你們的。”那人依舊冷冰冰說道。

  這種看似挑釁吵鬧卻並沒有讓氣氛變得緊張,反而更為輕鬆,笑聲越發多。

  竇七並沒有笑,臉色越發的鐵青。

  “我要說什麼你們心裡清楚。”他拔高聲音說道,“當初我竇七在這裡開店,可沒學你們家任何一味菜!再看你們,家家用我的過路神仙,是什麼意思?”

  屋中笑聲停了。

  “竇爺,說笑了,我們可沒人做出你家的過路神仙。”他們笑道。

  竇七冷笑一聲。

  “神仙哪有凡人好,樂得自在最逍遙,如今京中唱邊吃遍,我又不是瞎子聾子,諸位,這可有點過了啊。”他說道。

  “竇爺既然也知道是樂得自在,還要問什麼?”一人收了笑淡淡說道。

  “這樂得自在是什麼?不就是我家的過路神仙嗎?”竇七瞪眼說道,因為激動,面上的粉些許掉落。

  “這怎麼是你家的呢?”另一人皺眉說道,“鍋是你家的?火是你家的?難不成你家用了火鍋,別人就不能用?再說。除此之外也沒別的一樣的,價錢更不一樣,我可沒見過你家的神仙價錢不足兩個錢的時候。”

  廳中人再次笑起來。

  “不妨跟竇爺說明白話,這樂得自在本不是我們要賣的,你去打聽打聽,最初都是客官們自己要的。怎麼做,要什麼,怎麼吃,都是他們教店家來做。”一個年長的老者整容說道,“所以我們才不好收錢,畢竟什麼都不值錢。竇東家,如果真的是我們自己想出的,怎能如此?”

  這些事竇七自然知道,這才是讓他又是氣又是不解的。

  “這種食法據說最初是書生們野外遊樂時聊以充饑之法,不可否認。他們中許是吃過你家的過路神仙,所以才想到如此吃法,但…”老者攤手,帶著幾分無奈說道,“你要怪罪與我們就有些冤枉了,你要真氣惱,不如去找那些書生吧。”

  竇七咬牙,這不等於廢話!

  “竇爺,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那位冷冰冰的包家男子站起身來,說道。“那種要客人點我們說沒有的話就別說了,開門做生意就是這樣,放心,你家要是加正菜,不管跟我家做的哪一個重樣,我包十七絕不會上門與你吵鬧,最多,再多做一個草人罷了。”

  室內轟然大笑。

  “對啊對啊,我家也一樣,不過我比包十七還要地道。我可不會背後打小人。”

  “要說起這個,柳爺,你家最近上的新菜雕花佛,是不是跟我家的跳牆佛有些太相似啊?”

  “是啊,如何?你家能用蘿蔔雕佛爺,我家就不能了麼?”

  看著廳中胡攪蠻纏嬉笑怒駡起,沒有一個再理會自己的質問,竇七憤然起身拂袖離開。

  他也知道跟這些老行家說不出什麼道道來,但是要是不說,實在是憋屈。

  “書生?”竇七咬牙,抬腳踹向一旁走廊的花架,“哪個作死的壞我生意!”

  花架應聲而倒,發出嘩啦的響聲。

  不過如今包廂房多是空著,並沒有引出人來看。

  竇七沿著走廊腳步重重的而去。

  “要麼,我們也上正菜?”

  掌櫃的說道。

  話音才落,就被竇七惡狠狠的打斷。

  “此時做正菜?你是能挖來哪家的廚子嗎?”他喝問道。

  掌櫃的縮頭。

  “可是,東家。”他又忍不住說道,“那些店,大大小小的不僅能上正菜,還能上樂得自在…”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竇七用茶碗砸過來。

  “什麼樂得自在,那就是學咱們的過路神仙!”他喊道,“這些不要臉的!”

  掌櫃的被砸中了肩頭,疼咧嘴,但也不敢躲。

  “東家,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了,人家賣這個,咱們真沒辦法啊。”他急急說道。

  都是開酒樓的橫豎都是那些菜,那些器具,從來沒有你家炒這個菜,就不許別家炒的。

  竇七鐵青狠狠的砸了下幾案。

  “那他們也賣貴些!娘的,賣什麼七八個錢!”他喊道。

  這價錢還不夠他神仙居一盤秘制醬汁!
  
  “擺明瞭是故意的!”他咬牙說道,“他們就沒打算用這個掙錢,而是要用這個擠垮我!”

  “那,那我們降價?”掌櫃的說道。

  這話又引來竇七斥駡。

  “你腦子被驢踢了?”他指著罵道,“這時候怎麼能降價?降下來我這還是神仙嗎?不是跟那些凡人也一樣了?他們何必還來我們這裡吃?隨便走進任何一家不都一樣?你這蠢貨,當初我怎麼就請了你來?我娘還把你說的跟猴精一樣!啊呸!”

  掌櫃是竇七母親娘家的人,眼瞅著竇家食肆發財,便尋來分些利,在竇七與叔伯們爭產的時候起了大力氣,也出了不少好點子,因此得竇七看重,便應了母親的所求,留他在酒樓做掌櫃。

  “我去找我乾爺爺!”竇七站起來說道。

  掌櫃的雖然被罵的滿臉通紅,但還是忙攔住。

  “東家,法不責眾啊。”他說道,“如今不是一家兩家如此,而是滿京城的食肆酒樓都弄這個,劉大人難道能都震懾住他們不成?”

  這京城可不是中書門下秘閣的天下,自然也不是他劉校理一人說了算的地方。

  竇七拂袖憤憤坐下。

  “那你說,如何?”他隨口說道。

  掌櫃的腦子飛快的轉。

  “現如今絕對不能降價,我們要做的是讓名氣更加好,更加的神仙與眾不同。”他一面說道,“我們就賣那麼貴,不是誰想吃就能吃的起,名氣,名氣,更大的名氣….”

  他轉了幾圈,猛地一拍手。

  “有了!東家!”他驚喜喊道,在竇七面前跪坐下來。

  竇七說的不過是氣話,根本就沒指望這個蠢材想到辦法。

  “有什麼?”他沒好氣說道。

  “東家東家。”掌櫃的前移幾步,面色激動,“三月二十,就是京中普修寺大禪會。”

  這種事,是個京城人都知道。

  “我可沒心情去給他們獻香油。”竇七沒好氣說道。

  “去,一定要去,而且還要大張旗鼓的去,還要請乾爺爺出面保我們去。”掌櫃的說道。

  竇七看著他有些不解。

  “東家。”掌櫃的再湊近一些,眼睛亮亮,“素齋供奉!”

  竇七猛地恍然,伸手啪的一拍幾案。

  而與此同時,太平居裡,吳掌櫃也一拍桌子。

  “三東家。”他看著徐茂修神情鄭重說道,“這是一個好機會!”

  徐茂修看著他,若有所思。

  “好。”他點點頭,“掌櫃的,你說如何便如何,你說吧,要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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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17: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說起

  “其實說起來,普修寺之名不如且停寺,前朝時在鬧市之中不過是幾間破殿,以及二十幾株古柏,另有一個瞎眼的老和尚守著香火。”

  老掌櫃說道,一面帶著幾分追憶。

  屋內徐茂修范江林不是京城人士,這些事自然沒聽過,剛被叫來的李大勺雖然是京城附近長大,但一直悶在後廚,對京中的閑聞軼事知道的很少,丫頭就更不用說了,比徐茂修他們進京還晚,大家都聽得很認真。

  “…後來是淨慧大師雲遊至此,一心弘揚佛法,不憚辛勞,奔走呼告,夙興夜寐,歷時二十年,將這破磚亂瓦毛毛草的景致變成了殿堂佛像恢弘。”老掌櫃說道。【注1】

  雖然大家都不信佛,但二十年的辛勞依舊值得人人敬佩,屋中人皆點頭。

  “至於其他的規矩佛事我也不懂。”老掌櫃又笑道,“淨慧大師是三月二十圓寂的,自此後普修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舉行大法事,傳到如今明海禪師,明海禪師煎的一手好禪茶,將法會更為揚名,禪茶重金難求。”

  “茶?”范江林忍不住插口問道,“咱們吃的茶?”

  “菜,都是菜,難道吃起來就一樣嗎?”老掌櫃笑問道。

  范江林也哈哈笑了。

  “那吳掌櫃,你要做什麼?準備也去求碗茶嗎?”李大勺也插話問道,“一會兒店裡就要上客人了,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去….”

  老掌櫃瞪他一眼。

  “有半芹姑娘在呢,你忙什麼忙。”他說道,“我閑的沒事找你講佛法嗎?”

  李大勺撇撇嘴不說話了。

  “說到明海禪師的茶。”老掌櫃接著說道,“為了求一碗茶,多少人想盡辦法。曾經有一個大桶商,豪擲萬貫置辦素齋供奉,換的一碗煎茶。”

  “萬貫?”這次連丫頭都驚訝的瞪眼,“就為了一碗茶?值不值啊?”

  老掌櫃撚須眯眼笑。

  “一碗茶值不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萬貫換的京城揚名,很值。”他說道。

  徐茂修點頭恍然。

  “所以,掌櫃的你的意思是我們也要獻素齋。”他說道。

  吳掌櫃點頭。

  “沒錯,我們要獻素齋。”他說道。

  “可是,我們哪來的萬貫啊?”李大勺忍不住說道。

  “這世上,又不是什麼事都要錢才能做到的。”老掌櫃說道。然後看向徐茂修一笑,“所以要勞煩東家和娘子說,看看有什麼法子進場不?”

  這世上有時候比錢更厲害的還有關係。

  而能寫出那樣好字的人,一定很有關係。

  徐茂修點點頭。

  “好,我明白了。我去和妹妹說。”他說道。

  “可是,我覺得,我們如今的名氣也算打出去了吧?”范江林說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外邊。

  外邊有人馬過來,帶著幾分喧囂。

  “是這裡,就是這裡,看,看那個匾額…”

  喧囂中還有人高聲的說話。

  “這字很快就要傳遍全城了。”他忍不住笑道。

  還有必要去費那般心思嗎?

  老掌櫃抬起頭也看向門外,伸手撚須,目光微微眯起。

  “東家。字好是字好。”他說道,“但是,我們這裡是食肆,食才是正道。”

  院內細雨淋淋,假山上流水而下滴落在竹筧,積聚而濃一頭落下敲在另一邊的石頭上,清脆的啪嗒聲穿過細雨傳進屋內。

  廊下半芹嚇了一跳看過去,又自己抿嘴笑了。

  因為程嬌娘住進來,大家覺得這是家了,便不知不覺的精心佈置。庭院便是婢女親手佈置的,弄來了竹筧,京中又不能引泉水,她卻用在了庭院裡接流水。

  “先是我家太爺就喜歡這個,說,能聽禪音。”婢女笑道。

  安靜之中有規律的起伏聲響,倒真跟寺中木魚敲動差不多,果然是禪音。

  半芹再次笑了笑,整容邁步到屋門口。

  屋內程嬌娘與徐茂修端坐。

  “郎君,請用茶。”半芹說道,跪坐下來推過茶。

  程嬌娘看著徐茂修眼前的茶。

  “茶。”她說道,“倒是不錯。”

  半芹捧起的水碗愣了下。

  娘子也要茶?

  “是,我也覺得吳掌櫃的念頭不錯,禪茶會,是個機會。”徐茂修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伸手。

  半芹忙將水遞過去,看著程嬌娘端起來飲了口,才放下心來,低頭退出去。

  “半芹。”

  剛走出門,便聽到內里程嬌娘喚道,她下意識的轉身。

  跪坐在程嬌娘身後的婢女已經應聲。

  “陳十八娘和我說的是不是這個什麼會?”程嬌娘問道。

  半芹低下頭轉過身邁出門,雨已經小了,滿院春意盎然,清新撲面,她深吸一口氣,嘴角帶笑拿著託盤沿廊而去。

  “是的娘子,十八娘子邀請娘子去的就是這個。”婢女笑道,“吳掌櫃說的對,當初的確有這麼個趣聞,那大桶商人可紅火許久,後來開酒樓,如今雖然不如以前,到底也還不錯。”

  程嬌娘點點頭。

  “好,我知道了,不過,不用置辦什麼萬貫素齋。”她說道,“只要一味就可以。”

  “一味?”徐茂修問道。

  “一味,要新奇,便足矣。”程嬌娘說道,略一沉吟,“就用,豆腐吧,一舉兩得。”

  徐茂修沒有再問,應聲是。

  “還有,妹妹,雖然最近生意不錯,但,還是不盈,所以,要拿些錢去。”他又說道,神情坦然。

  程嬌娘扭頭看婢女。

  “如今錢不多了。”婢女忙答道。

  徐茂修面上有些擔憂。

  “那也不急的,等過了這禪茶會再說。”他忙說道,又笑,“等過了禪茶會,許也不用再拿錢貼補了。”

  程嬌娘也笑。

  “哥哥無須擔心。”她說道,“你來跟我要錢,不知道多少人要謝你呢。”

  徐茂修笑不解。

  “半芹。”程嬌娘說道。

  婢女忙應聲等她吩咐,程嬌娘卻停了一下。

  “叫那個半芹來。”她說道。

  婢女愣了下,徐茂修也愣了下。

  又一個半芹?不知不覺妹妹這裡竟然收集了這麼多半芹了?

  聽到婢女的話,半芹不可置信,又有些惶惶進來跪坐施禮。

  “我記以前是你幫我尋來病患的?”程嬌娘問道。

  以前…

  娘子還記得以前。

  半芹忍不住眼圈又要發紅。

  “我自然是不記得,只記得你本子上似是如此寫的。”程嬌娘說道。

  “是,娘子,是娘子讓奴婢到每日街上聽人閒談說趣,然後回來將那些聽到的病症講給你聽,然後你說治,我再去故作巧合的接近那病者家人,由此引他們來讓你診治。”半芹說道,雖然聲音還有些顫抖,但並沒有不能成言。

  “那現在,你再去街上轉轉,看看有沒有人再談我,談的多的是什麼,回來再告訴我。”程嬌娘說道。

  半芹激動的施禮。

  “是。”她顫聲說道,抬頭時有眼淚滴落在席墊上,不過,這次的眼淚一定是甜的。

  雨停了的時候,偏殿裡若有若無的讀書聲也跟著停了。

  門外兩個宮女對視一眼。

  另一個抿嘴笑,沖她擺擺手,自己跪坐探身從門縫看去。

  殿中一個斜倚憑幾的少年正用袖子掩著嘴打個大大的哈欠,地上扔著一本書。
  
  *******************************

  注1:此段故事取自河北趙州柏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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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好笑

  因為陰雨,室內光線更為昏暗。

  那少年打完哈欠,似乎覺得視線不明,便伸手打亮火石,一道火光亮起,照著少年精緻的五官,那一雙眼在白淨的臉上幽黑灼灼。

  晉安郡王長得真是俊美,果然不虧是太祖七世孫,與如今太宗後人的陛下一脈相貌不同。

  相傳太祖一脈承襲太祖孝慈高陽皇后相貌多一些,高陽皇后相貌端莊柔美,中和了方氏家人的武壯。

  不知晉安郡王能娶個什麼樣的王妃。

  屋內啪的火石敲響,讓宮女回過神,屋子裡少年人已經似乎玩膩了火石,不再打火,而是乾脆仰面躺在地上。

  宮女坐正身子,沖這邊的宮人點頭笑。

  “殿下果然又要睡了…”這邊的宮人眉頭微蹙,低聲說道,“要不要去說一下,陛下和太后罰他背書,萬一背不下來怎好?”

  話音才落,就聽內室衣衫腳步聲響,二人忙俯身低頭。

  門被唰拉拉開了。

  少年邁出門,伸手長展,深吸一口氣。

  “如此春光美景啊…”他說道。

  兩個宮女忙起身。

  “殿下,您可不能出去的,陛下和娘娘罰殿下禁足的。”她們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似乎有些意興闌珊。

  “還有幾天啊?”他回頭問道。

  “還有兩天。”宮女含笑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長袖一甩負在背後。

  “那去叫人來陪我讀書。”他說道。

  讀書哪裡用陪,不過是要找人來玩。

  宮女領會笑著應聲是,不多時喚來內侍,進去後屋內果然沒有讀書聲,而是棋盤響動。

  “我看到不是同一人。”晉安郡王說道,修長的手指落下一字。

  對面小心跪坐的內侍忙也跟著落子。

  “可是叫陳素陳十八娘的只有一個。”他低聲回到。

  晉安郡王手撫著棋盤沉吟一刻。

  “那日進宮的就是陳十八娘。”內侍又說道。

  晉安郡王落子。

  “那就是我看錯了。”他斬釘截鐵說。“但那日城裡我沒看錯,就是她,肯定在陳家,如果不是陳家的人,那跟陳家也有關係。”

  “只是郡王不能出門,縱然能出門,也不好去見陳家的內眷。”

  內侍歎氣說道。

  晉安郡王執子沉吟不語。

  “又或者。她不是陳家的人呢?”他忽的說道。“跟陳家的人在一起,也不一定是陳家的人。”

  越想越是這個可能,當想到這個可能,他的面色有些急躁。

  如果不是陳家的人。有來就有走。

  說不定那一日一見後就要走了。

  晉安郡王不由坐正身子,眼前浮現那日門前轉過頭來女子。

  “那個…”他開口要說話。

  門外有宮女施禮。

  “郡王,李太醫來了。”

  晉安郡王面上的焦躁神情立刻收起,換上笑顏,在棋盤後看著邁進門的李太醫。

  李太醫穿著官袍,身後還有一個小童拎著藥箱,似乎剛忙完。

  “李大人怎麼有空來我這裡?”晉安郡王笑道。

  “賢妃娘娘孕吐厲害,太后命我小心伺候,我這些日子就在宮裡了。”李太醫說道。見禮過後跪坐下來。

  “主要是外邊找我師父的人太多了。煩的不行。”小童在後補充道。

  “這是因為李大人醫術高明。”晉安郡王笑道。

  李太醫醫術高明,也不是什麼恭維虛言。

  “什麼呀,那些人都想等我師父說他們不治呢,根本就不是讓我師父給看病。”小童撇嘴說道。

  晉安郡王一愣,什麼?

  “不治?”他問道。

  李太醫已經沒好氣的嗨了一聲。

  “無禮。郡王面前有你說話的地方嗎?”他轉頭沉臉呵斥道。

  小童低頭不敢再言。

  “別,別,有,有,接著說。”晉安郡王笑道,伸手指著那小童,“我正悶著呢,好容易來了新鮮事,快說說,怎麼突然就被人求著診不治了?”

  小童縮頭遲疑看了師父一眼,雖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但忠孝不能兩全,郡王問話也不能不回吧。

  “因為,他們,想要讓程娘子給治病。”他諾諾說道。

  越說越糊塗了。

  “程娘子是什麼人?”晉安郡王問道。

  “程娘子就是治好了陳老太爺還有童內翰的人。”小童帶著幾分精神說道,眼睛也亮起來,忍不住伸手比劃,“能起死回生,但卻非必死之人不治,據說是李真人的徒弟呢。”

  “打嘴!”李太醫喝道。

  小童嚇得不敢再說。

  晉安郡王已經明白了,哈哈大笑。

  “原來如此!”他伸手指著李太醫,“只有不治的人人家才治,那陳老太爺和童內翰都是被你診治為不治的,才被人家治好了,所以大家如今倒都盼著被你診治為不治了,真是,真是太好笑了。”

  他越想越想笑,以至於失態的捧腹。

  李太醫黑著臉起身就走。

  晉安郡王忙親自去拉。

  “小王錯了,小王錯了。”他說道,但到底是繃不住撲哧撲哧的笑。

  又說了好些好話,才把李太醫勸坐下來,惹事碎嘴的小童被趕了出去,屋子裡重新擺起棋盤,對弈的內侍換成了李太醫。

  下了兩盤棋,悶悶無聊的李太醫覺的也沒意思了,便起身告退。

  “我知道郡王這幾日禁足,所以特來陪郡王。”他說道,一面又撫著鬍鬚看郡王,露出一絲挪揄的笑。

  晉安郡王也笑了。

  “是啊是啊,你我正好可以互慰。”他說道。

  李太醫自然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哼了聲走了。

  看著李太醫離開,晉安郡王又哈哈笑起來。

  “真是沒想到,一向不愛在宮中的李太醫竟然會被逼的躲進宮來。”他笑道,“這個程娘子不知是何方能人。”

  “奴婢倒也聽說一些,是陳家從江州請來的,很厲害的神醫,據說是遇到李真人,得了神仙方能起死回生。”內侍笑道,“只是治病的規矩太古怪。”

  晉安郡王不以為意笑。

  “不古怪怎能泱泱之中脫而出?”他說道。

  “是啊,這娘子….”內侍點頭接著要說。

  晉安郡王抬手制止他。

  “我想到了。”他說道,“那個宅子。”

  內侍愣了下。

  “哪個?”他不解問道。

  “那天我看到的那個宅子。”晉安郡王說道,一面轉身,“你們去問問,或許能得知她的所在。”

  內侍應聲是。

  “只是,該問的問,不該問別亂問。”晉安郡王又微微回頭說道,“本王我,可惹不得任何誤會。”

  內侍忙鄭重再次應聲是。

  如此堅持又如此小心的尋找,到底是什麼女子,讓郡王這樣一見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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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18: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惦記

  從一個婢女手裡接過包袱,半芹忙道謝。

  “因為二十禪茶會,家裡來了些親戚,十八娘要陪客,這幾日就不便出門來,特來和娘子說一聲。”婢女說道,“夫人知道娘子也去,家裡娘子們做新衣,也給娘子做了一件。”

  “多謝夫人惦記。”半芹再次道謝。

  “那姐姐快進去吧,我回去了,到那日車來接娘子。”婢女說道。

  兩女施禮別過,看著馬車走了,半芹才轉身進門。

  “是誰?”徐茂修站在廊下問道。

  半芹將事情說了,徐茂修點點頭。

  院門再次被敲響。

  “是又忘了什麼?”半芹說道,忙又去開門,卻是一愣。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男人,見半芹便笑著往內走。

  “許久不來,這家門真不好找,都要忘了。”他口中說道。

  半芹嚇得忙掩門擋住。

  “你找誰?”她問道。

  徐茂修也神色一沉舉步過來。

  那人似乎也嚇了一跳。

  “這裡不是陳家嗎?”他問道,一面又退回去幾步抬頭看門匾。

  門匾空蕩蕩無字。

  “這裡不是陳家。”半芹忙說道,“這是是程家。”

  那人啊了聲,一臉不解,又探頭向內看。

  徐茂修已經走過來。

  “什麼事?”他問道。

  半芹忙回頭。

  “郎君,有人找陳家。”她說道。

  看到徐茂修,門外的男人不由再次退後兩步。

  “這裡不是陳家,這是程家,你找錯了,再去打聽吧。”徐茂修看著他說道。

  男人打量徐茂修哦了聲。

  “原來我記錯了。”他說道,帶著幾分歉意。又忙施禮。

  徐茂修點點頭,那男人便走開了,一面還左右看,嘴裡嘟嘟囔囔的,又去敲旁邊的家門。

  “找人也不問清楚,這樣問怎麼成。”半芹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二人收回視線關上門。直到這時。那問路的男人才又投來視線,挺直了微微彎曲的身子,臉上那種外鄉人的惶恐不安也褪去,眉頭微皺。轉身大步走開了。

  這些事門內的徐茂修和半芹自然不知。

  婢女從屋門拉開門。

  “怎麼了?”她問道。

  “沒事,有人找人。”徐茂修說道,“妹妹醒了?”

  婢女點點頭,其後程嬌娘已經坐在廳中。

  “掌櫃的初步打算雕豆腐。”徐茂修說道。

  “雕?”程嬌娘說道,“只怕不好雕。”

  徐茂修點點頭。

  “是啊。”他說道,笑了,“如今孫才日夜不停的做豆腐,李大勺和…半芹姑娘也日夜不停的試著。”

  程嬌娘點點頭。

  “是不好做。”她說道,“不知能不能成。只有這四五天的功夫。”

  “李大勺刀工還不錯。就是從未做過這麼軟的,所以一時生疏。”徐茂修說道。

  程嬌娘略沉吟一刻。

  “記得做的時候,放在水裡雕。”她說道。

  放水裡?

  徐茂修哦了聲,點點頭。

  “我記下了。”他說道。

  程嬌娘再次沉吟一刻,徐茂修知她在想事情沒有開口打擾。室內一片靜謐,只有室外竹筧敲打石頭的聲音有規律的傳來。

  “半芹。”程嬌娘忽的喊道,“記。”

  婢女忙應聲是,起身跪坐在一旁的筆墨紙硯的幾案前。

  “蘑菇熬湯。”程嬌娘說道,“放金針菜,木耳,切筍絲菇絲….”

  婢女低著頭提筆疾書。

  皇宮中,太后娘娘看著面前席地而坐的三人。

  “如何,背寫出來了嗎?”她問道,“可都一炷香時間了。”

  大皇子將筆放下。

  “娘娘,孫兒已經寫完了。”他說道。

  太后娘娘高興的讓人呈過來,見其上字跡工整一氣呵成。

  “大哥寫的好。”她說道,一面又看另外兩人,拉下臉問道,“你們呢?”

  晉安郡王笑嘻嘻的也放下筆。

  “娘娘,我也寫完了。”他說道。

  內侍忙去呈上,太后娘娘掃了眼,面色更難看,一張紙上字跡草草,還只寫了一半。

  “公羊傳不是已經學了嗎?陛下罰你背了三天,怎的如今連半章文公都寫不來?”她說道。

  晉安郡王嘻嘻笑。

  “娘娘,先生讓一年學好的,如今才半年而已,再等半年一定背好了。”他說道。

  一旁大皇子面上浮現一絲嘲笑,不屑的撇嘴,將下巴抬高幾分,端正身形。

  “娘娘,娘娘,我也寫好了。”二皇子急忙忙的放下筆,舉著自己的紙喊道,一面搖搖晃晃走過來。

  “哎呀二哥兒寫的好。”太后贊道,看著紙上兩個大字。

  “是瑋哥哥教我教的好。”二皇子說道,搖著太后的衣袖。

  太后抿嘴笑,又瞪了還在嬉笑的晉安郡王。

  “你看你,還要小孩子幫你解圍。”她低聲嗔怪道,“回去好好把書念了,一日日的就知道胡鬧,能成什麼事。”

  “是,娘娘。”晉安郡王笑道。

  太后娘娘搖頭。

  “好了,你們下去吧。”她說道。

  三子忙正坐施禮告退。

  走出殿門,二皇子一手牽著晉安郡王,一手拉大皇子。

  “哥哥,我們去玩射柳。”他高聲的說道。

  “吾還有書要讀。”大皇子說道,伸手掃開二皇子的手,帶著幾分疏離說道。

  二皇子訕訕。

  “我們去我們去。”晉安郡王忙說道。

  “郡王,二皇子年紀小,不知勤奮,你別帶壞他。”大皇子說道。

  這話說的就重了,在場內侍紛紛色變,但又不敢說話,將頭低下裝聾作啞。

  晉安郡王面上依舊笑嘻嘻。

  “是。是。”他說道,“我是要勤奮一些。”

  “我們讀書去。”大皇子說道,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看二皇子。

  二皇子嘟嘴,伸手推了他一下。

  “我才不和你去。”他說道,撒腳跑了。

  內侍們又是慌又是不安,忙跟上去。

  大皇子被掃了面子,亦是氣惱。偏無法跟小孩子一般見識。轉頭看到還在笑著的晉安郡王。

  “廢物。”他哼聲說道,甩袖大步而去。

  內侍呼啦啦的跟去,轉眼只剩晉安郡王一人。

  晉安郡王看著二人遠去的方向,慢慢的轉身而行。

  “所爭。君子也,其何不知?上其手曰:夫子為王子圍,寡君之貴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為穿封戌,方城外之縣尹也。誰獲子?囚曰:助遇丁丁。弱焉。”

  低低的吟讀伴著腳步一聲聲。

  另一條路邊有一年長白胖的內侍不由停下腳。

  “左傳?”他低聲說道,一面抬頭看過來,見到一個少年遠去的高挺背影。

  “怎麼了爺爺?”身旁的小內侍忙問道,“要左轉去哪裡?”

  “左轉你的頭,也不讀書什麼都不懂。”胖內侍瞪眼喝道。

  小內侍被罵的笑著縮頭。

  “爺爺,孫兒不像您讀書多能伺候陛下。”他說道。

  胖內侍哼了聲。再看向那遠去的背影。

  “大皇子如今才學周禮。晉安郡王明年才要學左傳,如今竟然已經背到伯州犁問囚了?”他喃喃說道,又搖了搖頭,笑了,“上下其手。上下其手,這宮裡混的人,哪個不是如此。”

  “爺爺,上下其手是什麼?”小內侍大著膽子問道。

  “是狗屁。”胖內侍瞪眼罵道,踹了小內侍一腳,“還不快走,不該問的不要問,閑的你。”

  小內侍忙前邊引路,二人很快遠去了。

  偏殿裡,晉安郡王盤膝而坐,面前擺著一卷書,書未展開,他垂目口中卻是念念,一直持續很久未停,直到外邊傳來說話聲。

  “殿下,人回來了。”內侍的聲音傳來。

  晉安郡王便起身走出來,屋內已經被推開,一個侍衛坐進來,面貌形容正是去玉帶橋程嬌娘宅子誤做走錯門的人。

  “如何?”晉安郡王問道。

  “不是陳家的,姓程,是個男子,二十六七歲年紀,西北口音,開門是一個婢女,除此之外未見其他人。”侍衛說道。

  不是啊,原本這一問就是沒什麼希望。

  晉安郡王點點頭,擺擺手。

  “看來,我只有找陳大人開門見山的問一問了。”他笑道。

  “郡王不可。”侍衛忙勸道。

  晉安郡王笑著。

  “是,我知道。”他說道,“我不急,我再想別的法子吧,總會有法子的,什麼事都會有法子的,都能解決的。”

  最後這一句似是自言自語。

  侍衛低頭施禮告退,走到門外又忍不住皺眉。

  “你幹什麼?”內侍低聲問道。

  侍衛忙搖頭,抬腳向外走。

  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停下腳。

  不知道這件事該說還是不該說,他總覺得玉帶橋那位姓程的郎君,有些面熟,一雙眼,似乎是在哪裡見過。

  不過,也許是看錯了,京中來往這麼多人,難免的事。

  侍衛深吸一口氣,繼續大步而去。

  日漸正中時,周六郎勒住馬,才發現自己走到了玉帶橋邊。

  “公子?”小廝問道。

  周六郎深吸一口氣,翻身下馬,敲響了程嬌娘的院門。

  “又是你?幹什麼?”金哥兒從門縫裡扒著喊道。

  幹什麼?

  他怎麼知道自己幹什麼又走到這裡!

  “還有錢嗎?”他悶聲問道。

  “有錢也不借給你!”金哥兒警惕的說道。

  周六郎抬腳踹門上,嚇得內裡金哥兒跳開。

  半芹聞聲出來了,不顧金哥兒的反對打開了門。

  “公子,娘子不在家。”她說道。

  “又出去了?”周六郎皺眉問道。

  一個女子家每天往外跑什麼?

  “是。”半芹說道。

  “缺,缺什麼,說話。”周六郎說道。

  半芹微微一笑。

  “多謝公子惦記,娘子不缺。”她說道。

  周六郎吐口氣。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停下腳,回頭。

  半芹站在門邊正在關門,一面側頭對著金哥兒笑。

  這丫頭,什麼時候在他面前又敢笑了?

  而且也敢抬起頭說話了?腰杆也挺直了…

  門徐徐關上。

  人也好,東西也好,人而已。名字而已。

  周六郎收回視線接過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嫩白的豆腐被小心的放入水碗中。

  李大勺從面前擺著的一排大小不一材質不同的刀子中選了一個尖細的竹刀。

  四周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看著李大勺彎身伸手入碗中,開始轉動刀子,一點點的白絮在水中散開。

  程嬌娘老掌櫃徐茂修並沒靠近,而是坐在廊下看著這邊。聽得不多時丫頭一聲歎息。

  李大勺直起身子,怔怔看了水碗一刻。

  “再來。”他說道。

  丫頭忙又取了一塊豆腐來。

  李大勺微微眨了下佈滿紅絲的眼,再次俯身入刀。

  “雕個花的已經沒問題了。”吳掌櫃說道,一面將一個碗小心的推過來。

  坐在程嬌娘背後的婢女忍不住哇了聲。

  “我的天啊,這牡丹花惟妙惟肖啊!”她說道,“真的是用豆腐雕的?”

  “是啊是啊,兩天,就練出來了。”徐茂修說道,看李大勺帶著幾分讚歎。

  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沒什麼奇特之處的廚子。竟然還有這等手藝。

  “他老實人一個。人笨就悶頭練手藝,當初跟著師父學徒,就他最沒用,琢磨不出新菜新味,倒是把基本功練的最扎實。這也是有得有失吧,世間事難兩全。”吳掌櫃感歎道。

  程嬌娘點點頭。

  “那就雕花好了。”她說道,“還要做什麼?”

  “因為說是素齋,又是佛前供奉,李大勺覺得花沒有新意,所以想要貼切一些。”吳掌櫃說道,“非要雕個佛爺來。”

  婢女瞪大眼,看向那邊,李大勺又換了一塊豆腐,毫不氣餒的做著重複的嘗試。

  “可是,只有四天了。”她忍不住說道。

  “實在不行,最後就用牡丹花。”吳掌櫃說道,“反正我們主要靠的是豆腐這味菜,其形是為錦上添花。”

  程嬌娘點點頭,三人不再說話,看著那邊認真雕刻的李大勺。

  這邊的半芹挎著籃子走進街市,立刻有人和她打招呼。

  “今日有新來的菘菜,我特意給半芹姑娘你留著呢。”

  “半芹姑娘,來看看這些羊肉。”

  “半芹姑娘,你上次說的那些心肝肺什麼的我給你弄來了…”

  半芹含笑一一回話,挑挑揀揀,很難看出這不過是她來這裡的第四次。

  肉鋪前站著好些人,其中有兩個穿著打扮較好的婦人正在說話。

  “張東家。”半芹走過來沖內喊道。

  兩個婦人轉頭看她,臉上帶著幾分倨傲,這些富貴人家高門大戶的採買粗使僕婦雖然在家中上不得檯面,但出來了卻是高人一等。

  圍著油膩圍裙的胖大男人走出來,看到半芹咧嘴笑了。

  “姑娘來了,東西給你準備好了。”他說道,“真是奇怪,乾乾淨淨的,怎麼要這東西?”

  “東家,那是可以入藥的。”半芹說道,一面似是不經意的看了眼外邊兩個婦人。

  “入藥?這心肝肺的入什麼藥?”男人驚訝喊道。

  半芹笑而不語。

  “半芹姑娘你哄我呢。”男人笑道。

  “我哄你作甚,就是一些補藥。”半芹笑道。

  “補什麼?”男人問道。

  “也沒什麼,強身健體啊,白髮變黑啊,什麼的。”半芹說道。

  男人瞪眼,旋即哈哈笑了。

  “哪有這種藥。”他說道。

  兩個一直站在外邊沒說話的婦人此時看過來,目光在半芹身上轉了轉。

  “別人沒有,我家是有的。”半芹笑道,也不再多說,伸手接過店夥計遞來的包好的東西放入籃子裡走開了。

  “這是誰啊?”看著半芹走開,一個婦人忽的問道。

  正要轉身回去的張東家哦了聲。

  “住在玉帶橋,說是家裡姓程,也不知道家裡幾個人,每日用的很多,還都是心肝肺什麼的…”他說道,說到這裡又咦了聲,“莫非真的是入藥?”

  兩個婦人對視一眼。

  姓程…

  這個姓如今在家裡可是很響亮的,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因為老爺夫人天天掛在嘴上,尤其是病癒的童內翰來家裡做客之後,聽管事的娘子說說,老爺都吃下去飯了,甚至有些魔怔的想要得個病什麼的。

  還好被夫人勸住了,說那程娘子如今不治病,要是真得了那不治的病可是真的要死的。

  可是程娘子不是住在周家嗎?

  兩個婦人猶豫一下,一個一咬牙,看著裝滿了籃子沿街向外走的丫頭,抬腳追上去。

  “..哎…古媽媽,你們要的羊肉裝好了…哎?人呢?”

  店鋪裡的夥計不解的站在門口東張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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