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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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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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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18: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看到

  天色差不多時,程嬌娘離開太平居,馬車晃悠悠的從街市中而過。

  “娘子,你看那神仙居。”婢女掀起簾子低聲笑道。

  程嬌娘看向外邊,神仙居的彩樓依舊鮮豔,門前攬客的店夥計多了幾個。

  馬車一晃而過。

  “你看到了什麼?”程嬌娘問道。

  婢女扭頭看她,嘻嘻一笑。

  “看到這麼短短幾日就不如以前人氣了。”她說道。

  “還有呢?”程嬌娘問道。

  婢女歪頭想。

  “還有,做人要厚道。”她嘻嘻一笑說道。

  程嬌娘搖頭。

  “還有呢?”她問道。

  婢女啊了聲再想了想,搖頭。

  “還有什麼?”她問道。

  “還有。”程嬌娘看著外邊,這雖然算不上京中最繁華的地方,但也能排上前三,街邊酒樓食肆林立,“艱難。”

  “艱難?”婢女不解問道。

  “要做一件事,要做好一件事,要站住腳,要站穩腳,很艱難,很不易。”程嬌娘說道。

  竇七的酒樓短短時日被沖的人氣大減,是運氣不好,也是其他競爭者的聯手推波,平日說笑相恭把酒言歡,但私下多少雙眼暗自盯著,一旦抓到機會,對手便不會放過。

  無關善惡,天道無情,世道艱難。

  婢女下意識的跟著看向車外。

  車外街上人潮說笑湧湧,旁邊一間門面鮮亮闊氣的酒樓正有兩三個知客在招呼人,滿臉堆笑,熱情洋溢。另有兩個裝束豔麗的女妓在其內抱著酒壺沖過往的客人嬌笑拋媚。

  世道艱難,萬事小心。

  “娘子,我看到了,記下了。”她轉過頭認真說道。

  程嬌娘的馬車回到玉帶橋天色近晚。

  洗漱過後,半芹將飯菜端上來。

  “娘子,有一個姓彭的人家,想要娘子做的藥。其主家也是服用金石。與童內翰家是世交。”她說道。

  “姓彭?”婢女說道,“莫不是歷任三朝名相彭宴家?”

  半芹卻是不懂這個。

  “我這幾日走動,聽他們說起這個人家,那兩個僕婦偶爾的笑談。說主家天天去找李太醫要被診為不治,一心要得娘子仙方,我便留了心,今日被追上來,含含糊糊的問我是誰家的,我便也沒隱瞞,如實說了,兩人驚喜不已。”她說道,“我又說了娘子出來養病。尚不能治病。只是閒時做藥練手藝,兩個婦人問我做什麼藥,我說不懂也不知道,她們變沒有再問,大喜的急慌慌走了。想必不日就會上門來的吧。”

  婢女沉吟一刻,一拍手。

  “能追著李太醫說出如此無禮的話,又跟童內翰是世交,那必然是彭宴家了!”她說道,看著半芹,“啊呀半芹姐姐,你這次可撈到一個好人家。”

  雖然彭宴已經不在了,其子孫在朝中地位也並非高位,但還是不容小瞧的,這便是人常說的世家大族,皇帝輪流換,但家族百年不倒。

  半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我,我也沒做什麼,只是聽些閒言碎語罷了。”她說道。

  不大肆宣揚,又能準確的短時間內找到新的客戶,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魚有魚道,蝦有蝦道,各有各道。”婢女感歎道。

  魚蝦各有道,從最下層的僕婦口中說的話,也能在最快的時間傳到家中主人耳中。

  “果真?”一個虛胖的中年男人喊道,手扶著憑幾就要起來,不想一時氣力不夠差點摔倒。

  旁邊的夫人並侍妾忙去攙扶,被男人沒好氣的推開。

  他下意識的伸手向一旁瓷瓶,卻被夫人攔住。

  “老爺,不能啊。”夫人含淚說道,“那程娘子不診病,你再吃這個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

  男人有些悶悶的收回手。

  “是程娘子的採買的婢女說的,我也去打聽了,雖然周家沒正面說,但下人已經透出來了,那程娘子是前些時候半夜離開周家的。”廳中跪坐的管事抹著汗說道,“那個宅子我們也去看了,原是陳相公家的,我向陳家問了,雖然沒有對外說,但的確是賣給程娘子了。”

  “那就是真的!老爺我們快去。”夫人喊道,一面就要起身。

  “去什麼?我又沒到死的時候,去了也白去。”男人沒好氣的說道。

  “藥!”夫人說道。

  “要什麼?”男人問道。

  “那婢女不是說了,她家娘子雖然不診病,但是還做藥練手藝。”夫人說道,“我們不求她治病,求她給制一味藥可好?”

  “那婢女說,只是試製,不多。”管事的提醒道。

  “那快去!晚了就輪不到我們了!”

  男人說道,這一次沒有扶空穩穩的站起身來,伸手指著門外。

  “快,備車!”

  夜色降臨時,程嬌娘的屋門拉開,廊下坐著的僕婦忙起身,看著自己家夫人走出來。

  “彭夫人好走。”婢女在後跟著送出來說道。

  “留步。”彭夫人忙說道,一面將懷裡的一個小瓷罐抱緊了緊,神情驚喜又激動,似乎拿到了世間的至寶。

  “夫人,莫忘了我家娘子的叮囑。”婢女含笑說道。

  “不敢不敢。”彭夫人忙說道。

  婢女這才笑著施禮不再相送。

  金哥兒待彭夫人走近門邊,才小心的打開門,先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看,夜色降臨,燈火照耀門邊昏昏不清。

  一個僕婦先邁出去叫來一輛不掛任何標記的等在角落裡的馬車。

  彭夫人這才被兩個僕婦擁簇著急匆匆的上車,不待坐好,就催著快走快走。

  馬車疾馳而去,讓車裡的彭夫人一個倒仰,嚇得僕婦們忙扶著。

  “還好還好。”彭夫人卻只關心懷裡的瓷瓶,一面小心的撫摸一面感歎,“這是老爺的命啊。”

  僕婦看著瓷瓶也跟著吐口氣。

  這一晚上跟做賊似的…

  “夫人,花了這麼多錢,買了這個,還見不得人…”一個忍不住說道。

  “嗨,你懂什麼。”彭夫人忙斥道,“那程娘子病還沒好呢,不能大肆宣揚,讓人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僕婦愣愣問道。

  “你真是不懂!”彭夫人如今得償所願一顆心放回肚子裡,心情大好,便接著說道,“你們想,她為什麼不願意讓人知道?”

  就這小小一罐子藥,就要了五千貫,五千貫啊!

  這是賣藥嗎?這就是自己生錢呢!鑄銅司也沒這麼快的。

  為什麼不願意讓人知道?怕來錢來的太多?

  “沒聽那婢子說了嗎?程娘子如今還病著,這些藥是花費許久才制出一點的,如果宣揚人人來求藥,程娘子可怎麼應付得了。”彭夫人說道,“程娘子是菩薩心腸,見不得能治而治不得,這也是為什麼搬離周家獨居養病。”

  僕婦們這才恍然。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她們紛紛說道。

  還有一點,彭夫人沒有說,伸手撫著懷裡的瓷瓶,帶著幾分得意。

  程娘子制出的藥有限,她們彭家運氣好搶的一份,這麼點總會吃完的,如果讓別人也知道了,下一次等程娘子再制出來,就不一定能搶到了。

  不宣揚,不被人知,她們彭家獨知,如此,大好,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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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來了

  太平居。

  婢女將飛錢劵推過來,徐茂修伸手接過,遞給吳掌櫃。

  “就有勞掌櫃的安排了。”他說道。

  吳掌櫃算起來經營醉鳳樓十幾年,也不是沒見過錢的人,但一次入手且能隨意處置的這麼多錢還是第一次。

  “這些,可以全部用掉?”他問道。

  徐茂修點點頭。

  “可以,不夠,再來和我說。”他說道。

  吳掌櫃笑了,鄭重的接過錢。

  “半芹姑娘,勞煩捎我進城去。”他說道。

  婢女點頭應聲是。

  “娘子已經和陳家老爺說了,他已經應下適時會提點太平居。”她說道。

  吳掌櫃點點頭。

  “我想這個法子,也是一試,畢竟如今不比當年了,普修寺也不是當年的見到錢就撲過來的普修寺了,供奉素齋的年年有民眾也見怪不怪了,要想如同當年大桶商人那般,只怕不行的,還望娘子和東家心裡有個底。”他又說道。

  “掌櫃的無須擔心,娘子說我們要的也不是大桶商人那般。”婢女笑道。

  吳掌櫃和徐茂修愣了下。

  “那要如何?”掌櫃問道。

  “娘子說,我們一心供奉,只要佛爺看到誠心,就足夠了。”婢女笑道。

  什麼?這是真的要獻供奉麼?

  “沒錯,用心。”吳掌櫃旋即又點頭,看向院子裡。

  李大勺似乎一直站在幾案前沒有離開過,他專注的看著手裡的刀,要找出每一部分最合適的那把。

  佛爺看得到,民眾自然也看得到,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啊。

  普修寺中的忙碌從半個月前就開始了,但已成慣例一切有章可循。再加上寺中僧人多,所以忙而不亂。

  “又來個大頭?”一個肥頭大耳的僧人問道,放下手裡的帳冊。

  “是五千貫。”另一個僧人說道,一面將飛錢劵遞過來。

  胖僧人接過,帶著幾分隨意掃了眼。

  “現在肯花這麼多錢來玩的傻子不多了,那就給他個靠外的位置。”他說道,一面笑。

  靠外的位置是最能被民眾看到的。也是最好的。

  但對於如今的民眾來說。看到了又如何?素齋而已,還不如當場撒錢給民眾更能揚名。

  “不是,這家說,要最裡面的。”僧人忙說道。

  胖僧人愣了。

  “有意思。”他笑了。抖著手裡的錢。

  “人說一心供奉到佛前。”僧人補充說道。

  胖僧人哈哈笑了。

  “行,那更好,如此有心,佛爺必然要成全他。”他說道,將一張紙唰拉撕下來,“殿前的位置給他。”

  殿前是全場的最惹人注目的地方,但卻不是這些一心想要靠供奉揚名的好地方,因為那時候只有明海禪師才是唯一的焦點,大家關注也不是素齋。而是禪茶。

  不過。有人願意花錢買這個傻,他們總不能擋著人家吧,我佛慈悲。

  次日晨光初現的時候,陳家的馬車已經到了程嬌娘門外。

  “我姐姐陪著家裡的姐妹先去了,我來接娘子。”

  陳丹娘高興的跑入院子裡。看著已經走出來的程嬌娘。

  程嬌娘伸手接住她的手。

  “這麼早?”她說道。

  “不早了,等人多了,進門還要等,我們還可以先在寺裡玩。”陳丹娘說道。

  相比於在殿中等候那十幾道禪茶儀式,她更願意享受在殿外玩耍的一刻。

  “那我們在外邊玩。”程嬌娘說道。

  陳丹娘瞪眼大喜。

  “真的?”她問道,“娘子不是特意要看禪茶嗎?”

  “本乘興而來,便已足以。”程嬌娘說道。

  陳丹娘聽得似懂非懂,也沒再問,高興的和程嬌娘前行。

  “娘子說什麼意思?”

  身後金哥兒低聲問道。

  “古時王徽之突然來興致去訪友,一夜跋涉而去,到了朋友家門前又不想見了,於是調頭又回去了。”婢女低聲說道,“別人問這是為何,王徽之說本乘興而來,所以興盡而返。”

  金哥兒和半芹對視一眼。

  “這是何必呢。”他們說道。

  婢女抿嘴笑。

  “沒有何必,就是如此罷了。”她說道,“不過金哥兒大約是如意了。”

  聽說禪茶足足有十幾道儀式,娘子進去了肯定要坐很久,他作為小廝雖然不用進去相陪,但守在門邊也不能亂走,對於少年人來說,只怕很是難熬。

  金哥兒嘿嘿笑了。

  除了陳家的馬車,婢女還特意租了一輛,供他們三人乘坐。

  各自坐好,馬車向城中的普修寺而去。

  普修寺的門前原本日日都人潮湧湧的街道,此時卻變得安靜。

  黃土新鋪了路,五城兵馬司的人路邊站立,只有待那些得到進入大殿參加禪茶禮的貴人們入場後,才能輪到普通百姓進門。

  之所以出動兵馬司的人來維持秩序,是因為皇家的人也會出席。

  被擋在街邊的從大半夜就開始等百姓一陣騷動。

  “來了來了。”

  這話語引得大家都踮腳探頭看去。

  皇帝身體不好,這種場合很少參加,皇子只有兩個,年幼不得出宮門,以往來的只是在京的兩個親王。

  但今日儀仗明顯規格不對,再看那邊普修寺,只為天子大開的中門已經展開。

  “是大皇子!”

  大皇子雖然不是天子,但很明顯是代替天子而來,所以普修寺大禮相待。

  消息很快散開了,圍觀的人也越來越熱鬧,以至於兵馬司的人動了好幾次鞭子抽打驅趕才控制住。

  儀仗很快過去了,接下來就是京中或者外地趕來的世家豪門,百姓們興致稍減,帶著幾分不耐煩等待這些人的進場。

  皇宮中,晉安郡王坐在殿中,將手中的書卷拋上拋下,帶著幾分百無聊賴。

  “殿下,您真不去了?”內侍問道。

  “不去,那老和尚裝模作樣的悶死人,還不如事後找他單獨給我煎茶的安生。”晉安郡王說道。

  “熱鬧嘛,殿下一個人也是無趣。”內侍歎氣說道,不知想到什麼嘴邊露出一笑,“老奴還記得,殿下第一次留在宮裡那晚,一晚上沒有鬆開老奴的衣袖,老奴不得已尿了褲子…”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越笑越大,扔下書拍腿。

  內侍也跟著笑,又似是無意的側頭擦了擦眼角。

  “有大皇子去,殿下不用擺依仗,去了也自在,隨意轉轉也好。”他又勸道,“哪怕去吃一碗普修寺的素面也好,別的時候也罷了,但今日,老奴實在不想看殿下一個人呆著。”

  晉安郡王笑而不語。

  “還有一事,殿下不是一直苦無妙法,這趟人肯定去的多,陳家的人也肯定會去,如果那女子是陳家的人許會去,如果是陳家的客人,那更必然要去的。”內侍接著說道。

  話音未落,晉安郡王起身站起來。

  “那倒也是。”他笑道,一面伸展手臂,“來人,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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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入場

  這種盛會,張老太爺自然不會錯過,他下車時寺中已經人來人往熙熙,在他身後跟著大孫子張成。

  “爺爺,我明日就要啟程外赴,三年兩年的不回來,這禪茶要好幾年吃不到了。”張成歎息說道。

  “天下無處不禪茶,你這都悟不了,禪茶不吃也罷。”張老太爺說道,一面笑。

  祖孫二人正說笑,就聽見有女聲響起。

  “太爺,老太爺。”

  二人停下腳,看著一旁奔來一個丫頭。

  “半芹!”張成有些驚訝。

  “公子。”丫頭忙對他施禮。

  “你家娘子也來了?”張老太爺含笑問道。

  “是。”丫頭說道。

  “也是吃茶?”張老太爺含笑問道。

  丫頭點點頭,伸手往身後指了指。

  “還有一事,我們太平居來獻供奉。”她笑吟吟說道。

  張老太爺和張成都隨著她所指看去,見那邊人潮湧湧穿著打扮各不同,手裡肩上都拎著擔著籮筐。

  “供奉?太平居?”張老太爺有些驚訝,“原來叫你去是為這個啊。”

  丫頭點頭。

  “太平居?”張成喊道,“太平居是你家的?”

  丫頭再次含笑點頭。

  張成還要再說什麼,丫頭帶著歉意施禮。

  “我要忙去了,過後再來伺候太爺。”她說道。

  看著丫頭走開,張成面上驚訝不已。

  “太平居竟然是她主人的?那定然知道那且停寺五字是誰寫的!”他帶著幾分激動說道,一面搓手,“太好了,爺爺你快去問問那寫字的高人是哪位?”

  張老太爺神情也驚訝,旋即釋然哈哈笑了。

  “果然,果然。”他說道。“原來是她,原來是她!”

  “是誰?”張成不解問道。

  “這娘子,憑的又是太平二字。”張老太爺沒回答而是搖頭笑。

  “太平?天道無親,為善是與,所謂太平,恰好名字。”張成不解問道。

  似曾相識的對話不由在耳邊響起。

  “太平饅頭的確挺好吃。”張老太爺哈哈笑道。

  太平饅頭?

  張成愣了下,這跟太平饅頭有什麼關係?那太平居並非是賣饅頭的。愣神間張老太爺施然向大殿而去。他忙跟上。

  看著丫頭回來,吳掌櫃和李大勺並沒有好奇的詢問,各自心神不安,甚至都沒發現丫頭的來去。

  “李大哥。你別緊張。”丫頭忍不住安慰道。

  李大勺低著頭嘴裡不知道念念什麼,手不時的攥緊又鬆開。

  “是,不用緊張,你練的好好的。”吳掌櫃也說道。

  他們一行來了四人,徐棒槌背著一個挑擔,一邊是泥爐,一邊是炊具。

  “是啊是啊,豆腐備的齊齊的,佛也不行。就換花。”他也跟著說道。

  他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李大勺反而更緊張。

  現場雕刻,一舉而成,成就成了,不成就砸了,哪還能讓你試個兩三次。

  前方人潮湧動。是開始讓擺放供奉了,因為他們在最裡面,幾人忙向前擠去,免得被人堵在外邊。

  但到底人多,還是被人擋住了,在最顯眼的外邊位置上,一大群人呼啦啦的擺放桌案,如同他們一般也用這火爐,只不過人家用車來運送,比起他們一人擔著要奢華的多,擺出來的器具非金既銀,晨光下熠熠生輝。

  “你們讓一讓,讓一讓。”徐棒槌喊道。

  “讓什麼讓,等著。”擋路的小廝也不客氣的喊道。

  徐棒槌立刻瞪眼,吳掌櫃忙拉住。

  “小哥,我們人少東西少,稍微擠擠就過去了。”他含笑說道。

  那小廝打量幾人一眼,見他們不過四人,穿著家什簡單,便帶著幾分倨傲哼了聲。

  “人少東西少,那還急什麼,等等吧。”他說道。

  徐棒槌抬腳就踹過去。

  “讓你滾開你還拽什麼拽。”他怒吼道。

  小廝被踹的向前倒去,正好撞在一個穿著綢衫帶著帽子簪著花的男人身上。

  竇七回身就給了這小廝一巴掌。

  “瞎了眼!”他罵道。

  “東家,是有人要找咱們的事。”小廝捂著臉喊道,伸手向後指。

  竇七豎眉向後看去,先看到擔著擔子哈哈笑的徐棒槌,然後目光落在其後的李大勺和吳掌櫃身上,一愣。

  “竇爺。”吳掌櫃含笑施禮。

  “老吳?”竇七驚訝,似乎還沒認出來,“你們來做什麼?”

  “小的如今重操舊業糊口,東家也要來獻供奉。”吳掌櫃笑道。

  李大勺抬頭看了竇七一眼,神情有些複雜,到底是低下頭沒有說話。

  竇七哦了聲,眯眼呵呵笑了。

  “原來如此啊。”他說道,“不知是在哪裡?”

  “城外一個行腳店。”吳掌櫃笑道,一面拱手,“我們要了殿前的位置,還望竇爺行個方便。”

  殿前的位置,那種地方是最便宜的。

  竇七再次笑了。

  “如此,你們去吧。”他說道,一面讓人讓開。

  吳掌櫃點頭哈腰的道謝,招呼李大勺徐棒槌丫頭魚貫而過。

  “恭喜發財。”竇七又拉長聲調喊道。

  吳掌櫃回頭含笑施禮道謝。

  竇七哈哈笑了,轉頭收了笑臉啐了口。

  “發個屁!”他說道,“兩個晦氣敗家慫貨!”

  外邊喧鬧,禪茶正殿前卻顯得安靜很多,雖然來往的人也不少。

  這是一年一度京中最熱鬧的大事之一,不管男客女眷皆盛裝打扮,一眼看去花團錦簇,雖然佛前忌喧嘩,但也不時的響起女子們低低的笑聲,引來注視的目光。

  “瞧,你妹妹來了。”秦郎君忽地說道。

  周六郎忙回頭看去,果然見其後一個女子在兩個丫頭一個小廝的擁簇下緩步而來,另有一個女童快跑在前,身旁奶媽小心跟隨。

  “丹娘,慢點。”幾個姐妹忙喊道。

  陳夫人伸手拉住丹娘。

  “母親,我把程娘子帶來了。”陳丹娘笑道。

  陳夫人笑著贊聲,然後看向走近的程嬌娘。

  程嬌娘低頭施禮。

  陳十八娘也上前來,其他姐妹則好奇的打量她,因為事先已經知道這女子事蹟,大家也沒上前就此招呼。

  “母親,母親,我不進去了,我和程娘子在外邊玩。”陳丹娘迫不及待說道。

  陳夫人沉臉搖頭。

  “不許胡鬧。”她低聲喝道。

  陳丹娘嘟嘴。

  “無妨,是我答應她的。”程嬌娘說道,“我本不愛飲茶,此趟蒙十八娘相邀,正是出來走走的心意,有地可來,有人可伴,甚好甚好。”

  陳夫人還有些猶豫,陳十八娘笑著開口了。

  “母親,娘子既然說了便是如此,隨她心意去吧。”她笑道,一面拉過陳丹娘,“你今年可如願了,又能出來玩,又不會被悶著。”

  陳丹娘高興的笑了,拉住程嬌娘的衣袖。

  “你們進去吧。”程嬌娘說道,再次對陳夫人施禮。

  陳夫人點點頭,有些無奈,又吩咐僕婦丫頭好好跟著。

  “還有我的點心,我的點心。”陳丹娘喊道。

  那邊僕婦抱著一個盒子,笑著給她看,正是程嬌娘讓人送去的點心。

  陳丹娘有吃有玩放心了,拉著程嬌娘便走開。

  “後邊有個放生池,好多好多錦鯉,我們去喂魚。”她高興的說道。

  看著一行人走開,陳夫人搖頭。

  “母親,你放心,丹娘不是無賴蠻橫的頑童,她既然說就是能與之說,而程娘子也不是委屈俯就他人的人,她能應必然也是自己願意應,再者今日普修寺中清淨,閒雜人等不得入,難得遊玩好時機。”陳十八娘笑道,一面挽起母親的胳膊,“她們一大一小,我們母子姐妹,各得其樂才是正好。”

  一席話說的陳夫人笑了。

  “難道你能與她親近。”她說道,抬腳邁步,“原來不似我等庸人。”

  “母親,休要取笑我。”陳十八娘笑著跟上去,“我只是學丹娘赤子之心與她相待罷了。”

  陳家眾人湧湧隨著人潮從側門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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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靈驗

  這座由無數善男信女捐獻供養的名寺院,縱然不是正殿,但二十多丈寬十丈深,數人合抱粗細的兩側殿柱,無一不彰顯氣勢。

  柱子隔開東西兩廂,幽暗光澤磚石地上鋪設將近四百個蒲團,此時已經坐了將近一半,男客在左,女眷在右,井然有序。

  托秦十三的關係,周六郎得以坐在不錯的位置,視線豁朗能夠清晰的看到禪茶的所有儀式,也能看清殿中其他位置上的人。

  那邊陳家的女眷已經齊齊落座,因為尚未開始,都和身旁的熟識的人低聲說笑招呼。

  在陳夫人左右有兩個空位遲遲沒有人坐,但不久之後,便有人從殿外而來,帶著幾分歡喜幾分忐忑坐了過來,其中並沒有那個女子。

  周六郎皺眉。

  嗡嗡的低低喧嘩中,外邊響起禮樂吟經聲,伴著連串的腳步聲,表示禪茶會就要開始了,大殿裡安靜下來。

  這時候便再不允許人進來了。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手鬆開,眉宇間帶著幾分失望。

  來了又不來,做什麼去了?這女子,就不能一刻安生麼?

  一把花瓣飄揚落入池水中,爭食的魚兒立刻湧來,但旋即知道被騙散開。

  陳丹娘咯咯的笑起來,一旁僕婦丫頭小心的守著,免得她抓不穩玉欄杆。

  “我來我來。”金哥兒捏著幾塊事先買好的魚食也跟著扔進去。

  “你看這個,據說是陛下放生的魚呢。”婢女則指著其中魚兒說道。

  池中魚兒滿滿,眼花繚亂,半芹瞪大眼也看不出哪個和哪個有什麼分別。

  “程姐姐。”

  陳丹娘從池邊跑到程嬌娘身前。

  程嬌娘插手而立目光看著一片池水。

  “你是不是不高興?”陳丹娘遲疑一下問道。

  程嬌娘搖頭。

  “沒有,為何如此問?”她問道。

  “母親說你被親人不喜很是可憐…”陳丹娘說道。

  身後的僕婦嚇得瞪眼,忙搶上前。

  “十九娘子,莫要玩笑。夫人,夫人沒有如此說。”她說道。

  母親明明說過,僕婦卻不讓說,雖然年幼但陳丹娘也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我,我是說程姐姐你別怕,我和母親姐姐都喜歡你,他們不要你。我們要你。你不可憐。”她忙補救道。

  這話還不如不說呢,僕婦更惶惶。

  背後議論人,好倒也罷了,壞也無所謂。只是這憐憫最難把握,說的輕了是充作談資,說重了又高高在上,尤其是這種女子,心裡更較常人敏感,表面上麻木,心裡卻十分在意別人背後議論。

  這女子行為乖張,偏又是家裡最看重的人,如果話語衝撞了她。豈不是糟糕。

  早說過不能讓丹娘總是和她在一起。童言到底無忌啊。

  僕婦急的脊背出了一層汗,正要想法子婉轉,那邊程嬌娘已經伸手拉住陳丹娘。

  “我不怕。”她說道,“他們,不是不要我。沒事的。”

  陳丹娘拉著她的手點點頭。

  “那,你也別難過,母親說,什麼都明白的人才最難過。”她接著說道。

  才松了口氣的僕婦差點再次嚇暈過去。

  “我也不難過。”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正因為明白,所以才不難過,這沒什麼可難過的。”

  她轉身拉著陳丹娘邁步。

  池邊走過一條路就是一座佛殿,有十丈的長廊。

  “我傻過,這是事實,被人厭惡,也是人之常情。”她一面說道,“別人對你好,是幸運,別人嫌棄避諱,也不為怪,這世上怎麼可能要人人都喜歡你,但凡有人不喜歡你,你就該怨恨不成?”

  陳丹娘抬頭看她。

  “我表姐就不喜歡我,回外祖母家,她還叫著別的妹妹不和我玩呢,我就恨她。”她噘嘴說道。

  “恨她,她就給你玩了嗎?”程嬌娘問道。

  “沒有。”陳丹娘小大人般歎口氣。

  “所以,無視就好,不如,去和喜歡你的人玩的高興。”程嬌娘說道,“除非她欺負到你。”

  陳丹娘抬頭看她。

  “那欺負到我如何?”她眼睛亮亮問道。

  程嬌娘低頭看她,微微一笑。

  “我不知道。”她說道,“因為我不是你。”

  陳丹娘歪頭。

  “那如果別人欺負你呢?你怎麼辦?”她問道。

  程嬌娘再次一笑。

  “那要看,他們想要怎麼辦。”她說道。

  陳丹娘抓著身前帶的金項圈,一臉糊塗不解。

  她們說這話,已經走到了這偏殿的後門,程嬌娘停下腳看向匾額。

  “這是大慈殿,供奉觀音。”婢女在後說道。

  “我們去看龍女。”陳丹娘說道,丟開不解的話,高興的先一步邁進殿中,一面和程嬌娘回頭說,“……還有滿牆的觀音娘娘,都好看…”

  “是觀音三十二應化圖。”婢女在後低聲解說道。

  程嬌娘邁步進去。

  婢女沖跟過來的半芹和金哥兒擺手。

  “你們自玩去,娘子這裡有我呢。”她說道,“一會兒就在池邊鋪了毯子,把咱們帶來的點心擺好,這院子裡有井水,你們打了用泥爐子燒一燒,讓娘子吃。”

  金哥兒和半芹應聲是,對她的指派沒有絲毫的不服,轉身去了。

  禪茶殿裡,佛樂聲聲,誦經念念。

  所有人都看著正中坐禪結束,開始聖水滌凡的大禪師。

  這距離儀式開始已經過去將近半個時辰,周六郎有些坐不安,他忍不住偶爾向外看一下,直到秦十三用手戳了他一下。

  你幹什麼?

  秦十三用眼神問他。

  沒什麼。

  周六郎用眼神回瞪他。

  秦十三一副看透他的眼神,周六郎移開視線只當沒看到。

  他看著殿中那個老和尚一板一眼的動作,心裡卻想的是程嬌娘既然來了,就一定是在寺廟裡還沒走。要不然也不會來了。

  再不然來了突然又有什麼事所以走了?她能有什麼事?

  有什麼事會如此急著走?

  又囂張又古怪,自來都是給別人惹事,誰還能如何了她?

  周六郎心情複雜。

  可是,這世上誰又生下來就是古怪的?

  他想起姑母,那個女人瘦瘦小小的坐在席墊上,對著他露出軟軟的笑。

  “…子健,姑母這裡有蜜糖吃。快來。”她伸出手說道。

  母親說。姑母屋子裡養著一個傻子,進去了就會變成傻子。

  “我才不吃傻子的東西…”小小的他喊道,掉頭蹬蹬跑了。

  身後沒有人喊叫怒駡,忐忑的他回頭看了一眼。廳堂裡坐著的女人只是看著他依舊軟軟的笑。

  姑母和祖母長得很像,他小時候是跟著祖母睡的,祖母晚上會給他洗腳,還會洗腳的時候捏著他的腳趾頭念小曲。

  大拇哥短二拇哥長…..

  然後他笑祖母也笑,但這種日子很短,很快他就再也沒見過祖母笑,總是看到她哭,人前人後,哭啊哭歎氣。然後人就飛快的瘦下去了。跟姑母更像了。

  父親說,祖母的父親耍的一手好槍,祖母剛嫁過來時,還曾與祖父校場對槍,祖父都有些招架不住呢。

  祖母會騎馬會刷槍。練得好筋骨,本該長命百歲的。

  但姑母死了,她便日日不離藥,拖了幾年,也去了。

  父親和母親說,如果不是那個傻子,姑母和祖母如今定然會活得好好的。

  都是因為那個傻子。

  憑什麼他們周家那麼倒楣就養個傻子?

  難道真是那些閒人私下說祖上殺虐太多的報應?

  周六郎的手攥起來,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這一次不止秦十三,左右前後都有人瞪他。

  周六郎垂目坐好。

  可是,又怎麼怪得了那個傻子。

  誰想當傻子呢…..

  誰願意自己是個傻子呢….

  所以她戒備回避不信她們這些親人,但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就算再重來一次,他們還是會如此做,疏離隔閡是不可避免的。

  過去的無法再改變,只能向前看了。

  秦十三說,要誠心,可是,她肯看到他的誠心嗎?

  再說,又能做什麼才叫誠心呢?

  大殿裡一陣騷動,原來是明海禪師點水散福,在場的人紛紛低頭受禮。

  周六郎也跟著俯身。

  “當初武皇賜真際大師之號,並紫衣加身,便是為了這觀音殿的靈驗。”

  內侍說道,一面指著殿門。

  晉安郡王抬頭看著,神情隨意,又有些意興闌珊。

  “我現在倒想快點吃碗面。”他說道,“這些土石木偶有什麼看的。”

  內侍神情慌張,忙擺手。

  “不可不敬不可不敬。”他低聲說道,一面自己合手,嘀嘀咕咕的念佛。

  晉安郡王瞧的好笑。

  “這土石木偶要是真靈驗,那就圓我的心願。”他笑道,一面信步走過來,邁步上臺階,跨過高高的門檻,邁進殿內,首先入目的便是高大的觀音法像,裝飾得金碧輝煌,目光流轉,耳裡卻傳來咦的一聲。

  是女子的聲音,晉安郡王下意識的看過去,只見觀音法像左側站著一個女子。

  這個女子穿著青色衣衫,髮鬢簡單,也因為有人突然進來而看過來。

  面白如玉,雙目若熾,身形就如同她的神情一般木然而立,無悲無喜,明明視線看過來,卻如同那高高在上的土石木偶一般無視無睹。

  晉安郡王一瞬間停滯呼吸,瞪大眼,不可置信的伸手攥住腰間垂下的玉佩。

  我的天也,菩薩,真的靈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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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19: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笑問

  今日寺中大法會,各殿避人,只有正殿之前才允許百姓圍觀燒香禮佛,能進到這後殿之中的都是為了禪茶會,此時也必然在正殿中安坐參禪。

  像陳丹娘這般喜熱鬧又不喜拘束的童兒卻不多,不過也不是沒有,這世間事本不可定數。

  程嬌娘收回視線繼續看牆上觀音像。

  陳丹娘等人也不以為意,寺中也不可能只讓她們來逛,見殿中有女眷,懂禮守分的人自然會回避。

  只是僕婦和婢女不由多看了這少年幾眼。

  這少年穿著月白衣衫,渾身上下只簡單的掛著塊玉墜,身材瘦高,面如白玉,臉上的笑容明淨。

  整個人站在那裡,就如同一尊白玉,亮亮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也不知誰家的少年。

  那少年抬腳邁步,僕婦和婢女移開視線回避,但腳步聲響沒有走遠反而走近了。

  “喂。”清亮的聲音喊道。

  大家下意識的隨聲看去。

  見那少年沖她們,確切說是衝程嬌娘一笑。

  這,怎麼如此莽撞?

  原來不是個懂禮守分的,婢女以及陳丹娘的僕婦們都忙站過來擋住。

  程嬌娘聞聲從牆壁上收回視線再次看過來。

  這個女人的神情一如既往,見了狼群也是如此,見了人也是如此。

  她的年紀比自己還小,又是閨閣女子,怎麼能養成這樣鎮定從容,處驚不變的性子?

  不知道,她受驚的時候是什麼樣?或者,她會有受驚的時候嗎?

  你看,就像現在,自己這樣盯著她看。她的神情一點也沒變。

  明明眼睛很大,但看人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是在瞪人….

  就算再能掩飾,人要是受驚,眼睛也會變化的,但她的沒有,那次突然掀了她的兜帽的時候,也沒有。

  就那樣木然不動。

  她見到陌生人都是這樣嗎?不過。也許。自己也不算陌生人了吧。

  少年嘴邊的笑便忍不住散開。

  “嗨,原來你也在這裡。”他說道。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婢女和僕婦忍不住神情微怔,如今京中的登徒子們都如此搭訕了嗎?

  程嬌娘看著他點點頭。算是見禮。

  “是。”她說道。

  莫非是認識?

  婢女心中驚訝,看著程嬌娘,又看眼前的少年公子,這一看,果然似是在哪裡見過一般…….

  “程姐姐。”陳丹娘轉過身,看看晉安郡王,又看程嬌娘,“你認得?”

  孩童不藏話,想知道什麼就問什麼。

  “見過一面。”程嬌娘說道。

  她還記得自己!

  晉安郡王臉上笑意更濃。

  “你姓程啊。”他說道。一面又帶著幾分恍然。“哦,那個宅子果然是你的。”

  說話又是沒頭沒尾的。

  “是,那個陳家的宅子已經是我的了。”程嬌娘答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笑。

  “我說見你進去了,去問卻不是陳家的。”他說道,“嚇死我了。還以為找錯人了。”

  婢女僕婦都聽得一頭霧水怔怔,但看這二人卻是都明白對方在說什麼。

  婢女怔怔看了一刻,哦的一聲,有些失態的伸手指著他。

  “哦,哦,是你,是你。”她終於認出來喊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沖她伸出手在唇邊噓聲。

  果然是認識的,陳丹娘的僕婦稍微鬆口氣。

  只是到底是孤男寡女的,說兩句打個招呼也就好了,還是莫要多說。

  她正思付該怎麼說,程嬌娘已經拉著陳丹娘邁步。

  “哎,你去哪?”晉安郡王忙問道。

  “走啊。”程嬌娘側頭看他說道。

  “怎麼就走啊?”晉安郡王笑問道。

  “看完了啊。”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愕然,旋即又笑了。

  沒錯,看完了這大慈殿,自然是要走了。

  程嬌娘拉著陳丹娘邁出大慈殿。

  “我們去看靈塔。”陳丹娘喊道,高興的加快腳步。

  婢女僕婦忙跟隨,身後晉安郡王當然也跟隨。

  “這位公子。”婢女停下腳,轉過身豎眉,“你別跟著我們。”

  晉安郡王笑吟吟。

  “我沒跟著你們啊。”他說道,“我去看靈塔。”

  婢女瞪眼。

  “我們看完你再去。”她說道。

  晉安郡王笑著點點頭。

  “好啊。”他毫不猶豫的說道。

  這人最是登徒子,曾敢當眾掀娘子的兜帽,他的話怎能信。

  “你家娘子走遠了。”晉安郡王笑吟吟的伸手一指提醒道。

  婢女忙回頭看了眼,果然見程嬌娘她們已經走開了。

  自從跟了娘子,不是,自從跟了老太爺,她就一直行止輕鬆自在,凡事都能應對自如,偏在這個登徒子前有些失了從容。

  婢女回頭瞪了晉安郡王一眼,忙跟去了。

  “這丫頭真是膽大。”內侍說道。

  “見過狼群的人膽子自然不會小。”晉安郡王笑道,又補充一句,“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伴當。”

  總之這都是那娘子的好。

  內侍不由心裡笑,這話也要說出來。

  “是,怪不得奴婢我總是被人誇讚呢。”他笑嘻嘻說道。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

  內侍看著那遠去的主僕,忍不住合手。

  “殿下,真的靈驗了?”他問道。

  真的靈驗了!

  晉安郡王重重的點頭。

  “真的靈驗了。”他說道。

  真的靈驗了!

  找到她了,找到她了,竟然這麼容易就找到了!兜兜轉轉欲見不能欲找無跡,沒想到一抬頭就這樣落在眼前了!

  晉安郡王抬腳大步跟去。

  陳丹娘圍著塔轉了好幾圈了,身旁的僕婦引著她一面念念叨叨要怎麼樣許願,又不忘提醒不要胡亂許願。

  “我為爹爹母親爺爺祈福成嗎?”陳丹娘問道。

  “這個可以這個可以。”僕婦笑道。

  “程姐姐,你也來祈福許願。”陳丹娘招手喊道。

  一旁立著看石塔的程嬌娘沖她含笑搖搖頭。

  “程娘子是真人門下,不會在佛前祈福許願的。”僕婦低聲對陳丹娘說道。

  道祖門下弟子,怎會佛前叩拜。

  程嬌娘只是一笑,沒有說話,繼續抬頭看著石塔,塔高七層,垂著銅鈴,春風吹過,發出清脆的響聲。

  婢女既沒有轉塔,也沒有隨著程嬌娘賞塔,而是不安的向後看,果然那登徒子慢悠悠的晃過來了。

  “這塔初造時向西北而斜。”晉安郡王聽到了,便接過話笑說道。

  “……當時有人質問,大工說百年之後便自當正。”婢女也忙接過話急急對程嬌娘說道,一面挽著程嬌娘的胳膊向一旁走開幾步。

  “…明年便足夠一百年,娘子看此時就已經差不多正了。”晉安郡王笑著跟上,拔高聲音說道。

  “我們都不是瞎子,看得到。”婢女氣瞪眼回頭說道。

  程嬌娘也看過來,晉安郡王沖她嘻嘻一笑,程嬌娘轉開視線再次看塔。

  婢女鬆口氣,拋來一個誰理會你的眼神。

  晉安郡王卻是依舊笑吟吟。

  “是吧?”他還揚聲問道。

  程嬌娘收回視線看向他。

  “是。”她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笑意更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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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19: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閒談

  高大的柏樹上,一隻烏鴉嘎嘎叫著飛走了。

  晉安郡王看著隨風而動的柏樹。

  “你來京城這麼久,第一次來這裡嗎?”他問道。

  “是。”程嬌娘答道。

  婢女站在程嬌娘身側,擋著那晉安郡王,只恨自己個子矮,比的這少年吧,也比不得程嬌娘。

  她恍惚記得以前自己要比程嬌娘高一些的,好像過了年,娘子就長個子了…

  那衣裳也該做新的了……

  “我比你強,我這是第二次來了。”晉安郡王笑道。

  程嬌娘沒有說話。

  “據說這個柏樹是漢時的。”晉安郡王說道,伸手指著一棵。

  程嬌娘隨著看去。

  樹幹虯勁,枝椏蒼翠。

  “我現在倒有些後悔只來過一次了。”晉安郡王又笑道。

  程嬌娘看他。

  “上次我來的時候,嫌那和尚囉嗦,沒聽他講完就趕走了他,如果我多來幾次,多聽些囉嗦,今日就多些故事講。”晉安郡王笑道。

  “不敢勞公子費心。”婢女咳了聲說道,踮腳挪了兩步,擋住他的視線,“要聽故事,我能給娘子講。”

  晉安郡王輕輕鬆松的前邁一步。

  “你的故事是你的,我的事我的,不一樣。”他看著程嬌娘含笑說道。

  婢女咬牙,乾脆也跟著再邁步。

  正打著無聊的機鋒,那邊陳丹娘轉完了佛塔。

  “我餓了。”她說道,對玩樂賞景興趣頓消,“我的點心呢?”

  “都留給半芹和金哥兒了,他們還燒了水,我們還去放生池邊吃可好?”婢女高興的忙說道。

  陳丹娘點頭。

  “吃不完還能拿來喂魚,也讓魚兒嘗嘗程姐姐做的好點心。”她拍手喊道。

  半芹將墊子平整的鋪好,抬頭見那邊金哥兒舉著不知哪裡撿來的樹枝正在池水裡攪。

  “不許頑皮。”她忙喊道。

  金哥兒嘿嘿笑著扔下樹枝。

  “娘子來了。”他抬頭看了眼,忙喊道。

  陳丹娘由僕婦拉著擦手。半芹也給程嬌娘遞上溫熱的手巾。

  “半芹姐姐。”金哥兒喊道。

  半芹忍不住看過去,見金哥兒正圍著婢女左右看。

  “你慌張的做什麼?被狗追咬了?”他問道。

  話音才落,婢女就忙阻止,卻還是晚了一步。

  從長廊裡轉過來的內侍頓時沉臉。

  “大膽!”他喝道,動了真怒。聲音略高亢。

  金哥兒被嚇的有些怔怔。這邊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能進這等地方,雖然穿著打扮沒什麼特別,但言談舉止也能看出這少年非是一般人家。

  爭搶言語倒也罷了。但如果真的開口罵,只怕要惹些事端。

  婢女心內不安,面上卻不改,這時候只能裝蠻橫了,無知者無罪,轉身看向那內侍。

  “從來沒見過自己急著跳出來擔名挨駡的,到底誰大膽?誰無禮?”她豎眉說道。

  那內侍哼了聲。

  “這寺院又不是你們的,再說,有些人能無禮。但有些人卻罵不得。”他慢慢說道。

  氣氛陡然有些緊張。

  “是啊。”晉安郡王說道,抬腳踹了那內侍一下,“人家都沒說什麼,好好的你非要罵我做什麼!你才是狗呢!”

  內侍被踹的前走了幾步,立刻換上委屈的笑稱罪。

  氣氛緩和下來。

  金哥兒完全不知怎麼了怔怔一刻撓撓頭退到一邊去了,半芹收拾了程嬌娘的手巾也退下了。

  婢女沒有再說話。扶著程嬌娘坐下。

  陳丹娘對這乍緊乍緩的氣氛沒有察覺,她由僕婦丫頭伺候著擦拭了手,坐下來打開盒子拿起一塊米糕大口吃。

  晉安郡王自然跟過來,帶著幾分輕鬆隨意的站在一旁的欄杆前看池中的魚兒。

  “你跟陳家是親戚?”他一面問道。

  “我姓程。”程嬌娘說道。

  姓程…

  晉安郡王默念,忽的哦了聲。

  “哈。”他轉過身笑。“原來那個程娘子,是你!”

  路遇時從南而來,又有陳家人相伴,行色匆匆要不然不會趕夜路,再算時間,陳家的宅子贈賣……

  那個起死回生逼的李太醫躲避宮中的程娘子原來是她。

  他不由再次審視這個女子。

  神情木然,無視無睹,小小年紀,卻似乎沒有任何怕的事。

  不是無知無畏,是胸有成竹而淡然嗎?

  “你這麼厲害啊?”晉安郡王不由向前幾步,帶著好奇問道。

  “程姐姐當然厲害。”陳丹娘說道,“程姐姐最厲害。”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

  “是,是,很厲害。”他笑著點頭說道。

  陳丹娘不理會他,衝程嬌娘揚起手裡的點心。

  “我最喜歡這個。”她說道。

  小小孩童亮紅衣衫白胖的手裡抓著一塊青綠色的糕點,看上去格外的香甜。

  “我也餓了。”晉安郡王說道。

  陳丹娘立刻護著點心盒子,警惕的看著這個想要要嘴吃的人。

  一旁的僕婦神色不安欲言又止。

  要嘴吃?這麼大的人又不是小孩子,要什麼嘴吃,不過是客套搭訕而已。

  這些少年男女的把戲誰不知道。

  只是這程娘子不是她家的人,而且這個少年也是這娘子認識的,她著實不好開口說話。

  婢女瞪眼看著這少年,氣的要發抖。

  “你….”她張口要喊。

  “我早上沒吃飯。”晉安郡王打斷她說道,“原本趕來這裡吃素面的,現在看這小娘子吃得如此香,我真餓的等不及了。”

  “真的餓了,那就吃吧。”程嬌娘說道。

  婢女聞言氣鼓鼓的閉上嘴。

  陳丹娘噘嘴。

  “我只有三個了!”她喊道。

  “我一會兒請你吃素面。”晉安郡王笑道,伸出一根手指,“換你一個可好?”

  “我才不要吃素面,我要吃肉面。”陳丹娘說道。

  “我這裡還有。”程嬌娘說道。

  陳丹娘便放心了,再不猶豫將點心盒子推過來。

  “那給你一個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果然走近幾步,拂袖彎身從中撿起一個,放入口中。

  “多謝你。”他笑道,看著陳丹娘,“今天我生辰,謝你送我吃。”

  陳丹娘哦了聲。

  生辰對於孩子們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不過因為年幼,也為了寓意好養活,從來不會大操大辦,但爹娘姐妹送個禮物,聚在一起吃頓好家宴還是必須的。

  “你生辰為什麼不在家吃飯?你爹娘怎讓你出來玩?”她問道。

  “十九娘子。”僕婦低聲喝道,一面在後伸手乾脆抱她起來,“十九娘子,我們去看看夫人出來沒。”

  她說道,一面看程嬌娘。

  她的意思自然也是提醒程嬌娘。

  程嬌娘坐著慢慢的喝完水,然後將一旁半芹帶來的點心匣子推過來。

  “如此,都送你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推過來的匣子笑了。

  “那多謝了。”他說道,沒有客氣伸手拿起,一面將手裡的放進嘴裡一口吃完,又伸手從這個匣子裡拿出一塊,慢慢的吃起來。

  看來真是餓了….

  真沒羞臊說得出口要嘴吃,便宜這個登徒子了!

  娘子一向好脾氣,只要不緊逼挑釁,只要不惡意昭昭。

  她雖然不會說笑討喜,但也從來不主動惡語毒言,相反性子隨和坦然,再好說話不過。

  婢女氣呼呼鼓腮,娘子就是脾氣太好了!

  “時候也差不多了,我們去看看吧。”程嬌娘起身說道。

  陳丹娘的僕婦松了口氣,婢女也鬆口氣,忙擺手讓半芹金哥兒收拾東西。

  “現在禪茶會還散不了,殿前可等不到裡面的人出來。”晉安郡王手裡抱著點心匣子說道。

  神情自然,絲毫看不出僕婦聽在耳內的那種揭示她們故意找藉口離開的嘲諷。

  “我知道。”程嬌娘說道,抬眼看向前方,“我要看的不是裡面的人。”

  徐棒槌蹲下來煽動爐火,那邊鮮花香果間擺上一張空著的桌案,看起來格外的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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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看誰

  四周圍著的香客漸漸從正殿裡轉來視線。

  “是做什麼的?”

  “怎麼在這裡擺鍋造飯?”

  “是來獻素齋供奉的?”

  “供奉素齋不是都在門口以及甬路兩旁嗎?擺著給誰看啊?”

  “廢話,當然是給佛祖看。”

  “你才廢話,佛祖能給他幾個錢,衣食父母是圍觀之眾。”

  “就是,就是,這人傻了不成?”

  “傻倒不一定,應該是沒錢,瞧瞧人家神仙居,門前大素鍋已經熱起來了,那才叫值得的供奉呢!”

  說聲笑聲漸起,在肅穆的佛禮樂聲中嗡嗡。

  熱騰騰的精銅大鍋骨湯翻滾,在日光下如同祭祀的銅鼎,一個個銀盤中擺放的鮮菜被四五個店夥計逐一倒入鍋中。

  香氣四溢。

  為了爭看禪茶會熱鬧,民眾多是夜裡就趕來,到現在都又冷又餓,這香味散開,引得人群騷動叫好聲連連。

  竇七帶著幾分得意站在人後。

  “咱們這鮮活的供奉,可比那些死物要吸引人的多。”他說道,一面看左右。

  那裡擺著長幾案,其上玲琅滿目各色菜肴糕點鮮果,不過長長的甬路上,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吸引到他這裡來。

  “佛前供奉,佛祖享用賜福後,我們神仙居將過路神仙分與眾生。”

  掌櫃的站在一旁,大聲的喊道。

  這話引得現場哄亂,所有人都向前湧來,高舉著手。

  神仙居,神仙居。

  亂哄哄的高喊著,引得越來越多的人。

  手臂長的勺子銅筷子在鍋中攪渾,讓現場如同鍋中一般沸騰。

  正殿裡當第一碗煎茶被奉于黃紗垂簾後的大皇子之後,伴著十幾個僧人隨著禮樂的走動,明海禪師煎茶被逐一分下去。

  在座的人都虔誠的捧過,施禮拜謝。

  禮樂聲停。眾人起身先恭送皇子,待皇子儀仗離開,禪茶會宣告結束,大殿裡變得氣氛輕鬆了些。

  而外邊的喧鬧聲也傳了進來,不過年年如此。眾人也不以為意。

  大家起身退出大殿。好讓等候的普通民眾進殿參拜。

  明海禪師走在其中,被熟識的人擁簇著,一面說笑一面邁出殿門。

  殿前人並不多。一眼看去黑壓壓的擠在甬路盡頭的門前。

  “今日那邊倒是好熱鬧。”

  “今年有什麼新奇供奉麼?”

  出來的人也都笑道,向那邊看去紛紛詢問。

  “是神仙居。”

  “神仙居供奉大素鍋,一次可供百人食。”

  話語很快傳來,引得大家不由駐足觀看。

  “這神仙居的過路神仙的確不錯。”

  “那今日飲茶後去那裡小座一刻可好?”

  聽著四周的說笑,人後站著的一個青布衣衫男子微微一笑。

  “校理大人,可有興趣同去?”有人轉頭問他。

  男人含笑搖頭。

  “多謝多謝,家中有事,家中有事。”他笑道,拱手告退了。

  看著男人從一旁而去。幾個人互相笑了笑。

  “劉校理很少在外吃喝,聽說他家都私下都要奉行鹹魚下飯了。”有人笑道。

  “哪裡就窮成那樣。”有人撇嘴說道。

  “你看他身上那件衣裳,都穿了十幾年了吧,但凡有個見人的要緊場合,就是這一件。”也有人哈哈笑道。

  這邊談笑,那邊明海禪師跟周圍的人施禮告退。才要邁步,便被人拉住。

  “老和尚。”陳老太爺說道,“今日你這裡素齋還不少,你瞧這裡還有一個。”

  明海禪師哈哈笑了,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陳老太爺。這才順著他所指看去。

  殿門前臺階下,一張幾案旁站著一個男人,正彎腰伸手在一個大碗裡。

  因為圍觀的人都去搶著分食,越發顯得他孤零零獨立。

  “這是?”明海禪師微微垂了垂視線問道。

  簡簡單單的兩字,對有時候有些場合來說,價值堪比千金,甚至千金難求。

  已經退到路邊的吳掌櫃深吸一口氣,一抖衣衫邁步出來。

  “某,太平居,特來向佛祖獻誠心。”他說道。

  明海禪師面色含笑卻是沒有再說話,視線也沒有再投過來。

  一旁陳老太爺輕咳一聲,邁上前一步。

  “做的什麼啊?”他問道。

  “素心一味。”吳掌櫃說道。

  因為明海禪師的停留,其他人也停下,有人不屑有人好奇的看過來。

  “什麼東西?”有人問道。

  他開口,陳老太爺便也不說話了,站著也帶著幾分好奇看。

  “是豆腐宴。”吳掌櫃說道。

  豆腐宴?

  這個新奇的詞彙傳來,便引得更多人開口詢問。

  “說不清,請看吧。”吳掌櫃說道,站開一步。

  一個人二個人更多的人站過來,從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過來。

  水碗中,一塊白嫩之物正在那男人的手中漸漸漸漸分化絲漫而開,一個奇怪的圖漸漸顯形。

  圍觀的人不由都靠近幾步。

  “我知道豆腐。”有人說道,“渭州有道觀售賣,只是,白嫩軟滑味澀,怎能雕刻成形?”

  越來越多的人上前,陳老太爺反而和明海禪師反而被擠到一邊,也不用他們說話,其他人嗡嗡各種詢問。

  “這就是豆腐。”丫頭說道,從一旁的擔子中拿出一塊給眾人展示。

  “啊呀這麼軟!”一個婦人伸手捏了下,驚訝說道。

  丫頭點點頭,往前遞了遞。

  “是豆子做的,全素的,婦人嘗嘗。”她說道。

  “現在就能吃?”婦人問道。

  “是,生熟都能吃。”丫頭說道。

  婦人遲疑一下,旁邊一個少年先伸出手。

  “我來嘗嘗。”他說道,捏起一塊放入口中,略一嘗嗯嗯點頭,“不錯。不錯,哪裡酸澀,好,好。”

  便有人又來嘗,說話聲議論聲越發的喧鬧。

  李大勺站在幾案前。對這一切絲毫不察。他穩穩的彎身操持手中的刀子,不時的更換手中的刀子。

  大家的視線漸漸的集中到他的身上。

  “快看,是法螺。”有人低聲喊道。

  “我的天啊。真的是啊。”

  “不對,還有蓮花、寶瓶!”

  更多的人圍過來,發出低呼。

  看著那絲絲散開的豆腐,看著那男人比女子繡花還要靈活的手,漸漸的不再說話屏起呼吸,錯眼不眨的看著水碗中的豆腐。

  “她要看的,是這個人?”

  晉安郡王問道。

  此時他站在殿側廊下,負手看向這邊濟濟未散的人群,目光又落在幾丈外左前方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邊有兩個婢女並一個小廝陪著。也看向那邊的人群,日光下爍爍看不清她的神情。

  “常亮,你去看看,有什麼好看的?”晉安郡王說道。

  內侍應聲是,忙舉步過去,好容易從臺階上的人群裡擠進去。居高臨下一眼便看到幾案上水碗裡一隻金魚擺尾欲飛。

  “啊呀!”他失聲喊道。

  旁邊立刻無數視線飛來。

  內侍自己也忙掩住嘴,再次看向場中。

  那個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人幾乎是在眨眼間就又換了一把刀子,輕飄飄的幾下,金魚的旁邊僅剩不多的豆腐上又開始分離出圖。

  現場再不聞人聲,似乎連呼吸都停滯了。

  “快去看看!殿前有好熱鬧!”

  有人大聲喊道。

  一個傳一個。人群很快轉過來。

  “看什麼?”

  “殿前有人在獻供奉!”

  “哪有什麼好看的?”

  “又是吃的!現做的!”

  此言一出,才因為吃了一碗過路神仙而腸胃熨帖,胃口大開的眾人頓時熱鬧起來。

  “快去看看,又有人發吃的了!”

  呼啦啦的潮水般的人湧去了,轉眼神仙居的幾案前走的乾乾淨淨,只留一地的碗筷。

  竇七氣的鼻子都歪了。

  “真他娘的不要臉!都跟我學!”他伸手指著不由破口大駡,一面抬腳就走,“我去看看是哪個!”

  人潮湧來的時候,殿前也爆發一陣歡呼。

  男人後退一步,彎了許久的腰似乎直不起來了,他低著頭看著眼前的豆腐大碗,原本方方正正的豆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輪、羅、傘、蓋、花、罐、魚、長各自鮮明又相依相偎錯落有致。

  四周驚歎聲連連而起,湧湧向前細觀。

  李大勺滿布紅絲的眼中漸漸蒙上一層霧氣。

  成了,成了….

  而另一邊丫頭面前的蓋碗裡蒸燉的豆腐也擺出來,另鍋烹製好的湯汁慢慢的沿著碗邊注入,香氣蒸汽四溢,襯的幾案雲霧繚繞。

  “還請佛祖笑納。”

  吳掌櫃上前一步,沖著正殿施禮喊道。

  人群頓時讓開,將莊嚴的佛殿展示在他們面前,現場響起低低的吟佛聲。

  明海禪師慢慢的走向前,他站在臺階前,看著幾案唯一擺放著的闊碗,看著其中浮於碗中的佛門八寶。

  “阿彌陀佛。”他合手念道,微微低頭,再抬頭,看向臺階下的男人,“這位施主,請捧供奉跟老衲來。”

  人潮湧過來的時候,就看到空空的幾案。

  “吃的呢?”有人亂亂的問道,用力的嗅了嗅,四周似乎還彌散著香氣。

  “什麼吃的?”臺階上還未散去的貴人們有些不悅的轉頭說道,“那是給佛祖的供奉!”

  給佛祖的?那些不能吃的都是給佛祖的,能吃的不是一向都是給人的嗎?

  “那人做的供奉,被明海禪師請去佛前了!”

  有人說道一面伸手向前指。

  人群看去,臺階上,明海禪師後果然跟著一個男人,男人身形普通,還有些微微的佝僂,但雙手捧著一個碗,走的腳步穩穩,在其後還有一個女子捧著一個盤子跟著

  “聽說是用豆腐做了什麼!”

  “豆腐是什麼?”

  大家目光追隨著那男人的背影,在威嚴的佛殿襯托下,再普通不過的身形竟然顯得有些莊重高大。

  “能讓明海禪師另眼相看邀請,真是好厲害!這人是誰?”眾人紛紛詢問道。

  “李大勺!”

  答聲從人後傳來,有人回過頭,看到跟過來的竇七站在後邊,張大嘴不可置信的看著已經隨著明海禪師就要邁入大殿的男人。

  李大勺!

  那個慫貨!那個慫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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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痊癒

  李大勺!

  李大勺是諢號。

  竇七甚至不知道他的本名叫什麼。

  也沒必要知道,一個毫不起眼的廚子而已。

  印象裡這個男人就是窩在廚房裡,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做著那些重複的誰也會做的飯菜,拿著幾年不變的工錢,從學徒起開始十幾年從來沒有間斷過。

  其實就算他幾日不來,竇七覺得對於大家來說也沒什麼區別,甚至都沒人能想起廚房裡還有他這個人。

  就這樣一個人,爺爺竟然要把醉鳳樓的分紅給他,讓這樣一個人,竟然子孫永世分走他們竇家的銀錢。

  就這樣一個人,憑什麼!

  爺爺是念舊的人,年紀大了就心腸軟,卻忘了生意就是生意,所以他拿到醉鳳樓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庸庸可有可無的人都趕走。

  這個慫貨走的時候,還哭呢,跪倒自己面前哭,說只要一口飯不要工錢也行,真是丟人死了。

  後來聽說病的要死了,怎麼又痊癒了?竟然還能站上檯面了!

  “李大勺?”前邊有人聽到了回頭,帶著幾分好奇問道,“你認得?他是什麼人?好厲害啊!”

  好厲害!好厲害!

  竇七面色鐵青。

  “他怎麼厲害了?”他問道。

  這人沒有回答,另一人轉過頭開口了。

  “你沒瞧見?方才,他在一個碗裡雕刻出佛門八寶!”他說道,激動的比手畫腳。一面帶著得意,“誰讓你們跑得慢,我來時剛剛趕上看到,然後就被端走了….”

  “八寶誰不會雕?”竇七咬牙說道。

  “人家是用豆腐雕的,別人會嗎?”又有人說道,聲音更大,“豆腐。你見到豆腐了嗎?你見過豆腐嗎?”

  豆腐?

  是什麼?

  竇七的視線向前看去,那個慫貨的背影已經看不到了。

  “是哪家獻的供奉?”

  “是太平居。”

  “太平居是哪裡的?怎麼沒聽過?”

  “是啊,不是來供奉的嗎?怎麼不等大家都知道看到再走啊?連個幌子也沒打著。”

  “就這一味嗎?沒有別的了嗎?我們都還沒看到呢,嘗到不嘗到的不奢求了,哪怕看一看也好嘛。”

  “得了吧。人家是特意供奉佛祖的,又不是讓我們看的,誰想看就能看到,誰想吃就能吃到的,那算什麼稀罕。”

  誰想看就能看到,誰想吃就能吃到的。就是算不得稀罕嗎?

  竇七面色越發的鐵青。

  剛才是誰喊著搶著要他們神仙居的大素鍋的,這群放下碗就罵娘的東西們!

  “竇爺。”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竇七看過去,見吳掌櫃沖自己含笑施禮。

  “您忙完了?我們也忙完了。這就走了。”他說道,不待竇七回話,就轉身走,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麼。回頭沖竇七一笑,再次拱手,“哦對了,竇爺,恭喜發財。”

  竇七從來沒覺得有人會笑的讓人這樣不舒服,他站在原地面色鐵青被人群湧的東搖西晃。

  內侍站定在晉安郡王身旁,又是說又是笑。

  “…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他說道。眼睛笑的彎彎,一面舔了舔嘴唇,“還有,那盤蒸豆腐,澆上湯汁,看上去就好吃得很,只是可惜吃不到…”

  晉安郡王瞪眼。

  “我讓你去看人,誰讓你看吃的?”他說道。

  內侍嘻嘻哈哈的笑了。

  “人啊,人長得不好看,跟殿下不能比。”他說道。

  晉安郡王哼了聲。

  “男兒誰比那個好看不好看。”他說道,“休得胡說。”

  他說著話視線看向另一邊。

  那女子已經被許多女子圍住,其中還有一個熟人。

  晉安郡王忙轉身,掩在廊柱後。

  “姐姐你看什麼?”陳丹娘問道,拉了拉陳十八娘的衣袖。

  陳十八娘收回視線,眉頭微微皺了皺。

  “我好像….”她說道,話說一半又停下,挽起程嬌娘的手,“沒事,玩了半日累了吧?母親已經定了素齋,我們快去吧。”

  “素齋?”陳丹娘說道,想左右晃頭看去,“有個人說請我吃素面呢,人呢?”

  陳夫人落後幾步,聽僕婦耳語幾句。

  “是認識的?”她低聲問道。

  僕婦點頭。

  “聽說話是認識的。”她說道。

  陳夫人沉吟一刻,看向前方走在女兒們中的程嬌娘。

  雖然特意穿了自己送她的春衫,但在一群豆蔻少女中,這女子的背影還是顯得孤寂,或許是那瘦削的身形,又或者是那端正挺直的姿態。

  “你瞧著,是什麼人?”她又問道。

  “那少年公子與娘子年紀相仿,或者大一兩歲,相貌俊美,形容悠閒,雖然看似舉止大膽,但卻也有分寸,對娘子並無褻瀆輕浮不敬。”僕婦一面想一面認真說道,遲疑一下,又笑了笑,“而且,見到娘子,他很歡喜。”

  陳夫人嗯了聲點點頭。

  “只要不失禮就好。”她說道,歎口氣,“如果有失禮的,你們待娘子不可以他人事不便管為由,就把她當我們自己家的女兒,萬事要護著她。”

  僕婦忙應聲是。

  “但願這孩子,能有個好姻緣。”陳夫人說道,再次看向前方的程嬌娘。

  而與此同時,張老太爺正被自己的孫子張成拍打著胳膊。

  “爺爺,爺爺,那就是太平居,那就是太平居做出來!”他連聲激動的喊道。

  張老太爺站開幾步。

  “我還沒老的聽不到。”他說道,瞪了孫子一眼,一面站好身子。方才人群湧湧擠得他有些狼狽。

  這女子,就會搞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

  “爺爺,爺爺,半芹不是說太平居的主人也來了嗎?你幫我引薦下。”張成說道,一面帶著幾分激動左右看,“京城如此好,我有點捨不得走了。”

  張老太爺也左右看。眉頭微皺。

  現場禪茶會的人散去,民眾們湧了過來,烏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根本就認不出誰是誰。

  “方才大殿裡怎麼沒看到她?”他自言自語說道。

  晉安郡王踏入宮門的時候已經到了午後。

  宮女內侍們施禮迎接,看著少年一陣風的過去。

  “殿下如此高興。”一個宮女笑道,側頭看殿門。

  “只要出去玩。殿下都是高興。”另一個笑道,又搖頭,“只是對功課不上心,太后知道了,又該上愁了。”

  一路始終拿在手裡的匣子被放在地上,晉安郡王帶著笑意坐好。

  內侍也在一旁跪坐下來。看看匣子,又看看晉安郡王。

  “殿下。”他忍不住說道,“好看嗎?”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抬腳踹他。

  “自然好看。”他說道,一面吐口氣,再次微微一笑,指著匣子。“你看,是送我的生辰禮。”

  他在我的二字上加重語氣。

  也許那女子只是隨口答話而已,殿下竟然這麼高興,不過,殿下竟然對這女子說出今日是自己的生辰這樣的話。

  殿下是寂寞太久了吧。

  不過更讓他驚訝的是,說者那樣自在,聽者也毫無忐忑。按照郡王的說法,此次是二人第二次見面吧,竟然如同積年舊友一般自在言談?是因為同經歷過生死劫嗎?

  “那孩子說,這是她親手做的。”晉安郡王接著說道。

  內侍回過神笑著點頭。

  “是,是,恭祝殿下。”他俯身施禮說道。

  晉安郡王打開匣子,看著其中剩下的三塊糕點。

  “我記得,小時侯母親也給我做過這個。”他忽的說道。

  內侍面皮哆嗦一下,神情有些複雜。

  “那,不知味道吃起來,是不是一樣。”他強笑說道,“殿下快嘗嘗。”

  晉安郡王看著點心沒有動,沉默一刻。

  “或許大概吧,點心都這樣,也不一定一樣,至於味道,我早忘了。”他說道,然後笑起來。

  內侍低下頭沒有說話。

  門外響起腳步聲。

  “殿下,陛下和娘娘讓人送來您的生辰禮。”

  晉安郡王將匣子蓋上推到幾案下,轉身沖外俯首。

  門已經拉開,四個內侍捧著託盤含笑而入,其上擺滿了金玉錦緞筆墨紙硯,明晃晃亮晶晶沉甸甸。

  “陛下賜文房四寶一套,玉腰帶一條。”

  “太后娘娘賜金平脫瑪瑙盤一對,蓋碗一具。”

  “皇后娘娘賜南海寶珠十二件。”

  “賢妃娘娘…”

  晉安郡王抬起頭,笑意滿臉,再次正身之後大禮參拜。

  “臣,謝隆恩。”他高聲唱諾。

  太平居裡,李大勺跪坐俯身。

  “謝娘子大恩。”他說道。

  伏頭在地未起,男人的聲音鼻音悶悶。

  “謝我做什麼,豆腐又不是我雕的。”程嬌娘說道。

  李大勺依舊沒有抬頭。

  他想到似乎很久以前,他也這樣跪著伏在一個人的面前,哀求不要被趕走,哀求留下自己一條生路。

  他從十歲就跟著師父學徒,一直到二十八歲,除了當廚子別的什麼都不會,他可以不要竇老太爺給的紅利,可以再少要一些工錢,只要不趕他走。

  他不會說話,只會砰砰的叩頭。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東家,求求東家。

  李大勺伏在地上,貼著臉的袖子上漸漸濡濕。

  可是他的哀求沒有用,他還是被趕走了,沒用了,成了廢物了,病的要死了,賣了牛賣了地,又要賣媳婦的嫁妝田,老娘又老又傻,媳婦老實病弱,孩子還小,等他一死,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都已經看到了。

  先是地賣光,再後來是房子賣掉,然後媳婦會被娘家逼著改嫁,孩子或者餓死,或者被賣掉,老娘餓死在野外,運氣好的話村鄰會用一張破席捲著埋了,運氣不好的話,就填了野狗的肚子。

  一開始村裡的人會閒談感歎這一家人的可憐,用不了多久就沒人再談起了,再然後他們這一家人就會被人忘記,就好像從來沒有在世間存在過一般。

  不管哪種結局,都不會有今日他這樣的結局。

  他端著自己做的菜,跟著享受皇家供奉的大和尚,在那麼多人的注視下,一步一步的走進佛殿,伴著大和尚的禮佛,親手將自己做的菜,擺到了金碧輝煌的佛像前。

  他李大勺,做的,菜!

  他李大勺,終於,像個人了!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他微微抬頭,眼角的餘光看到看到坐在側邊的婢女。

  “這位大哥,我請了個大夫給你瞧病。”

  昏暗的等死的屋子裡,他的耳邊響起清脆的聲音。

  “大夫給你看了病,你很快就好了,別擔心。”

  李大勺抬頭看著面前端坐的女子。

  “娘子,多謝,您給小的,治病。”他說道,再次伏頭,聲音哽咽,“小的如今,痊癒了。”

  不只是治了他的病,還治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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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近觀

  春雨連連幾日後,天地之間滿目凝綠。

  雨後有些泥濘的路並沒有擋住人們來往,一輛馬車疾馳而過,濺起泥水,引來一片罵聲。

  穿著褐色隱花的綢布直裰騎在驢上的男人也跟著急躲,但還是腳面上被濺上泥點。

  他低聲罵了句,催驢走出大路,看向不遠處立著的食肆。

  高高的旗杆上彩旗隨風翻動,其上金繡的太平居三字若隱若現。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食肆前停著幾輛車馬,透過卷起的竹簾,可以看到裡面散座四五人。

  這可算不上生意興隆啊。

  不過廳內座位不滿,廳門外卻還站著好些人。

  男人走近,看著門前砌磚,擺著長凳,另有幾案擺著茶水乾果。

  他微微皺眉,這是做什麼用?

  男人下馬,便有一個負責車馬的夥計接過來。

  “客官,裡面請…”他熱情的揚手說道。

  男人尚未答話,這邊門前的人中爆發出一陣笑。

  “…四維兄說的妙,說的妙…”

  然後便有人喊店家。

  廳內站著的一個店夥計忙過來。

  “給你們掌櫃的說一說,把這字移到廳中吧,如此風吹日曬,著實心疼啊。”一個文士說道,伸手指著匾額。

  男人隨著看去,見匾額上有太平二字。

  這個就是那個傳遍全城的什麼有名的字的字?

  這有什麼好的?

  男人皺眉,不在理會邁入廳中。

  三個夥計,一個老者在櫃檯後不知是打瞌睡還是做什麼總之無精打采,點菜的夥計年紀有些大,說話雖然清楚,但完全沒有知客該有的機靈。

  上菜的速度很快,不過這也沒什麼。因為客人少。

  味道麼…

  京中酒樓名菜云云,吃多了,也就那樣。

  男人慢悠悠的吃著。從他進來到廳中坐著的客人散去,沒有再有人進來。雖然門外的那些瘋瘋癲癲的文士們還在,但進來吃飯的沒有,而是就在門外用自帶的炊具煮起了那如今已人人皆知的樂得自在。

  太平居沒有在這些文士身上掙到一個錢,反而搭了茶水進去。

  早說過,這些酸儒最是小氣,又清高,指望他們為了一個字。就趨身俯就那是不可能的,說不定心裡已經開始埋怨,這等俗地汙了這好字,心裡反而恨上這個酒樓。

  “結帳。”男人說道。

  打瞌睡的掌櫃立刻機靈了。

  “八個錢。”他眯著眼說道。

  男人會了鈔。走出門,這邊伺候車馬的夥計已經帶著馬兒過來了。

  與別家的夥計牽馬不同,這個二十左右的夥計垂著手不牽馬韁,亦不驅使喝呼,就那樣走在側邊帶著馬兒。

  這夥計禦馬倒有幾分手段。

  男人心裡閃過念頭。但也僅僅是閃過而已,畢竟這是食肆,不是馬場。

  翻身上馬得得而去,行到大路上男人又回頭看了眼。

  春意盎然中,這間酒樓倒顯得有些寂寥。

  他搖搖頭收回視線。一輛馬車與他擦身而過,拐彎向太平居去。

  男人又勒馬,看著那馬車停在門前,下來一個僧人。

  僧人?

  男人微微皺眉,莫非是那日禪茶會花的錢不夠,僧人來追債了?

  勞動明海禪師出面,沒個萬貫使不動。

  男人嘴角浮現一絲笑,那些老和尚,一個個又精又貪,豈是好沾染的。

  念及如此,他催馬前行,再不回頭得得遠去了。

  馬兒一路疾馳,一個時辰後進了城,在神仙居前停下。

  午時雖然過去,店內卻依舊坐滿了人。

  看到男人過來,早有店夥計殷勤的接過來。

  “掌櫃的,你回來了。”他們紛紛說道。

  男人沒有理會,徑直進去,穿過後廊,有一撥客人正從樓上走下來,拉著臉似乎有些不高興。

  “….也沒吃什麼,要的如此高價…”

  其中一個人嘴裡嘀嘀咕咕。

  這些窮鬼,以為他這裡是誰都能吃得起的嗎?吃不起別來!

  男人也拉著臉從一旁過去,徑直走進一間屋子。

  “怎麼樣?”

  席地坐著的竇七帶著幾分迫切坐正身子問道。

  “並不怎麼樣。”掌櫃的坐下來說道,將見聞仔細的講了,“畢竟那日百姓見的不多,我點了豆腐嘗了,確實不錯,但那些貴人們也不可能單為了這一味供奉,就去那麼遠的城外,那些貴人家中都有好廚子,來酒樓吃飯不過是為了休閒,那太平居佈置的雖然乾淨,但要說能入貴人們的眼,還是….”

  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竇七松了口氣。

  “早說那兩個慫貨想不出什麼好主意。”他說道,“還佛前供奉!知道誰是衣食父母嗎?”

  他說到這裡,又帶著幾分嫌惡。

  “真沒臉沒皮,醉鳳樓不要他們了,改了太平居,他們還跑回去。”他說道。

  “是啊,這太平居是幾個外鄉人開的,當初能傻乎乎的被咱們宰了那些錢,被吳老頭和李大勺幾句話哄住,也是正常的。”掌櫃的笑道。

  竇七哼了聲。

  “不過,沒想到這幾個外鄉人竟然有做豆腐的秘技,還有李大勺竟然這麼好的雕工,以前可沒注意。”他說道。

  “東家,雕工是擺盤用的,也就是個花架子,算不得什麼大事。”掌櫃的忙說道。

  “不過,這一次到底是讓他小有名氣了。”竇七說道,沉吟一刻,“這樣吧,咱們請他回來吧。”

  掌櫃的嚇了一跳。

  “請他?”他問道。

  “別的酒樓是花架子沒用,但對咱們過路神仙來說,花架子倒是有些用處。”竇七說道,一面伸手掃了眼前,“擺著賞心悅目,同樣的菜。就能再貴一些。”

  掌櫃的點點頭。

  “那,要是他不肯呢?”他問道。

  “多給他幾個工錢就是了,什麼大不了的事。”竇七不在意的說道。

  那倒也是。誰還能拒絕錢呢。

  掌櫃的應聲是,起身告退。又想到什麼。

  “對了東家,我回來時見到好像是普修寺的和尚去太平居了,不知道做什麼。”他說道。

  “和尚喝花酒也不會到哪裡去的,不用理他。”竇七說道,渾不在意擺手,一面皺眉,“說道和尚。這普修寺的供奉是越來越沒意思了,花了這多錢,也沒見人氣漲的多好。”

  人氣倒是漲了不少,只可惜此時來吃可不是供奉當日的白食。問了價錢被嚇走一半,吃了之後心痛不敢再來的又是一半,說到底,最終留下的還是那些老客常客。

  “等叫了李大勺來,咱們再添置幾樣新菜。就好了。”他說道。

  這話讓竇七聽著很不舒服,什麼時候他需要讓那個慫貨來給他添人氣了。

  “下去下去吧。”他擺手說道。

  程嬌娘這次來店裡,是要帶走丫頭的,丫頭有些依依不捨。

  “張老太爺是個心善的人。”程嬌娘說道,“遇到一個心善的人。是上天賜予的福氣,半芹,人要知福。”

  丫頭看著她收正神情點點頭。

  “我不是不要你。”程嬌娘停頓一刻,又說道,“你很好,她也很好。”

  她轉頭看婢女。

  婢女嘻嘻笑,似是泰然,眼中卻閃過一絲喜悅。

  “大家都很好。”程嬌娘接著說道,“只是,都留在我這裡就是浪費了,人都要知福,要惜福。”

  丫頭點點頭笑了。

  “娘子,我知道,你沒有不要我,你是想要我過的更好。”她說道,“娘子,你放心,我一定會過的很好很好的。”

  這邊主僕們要起身,徐茂修進來了。

  “妹妹,且留步。”他說道,“普修寺的人來說要談一筆生意。”

  普修寺來人,要談生意?

  婢女和丫頭有些驚訝不解,扭頭看程嬌娘。

  程嬌娘微微一笑。

  “來的還挺快。”她說道。

  一旁婢女哦了聲恍然。

  “娘子,他們莫不是為了豆腐?”她說道。

  “正是為了豆腐,普修寺要定購我們的豆腐。”徐茂修點點頭說道,一面伸出手,“月供三百斤。”

  婢女和丫頭瞪大眼。

  三百斤!月供!太平居半年也不過是用這些,果然是大寺廟大手筆啊。

  “我不用去見他,哥哥你和掌櫃的做主便好。”程嬌娘說道。

  “吳掌櫃如今談下的價錢我覺得已是不錯。”徐茂修說道,一面伸出手比了價格。

  婢女和丫頭再次失神,伸手掩住嘴。

  “普修寺果然不愧是京都第一大寺啊。”婢女喃喃說道,“怪道都說金廟銀佛。”

  程嬌娘笑了笑,轉身從窗邊走過來幾步,拖地的裙擺發出沙沙聲響。

  “普修寺京都第一大寺,擁著眾,如是人人都能用的俗物,倒辱沒了它。”她說道,看向徐茂,“價格再提高二成,我們太平豆腐,專供普修寺。”

  斷了其他的銷路,捨棄其他的銀錢,讓他們普修寺獨有,價格的確也必須要再高一些。

  徐茂修點頭說聲好。

  “我這就去和他們談。”他說道,轉身走到門口,又停下回頭,“妹妹是說,這豆腐名為太平豆腐?”

  太平居裡的豆腐自然叫太平豆腐,婢女念頭一閃而過沒有在意,但另一邊丫頭看著程嬌娘點點頭,卻忍不住笑了。

  太平饅頭,太平觀,太平居,太平豆腐….

  看來娘子真的很喜歡吃太平饅頭。

  徐茂修拉上門出去了,屋內兩個丫頭這才回過神。

  “娘子,原來這就是你要佛爺看到的誠心啊!”婢女再次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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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細問

  四月末,日光明媚,春光已濃,滿城盎然。

  周家,周夫人的屋子裡濟濟滿堂,大大小小的女子們在由家裡的裁衣量衣做夏裝。

  被女兒們擁簇的周夫人春困漸消,依著憑幾聽屋內鶯聲燕語。

  “老爺此時應該已經到了江州了吧?”她和身邊的僕婦一面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僕婦點頭。

  “算著日子到了。”她說道,“只是回程怕是沒那麼快。”

  要錢的事自然少不得一番撕扯。

  “誰怕誰,我周家女兒的嫁妝,說破天他程家也留不得。”周夫人說道。

  “只是夫人,他家的女兒,嫁不嫁的,還是他們說了算的。”僕婦提醒說道,“老爺肯定要費一番口舌。”

  “嫁不嫁他們說了算?那他們胡亂將嬌嬌兒嫁了,我們還不幹呢,當我們親娘舅是死的嗎?”周夫人哼聲說道。

  總之這一番少不得好好撕扯,誰也別想白占了便宜。

  “要是跟秦家成了就好了,直接庚帖拿過去,看他們還能說什麼!”周夫人歎口氣,想到秦家的事就難忍氣惱。

  “夫人。”僕婦忙給她順氣,一面笑道,“沒了秦家,還有別的人家,夫人放出話去,就憑咱們嬌嬌兒那起死回生的技藝,還愁沒人求嗎?”

  “起死回生?”周夫人哼了聲,“也不知是不是江郎才盡了。”

  算起來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這個稱病不接診的程娘子依舊毫無動靜。

  “是不是盡了都無關緊要,陳老太爺童內翰是被她治好的事明擺著誰也不能否認。”僕婦笑道。

  單靠這兩個人情關係,就足以讓很多人家考慮聯姻了。

  周夫人點點頭。

  “這個外甥女古怪,我真不想管她的事。”她說道,吐口氣,“可是,我不管,誰還管?有什麼辦法。打斷骨頭連著筋,罷了罷了,都是上輩子欠的債,我還她就是。”

  “夫人心善。”僕婦笑著恭維道。

  真要算京中熟識的有什麼合適人家,量完衣裳的女兒們湧過來。

  “..母親,我們什麼時候去普修寺拜佛?”一個女兒帶著幾分期盼問道。

  周夫人笑了。

  “是拜佛還是吃素齋?”她問道。

  女兒們也都笑了。

  “母親,禮佛和素齋兩不誤嘛。”她們唧唧喳喳說道。圍住周夫人。

  “不用急,你哥哥已經從普修寺買了幾斤釀豆腐讓回來了。今日咱們家就吃。”周夫人笑道。

  女兒們高興不已。

  “如今城中做豆腐的人家也有了,只是都不如這普修寺的好。”

  “不是普修寺好,是那太平豆腐好。”

  “這麼好的豆腐,竟然只有普修寺和太平居有,偏偏不是人多擠不上就是太遠了來去麻煩,真是愁人,怎的不多幾家賣?”

  “人家當初太平居說了就是專為佛祖做的供奉,自然不會給了別家。”

  “這太平居也太傻了吧,哪有有錢不掙的?”

  “哎,說起太平居。我聽六郎說,好像是那傻子開的…”

  這話響起,屋中頓時靜下來。

  說話的人陡然成為眾人焦點,也嚇了一跳。

  “你說什麼?太平居,是那江州傻兒的?”姐妹問道。

  程嬌娘的?

  周夫人坐正身子。看向女兒。

  “你說什麼?”她問道。

  那女兒有些不安。

  “我,我恍惚聽六郎說了句,也不知道真假。”她說道。

  屋內人對視一眼。

  怎麼會?

  “六郎呢?”周夫人問道。

  “夫人您忘了,六郎和秦郎君約去普修寺了。”僕婦低聲提醒道。

  雖然廂房裡沒有燃著香,但鼻息間還是有檀香纏繞。

  秦郎君用勺子舀了塊釀豆腐入口,臉上滿是讚歎。

  “看來這太平豆腐的確有獨門的秘方,城中做出的豆腐不少,還是犯苦,做不來這種嫩滑。”他說道,“普修寺這次又勝過且停寺了。”

  且停寺是幾代繁華始終在僧錄司掛名的百年大廟宇,成名才幾十年的普修寺雖然也成為皇家寺院,但到底底蘊不如,直到明海禪師獨創禪茶法,這才名氣略勝且停寺。

  卻不想年前且停寺無名人提筆留下新體字,引得好字之人觀摩,一時且停寺風頭大勝,不過如今普修寺又推出新一味豆腐新素齋,普修寺的香油錢短短月餘已經瘋漲。

  周六郎坐在秦十三對面,面前擺著的碗筷沒有動。

  “太平居是她的?”他問道。

  “那太平居的東家咱們不是見了嗎?你難道不認得了?”秦十三笑道。

  太平居日漸名盛,他們二人自然也慕名而去,沒想到在那裡竟然看到了徐茂修兄弟,酒樓茶肆商鋪都是由東家雇傭掌櫃的打理,所屬的東家本人則很少露面,甚至某些商家背後小東家大東家層層隱藏。

  “也許他們就是在那裡做工混飯。”周六郎悶聲說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

  “你見過那樣做工混飯的?”他問道。

  當日徐茂修等弟兄只在後院走動而過,如果不是周六郎心不在焉從窗中看出去,還不會見到。

  那徐茂修乍一看都沒認出來,二十多歲的男子收拾乾乾淨淨,身材高大,站在院中,跟兩個夥計說話。

  簡單的幾句話,但那兩個夥計的恭敬態度,以及徐茂修那不經意做主掌控的氣勢都一眼便明。

  “原來這段,她早出晚歸忙的是這個。”秦十三接著說道,“一個女子家不容易,還好有這些人可用。”

  可是,她明明不是一個人,她有親族,有親族。

  周六郎攥的筷子咯吱響。

  “該用誰,怎麼用,她自己心裡清楚,既非賭氣。也非無情。”秦十三伸手敲敲桌子,提醒他說道,“你們就不要自作多情庸人自擾。”

  周六郎頹然喪氣。

  “能千里獨身歸家,經營一個小小的酒樓,對她來說算什麼大事。”秦十三笑道。

  “京中居大不易。”周六郎沉默一刻說道,“人心險惡,創業容易守業難。”

  秦十三笑了。

  “等難的時候。你們周家看得見就好。”他說道,“容易的時候。就別看了。”

  這個女人最能惹麻煩。

  一個起死回生之術就能折騰出非必死之人不治,如今有了太平居還有這太平豆腐,還不定掀起什麼麻煩呢。

  “但願我們永遠不用看到。”周六郎悶聲說道。

  春末夏初,已經有些熱氣,車簾換成竹簾,隨著行駛風帶來涼爽。

  未到太平居前,便看到門前車馬濟濟,廳堂窗邊卷起的竹簾,可以看到其內滿座的人,二樓為包廂。有的窗簾卷起有的放下,但可以猜想其上也必然坐滿了人,因為還有很多人站在門外。

  “客官,小店客滿,您看您是受累再尋一家。還是在此等候?等候的話只怕要半個時辰左右。”

  馬車駛過,聽到店夥計帶著歉意的笑對新來的客人說道。

  “這位客官,您要是等候的話,我們這裡供有茶點。”

  除了來吃飯的人,旁邊也有好些人在忙碌,進進出出。

  馬車從側面進入酒樓後。

  酒樓左右已經圍起了一大片,堆滿了磚瓦木料。

  大路上又有兩輛車奔來後院,負責採買的幾個男人隨之出來查看。

  食肆前後忙而不亂,喧囂而不嘈雜。

  後院裡已經隔成兩個院子,一邊廚房雜工所用,另一邊便是孫才的豆腐坊。

  相比於前邊的熱鬧,因為涉及保密方技的豆腐坊這邊則禁止人隨意進出而安靜很多。

  “再蓋幾間房子,新來的夥計們就夠住了,還有庫房也能寬鬆些,另還要修整下車馬間,車馬越來越多,免得擠在一起踢打。”徐茂修說道,一面看向身前幾步外的程嬌娘。

  小銀梳束髮垂後,穿著素黑衣裙,紮起長袖的程嬌娘鬆開了弓弦。

  嗡的一聲,一支長箭離弦,擦著十幾步外的草靶子飛出去落在地上,地上還散落著四五支長箭。

  從豆腐坊裡看出來的孫才鬆口氣。

  還是躲進屋子裡來安全。

  “哥哥安排就是。”程嬌娘說道,一面伸手。

  徐茂修從一旁抽出一支箭走上前幾步遞過去,看著程嬌娘再次搭弓。

  站得近可以看到這女子繃起的小臉,束起的袖子下雙手骨節突起。

  她的視線專注看向草靶,身子站直穩穩。

  嗡的一聲,一支箭再次離弦而出,這一次射中了草靶子,雖然只是邊際。

  “啊!娘子好厲害!”

  婢女高興的撫掌,恨不得跳起來歡呼雀躍。

  話音未落,草靶上的箭搖搖晃晃幾下掉了下來。

  “那娘子也是好厲害。”婢女接著喊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垂下持弓的手。

  “東家妹妹乾乾淨淨的小姑娘怎麼愛玩這個?”孫才旁邊的一個小工笑嘻嘻的說道,一面踮腳往外看。

  隨著時日,伴著普修寺素齋豆腐的大熱,太平居也逐漸名盛,單靠徐茂修兄弟招呼客人已經不夠了。

  如今太平居新招了夥計,孫才的豆腐坊因為供應量大也招了三個小工,日夜輪換不休,如今豆腐做法倒不為奇,很多地方也來時售賣,但能做出太平豆腐這般嫩滑無澀苦的,只有太平居。

  招工打下手,但最重要的步驟死死的唯一的捏在孫才的手裡,可以篤定就算是閻王爺也休想撬開他的嘴,自己如果留不住,大不了一死,別人也休想得到。

  孫才瞪了那小工一眼。

  “東家妹妹是你看的嗎?快去磨豆漿。”他呵斥道。

  從前給師父師兄弟當牛做嗎被別人胡來呵斥的孫才,如今也成了坐著對別人胡來喝去的人了,手握秘技,身閒心輕,拿的錢還是大大的多,這才幾日,孫才家中那破草房已經要翻新了,等到房子蓋好了,說親的也就要踏破門檻……

  孫才嘿嘿笑了。

  小工吐吐舌頭忙去幹活。不再理會時不時傻笑的師父。

  孫才再看向窗外,那個俊俏的婢女笑吟吟的拿著蔥綠的汗巾子給那小娘子擦試,一抬手,春衫薄松的袖子褪下來,露出白嫩的手腕,孫才頓時瞪大眼湊近窗戶看的錯眼不眨。

  東家妹妹看不得,俏丫頭總能看一看吧。

  程嬌娘將弓箭遞出去。徐茂修自然的伸手接過,也抽出一支箭。帶著幾分輕鬆隨意,身板不動,抬手搭弓拉弦。

  嗡的一聲,長箭帶著比方才尖利的呼嘯穩穩的射中靶心。

  “君子六藝,哥哥這箭術想必是讀書時打下的底子。”程嬌娘說道。

  徐茂修笑著點頭。

  “年少不懂事一心想著成為君子,樣樣皆通,結果忘了天資,最後反而樣樣不成。”他說道,一面遲疑一下,“妹妹底子好。只是氣力還不足,再練一段必然精進。”

  如今男兒讀書騎馬射箭皆要學,所以精通也不以為怪,只是女子們更精於琴棋書畫女紅,這騎馬射箭學的人不多。

  這個底子哪裡打來的?

  程嬌娘回頭看著草靶。日光下紅心上徐茂修射上的箭有些爍爍刺目。

  也僅僅是刺目而已,除了初來京城寺中題壁以及下雪時的心悸外,這麼長時間她再沒有其他的觸動記憶的感覺。

  身體恢復,說話也大為好轉,心卻始終不見。

  徐茂修輕咳一聲,程嬌娘看過來。

  “夏日到了,該添置衣衫了。”他說道,一面拿出一個錢袋遞給婢女,“妹妹費心給我們賣來。”

  不似當初被贈新衣時的惶恐,而是還敢開口主動要新衣,還如同長輩一般隨手給錢。

  “這些錢,妹妹拿著貼補家用吧。”徐茂修說道。

  婢女噗哧笑了,看著徐茂修故作長兄的神態,但這才是兄長應該有的樣子,他是方才看到娘子似失神所以在安慰娘子吧。

  “是,多謝郎君。”她施禮說道,伸手接過錢。

  順著這個話題,婢女又說出一些衣裳布料樣子,引著二人討論一番。

  “哥哥們這裡忙,我就不打擾了。”程嬌娘說道。

  徐茂修親自送到門外。

  “這裡人多你別常來,有要緊事我會回家去和你說,有事你讓人隨時來叫我。”他一面叮囑道。

  程嬌娘點頭,然後見徐茂修眉頭一皺,看向一個方向,她跟著看去,見一個婦人有些慌張的正從後門往店內走,在她身後跟著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娘子還記得嗎?”婢女低聲說道,“那便是李大勺的媳婦。”

  “阿宋嫂,你再想想…”

  那女人含笑說道,伸手去拉李大勺的媳婦。

  “你過來我再和你說兩句話……”

  李大勺媳婦娘家姓宋,年輕時稱呼為宋家娘子,嫁人了冠以夫姓為李宋娘子,年輕時日常稱呼為阿宋嫂,等老了就成了阿宋婆。

  阿宋嫂面色驚恐,忙避開她的手。

  “我,我和你們沒什麼好說的,你,你們快走吧…”她慌張說道。

  “怎麼了?”

  徐茂修走過來幾步問道。

  看到徐茂修,阿宋嫂面色更加驚恐。

  “沒,沒,沒事,東家,我,我給他爹送些東西。”她結結巴巴說道,說完不待徐茂修說話,調頭就慌張進去了。

  徐茂修微微皺眉,目光落在那男人和女人身上。

  他出面明明是為了給阿宋嫂解圍,結果受驚反而是阿宋嫂,本該受驚的兩人卻神態坦然,還帶著幾分倨傲不屑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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