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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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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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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35: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傳來

  程家的屋子裡齊齊團座,自從聽完程大夫人的話便沉默至今,每個人腦中思慮紛紛。

  周家為什麼會對他們程家虎視眈眈,是因為怕他們虐待這個傻兒嗎?

  不是,是因為嫁妝。

  程家為什麼會跟周家言語來往心力交瘁,是因為要爭搶這個傻兒的護養嗎?

  不是,是因為嫁妝。

  要傻兒,就要嫁妝,這是不可分割的。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原來這兩樣是可以分開的。

  不過,一個傻兒,如果不嫁,嫁妝就永遠是她的,如果嫁,自然也要有嫁妝,這麼一個女子,怎麼可能沒有嫁妝?有嫁妝都找不到人家,沒嫁妝誰會要?

  “原來世上的事果然無定數。”程老夫人喃喃說道,手中轉著佛珠。

  是啊,原來世上真的沒有絕對的事。

  所有人心裡都念念。

  “那,你弟妹是真的要如此做?”程老夫人再問道,“你父親母親也同意?”

  程大夫人神色複雜。

  那孩子嬌慣的已經不成樣子了,要星星不給月亮,不同意又能如何?

  只是這話說出去就顯得家裡太沒規矩了。

  “跟弟妹一樣,我娘家也是想為咱們分憂。”她含糊說道。

  此時拉上程二夫人是最好的時候。

  果然程老夫人呸了聲。

  “她那算個屁!”她罵道,“分憂?是給我添亂!”

  程二夫人已經被禁足了,此時在眼前挨駡的只有程二老爺。

  “你家十七公子,可不一樣。”程老夫人感歎道。

  雖然紈絝,但可不是個破落戶,再說,這世上又不是誰想紈絝就能紈絝的。

  “可是。她們有心,我們怎好肆意?”程老夫人又歎氣說道,“好好的孩子。我們怎能毀了他。”

  “我瞧著,嬌娘。也不是,那麼,傻。。”程大夫人強笑說道,“也就是不愛說笑,反正,嫁人之後,也不用她應酬。也不用她。。。。”

  也不用她生養延續血脈,說白了,就是個擺件玩物。

  “真,不要嫁妝?”程老夫人咳了聲。問道。

  “真,不要。”程大夫人說道。

  程老夫人坐回去依著憑幾,手中的念珠越發轉動的快。

  不要嫁妝,只要人。

  這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降世了吧。。。。

  “去跟周家說。”程老夫人擺手說道。

  這就是同意了。

  程大夫人又苦笑一下,怎麼可能不同意。

  程大老爺難掩幾分歡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程二老爺雖然還有些灰頭土臉,但如今這個解決辦法也是再好不過。

  不要嫁妝,他這個做父親的為了照顧女兒以後的生涯,還是要盡力照顧女兒的嫁妝。貼補女兒的。

  兩人都低頭應聲是。

  聽了程大老爺的話,周老爺也跟見鬼似的。

  開什麼玩笑?

  “別以為給嬌娘也找個傻子就了事!”他哼聲說道。

  “什麼傻子,去汀州打聽打聽,王家十七公子也是個風流人物。”程大老爺也哼聲說道,斜眼看周老爺,“以為誰都跟你周家似的能養出個傻子。”

  周老爺大怒,瞪眼起身。

  “程子洲,你說什麼呢!”他喝道,又冷笑,“那傻子姓程,可不姓周。”

  “真難為周老爺你還知道那傻子姓程不姓周。”程二老爺不陰不陽說道。

  三人六眼對視僵持。

  室內氣氛凝滯,兩邊跪坐的丫頭們都低頭不敢出氣。

  “三七分。”程二老爺忽的說道。

  “成交,你三我們七。”周老爺立刻介面。

  程二老爺呸了聲。

  “你以為誰啊!你可真敢說!”他瞪眼說道。

  周老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程棟!”他也呸聲說道,“看在我家嬌嬌姓程的份上,我給你三分就不錯了!你還敢要七!”

  程二老爺甩開他的手。

  “姓周的,你別得寸進尺,我們去見官說一說,我給嬌娘找個好人家,人家不要嫁妝是人家的人情,不是你該得的理,你如此張狂,要霸佔外甥女的嫁妝,安得什麼心!我們去見官!讓天下人好好的評一評。”他吼道。

  “評理就評理,人家並不要嫁妝,我們就真不貼補嬌嬌兒了嗎?我拿著這些還不是為了她,交給你手裡,誰知道最後是不是都姓了彭。”周老爺毫不示弱冷笑道。

  “四六分。”程大老爺忽的說道。

  “你四我六。”周老爺扭頭說道。

  “你四我六!”程大老爺瞪眼喝道。

  正吵鬧著,門外周老爺的小廝連滾帶爬進來了。

  “老爺,老爺,夫人來信了。”他喊道。

  屋內擠在一起瞪眼抓著胳膊的三人聞言,各自甩袖子分開。

  “這什麼人家的公子怎麼樣,不能你們說如何就如何,都是你們媳婦娘家的人,誰知這個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骯髒事,我們家裡還要打聽商量了再說。”周老爺說道。

  他伸手接過信。

  程大老爺和程二老爺哼了聲。

  “憑你打聽便是。”他們說道,整衣拂袖出去。

  剛走到門口,聽得身後周老爺啊的一聲叫,便忙回頭看去,見周老爺額頭似有汗出,瞪眼看著手中的信,面色驚愕。

  “怎麼會?”他失聲喊道。

  “什麼事?”

  雖然恨不得周老爺立刻閉眼蹬腿死了,但程大老爺還是盡地主之誼關切的問了句。

  周老爺回過神看他一眼,什麼都沒說轉身進里間去了。

  程家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撇撇嘴不再理會各自去了。

  到了傍晚,就有消息說周老爺要啟程回京。

  這牛皮膏藥怎麼都撕不下,竟然突然主動要走,而且走的很痛快,程家老爺得到消息時,周老爺已經坐上馬車了,連程嬌娘的親事怎麼說都沒多說,趕著小廝趁著還沒關城門連夜趕路走了。

  到底出了什麼大事?

  程家的人疑惑不已。

  該不是也想出什麼新花招來跟他們磨皮了吧?

  程大老爺趕著小廝去打聽。

  周老爺雖然用的是自己帶的人,但到底是住在程家,有些事也是瞞不過的,很快小廝就打聽出來了。

  “官職被降了?”程大老爺聽到了很是驚訝,“怎麼會被降了?”

  做到周老爺這地步的,又不指望建功立業,但官運也是四平八穩,雖然不會青雲直上,但到底會隨著年歲資歷逐步上升,只要不是犯了大錯,怎麼會降了官職?

  “看周老爺的樣子也是很意外,事先一點風聲也不知道。”管事說道。

  “當然不知道,知道的話,他也不會巴巴的在我們江州住這麼久了。”程大老爺點頭。

  程二老爺神情變幻,忽的笑了。

  “哈哈,定然也是被人背後陰了。”他笑道,眉飛色舞,帶著滿滿的幸災樂禍。

  是的,肯定是被人背後陰了,就像自己當初那樣。

  過去快要一年了,程二老爺午夜夢回還會驚醒,夢裡興高采烈的接到告身,打開看卻是一直空白,然後他就會一身大汗的驚醒過來。

  程二老爺伸手撫了撫心口,時時刻刻念及,心中還是隱痛憋悶,更別憋悶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是誰陰了自己!

  到底是誰背後陰了他?是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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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36: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突然

  周六郎急急邁入廳堂。

  “母親到底怎麼回事?”他問道。

  周夫人在屋子裡搓手團團轉,面色焦急。

  “我也不知道,董大人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中書門下作的決定。”她說道,一面又問,“你父親走到哪裡了?”

  “哥哥說已經過了武陽了。”周六郎說道,一面又勸周夫人,“母親,你先別急,幾個大人都幫忙周旋著呢,暫時還有挽回的餘地。”

  雖然暫時還有挽回的餘地,但能出這種事,就已經是無疑昭告在官場出事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周夫人忍不住落淚,“一向好好的,逢年過節也都走的周到,日常也打點的周全,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周六郎凝神皺眉。

  沒錯,這件事來的太突然,太悄無聲息。

  絕對不會是日積月累的仇恨,只能是突然發生了什麼事。

  突然發生什麼事呢?也完全悄無聲息啊。

  “父親最近得罪什麼人了嗎?”周六郎問道。

  “怎麼會,你父親又不是新入官場的愣頭青,在京城這麼多年了,各方的關係早就順遂,那些有積年恩怨的也早就處置防備著,根本就沒有給他們下黑手的機會,再說,你父親這一段忙著傻子的事在江州,怎麼會得罪人!”周夫人說道,說到這裡頓時憤憤。

  “都是這個江州傻兒!”

  她喊道。

  “果然是個掃把星!沾了就沒好事!當初就不該接她進門!”

  “母親,這跟她有什麼關係。”周六郎皺眉說道。

  “就是跟她有關係!”周夫人喊道,“把她趕出京城,趕回程家去!”

  “母親!”周六郎無奈喊道,“先說父親的事要緊,你不要亂了方寸失了輕重。”

  好容易安撫了焦躁的周夫人,周六郎走出院子,面色依舊沉沉。

  真是太突然了。

  “不過我倒是知道,你家這個妹妹。當真是惹不得。”

  秦郎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六郎的面前浮現他的形容。

  秦郎君伸出兩根手指。

  “最少兩條人命,如果那些被變賣的兩家僕婦婢女還有死傷的話,那就更多。”

  那些僕婦丫頭不過是言語怠慢,就被她尋機一擊而滅……

  而周家對她,可不是言語怠慢這麼簡單了。

  “這個女人可是記仇又小氣的。。。”

  難不成。真的。是她?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周六郎擺擺手,眼前的秦郎君形容消褪。

  不要庸人自擾,你要說什麼要問什麼直接去問她就好。

  周六郎在門前立了一刻。

  “備馬。”他說道。

  周六郎一如往日闖入玉帶橋的宅院。

  金哥兒都有些習慣了。不似以前那樣大喊大叫,而是靠著門憤憤瞪著他。

  “你自己來的嗎?”

  看著周六郎坐下,一如既往沒有任何情緒變化的程嬌娘問道,一面向他身後看去。

  “那個瘸子呢?”她問道。

  才坐下的周六郎如此席墊上紮了一根針一般猛的又跪直身子。

  “程嬌娘!”他瞪眼咬牙說道,“你非要如此口舌惡毒嗎?”

  程嬌娘神情無動,看著他。

  “你們,終於鬧生分了嗎?”她問道。

  周六郎面色鐵青。

  “很抱歉不能讓你如願。”他咬牙說道,“我們,還好得很。”

  程嬌娘點點頭。

  “不急。慢慢來。”她說道。

  周六郎氣的瞪眼說不出話來,深吸一口氣才壓下去。

  “程嬌娘,我不是來和你打嘴仗的,我是要問你。”他說道,停頓一刻,“我父親的事。是不是你幹的?”

  程嬌娘看著他,原本有些隨意的身姿頓時坐直。

  “你父親,出什麼事了?”她問道。

  雖然木然依舊,但周六郎似乎看到她眼中的凝重。

  她,是不知道的……

  不是她。不是她。

  周六郎吐口氣,一句話不說就起身向外而走。

  程嬌娘身邊跪坐的婢女頓時氣的冒煙。

  儘管早知道這蠻子總是莫名其妙,但沒完沒了的實在讓人憋悶。

  “喂,你有病啊。”她氣道,“動不動就敲開我們家的門,然後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什麼也不說,你幹什麼啊?來這裡尋樂子嗎?”

  周六郎不理會轉頭就蹬蹬出去了。

  婢女在後跟過去幾步跺腳。

  “真是倒楣,怎麼有你們這樣的親戚!煩死了!”她追出去喊道。

  周六郎揚長而去。

  婢女憤憤的關上門。

  “真是氣死人了。”她說道,回身進入廳堂,看著程嬌娘神情木然,似乎怔怔。

  這個時候她就覺得還好娘子跟平常的人不一樣,換做別的女子家,早就要哭死了。

  “娘子,我們請幾個護院家丁吧。”她跪坐下來說道,“總不能讓人在我們家如入無人之境吧。”

  “他無妨。”程嬌娘搖頭說道,手撫著憑幾,“不用理會。”

  娘子就是這樣隨遇而安,上天給什麼,她就接著什麼,從不抱怨。

  婢女又是心疼的歎口氣。

  “如今,真正的麻煩來了。”程嬌娘接著說道,手指輕輕的敲了敲桌面。

  真正的麻煩?

  婢女有些驚訝的看著程嬌娘。

  這些日子沒什麼事啊?什麼麻煩來了?

  而且在娘子眼裡算得上麻煩的事,那肯定就不一般了。

  一杯酒一飲而盡,竇七將酒杯扔在桌子上暢快大笑。

  “那周家的老東西這次可完蛋了。”他說道,一面難掩得意,“一個武官,借著幾個膽子,真敢來跟文官作對,還是中書門下的官員,提拔你不容易。尋你個錯又有何難?堂堂正正的擺在明面上說,誰又能奈何?”

  掌櫃的再次給他斟酒。

  “是啊是啊。”他也高興的說道,“這一次乾爺爺是真動了怒了。”

  “不過是一隻蝨子,攀上了大蟲的毛髮,就覺得自己成了大蟲了。還想吸別的大蟲的血。”竇七冷笑一下。“小小肚皮,遲早撐死。”

  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掌櫃的再次斟酒。

  “劉校理不愧混跡京城這麼多年,動作好快。更沒想到的是,陳家也好童家也好,有病沒有病的其他人家也好,竟然沒有一個出面幫忙說話的。”他說道。

  他說到這裡遲疑一下。

  “是不是,有些奇怪?”他問道。

  神情也太簡單了吧?

  竇七再次得意一笑。

  “本來就很簡單,乾爺爺幾十年攢下的好名聲,盤結下錯綜的利益來往,豈容小瞧?”他說道,“是這周家昏了頭。想的太簡單了!”

  掌櫃的褪去疑慮跟著點點頭。

  “這一下,可有周家的哭的了。”他說道,忍不住眉飛色舞,“這次不大出血,休想全身而退了。”

  “活該!”竇七哼聲說道。

  “那到時候太平居就該姓竇了。”掌櫃的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然劉校理難道只是為了出口氣嗎?氣要出。實惠也要拿到,這才是聰明人辦事。

  “還有一件事。”竇七說道,醉意濃濃的臉上浮現幾分陰寒,“乾爺爺已經出手了,我也該出口氣了。”

  他伸出手敲著幾案。發出沉悶的響聲。

  “那個不識好歹的李大勺,也該受些教訓了。”他冷笑說道。

  隨著城門落鎖,夜色籠罩的官路上人跡罕見,太平居裡的燈也逐漸熄滅,嘈雜一天的食肆安靜下來,忙碌一天的夥計們也說笑著準備吃飯。

  李大勺換了身衣裳走出來。

  “大勺,這麼晚就別走了。”吳掌櫃說道。

  “沒事,好幾天沒回去了,我今日回去看看。”李大勺笑道,“夏夜不算晚,正是歇涼的時候。”

  吳掌櫃點點頭。

  “正好把肉菜米麵帶回去。”他說道。

  “不用了,家裡的還沒吃完。”李大勺說道。

  早有一個夥計殷勤的拎過來兩個布袋給他放到驢背上。

  “這是規矩,該是你的就要拿,豈能亂了規矩。”吳掌櫃笑道。

  李大勺也憨憨的笑了,沒有再客套跟大家告辭,騎上驢便走了。

  夏日的野風吹散了幾分悶熱,李大勺提著燈籠跟著驢子慢慢走,一面算著這些米麵肉菜該怎麼分給親戚。

  岳父母家上次送過來,這次就不送了,娘舅家好些時候沒走動了,該去看看了,還有姨母家,雖然當初艱難時他們沒怎麼幫忙,但親戚到底是親戚,他如今有能力還是要拉把一下。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

  是趕夜路的村人嗎?

  李大勺下意識的扭頭看去,夜色濛濛只見四五個人影逼近,旋即疾風撲面。

  李大勺頓時被麻袋罩住。

  “你們什麼人!”他喊道。

  聲音未落,劈頭蓋臉的木棍就打了下來,悶聲的慘叫在夜色裡散開,四周犬吠接連而起。

  “行了,他這條賤命留著吧。”

  一個男聲說道,制止了雨點般而下的捶打,地上的李大勺虛弱的蜷縮抽搐,口中發呻吟。

  “不過。”男聲接著陰慘慘一笑,“咱們也不能白來一趟。”

  幾個男人領會跟著陰笑。

  “哥,要那只手?”一個問道。

  先前的男聲嘿嘿兩聲。

  “聽說這人是個廚子。”他說道,“我很好奇,沒有了右手的廚子,還能不能繼續做菜。”

  已經接近昏迷的李大勺似乎聽到這句話,原本已經沒有力氣的身體又開始掙扎。

  “救命…”他張合嘴唇,發出低低的呼喝。

  伸出手想要爬起來。

  快跑..快跑…

  但很快被人踩住身子,同時那伸出的手也被踩住。

  不要…

  救命…

  夜是黑的,被麻袋罩住的氏線更是黑的,滾落在地上跳耀著燃燒殆盡的燈籠,照初舉起的短刀一絲青光。

  一聲慘叫再次劃破夜空,血濺在旁邊的燈籠上,濺滅了最後一絲火花,天地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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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36: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還在

  夜色沉沉的太平居一片靜謐,除了門前的燈籠,便只有後院豆腐坊亮著燈。

  這裡的燈夜夜不停。

  孫才點鹵之後,用鑰匙從內打開門。

  門外廊下說笑的夥計忙起身。

  “都給我盡心些,再敢幹活時偷酒吃,就趕你們回去。”孫才走出門看著二個小夥計教訓說道。

  “師父,你一天說三遍,我們記下了,別再說了。”一個嘻嘻哈哈笑道。

  孫才呸了聲。

  “說十遍不往心裡去也沒用!”他說道,“如今好日子來的不易,你們好容易改了運道,誰要是不好好幹,就再趕你們回去做叫花子!”

  “師父放心師父放心,就算你不好好幹我們也都要好好幹!”兩個夥計說道。

  孫才端著架子點點頭,又察覺不對啐了口。

  正插科打諢,孫才忽地停下,側耳向外。

  “師父?怎麼了?”一個夥計不解問道。

  “我似乎聽到,很多腳步聲?”孫才說道,帶著幾分不確定。

  暗夜沉沉,連蟲鳴都絕跡,兩個夥計下意識的向門邊看去,似乎真的有嗚咽哭聲傳來,不由打個寒戰。

  “還不到,七月半,沒,夜行鬼吧..”一個壓低聲音說道。

  孫才呸了聲。

  “鬼的你的頭!”他瞪眼說道,一面伸手點著前面的酒樓,又身後指著豆腐坊,“這裡是什麼地方?太平居,太平豆腐,佛爺用的豆腐坊!哪個鬼敢來?”

  那倒也是,兩個夥計又站直身子。

  “今日天熱,我就在院子裡鋪個席睡吧。”孫才仰著頭,大搖大擺說道。

  他說著話果然向庭院而去,才走到院中,就聽的外邊尖利迴旋的女人哭聲由遠及近而來。撕破了夜的靜謐。

  這已經不算是哭聲了,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喊又或者毫無意義的嘶吼,從耳中穿過,只讓人汗毛倒豎。

  是什麼樣的事才能讓人發出這樣的聲動?又或者說,根本就不是人…

  孫才嗷的一聲尖叫跳起來。廊下的兩個夥計也叫著抱在一起。

  太平居裡的燈一盞接一盞的亮起來。窗子門拉開,腳步聲響起,人聲詢問。

  “孫才。你們幹什麼?”

  徐棒槌從樓上探頭瞪眼喊道。

  院子裡孫才抱頭瑟瑟伸手指著外邊。

  “夜鬼哭啊!”他顫聲說道。

  徐棒槌瞪眼向外看,此時四周嘈雜聲不斷,說的笑的,哪裡有哭聲。

  “怎麼了?”

  徐茂修已經走出來。

  因為豆腐坊的特殊,他們幾個兄弟就睡在四周,分別圍著豆腐坊,如果萬一有事,能夠最快最嚴密的守住。

  “孫才癔症呢。”徐棒槌沒好氣說道。

  “我沒癔症,外邊有人哭!”孫才忙喊道。

  可不能背上癔症這個名號。要不然飯碗就砸了。

  徐茂修皺眉,抬手。

  “都安靜!”他提一口中氣喝道。

  嘈雜說笑聲頓時停下來。

  所有人都屏氣噤聲側耳。

  尖利的拉長的哭聲隨著風聲忽遠忽近而來。

  院子裡頓時又亂了。

  “看,有火把!”站在二樓的人喊道,同時伸手向外指去。

  火把?

  樓上的人踮腳,樓下的則湧到門邊透過縫隙看去。

  漆黑的夜色裡果然出現一群人,三四個火把燃燒。如同一條火蛇向這邊快速蜿蜒而來。

  “是阿宋嫂!”

  樓上忽地有人喊道。

  阿宋嫂?李大勺的媳婦?

  徐茂修抬頭看那人,見那是李大勺帶來的一個夥計,很顯然跟李大勺家很熟悉,此時他面色驚愕,似有恐懼。

  “那些人都是我們村的。抬著一個人呢!”他又喊道。

  徐茂修和范江林對視一眼,心裡都咯噔一下。

  出事了!

  京城的城門未時擊鼓而閉,五更擊鼓而開,如今到了夏日,天亮的早,所以改為四更。

  所以當夜半三更被叫起時,城門守衛沒一點好臉色。

  “吼什麼吼!”他們探出頭斥駡道,“夜鬼走路不用叫我們的。”

  城門前有十幾個人,舉著火把,冒著黑煙的火光中映照出他們慘白的臉,比鬼也好不到哪裡去。

  城門的守衛見得古怪事多了,但此時還是忍不住打個寒戰。

  “看。”還有一個用胳膊杵了杵同伴,“血。”

  大家低頭看去,果然見火把下這些人身上染著斑斑血。

  城門守衛頓時縮了回去。

  “差爺,我們是要進城看病的!”徐茂修大聲喊道,“急症救人啊!”

  法令有疾病生育喪事可享受例外開啟城門。

  是急症?那怪不得。

  城門守衛又探出頭。

  “有文牒嗎?”他問道。

  徐茂修忙將手中裡正開的文牒舉起。

  城門緩緩打開,幾個守衛得以近距離看來人,不由也嚇了一跳。

  門板上躺著一個男人,臉已經看不出原本的相貌了,又青又腫血跡斑斑。

  這明顯是擊打所致。

  城門守衛意味深長的搖搖頭。

  徐茂修將一把錢塞給守衛。

  “讓差爺費心了,這點錢拿著喝茶。”他說道。

  看這個男人身材高大穿著簡單但行事沉穩,守衛們掂了掂手裡的錢滿意的點頭。

  “最近的跌打館就在這條街上。”他伸手指了指說道,一面吩咐兩個守衛跟去。

  雖然已經有了文牒,但這種夜半入城的,他們還是要親自跟著去。

  徐茂修已經抬腳邁步,不知聽到沒聽到。

  “這邊,跟我快走。”他喊道,先一步向城中奔去。

  人群隨後跟著呼啦啦的湧去,兩個守衛搖頭剛要跟上,後邊還有一個人跌跌撞撞的重來。

  這是一個婦人,身上也染著血跡,手在身前死死的抱著一包裹,包裹上亦是血跡斑斑。

  在城門燈的照耀下。婦人面色慘白,雙目無神,猶如鬼魅。

  “還在,還在。”她口中喃喃。

  “什麼還在?”守衛問道。

  那婦人卻似乎失魂落魄不理會。

  “還在,還在。”她嘴裡喃喃著跌跌撞撞的前行。

  這種突遭變故的人守衛們也見得多了。又當場嚇暈的。也有當場嚇瘋的。

  看來這婦人是後一種。

  “世道艱難啊。”守衛感歎一聲,對於很多人來說,一點小變故就能讓生活完全顛覆。

  他擺擺手。示意兩個守衛跟上。

  這一耽擱,那群人已經在街上跑出去很遠,兩個守衛忙跑著追去。

  雜亂的腳步聲在夜半的街道上響起。

  “不對,不對,醫館在這邊!”

  兩個守衛看著前邊的人群沒有向方才指出的跌打管去,而是沿著街道向城內,不由忙喊道。

  沒有人理會他們。

  就連落在最後,跑幾步就會跌倒的婦人也沒有回頭,爬起來跌跌撞撞。然後摔倒了,然後再爬起來,周而復始的繼續向前跑。

  莫不是歹人!

  兩個守衛大驚,眼瞅著那群人在街道上跑的沒影了。

  “他們人多…”一個顫顫說道。

  萬一真行兇,他們兩個還不夠被人家祭刀呢。

  但如果真行兇,就算此時他們僥倖避開的一命。待事後追查也必然是死定了。

  正冷汗間馬蹄聲在街道上響起,二人頓時大喜。

  三更半夜敢在街上亂走的都是犯夜罪名,更況且騎馬。

  能如此做的自然是師出有名的。

  這是巡街的金吾衛來了。

  “大人們!”他們扭頭沖著馬蹄聲就奔去了,揮著手大喊道,“快來人啊!”

  看著三更半夜裡有人大喊著沖過來。巡街兵將十幾個人戒備的刷拉拔出刀。

  “什麼人?”為首的男人喝道。

  “大人,大人,我們是城門守衛。”兩人忙喊道,走進一些,接著馬前燈,看清為首的男人,頓時大喜,“竟然是大將劉大人!”【注1】

  聞聽此言那邊才打量幾眼收起兵器。

  “爾等不守城,來街上作甚?”劉大人問道。

  “大人,方才有人求醫入城,我們護送察看,但卻被他們跑了..”兩人忙答道。

  竟然如此?竟然有歹人敢作怪?真是好大膽!

  劉大人大怒,將才放好的腰刀又抽出來。

  “兒郎們,跟我去抓賊!”他喊道。

  伴著暴雨驟雨一般的蹄聲,十幾人的巡城騎兵在街道上卷起狂風,只把兩個城門守衛吹的東倒西歪。

  “這可是個立功的好機會,我們也快些去!”一個扶著帽子站穩喊道。

  有這些兵將在,抓賊流血輪不到他們,但忠於職守英勇無懼還是少不了他們的。

  兩個人邁開兩條腿追了過去。

  徐茂修等人是在程嬌娘門前被攔住的。

  “我們是看病的!非是歹人!”徐茂修急急喊道,一面指著躺在門板上的李大勺。

  四周的人經過這一路的奔跑,此時被甲兵們攔住停下,一口氣泄了再支撐不住,都吐著舌頭大口喘氣,更有那身體差的乾脆跌躺在地上。

  就這樣子做歹人是差了點。

  劉大將心中已經一半認定是誤會了,他的視線掃過門板上的男人,便又皺起眉頭。

  “那你們不找醫館,亂跑什麼?”他喝問道。

  “大人,不是隨便一個醫館就能治的的。”徐茂修說道。

  劉大將心中的疑慮便又多了些。

  “這是被打傷的,皮外傷看著可怕,死不了人,怎麼就治不得?”他喝道。

  徐茂修看著他,神情悲戚。

  有時候,死反而比生要容易的多。

  “三郎君!果然是你!”

  婢女的聲音傳來,不遠處的一家宅院打開了門。

  婢女金哥兒提著燈跑出來。

  “出什麼事了?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婢女急急問道。

  徐茂修轉身向那邊。

  “快請妹妹,救命。”他聲音嘶啞說道。

  妹妹?

  劉大將更加驚訝,妹妹救命?

  他抬頭環視打量這個宅院,院子裡燈籠已經點亮,照著乾淨整潔的院落。

  啪嗒一聲打石聲,讓他驚了下,尋聲看去見牆角假山石上竹筧裡正有水潺潺流出。沖刷著光潔的山石。

  這是..醫館嗎?

  他的視線轉向廊下,門板上的男人已經被放下,正有一個女子從內走出來,背著室內的燈光,看不清形容。只看到她抖了抖寬大的衣袖。跪坐下來。

  “只是皮外傷嗎?”程嬌娘問道,看著門板上的李大勺。

  “不是。”徐茂修說道,聲音有些沙啞。

  婢女半芹金哥兒都圍在四周。看著已經認不出的李大勺都眼圈發紅落淚,聞聽此言都看向徐茂修。

  都已經被打成這樣了,難道還有傷?

  程嬌娘沒有看徐茂修,而是看向李大勺,她的目光逐漸下移,然後停下,猛地坐直身子。

  神情雖然一如既往那般木然,但這種動作已經足以表明她此時的震驚。

  婢女半芹三人忙看向李大勺。

  平躺的身子,放在身側的手……不。沒有手,只有光禿禿的死死勒住包裹的滿是血污的手腕。

  “手呢?”婢女尖叫一聲。

  手?

  劉大將邁上前一步,看向那門板上的男人。

  “還在,還在。”

  女人的喃喃聲又響起,劉大將身子被撞了下,他皺眉看著一個婦人從身邊跌撞過去。手裡死死的抱著一物。

  “還在,還在。”她跌跌撞撞,邁上臺階時摔倒。

  婢女半芹忙哭著去攙扶。

  阿宋嫂卻似毫無察覺,她掙扎著來到廊下,跪坐在李大勺身邊。神情帶著幾分欣慰,將那布包放到李大勺身邊,似乎卸下了重擔。

  她將布包小心的打開,露出其中一隻青白的手。

  “還在,還在。”她依舊說道,臉上露出笑容。

  手!

  一隻手!

  斷掉的手!

  婢女和半芹站得最近,陡然看到忍不住尖叫一聲掩面退後,金哥兒也嚇得後退幾步。

  而劉大將則前行幾步,帶著幾分恍然又幾分複雜。

  這樣啊……

  這就是娘子說的,麻煩嗎?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婢女掩口面色驚駭。

  院子裡婢女的哭聲以及男人們沉悶的歎氣聲,再加上阿宋嫂嘻嘻的笑聲以及重複的二字呢喃,氣氛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

  “我..我…”

  門板上的李大勺幽幽的醒來,腫脹的眼微微呈現一條縫,被打破的嘴唇蠕動著。

  “救命…”

  他的聲音細小無力,但近前的徐茂修等人還是聽清了。

  “大兄弟,你別怕。”徐茂修啞聲說道,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救了,賊人已經被打跑了,你沒事了。”

  沒事了…

  李大勺慢慢的轉動頭。

  “我,我的命被救了…”他喃喃說道,努力的睜開眼,看到面前的程嬌娘,頓時又多了幾分力氣,“娘子,娘子..我的病能治嗎?”

  “能治。”程嬌娘說道。

  病自然是能治,但是手呢?

  婢女和半芹死死的捂住嘴掩住止不住的哭聲。

  李大勺咧嘴笑了。

  “是,娘子,治好了我的病….還有…我的命…”他虛弱說道,一面用力的要抬手,然後他想到了什麼,急促的喘息,“我的,我的,手…”

  徐茂修轉開頭不忍再看再聽。

  一直在旁邊喃喃的阿宋嫂聽到這話,立刻高興的將斷手捧起來。

  “在呢,在呢。”她大聲說道。

  半芹再也忍不住,哇的放聲大哭。

  婢女跪下來抱住阿宋嫂。

  “阿宋嫂,阿宋嫂,你哭出來吧,你快哭啊。”她喊道,搖著阿宋嫂。

  阿宋嫂神情有些惶惶無助,似乎不明白為什麼要自己哭。

  “在呢,在呢。”她依舊說道,死死的抓住斷手。

  “打暈她。”程嬌娘說道。

  話音剛落,徐茂修便毫不猶豫的舉起手,重重的擊在阿宋嫂頸後。

  阿宋嫂軟軟的倒了下去。

  “扶下去。”程嬌娘說道。

  婢女和半芹忙合力攙扶著退開。

  斷手落在地上,搖曳的燈下越發的青白。

  李大勺的臉上流下血水,聲音嗚咽。

  “沒了..沒了…”他嗚咽著。

  沒有了手,就算有命在,又有什麼用。

  沒有了手,他不再是廚子,他是個廢物,又成了廢物。

  就像當初被醉鳳樓趕走的廢物一樣,就像當初躺在床上等死的廢物一樣。

  他是個廢物。

  縱然有貴人相助過了幾天好日子,但是,他還是個廢物,終究要成為一個廢物,這是他的命,這都是命。

  “娘子,其實,命是不能治的…”李大勺喃喃說道。

  ******************

  注1:武官末等官階,此處為金吾衛下左右街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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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看看

  人的命天註定,怎麼能改呢?

  劉大將搖頭,既然知道不是歹人了,就沒必要再呆下去了,又見了如此慘狀,勾起了一些回憶,他的心情糟透了。

  程嬌娘看著李大勺,慢慢的伸出手,最終在斷手前又停下。

  “手斷了啊”她說道,似乎有些出神。

  斷了也沒什麼…

  耳邊陡然冒出一個聲音,清亮的男聲,似乎還帶著笑意。

  “斷了也沒什麼..”她不由跟著說出來。

  斷了也沒沒什麼?

  劉大將猛地停下腳。

  對於這些太平繁華京城的人來說,對於這些只在官府刑場看過砍頭殺人的人來說,命還在就不算什麼大事吧。

  沒了一隻手而已,命不是還好好的嘛。

  有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他們會踏入傷兵營的話,他們就會知道什麼叫絕望,什麼叫生不如死。

  沒了一隻手而已,沒了一條腿而已,瞎了一隻眼而已……

  性命還在,但命運卻陡然翻天覆地而變,這一刻還是白天,下一刻就跨入黑夜,永無白晝的黑夜。

  他沒讀過書不識得幾個字,但有一個他一筆一劃的學了很久,也牢牢的記在心裡。

  廢。

  教他這個字的人說,這是屋子沒有人居住的意思。

  沒有人居住,屋子就失去了意義,也就不再是屋子。

  人成了廢人,也就不再是人。

  劉大將攥起拳頭,忍住回頭的衝動。

  男人不與女子計較,不與這些連見到一隻蟲子都能哭的女人計較。

  “斷了難道還能接上去嗎?”他哼聲喊道。

  斷了還能接上去嗎?

  程嬌娘的耳邊浮現聲音。不過不是院中男人的吼聲,而是女聲,嬌俏的甜甜的女聲,似乎熟悉又很陌生。

  “對啊,接回去。你看。我剛把小兔子的腿接回去…”

  “哎呀!”

  “你怕什麼啊,你看好好的,你摸一摸…還有。耳朵,耳朵也可以折斷再接好…我試給你看…你要不要學?很好玩..不過不好學…”

  “哼,難道還有我學不會的嗎?”

  “好啊,你學會了,等將來我被五馬分屍都不怕….”

  程嬌娘伸手扶住胸口,有眼淚滑落。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哭?

  “妹妹。”

  徐茂修跪到她身邊。

  “你別難過,你別難過…”他急聲道。

  “我不難過,我不難過,我。我的心在痛了..”程嬌娘說道,眼淚在流,嘴邊卻浮現一絲笑,“我的心痛了,我,有心了…”

  這小女子也被嚇傻了。

  劉大將搖頭抬腳邁步。

  程嬌娘撫著胸口。只這短短一刻,那一陣心悸已經消失不見,聲音也不見了,腦中再次陷入空白,但那種痛徹肉骨的感覺隱隱還在。

  她深吸一口氣。

  還在。還在就好,總會想起來了的。

  “你們現在把人抬進去,然後去給買藥買針線,我要把他的手再接回去。”她說道。

  又來了!胡言亂語誰會理會!

  已經走到門口的劉大將沒有回頭,身後卻傳來男聲。

  “好,聽妹妹的,大家抬人,買藥!”

  當真麼?

  劉大將回頭看去。

  “把手接回去?”

  另一邊屋子裡,正安置阿宋嫂的婢女和半芹也瞪大了眼。

  “是啊是啊,娘子說的,郎君們已經出去買藥了,還要去找松針等等好些奇怪的東西。”金哥兒說道,一面忙轉身,“家裡人好多,我先去忙了。”

  婢女和半芹對視一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娘子能起死回生,所以,斷手再生也不算什麼稀罕吧……

  但是,那是斷了的手啊……

  “在呢,在呢。”

  臥榻上傳來阿宋嫂的呢喃,她伸出手胡亂的抓撓,似乎抓不到東西,神情變得焦躁不安。

  婢女忙上前一步,將一個引枕塞到她手裡。

  阿宋嫂呢喃幾句在呢昏沉沉不動了。

  婢女和半芹對視一眼,眼裡都含著淚。

  “你看,阿宋嫂的腳。”半芹低聲說道。

  婢女看去,不由掩嘴。

  先前沒注意,如今躺下來鞋腳從裙子裡露出來,鞋子早就沒了,一隻腳上穿著襪子,泥汙一片,一隻腳沒了襪子,血污一片。

  “她一直跟著走來的。”半芹喃喃說道,眼淚又開始掉下來。

  從太平居到京城坐車還要半個多時辰,更何況走路,又是黑夜裡…

  在呢,在呢..

  大家的耳邊又浮現阿宋嫂的呢喃,似乎看到這個婦人緊緊的抱著丈夫的斷手,無知無覺的在黑夜裡前行。

  李大勺成了廢人,阿宋嫂瘋了,這個家算是毀了。

  “菩薩保佑。”半芹忍不住合手喃喃。

  菩薩大慈大悲。

  “不對,不對。”婢女低聲說道。

  什麼不對?半芹看她。

  “道祖真人保佑。”婢女合手喃喃。

  外間傳言娘子被棄養道觀時遇到了道祖李真人,不僅癡傻痊癒,還得了起死回生的方技,所以說的話,娘子應該是道家的。

  當然要拜道祖而不是拜菩薩。

  半芹愕然又有些想笑,但此時真不是笑的時候,她神色哀戚的歎口氣。

  “你守著她,我去外邊幫忙。”她低聲說道。

  婢女點點頭,向外看去。

  “怎麼還是這麼多人?”她說道。

  半芹走出去,夜色依舊沉沉,院子裡燈火通明。

  “你們跟我來這邊休息一下。”金哥兒引著李大勺的鄉親們向後院走去。

  他們走開了,院子裡的人卻並不見少。

  十幾個穿著甲衣的兵士都杵立,燈下影影重重。填滿了整個院子。

  劉大將站在院子裡,死死的盯著已經關閉的屋門。

  把手接回去?把手接回去?

  胡說,胡說。

  不可能!

  不可能!

  已經斷掉的怎麼可能再生?

  “曾聽說神醫扁鵲能起生死,肉白骨,難道這個小娘子竟然也有此等神技?”

  “哎。前一段不是說有個遇仙的神醫能夠起死回生嗎?”

  身後有兵士低聲議論。劉大將打個機靈。

  “你家姓什麼?”他猛地問道。

  從一旁過的半芹停下腳。

  “我們家姓程。”她說道。

  “那不是,那個神醫是周家的,歸德郎周家的。”兵士們低聲說道。

  劉大將看著這丫頭走開幾步。聽了這話又回頭看他們,似是微微笑了笑。

  笑什麼笑!

  那種神醫荒誕之言嗎?

  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徐茂修帶著四五個鄉親拎著大大的包袱沖進來。

  “藥買來了,買來了。”他們喊道。

  劉大將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看看他們買的什麼藥,但這些人很快沖進屋內,門又被拉上了,只看到其內人影幢幢或坐或立,似乎在忙碌什麼。門不多時又被拉開。

  兩個鄉親端著血水的銅盆出來。

  “再燒水,娘子說要把大勺洗乾淨。”他們說道。

  半芹忙引著他們向廚房而去。

  劉大將看向門內,見兩個鄉親正忙碌著,而一旁那女子則依著憑幾似是閉目養神。

  “…這..這怎麼弄?”一個鄉親滿手都是血,神情慌張,低聲問道。一面忍不住去看程嬌娘。

  裝滿各種藥的包袱都被扔在一旁,那女子根本就沒看一眼,保持著他們進門時的姿態未變,自始至終只說了一句話。

  “你們回來了,快把人收拾乾淨吧。”她木然說道。

  所以。這麼長時候,她就一直坐著什麼事都沒做?

  鄉親低頭看著門板上昏死的李大勺,血嘔吐汙跡滿滿,就連自己這個幹粗活髒活的都覺得無法下手,更何況這個乾淨美貌的小姑娘……

  “怎麼弄都行,洗乾淨換好衣服右胳膊露出來便可。”

  女子的聲音傳來。

  鄉親忙應聲是不敢再多言。

  這樣的也是大夫?劉大將神情驚愕。

  東方發白的時候,站在窗邊的婢女聽到動靜回頭,看到阿宋嫂睜開眼,神情有些茫然。

  “是夢啊…”她喃喃的說道,臉上迸發出歡喜。

  這一刻婢女恨不得她看不到自己。

  世上最開心的事是悲痛欲絕時發現不過是一場夢,而世上最悲傷的事自然也是夢醒了發現一切都真實發生了。

  果然阿宋嫂察覺室內有人轉動視線看到她,臉上還沒散去的歡喜頓時碎裂。

  “啊,啊。”她喉嚨裡發出幾聲嘶啞悶聲,眼開始翻白,整個人也顫抖起來。

  婢女忙撲過去。

  “阿宋嫂,你別怕,娘子已經再給李大哥治傷了!”她拔高聲音喊道。

  阿宋嫂伸手胡亂的抓撓。

  “手呢?手呢?”她一連聲的喊道,奮力的掙扎,絲毫聽不到婢女的話一般,“我拿到了,我拿著呢,手呢?手呢?”

  她身子抖動的厲害站不起來,便在地上亂爬,額頭上大汗直冒,面色發白。

  “阿宋嫂,娘子把手給李大哥接回去了。”婢女死死的按住她,搖晃著喊道,“你快清醒清醒!”

  手接回去?

  阿宋嫂停下來,茫然的看著婢女。

  “手還能接回去?”她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能。”婢女毫不猶豫的點頭。

  阿宋嫂看著她身子顫抖神情驚亂,這是她想要的回答,卻又是她不能相信的回答。

  “是,一定能。”婢女再次重重的點點頭說道。

  是的,一定能,娘子從來不說假話。

  她拉住阿宋嫂指向門外。

  “你看,你看,娘子已經開始治傷了!”她說道。

  阿宋嫂顫巍巍的想要站起來,腿腳用力卻因為刺痛而又跪下,他便乾脆爬著向外。

  我去看看,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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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請來

  天色微亮的時候,周家校場上相比往日冷清了很多,往日那種刀來槍往呼喝叫好的喧鬧聲沒有了。

  因為周老爺還在趕回來的路上,所以事情便由家中的孩兒們奔忙。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風雨無阻的武人家訓只是講面對老天時候的強硬,當遇到人禍時,便立刻土崩瓦解。

  原本也不大的校場此時看起來有些空曠,一個少年正將一杆槍舞的矯如龍蛇呼呼生風。

  但這行雲流水被一聲喊打破了。

  周六郎赤裸上身,將長槍收回,身上的汗珠滴滴滾落。

  “誰找我?”他回頭問道。

  校場邊站著一個小廝忙跑過來。

  “是程娘子。”他答道。

  她?

  周六郎一驚。

  “人呢?”他問道。

  小廝有些怯怯。

  “家裡正忙著,夫人也忙著,就..讓趕走了…”他低聲說道。

  這個時候聽到程娘子二字,對於周夫人來說,無疑是火上澆油。

  “這個喪家敗門星!不許她進我家門!快給我打走打走!”

  虧是周六郎的小廝聽到,知道自己家公子對這程嬌娘的心思,本著忠心體貼偷偷跑來告訴。

  “公子,你可別讓人知道我說的…”他又帶著幾分可憐巴巴說道。

  惹惱了周夫人,是要被發賣的。

  “她來了?還是打發人來的?”周六郎問道,將長槍扔回架子上。

  “是一個小廝。”小廝答道,“就是看門的那個小子。”

  周六郎點點頭,大步向外走。

  “公子,你也別急…”小廝忙跟上。

  “我沒急,我急什麼急。”周六郎瞪眼說道。

  小廝伸手指了指後邊。

  “公子,你的衣服還沒拿……”他小心說道。

  周六郎抬手給了他一下。

  “長眼不長手,要你何用!”他喝道,“還不快去拿!”

  小廝捂著頭撒腳跑回去。

  周六郎催馬疾馳遠遠的就看到玉帶橋的宅子前散著好些馬匹。他不由再次催馬。

  邁進門看著院子裡站著的人,更是皺眉。

  “大將,我們先回去了。”

  “大將,你最好去跟吳大人說一聲…”

  “大將,你真要在這裡等著啊?”

  兵士們圍著一個男人亂亂的說話。

  “老子跟他說個屁,老子自來了後還沒歇過,歇兩天又如何?”劉大將沒好氣的擺手道。“你們走吧,我就在這裡等著。”

  “劉奎。”

  一個聲音喊道。

  雖然老子被貶官如此。但好歹也是個小街使,手下的兵士再瞧不起自己也不能提著名字喊吧?

  劉大將怒氣衝衝的扭過頭,看著一個少年郎站在門口。

  周六郎走進來,皺眉打量他,又看這些兵士。

  “你們在我家做什麼?”他問道。

  你家?

  劉大將愣了下。

  “周六公子。”一個兵士認得出來說道。

  雖然並非是那種豪權之家,但老陝周的名氣也不小,尤其是這個周六郎,也沒少在京城鬥雞摸狗打架鬧事。

  劉大將一個機靈。

  “周?”他問道,“哪個周?”

  “歸德郎將周家。”周六郎自己答道。

  劉大將瞪大眼,然後回頭看向屋子。

  自從四更左右所有人被趕出來屋門關上後。那裡就安靜無聲。

  “那,那她是你家的?”他伸手指著屋子,問周六郎。

  周六郎也看向屋門,然後看到廊下站起來的徐茂修婢女半芹等人,還有一個跪坐在地上靠著廊柱的女人。再看廊下四周呈戒備散佈三人,都是徐茂修的那幾個兄弟。

  他們都來了……

  “出什麼事了?”他沒理會劉大將,而是問道。

  “沒什麼事。”徐茂修說道,“妹妹給人治傷。”

  治傷?

  周六郎視線看向劉大將。

  是巡街兵士?

  “是我們的廚子,李大勺,昨夜被人偷襲打傷了。”徐茂修簡單說道。

  周六郎神情驚愕旋即又憤怒。

  “人沒抓到?”他問道。

  徐茂修搖頭。

  “因為狗叫的厲害,附近村裡的人結伴尋過來查看,歹人早就跑了。”他沉聲說道。

  真是多事之秋。

  周六郎沒有再說話,莫名其妙的父親突然出了事,這突然太平居又出了事,難不成這兩件事有聯繫?

  “娘子可能知道是誰幹的。”婢女說道。

  徐茂修周六郎等人都看向她。

  “娘子昨日剛說有麻煩要來了。”婢女說道。

  這個女人…….

  “意思是說這不是針對李大勺,而是針對…”周六郎說道,話說到這裡停頓下,“太平居?”

  眾人沉默一刻。

  “等李大勺醒來再問一問便知吧。”婢女說道。

  “那就等吧。”周六郎說道,在廊下坐下,又看院中的劉大將,“劉大將,我可以為他們作保,他們不是歹人。”

  果然是那個周家的神醫娘子,原來那神醫娘子不姓周,而是姓程啊。

  劉大將擺擺手。

  兵士們領命都轉身走了,門前一陣嘈雜旋即安靜了。

  “某知道。”劉大將這才說道,也走過來在廊下坐了,“某也要等。”

  你等什麼?

  周六郎皺眉,又看向屋內。

  “傷的很重嗎?”他問道。

  “其他的傷到無妨。”徐茂修說道,“只是接手有些費力,妹妹說,大約要到過了午才行….”

  他的話沒說完,周六郎單膝跪起來,面色驚愕。

  “手?”他問道。

  “是,大勺的手被歹人砍掉了。”徐茂修說道。

  被歹人襲打,砍掉手腳也不算什麼稀奇,所謂歹人嘛。

  但是,救治這種傷不是包紮止血什麼的嗎?

  什麼叫把手接回去?

  “你說什麼?把手接回去?”他提高聲音喊道。

  婢女等人忙帶著幾分責備沖他噓聲。

  怪不得劉大將這些人會留在這裡…

  把斷掉的手再接回去……

  斷骨再生倒是聽過,這斷手再續接真是聞所未聞……

  這女人,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周六郎收回腿慢慢的坐下,看著緊閉的屋門神情複雜。

  所以,她才讓人叫自己來的吧。

  也知道怕惹禍了吧……。

  周六郎繃著臉背對屋門坐正身子,不知是日頭漸漸升高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他的臉頰微微的燥紅。

  院子裡坐了五六個人,後院裡還有幾個鄉親,但整個宅院裡安靜無聲。

  只有金哥兒和半芹來回奔走倒水送飯。

  不過也沒人吃的下。

  “到如今這麼久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周六郎忍不住說道,一面抬頭看天。

  正午的日光刺眼。

  周六郎又回頭看向屋門。

  徐茂修和婢女一左一右守在門邊,有意無意的能夠及時攔住任何一個想要闖門的人。

  周六郎心裡哼了聲。

  真要想闖,你們能攔得住?

  你看,門自己就開了…

  他心裡閃過這個念頭猛地愣住了。

  門開了!

  “娘子!”

  聲音讓徐茂修和婢女最先喊起來,劉大將第一個站起來,死死的看向門口的女子。

  但這一聲稱呼之後,便一片靜謐,每個人都在貪戀這份安靜,似乎一旦開口就會被打破再不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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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言出

  程嬌娘邁出門,隨手就拉上了門。

  “他暫時不能回家。”她開口說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裡都咯噔一下。

  所以根本就不可能的….

  劉大將的肩頭垮了下去,這種感覺很熟悉。

  “…不行沒救了抬下去吧…”

  “…不要砍掉我的胳膊,不要砍掉我的胳膊…”

  “…讓我死,讓我死….”

  耳邊哭聲喊聲嚎叫聲嘈雜,劉大將身子不可抑制的顫抖。

  有人抓住他的手。

  “可憐可憐,施捨一口飯吃吧..”

  劉大將不由後退一步,看著眼前幻化出的許多人,缺胳膊短腿的男人,年輕的年老的,一個個神情麻木,衣衫襤褸,手中舉著陶碗。

  病重的死了也就死了,那些活下來的傷兵廢人們大多數淪為乞丐慢慢的等死。

  這都是命。

  這是那個翰林袛侯的醫官說的。

  有人伸手推他。

  “你走開些。”周六郎說道。

  劉大將回過神來,看眼前那女子抬腳走來。

  “半芹,你照看他一下,將桌上擺好的藥熬了喂他。”程嬌娘說道,一面徑直向另一邊走去,“我要休息一下。”

  每次娘子看完病都累極了,此時廳房被李大勺占著,只能去書房了,婢女忙疾步引路。

  阿宋嫂嗚咽著就要往屋子裡去。

  “別人不許進。”程嬌娘回頭喝道。

  徐茂修伸手抓住了阿宋嫂已經放到屋門上的手,將她拉了回來。

  劉大將冷哼一聲。

  “不就是處置個外傷,還不許進了!”他說道。

  周六郎看他一眼。

  “劉奎,你也該走了吧。”他說道。

  劉大將哼了聲轉身。

  “現在還不能讓你隨意進去,因為,手才接上,這三日內不得見風,門開合人走動,都不好。”程嬌娘說道。

  她說罷轉過頭繼續前行。婢女已經拉開書房的屋門,二人邁步進去,屋門被拉上。

  廊下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微微呆滯不動。

  手接上…

  他們的耳內回蕩這句話。

  “劉奎呢?”

  一個將官走進營房喝道。

  便有兩個兵士跑過來了,互相低頭對視一眼。

  “劉大將家中有事,所以沒來..他們低聲說道。

  話沒說完那將官就呸了聲。

  “他有個屁家!有個屁事!說,是不是又去那個窯子裡鬼混了!”他喝道。

  兩個兵士怯怯。

  “不是窯子。是,是看一個娘子給人治傷呢。”他們忙說道。

  那將官更是惱怒。

  “甭跟我瞎扯淡!去告訴他。巡街不想幹了,老子就讓他去守城門!”他喝道,說罷轉身大步走了。

  此人一走,其他的兵士便呼啦圍上來。

  “就是啊,已經三天了,怎麼大將還不回來?”

  “..那神醫真的能把手接回去嗎?”

  “…不如趁此去看看…”

  他們的議論又引來更多人注意,紛紛詢問,待聽到把人斷了手接起來,頓時譁然。

  “騙人的吧,怎麼可能!”

  的確有點不可能..

  “但。那人是那個能起死回生的神醫,命都能救回來,一隻手也不算什麼吧?”

  “對,對,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說在河州,有人女人下巴壞了,被一個大夫割下別人的下巴給她接上了,活得好好的…”【注1】

  “真的有這種事?太神奇了!”

  “別吵吵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人就在城裡呢。”

  伴著這話一群人呼啦啦的湧出來,由那夜親眼見的兵士引路向玉帶橋去了。

  此時玉帶橋的宅子前,周六郎下馬進門,先看到門房裡的劉大將,再然後是廊下的阿宋嫂,他們二人一日往日保持姿態不動,只死死的盯著緊閉的屋門。

  婢女從廊下捧著一個託盤碎步而過。

  “娘子,郎君,飯好了。”她語調如同步伐一樣輕快。

  書房的屋門大開著,看到正相對而坐的男女。

  “…沿途詢問了,沒有任何線索..而且太平居一切無事,沒有任何人來滋事。”徐茂修說道。

  “有沒有線索的無所謂。”程嬌娘說道,由婢女服侍擦了手,拿起筷子,“哥哥請。”

  徐茂修點頭拿起筷子。

  婢女抬頭看到院子裡的周六郎。

  “周公子來了。”她低聲說道。

  程嬌娘和徐茂修看過來。

  “其實,你不用天天來的。”程嬌娘說道。

  我可不像你,小肚雞腸,既然你低頭來請幫忙,我自會做到。

  周六郎哼了聲繃臉沒有理會,徑直在廊下坐。

  屋門被拉開了,劉大將和阿宋嫂一個機靈活過來一般,看向半芹。

  “娘子。”她帶著幾分歡喜喊道,“醒了,他醒了。”

  阿宋嫂喉嚨哽咽幾聲,向前挪了幾步,死死的看著門,卻並不敢闖進去。

  “醒了,就可以回去了。”程嬌娘說道,並沒有停下筷子。

  半芹應聲是,側頭看到面前憔悴的阿宋嫂,遲疑一下。

  “娘子,阿宋嫂,可以進去看看了嗎?”她問道。

  “可以了。”程嬌娘說道。

  伴著這聲回答,阿宋嫂發出一聲嗚咽就向門內撲去,腳上的傷已經被半芹和婢女包紮過,但或許是心理原因又或許是幾乎沒有吃喝的原因,她走不了路,只能爬過去。

  半芹忙伸手攙扶,阿宋嫂已經連滾帶爬的進去了,屋子裡響起嚎哭聲。

  自從出事以後,阿宋嫂終於哭出來了。

  “你也可以去看。”程嬌娘說道,看著旁邊的婢女。

  婢女嘻嘻一笑,果然提裙蹬蹬的跑去了。

  屏風之後,阿宋嫂正捧著李大勺的右手大哭。

  “在呢,在呢。”她口中含糊說道。

  李大勺臉上的傷已經好了很多,眼睛也能睜開了。此時流淚不止。

  “在呢,在呢。”他也嗚咽說道。

  “是,在呢。”半芹亦是含淚說道,“多虧了阿宋嫂你拿著,要不然再返回去找,或者埋了,就不行了。”

  阿宋嫂哭的更痛。伏在地上捧著李大勺被白布包裹厚厚的右手幾乎昏厥。

  “能動嗎?”

  一個顫抖的男聲問道。

  光把手縫上去也沒什麼稀罕的,關鍵是能不能如初。

  “現在還不能。”半芹說道。“要再等十天半月。”

  “就能跟以前一樣嗎?”劉大將呼吸急促的問道。

  半芹有些遲疑。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她說道,說到這裡也跪坐下來,伸手指著李大勺的右手,“你看,現在看起來跟以前一樣的,熱乎乎的,還有血色,就是腫了些。”

  她說著話,還伸手輕輕的按了按李大勺的右手。

  劉大將的心跟著停了下。

  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在半芹和婢女的呵斥下,還是輕輕的摸了把。

  熱的!軟的!

  不是冷冰冰的,青白的,殘肢!

  是活的!是由血液流通滋養的!是真的接上了!

  “出去出去!”

  兩個婢女氣呼呼的將他推搡出去。

  擱在日常,別說兩個小丫頭。就是兩個大漢都不一定能推動他。

  但此時劉大將呆呆的任憑二人將自己推出去,然後爆發出一聲大笑。

  周六郎皺眉瞪他,還沒說話,劉大將又放聲大哭,轉身跑出去了。

  “在呢,在呢。”

  伴著幾聲喊叫遠去了。

  “嚇傻了吧?真是沒見識!”金哥兒說道,一面撇撇嘴。

  這種事也的確夠駭人的。

  院子裡幾人心中都暗自說道,怪道這軍漢癲狂。

  徐茂修也去屋中看過李大勺,雖然自己本人親自經歷過那種死而復生的神奇,但看到這種事還是驚歎不已。

  金哥兒跑出去很快租了車馬來。

  李大勺被攙扶起來,吊著胳膊自己走向車馬,倒是阿宋嫂腿腳發軟被婢女和半芹合力攙扶才走得動。

  “我三日後會去看你。”程嬌娘說道。

  李大勺夫婦在車上俯身哽咽不成言。

  “那我們先走了。”徐茂修說道,坐上車,“送他回去,我和五弟六弟就來這裡。”

  這一次是李大勺遭襲,下一次就不知道是誰了,總之他們如今要萬全小心。

  “我這裡暫時沒事。”程嬌娘說道,一面看向周六郎。

  一直負手站在廊下的周六郎身子一僵,脊背似有火一溜燒過。

  有他在,所以沒事…

  周六郎鼻子裡哼了聲,僵硬的扭過頭,背在身後的手卻不自覺的搓動兩下。

  “你看清他的手了嗎?”程嬌娘又問道。

  周六郎轉過視線。

  “有什麼可看的。”他說道,帶著幾分不在乎。

  “來,看看。”程嬌娘沖他微微一笑,抬手招了招。

  日光下少女這一笑頓時熠熠生輝,那一向呆板的臉以及眼都變的柔和靈動幾分。

  雖然聲音依舊木然,但配上這笑容動作,整個人便有幾分俏皮。

  周六郎面色陡然一紅,轉開視線,不過還是依言抬腳過來。

  車上李大勺聞言早已經忙向外坐了坐,將身前的手露出來。

  周六郎幾步外略看了眼。

  “覺得怎麼樣?”程嬌娘問道。

  就如同渴望被先生肯定的學童一般,周六郎再次哼了聲。

  “挺好。”他悶聲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再次微微一笑。

  “那,你感覺如何?”她問道。

  不是說過了嗎?知道她很厲害,很好!

  周六郎皺眉,看著程嬌娘。

  “我把,斷手,接好了。”程嬌娘看著他說道,又強調一下,“斷手哦。”

  斷手能接上,殘腿自然也能。

  周六郎腦中轟的一聲,似有一股火從腳猛地燃起直沖頭頂,一瞬間窒息。

  混帳!混帳!

  “程嬌娘!你欺人太甚!”他嘶聲吼道,雙手攥在身前,全身的骨骼都發出咯吱的響聲。

  ************************

  注1:此情節故事來源洪邁《夷堅志》,所謂故事故事,村野怪談,小說也,不免妄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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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刻薄

  周六郎看著眼前的女人,不,這不是女人,這是個惡魔。

  他聽到她來找,立刻忙忙的趕來。

  三天來,他起早貪黑的守在這裡。

  三天來,為了來這裡不惜哄騙母親。

  甚至在她沒找來之前,他就留心她有事來找,也知道母親不喜她,怕被攔著,所以特意囑咐身邊的小廝時時注意。

  他以為是在呵護一個突遭不幸,危難襲來,孤立無助的血親。

  沒想到,放在胸口要暖熱的是一條毒花蛇,冰冷的無情的冷血的毒蛇!

  沒想到,他這幾日的激動歡喜卻原來不是過一場笑話!可笑的可憐的可悲的笑話!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天下竟然有這樣惡毒的女人!

  周六郎攥著拳頭,面容漲紅,恨不得一口吞了這女人。

  徐茂修第一時間跳下車擋在程嬌娘面前,沒有說話,沒有勸慰,只是戒備的看著他。

  婢女李大勺等人都被這突然嚇的呆呆。

  這還沒完。

  “記得和你的好友,分享一下這個好消息。”程嬌娘在徐茂修背後又說道。

  周六郎轉身一拳擊打在旁邊的海棠樹上。

  胳膊粗的樹嘎吱一聲生生的斷了。

  婢女和半芹都尖叫一聲。

  就在徐茂修考慮要不要扭住這個已然有些發狂的少年人時,周六郎轉身大步跑出去了。

  他走的太急,都忘了自己還騎著馬,就那樣奔了出去。

  有人正向這邊走來,被迎頭來的周六郎差點撞上,還好身邊的人反應靈敏,一把護住。

  “賊子…”護衛們才喝罵出口,周六郎已經在幾步外,轉眼混入街上人群,所到之處皆是人仰馬翻斥駡喝問一片。

  熱鬧很快遠去了。

  周六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撞倒誰。也聽不到抱怨斥駡聲,一口氣跑了好遠,直到有人喊他。

  “周六,你幹嘛呢?”

  這個聲音讓周六郎頓時停下來,他抬起頭,看到秦郎君坐在車上沖他招手。

  “遇到你太好了,我正要找你。我得告訴你個不幸的消息。”他笑道,“我方才在街上遇到你母親了。她問我你去哪裡了,我雖然及時的幫你圓謊,但看樣子她不會信的。”

  周六郎看著他扯了扯嘴角,做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這傢伙,以我的名義扯謊,還一扯三天,也不知道跟我打個招呼,被揭穿只能怨你自己活該…”秦郎君接著笑道,然後才看到周六郎神情不對,“你怎麼了?被人打了?”

  他說著又笑了。笑著笑著又停下,看著眼前神情古怪的少年。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秦郎君整容問道。

  是斷手哦,接好了哦……

  記得和你的好友分享這個好消息哦……

  沒錯,是好消息,更能證明她有治好的秦郎君的可能。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有望成真的希望,不能不說。

  可是,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

  不說,是煎熬,說了,是煎熬。

  周六郎拳頭攥緊,身子微微發抖。

  “六郎,你還當不當我是朋友了?”秦郎君皺眉說道。

  朋友……

  “十三,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會不會去做?”周六郎沙啞說道。

  秦郎君笑了。

  “那要看什麼事,我可不會隨便答應別人。”他說道。

  周六郎扯了扯嘴角。

  “你能不能不要我這個朋友?”他說道。

  秦郎君愕然。

  “哦。”他旋即又恍然,看著周六郎笑了,伸手用拐杖打了他一下,“你這蠢兒,又去庸人自擾了!又被嬌娘捉弄了吧?你啊,什麼時候不放下,就別想在她面前自在!”

  放下,怎麼能放下….

  周六郎苦笑一下。

  “十三,她剛剛治好了一個斷了手的人。”他說道。

  秦郎君一怔,面色驚愕,似乎沒聽清他的話。

  “一個斷掉的手..”周六郎伸出手比劃一下,“又被她接上去了…”

  斷掉的手,接上去了……

  那壞掉的腿……

  秦郎君看著他驚訝的沒有再說話。

  看著周六郎跑了出去,院子裡有些安靜,除了婢女和半芹,沒人知道這是怎麼了。

  一句話怎麼就讓這少年發了狂?

  不過這些事他們也不會問,徐茂修再次強調一下他安置好了李大勺便會過來,便匆匆趕著車而去。

  這邊馬車離開,金哥兒關上門,院子裡恢復了以往。

  程嬌娘轉身,看著兩個丫頭。

  兩個丫頭的神情有些古怪。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刻薄?”她問道。

  婢女和半芹回過神忙都擺手。

  “沒有沒有,娘子哪裡是刻薄的人!”她們齊聲說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沒有說話抬腳邁步。

  “我把屋子收拾一下。”半芹忙說道。

  “不用了。”程嬌娘說道,“我住書房。”

  如果有條件的話,娘子對吃住要求很高的,李大勺呆過三天的廳堂,她定然不會去住了。

  半芹應聲是。

  “那我將東西收拾搬到書房。”她說道。

  “我來幫你。”婢女說道。

  兩個丫頭笑著先行,剛到廊下,就聽那邊牆咚咚的聲響。

  “又是那傢伙…”婢女皺眉說道,扭頭看去。

  牆頭上先是空無一人,不多時,少年探身出來,看到程嬌娘正看過來,便擺手笑了。

  “你吃過了沒?”他問道。

  都什麼時候了還沒吃飯,以為都跟你這麼閑..

  婢女哼了聲,抬腳向室內走去。

  半芹抿嘴一笑,也跟著進去了,聽身後有女子應聲吃了。

  “我很難得出來一趟,真怕你走了我都不知道。”晉安郡王說道。

  才怪,你會打聽不到,就算真走了,你也必然能知道去哪裡了。

  婢女撇撇嘴。

  “我暫時還不會走。”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笑著點頭。

  “你要走之前,記得跟我打個招呼。”他囑咐道。

  “好。”程嬌娘說道。

  “我倒有些捨不得你走了。”晉安郡王又笑道。

  屋子的裡的婢女將手中的筆筒搖了搖,哼哼兩聲。

  “現在還沒走。”程嬌娘說道。

  現在還沒走,也不用捨得捨不得,以後也許會走,那時捨得還是不捨得未定。

  根本就沒發生的事沒必要憂心。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點點頭,將手臂搭在牆頭上。

  “哎,剛才我看到你哥哥哭著跑出去了。”他想到什麼,饒有興趣的說道。

  哥哥?

  周六郎?

  沒錯,這個人既然能打聽娘子的身價來歷,自然也知道周六郎是什麼人。

  只是周六郎哭了?

  屋中的婢女和半芹對視一眼。

  竟然…哭了..都….

  娘子的嘴可真是……

  “你打他還是罵他了?可憐的孩子。”晉安郡王笑道。

  “算是,羞辱他了。”程嬌娘說道,轉過身端著手,“很刻薄的話,和很刻薄的行徑,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我是個刻薄的人。”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

  “才不是。”他說道,“能聽到你刻薄的話,應該是好事。”

  好事?

  婢女和半芹停下收拾的手,對視一眼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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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幸事

  刻薄,還能是好事?

  油嘴滑舌討人歡喜的吧?

  婢女哼了聲。

  “怎麼說?”程嬌娘抬頭看他,問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手拄著下頜看著院中微微抬頭的少女。

  “當時,此人病重不治將死,身邊只有,這幾個兄弟,驛站不收驅趕,荒天野地走投無路,堂堂七尺男兒只得悲問天命,你說,我這時,何以相助解其危難?”他慢悠悠的說道。

  這話聽的耳熟…

  婢女怔怔。

  什麼意思啊?半芹只覺迷糊,不過旋即就低頭認真的收拾被褥席子。

  “你看,你說話就是很刻薄。”晉安郡王笑道,換了只手拄著下頜,“你對我說的更刻薄。”

  婢女恍然

  山谷裡晨光下,那少年展臂笑。

  “娘子,我也是你救的,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爽啊?”

  “那個救你,還不算什麼爽,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晨光裡那少女木然說道,一面掀起兜帽。

  “不過,你的刻薄對我來說,是好事,因為你是在救我的命。”晉安郡王微微一笑,放下手。

  是嗎?

  半芹停下手,有些恍然又有些驚訝。

  娘子原來救過這個少年的命啊

  這邊婢女噗嗤笑了。

  “姐姐?”半芹詢問道。

  “要是六郎君在,一定深有感觸。”婢女低聲笑道。

  那個叫棒槌的?

  半芹更加好奇。

  “沒錢,又不是什麼光彩事,你,還如此理直氣壯,作甚。”

  “你沒錢,也不能欺負人。”

  那少女神情木然,甚至有些冷冰冰的說道。只把眼前的漢子說的窘迫的手足無措。

  “他們沒錢,你,拿些錢給他們。”

  不過。她最終說道。

  當她說一句話的時候,有誰能知道她下一句的意思呢。

  婢女抬起頭看向窗外。牆頭上少年又說了什麼,正露出燦爛的笑容。

  “那幾個人是你什麼人?”晉安郡王又好奇問道。

  不過這個小子怎麼什麼都要問呢?

  自己打聽難道打聽不出來了?

  裝什麼清純。

  婢女嘀咕一聲,不再理會,低頭搬起書卷,和半芹一起出了屋子。

  二個丫頭從廊下走過,程嬌娘抬頭看著牆頭。

  “是我的家人。”她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

  “你的家人真不少。”他說道,似乎有些羨慕。“一定很熱鬧吧。”

  程嬌娘點點頭。

  “你還沒吃飯?”她問道。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問話,晉安郡王笑容更濃。

  “沒有,我找機會出來不容易,還沒顧上。”他說道。

  “那請來我這裡吃吧。”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笑的露出牙。

  “這個。怕娘子不便。”他說道。

  謝天謝地,他總算還知道會對娘子不便!

  婢女嗤聲,將書卷重重的擺好,一面在此豎起耳朵聽。

  程嬌娘微微一笑。

  “沒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她說道。

  小小女子,神情淡然,聲音沙啞粗糙,居高臨下看去,渺小又單薄。

  但這句話聽在耳內。卻是十足的氣勢。

  就好像那一日她傾身靠近自己,掀起兜帽。

  “那個救你,還不算什麼爽,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那樣的自信,卻又那樣的淡然。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

  “可是,我不便。”他說道,帶著幾分歉意,不過旋即他又想到什麼,“這樣吧,你把做好的飯菜給我從這裡遞上來。”

  婢女聽到這裡,放下書卷看一旁的半芹。

  “半芹,我來收拾吧,你,去伺候那小祖宗吧。”她說道。

  半芹抿嘴笑。

  “好,那就辛苦半芹姐姐了。”她說道,果然起身走了出去。

  酒樓裡廂房裡,秦郎君擺手,屋子裡的人都退了出去,看著面前垂頭而坐的周六郎。

  如果是以前,生氣也好高興也好,這少年此時早已經半罐酒喝下去了,但現在他只是垂頭坐著,一動不動,整個人都死氣沉沉。

  書上說有情卻似無情,那麼真正的傷心痛苦到極致反而不是大哭大鬧,而是無聲無息。

  秦郎君歎口氣。

  “她故意逗你呢,你也信。”他說道。

  “她才不會!”周六郎悶聲說道,“她那麼兇狠心腸,殺人不眨眼。”

  “我看不是。”秦郎君搖頭。

  周六郎抬頭看他。

  “她有憐憫之心。”秦郎君微微一笑說道。

  “她這種人還有憐憫之心?”周六郎咬牙說道。

  秦郎君點點頭。

  “旁觀者清。”他說道,一面自斟酒,“看看她是怎麼待那茂源山七兄弟的。”

  曹管事已經說過了,當時途中怎麼遇到茂源山七兄弟又怎麼救治。

  “那女人心思奸詐,誰知道她那時救他們所圖為何。”周六郎說道。

  “不管她所圖為何,她救了他們,救了他們的命,給了他們的運,而現在,就因為一個金哥兒,她反而在感謝他們。”秦郎君說道,飲酒。

  因為金哥兒,感謝他們?

  周六郎皺眉。

  “是吧,你看不出來吧?雖然說起來很牽強,但她這個人就是這樣,一絲牽強的相助,她也要湧泉相報,這樣的人憐憫,多愁善感。”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神情古怪。

  多愁善感?

  他們現在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不過別人明白不明白也無所謂,她也不在乎,除了茂源山七兄弟,還有半芹。”秦郎君接著說道,這一次不待周六郎說話,他就先開口,“你肯定要說那是她故意施恩震懾什麼的,這一切又都是她早就安排好的,就等這一天什麼的。”

  周六郎哼了聲。

  “所以還真是世事無常。”秦郎君笑著感歎,“你看到的世事是如此,而世事果然如此麼?在別人眼裡又會是另一種樣子,無常,無常,前幾日明海禪師講經,說南州有禪師講是風動還是幡動,便有一人答非是風動,非是幡動,仁者心動……”【注1】

  “行了,打住。”周六郎抬手說道,一面伸手按了按額頭,“別跟我叨叨這些車軲轆話,我頭疼。”

  他說著話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飲而盡。

  秦郎君笑著不說話了,也端起酒慢飲。

  走出酒樓,周六郎的馬被夥計送來,適才他狂奔而去,馬兒自己跟上來。

  周六郎伸手拍打兩下馬兒吐了口氣。

  “我到底還是要你來開解。”他說道,回頭看秦郎君,苦笑一下,“明明最難過的該是你。”

  “我不難過啊。”秦郎君笑道,“看到了希望,怎麼會難過,高興還來不及呢。”

  周六郎嗯了聲。

  “一年不成,兩年,兩年不行,三年,四年,五年,總會求動她的。”他說道,攥緊了韁繩。

  秦郎君笑著點頭。

  “這才周箙嘛。”他說道,“這一次,你妹妹是真遇到麻煩了,而且,我想那個廚子出事,和父親出事,應該是一樣的。”

  一個廚子,和一個武官,是一樣的?

  周六郎皺眉看他,若有所思。

  “太平居!”

  二人同時說道。

  ************************

  注1:這個大家很熟悉,六祖慧能初入法性寺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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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厲害

  這世上的是沒有巧合,只有因果。

  “沒錯,還是因為太平居。”

  屋子裡徐茂修說道。

  夜色降臨,他果然帶著徐棒槌和範三醜兩個兄弟從城外趕來,范江林帶著餘下的弟兄守護太平居。

  李大勺夫妻以及他的老娘孩子也都接到太平居住著,以防再有歹人行兇,孫才更是半步不出豆腐坊。

  “我們回去後問過李大勺,到底惹過什麼人。”徐茂修接著說道,“他一開始想不出來,阿宋嫂也說他們夫妻自生下就老老實實,從沒與人紅過臉說過重話,後來我問他,不是沒與人說過重話紅過臉就算是不得罪人,有時候不能達人心意也是得罪人,他這一段是不是與人有過什麼請與求。”

  婢女端著茶水跪下推過來。

  “三郎君,那次我們在太平居見阿宋嫂…”她想到什麼插話說道。

  徐茂修沖她點點頭。

  “就是那時候。”他說道,“原來醉風樓,也就是神仙居的東家,自從豆腐供奉之後,竇七就讓人找李大勺請他去神仙居,李大勺拒絕了多次,然後就發生了我們太平居被潑皮鬧事。”

  “原來那朱五不是幕後之人!”徐棒槌喊道。

  “當然不是,幕後之人怎麼會自盡呢。”程嬌娘說道。

  “為什麼不會?”徐棒槌愣愣問道。

  被識破了走投無路求個痛快嘛。

  “因為,他們要留給尋仇的人,死的那麼早,那麼痛快,有什麼意思。”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

  啥是個啥?

  徐棒槌眨眼愣了一刻,腦子裡轉的有些打結。

  “妹妹你又逗我呢!”他最後哼聲說道。

  婢女吃吃笑起來,屋內氣氛少了幾許沉悶。變得歡悅起來。

  “這麼看來,原來這背後一切都是竇七的緣故。”徐茂修收起笑說道。

  “這混帳圖的什麼!我們賣酒樓多給了他將近一半的錢。”徐棒槌又瞪眼喊道。

  “娘子還教他家的廚子怎麼將撥霞供做的更好呢。”婢女接著說道。

  “這明明是恩人了,他怎麼要如此待我們?”徐棒槌聞言更氣道。“真是莫名其妙!”

  大家越說越義憤填膺。

  “恩人可談不上。”程嬌娘搖頭說道,“同行是冤家。我可沒打算當他的恩人。”

  要不然也不會有樂得自在……

  婢女輕輕咳了一聲。

  “世道艱難,做生意就是不容易,那麼多人擠兌他,他為什麼單單跟我們過不去,還如此心狠,害的李大勺如此,太可惡了。”她說道。

  “貪嗔癡念惡。人之常情。”程嬌娘說道,“不為怪。”

  “妹妹還幫著他說話!”徐棒槌瞪眼說道。

  “說話又算什麼,自來是最輕鬆簡單的。”程嬌娘笑道。

  徐棒槌哼了聲嘀咕一句什麼。

  “那上一次他明明嚇到了,怎麼突然又如此倡狂了?”徐茂修說道。

  “他是知道太平居是誰的了。”程嬌娘說道。

  人只有對未知的事物才會感到害怕。一旦撥開雲霧看清,那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那妹妹你就危險了。”徐茂修皺眉說道,看來他們三個人還是不夠,要再叫來一個,不行的話。就乾脆都到太平居避禍吧。

  “我倒還好,有人替我擋槍。”程嬌娘說道。

  一旁婢女再次恍然。

  “哦,原來舅老爺的出事是因為這個!”她跪直身子驚訝說道。

  那日周六郎氣勢洶洶奔來隻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我父親的事是不是你幹的就走了,原來當時想還有些莫名其妙,此時再想就明白了。

  以周老爺的資歷。不可能突然就惹了麻煩,尤其是他還不在京城的時候,原來是被當做太平居的真正主人了。

  所以尋仇報復的來了,所以娘子立刻知道麻煩來了。

  婢女點點頭。

  “那這絕對不可能是竇七一個人幹的了!”她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看來這一次,竇七不僅僅是用他那個乾爺爺來威脅我了。”她說道。

  劉校理!

  這就不僅僅是對付那幾個潑皮如此簡單了!

  婢女坐下來,又猛地坐起來。

  “我去找老太爺,老太爺出門了,但老爺在。”她說道。

  “那倒不用。”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

  還是不用?!

  婢女不由向前挪了幾步。

  “娘子,這個劉校理在京中一向有好名,朝中也交友廣泛,聲譽甚好,且掌管官員選人定奪之權,不容小覷啊。”她急急說道,“那劉校理一向行事謹慎,既然敢做能做,就必然已經有了完全應對,就算周老爺回來,只怕也束手無策。”

  程嬌娘聽的很認真,點點頭。

  “好名,實權,謹慎。”

  就在婢女以為她要同意去找張老爺時,程嬌娘開口卻說的是這個。

  “他還有什麼事?你詳細說來聽聽?”她問道。

  “娘子,我跟老太爺在京中不多,所熟悉的也只是那些風頭盛權貴人家,這劉校理為人低調簡樸,很少與人吃請,所以並不引人注目,上次竇七的事,我特意去打聽了一下,要不然連這個都不知道呢。”婢女急道。

  程嬌娘點點頭。

  “低調,簡樸。”她又重複道,“看來,這個人很厲害。”

  “是啊,很厲害的。”婢女忙點頭說道,“那我去找老爺…”

  程嬌娘搖頭。

  “你自己都說了,他是個謹慎的人,既然敢做就必然萬全,他定然也知道周家因為有我,而與陳家童家的關係,以及那些還要等待治病人的關係,所以他不怕我去找誰。”她說道,“他既然做這件事,便是有堂堂正正的理由。”

  婢女顯然也想到了,坐回去神情憂急。

  “找張老爺,讓他如何?說情?”程嬌娘搖頭,“威壓?只怕他正等著呢。”

  那如何是好?

  屋子裡一陣沉默。

  徐棒槌雖然聽不太懂她們的話,但也知道遇到麻煩了。

  “哥,這個什麼校理的,很厲害嗎?”他低聲問旁邊的三丑。

  “京裡的大官,當然厲害了。”范三丑低聲說道。

  徐棒槌哼了聲,看著屋中各自出神的三人。

  “這些聰明人就是太多想,明明白白的事,他就是在欺負我們,就是他的錯,他再勢大又如何,總有落單的時候,劫了去直接剝了皮扔進水裡,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才是痛快!”他說道。

  他說話嗓門大,再刻意也沒壓低多少,又心情激動,說是交頭接耳,滿屋子的人都聽見。

  “閉嘴,不懂亂說什麼!”徐茂修呵斥道。

  徐棒槌有些委屈的閉嘴。

  “上一次殺的多痛快…”他到底是還是嘀咕一句。

  “上一次能一樣嗎?”徐茂修皺眉喝道。

  面對的人不一樣,面對的事也不一樣,上一次他們在暗,這一次人家在暗,上一次他們得以占理,這一次人家無懈。

  徐棒槌不說話了低下頭。

  “倒不是為這個。”程嬌娘說道。

  徐棒槌有些驚喜的抬起頭。

  妹妹又要贊同他的話了嗎?就像上一次一樣。

  “這世上,有時候,殺人何須見血。”程嬌娘微微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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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37: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謹慎

  烈日炎炎,樹木的葉子都蔫了下去,讓院子裡的蔭涼都變得可有可無。

  如此炎熱中蟬鳴更加刺耳。

  “快點,快點!”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低聲呵斥道。

  趕著一群小廝跑過來舉著杆子粘蟬一刻,院子裡才安靜幾分。

  “你這蠢貨!”

  在這安靜中,書房裡劉校理的罵聲更加的響亮。

  竇七捂著額頭,身上有茶水漬浸染,地上滾落一個茶碗。

  “爺爺。”他帶著幾分委屈說道,“我,我這不是也給他們個教訓嘛…”

  坐在對面幾案後的劉校理,穿著家常的舊袍子,幾十年如一,就如同他清瘦的形容一般沒有變過,相貌忠厚,不管面對誰總是帶著幾分笑意,可親可敬可近。

  他十年寒窗科舉出身,從一個從九品的秘書省校書郎做起,直到如今黑犀腰帶綠袍衣銀魚袋的判流內銓的秘閣校理,掌著無數一心求官之人的差遣,能往殿前廷對。

  那些當初因為他無錢財打點關係不能外出鍍金謀資歷的,笑他必將一事無成的同窗,如今都對他換上敬畏的甚至討好的笑。

  但是他始終如一的對待每一個人,從不惹是非,不管是嘲笑過他的還是欺負過他的,當然,後來那些人的運氣都會不好一點。

  他對後輩可親,對上官可信,書讀得好,字寫得好,幾十年經營熟悉,再繁雜的公務對他來說也成了小菜一碟,別人找不到文書他一翻就有,別人說不上來的典律他張口就來,加官進爵的時候他總是排在最後的那一個,從來沒有因為待遇跟人紅過臉。

  你們先來,你們先來。我這樣就挺好,挺好。

  他總是這樣說。

  這樣一個老實能幹又不爭不搶的人,哪個上官不愛不倚重?

  當然也有人不愛他不倚重他。不過,那些憑空調來上官。又哪裡是他這個在京官中混了幾十年的老油子的對手,朝務繁雜,總有紕漏,不免走些揹運黯然而去。

  三十年的給養足以讓一棵瘦弱的沒有根基的小樹苗,也長成一株盤根錯節,枝繁葉茂的樹木。

  能有今日,劉校理也自己總結過。無它,唯用心爾。

  用心的做事,用心的記事,用心的經營。用心的謹慎。

  縱然家中已經家財無數,光田產都佔據了故鄉半個城,但在京中人前的他依舊如三十年前初進京的小學子一般,艱苦樸素,戰戰兢兢的看待一切人和事。

  一年如此。十年如此,三十都如此,這般心智,劉校理自己暗夜醒來都會佩服自己,也只有在暗夜裡。他才會坐在層層幕帳後,歷數那些被自己陷害驅趕霸佔了田產家財以及妻女的倒楣蛋,發出狂笑,但是,是不出聲的狂笑。

  就算有夜色的掩護,他也不允許自己展現一絲本性,他要一直穿戴這個皮囊,直到站到更高的位置上。

  他相信總有那麼一天的。

  這一次一個武官竟然想要來挑戰他的權威,尤其是在明知自己存在的時候,這是劉校理不能忍受的。

  他一定會讓這種人得到教訓,就像以前那些不自量力自高自大的人一樣,聽說周家的女眷都多少習武,想必與別家的閨閣女子玩弄起來滋味不同吧。

  不過,一如既往,做事都要用心謹慎要慢慢來。

  先給那個姓周的一個下馬威,探探風聲,看看有誰會相助,然後才可以徐徐圖之。

  沒想到這個沒用的乾孫子竟然迫不及待的跳出去洩憤了!

  這無疑是要把自己暴露了!太不謹慎了!

  “教訓個屁!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劉校理憤憤罵道,坐下來,端起茶碗,“人家有神醫在,不是把手又接上了,你這麼做除了打草驚蛇,還有什麼好處!”

  竇七忙上前斟茶。

  “那神醫說什麼非必死之人不治,那如今李大勺也不過是斷了手又不是必死,她不是還救了,所以更說明跟李大勺關係匪淺,更確定了太平居是周家的私產。”他嘿嘿笑道。

  有什麼好?接上又如何?到底是被砍掉過,嚇個半死,痛個半死,也讓那太平居的人知道厲害。

  人生營營,還不是為了一口氣。

  劉校理一眼看透他的心思,嫌惡的移開視線。

  這種小人不能留太久了,要不然遲早累害死他……

  劉校理重複換上淺淺的笑。

  “處置了老虎,猴子還不任發落!你急什麼?”他說道。

  “爺爺。”竇七陪笑道,“他們已經入籠了,逃不出爺爺的手心。”

  劉校理斜睨不屑一笑。

  “肉沒有吃到嘴裡的時候,就永遠不能說是自己的。”他不緊不慢說道。

  “爺爺,你真是太抬舉他們了。”竇七笑道,“一個周家算得了什麼,當年文相公隨便尋個理由斬了戰功累累的將官,說情人倒是不少,但又如何,殺了就殺了,十個軍漢也抵不過一個簪花的進士,這些粗軍漢就得鎮。”

  “周家倒無所謂,倒是那個神醫..”劉校理說道,一面若有所思撚須。

  “那個江州傻兒!”竇七笑道。

  終於得知算計自己的是什麼人,竇七好好的將周家老小上下打聽個清清楚楚。

  “爺爺,你早就說對了。”他湊近幾步笑嘻嘻說道,“這可是個傻兒,貨真價實的傻子,遇到異人才好了,手裡拿著的也是異人的秘技。”

  “所以說,人家行醫數十年才練就的望聞問切,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怎能如此厲害。”劉校理淡淡說道。

  果然秘技,這周家秘技還真不少,起死回生,豆腐,嗯到時候要哪個好呢?又或者乾脆將周家徹底拔除,全部收入囊中,那樣的話,他無疑是如虎添翼。

  念頭閃過,劉校理立刻坐正身子。

  “不管她是不是傻子,她如今確有起死回生之術,如果真逼的周家走投無路,她急了開出什麼條件,萬一有人心動的話,就只怕不好。”他說道,眯起眼,臉上的笑容依舊忠厚,還帶著幾分謙卑,“所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窮寇莫追是也,我們該做的已經做了,餘下就看周老爺如何做了,所以就耐心的等他回來吧。”

  等他回來,自有百般的手段……

  說起來他劉校理真不是一個大度的人,他特別不喜歡那些他不喜歡的人在眼前晃,看了令人生厭。

  說罷又看向竇七。

  竇七這些日子心情爽快,又重新塗脂抹粉簪花,香噴噴的熏人。

  “你給我安生些,再惹事端,壞了我的事,我先收拾了你。”劉校理慢慢說道。

  炎夏,又是如此面善的老者,跟自己柔聲說話,竇七卻忍不住打個寒戰。

  “是,是,爺爺我知道。”他忙陪笑連連說道。

  晨光大亮的時候,程嬌娘家的房門被敲響了。

  “你又來了?”金哥兒看著門外的周六郎喊道。

  院子裡的徐茂修看過來,抬手推開金哥兒進門的周六郎也看向他。

  “周公子。”徐茂修略低頭說道。

  周六郎也不理會徑直進來。

  “徐三郎。”

  有一個男聲響起,帶著幾分和煦。

  徐茂修看著跟在周六郎身後進來的秦郎君,再次點頭見禮。

  “我姓秦,你可以叫我十三。”秦郎君自我介紹道。

  徐茂修沒有接他的話,而是看向周六郎。

  “六公子,舍妹連日勞累,還在休息,你有事,改日再來吧。”他說道。

  伴著他說這句話,徐棒槌和範三醜從廳堂中走出來,分左右帶著幾分不善向周六郎走來。

  舍妹..

  周六郎哼了聲,不僅沒有站住腳,反而示威一般向廊下走去。

  眼看雙方要衝突,秦郎君忙喊聲且慢。

  “徐三郎,我們是來自請幫忙的,這次的事多一人幫忙總是要好一點。”他說道。

  語音才落,衣衫擦地沙沙響,廊上左邊轉出來一個女子。

  素卿拖地衣裙,烏髮束後,手持一把團扇,木然的看過來。

  “你以為幫忙,我就會給你治腿嗎?”她淡淡說道,“那還不如跪下來求我真誠一些,也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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