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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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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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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38: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囂張

  本已經認為心緒平靜,能夠再面對這女人,不管她說什麼都不會激動的周六郎頓時又臉色漲紅。

  這女人,說的話,為什麼,總是這麼的氣死人!

  以為她不過是說我不會給你治什麼之類的話,結果她竟然說跪下來求她治!

  周六郎攥著手邁上前一步。

  “幫忙是幫忙,不敢以此要脅娘子。”秦郎君笑著說道,一面扶著小廝簡單施禮,“僅討好娘子而已。”

  這話說的俏皮也實在。

  婢女微微一笑。

  程嬌娘看他一眼,忽的也微微一笑。

  “你說話,我聽著好。”她說道,輕搖團扇,“如果,這次你幫我的忙,我便給你治腿。”

  周六郎再次愕然,秦郎君也愣住了。

  “你說什麼?”周六郎喊道邁上前幾步。

  “我家娘子說,幫了忙,她高興的話,就給治腿。”婢女哼聲說道。

  縱觀幾次來往處事,這個女子似乎不說假話….

  她定下規矩,便會依照而行。

  幫了忙,就給治腿…

  一直期待的事實現的太突然,他們二人有些反應不過來,在院子裡有些呆呆。

  “幫不上,就算了。”程嬌娘說道。

  不要!

  “幫得上!”周六郎喊道。

  程嬌娘看他。

  “你家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能幫我?”她問道,“不給我添亂,就是好的。”

  周六郎面色漲紅。

  誰跟誰添亂,如果不是她,又怎麼會有如此的事?

  “你要是早一點說,我們也好做防備!”他繃臉說道。

  竟然是從最初就生了心,卻到現在才讓他們知道。

  當時還說的那樣乾脆。

  “那過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竇家據為己有。你會甘心?”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

  結果呢?

  就在神仙居的舊地太平居橫空而出。

  那如今風靡的酒樓以及私家都會做的樂得自在,也是出自她的手筆吧。

  “自然是真的,他們做的,實在是不好。糟踐了這吃食。指點一番,世人共用,才盡此味之好。”

  世人共用。哼,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個慣於玩弄話語欲擒故縱的傢伙!騙子!

  等一下,那方才她說的話,也不值得信吧?

  這次你幫我的忙,我便給你治腿。

  周六郎認真的在心裡重複這句話,一字一字的扣,看看有什麼紕漏。

  看著周六郎一句話後便怔怔出神,程嬌娘也沒有再理會,秦郎君也沒有理會。由小廝扶著向廳堂而來。

  “娘子,你這句話可真是說的太誘惑人了。”秦郎君笑道,“你這就像跟一個要死的人說,我給你一條命,別說要他幫忙了,就是要他去殺人。他都毫不猶豫的提刀子上。”

  程嬌娘坐下來,看著他。

  “那麼,你會不會?”她問道。

  “當然會。”秦郎君毫不猶豫說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

  “是啊,不管什麼時候,我們還是要愛惜自己多一些。”她說道。

  秦郎君點點頭。

  “所以。某才與娘子同杯。”他說道,一面接過婢女推來的茶,舉起來略敬而飲,放下茶碗,“那這次,就直接向姓劉的動手吧。”

  “那竇七呢?”從門外進來的周六郎問道。

  “打死了事。”

  一個女聲和男聲同時說道。

  周六郎看著這對坐的二人有些無語。

  那女人也就罷了,手上已經幾條人命了,十三也跟著鬧什麼!

  他看著秦郎君,那少年郎面色一如既往純淨和煦,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到他的雙目比往日要明亮很多,似乎隱隱的火花在其內燃燒。

  就如他方才所說的那樣嗎?

  就像跟一個要死的人說,我給你一條命,別說要他幫忙了,就是要他去殺人,他都毫不猶豫的提刀子上。

  他總說放下了,其實到底是沒有放下。

  是他一直沒有放下,還是這個女人幾次三番的言語挑起了他深藏內心自己都忘記的本性?

  殺人…

  “事到如今,這種小卒子無須費心。”秦郎君說道,看了眼周六郎。

  周六郎沒有說話在一旁跪坐下來。

  “我父親最多十日就能回來了。”他說道,“還有時間仔細周全。”

  程嬌娘搖頭。

  “沒有時間了。”她說道,“就是要在你父親回來之前辦好。”

  什麼?

  周六郎皺眉。

  “你這女人,你以為這是你殺幾個潑皮那麼簡單嗎?”他喝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意氣用事!我父親以前是瞧你不起,是無情待你,那不過是…是不把你當周家的血親來看待才致,但現在,不一樣,好吧,雖然話很難聽,也很無情,但事實就是如此,你現在有用了,不是傻子了,自然便是我周家的血親,我父親絕不會袖手不管…可能罵幾句,但是,他絕對不會棄你不顧的。”

  他一口氣說完,室內一陣沉默。

  沒錯,就是如此,因為她以前是廢物,所以對周家來說沒有用,所以棄之不顧,毫無憐憫,但現在她有用了,所以他們周家便心之所繫念念相護。

  雖然難聽,但這是事實,這女人早就明白的事實,他也終於要直面的事實。

  “意氣用事?”程嬌娘開口說道,搖了搖頭,“你想多了.”

  周六郎皺眉看她。

  “這件事,你父親幫不上我。”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愕然,旋即面色漲紅。

  什麼……

  “他不回來,才是最好的機會。”程嬌娘說道,看向秦郎君,“劉校理此時以為一切都是周老爺在背後所為,所以震懾之後,便不會再動作,只等周老爺回來,這一段反而是我們最安全最輕鬆的時候。”

  秦郎君點點頭。

  “沒錯,劉校理這個人,便是如此的謹慎。”他說道。

  “所以這是我們的機會。”程嬌娘說道。

  秦郎君一笑。

  “我們,這個詞我喜歡。”他說道。

  “那要如何?”周六郎打斷他,問道。

  “要囂張。”程嬌娘說道。

  什麼?囂張?

  時近午間,街上很是炎熱,所以貪涼的人都擠到酒樓裡。

  神仙居的大廳這幾日食客很多,夏日裡過路神仙已經很少有點了,也開始擺上其他酒樓一般的炒菜。

  竇七對著鏡子端詳新插上的花,偶爾眼角的餘光可以從窗子裡看到大堂裡。

  “看到沒,去了黴運,生意就好多了。”他一面說道。

  掌櫃的撥弄算籌,心裡很清楚好了還是沒好,但他也清楚不能掃東家的興頭。

  “是,是,等事情徹底解決了,生意就更好呢。”他笑著符合說道。

  竇七撫著帽子笑了,轉過身,看著鏡子裡的大堂,才說了兩句話,忽的覺得不對。

  鏡子裡的大堂似乎騷動起來,然後耳邊也聽到嘈雜。

  他不由湊近鏡子,看著其內出現幾個手拿棍棒的男人。

  “給我砸!給我砸!”

  幾根棍棒狠狠的砸去,幾案頓時翻飛,酒菜四散,安坐的客人們也尖叫著四散,整個大廳裡亂成一團,人人奪門而出。

  “你們什麼人?”夥計們看著面前四五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一面後退一面喊道。

  “叫竇七出來!”

  這些人不答他們的話,而是喊道,一面舉著棍棒逼近。

  夥計們抱頭四散。

  “你們什麼人?反了不成!”竇七從內裡疾步而出,一面豎眉喝道,一面揚手招呼,“來人,來人。”

  “什麼人?你就是竇七,娘的,打扮的跟個兔爺似的…”徐棒槌說道,看著面前的男人,一面獰笑一聲,“你他娘的都騎到我們太平居頭上拉屎拉尿了,還不知道我們是什麼人?”

  他說罷,將手中的棍棒直直的送出。

  竇妻躲避不及,被疑棍砸中肩頭,伴著一聲慘叫,人跌倒在地上。

  看著地上哀嚎翻滾的竇七,徐棒槌蠻不在乎的啐了口。

  ”呸,你要人家一隻手,我要你一隻胳膊,公平!”他恨恨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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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7:02: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求見

  “大人,大人,這如何是好?”

  掌櫃的急切切喊道。

  “東家已經和那些人都被帶到衙門去了。”

  他看著眼前的的男人,神態依舊淡淡,似乎沒聽到方才說的事。

  “劉大人..”掌櫃的不由向前一步。

  劉校理立刻看過來,目光微凝。

  掌櫃的忙垂下頭不敢再動。

  “你是說太平居的人打了竇七?”劉校理問道。

  “是,是,適才一群人打過來的,光天化日當街就在我們神仙居打砸,還打了東家,官府已經驗傷了,胳膊斷了。”掌櫃的急急說道。

  “他們說什麼?”劉校理慢慢說道。

  “就說,太平居遇到潑皮還有….”掌櫃的忙開口。

  劉校理抬手打斷他。

  “沒讓你說。”他說道,一面看一旁侍立的隨從,“去衙門的黃四回來了沒?”

  隨從去外邊問了句,不多時帶進來一個人。

  “竇七是被打傷了,大夫看了說這條胳膊廢了。”此人說道。

  此言一出,掌櫃的一聲哀嚎。

  “大人,東家的胳膊啊!”他喊道。

  “胳膊怎麼了?”劉校理哼了聲打斷他,“他又不是廚子,又不靠胳膊手吃飯,哭什麼哭,有命在,又少得了什麼!”

  啊,這樣嗎?掌櫃的不敢再嚎,低下頭哭喪著臉。

  “他們在公堂上鬧,一口咬定先前的太平居潑皮鬧事以及李大勺的斷手。都是竇七幹的,所以要來報仇。”隨從接著說道,“京兆府質問可有人證物證,那太平居的人拿不出人證物證,但一口咬定就是竇七幹的。被府尹命杖責押入大牢了。大人,可見這是私仇相報。”

  “大人,大人。正好,正好,進了大牢,報他們瘐死!”掌櫃的忙跟著喊道。

  劉校理皺眉。

  的確是,這種時候鬧出這種事,無疑是自己送死。

  無憑無據的就叫喊著去尋仇,當眾打砸,這不是自己給人遞刀子嗎?

  不用他出面,京兆府就能直接讓他們入大獄。入了大獄豈不是任人宰割了?

  這也太蠢了吧?

  “這事沒這麼簡單吧。”他說道。

  他是個謹慎的人,也知道世人都有陰暗面,所以一直以來,遇到事遇到人,他都會先往最壞的方向揣測,從最惡的一面去揣測人心。

  事實上。世情果然如此。

  那些表面對他恭敬友好的,私下裡就能跟別人算計自己當替罪羊。

  當然,那些只看到他表面恭敬友好的人,也都成了他的替罪羊以及踏腳石。

  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好人,也沒有朋友。只有利用。

  這太平居的人堂而皇之的上門來打竇七,僅僅是他們說的要報仇,還是有別的陰謀?

  是周家要針對他的陰謀?

  正思付間門外又有小廝跑來。

  “大人,大人,陳相公家有人來見。”他舉著一張名帖說道。

  瞧瞧,動作夠快。

  劉校理面色凝重,不過旋即又釋然。

  處置周老爺這種事早晚會被打聽到,雖然他做的很謹慎,但如果有心的話早晚會打聽出來,再說他原本也沒想永遠隱瞞下去,本來嘛,就是為了殺雞給猴看,雞殺了,猴子被嚇到了,但卻不知道主人是誰,豈不是白費力氣?

  他腦中再次將事情理順一遍,確信處置的理由合情合理,就是見了皇帝也說得過去,一個陳相公,雖然比他地位高的多,但是那又有什麼可怕的?

  只要是在這官場混的,誰的身上都不會清白乾淨。

  陳家在祖居沒少幹奪人田產的事,那童內翰就更不用說了,身上的破事多得數不清。

  他們要是以為自己這個老實人稍微打壓一下就可以的話,那倒是件好事。

  劉校理臉上重新浮現慣有的笑容。

  “快請。”他說道。

  馬車停在神仙居前。

  神仙居已經停業了,此時只開著兩扇門。

  “你知道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吧?”秦十三拉住周六郎問道。

  周六郎回頭瞪他一眼。

  “你還是顧那幾個人的命吧。”他說道,“也虧你們敢如此做,京兆府的大牢黑幕重重,生死不過眨眼間。”

  “放心,那不是他們幾個兄弟的命,那是我的命。”秦十三郎說道。

  周六郎看他一眼沒再說話,轉身下車。

  另一邊程嬌娘已經由婢女扶著下車了。

  二人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邁進門去。

  門裡兩三個夥計以及一個老掌櫃正在整理桌幾,看到他們進來都停下手。

  “這裡今日不營業。”老者含笑說道。

  周六郎看了眼這老者,長得慈眉善目,說話柔和,穿的跟夥計們的衣服差不多。

  “我們不是來吃飯的。”他說道。

  “哦。”老者含笑看著他們,“周公子,老兒斗膽說一句,這無憑無據的,鬧下去可真沒什麼好,雖然說同行是冤家,但這樣鬧,兩敗俱傷,高興的是旁人罷了。”

  周六郎哼了聲,還沒說話,身後的程嬌娘邁上前一步。

  “是。”她說道,略一施禮,“多謝劉大人賞臉。”

  劉大人?

  周六郎有些微微的驚訝打量這個老者。

  劉校理深居淺出,在京城這麼多年就如同不存在一般,又是文武有別,他這個年輕後輩倒從來沒注意過。

  原來長得是這般的不起眼,怪不得不起眼……。

  咬狗不叫,叫狗不要,說的還真沒錯。

  老者也含笑打量程嬌娘,這個女子豆蔻年華,身子瘦弱。看上去很是單薄,但形容舉止溫文爾雅,面容俊俏,只是眉眼看上去有些異樣,乍一看有些怪異。再一看就有些寒意。

  這就是那個江州傻兒……

  他不信鬼神。但卻深信世事無常,萬事要小心不可大意。

  這傻兒曾經是真的傻,但如今也是真的好了。可見必有奇遇。

  他含笑點頭。

  “好說,好說,不敢,不敢。”他說道,一面放下手裡的抹布,轉身向內,“這邊來坐坐吧。”

  而在另一處,陳老太爺若有所思。

  “又出什麼事了?”他問道,“怎麼突然跟著姓劉的扯上了?”

  陳紹歎口氣。

  “歸德郎被降職。太平居廚子被歹人暗害,神仙居白日被人打砸。”他說道。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陳老太爺伸手按了按額頭。

  “說白了,還是上次的事。”他說道,“這劉校理如今越來越貪了。”

  “父親是說,那次的事是姓劉的主謀?”陳紹問道。

  “上次不一定,但這次肯定是。”陳老太爺說道。一面笑了笑,“這劉校理順風順水過太久了,膽子越來越大了。”

  “那程娘子她是待如何?”陳紹沉默一刻問道,“該不會,也殺了吧?”

  說到這裡他失笑。

  那可是秘閣校理。士大夫,就是皇帝想要殺還殺不得呢。

  陳老太爺卻沒有笑,伸手撚須。

  “這個程娘子啊…”他慢悠悠說道,“真是不容易,總是遇到這樣那樣的麻煩,你看她不過是要開個食肆,結果多麼艱難。”

  “世事本就艱難,哪有一帆風順的。”陳紹笑道。

  “所以啊,人都不可避免遇到事,不得不面對啊。”陳老太爺說道。

  “父親是說,她這次真的要對劉校理動手了?”陳紹驚訝道,“她,她,要做什麼怎麼做?”

  那是官!京官!幾十年的老京官!

  “她要做什麼怎麼做我不知道。”陳老太爺笑搖頭,“這女子,行事看似有規卻是無矩,摸不准也猜不到,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確定,劉校理這次只怕要崩到牙了。”

  “那我們該做些什麼?”陳紹說道,“她只讓我牽個線,做個中間人請劉校理見一見,別的什麼都沒說。”

  “不用,那娘子行事有度,該說的時候她一定會說,不說的時候,你不要說,萬一亂了她的安排。”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點頭。

  “不過我們也可能多想了。”他想到什麼又說道,“許是她要跟劉校理和解也說不定呢,這也是自保啊。”

  是嗎?

  陳老太爺撚須沒有說話。

  要是換做其他人,事到如今的確是該找中間人說客和解了,但別人的自保要麼退避,要麼斷腕,這個娘子的自保,可就厲害了,看上一次潑皮事件,她的應對不躲,不避,不讓,威脅到她,她就敢直接弄死了事。

  如今那已經咬了她一口的人,她會放過?

  廂房裡,劉校理坐好,待程嬌娘與周六郎施禮過後,才含笑開口。

  “久聞程娘子大名,一直無緣得見,多虧陳相公引薦,實在是榮幸啊。”他說道。

  周六郎心裡哼了聲,看向程嬌娘。

  “你幹的好事!還不快說!”他喝道。

  這倒把劉校理嚇了一跳。

  “劉大人,是這樣。”程嬌娘再次向劉校理施禮,“太平居是我的,我舅父一家都不知曉。”

  什麼?

  劉校理皺眉。

  “劉大人。”程嬌娘俯身未起,聲音沙啞,“事情鬧到這一步,我也沒想到的,那幾個軍漢是我半路撿來的,施恩賄賂充作打手,因為李大勺懷疑是竇東家暗害,我也只想嚇竇東家一嚇,沒想到那些人出手太狠…”

  劉校理乾笑兩聲,撚須沒有說話。

  這是來低頭認錯想要和解了?有膽子做這種事,怎麼就沒膽子繼續鬧下去了?

  “劉大人,我舅父就要回來了,如果他知道是我惹來的這些禍事,那我就要被趕回江州了。”程嬌娘說到抬起頭,“劉大人,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穩腳,我不想就這樣一切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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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7:02: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信否

  與周家不和?這一切都是這個江州傻兒一個人幹的?

  太滑稽了吧?

  “這件事也怪我。”周六郎說道,“當初是我帶她去神仙居,結果因為過路神仙她與竇東家心生罅隙。”

  說到這裡他再次看程嬌娘,帶著幾分憤憤。

  “沒想到她竟然私下籌畫立太平居,倒是好本事!”他咬牙說道。

  劉校理呵呵笑了。

  “程娘子的確有好本事,也不為怪,要是換做別人也立不起來啊,你看看竇七,這不成器的,有家裡打下的根基,又有好運氣,這神仙居還不是神仙難留?”他笑呵呵說道。

  如果有外人在,這場景好似有嫌隙的是這少年少女,而這個寬厚的老者則是在勸慰說和。

  “有些本事的難免得志倡狂。”周六郎說道,一面看向劉校理,“大人,不滿大人說,至今尚還未告知父母家人。”

  “這就是你們不對了。”劉校理和煦說道,如同慈祥的長者淳淳勸慰,“家長就是家長,怎麼相瞞?有什麼事說出來,一起想辦法嘛。”

  “他們要是能給我想辦法,我會如此?”程嬌娘說道。

  “閉嘴!事到如今你還想怎麼樣?”周六郎喝道。

  劉校理嗨了聲。

  “莫吵,莫吵。”他起身伸手勸慰道,帶著幾分長者的憂心,“有話好好說。”

  程嬌娘看向他,再次施禮。

  “劉大人,過路神仙是我教會他了,他卻經營不好,本是他的錯,卻來背地算計我。劉大人,他縱然是您的幹孫,我也要這樣說。”她說道,“這樣的幹孫,真是辱沒你的臉面。”

  劉校理哈哈笑了。

  “不怕不怕。犯了錯。我會管教他,只是。”他說道,“不能外人說他如何就如何。咱得講證據不是?”

  “證據自在人心。”程嬌娘說道。

  “那二位今日是借著陳大人要問老兒我本心的?”劉校理含笑問道。

  在陳大人二字上加重語氣。

  兩個少年人沉默一刻,似乎有些躊躇。

  “我們是來向劉大人你請罪的。”周六郎說道,“還請,高抬貴手,這件事能揭過去。”

  劉校理哈哈笑了。

  “你們真是孩子家。”他說道,一面又語重心長,“怕你們父母親長責怪,要做的就是去坦白,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要怕,如果擔心那些鬧事的被官府抓走的人,你們則要去官府,訴情由,讓府尹大人做斷,還有一個。這件事說來就是市井打架鬧事嘛,要想真銷案,你們就去找原告,原告不究,那自然也就罷了。”

  “那怎麼樣。原告才會不究?”周六郎問道。

  劉校理搖頭笑。

  “這個,你們要去問原告才是。”他和煦說道,又想起什麼,“哦對了,聽聞程娘子是李道祖真人的親授弟子,起死回生斷肢再生不在話下,那去幫他把胳膊治好了,不就什麼都好說了?”

  周六郎嗤聲。

  “什麼道祖真人弟子!”他說道。

  程嬌娘沉默一刻,忽的伸手從身上拿出一個繡花囊,伸手推過去。

  “其實不是道祖真人。”她說道,“就是當今一個異人,他治好了我的病,又給我留下這個方技。”

  劉校理看著帶著幾分好奇點點頭。

  “原來如此啊,那程娘子真是好運。”他含笑說道,目光從香囊上移開了,沒有絲毫的留戀。

  “我把這個給大人,請大人自己找個大夫,按照其上的法子便能給竇七治好胳膊。”程嬌娘說道。

  “這,這,為何要我?”劉校理驚訝道,一面搖頭,“你們的結你們解才是好。”

  “我讓人打了他,我再去給他治好,大人,這不是解,這是火上澆油。”程嬌娘說道,“您不一樣,您是他的親長,您給他治好了,他對你更為感激,你再出面讓我們化解,才是最好。”

  劉校理依舊搖頭。

  “出面和解嘛,說句話的事,我自試試就好了,娘子無須如此。”他說道。

  “只說話沒有誠意。”程嬌娘說道,“我決意要靠自己過好日子,所以不想被這事毀了我的太平居,也不想讓舅父知道,被綁送回江州,思來想去,最方便最直接能幫我的,就是劉大人您了。”

  她說罷俯身將香囊再次推過去。

  “還請大人憐憫我身世可憐,母早亡父不養親不待。”她說道。

  一旁周六郎臉色難看,但強忍著沒有說話。

  劉校理看著眼前的二人,視線最終落在那香囊上。

  “那麼,我就姑且試一試。”他說道。

  程嬌娘和周六郎這次忙一起施禮道謝。

  “多謝大人大人大量。”他們說道。

  “你們這些年輕人吶。”劉校理說道,語重心長,“遇到事不要衝動,不要瞞著家長,這件事我暫時與你們兜下,但待歸德郎回來,你們還是要和他說明的,都是自己的親長,有什麼可怕的,他們再氣再惱,也是要護著你們的。”

  程嬌娘和周六郎再次施禮道謝。

  看著這二人離開,劉校理慢慢的站起來。

  “大人,您覺得可信否?”一個親信從里間出來,問道。

  “說話而已,什麼信不信的。”劉校理說道,“人家說,咱們就聽,咱們說,人家不也是聽嘛。”

  “這個江州傻兒還真敢來,而且態度還這麼囂張。”親信說道。

  劉校理笑了笑。

  “年輕人嘛,囂張一些很正常。”他說道,“去吧,打聽打聽去。”

  親信領會應聲是,疾步出去了。

  劉校理低頭看著還擺在席墊上的香囊。

  江州傻兒……

  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太平居是她的,那麼上一次射殺潑皮也是她主謀的麼?

  好個江州傻兒……

  真是可惜了,如果當初就知道這過路神仙是她的,當竇七進城之後他就放低姿態周全一番,那樣的話如今普修寺的那些和尚收入囊中的錢就有很多屬於他了。

  若不是已經結下了仇,按照他的規矩以及習慣,都是必須要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他還真想留下這個女子,讓她為自己所用。

  不過,也沒什麼可惜,沒了人,方技留下便是。

  “來人。”劉校理說道,站直身子。

  門外立刻有人進來。

  “把這個拿著。”他說道。

  小廝應聲是,矮身拿起香囊。

  “打開看看。”劉校理說道,目光盯著小廝。

  小廝應聲是打開。

  “大人只有一張紙。”他說道,將手中的卷紙打開。

  其上寫了密密麻麻的字,小廝不認得,抬頭等候劉校理指示。

  劉校理審視他一刻,點點頭。

  “收起來吧。”他說道,抬腳邁步,“去叫怡春堂的詹大夫來。”

  馬車駛入玉帶橋,看著程嬌娘下車,周六郎跟過來。

  “他會信嗎?”他到底忍不住問道。

  已經走到廊下的程嬌娘回頭。

  “當然會信。”她說道,“因為我不說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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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靜待

  竇七的哭嚎從屋子裡不斷的傳出來。

  “爺爺,讓他們死,讓他們現在就死。”他喊道,動作太大牽動胳膊又發出一聲慘叫,“我的胳膊啊。”

  “行了,先不要管他們,最要緊的是你的胳膊。”劉校理說道。

  屋中女眷聞言更是流淚。

  “多謝爺爺惦記。”她們紛紛叩頭說道。

  “我的胳膊廢了,我的胳膊廢了。”竇七依舊哭喊道。

  “有我在,廢不了!”劉校理沒好氣的喝了聲,不再理會竇七的哭嚎,轉身向另一邊走了幾步。

  那裡有一個中年男人正舉著一張紙,神情激動,整張臉都恨不得貼到其上。

  “詹大夫,如何?”劉校理問道。

  “妙啊,妙啊。”詹大夫激動說道,小心翼翼的捧著這張紙,“竟然有如此之法,竟有如此之法,我怎麼想不到呢?”

  “說正經話。”劉校理喝斷他,“到底能不能用?”

  詹大夫回過神。

  “此方技中所用之物都是從未如此用過的,所以到底療效如何要試一試才知。”他說道。

  “那就試吧。”劉校理說道,“要你來就是做這個的。”

  詹大夫忙忙的應聲是。

  “來人,來人,去抓藥….”他喊道。

  話喊一半,就被劉校理踢了一腳。

  “這種事能讓別人去做嗎?”他皺眉說道。

  詹大夫回過神忙賠罪。

  “大人放心,我親自去,我自會周全不露。”他低聲說道,遲疑一下將手中的紙小心的遞過來,“大人,您收好。”

  劉校理看著遞過來的紙並沒有接。

  “這個,沒問題吧?”他忽地問道。

  這個?

  詹大夫低頭看手中的紙,問題?什麼問題?

  “我聞著有點香。”劉校理說道。

  詹大夫明白了。

  有些人會在信紙上做手腳,當初有個人給仇家送了卷書。墨中加了毒藥,仇家拿過書讀了後就毒發身亡。

  他忙再次認真的查看了手中的紙張。

  “大人,沒有問題,小的醫術平平,但製藥出身。世間沒有那種毒藥能逃過小的眼。”他說道。帶著滿滿的自信,一面再次嗅了嗅信紙,的確有淡淡的幽香。“這個,大約是香囊的緣故,又好似一種墨松香。”

  “那個香囊我已經扔了。”劉校理說道。

  “大人謹慎做得好。”詹大夫忙贊道。

  謹慎些好,劉校理點點頭。

  “你放這裡吧。”他說道,依舊沒有伸手接,“快去準備治傷吧。”

  這些最惡的人卻往往是最怕死的人。

  詹大夫心裡撇撇嘴,低頭應聲是忙轉身去了。

  大夫出去之後,又另外的人進來了。

  “大人,都打聽清楚了。”他低聲說道。

  劉校理抖袖子跪坐下。

  “說。”他說道。

  這程嬌娘與周六郎的確去過神仙居。還指點了過路神仙。

  這程嬌娘的確與周家不合。

  當初治好了陳老太爺,竟然直接拒絕回周家,反而另起宅院。

  那周六郎陳家門前劫車,另陳家十分惱火,所以兩家沒有來往,那陳家也只招待程娘子而已。

  程嬌娘在周家挑吃撿穿。幾次三番讓周夫人難堪,好名自己占,遇事便推給周家,鬧的是闔家焦頭。

  她是被周夫人趕出來的…

  伴著隔壁竇七高一聲低一聲的哀嚎咒駡,劉校理聽親信一一講來。聽到這裡不由開口打斷。

  “趕出來的?”他問道,“什麼時候,所為何事?”

  “就在太平居初建之時。”親信說道,臉上的笑有些古怪,“是因為這程娘子與那周六郎私相授受,私定終身…”

  劉校理哈哈笑了。

  “真是少年多情啊。”他說道。

  那日那少年未有多說話,一直繃著臉,但看那女子時眉眼裡的情義,可能他自己都沒察覺,但卻逃不過他這個老人的眼。

  如此看來,這件事莫非真的是這兩個少年人私自而起的?

  看那說話行事,果然是少年莽撞又倔強衝動。

  如果周老爺回來知道,自己竟然被自己家的兩個小兒帶入坑中,豈不是要氣死?

  “劉大人,我舅父就要回來了,如果他知道是我惹來的這些禍事,那我就要被趕回江州了,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穩腳,我不想就這樣一切煙消雲散。”

  劉校理點頭笑了。

  這傻兒倒也是不傻。

  只是這性子太倔,你看看,來求人也沒個求人的樣子,反而一副趾高氣揚,年輕人吶,要好好的打磨才是。

  “還有大人。”親信再上前一步,低聲說道,“陳家一直打聽的這程嬌娘遇到的異人,好似找到了。”

  “果然?”劉校理微微有些驚訝問道。

  “具體的不清楚,陳家瞞的很緊。”親信說道。

  那個無所謂,要緊的是更加證明這程嬌娘手中的方技來路。

  現如今就看這方技是真是假了。

  如果是假的,就是這兩個小兒以及周家在玩拖延的把戲,這對劉校理來說早已經在籌畫應對中,無須在意。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好,他一定會讓他們痛快一些,免去死前的擔驚受怕流放跋涉、女眷充入營妓的種種痛苦。

  這種識時務的人,就該受到照顧,不是嗎?

  程嬌娘伸手拉住李大勺受傷的右手,用力的拽了下。

  周圍的人只覺得渾身麻癢牙根酸軟倒吸一口涼氣移開視線。

  “痛嗎?”程嬌娘問道。

  李大勺眼圈發紅哽咽點頭。

  “痛。”他說道。

  幾日眼淚不斷已經流幹的阿宋嫂在一旁又拭淚。

  能痛就好,能痛就好。

  “等三日後再換了藥,再痛,你也要活動手。”程嬌娘說道,起身站開。

  李大勺和阿宋嫂俯身在地叩頭。

  “東家他們…”李大勺又抬起頭哽咽道,“都是我惹來的禍端,我當時不該瞞著東家…”

  “這個你無須自責,自來福禍相依。”程嬌娘回頭說道。

  “娘子,那竇七有劉校理撐腰。東家他們如此做,竇七怎麼甘心,我聽說大京兆府的大牢進入了就是死路一條啊。”李大勺哽咽說道,“娘子,這如何是好啊。”

  “是啊娘子。您就別顧著我們了。還是快想想法子救救東家他們吧。”阿宋嫂亦是哭道。

  “大牢裡,我也沒辦法,幫不上忙。”程嬌娘說道。“自然是做自己能做的,比如療傷治病。”

  幫不上忙?說的這樣的乾脆?

  李大勺和阿宋嫂有些愕然的抬頭,看著那個女子走了出去。

  “到底,不是親的…”阿宋嫂喃喃說道。

  她又是個官宦家的閨閣娘子,出了事走投無路打點一下折送幾個替罪羊回家便是。

  “人活著,真是難啊。”李大勺也喃喃說道,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真希望這是一場噩夢,醒來之後就雨收天晴。

  夜色散去,日出天明。又一日到來。

  劉校理放下手裡的書卷,形容裡多了幾分急切,看著進來的詹大夫。

  “如何?”他問道。

  “大人,大人,神技啊神技啊。”詹大夫眼裡佈滿紅絲,神情激動。

  “好了?”劉校理問道。難掩幾分驚喜。

  雖然已經料到不會拿假的來,但他習慣性的從質疑角度考慮。

  “好了,一直忙到半夜,今早已經接好了。”親信在一旁說道。

  “果然是接上了?”劉校理又問道,看向詹大夫。

  詹大夫重重的點頭。

  “已經恢復知覺了。雖然養好如初要花些時候,但這條手臂是保住了。”他激動的說道。

  對於詹大夫的技術劉校理還是很認可的。

  “那這個秘技果然是真的。”他說道。

  “是啊是啊。”詹大夫也連連點頭。

  二人的視線都落在幾案上。

  那張寫有秘技的紙安靜的擺放其上。

  “不知這起死回生的方技如何?”詹大夫下意識的說道,眼中難掩羨嫉。

  “這個,試一試便知。”劉校理說道。

  詹大夫抬頭看向他。

  “大人,牢房裡隨便提一個來試試,試完了就殺掉,也不會洩露出去。”他說道。

  劉校理點點頭。

  “那就有勞你先去吧。”他說道,一面擺擺手。

  詹大夫大喜忙應聲是伸手拿起桌上的秘技紙,轉身就走。

  不過,為啥說你先呢?難道劉校理也要親自去?

  “大人…”他忍不住回頭要說話,卻有人從身旁貼近他,脖子一涼。

  詹大夫的眼暫態瞪大,伸手握住脖子發出呵呵聲,親信鬆開手,詹大夫便向後倒去,血暫態染紅了席墊。

  劉校理起身,一面用舊青帕子掩著口鼻,一面彎身撿起一旁飄落的紙,看著地上還在抽搐的詹大夫。

  “你也知道死人才不會洩露秘密。”他慢慢說道,“不過你也值了,帶著如此秘技去見閻王爺,想必能在陰間混的風生水起,如此也不錯。”

  詹大夫最後抽動兩下,瞪大眼不動了。

  “好好的竟然被賊人劫殺了,真是可憐。”劉校理說道,伸手將詹大夫的雙眼蓋住了,又歎口氣,“他可是家裡的柱子,他這一走,孤兒寡母的可怎麼過?到底是咱們家藥鋪裡的大夫,你們要去幫襯一下,別讓人欺負了,還有親族裡也要威脅一下,莫讓侵吞了他妻兒的家產。”

  親信應聲是。

  劉校理便站起身來,將手中的紙抖了抖放入貼身內裡,帶著慣有的和煦神情邁步出去了。

  程嬌娘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二字,便收筆。

  “今日,徐三郎等人受了二十杖刑。”秦郎君說道。

  一旁的婢女臉色很難看。

  “秦郎君,三郎君曾經有大疾,這才好了不到一年呢。”她忍不住說道,“只怕再熬磨幾次就受不了了。”

  秦郎君的視線落在牆上,哪裡懸掛著一張紙,寫著公正的一字。

  婢女抖了抖新寫的,將紙也掛過去。

  一,二……

  兩天了……

  “那劉校理謹慎,我不敢做的太明顯,免得打草驚蛇,所以皮肉傷是不可避免,性命無妨。”秦郎君說道。

  “撐過這兩天就夠了。”程嬌娘說道。

  如果沒有人在其中周旋,這兩天裡就足夠茂源山兄弟們死幾回了。

  “你是說劉校理信你了?”秦郎君問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搖頭。

  “他不是信我。”她說道,“他是信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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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埋怨

  周六郎在院子裡看著竹筧,聽得衣衫摩挲以及拐杖頓響,他轉頭看去,見程嬌娘與秦郎君走出書房。

  “那餘下的事,就有勞你了。”程嬌娘說道,略施禮。

  秦郎君還禮。

  “某必當全力以赴。”他鄭重說道。

  拐杖聲聲響,秦郎君走下來,周六郎看了程嬌娘一眼,見她始終沒有和自己說話的意思,便轉身也走開了。

  一車一馬並行在街上。

  秦郎君喜言愛笑,以往這個時候,必定正說的熱鬧,但此時他們已經走出去好一段,始終沉默。

  周六郎再一次看向秦郎君。

  秦十三手拄著頭若有所思。

  “喂,你要怎麼做?”周六郎問道。

  秦郎君回過神看著他一笑。

  “聽她的。”他說道。

  我都沒有被邀請進屋,怎麼知道你們說了什麼,周六郎哼了聲。

  “她,說接下來要做什麼?”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她說…”秦郎君看著他一笑,“不讓告訴你。”

  周六郎面色陡然大變,看著秦郎君將馬鞭一甩,馬兒受驚嘶鳴一聲狂奔而去。

  秦郎君喂了兩聲,看著周六郎遠去了。

  “開個玩笑。”他說道,有些失笑,“以前不常這樣嗎?怎麼突然急了?”

  他說罷又歎口氣,搖搖頭,又回頭看了眼來的方向。

  “早說過的,可憐啊可憐,何必啊何必。”他說道。

  周六郎徑直進了家門,甩下韁繩給小廝悶頭就走。

  “六郎!”

  婦人喝聲傳來。

  周六郎站住腳,抬頭見母親站在自己院門口,滿面怒氣,在她身旁幾個兄弟姐妹也同樣面色不悅。

  “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周夫人流淚罵道,“你去哪裡了?”

  周六郎移開視線。

  “我,我和十三有些事….”他悶聲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周夫人喝斷。

  “給我打這個不孝子!”她伸手指著喝道。

  一旁侍立的幾個小廝遲疑一下,抱著棍棒過來了。

  周六郎站著沒動。也沒有說話。

  “六公子,對不住了。”小廝們說道,舉起棍棒就打過來。

  左右兩個小廝分別打在周六郎後背上。

  “沒吃飯嗎?”周夫人喝道。

  兩個小廝嚇的一抖,將手中的棍棒重重的打過去。

  周六郎要緊牙站穩身子。

  “如今家中危難,你父親急而未歸。”

  伴著小廝們的棍杖,周夫人一聲的喝道。

  “……你兄長四處奔波,你姊妹在家日日念經拜佛,你呢?你在做什麼?”

  周夫人越說越氣,甩開僕婦丫頭,自己上前奪過棒子重重的打過去。

  “…你跑去見那個女人!一天天的長在她那裡!還撒謊騙我!你這個不孝子!不孝子!虧你父親還如此疼你…”

  周夫人一面打一面再忍不住流淚哭。

  周六郎一動不動任憑打著。此時看周夫人如此。神情有些悲戚。他猛地跪下,抱住了周夫人的腿。

  “母親,都是孩兒的錯!”他喊道。

  沒錯都是他的錯。

  當初意氣風發站到了程家的門前,原以為不經意的一見。無所謂的一問,結果招惹了如此的麻煩。

  眼前浮現初見時那女子從廳堂裡抬眼看過來的形容。

  真是可笑,可笑啊。

  如果當初多看一眼….

  “哥哥..”

  那廊下含笑聽到這個稱呼的就不是那個什麼徐三郎什麼郎的一群人,而是他吧..

  “雖然說起來很牽強,但她這個人就是這樣,一絲牽強的相助,她也要湧泉相報,這樣的人憐憫,多愁善感。”

  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當初,如果不是當初…

  幫她的人就不會是那些毫無干係的外人,而他這個堂堂正正的表哥卻像個傻子似的旁觀……

  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當初,他們一家應該和氣融融。

  她看病也好。辦食肆也好,一起有商有量,有戒有備。

  父親也不會無知無覺的被人視為仇家,視為仇家也沒什麼,只是正面迎敵,總好過沒有絲毫防備莫名其妙的背後受擊。

  都是他的錯!

  “母親,你打吧,都是我的錯。”周六郎喊道。

  周夫人恨恨的將棍棒擊打他幾下,一來沒了力氣,二來看兒子如此也心軟,最終扔下棍棒,掩面大哭。

  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圍過來,女子們都啜泣,男子們也神情沉重。

  一時間家裡哭聲一片,嚇得外邊的僕婦丫頭們戰戰。

  老爺出事的事已經瞞不住了,但家中主子們都說沒事,關係也打點好了,怎麼突然哭成這樣,莫非不只是降職?還可能更嚴重的後果?

  周六郎等幾個兄弟很快也醒過神,忙讓大家停止哭泣進了屋子。

  “六郎,你這次真是做的過了。”兄長們沉臉說道。

  丫頭們捧上熱毛巾,待大小娘子們淨面。

  “就是,那女人有什麼好的?竟然這個時候,你還只顧著她!”周小娘子尖聲說道,將熱毛巾扔下。

  丫頭們忙撿起來,魚貫退出去,不過相比于進來時心裡都輕鬆幾分,原來不是周老爺的事,而是周六郎的事,還是因為女人的事。

  不過相比於屋子裡這些人的氣憤,下人們倒很平靜。

  六公子天天往程娘子那裡跑,上邊的人不知道,下人可都是知道的。

  看著丫頭們出去,兄長們對周小娘子贊許的點點頭。

  “六郎,你看妹妹都比你懂事。”他們說道,“家中有我們,不用你奔走,但是,你也不能讓大家鬧心啊。”

  周六郎自進來後一直坐著不說話。

  “六郎,你還年輕,這天下的好女子多得是,你何必就為了她迷了心竅!”周夫人說道,抬手又要拭淚。

  “我沒有為了她迷了心竅。”周六郎悶聲說道。

  “那你天天的找她去做什麼?”周夫人喝問道。

  屋中兄弟姐妹都看向他。

  周六郎抬起頭動了動嘴唇。

  “為了父親。”他低聲說道。

  “你說啥?”坐的近的姊妹聽到了,更為氣憤,豎眉坐直身子,“虧你說得出口!要不是那個傻子,咱們家也不會這麼黴運連連!你還去找她,還嫌咱們家黴運不多嗎?”

  “她不是傻子。”周六郎說道。

  何止不是傻子,還是把所有人都玩弄於手掌之上的人。

  “母親,你看他。”小娘子們喊道。

  “行了,這件事別說了。”周夫人喝道,“你父親的事要緊!”

  “是啊。”幾個兄長也點頭,面帶憂色歎口氣,“此時看來上面倒不似開始那般咄咄逼人,說情的口氣也放軟了,不像一開始那樣談都不能談了。”

  那女人說了,此時是最輕鬆的時候….

  周六郎低下頭。

  “……是啊,不過說不定人家在私下做手腳呢,我們可不得不防。”

  說到這裡,他們看到周六郎笑了笑。

  這小子以前也不這樣啊,怎麼如今沒心沒肺的,真的被女人迷的都糊塗了?

  “六郎,你笑什麼笑?”他們不悅的說道。

  周六郎再次笑了笑。

  “不用擔心。”他說道。

  “什麼?”兄長們不解問道。

  不用擔心,不管私下做什麼手腳,都不用在意,因為有人只要做一件事就足夠了。

  那就是面對擋路的屏障,直接掀翻幹掉。

  而正在做這件事的就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傻子。

  “沒什麼。”周六郎說道,垂下頭。

  夜色降下來時,秦郎君坐在父親的書房裡已經看了好些時候書了。

  另一邊一個中年男子也坐著看書,宮燈下他相貌俊雅,雖然年歲已長,但相貌氣度依舊過人。

  這便是秦十三的父親,承議郎秦安,其母乃平陽公主,他卻並沒有靠著這份蔭榮做一個安享富貴的蔭補官,而是科舉中了進士,才學出色,如今隨侍天子,遣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

  秦侍講放下書卷,揉了揉酸澀的眼,目光落在兒子身上。

  “你這幾日忙什麼?”他開口問道,”前日你去史館找我了?有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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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7: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運氣

  聽了父親的問話,秦郎君放下書一笑。

  “沒處去了,就去父親那裡看看有什麼熱鬧可聽不。”他說道。

  “是打聽我這裡的熱鬧,還是政事堂的熱鬧?”秦侍講問道。

  “倒是瞞不過父親。”秦郎君笑道,“周六的父親最近出點事,我幫忙打聽一下。”

  兒子與周家六郎交好,秦侍講自然知道,雖然一直奉行子孫事,長者不過問,但他還是私下留意幾分。

  “這件事我知道,有人控他當年對亳州軍庫案定罪不當所以降職待查。”他說道,“這個案子我看了,的確是他定罪不當,被罰是不可避免了。”

  秦郎君點點頭。

  “是,父親我知道。”他說道,一面拿過拐杖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這個兒子就是這樣,一向明事理,不該說的情就不說。

  秦侍講點點頭。

  “不過其罪倒也不至於太重,如今西賊不穩,連吃敗仗,陛下正在氣頭上,等過一段再周旋便好一些。”他又說道,算是給兒子一個安慰。

  秦郎君果然高興的點頭再次謝過父親。

  “哦對了父親。”他走到門口又似乎想到什麼,回頭問道,“吏部侍郎要選人了?”

  秦侍講微微皺眉。

  他所在的史館廳與中書門下政事堂很近,故他這裡的小吏是除了政事堂吏員外消息最靈通的。

  估計兒子在那裡聽到小吏們嘀嘀咕咕傳遞什麼小道消息了。

  “陳紹擬升任政事堂左右僕射,吏部侍郎便會空缺,大概也許吧,尚未定。”秦侍講隨意說道。

  “那倒是個辛勞差事。”秦郎君亦是隨意說道,不再多談告退了。

  秦郎君剛推出去,秦夫人過來了。

  “十三找你說情?”她直接問道。

  秦侍講笑著搖頭。

  “你兒子還沒你說的直接。”他笑道。

  秦夫人也笑了。

  “他那小心思彎彎繞繞的,別理會。”她說道,“難得他有個玩的好的人,周家的事你多少看著點,能說句話就說句話。”

  “只是這話現在委實不能說。越說越是火上澆油,禦史台那邊正磨刀霍霍。”秦侍講說道,又搖頭,“也是他倒楣,怎麼偏偏這時候被翻出這舊年的公案了。”

  “不會鬧太大吧?”秦夫人有些驚訝,她可沒料到真的如此嚴重。

  “看運氣吧。”秦侍講說道。

  竟然要靠聽天命了,秦夫人一向含笑的面上浮現幾分憂色。

  “怪不得十三這幾日在外奔波呢,他以前可是從來不往那些地方去呢。”她說道。

  那些?是哪些?

  秦侍講詢問。

  “我也沒具體問,好似去了京兆府之類的地方吧。”秦夫人隨口說道。

  亂托關係,秦侍講搖頭。不過兒子一向有分寸又聰慧。不用擔心。

  夫妻二人說些家事丟開不再理會了。

  晨光微亮時。劉校理伸手重重的拍打了竇七的胳膊一下。

  竇七發出一聲慘叫。

  “不錯,不錯。”

  劉校理點點頭帶著幾分滿意的笑收回手直起身子。

  “能痛就說明還好。”

  “爺爺,這還好啊,我太慘了。”竇七委屈說道。一面再次恨恨咬牙,“那幾個人在牢裡打死了沒?”

  “昨日一頓好打,竟然好身板扛下來了……”掌櫃的忙說道。

  “京兆府大牢的殺人棒下竟然能活命?”劉校理插話微微皺眉問道。

  “大人不知,這幾人乃是軍漢,一身好功夫,就是在太平居經營食肆,也日日熬煉筋骨,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掌櫃的說道,“不過也不怕。他們到底是躺下了,躺下容易起來就難……”

  劉校理釋然,點了點頭。

  “…最多讓他們再多活兩日。”掌櫃的眉飛色舞的接著對竇七說道。

  “這麼快死了,豈不是浪費。”劉校理再次打斷他說道。

  竇七和掌櫃的都一愣。

  “爺爺,你的意思是要留著他們?”竇七喊道。一臉不可置信,“那些混蛋留著做什麼?死了就死了…”

  “死了就死了,早晚的事,急什麼。”劉校理打斷他說道,“就知道圖一時痛快,除了痛快還有什麼?”

  除了痛快,還有什麼?

  竇七瞪眼問道。

  當然還有實在的利益,這個蠢貨。

  劉校理正點走進公廳,不出意料,他又是最早的一個,這是幾十年如一日的習慣。

  等天色大亮,其他的官員小吏也都先後而來,作為吏部司主事他的公務並不繁忙,但劉校理卻不似其他那些吏員偷奸耍滑,而是認真的查看昨日處理過的公事,再認真的詢問今日的事。

  一直忙到午時才歇息一刻。

  劉校理既沒有回家,也沒有如同其他官員吏員一般到外邊的食肆也好行腳店也好吃飯,而是拿出隨身帶來的小食盒,將自己的一碗米,一碗素菜擺出來,再沏上一壺廳內供給的煎茶,午飯就解決了。

  正要吃完的時候,外邊傳來低低的說笑聲,是結伴吃飯回來的一幫小吏在絮叨說笑,聽他們時而高時而低的聲音,可想而知必然是傳遞什麼小道消息。

  中書政事門下,這是很常見的事。

  劉校理一向不參與這是非閑言,他慢悠悠的吃飯,直到一句話傳入耳內。

  “……陳相公的事已經定了,肯定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那空缺出來,你們說誰有可能?”

  “……咱們這裡資歷最大的也就是劉校理了……”

  吏部侍郎!

  雖然大家都明知陳紹不會在吏部久待,但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走,不過皇帝身體始終不好,太子之位懸而未決,皇帝的心思也越來越難猜了。

  不過如果當真的話,那就是好事,是別人家的好事,也是他的好事。

  一步一步的,距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了麼?

  劉校理頓時心內翻江倒海,覺得心跳停了下,呼吸也幾乎停止,他不由下意識伸手握住心口。

  “大人?”一旁的隨吏忙關切的問道。

  耳邊噗通噗通的心跳響起,劉校理慢慢的吐口氣,沖隨吏微微一笑。

  “去勸誡一下,咱們這裡距離政事堂很近,別讓相公們看到亂糟糟的就不好了。”他和氣說道。

  劉校理一向謹慎老實怕事,說出這樣的話也不為怪,隨吏笑嘻嘻的應聲是出去了。

  門外的嘈雜聲很快消失了,一切都恢復了安靜。

  劉校理低著頭繼續吃飯,神情雖然依舊,心內卻翻江倒海。

  這也是他的習慣,不管悲怒喜憂,都壓在心裡,絕不能表於外,這麼多年他已經很自信能掌控自如。

  只是今日與以往不太一樣,他總覺得心跳的有些快。

  況且這還不過是吏員們閒談說笑,每日政事堂內流傳的消息百十來個,哪能都當真。

  更況且,他是他呀,謹慎本分的他呀,怎麼會因為這一句虛談就如此情緒不穩?

  劉校理不由深吸一口氣。

  吏部侍郎,竟然提早要來到了嗎?

  真是喜事啊,如果能跨入這一步,必將是分水嶺的跨度。

  日後中書門下省裡會不會多一個姓劉的參政?

  劉校理握著筷子不動,微微有些出神。

  門簾響動,隨吏進來了。

  劉校理放下筷子,端起茶,心跳平復,鼻息間若有若無的香氣纏繞。

  “嗯,好香。”他不由說道,用力的嗅了嗅,看著面前的茶碗。

  “新換了南州的茶,校理喝著如何?”隨吏聽到了忙陪笑問道。

  是茶香啊,劉校理點點頭,帶著幾分輕鬆。

  “好茶,好茶。”他說道端起來一口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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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7:19: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說和

  婢女將晾乾的紙抖了抖,掛在屏架上。

  “四。”她念道。

  退後幾步,回頭看程嬌娘。

  程嬌娘已經站到了門外,櫻花樹枝繁葉茂,隨著夏日的風搖擺。

  距離求見劉校理已經過去四天了,郎君們也已經在監牢裡關了四天了,如果不是秦郎君傳來話確信無憂,真是要讓人急了。

  不過,儘管如此,她心裡還是越來越不安忐忑。

  周六郎走進來,便正看到廊下的程嬌娘正在撚著手指,神情木然看天。

  “還會算吉凶嗎?”他說道。

  “吉凶還用算嗎?”程嬌娘說道,“我只是在算時間。”

  “算什麼時間?”周六郎問道。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笑。

  “有好消息的時間。”她說道,放下了手。

  周六郎看著她,面色狐疑。

  如果說以前,他聽了這話,還會想一想,但現在…

  這女人嘴裡說出的話,有一句可信的嗎?

  “我說過我不說假話,你幹嘛這樣看我?”程嬌娘說道,微微笑了笑。

  “是嗎?”周六郎哼聲反問。

  “當然,不過,我說的話別人怎麼樣,就與我無關了。”程嬌娘說道,轉過身向廳堂走去。

  周六郎還要說什麼,有人敲響了門。

  “程娘子,神仙居竇東家有請。”

  神仙居已經重新開張了,雖然跟沒開張時也沒什麼區別。

  程嬌娘和周六郎聞訊前來時,竇七也正邁進神仙居。

  說起來茂源山兄弟下手很客氣,除了打折了手臂,其他地方都無礙,如今手臂接好,雖然還包紮的嚴密,但並不影響他的走動。

  “爺爺,那就這麼便宜他們了?”竇七有些氣急敗壞的喊道,“就這麼放他們出來了?”

  “怎麼便宜了?不是會提條件的嗎?”劉校理不急不緩的說道。一面伸手按了按額頭。

  昨夜沒睡好,雖然他一向睡眠都不好,但今日感覺特別累,似乎耳膜嗡嗡響。

  是因為聽到的那個消息太讓人難以平靜了吧。

  雖然還都是私下亂傳,但自來是無風不起浪,陳紹真的即刻就要升任了。

  這個消息據說是從政事堂傳來的,而且據說是天子近侍秦侍講也有所耳聞。

  秦侍講跟皇帝的關係可不一般。

  其實要說突然也並不突然,也不意外,畢竟自從陳紹進京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他也不是聽了消息就要籌畫經營的那種人。

  因為。為了這一日。他已經經營了十幾年了。

  “爺爺。憑什麼提條件就要放了他們,殺了他們也能提條件。”

  竇七在耳邊喊道,打斷了劉校理的走神。

  劉校理皺眉,伸手在鼻息間扇了扇。看著塗脂抹粉的竇七。

  “離我遠點,香膩膩的熏得慌。”他說道,“就知道殺了殺了,死不過是早晚的事,急什麼急!眼皮子真淺!”

  “那我就放心了。”竇七笑嘻嘻說道,“我還以為爺爺心軟了呢。”

  劉校理哼了聲。

  心軟?那是什麼東西?

  門外腳步聲響,掌櫃的拉開了屋門。

  “大人,東家,周公子和程娘子來了。”他說道。

  看著邁進門的少年少女。竇七有些恍惚,曾經見過的印象已經模糊了,不過再見到人,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就連身後跟著的那個丫頭都沒變。

  但事實上一切都變了。

  冬天變成夏天。食客和東家變成了東家和東家,而且,自己還賠了錢,折了手下,斷了手!

  早知當日那兩個少年少女會引起今日如此麻煩,當時他就該除掉他們!

  果然這世上沒有好人壞人,只有聰明人和蠢人。

  劉校理這幾日探查的消息已經確認了,周家上下果然不知道這太平居的事,甚至都不知道周老爺的罪事是誰做的,不知因自然不明白果,一群人還亂撲騰,不像這兩個少年人,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惹到什麼人,一想就明白的尋過來了,偏偏還不敢告訴家裡。

  這一切果然就是這兩個少年人做出來的,自己竟然被這兩個少年人耍弄了,想到這個竇七就氣的要瘋。

  “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他先開口狠狠說道。

  “是啊,真是沒想到。”程嬌娘亦是說道,“我都白讓給竇東家一份賺錢的秘技了,東家竟然還要來搶我的,人心真是不足。”

  “要不是你害我…”竇七喊道。

  “都住口,都住口。”劉校理似是被吵的頭疼,有些無奈的伸手示意,“冤家宜解不宜結,都坐下,都坐下,大家好好的談一談,鬧成這樣有什麼好的。”

  程嬌娘在一旁坐下,周六郎也跟著坐下,竇七憤憤的甩了下還能動的手也坐下來。

  “阿七啊,你的手要多虧了程娘子的方劑才能治好…”劉校理說道。

  話沒說完竇七就又跳起來。

  “爺爺,我的手也是被她打斷的!”他喊道。

  “你若是不先打斷別人的手,別人怎麼會打斷你的手。”程嬌娘也立刻說道。

  “你血口噴人,你有什麼證據說李大勺的手是我砍的?”竇七哼聲說道。

  程嬌娘嘴邊一絲笑。

  “你都知道是砍的不是打斷的,還要什麼證據嗎?”她說道。

  “我打聽還不行嗎?那那些知道李大勺手砍掉的難道都是兇手嗎?”竇七冷笑。

  真是幼稚可笑!少年無知!自以為是!

  以前是輕敵沒有防備才栽了跟頭,今日人都明明白白的站到眼前了,他難道還能傻乎乎的等著被打臉嗎?

  “夠了!”劉校理拔高聲音喝道。

  屋子裡安靜下來。

  “事已至此,不要吵了,冤家宜解不宜結,都各退一步,何必鬧個沒完?”劉校理語重心長說道,“既然程娘子和周公子你們找到我,信我,我就仗著年長,就來給你們做個決斷,你們可願意?”

  “我自然聽爺爺的。”竇七說道,再次坐好。

  周六郎和程嬌娘亦是點頭。

  “首先人不能白被打…”劉校理伸手一指竇七,說道,“…不管程娘子你們心裡怎麼認為,有證有據,沒證沒據就是你們無理,既然錯了就要認罰。”

  程嬌娘沒說話,似乎有些不情願。

  “是,我們自然認罰。”周六郎瞪她一眼,說道。

  劉校理帶著幾分長輩的贊許點點頭。

  “不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念你們年少衝動,又誠心誠意給竇七治好胳膊,竇七也不要不饒人。”他接著說道,

  “那要怎麼罰?”竇七說道。

  劉校理看向程嬌娘和周六郎沒有說話。

  “一切皆是這食肆惹的禍,這太平居我們不要了。”周六郎說道。

  竇七哼了聲。

  以為你們還能要?

  “如此也好。”劉校理點點頭,“這樣也能跟跟官府說,私下和解,原告不糾,斥責一頓,罰些錢就了了。”

  “便宜你們了。”竇七憤憤道。

  “大人,我的人還請照顧一些,他們中一個原本受過傷,才好了沒多久。”程嬌娘說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待跟官府說清了,自然要放人。”劉校理和煦說道,“娘子放心。”

  程嬌娘和周六郎施禮道謝告退。

  “且慢。”劉校理說道。

  程嬌娘和周六郎不解的停下起身看著他。

  “這個,程娘子拿回去吧。”劉校理說道,一面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推過來。

  正是當日程嬌娘給他的那個方技。

  周六郎面色微怔。

  “這個,既然給劉大人了,便是劉大人的。”他說道。

  劉校理含笑搖頭。

  “給這個,是托我給竇七治傷,傷已經治好,東西怎麼能不還。”他說道,一面又帶著幾分歉意,“只是,方技到底被人看了,不過,程娘子放心,我自己家有個藥鋪,這次用的人也是自己的可靠人,我已經讓他立了毒誓絕不用也不外傳。”

  這一瞬間,周六郎都有些心軟,還有些憐憫。

  多好的多老實正直的老人,還好,還好,就要被更老實從不說假話的正直的人算計了。

  這真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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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7:20: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皆歡

  周六郎神情複雜。

  “大人何必如此。”他說道。

  “這一切都是誤會嘛,你們兩家誤會解開,就好了。”劉校理又含笑說道。

  “那我父親的事…”周六郎忍不住問道。

  少年人太心急,藏不住事。

  劉校理沖他噓聲。

  “令父的事,我有所聞,還請稍待毋躁。”他和氣說道,“陛下性情慈悲,過了這個氣頭,或許就好了。”

  當然,如果過不了這個氣頭,那就沒辦法了。

  劉校理含笑看著面前這少年激動又感激的神情點點頭。

  還是少年人好,重情義又敢作敢為,熱血上頭,一心一意眼裡心裡只看這件事,不像他們這些枯朽之人,做一件事思慮萬千遲遲不敢動。

  “好了,快拿去吧。”他說道,“回去跟你家人把事情說開,莫要怕,打一頓罵一頓,都是為你們好……”

  他的話音未落,程嬌娘向前一步。

  “既然劉大人有藥鋪,那不如我以方技與大人合作。”她說道,“我一直想安安穩穩的行醫。”

  “哎呦你想的倒挺美。”竇七喊道,“賠了太平居,你就再撈個藥鋪是吧?你可真敢說!”

  劉校理瞪他一眼制止,在和氣的看著程嬌娘。

  “這,只怕委屈娘子了,我的鋪子小…”他說道。

  “那這方技我不能收回。”程嬌娘說道。

  劉校理似乎面對無理取鬧的孩童,有些無奈的歎氣。

  “你看看,你看看,這是何必呢。”他連聲說道,沉吟一刻,有些無奈,“那這樣吧,既然娘子想要行醫,那就去我家的藥鋪吧,看病的錢你自己拿著。抓藥問診之類的錢算是我家的,有程娘子在,我家藥鋪的人氣必然要大旺,倒是我占了大便宜,如此可好?”

  當然好,能掙錢又有靠山,可比開什麼食肆好多了,要知道這女人一診病開口就是萬貫錢呢。

  說起來,劉校理還是賠了呢。

  “不,既然托庇大人店中。那自然按規矩該拿多少就拿多少。”程嬌娘說道。

  “你這孩子..”劉校理搖頭說道。

  “行了爺爺。孫兒我還吃大虧了呢。”竇七在一旁哼聲說道。

  劉校理嗨了聲。最終一點頭。

  “那好,既然程娘子開了口,我要是不接了,就好似沒有和解的誠意。那就這麼說定了。”他說道,一拍手。

  程嬌娘施禮。

  “多謝大人。”她說道,抬起頭微微一笑,“這真是個好消息。”

  劉校理也哈哈笑了。

  “是啊是啊,真是個好消息。”他也說道。

  好消息….

  周六郎心頭跳了兩下,看著相對而笑的二人。

  都在笑,那麼,誰又知道誰才是能笑道最後的呢。

  兩個騙子!都不是好東西!

  周六郎起身拂袖。

  看著兩個年輕人離開,竇七有些憤憤。

  “爺爺。這女人太沒臉皮了,她竟然還敢打爺爺您的主意!”他喊道。

  就像自己當初哭著喊著贈劉校理乾股那樣,那是贈幹股嗎?那是缺親人溫情嗎?那是為了找靠山!

  呸,呸,什麼叫像自己。那豈不是自己也沒臉皮!

  他忙忙的啐了口擺頭。

  “爺爺,這女人是擺明瞭要借爺爺你的勢再起呢。”他說道,“可不能便宜她!”

  劉校理將程嬌娘依舊留下,說待進藥鋪時才拿的方技紙拿起來小心的貼身放好,這才撚須微微一笑。

  “孤女怪可憐的,無母父不養,舅父又不親,有情人卻又無情阻,她不是也說了嘛,想要在京城站住腳,這件事早晚會被歸德郎將知道,知道了會如何….”他說到這裡嘖嘖聲搖頭,“可想而知,少年人總得再尋個出路吧。”

  哦…

  竇七揉揉鼻頭,眨眨眼,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那方才是爺爺你故意用話語誘她主動帶著方技來藥鋪的?”他說道。

  這話自己說出來都不明白說的什麼……

  “人有避惡趨利之心,這是本性,何來誘惑之說?”劉校理含笑說道,“這女子又比常人活得艱辛,什麼好,什麼不好,什麼時候怎麼做,她可清楚明白的很吶。”

  竇七再次揉鼻子想。

  “她借著陳相公童內翰的力做太平居,如今自然也能借爺爺你的力做藥鋪。”他哼了聲,“真是好算計!”

  “好算計,不如好運氣。”劉校理笑道,只覺的心中暢快。

  太平居算什麼,不就是一個食肆,人人可為,他從一開始要的就是這起死回生的秘技。

  什麼?秘技不是已經送到手裡來了?

  笑話,送到手裡的你就真敢接啊。

  如果真想要接,那必須不得已的,當著世人的面,明明白白的說清楚了,才接。

  比如,那女人在他的藥鋪行醫,當然,沒幾個人知道那是他的藥鋪,名聲大起時遇上天災人禍,或者著火了,或者遭賊了,總之紅顏薄命,人雖然不在了,但所幸生前已有弟子,秘技得以傳承。

  從此秘技不再姓程,而是遞到了姓劉人的手上,這,才能接。

  秘技在手,官場上誰人還敢再得罪他?如虎添翼,如虎添翼啊!

  劉校理覺得心中激蕩,恨不得放聲大笑。

  亮亮的笑聲在廂房裡響起,直傳到大廳,廳堂裡的夥計們都忍不住驚訝的轉頭看來。

  誰啊?笑的這樣?

  劉校理伸手掩住嘴,笑聲頓消,他神情驚愕。

  他…方才…做了什麼?

  是,大笑?

  這怎麼可能?

  他算起來有十幾年沒有大笑出聲過,這已經成了習慣和本能了。

  習慣和本能被改了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看來最近他有些太不謹慎了!

  “恭喜爺爺,恭喜爺爺心願達成。”

  一旁竇七不明白劉校理突然怔住神情如同見鬼是怎麼了,但他明白劉校理是為什麼大笑,於是忙賠笑道喜。

  “喜你個頭。”劉校理斥道,伸手撥開他,向外而去。

  屏架上掛起七字的時候,徐茂修等人還是沒有回來。秦郎君說一切都好,沒有再受責打,只吃喝差一些,稍稍緩解了婢女心中越來越多的不安忐忑。

  不過,其他的事都進行的很快,太平居在官府過了手續,那邊怡春堂也有掌櫃的上門邀請做起了姿態。

  “程娘子挺急的啊。”竇七看著蓋有鮮紅大印的契書,上面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心中很是暢快。

  哼,本來就是他們家的祖產。兜了一圈又回來。還更值錢了。

  看著這個害的自己如此狼狽的女人。又想到她命不久矣,心中更是高興得意,忍不住出言嘲諷。

  “鐵打的人在大牢裡也熬磨不住,那幾人與我有恩。”程嬌娘說道。

  竇七嗤聲。

  說的真好聽!

  “其實。娘子是趕著歸德郎將回來之前,好找妥靠山吧。”他哈哈笑道。

  “說對了一半。”程嬌娘看他一眼答道。

  “娘子,走吧,去看看李大勺的傷。”婢女說道,帶著幾分嫌惡看了竇七一眼。

  “是啊,早點看好了,我這人不計前嫌,那些廚子夥計我都不會遣散的,讓他放心。”竇七哈哈笑道。

  李大勺夫婦一家昨日已經搬回家裡住去了。對此阿宋嫂很是不安。

  “你這有什麼不安的?”李大勺看著坐立不安歎氣不停的妻子問道,“讓咱們回來,說明沒事了,安全了,這是好事該放心才是。”

  阿宋嫂坐下來。一面伸出手幫著李大勺活動手,一面歎氣。

  “可是,我今日去太平居拿東西的時候,隱隱聽他們說…”她低聲說道,說到這裡又停下,神情猶豫。

  “說什麼也別往心裡去,娘子一定會周全的。”李大勺說道。

  阿宋嫂看著他歎口氣。

  “是,周全,不要了也是一種周全。”她低聲說道。

  李大勺的手一抖,從阿宋嫂的拉拽中抽回來,用力過猛劇痛讓他的臉有些變形。

  “怎麼會不要?這是娘子特意為了韓恩公所立的!”他急道。

  阿宋嫂無奈搖頭。

  “大郎,事到如今,誰也比不上自己重要。”她說道。

  李大勺頹然坐下。

  “給誰了?”他悶悶問道。

  阿宋嫂沉默一刻。

  “還能誰。”她說道,“竇七。”

  李大勺猛地站起來,胸口起伏劇烈,低頭看自己的右手,上面包紮依舊結實,但他似乎看到了血肉模糊的手,斷手。

  他猛地舉起手,向一旁桌案上狠狠砸去。

  虧的是阿宋嫂察覺他情緒不對提防著忙伸手抱住,才免得相撞。

  “大郎,你瘋了!”她喊道。

  “要它還有何用?要它還有何用?不是還是如此嗎?不是還是如此嗎?”李大勺顫聲喊道。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有了它我們還有別的活路,我們去找別家,找別家…”阿宋嫂哭道。

  “找別家?”李大勺失笑,“找別家?不去他家還能被砍了手,我又能去找誰家?”

  阿宋嫂怔怔一刻,夫妻二人頓時抱頭痛哭。

  “哎呀,你們這是怎麼了?”

  清脆的女聲在外響起,讓夫妻二人受驚抬起頭,淚眼朦朧中見門外一個丫頭正探頭來看。

  恍惚很久以前也有過這場景。

  “我差點以為記錯了呢,嫂嫂還記得我吧?”

  俏丫頭笑嘻嘻碎步而進。

  只是這一次還跟上一次一樣嗎?

  “是手很痛嗎?”婢女問道。

  李大勺夫婦忙起身一面胡亂的擦淚一面迎出來,這才看到婢女身後跟著的程嬌娘。

  “娘子,半芹姑娘,你們怎麼來了?”他們慌慌說道。

  “該換藥了。”程嬌娘說道,神情木然看著二人。

  “阿宋嫂你們自己都忘了嗎?”婢女掩嘴笑道。

  李大勺和阿宋嫂怔怔看著眼前二人。

  是,他們真的忘了,娘子竟然還記得,尤其是在這種時候,她還記得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

  “娘子。”李大勺邁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氣問道。“太平居你不要了嗎?”

  “要啊。”程嬌娘說道。

  答的這樣痛快…

  可見是敷衍,或者安慰吧。

  “娘子,你莫要再瞞著我們了。”李大勺垂下頭苦笑道。

  程嬌娘笑了笑。

  “我說話不安慰人。”她說道,“只不過有些人聽了,自我安慰而已。”

  天色大亮的時候,周夫人的院子裡有人急惶惶的沖進來,讓正撤下飯席的僕婦們忙躲避不迭。

  “母親,母親,不好了。”

  兩三個男子口中喊道邁步廳堂。

  才吃過飯正由丫頭侍奉吃藥的周夫人一口嗆了,連聲咳嗽。指著進門的幾人面色潮紅。說不出話來。

  “哥。你們幹什麼?”兩個在屋中陪伴的妹妹急得喊道,“嚇壞母親了!”

  一陣忙亂後周夫人才緩過氣來。

  “可是你父親的事?”她急忙問道,顧不得吃丫頭捧來的水。

  “不是。”周家兒郎們有些訕訕,“是。是,那傻子…”

  周夫人一怔旋即大怒,順手拿過茶碗就砸過來。

  “那傻子怎麼了?你們也傻了嗎?跑來嚇死我!”她喝道。

  “母親,母親,那傻子去怡春堂開堂坐診了!”兒郎們一面躲了一面忙說道。

  什麼?

  周夫人喘氣坐好。

  “是啊是啊,我們適才從街上過,看到的,爆竹連天,怡春堂大招牌已經掛出來了。神醫娘子,起死回生,整條街都擠滿了人看呢,熱鬧的很。”兒郎們忙說道。

  周夫人似乎看到了那場景,爆竹彩旗人聲豔羨恭維。而那女子必然一臉得意。

  竟然在這個時候!

  家裡遇到如此難關的時候!所有人都哀戚憂心食不咽睡不眠的時候!

  她竟然…….

  “這不要臉的東西!”周夫人恨罵道,“這是看著我們周家要倒了,她急著尋生計去了!”

  說到這裡,她又扭頭看。

  “六郎呢?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偷跑出去捧場了?”她豎眉喝道。

  “沒有沒有。”僕婦們忙答道,“六公子這兩日沒有出門,在家好好呆著呢。”

  “他在幹什麼?”周夫人喝問道。

  周六郎收筆,旁邊的丫頭探頭看過來。

  “九。”她念道,說罷一笑想到什麼,“是九九歸一的意思嗎?老爺大約明日晚就到京城了。”

  周六郎搖搖頭沒說話。

  “公子還要做什麼?”婢女收了書案,看著窗邊站立的少年,忙又問道。

  因為被禁足,所以悶在家裡,書也讀過了,字也寫過了,那去校場練武嗎?

  少年背對著她,慢慢的突出一個字。

  “等。”

  這時候的劉校理已經忙完了上午的手頭公務。

  他放下了筆,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帶著幾分輕鬆舒口氣。

  隨吏端來茶。

  “大人,今日怎麼不高興了?”他隨口說道。

  劉校理抬起頭看他,一面伸手下意識的摸摸臉。

  “我今日不高興?”他反問道,嘴角彎了彎。

  雖然還是往日那般和氣面容,但總覺得有些牽強。

  隨吏嘻嘻笑了。

  “大人太辛苦了,有些事該讓他們做就放手讓他們做。”他笑道,“大人,可是要做大人的。”

  大人是要做大人的…

  那個大人是相公大人吧……

  在整個吏部來說,那才是真正的大人。

  劉校理便覺得一股大笑在胸中激滾要脫口而出,未到,未到,只要沒有拿到告身,就覺不能當真。

  劉校理攥著茶碗的手青筋暴漲,好一刻才平息下來。

  他要說些什麼也晚了,那隨吏已經出去了。

  劉校理如釋重負的倚在憑幾上吐口氣,心跳咚咚。

  外邊又傳來嘰嘰喳喳的說笑,這裡臨近政事堂以及中書門下廳,來往的官吏多,是最熱鬧的地方。

  劉校理不由豎起耳朵,果然聽到外邊又在談論陳紹的事,這個已經不用議論了。基本已經確定了,那麼吏部侍郎位置空缺也確定了….

  “…肯定是劉校理…”

  這句話傳入耳內,劉校理倒沒像前幾次那樣激動,因為他私下也打聽了,這個傳聞也不算空穴來風。

  不是他狂妄,這幾十年經營,如今也該到他的好事了。

  要人脈有人脈,要資歷有資歷,要人品有人品,如果不是他。還能有誰能來?

  如是正有人來了踩過自己。也必然要他不得好過。早晚尋個不是出了事遠遠的發配離京。

  劉校理不由咬牙,口中喃喃,待不小心咬的牙關痛才驚醒,忙再次飲了口茶。茶已經涼了,外邊說笑還在熱鬧。

  劉校理起身走出來。

  在通往政事堂那邊的走廊上,最為涼爽,也是大家夏日納涼的好去處,看到劉校理出來,因為人緣大好,人人都笑著沖他招呼。

  “..校理來這邊坐…”

  “…今日吃的什麼?不如跟我們出去,別總是吃鹹菜泡飯…”

  “….放心不用你還,我們白請你吃…”

  劉校理為人和善。又開得起玩笑,不分上下,此時只是笑著任他們打趣。

  正說笑閑坐,聽得木棍腳步聲響,便見從史館那邊走來一個撐著拐杖由小廝攙扶的少年。

  少年形容俊秀。身姿風流,只可惜那一雙拐杖如同一滴墨染了的好山水畫。

  “秦家小瘸子最近來這裡幾次了….”

  “是來打聽歸德郎的事….”

  “好似他與老傻周家的兒郎交好…”

  原來如此,也該如此。

  劉校理心中點頭,面上神情依舊。

  周家兒郎與秦家兒郎交好的事,他自然也早就知道了,也在籌畫周全預料之中,不為怪。

  倒是不來,才是有鬼呢。

  來打聽又能如何?有理有據,又趕上陛下氣頭上,除了親兒子老子那般關係值得豁出去相護外就沒有人能幫忙了,誰犯得著上趕著倒楣。

  哦,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查案的人不糾了,隨便拎個當年的人做替罪羊了結,但,這個人會嗎?

  反正我不會。

  劉校理面上笑容淺淺,所以,老傻周一定要從京城滾出去,免得礙他的眼,這一點毋庸置疑,也一定能行。

  今日那江州傻兒就要入駐怡春堂了,太平居也成了他的私產,太平豆腐自然亦是不再姓程,一出手就將這些人連根拔起傾家蕩產,真是痛快!也告誡震懾那些暗地的蠢蠢欲動的宵小,有些人,可惹不得!

  如今又極可能得了晉升的好機會,這一段真是事事如意,好消息接連不斷啊。

  “瞧,他過來了。”

  “當然過來了,咱們這麼多人,他怎肯錯過…”

  大家低聲說笑幾句,看著這個秦十三站到近前。

  “小官人來了。”

  大家紛紛打招呼。

  秦郎君笑著施禮,然後看著劉校理,露出熱情的笑。

  “劉大人。”他說道,一面得得撐著拐杖走近。

  劉校理忙伸手扶他。

  “小官人這邊坐一坐。”他和氣關切的說道。

  秦郎君卻笑著挽住他的胳膊。

  “劉大人,恭喜了。”他忽的笑道。

  恭喜了…

  這小瘸子來的地方是他老子的館廳,據說消息最初就是從他父親那裡傳來的…

  莫非真的定了?

  劉校理心跳猛地一停,旋即又快速跳動。

  “小官人說笑,喜從何來?”他忙擺手笑道,“都要拿老兒我玩笑,可不敢,可不敢。”

  話音未落,就聽得遠處有人喊。

  “劉校理!劉校理在嗎?”

  眾人說笑一停,尋聲望去,見中書門下公廳那邊急急走來一小吏,沖這邊招手。

  “劉校理,檢正大人請你過去一下,快,快。”他帶著笑喊道,一面遙遙拱手。

  檢正大人!

  中書門下檢正大人請他去!是什麼事?日常公務也沒來往要喚他?除非是人事大事,還是涉及到自己本人的……

  劉校理只覺得耳朵嗡嗡幾聲。

  “大人,喜來了!”秦郎君猛地重重的拍他的胳膊,在他耳邊笑著大喊一聲。

  喜來了!

  他就要當侍郎了!

  他成了侍郎了!

  劉校理忍不住哈的一聲,胸中翻江倒海直向上湧來,眼前也變得有些模糊,耳邊亂哄哄,似乎很多人在說話,但卻聽不清。

  他想要大笑,笑聲才出來,又想到不能笑,決不能情緒外泄被他人察覺自己的本心。

  他伸出手想要撫一撫胸口,壓下那股煩躁憋悶激蕩。

  但伸出手卻不自主的擊掌。

  “哈!哈!”他喊道,“我是侍郎了!我是侍郎了!”

  話沒喊完人就一腳跌倒在地上,猶自拍手嬉笑不止。

  現場的人哄了一聲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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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7:20: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亂亂

  “劉大人!”大家亂亂的喊道,不知道這是怎麼了,一面喊著請太醫。

  “這是痰迷了心竅了!”秦郎君高聲喊道,“快打醒他!”

  站在最近的一個小吏聞言下意識的就揚起手,重重的在劉校理臉上打了一巴掌。

  劉校理頓時不笑不拍了,但卻躺在地上口歪眼斜流涎水抽搐不停。

  在場的人手足無措,太醫院離得遠,去叫人要有好一會兒,大家看著劉校理這模樣,心裡多少有了定數。

  這是風疾!

  就算請了太醫來,也是無用了!

  一時間滿場安靜,只有四周聽到消息趕來的人的嘈雜以及劉校理隨身伴當的哭號。

  “去怡春堂!”秦朗局忽的又喊道,“聽說京中怡春堂請來了那能起死回生的神醫娘子坐診了,不如快送去看!”

  他這話提醒了正哭著喊著的劉校理的隨身伴當。

  那是怡春堂是劉校理的隱產,如今又有了那神醫娘子在,最為安全妥當。

  “去怡春堂!去怡春堂!”他也跟著哭聲喊道。

  對,對,那個神醫娘子!

  頓時人群又亂哄哄起來,畢竟劉校理人緣很好,眼瞅驟然發病,大家紛紛心焦幫忙,找來門板,一眾小吏抬著飛奔去了。

  怡春堂外的熱鬧還在延續。

  竇七也不顧胳膊的傷大搖大擺的過來看熱鬧。

  “程娘子,你躲在屋子裡有什麼好的。”他笑哈哈的說道,“這麼多人等著看神醫娘子真容呢,你以後就要坐堂接診了,可不能要閨閣女子的姿態,早晚都要見人的。”

  他自一大早來了就開始沒話找話,怎麼噁心怎麼來。雖然這女子早晚就要沒了性命,但不發洩自己心中的不痛快,竇七還是很不舒服。

  一旁程嬌娘正慢慢的查看藥鋪。對他的話不予理會。

  竇七對這個反應很不滿意。

  “這藥鋪看著不錯吧?”他又說道,“以後有了程娘子。更是要大大的發財了。”

  程嬌娘點點頭。

  “不錯,不錯。”她這次接話回答了,一面拉開藥櫃看了眼其內的藥材。

  竇七哼了聲。

  “錯不錯的,也不用你操心。”他說道。

  “我不操心,誰操心?”程嬌娘答道,一面推上抽屜。

  竇七心裡呸了聲。

  怎麼?以為這裡是太平居?背後的主子可不是你!

  “是嗎,那就恭喜程娘子大大發財了。”他不陰不陽的說道。

  程嬌娘沒有再理會他。又看向別處,一副查看自己地盤的樣子。

  竇七心裡越發不舒服,正要再出言嘲諷兩句,就聽外邊猛地喧鬧起來。

  爆竹還在斷斷續續的響。其間夾雜著亂亂的人聲車聲腳步聲。

  “快讓讓,神醫娘子快救命。”

  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竇七站到門前,看著街道上人群分開,一群人抬著一個門板沖過來。

  他不由眉飛色舞。

  “哈,哈。”他回頭沖內裡笑道。“程娘子真是吉星,剛入駐,就有人上門求命了!”

  他說罷再次向外邁步。

  “真是不知道哪個倒楣催的…”他嘻嘻笑道,瞪眼向湧來的人看去,忽的面色微變。瞪大眼。

  怎麼跑在最前邊的那隨從有些面熟?

  “快,快,快救救老爺。”

  那伴當大聲喊著,催促街上的人讓開,然後一眼看到竇七。

  “竇七,快些讓程娘子救老爺!”他喊道。

  “哪個..老爺?”竇七不由脫口問道。

  許是乾爺爺在官廳宣揚,所以找來的客源?乾爺爺那邊自然都是老爺。

  人群奔近了,竇七看到門板上躺著的人。

  那熟悉的官袍因為漿洗過多而發舊,此時也不像往日那樣乾淨整潔,而是皺巴巴的上面還佈滿了汙物。

  其上的老者也不似往日那般和氣可親,而是口歪眼斜,涎水四流,放在身前的手不停的抽搐,讓人觀之嫌惡。

  竇七隻覺得雙腿軟綿無力,耳邊嗡嗡亂響,周圍人在說什麼話他也聽不到了,只死死的瞪大眼看著近前的人。

  “哦,真是沒想到,我入駐這裡第一天,第一個來求診的竟然是劉大人。”

  耳邊響起一個澀澀的女聲,聲音不大,但卻如同震雷炸響。

  竇七生硬的轉頭看去,面前的女子依舊神情木然。

  “這是吉星高照呢,還是倒楣催的?”她微微側頭看竇七問道。

  “劉校理瘋了?”

  陳老太爺驚訝的放下書卷,看著面前急匆匆歸來的陳紹。

  “是啊,剛剛發病。”陳紹說道,“我們適才都去藥鋪看了。”

  陳老太爺看著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反應。

  “他這人謹慎又極其愛惜自己,雖然常常吃糠咽菜的,但身子卻是結實的很。”他說道,“怎麼,怎麼就突然瘋了?”

  “也不是瘋了,適才診斷是,風疾。”陳紹說道,神情亦是複雜又古怪。

  風疾,那還不如瘋了呢。

  陳老太爺神情更加無語。

  瘋了至少什麼都不知道,看熱鬧的都是外人,自己卻是無知無悲歡喜。

  但風疾的話,那可是心裡清楚,身子不動,到時候看熱鬧受煎熬的是自己。

  “是,她幹的?”他遲疑一下,問道。

  這,這不可能吧?

  難不成真是大羅神仙,能定人生死?

  荒唐啊。

  “她,也沒幹什麼啊。”陳紹說道,神情複雜,“她還進了個怡春堂藥鋪去當大夫了。”

  這件事陳老太爺自然也知道,這些日子他們也一直暗地裡注意著事情的進展。

  跟劉校理和解了,以太平居賠償,又自願以醫術相幫。

  看的他們父子有些糊塗,心裡有時感歎到底是個小姑娘家,又能如何呢。這樣倒也是最好的,但有時又覺得事情總是有些怪異,就在這反復思慮間。陡然就傳來這個消息了。

  室內一陣沉默,父子二人都各自出神。

  “還有一件事。”陳老太爺忽的說道。

  陳紹抬頭看他。

  “風疾。是不治之症。”陳老太爺說道。

  是啊,這個誰都知道。

  陳紹點點頭,有些不解父親說這個什麼意思。

  陳老太爺意味深長一笑。

  “程娘子,非必死之症,不治。”他說道。

  陳紹恍然,同時又悚然。

  一切如此的巧合,一切如此的天衣無縫。

  風疾。是不治之症,但又是不會立刻死了的,但一切都完了,這還不如那幾個潑皮一般直接被射殺死的痛快!

  生不如死。前途前程灰飛煙滅。

  一個風疾的人,就是一個廢人了,一個廢人,還能對人有什麼威脅呢?

  陳老太爺側頭看自己的書架,其上也掛著一個字。

  九.

  “九天。”他喃喃說道。

  九九歸一。大道如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好運氣?還是好算計?

  “程娘子,劉大人怎麼樣?”

  為首的官員搶先問道。

  怡春堂的廳堂裡站滿了人,有官員,也有聞訊趕來的劉校理的家人。

  堂內哭聲不斷。

  當程嬌娘從門板邊轉過身的時候。所有人的視線都盯著她。

  少女束髮素衣,神情木然,在這種場合下,倒是看起來很沉重很合適,只有站在人後牆角處的竇七依舊渾身戰戰,他也隨著人群的視線看向那女人,面色慘白如鬼。

  這不是巧合,這絕不是巧合。

  “還好,還好。”程嬌娘說道。

  此言一出滿場人都鬆口氣,更有家屬們喜極再次哭起來。

  “沒有性命之憂。”程嬌娘接著說道。

  “那快請程娘子給治病吧。”家屬們忙亂亂的喊道。

  程嬌娘看向他們搖了搖頭。

  “這個,我治不了。”她說道。

  滿場人愣住了。

  “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程嬌娘略一施禮抬腳邁步。

  看她要走,家屬們回過神忙攔住。

  “……娘子,你是李道祖的弟子,還有誰比你更高明!”

  有人喊道。

  也有人想到要緊的事。

  “娘子,診金,診金不用怕,我們出得起,一萬,二萬,三萬貫都行,立刻就拿來。”

  病急亂投醫,病急舍的萬貫家財,這都不稀奇。

  只是聽劉家的人喊出這話,廳中有人還是忍不住神情異樣。

  一向節儉,嫁女都嫁不起,曾給女婿家賒帳抵嫁妝的劉家,能立刻拿來三萬貫?

  這邊亂亂的喊,程嬌娘神情依舊。

  “一則,我不是什麼李道祖的弟子。”她說道,“那是謠傳而已。”

  “橫豎不管你是誰的弟子吧,你不是能起死回生嗎?快請你救救我家老爺。”家屬們急道。

  他們急的恨不得上房揭瓦,越發顯得面前的女子穩穩沉沉,還極其有規矩,再次慢慢的施禮答話。

  “我是可以起死回生。”她說道,抬起頭看了家屬一眼,又回頭看門板上的劉校理。

  劉校理一如送來時的模樣,雙眼緊閉,嘴微張,涎水不停的流出。

  “可是,劉大人病不致死啊。”她說道,“我的規矩是非必死之人不治,所以,我治不了他,真是抱歉了。”

  所以因為沒有性命之憂,她才說還好還好,但也正因為這還好,她不能相治。

  這風疾之症,哪裡還有人能治的好!

  這倒是好,還是不好啊!這是運氣好啊,還是倒楣啊!

  在場的眾人神情複雜,心中忍不住喊道。

  這還不如並重致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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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7:21: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不解

  怡春堂裡亂哄哄哭喊一片,怡春堂週邊觀眾亦是熱鬧轟轟。

  “這人病的可真是時候,神醫娘子剛來。”

  “那這麼說他是運氣好了哈哈哈”

  “到底什麼人?”

  “你看來了那麼多官,肯定是個大人物..”

  議論紛紛的人群裡,一個十二三歲的提著籃子的小丫頭一直認真的聽著,聽到這裡,不由向前擠去。

  怡春堂外已經有兵丁維持秩序,不許閒雜人等靠近,看到小丫頭向前來,便瞪眼呵斥。

  小丫頭帶著幾分怯怯但卻沒有退後,而是踮腳向內看去,似乎看到了什麼認識的人,眼睛一亮。

  “快去,快去家裡拿。”

  廳堂裡傳來婦人的哭喊聲。

  “老爺啊,你可不能有事啊。”

  伴著這哭喊聲,兩個衣著樸素,看上去毫不起眼的男子跑出來,騎上一頭瘦驢神情惶惶的驅開人群去了。

  小丫頭神情似有些激動,挎著籃子的身子微微發抖,轉身也擠出人群。

  她一路小跑,越跑越快,引得路人紛紛探究。

  “哎,這不是德勝樓朱小娘子的丫頭嗎?”

  路邊有兩三人被騷動擠得避讓一邊,聞聽此言回頭看去。

  “德勝樓是什麼?”

  其中一個牽著馬的小廝問道,眼裡滿是初入京城的驚奇驚喜。

  真是鄉下人,連德勝樓都不知道。

  路人露出嘲笑。

  “那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樓。”他們說道。

  “那是朱小娘子開的嗎?”小廝愣愣問道。

  這話引得周圍一陣哄笑。

  “蠢兒,朱小娘子是德勝樓的花魁。”

  伴著哄笑,小廝面色漲紅,旁邊的少年瞪他一眼。

  “休要多言。”他說道,一面解下斗笠,露出面容。

  “是。四公子。”小廝說道,“咱們先去找落腳的地方吧。”

  程四郎點點頭,抬頭環視四周。

  京城果然繁華不同凡響啊。

  “走吧。等歇息後,再去拜訪江州先生。”他說道。

  一主二僕人街道上穿梭而行。

  日漸斜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周家的大門前,騎馬的小廝們亂哄哄的喊緊閉的大門。

  “喊什麼喊!”門房的人氣哄哄的喊道,打開門一看卻愣了下。

  “老爺!”

  老爺回來了!

  這一聲喊讓沉寂如死水的周家頓時沸騰起來。

  “老爺..”

  周夫人由僕婦攙扶著含淚迎出來,家裡的兒郎娘子們也都神情激動又悲戚的相隨。

  而走進門的周老爺,風塵僕僕,滿面疲憊,以及神情木然。

  “怎麼回事呢?”他喃喃問道。

  “老爺。別急,先歇一歇,咱們再去打聽是怎麼回事。”周夫人哭道。

  又驚又嚇又長途奔襲,老爺都有些傻了。

  念及如此。一家人不由更為傷心。

  “不是,不是,我已經打聽過了。”周老爺說道,擺擺手。

  屋內的人一怔。

  “我回來直接就去官廳了,可是官廳裡亂糟糟的。”周老爺說道。一臉迷惑,回想剛才見到的事,“我揪住幾個人,問他們到底是誰算計我,結果大家都笑著搖頭。紛紛跟我說恭喜,恭喜。”

  恭喜?

  “他們取笑你呢!”周夫人拭淚道。

  “不是。”周老爺斷然搖頭,“那幾個人不是那種人,他們的意思是,這件事,就要揭過去了。”

  屋內的人再次愣住了。

  “什麼意思?”周夫人不解問道。

  “就是說,我沒事了,再等幾日,就能理清了。”周老爺說道,神情如同做夢。

  沒事了?

  “對啊,他們說,這時候顧不上我了,因為吏部的劉校理上午突然在官廳發病了,大家都忙著這個呢。”周老爺說道,然後他就被打發出來了,還有人拍他肩頭說,等過幾日一起吃酒聚聚。

  吃酒,並非是為了吃酒,這意思就是說,沒有事了。

  要不然,這些人絕對會對自己避而遠之的。

  他忍不住揪鬍鬚。

  怎麼回事呢?

  “劉校理這麼多年最為勤勉能幹,這麼老實的一個好官員突然病了,或許朝中體恤,所以寬宏放下一些案子,好以示寬宥?”周夫人說道,又問什麼病。

  好似這個解釋最合理,也不是沒有前例,朝廷優待士大夫,所以那些年長的官員在皇帝面前還能被賜坐。

  “什麼病卻不知,已經被拉走了,探望的人都還沒回來呢。”周老爺說道,再說他自己還顧不上自己呢,也沒心情打聽誰得了什麼病。

  “不過,哈,那那些背後算計我的人可真是白忙了。”他忍不住撚須笑了聲,“那真是好算計不如好運氣了。”

  正邁進門的周六郎聽到這句話,看著屋中團坐歡喜又迷惑怔怔的家人,神情有些複雜,嘴邊浮現一絲苦笑。

  錯了,其實到底是再好運氣,也鬥不過好算計。

  “父親。”他喚道,邁步進門,跪坐下,看著周老爺等人,“我有話,要和你說。”

  雖然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但可以一多半確定事情其實並沒接到消息時那麼危急。

  是家裡婦人孩子不懂事誇大了事情,還是別的什麼?

  周老爺迷迷瞪瞪,但到底是心事放下一半,吃了一碗茶,又看著親人子女們關切的形容,屋內燈火點亮,夏日的寧靜的夜晚撫平了焦躁不安迷亂的情緒。

  “六郎來了,坐吧。”他帶著幾分笑點點頭,“這段日子嚇壞你了吧?”

  周六郎還沒說話,幾個小娘子嗤了聲。

  “父親真是多慮了,哥哥哪裡能被嚇倒。”她們意有所指的說道。

  還有心情博美人歡喜呢。

  “這些話不要說了。”周夫人制止說道。

  對外人怎麼都行,但自己家人不能互相氣怨憤之心。

  “我有些話想單獨跟父親母親說一說。”周六郎說道。

  周老爺和夫人對視一眼,周夫人想到什麼,神情微變。

  “六郎,你父親才回來,什麼事重要什麼事不重要,你可要分清。”她沉臉說道。

  該不會那小賤婢這些日子又攛掇六郎什麼了,此時就要迫不及待的說。

  “孩兒知曉。”周六郎施禮說道。

  兄弟姐妹們都退了出去,屋中的丫頭僕婦也回避,屋子裡只剩他們三人。

  “父親,劉大人得了風疾。”周六郎開門見山說道。

  風疾?

  那可真是糟了!

  得了這種病就完了,不過是拖日子罷了。

  “真是,劉大人這麼一個好人,怎麼得了這個?”周夫人一臉可惜又合手念了聲佛,“就該讓那害你父親的歹人得才是。”

  周六郎失笑。

  “母親這次算是心想事成了。”他笑道。

  周夫人有些不解。

  “什麼心想事成?”她問道。

  周六郎看著父母,深吸一口氣。

  “母親不奇怪我這幾日被禁足,為何還能清楚知道劉大人得了什麼病嗎?父親去了官廳都不知道呢。”他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你禁足,你的小廝下人一個比一個自在呢。”周夫人哼了聲,當母親難道不知道?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是,我的小廝一直在探聽消息,探聽有關劉大人的消息。”周六郎說道。

  周夫人還要說什麼,一直聽著的周老爺神情微微一怔,似乎明白什麼,抬手制止周夫人。

  “你是說,是他?”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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