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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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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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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7:2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吃茶

  她治病有規矩,一不上門問診,二非必死不治,原來還有一條三。

  陳紹聽了這話搖搖頭,又笑了。

  “她這並非是推託之言。”他說道,“便當真是規矩了。”

  陳紹夫人歎口氣,眉頭依舊微皺。

  “這叫什麼規矩。”她說道,“哪有這樣的規矩。”

  “那你以前也沒聽過非必死之人不治的規矩嘛。”陳紹說道。

  陳夫人嗔怪的瞪了丈夫一眼。

  “那能一樣嗎?”她說道,“不是常說救命之恩以身相報,她怎麼還定下不許的規矩了?那能讓她看起病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貴的,她這樣,豈不是跟這些人家都沒有結親的可能了?一個女子家,不都是要說個好人家嘛?她怎的自己把路堵住了?”

  陳紹撚須。

  是啊,堵住了一條路,以身懷醫術為依仗得好姻緣的路。

  不過,也僅僅是條路而已。

  天下的大路萬千,一條又算的了什麼。

  “這是個驕傲的人啊。”他點頭說道,旋即又搖頭帶著幾分可惜,“真是可惜生為女兒身了。”

  如果是個男兒,又有如此才智,再加上自己有心助力,何愁不能博得一番功名。

  只是一個女兒家,縱然有醫術之技,最終也不過是一人醫而已,除此之外又能做什麼?

  咳嗽聲第三次響起時,程嬌娘停下手看向牆頭。

  “我打擾你了?”晉安郡王忙說道,一面用手背擋了下口。

  “你病了嗎?”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忙擺頭。

  “沒有沒有。”他說道,“我沒有病。只是嗓子不舒服而已。”

  他說這話又是一陣咳嗽,神情有些尷尬。

  “那,我可能是病了,我,先走了。”他說道。

  “等一等。”程嬌娘說道,一面放下面前的藥杵。

  晉安郡王有些驚訝,看著她。

  居高臨下院子裡能一覽而盡,他看到那女子起身。招呼來兩個婢女,很快捧來泥爐,水壺。

  “我做了些茶,正好煎來給你吃。”程嬌娘說道,一面看了他一眼,“你要過來吃嗎?”

  晉安郡王愣了下。

  “可是我可能病了。”他說道。

  所以沒力氣翻牆過來了嗎?婢女皺眉看這少年人。

  “我還是傻子呢。”程嬌娘說道。

  什麼跟什麼?婢女又去看程嬌娘,更加不解。

  那牆上的少年卻展顏笑了。

  “拿梯子來。拿梯子來。”他沖下邊喊道。

  這邊梯子遞過來,金哥兒和半芹幫忙扶著,一陣忙亂待這少年跳下來時,程嬌娘的茶也煎的差不多了。

  這是自普修寺一見一來,第二次正面相見。

  站在這小小的院落裡,晉安郡王有些好奇。

  “從上邊看跟身在其中看還是不同的。”他說道,一面四下打量。“這是你佈置的嗎?”

  程嬌娘取過一勺鹽醋加入茶中,酸氣四散。

  “我只佈置了一些,多數是我的婢女做的。”她答道。

  “真不錯。”晉安郡王說道,一面伸手在山石下的水中撩了下,“等我將來有了自己家,我也這樣佈置。”

  他回頭看了眼院子裡樹下的女子。

  “到時候也請你來吃茶。”他笑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斟茶捧起。

  晉安郡王忙過去,在婢女放下的蒲團上跪坐,略一施禮,雙手接過。抬頭飲茶,辛辣酸澀頓時醒神凝氣。

  “這是什麼茶?”他驚訝問道,一杯茶飲過,原本有些刺癢的咽喉舒暢無比。

  程嬌娘再次與他舀了一勺茶。

  “這是我自己做的,其實不是茶,是代茶飲。”她說道,“是十四味藥所制。”

  晉安郡王接過再次一飲而盡。

  “啊,我好了。”他咳了一聲。大聲說道,“真的好了!嗓子不痛了,怎麼這麼見效?娘子果然神醫。”

  “小道而已。”程嬌娘說道,一面將一旁一塊茶團遞過來。“你拿去吧,可以調理臟腑血氣。”

  晉安郡王放下茶杯,伸手接過,拿在手裡看著,忽的笑了,又抿嘴,然後又笑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

  “好啊,那以後,我不會生病了。”他最終說道。

  “那我不成神仙了?”程嬌娘說道,一面清洗茶具。

  “恭維你的時候,不要打擊人嘛。”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停頓下,似乎在認真想。

  “那,你就成神仙了。”她說道。

  晉安郡王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婢女吐口氣,用胳膊撞了撞旁邊的半芹。

  “你覺得好笑嗎?”她低聲問道。

  半芹啊了聲,一臉不解。

  很明顯,只要娘子笑,半芹就會笑,至於好不好笑,哪有什麼關係?

  “好吧,算我白問。”婢女自己先笑了,拍了拍半芹的胳膊。

  “半芹姐姐,你別擔心。”半芹低聲笑道,“娘子,難得有個能聽她說話的人,我想,能聽娘子說話的人,不會是壞人的吧。”

  婢女一笑。

  “就算是壞人,又有什麼可怕的?”她低聲笑道,“我們見到好人才覺得驚奇呢。”

  話音未落,隔壁牆頭就有人探出頭。

  “殿…公子….”人微微有些緊張,壓低聲音喊道,“有人來了…”

  晉安郡王顯然也嚇了一跳,忙起身。

  “那我先走了。”他說道,一面急急的上梯子爬上牆頭。

  婢女又是氣又是好笑。

  “這叫什麼事!”她說道,也不敢怠慢,和半芹金哥兒一起幫著將梯子推了過去。

  晉安郡王在牆頭衝程嬌娘擺擺手。

  門被拍響了。

  “這是什麼?”婢女看著兩個小廝抬著一棵樹進來,驚訝問道。

  秦郎君在後拄著拐進來。

  “娘子要的普修寺的茶。”他笑道。

  婢女驚訝的瞪大眼。

  “你把人家的樹都挖來了?”她說道。

  “如此才算是長久嘛。”秦郎君笑道,一面看向程嬌娘,“娘子還有什麼吩咐?”

  這些日子,程嬌娘讓秦郎君幫忙做事,先是神仙居和太平居的官售酒,又要普修寺的茶。

  前者聽起來複雜其實辦起來倒也容易,倒是後者的茶,聽起來簡單,真要拿到卻很難,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竟然辦成了,而且還挖來了一棵茶樹。

  要知道這些茶樹可是明海禪師親手栽培的,視若珍寶。

  “暫時沒有了。”程嬌娘說道,起身施禮道謝。

  秦郎君笑著還禮,目光落在程嬌娘身前的茶具上。

  “娘子適才是在吃茶?”他不由問道,目光落在幾案另一邊的蒲團上。

  能與程嬌娘相對而坐,顯然不是家中的婢女小廝。

  是有客來訪?

  “這是什麼茶?”他嗅了嗅問道,與往日吃的都不同。

  “不是你吃的茶。”程嬌娘說道,“你如果沒事,就請回吧。”

  這逐客令下的直接又乾脆,秦郎君笑著應聲是。

  “哦對了。”程嬌娘又想到什麼喚住他。

  秦郎君含笑回身。

  “聽說你也會射箭?”程嬌娘說道,“不如明日去太平居比一比?”

  “好啊。”秦郎君笑著點頭。

  小廝們在後院栽種了茶樹,秦郎君這才告辭,看著馬車離開,街邊茶樓裡的周六郎收回視線。

  “公子,還要添茶嗎?”有夥計過來問道。

  周六郎看著面前的茶碗,站起身來緩解下飽脹,搖搖頭,有些意興闌珊的扔下一把錢,大步走出去了。

  街上人潮洶湧,呼朋喚友扶老攜幼說笑喧囂。

  周六郎也不牽馬,也不看路,負著手低著頭在川流人群中穿行而去。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小廝被拐杖聲驚醒,揉著眼看秦郎君在室內走動。

  “公子,你要什麼?”他忙爬起來問道。

  “我要裝好兩把弓。”秦郎君說道,“上次那把梨木弓呢?”

  小廝忙起身去幫忙找。

  “公子,不是說午間才去麼?這還早呢…”他一面忍不住說道,抬頭看看滴漏。

  夏日天亮的早,其實不過才卯時三刻。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也看向滴漏。

  “還早啊。”他說道,神情微微凝滯,一面放下手裡的東西,拄著拐向外慢行,看著亮亮的天空,“怎麼過的有些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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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19:2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不信

  等到時候差不多,秦郎君急急要出門時,又被秦夫人喚住。

  “你這幾日忙什麼呢?”她問道。

  “玩呢。”秦郎君笑道,“母親找我有事?”

  秦夫人才要張口,秦郎君自己先開口了。

  “有事改日再說,我趕時間先走了。”他說道。

  秦夫人失笑,看著急急而去的兒子。

  “其實我也沒想問什麼。”她笑道,搖著團扇,跟身旁的僕婦伸手指著兒子離去的方向,“我就是特意來看他聽到我問時怎麼跑的樣子的。”

  僕婦們都笑了。

  “夫人,你這樣逗公子做什麼,他正心不靜呢。”她們笑道。

  “這可是我兒子第一次討好一個小娘子,我這當娘的怎麼能錯過。”秦夫人用扇子掩嘴笑道。

  僕婦們笑的有些無奈。

  “夫人,公子討好人家可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治腿。”她們說道,一面帶著幾分嗔怪,“夫人,你不幫忙就是了,還看熱鬧。”

  秦夫人依舊笑。

  “幫,幫,我這就去幫忙。”她說道,一面喚人,“走,咱們去陳家。”

  去陳家?

  僕婦們有些意外。

  去陳家做什麼?

  “公子要吃點什麼?”

  夥計問道。

  周六郎從窗前收回視線,微微皺眉。

  “有什麼就上什麼吧。”他說道。

  這種一進門不急著問有什麼吃的,只守著窗戶看風景的人,店夥計還是頭一次見。但食肆裡來往的人多,什麼樣的怪癖都能見到,也不以為怪。

  他含笑點頭應聲是。

  “那小的就給客官來一葷兩素,冷盤果子四樣,玉堂春的酒,普修寺的茶如何?”他說道。

  竟然連普修寺的茶都弄來了?

  周六郎愣了下,這可不是單靠太平豆腐就能換來的,竟然指使他去做這個了。這女人可真敢開口!

  讓幫忙總比不往幫忙要好,不過,他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公子?”

  店夥計提醒道,看著這個又發呆的少年。

  這年紀輕輕的,怎的看上去滿腹心事?

  周六郎回過神擺擺手。

  “就這樣吧。”他說道,再次將視線看向外邊,微微眯眼。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的駛入了太平居的後院。

  自從射殺潑皮,又暴砸神仙居,都平安無事之後,太平居有佛家金剛坐鎮的傳言就深入人心。

  那後院是沒人敢輕易涉足的,能輕易涉足的自然是自己人。

  嗡的一聲響,長箭離弦,正中十五步外的靶心。其上高高低低的四隻箭圍繞靶心,可以說皆命中。

  “不錯啊。”程嬌娘說道,一面由婢女綁臂繩。

  秦郎君沖她一笑。

  “沒想到你站不穩還能射箭。”程嬌娘接著說道。

  秦郎君依舊笑,只是沒有說話。

  程嬌娘綁好了衣袖,拿著弓箭站定,嗡的一聲,長箭離弦,錯靶而出。

  孫才連忙往門邊站了站。

  怎麼這麼久了一點長進也沒……

  秦郎君哈哈笑了。

  程嬌娘看他一眼,帶著幾分羞惱。

  當然這是秦郎君自己的猜測,事實上那個女子的神情除了笑。便只有木然一種神情。

  接連三支長箭射出,最終靶心上只有兩隻搖搖晃晃的掛在草靶邊上。

  “娘子氣力還是小。”秦郎君笑道,一面再次拿起自己的弓箭。

  “哪又如何。”程嬌娘垂下弓箭,看著他淡淡說道,“我又不需要用這個來證明我跟常人一樣。”

  秦郎君握著弓箭的手頓了下,笑了笑,沒有說話。

  長箭應聲而出,再次命中靶心。

  “大哥。”

  程嬌娘忽的揚聲喊道。

  站在廊下的范江林忙應聲是。邁步過來。

  “大哥,你也來試試。”程嬌娘說道。

  范江林看了眼秦郎君。

  秦郎君笑了笑,將自己手裡的弓遞過來。

  “郎君用我這個吧,是反曲弓。”他說道。

  范江林沒有再客氣。將弓在手裡活動下,便伸手拉開。

  “大哥,別丟了面子。”程嬌娘說道。

  伴著她的話,嗡的一聲,一支箭只向靶心而去,力度之大,竟然穿透了草靶子。

  孫才嚇得乾脆打開門跳進屋子裡去了。

  技術不好的危險,技術好的也危險。

  婢女一聲歡呼。

  “大郎君好厲害!”她拍手喊道,面色並非是裝出的驚訝。

  秦郎君也笑著讚歎。

  “不虧是夜殺群狼的好漢。”他笑道。

  范江林忙施禮道謝說不敢。

  程嬌娘微微一笑上前一步。

  “看到沒,這才是真正正常的男人。”她說道,“你,是再裝也裝不來的。”

  此話一出,院子裡有些安靜。

  “這小子,是娘子的仇人?”孫才忍不住低聲對屋子裡的小工說道。

  這話說得可真是….

  要是個小娘子,只怕要哭著跑了。

  秦郎君不是小娘子,所以只是臉色尷尬一下,便又笑了。

  “我沒有裝。”他笑道。

  “你沒有裝嗎?那你一個小瘸子幹嗎學人射箭騎馬?”程嬌娘問道,“小瘸子不是就該老老實實的坐在車上看人騎馬射箭嗎?你學來學去,也改變不了你是個小瘸子的事實啊。”

  後院的門被咚的一聲踹開了。

  范江林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做出攻勢。

  周六郎已經疾步沖過來,手裡還攥著一雙筷子。

  “程嬌娘!你有完沒完?”他吼道。

  范江林站到了程嬌娘身前,擋住了沖來的周六郎。

  秦郎君也忙拄拐過來要阻攔。

  “沒完。”程嬌娘看著他說道,“我以前不是說過嗎?”

  周六郎將手裡的筷子重重的摔在地上。

  “程嬌娘!你到底想如何?”他吼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有你這樣沒完沒了的羞辱人的嗎?”

  “我也不想怎樣,就是看到你們這樣,我就挺高興的。”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氣的眼發紅,渾身發抖。

  秦郎君伸手拉住他,又看程嬌娘。

  “程娘子,我不信的。”他說道,含笑搖頭。

  不信什麼?

  大家不解。

  程嬌娘也笑了笑。

  “其實我也不信。”她說道。看著秦郎君,“你真的,一點也不,怨恨他麼?”

  她說著伸手指了指周六郎。

  周六郎睚眥欲裂,攥著拳頭渾身骨骼咯吱響,可見憤怒的要發狂。

  “其實我就要一句話而已。”程嬌娘說道,並沒有理會暴怒的周六郎。而是看著秦郎君,“你是繼續裝好人呢,還是承認本心?”

  秦郎君看著她,再次笑了笑,深吸一口氣。

  “我還是不信。”他又說道。

  到底不信什麼?

  “程嬌娘,我死了,你是不是就滿意了?你他娘的折騰他做什麼?他幫你那麼多。你有沒有良心?” 周六郎喊道。

  “你閉嘴!”

  一聲暴喝打斷了周六郎的喊聲。

  院子裡頓時又是一片安靜,大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秦郎君。

  這個一身書卷氣始終掛著溫和笑容的少年,竟然也能發出如此粗暴的聲音啊。

  “是,我是怨恨,是怨恨。”他說道,臉上依舊在笑,慢慢的點頭,“可是我不是恨他,這跟別人沒關係。”

  他展開手,看著自己腋下拄著的雙拐。

  “這跟誰都沒關係。只是,我的命的而已。”他說道,又是笑,笑的臉有些扭曲,“我是瘸子,命裡註定的瘸子,可是這又什麼辦法呢?我哭著喊著罵著,就能不是瘸子了嗎?”

  最後一句話他吼出來。站的近的周六郎都似乎忘記了憤怒,看著有些發呆。

  “沒錯,小瘸子嘛。”秦郎君拄著拐,倒退幾步。“我是在裝,我不裝又能怎樣!在別人的笑聲裡眼神裡哭嗎?躲起來嗎?我能躲到哪裡?除非我死了,我又能躲到哪裡?”

  他看著程嬌娘。

  “你滿意了嗎?”他說道,“你可以開口了,說要我跪下求你,我就跪下求你,不就跪你一個人嗎?跪就跪了,總好過我一輩子跪著!”

  他的吼聲停下,院子裡一片安靜。

  “十三,我們走。”周六郎說道,邁步伸手想要去拉他。

  “你走開,這不關你的事!”秦郎君喝道。

  周六郎站住腳,深吸一口氣。

  “程娘子,我不信,你是這種人。”秦郎君又說道,看著程嬌娘,搖頭,“我不信,我不信。”

  程嬌娘看著他,神情木然。

  “是,我不是。”她說道,“我只是,發現我犯了錯。”

  錯?

  院子裡的人都看向她。

  “我以為我是不會騙人的。”程嬌娘說道。

  “你當然不會騙人!”秦郎君喊道,臉上早已經沒了笑意。

  “叫李大勺來。”程嬌娘說道。

  范江林回過神,忙應了聲,也沒有出院子,就站在哪裡喊了聲李大勺。

  很快李大勺就被傳話叫來了,他的手裡還拿著一把雕刀,站在院子裡有些不知所措。

  “娘子有什麼吩咐?”他問道。

  程嬌娘沒有看他,而是看著秦郎君。

  “看看他的手。”她說道。

  大家的視線下意識的看過去,李大勺的手放在身前,沒什麼特別,如果站得遠的話,甚至看不清他右手上的傷疤。

  “他現在,用左手。”程嬌娘接著說道,目光依舊看著秦郎君。

  經過這一提醒,周六郎秦郎君似乎才察覺,李大勺手裡握著刀,左手握著刀,而不是應該的習慣的右手。

  秦郎君面色漸漸變白,他身形微微一晃,拄著拐後退幾步。

  “我不信。”他說道。

  周六郎也明白了什麼,面色鐵青。

  程嬌娘看著他。

  “我以為我能,但是,我沒做到。”她說道。

  “閉嘴!”秦郎君大喊一聲。

  但這並沒有阻止程嬌娘的話。

  “我沒做到!”她也提高了聲音,邁上前一步,沙啞的聲音拔高,也隱約幾分尖利,“我騙了你!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秦郎君看著她。

  “我不信。”他說道,話音未落,整個人向後倒去。

  院子裡頓時轟的一聲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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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19:2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驚聞

  周六郎只覺得腦子轟轟。

  這樣的場景他似乎見過。

  在哪裡見過呢?

  哦對了,是在聽秦郎君講述劉校理病發的時候。

  “我就說了一句話,劉校理就砰的一下….瘋了。”

  那少年笑眯眯說道,用手比劃爆竹炸開的樣子。

  其實周六郎知道,那句話與其說是他說的,倒不如說是程嬌娘說的。

  如今她也又說了一句話。

  我根本就治不好你的腿……

  於是又一個人倒下了。

  殺人何須見血!言語最能惡毒!

  還有那茶!他早知道,那不是茶,那是毒!

  可恨他們那麼信她!可恨十三那麼待她!

  周六郎嘶吼一聲,向倒地的秦郎君撲過去。

  秦郎君的身邊小廝們已經嚇得渾身發抖,更有一個放聲大哭。

  “公子,公子沒氣了!”他大喊大哭道。

  周六郎腿腳一踉蹌,跪坐在秦郎君身前。

  少年人面色鐵青牙關緊閉。

  周六郎伸手探向他的鼻息,頓時渾身冰涼,腦中一片空白。

  “程嬌娘!”

  婢女呆呆看著,僵硬著轉頭看一旁的程嬌娘。

  “娘子,我錯了。”她喃喃說道。

  原以為當初自己家老爺口舌之爭將人活活罵死已經是最厲害的,沒想到,原來最厲害的是不用罵不用爭,三言兩語把人氣死。

  虧她以前還覺得娘子說話笨拙,這哪裡是笨拙…..

  孫才一腳跌落在地上,兩個磨豆子的小工也嚇的呆呆不敢動。

  “又死了一個,又死了一個,這哪裡是食肆,這明明是閻羅殿啊。”孫才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說道。

  而此時陳家。與陳夫人相對而坐的秦夫人正搖扇子而笑。

  “夫人猜不到我來為何?”她說道。

  陳夫人似有些無奈。

  “十一娘,我人笨,你就別逗我了。有話就直說吧。”她說道。

  秦夫人笑著放下團扇。

  “你如今做了母親越來越不好玩。”她笑道。

  “十一娘,你我都已經是四五個孩兒的母親了。還以為是小時候呢。”陳夫人嗔怪說道。

  “那又如何,你還是你,我也還是我。”秦夫人笑道,一面咳了聲,放下山子,整容,“夫人。我是來向你打聽一下那位神醫程娘子的。”

  陳夫人哦了聲,帶著幾分了然,如今來她家見她的人哪一個不是明裡暗裡的打聽那程娘子。

  “是為了十三?”她問道。

  秦夫人眼神一轉。

  “夫人,你猜我是為了十三的人。還是為了十三的腿?”她笑問道。

  陳夫人瞪眼。

  “我不管你為了什麼,我只告訴你,如果你為了十三的腿,就別想為了他的人,如果為了他的人。也就別想再為了他的腿。”她說道。

  秦夫人聽的怔怔,又噗哧一聲笑了。

  “夫人,你這繞口話說的真流暢。”她笑道,“我都聽不懂了。”

  但是,又好似在哪裡聽過一般?

  是在哪裡聽過呢?

  “如果她同意跟我成親。也就是她不會給我治了。”

  “如今她不同意親事,我便還有診治的機會。”

  耳邊少年人的聲音響起。

  秦夫人恍然。

  “哦,真是巧了,我家十三也…..”她笑道,才開口門外就有人亂亂的跑。

  這般沒規矩?

  陳夫人和秦夫人都皺眉看過去。

  一個小廝連滾打爬的進來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十三公子..十三公子..出事了。”他哭喊道。

  秦夫人身子一搖晃。

  陳夫人忙伸手扶住她。

  “住口!休的胡言!”陳夫人呵斥小廝。

  “十三倒是常胡言,但他的小廝從來不敢胡言。”秦夫人握住陳夫人的手,面色發白的看著小廝,“說,出什麼事了?”

  小廝抬頭流淚。

  “夫人,夫人,十三公子,十三公子,被人氣死了…”他哭道。

  屋子裡一片安靜。

  陳夫人只覺得心裡冰涼,站不穩跌坐下來。

  秦夫人卻噗嗤一聲笑了。

  “十三怎麼死都可能,但被人氣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她笑道。

  陳夫人大急,伸手拍她的後背。

  大悲之前哭可是比笑好!

  “夫人,十三公子,被那個周家的神醫程娘子,給氣死了!”小廝哭道。

  此話一出,秦夫人的笑凝結在臉上,陳夫人也呆住了,停下拍打的手,二人都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小廝。

  “誰?”秦夫人顫聲問道。

  “歸德郎周家那個程娘子,能起死回生的程娘子。”小廝哭道。

  如果說是別人,秦夫人斷然不信,但這個程娘子….

  能起死回生,那奪人性命也是輕而易舉吧。

  更況且這小娘子因為周六郎而與自己的十三有宿怨。

  是氣死,又不是真動手眼可見的殺死,這種殺人手法可是無罪的…..

  說出去別人也只會笑死的氣量小….

  秦夫人重重的坐回去,面色慘白。

  “不可能!”陳夫人也顫聲說道,伸手拉住秦夫人的胳膊,“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她不是那種人的。”

  秦夫人甩開她,站起身,身形有些趔趄,僕婦們忙扶著。

  “夫人,雖然我們都已經做了母親,但還跟小時候一樣是不是?”她說道,看著陳夫人。

  陳夫人面色亦是慘白。

  “十一娘,這一定有誤會。”她伸出手,急切說道。

  “我不管有沒有誤會。”秦夫人說道,“我就問你,你和我,是不是還和小時候一樣要好?誰欺負了我,你就幫我,你被誰欺負了,我也幫你。”

  陳夫人看著她,眼中有淚水滑落。

  “十一娘…”她慢慢搖頭,說道,“我一定要幫她的…”

  秦夫人看著她一笑。

  “好,那就是說我們跟小時候不一樣了。”她說道,說罷轉身而出。

  陳夫人忙跟上。

  “十一娘,這一定有誤會的,程娘子她不是那種人。”她喊道。

  秦夫人頭也沒回的疾步而去了。

  陳夫人追了兩步,也沒有再追,轉身揮手。

  “老爺在哪裡?”她喊道,一面又看著跟出來的僕婦丫頭,想到什麼沉下臉。

  秦十三被程嬌娘氣死了,這件事絕不能傳出去。

  陳夫人的神情透露了心思,僕婦丫頭們立刻跪了下來,身形戰戰的等候發落。

  “方才的事不許說出去,否則家法杖斃!”陳夫人沉聲喝道。

  僕婦丫頭們忙應聲是。

  陳夫人轉過身面色憂急。

  我的天啊,這個程娘子.....

  “方才跑了一個…”

  范江林低聲說道,面帶幾分憂色。

  “妹妹,你先走,我們擋著。”

  太平居的後院一如既往的安靜。

  秦郎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周六郎在他身前跪著亦是不動,兩個小廝已經被塞住嘴死死的按住,嗚咽的發不出聲音,茂源山的幾個兄弟虎視眈眈的守著。

  程嬌娘抬腳邁步,婢女抱著弓箭下意識的跟上。

  “跑了一個,去報信又有什麼…”周六郎慢慢開口了,聲音沙啞,“就是都被你們困在這裡,你們以為,這次你們還能跑得掉?”

  “他自己氣死的,我們又沒有打他。”婢女說道,“我們不怕。”

  周六郎抬起頭,看著程嬌娘,面色慘白,眼睛發紅。

  “程嬌娘,你滿意了吧?”他問道。

  程嬌娘停下腳。

  “他死了嗎?”她問道。

  “死了。”周六郎說道,就那樣看著她,反而沒有往日那種的暴怒。

  程嬌娘點點頭。

  “那我就滿意了。”她說道,一面伸手,“弄死他我還以為要費些力氣呢,原來也這般容易。”

  周六郎猛地跳起來,婢女啊的一聲尖叫,反身抱住程嬌娘。

  並沒有暴怒的拳頭落在身上。

  周六郎被范江林攔住了。

  程嬌娘沒有理會他,邁步過去站定在秦郎君身前。

  “死的差不多了。”她垂眼相看,說道,“抬進去,我可以給他治病了。”

  治病?

  滿場的人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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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19:26: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可能

  午後太平居漸漸的安靜下來。

  食客結帳出門,帶著酒足飯飽的暢意,有人手裡還拎著幾個盒子,這是太平居特產的茶點,可以外賣,所以喜歡的人都會走時帶些回去,自己配茶吃。

  說說笑笑的食客很快就被一陣急促的車馬聲打斷,看著大路上蕩起塵煙。

  “這麼多人來吃飯啊?”他們驚訝的說道,然後便看到十幾匹馬一輛車直沖過來。

  但這些人卻並沒有來這邊,而是直接停在了太平居的後院門前。

  塵煙散去,大家這才看到,那門前已經圍了好些人了。

  又有鬧事的?

  “不用怕,這裡金剛坐鎮。”有熟客滿不在乎的說道,看著其他食客的驚訝不安,帶著幾分比別人多知曉些機密消息的得意,“天大的事也最終化了。”

  陳家的兒郎們急忙忙的下馬,陳夫人不用攙扶自己也下了馬車,便看到守在門邊的周六郎。

  “周六郎,我恩怨分明,你現在讓開,這件事就與你周家無關。”秦夫人說道。

  “夫人,她在治病。”周六郎說道,重複這一句話,“還請稍等片刻。”

  “那你和我說,我家十三,死了沒有?”秦夫人問道。

  死了沒有?

  他親自探過鼻息….

  周六郎沉默不言。

  “周六郎,你是個從來不說謊的孩子。你說什麼,我就聽什麼。”秦夫人又說道。

  “她,非必死之人,不治。”周六郎說道。

  秦夫人哈哈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所以,先害死我的兒,然後再救了回他的命?”她說道。“然後我要跪下來謝她救命大恩嗎?”

  周六郎沉默不言,只是擋著門不動。

  “他如果有事,我以命償。”他悶聲說道。

  秦夫人啐了一口。

  “你的命算什麼!”她冷笑道。“你全家的命又算得了什麼!”

  伸手一指,喝道。

  “給我打。”

  秦夫人來的匆忙,只帶了兩三個小廝侍衛,其他的都是丫頭僕婦,此時一聲令下,不管男的女子都湧上去。

  周六郎依舊死死守著門不讓,任憑拳頭如雨般落在身上。

  “別打別打有話好好說!”陳夫人忙忙說道,一面疾步上前。

  陳家的兩個兒郎帶著人也圍了上去。相比于秦夫人,他們陳家準備的齊全人數也多,很快將秦夫人的人逼退開。

  “陳夫人。”秦夫人看著陳夫人,眼中滿是憤怒。“你們陳家,是鐵了心的要護這惡人了?”

  “十一娘,她不是那種人,這一定有什麼誤會。”陳夫人說道,帶著幾分哀求。“且等一等,不是說正在救治嗎?人最重要,你這樣沖進去,萬一最後的機會也沒了,十一娘。就算殺了他們十個,對你來說,也抵不過十三一個啊。”

  秦侍講從官廳沖出來,手腳微微有些發抖,身後的小廝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大人,大人,馬在這裡。”隨從們喊道,看著秦侍講竟然徑直出門。

  秦侍講這才回過身向馬兒過來。

  他的十三出事了,他的十三出事了。

  秦侍講顫抖著手抓住韁繩,三下兩下的沒有上得馬,小廝們不得不在一旁攙扶。

  好容易上了馬背,卻又被人急急的趕過來抓住韁繩。

  “秦大人。”陳紹喊道,面色焦急,“且聽我一言。”

  秦侍講奪回韁繩。

  “帶路,帶路。”他口中只是說道,聲音顫抖,似乎沒有聽到也沒看到眼前的人。

  陳紹死死抓著韁繩不放。

  “秦大人,你且聽我一言。”他急聲喊道。

  這般的熱鬧,引來門後小吏們的窺視。

  “我顧不上聽你的。”秦侍講說道,終於看向陳紹,“我兒子,還等著我去看他一眼呢,晚了,就看不到了,就看不到了。”

  顫顫的語音淡淡的講來,讓人聽得心揪疼。

  陳紹揪著韁繩。

  “人來說,是被氣的。”他低聲說道,“秦大人,程娘子,不是那種人,更況且你家十三對她有助,她絕不會害他性命。”

  秦侍講連連點頭。

  “是啊,我家十三人最好了。”他說道,“他已經夠可憐了,怎麼還有人要害他?”

  他說這話看向陳紹。

  “我不管她是誰,也不管有心還是無意,神仙也好,妖怪也好,只要她害了十三,她就非死不可!”他一字一頓說道,“不管誰阻攔,也不管用什麼手段,她都必死無疑!”

  一面伸手奪韁繩。

  陳紹死死拽著不放。

  “大人,可記得,春秋至忠,文摯之死?”他亦是一字一頓說道。

  秦侍講微微一怔。

  看著更多人馬疾馳而來,門前僵持的兩個夫人紛紛迎上。

  秦夫人未語淚先流。

  陳夫人亦是抬手拭淚。

  陳紹看向門邊,烏壓壓的站了不下十多人擋住門,其中有自己家的兒郎和小廝,還有周家的愣頭小子,以及幾個不認得男人,那便是程嬌娘那幾個結義哥哥們吧。

  他稍微吐口氣。

  “你要勸我?你聽他們的話?”

  那邊秦夫人尖聲的喊道。

  陳紹夫婦忙看去,見秦夫人一臉不可置信。

  “也許,真有誤會..”秦侍講遲疑一下說道。

  “我才不管什麼誤會!”秦夫人流淚喊道,“我只知道我的十三沒了!”

  她伸手揪住衣襟似是不能站立。

  “我的十三沒了…”

  陳夫人眼淚跟著奪眶而出,人就要軟軟的跪地。

  “她能治好的,她能治好的。”她疾步過去,撫著秦夫人的肩頭連聲哽咽。

  秦夫人推開她,轉身撲向門邊。

  “我要見我的十三,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他如此的,是我有罪,為什麼報應到他身上!菩薩,該讓我瘸讓我瞎了,為什麼要害我的十三!”

  見她撲來,門前的人雖然微微騷動,但還是穩穩站住。

  僕婦們也不會讓自己夫人白日人前就這樣跟男人們廝打一起,忙攙扶攔住。

  這邊的動靜早就引得太平居那邊食客們的注意,如今再加上陳紹和秦侍講,雖然食客不多,但也難免有幾個眼尖耳目廣的,頓時認出來。

  圍過來的人便多了起來,指指點點的議論紛紛。

  “先進屋子裡說吧。”陳紹低聲說道。

  這邊徐茂修聽到了,立刻引路。

  “大人,這邊請,是我們日常住的屋子。”他說道。

  秦侍講看著堵得死死的門,又看那邊指指點點的人群,歎口氣,擺擺手。

  僕婦們忙攙扶著哭的幾乎昏厥的秦夫人忙跟著過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

  屋子裡陳紹急問道。

  但卻沒人能回答。

  當時在場的小廝以及其他人都被關在院子裡,那個跑出來報信的小廝只聽是聽到說公子死了,至於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不知道,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便是週六郎。

  但被叫進來的周六郎始終一言不發。

  “你這孩子,快些說清楚了,對她也好。”陳夫人急道。

  “說不說的都沒用。”周六郎悶聲說道,抬起頭看著屋中的人,“說什麼都沒用,就等著看結果吧。”

  是啊,說清楚了又如何?

  就算真有誤會,這件事就能甘休嗎?

  屋中人都不言語了。

  就算又救回一條命來,這件事都怕是不能甘休!

  除非….

  秦侍講抬頭,下意識的看向陳紹,陳紹正也看向他,二人的神情複雜。

  那件事,有可能嗎?

  真的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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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非夢

  周家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還是因為不見周六郎回來,周夫人讓人問,得知是去了太平居。

  太平居是那女子的產業,周夫人心裡委實不放心,便讓人去看看,這一看周六郎便瞞不住了。

  周夫人幾乎昏厥。

  “又,又弄死一個…”她顫聲喊道,拉住周老爺的衣袖,面色慘白,“她,她到底是何方妖孽….莫不會是以吃人為生的吧…”

  周老爺沒好氣的甩開她。

  “不要胡說!是在治病!”他低聲喝道。

  “哪有那這種治病!”周夫人渾身戰戰,流淚不止,“老爺,老爺,咱們快逃吧,回陝州…”

  說到這裡又想到周六郎,頓時大哭。

  “我的兒還在她手裡….”

  周老爺氣的無法,只得讓僕婦守好,自己則喚人備了車馬急向城外太平居而去。

  太平居裡的人一夜無眠。

  天色大亮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守在門邊的徐茂修第一個跳起來,周六郎緊接著站過來。

  “我,我去準備切菜。”

  李大勺怯怯說道。

  昨日混亂中,所有在場的人都被關在院內,李大勺也沒能倖免,也是為他們好,要不然定要被抓起各種詢問。

  屋子裡的人聽到動靜也都跑出來,秦夫人跑在最前面,面色慘白雙眼紅腫,哪裡還有半點往日貴婦形容。

  “半芹姐姐讓開門的..”李大勺說道,他雖然腦子笨但也知道這時候要躲,不待秦夫人過來,忙一溜煙的跑開了。

  秦夫人就要往內沖,又有人擠了出來。

  “今日該送豆腐了..”孫才亦是神情尷尬的點頭說道,“車,車呢。麻煩趕過來一下。”

  還記著要送豆腐?

  這都什麼時候了?

  “你們昨晚還做豆腐了?”一個人下意識的問道。

  “是啊,泡好的豆子不能耽擱…”孫才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秦夫人一巴掌推開。

  “十三!”她喊道。哭著往門內沖。

  徐茂修和周六郎自然忙阻攔,孫才進退不得。門前亂成一片。

  “都進來吧,把人抬走吧,娘子治好了。”

  婢女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

  門前的人一愣,秦夫人掙開沖了進去,緊接著更多人都湧進來。

  廳堂的門大開著,一眼可以看到其內躺著的秦郎君。

  “十三。”

  秦家夫婦疾步過去,跪坐下來就大哭。秦侍講則直接撫上口鼻。

  溫熱的氣息碰觸在手上,他整個人虛脫的坐下來。

  “活著,活著。”他喃喃說道。

  第三個進門的周六郎聞言腿腳一軟,伸手扶著門。

  活著。活著…

  “把人帶回去吧,這是每隔四個時辰要吃的藥。”婢女說道。

  話音未落,秦夫人起身。

  “那賤婢呢?那賤婢呢?”她流淚喊道,“出來,出來!”

  婢女看著她沒有絲毫懼怕。

  “我家娘子為了治病耗費心神。已經休息去了,夫人要是道謝的話,改日再說吧。”她說道。

  氣死了我家十三,救活了他,我們反而要道謝?

  秦夫人氣的發抖。

  道謝?道謝?

  我呸!

  “夫人。夫人,十三要緊!”秦侍講喊道。

  跟進來的徐茂修等人也已經擋在婢女身前,戒備的看著秦夫人。

  秦夫人目光一一掃過他們。

  “你們,誰都跑不了!”她咬牙說道,甩袖又跪倒在地上,撫著秦郎君放聲大哭。

  秦家的馬車離開,院子裡的緊張氣氛便消去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陳夫人看著婢女急急問道。

  “沒怎麼回事啊。”婢女說道,“原本就是說好的,是他要娘子給他治病的嘛。”

  那怎麼說把人氣死了?

  陳夫人還要問什麼,陳紹攔住她。

  “別問了,他們也累了,讓他們歇息吧。”他說道,一面看婢女和徐茂修,“告訴娘子,安心休息。”

  婢女和徐茂修忙施禮道謝。

  陳紹便也轉身走了,陳夫人雖然不情願但也沒辦法,只得跟著歎口氣跟著走了。

  院子裡更安靜了。

  周老爺站在屋子裡,看看徐茂修又看看婢女。

  “沒動手?”他忽的問道。

  這話讓大家愣了下,旋即婢女笑了。

  “沒有。”她說道,“娘子只不過說了幾句話而已。”

  說了幾句話就能把人氣死了?

  周老爺面色狐疑,腦中又忍不住打個機靈。

  劉校理不也是莫名其妙就……

  他不由咽了口口水。

  “沒動手,那就好。”他乾澀說道,“口舌之爭,出了事,也只能怪自己心胸。”

  到時候打起官司來,只能咬定這個。

  不過就算贏了官司,這件事也到底不能善終….

  “舅老爺,你就放心吧,出不了事。”婢女說道。

  放心?不放心又能如何?

  當把這女子接入京城的那一天起,他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不對,應該說,自從這女子生下來的那時候起,他們周家就被她拴住,再也擺脫不了了!

  這都是命啊!不認不行啊!

  周老爺吐口氣,擺擺手什麼也沒說轉身慢慢的走開了。

  婢女打個哈欠。

  “三郎君,我也去睡了。”她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

  “去吧,這裡有我。”他說道。

  院子裡的人都散去了,周六郎依舊站在廊下,如同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夜色再次降臨,萬物靜籟。

  秦家,燈火搖曳。

  吧嗒一聲在安靜的室內格外刺耳。

  一個僕婦忙小心的撿起來,看著交椅上閉上眼的秦夫人。

  “快,快。”她低聲擺手說道。

  四個粗壯的僕婦抬起椅子。小心的向里間而去。

  僕婦繞過簾帳,來到另一邊,看著跪坐在臥榻前看著秦郎君的秦侍講。

  “老爺。夫人吃的藥起效了,已經睡了。”她低聲說道。

  秦侍講點點頭。

  “老爺。您也去休息一下吧。”僕婦低聲勸道,“也熬了一天一宿了,不能再熬著。”

  秦侍講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大夫已經看了,說十三公子沒有事,您放心吧。”僕婦又低聲說道。

  秦侍講站起身來,許是坐太久身形趔趄一下,僕婦忙攙扶。

  秦侍講站好身子。慢慢向外走。

  “老爺。”僕婦想到什麼又喚住。

  秦侍講停下腳。

  “這個,藥,還讓十三公子吃嗎?”僕婦低聲問道。

  藥?

  秦侍講轉頭,看著擺在幾案上的瓷瓶。

  這是那女人吩咐的。僕婦倒是有心記住了,也問過大夫,大夫雖然因為嘗不出是什麼,也不敢做決定,回來吃過兩次了。接下來還吃不吃?

  秦侍講沉默一刻。

  “吃吧。”他說道,邁步走出去了。

  秦郎君覺得自己在做夢,不過跟以往的夢相比有些累。

  他不由伸了下懶腰,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帳頂,側頭便看到睡在地上的小廝。一如既往。

  他笑了笑,伸出手,忽的笑容不見了,忙坐起來。

  臥榻邊沒有拐杖。

  拐杖呢?

  秦郎君覺得有些心裡發慌。

  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

  做夢嘛,夢裡的他自然是隨心所欲的,其實他還是很喜歡做夢的,因為只有在夢裡,他才能偶爾能自由的,不依靠拐杖行走。

  當然,這種自由也不多,因為他在克制,克制讓自己認清現實,就連做夢也不能逃避。

  不過,偶爾放縱一次也沒什麼。

  秦郎君坐起來,低頭看著自己的腿。

  水藍睡褲下的腿看上去跟常人一樣,但站立的時候偏偏伸不直…

  他歎口氣將腳垂下來,一面輕輕的提起褲腿。

  他的神情再次意外的愣了下。

  那一向不便見人的扭曲的腿,竟然跟正常的腿一樣了。

  是做夢的緣故吧…

  秦郎君遲疑一下,腿腳放在地上,一咬牙用力的踩了下,人竟然站起來了。

  站起來了!

  他又猛地跌坐回去,只覺得心跳如狂,額頭冒出一層汗,久久未動。

  屋子裡一片靜謐,腳下睡著的小廝發出幾聲夢囈。

  不就是做夢嘛,竟然被嚇成這樣。

  秦郎君又笑了,他手一撐站起來,穩穩地站了一刻,低下頭慢慢的邁出一步。

  雙腳觸地的感覺….

  他再邁出一步,甚至輕輕的跳躍下,越過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廝。

  光著的腳在木板上沒有絲毫聲響。

  秦郎君微微一笑,看了眼睡的無知無覺的小廝,向外走去。

  外間竟然還睡著兩個僕婦。

  不過睡再多人也沒事,他能走了,能靠著自己的腿腳走了,自然也能不被人察覺的溜出去,就像周六郎說的那樣,就像每一個正常少年人都做過的那樣。

  散著發,只穿著裡衣的少年帶著幾分輕快邁入晨霧濛濛中。

  一聲驚叫劃破了院子的安寧。

  秦夫人有些踉蹌的沖過來,腿腳發軟幾乎不能走。

  十三,十三,十三…

  “夫人,公子不見了!”

  小廝丫頭僕婦的聲音打斷她的哭聲。

  秦夫人愣了下,淚眼朦朧的看向臥榻。

  那裡並沒有冰冷的屍體,而是空無一人。

  不見了?

  怎麼會不見了?難道還有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跑到他們這深宅大院裡偷走了人嗎?

  不可能的!

  要說可能就只有一個可能,人是自己走出去的。

  “拐杖呢?”秦夫人問道。

  小廝一陣忙亂,才從幾案後拿到拐杖,昨日忙亂,又因為秦郎君昏迷,想來也不會用到拐杖,便隨手扔在一旁了。

  “沒有,用拐杖?”

  門口傳來秦侍講的聲音。

  大家都回頭看去,見他神情怔怔,又漸漸潮紅,身子也顫抖起來。

  “老爺..”秦夫人忙喊道。

  話音未落,秦侍講轉身就向外而去。

  “沒用拐杖!”他大聲喊道,聲音顫顫。

  沒用拐杖…

  沒用拐杖!

  “十三!”

  一聲聲喊劃破了清晨的寧靜,也引得灑掃的僕婦丫頭停下手裡的活。

  昨日公子是被抬回來的,該不會…

  秦侍講疾步而行,一面大聲喊著,兒子常去的地方是家中的後院,不是花園,而是如同周家一樣修建的小校場。

  果然剛走近,就見一個身影站在那裡。

  “十三!”秦侍講喊道,突然邁不動步子,只看著眼前的人。

  人回過身來,沖他笑了笑。

  “父親,你怎麼也來了?”他說道,一面邁步走來。

  走來了,走來了。

  秦侍講只覺得呼吸停止,身子僵硬不能動,似乎一呼一吸一動,眼前的一切就會如同泡沫一般化為烏有。

  “果然是,春秋至忠,文摯之死,春秋至忠,文摯之死…”他喃喃的重複的說道。

  “十三!”

  秦夫人的哭喊聲響起,她越過秦侍講,如同瘋魔一般沖過去。

  “十三!我的十三!”她一般抓住兒子,淚流滿面,“你能走了?你能走了?你的腿好了?”

  秦郎君被母親搖的有些站不住。

  “都是我的錯,我竟然在夢裡讓母親如此失態。”他笑道,一面伸手拍撫秦夫人,“是啊是啊,我能走了。”

  秦夫人看著他,伸手抓住他的手,放聲大哭。

  淚水滴落在秦郎君的手上,感覺溫潤。

  溫潤…

  秦郎君不由低頭有些怔怔看著自己的手。

  “這,不是夢嗎?”他說道。

  更多人的湧過來了,是他的兄弟姐妹們。

  “天啊,天啊,十三!十三能走了!”

  他們亂亂的喊道。

  秦郎君怔怔的看著,耳邊嗡嗡,似乎嘈雜又似乎什麼都聽不到。

  不是夢?

  不是夢嗎?

  他猛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腿,穩穩的站在地上的雙腿。

  不是夢……

  秦郎君眼一黑,人向後倒了下去。

  尖叫聲再次劃破秦家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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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有記

  死去活來,活來死去。

  這是秦夫人這短短兩天的感受。

  看著被抬回去臥榻上的兒子,她也很想暈過去。

  可是她不能。

  “快,快去請程娘子!”她喊道,喊完了自己又忙向外走,“我去,我親自去。”

  玉帶橋的門敲破了也沒人回應。

  “去太平居。”秦夫人流淚說道。

  馬車又疾馳向城外而去。

  太平居一如既往,只是四周似乎多了很多人。

  秦夫人的馬車停下時,周六郎站在了後院的門口,看著哭著的秦夫人下車,他的臉色慘白,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攥起。

  “程娘子。”秦夫人喊道,一面腳步踉蹌,一面走的飛快,僕婦們疾步才跟上。

  周六郎擋住路,嘴唇顫抖,但沒有說出話來。

  “六郎,六郎,”秦夫人看著他流淚道,“謝謝你。”

  周六郎一瞬間停滯了呼吸。

  “你快去看看,你快去看看啊。”秦夫人看著他哭道,“十三他能走,十三他能走了。”

  周六郎抬腳飛奔,走了沒幾步又停下,回頭看。

  秦夫人已經沖到程嬌娘的廳堂前,又被攔住。

  “我家娘子還沒醒呢。”婢女豎眉喝道,“你要幹什麼?”

  還沒醒?

  秦夫人有些驚愕。

  “還不是為了給你家十三治病,我家娘子熬費了心血。”婢女豎眉說道,“你快別哭了,快走快走。”

  秦夫人伸手掩住口,將哭聲藏回去。

  “我不哭,我不吵她。”她哽咽說道,“我是想謝謝她。也想問問她,我家十三真的能走了嗎?”

  “那是自然。”婢女說道,“我家娘子從來不說假話的。說給他治,自然會治好的。”

  因為我從來不說假話。

  周六郎看著廳堂。眼前浮現那女子木然的神情。

  周老爺邁進屋子,看著堆得亂亂的大包小包,抬腳便踹了過去。

  周夫人一聲尖叫。

  “老爺,剛收拾好的,你幹什麼?要來不及了!”她喊道,一面惶惶的去撿拾散開的包袱,一面流淚喃喃。“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什麼走,誰也別想趕我們周家走!”周老爺說道,一面哈哈大笑。

  滿屋子的人嚇的呆呆。

  “看把老爺都氣瘋了!”周夫人撫掌哭道。

  突然官場出事,趕回來又無事。才放下心來,就又出了這破家滅族的事,這一驚一喜一乍的,不瘋才怪呢!

  而與此同時,陳老太爺的屋門也被猛地拉開了。

  “父親!春秋至忠。春秋至忠,真的是春秋至忠,賢者公子培文摯那般!”陳紹說道,疾步進來。

  當初他大著膽子拋出這句話,只是為了讓秦侍講冷靜下來。哪怕冷靜片刻也好,其實心裡也根本沒底,沒想到真的應驗了,真的猜對了。

  真的是在治病,真是那種激怒而辱的法子,而且真的治好了。

  陳老太爺的屋子裡端坐的幾個女兒都回頭看他,面色微微驚訝。

  陳紹忙端正形容,在女兒們面前失態略有些尷尬。

  “父親,什麼叫春秋至忠?”陳丹娘好奇的問道。

  “是古時一個故事,”陳紹跪坐下來,對女兒說道,“時,齊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摯….”【注1】

  陳老太爺低頭看手裡的書卷。

  呂氏春秋。

  他翻開書卷,仲冬紀第十一。

  “……文摯至,視王之疾,謂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雖然,王之疾已,則必殺摯也。”…”陳紹繼續說道。

  陳丹娘咦了聲瞪大眼。

  “為什麼?”她問道。

  陳十八娘沖她噓聲。

  “聽父親講來,莫要插話。”她低聲說道。

  陳丹娘吐吐舌頭,忙坐好看著陳紹。

  “文摯說,要治好大王的病,非要激怒他不可,激怒大王,則我必死。”陳紹說道,“太子頓首強請,說果真如此的話,臣與臣之母以死爭之於王。王必幸臣與臣之母,願先生之勿患也。”

  “那他答應了?”陳丹娘還是忍不住問道。

  陳紹點點頭。

  “答應了,有了太子的保證,文摯便讓人告訴齊王同意治病…..”他說道。

  …..後而將往不當者三,齊王固已怒矣。文摯至,不解屨登床,履王衣,問王之疾,王怒而不與言。文摯因出辭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陳老太爺看著書卷,隨之默念。

  陳丹娘忍不住雀躍。

  “原來激怒和羞辱也能用來治病啊。”她喊道。

  “這世上治病的方子千奇百怪,想來程娘子也會這個的。”陳十八娘說道,看著父親若有所思。

  陳紹點頭笑而不語。

  “後來呢?”陳十八娘問道,眼睛微閃。

  “後來,王大怒不說,將生烹文摯。太子與王后急爭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摯……”陳紹說道。

  陳丹娘啊的一聲很是驚訝。

  “那,為什麼呢?”她問道。

  “因為他激怒羞辱了王。”陳十八娘說道。

  “可是他是為了治病啊。”陳丹娘說道,“是救他啊。”

  “至忠之言不順耳。”陳紹說道。“所以你們要記得,忠言逆耳,聽到忠言時不要動怒,要靜下心想一想,莫要冤枉了好人,否則夫惡聞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

  女兒們忙應聲是。

  “可是,那文大夫死的太冤枉了,真不該給齊王治病!”陳丹娘依舊苦著臉說道。

  陳紹看著女兒們,見她們雖然沒說話,但神情顯然同意陳丹娘的話。

  “這樣也不對。”他說道,“你們知道何為穆行?”

  陳丹娘自然搖頭。

  “穆行之意,人知之不為勸,人不知不為沮。”陳紹說道,“我們不能因為可能被誤會被誤解,有些事就不去做,在這個故事之前,還有一個故事,說的是申公子培劫王殺隨兕,你們讀一讀就明白了。”

  女兒們點點頭,躬身謝父親教誨。

  “明日讓先生加一課,講一講春秋仲冬卷。”陳老太爺說道。

  陳紹應聲是。

  女兒們便起身告辭,留父子二人說話。

  “竟然真有幸親見文摯之治,我原以為是古人虛言,原來真有這種醫症之方。”陳老太爺含笑說道,帶著幾分感歎又幾分不解。

  這氣死秦家郎君,是為了治腿,還是為了她那非必死不治的規矩?抑或者兩者皆有。

  不管是什麼,如今沒有必要問,只要看到秦郎君如今能走的結果,一切問題都沒有問題。

  他搖頭笑了,提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下,長長的吐口氣。

  這個娘子的行事真是遵規守矩,無可挑剔。

  “人知之不為勸,人不知不為沮。”他喃喃說道,“她到底是遵循賢者大道啊。”

  但真是每次都要嚇死人啊。

  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出什麼事!

  陳老太爺搖頭苦笑。

  這個江州傻兒!

  “父親,你還喊她江州傻兒?”陳紹笑道。

  “喊她什麼都無所謂,她也不在意。’”陳老太爺微微一笑說道,“叫什麼都無所謂,關鍵是人的心境,就拿周家的人來說,如今喚出這江州傻兒四字,跟曾經喚出的江州傻兒的心情,只怕已經截然不同了。”

  *****************************

  注1:《呂氏春秋仲冬紀第十一至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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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19:27: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落定

  夜色沉沉,秦十三的屋內燈火明亮。

  所有人都注視著臥榻前的老大夫。

  “沒事,沒事,只是氣血尚不順,慢慢來,再好好的調養將來就能行動自如了。”大夫站起身,說道。

  雖然這已經是今天第無數次聽到這個話,秦侍講夫婦還是激動的不已。

  “十三,十三,你聽到了嗎?”秦夫人流淚說道。

  臥榻上秦十三早已經醒來了,聞言笑了。

  “母親,我不僅聽到了,而且已經聽到耳朵生繭子了。”他說道。

  秦夫人失笑,旋即又拭淚。

  “母親,我真沒事了,你快去歇息一下吧。”秦十三說道。

  秦夫人點點頭,流淚笑。

  “是,我去休息一下,我這就去。”她說道,一面說果然起身。

  僕婦們忙跟著。

  “我去睡一會兒,我去睡一會兒,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的睡一會兒…”她喃喃說道,一面掩面而去。

  看著母親蹣跚而去,秦十三鼻頭也有些發澀。

  “好了,你也歇息吧,這麼多大夫說了,那程娘子的婢女也說了,咱們也算是安心了,你要好好的養一養。”秦侍講說道。

  屋子裡的燈逐一熄滅,人都退了出去,變得安靜下來。

  秦十三躺在臥榻上,神情怔怔。

  他慢慢的伸手弓身撫上小腿。

  真的…好了…..

  真的不是做夢?

  “好了好了,別走了歇息一下。”

  秦夫人忙忙說道,看著被兩個小廝攙扶著慢行的秦郎君催促道。

  自氣死到醒來,又嚇暈倒,再醒來,已經過去三天了。

  三天裡秦郎君沒有再像做夢一般走的順暢,而是不得不被攙扶。但總算是有力氣也有觸感。

  秦夫人又親自去見程娘子,卻依舊被告之尚在休息不見客,只說把藥接著吃完就好。

  “她說了讓不要貪心。”秦夫人說道。看著丫頭們給秦十三擦汗,滿面的歡喜。“慢慢來,咱們不急。”

  秦十三笑著應聲是。

  是的,不急,他能等的。

  你看從沒有希望等來了希望,如今希望已經變成現實,還有什麼他不能等的。

  躺回臥榻上,吃下瓷瓶裡挖出的一丸藥。秦十三的屋子裡便變得安靜。

  他說不喜歡屋子裡人多,想要靜養。

  這一次沒有人能阻止他靜養。

  因為現在他已經不需要時刻身邊有人了,雖然依舊蹣跚,但他的確能走了。現在他可以一個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

  秦郎君將手枕在頸後,只覺的雙耳還在嗡嗡,腦子裡的各種念頭亂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臥榻上秦郎君看著帳子喃喃。

  當日昏倒很快醒來,他很快認清事實。這個令人不敢相信的夢境般的事實。

  早就說過我不信的。

  早就說過你不騙人的。

  秦十三嘴角浮現笑,在臥榻上蹺起腿,慢慢悠悠的晃動。

  他現在也可以做這個動作了,不止這個動作,所有以前不能做別人能做的事。他都能做了。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實啊。

  那時父親在廳堂裡跟所有人說了,一開始他之所以聽從了陳紹的勸解,就是想到一點。

  這種治病的方子書中有記載。

  呂氏春秋中所記載的文摯給齊王治病的激怒羞辱之法。

  是的,沒錯,的確如此。

  他早就覺得事情不太對了,她本不是那般言語舌毒的人,本不是那種愛說的人。

  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從第一句你這個小瘸子的言語惡毒開始的嗎?

  還是從你這次幫了我忙我給你治腿那時開始?

  然後他便慢慢的吃了她的茶,聽了她的話,中了她的毒,信了她的撩撥。

  “原來我跟劉校理一樣。”他又自言自語說道,“我還笑人家,其實我也強不到哪裡去。”

  只不過一個是致病,一個是治病。

  他笑著笑著,又忍不住眼睛發澀,猛地起身,下意識的伸手抓拐杖,抓了個空才回過神。

  是的,以後,他就不需要了。

  他站起來,小心的站穩,雖然氣力不足,腿腳發顫,但試探著慢慢的邁出一步,有些歪歪扭扭,但到底是自己邁出一步。

  門外腳步聲響,秦十三抬起頭,看著站到門口的周六郎。

  雖然已經猜到事實,但親眼看到還是面色忍不住驚訝。

  “你怎麼這麼久才來看我?”秦十三笑道,帶著幾分埋怨。

  周六郎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秦郎君微微一笑,展開手慢慢的轉個圈。

  “怎麼樣?更加的玉樹臨風,你更加自慚形穢了吧?”他笑道。

  周六郎原本繃著的臉忍不住笑了,旋即又繃緊。

  “她怎麼樣?”秦郎君問道。

  “不知道。”周六郎答道。

  誰都沒提名字,但誰也知道說的她是誰。

  她不見他,而他也沒臉去見。

  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家裡父母歡天喜地,聲聲離不開嬌嬌兒,天知道他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心裡有多難過。

  自己家都那般歡喜,可想而知秦家如何。

  他突然不想見這些熱鬧,所以一直到今日才出來見人。

  周六郎面色難看,撩衣坐下。

  “又是這樣。”秦郎君笑道,慢慢的走過來,一面說道,“上一次她說因為你不給我治腿,本該我難過,結果還要安慰你,這一次,我的腿治好了,我正是高興的時候,結果還要安慰你,周六郎,我真是欠你的。”

  “她那樣做那樣說,是為了給你治病,就不能告訴我嗎?”周六郎沒理會,悶聲說道。

  “你這耿直的性子,又不會作假,告訴你,你能瞞得過我?別說你了,就是我的父母,不管任何跟我有關係的人,她一旦說了,這種大喜之事,誰能果然異樣不顯?我這麼聰明,他們瞞不過我的。”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哼了聲。

  “看你聰明的,怪不得你要被人氣個半死。”他說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慢慢的走動。

  “這次也要多謝你呢,要不是你在旁或喜或怒,我也不會這麼快就毒入心肺,活活氣死。”他說道。

  “你能不能別走來走去的?”周六郎說道。

  “不能。”秦郎君笑道,“我這幾天就什麼都不幹了,就是走路,把我這十幾年缺的路都走回來。”

  周六郎沉悶一刻。

  “是她沒說清楚,不是我有錯。”他說道,不知道是說給秦郎君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是,你沒錯,沒人說你有錯啊。”秦郎君笑道,慢慢的小心翼翼的邁步,他特意不穿鞋襪,赤腳而行,享受足踏地面的真實感觸,忽地發現什麼,低頭看,又歡悅的哈了一聲,“你看我的腿上好些針孔,哈,真不知道她對我做了什麼。”

  話音未落,周六郎猛地站起來。

  “你們都好,你們都好,你們都聰明,你們都明白,就我是個傻瓜!可笑的傻瓜!你們不需要聽我這個傻瓜說話!我這個傻瓜也沒資格跟你們說話!”他吼道。

  秦十三看著他神情愣愣,似乎被嚇了一跳。

  “其實她說錯了,不給你治,你我不會有隔閡。”周六郎說道,“給你治了,才是…..”

  他話說到這裡,最終咽下,轉身大步而去。

  這個愣頭青!又自尋煩惱。

  秦郎君喊了兩聲,周六郎早已經跑走了,他走了兩步,扶著門到底沒敢追出去。

  腿才恢復,他不敢肆意,看著院子微微出神。

  是啊,才好一點…

  那得去請教一下程娘子,看她還有什麼囑咐才是。

  不,不是為了請教囑咐,而是去道謝。

  他如今好多了,該去親自道謝了。

  “來人,來人,備車。”

  “不,是備馬。”

  “不,不用備馬,我自己走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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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道謝

  秦郎君到底是沒能走著去,被勸說上了馬車,且得知母親已經先一步去見程娘子了。

  陳夫人讓人來說程娘子今日能見客了。

  秦夫人到了陳家,見了陳夫人,兩人沒說話都垂淚。

  “好了好了,這是好事,不要哭了。”陳夫人拭淚說道,“總算是你心結了了,菩薩佛祖開眼。”

  秦夫人越發哭的痛。

  “十四年啊,姐姐,十四年…”她哭道,重複的這句話。

  陳夫人也忍不住,二人抱頭痛哭。

  屋子裡僕婦們陪著落淚一刻,便各自相勸,好容易勸好了,丫頭們捧來銅盆手巾妝奩。

  “可是。”秦夫人一面敷粉,一面看著陳夫人,忽的說道,“你還是不跟我好了。”

  陳夫人愣了下,一面抿了抿鬢角,回過神又笑了。

  “我那是知道你們不會不好的。”她說道。

  “那要是真不好呢?”秦夫人說道,一面將撿了一蜻蜓翅花鈿貼上。

  “程娘子,不是那種人。”陳夫人說道,“她最是知恩圖報,心慈仁善。”

  秦夫人看著她,又從碧縷牙筒挖了一點口脂點上。

  “反正我知道了,我在你心裡,總是比不得她。”她說道。

  “你都多大了,跟個孩子爭什麼醋吃。”陳夫人笑道。

  “我今日終於能去看看,這個奪去你歡心的人,又能在口舌上氣死我家十三的,到底是什麼樣能說會道的人物。”秦夫人笑道,一面站起身來。

  陳夫人搖頭。

  “那就錯了,她最不愛說話的。”她笑道,跟著站起身來。

  秦夫人看她一眼,顯然不信。

  馬車停在玉帶橋前。

  聽聞是陳夫人來了。婢女親自迎接出來。

  “娘子知道夫人今日要來,已經吩咐我們迎接了,只是她還在小憩。請夫人稍等。”她說道,一面請二人在廳堂坐下。

  “累壞了吧?”陳夫人關切問道。

  當初在家給陳老太爺診病。陳夫人已經很熟悉程嬌娘的習慣了。

  婢女點點頭,目光看向秦夫人。

  “夫人是來送診費的吧。”她說道。

  秦夫人笑了,擺手。

  一個僕婦便忙推過來一個小匣子。

  “略聞娘子的規矩,這是二萬貫救命錢。”秦夫人說道。

  婢女伸手接過打開來看,神情微微怔了下。

  “另有二萬貫是病腿的診金。”秦夫人含笑說道。

  婢女施禮道謝,將匣子收起來。

  半芹捧來茶來的時候,內裡傳來腳步聲。

  “娘子起來了。”婢女起身說道。一面忙過去。

  秦夫人抬頭看去,幕帳後卻並沒有人走出來,只隱隱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

  “還請夫人稍後,待我梳妝見客。”

  略沙啞的女聲傳來。

  “別客氣。”陳夫人笑道。

  內裡便再無聲。只聽得衣衫挲挲。

  陳夫人低聲讓她喝茶。

  秦夫人心不在焉的飲了口,咦了聲。

  “倒是好吃。”她說道,“只是有些淡。”

  陳夫人來的不多,聞言也忙吃了口。

  “換了新茶?”她問一旁的半芹。

  “是,家裡有了茶樹。娘子前幾日自己做了一些。”半芹說道。

  “娘子真是多才。”秦夫人說道。

  這邊閒談,那邊幕帳被掀開,秦夫人抬頭看去,首先看到一張蒼白木然的臉,她不由怔了下。

  “嬌娘。”陳夫人招手。一面指著秦夫人,“這是秦家夫人,十三郎的母親。”

  秦夫人看著她,那女子也看向她。

  仔細看鼻子挺翹,五官秀麗,倒也是個美人,只是面色木然看上去有些死氣沉沉,讓人無法生親近之心。

  “秦夫人送診金來了。”婢女輕咳一聲說道。

  這話打斷了秦夫人的微微出神,她收回視線,坐正身子,行稽首大禮。

  “多謝娘子救命大恩。”她說道。

  面前的女子沒有惶恐也沒有不安,而是安然受禮,坐下來還禮,並沒有說話。

  “這次的事真是嚇到我們了,至親所念言行失態。”秦夫人接著說道,“有冒犯之處,還望娘子見諒。”

  “沒有冒犯。”程嬌娘說道。

  秦夫人停了下,見這女子的確沒有再說話的意思,便只得自己接著說。

  “娘子神技,竟然能治的我家十三,多少年遍尋名醫都不行,我還以為這輩子無望了。”她說道,忍不住又垂淚,“娘子,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診費就可以了。”程嬌娘說道。

  這樣對話嗎?

  秦夫人拭淚,看著眼前神情木然,自進來才說了十幾個字的女子,一向能言善道的她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其實心裡滿腹激動,感激的話已經醞釀了幾天幾夜,但見到這女子,突然就好像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女子就那樣木然的坐著,看著,讓她突然覺得有些拘束緊張。

  真是瘋了,她是什麼人家的女兒又是什麼人家的媳婦,自來只有別人在她面前拘束不安,怎麼會在這個年輕的能當自己女兒的小娘子面前有這種奇怪的念頭。

  又或者到底是因為心內的感激吧。

  她說過,誰治好了她的十三,她這輩子就把她當神佛供起來!

  面對神佛,恭敬拘束不安,是應該的,也沒什麼丟人的。

  “娘子還是很生氣我們昨日的冒犯吧?”她乾脆問道。

  “沒有。”程嬌娘搖頭,“人之常情,不為過。”

  “我就說你多慮了。”陳夫人笑道,一面又看程嬌娘,“今日除了來感謝,還想再請教秦十三郎還有什麼要注意的事?”

  “把那瓶藥吃完就可以了。”程嬌娘說道。

  “僅此而已?”秦夫人問道,有些驚訝。“他這腿可是殘了十幾年…”

  “病倒沒什麼,只是這麼多年心障太多,如今通了。再調理養護便無礙。”程嬌娘說道。

  心障?

  “我家十三一向看得開,怎麼會有心障?”秦夫人忙說道。

  “這種事。怎麼可能看得開?”程嬌娘問道。

  秦夫人愣了下,是啊,這種事怎麼可能看得開….

  原來如此啊,痛則通,不痛,不通。

  室內一陣沉默。

  似乎都不知道說什麼。

  討論病情也沒什麼可討論,說些閒談。看這姑娘的臉就沒有談的興趣….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們先走了。”陳夫人果斷起身告辭。

  那娘子並沒有挽留,秦夫人只得跟著起身告辭。

  坐上車,秦夫人不由拍了拍心口。

  “這程娘子真是…有趣。”她說道。

  陳夫人抿嘴笑了。

  “有什麼話就直說。我雖然護著她,也不是聽不得你說她壞話。”她說道。

  秦夫人失笑,掀起車簾看這邊的宅門。

  “明明這麼古怪,十三竟然還說好?”她說道。

  “你家十三也是個古怪的。”陳夫人笑道。

  秦夫人看著外邊忽的抿嘴一笑。

  “那古怪跟古怪豈不是正相配?”她說道。

  “你別多想了,我不是和你說過。要想要你家十三的腿,就別想別的。”陳夫人了然的笑道,“這娘子治病可是有規矩的。”

  “我知道啊,上門問診,非必死不治嘛。”秦夫人說道。

  “還有一個。”陳夫人說道。“不與救治過的人家結親。”

  秦夫人驚訝的扭頭看她。

  “不與救治過的人家結親?你說的?”她問道。

  “她說的。”陳夫人說道。

  秦夫人看著她沒說話。

  “行了,沒錯,我自己試過了,已經吃了閉門羹了。”陳夫人伸手拍了下她的肩頭,笑說道。

  秦夫人這才了然點頭,又轉頭看著外邊。

  “那,我這傻兒子,可真是可惜了。”她說道。

  陳夫人跟著向外看去,見秦十三正站定在程嬌娘的門前。

  日光下,少年人臉上笑容奕奕,眼神閃閃,有期待有激動有興奮以及歡悅滿滿的溢出。

  “你看,你看。”

  他邁進門,在院子站定,推開攙扶自己的小廝大聲說道。

  廊下程嬌娘看過來。

  “你看。”秦郎君看著她笑道,一面展開手慢慢的轉了一圈,“雖然娘子你知道結果,但我還是想第一時間讓你看看,親眼看一看,這是你的功果。”

  程嬌娘看著他點點頭嗯了聲。

  “六郎的事,還請你不要怪罪。”秦郎君向前走了幾步,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

  “錯了錯了。”秦郎君忙笑道,一面擺手,“我腿好了,腦子反倒壞掉了,說些廢話,娘子怎麼會怪他,都是庸人自擾。”

  眼前的女子依舊無聲。

  秦十三忽然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我也沒看出來娘子是為了給我治病,其實娘子說得對,我這人確實偽裝的很,明明很在意自己的腿,很在意別人的看法,但卻裝作若無其事雲淡風輕。”他又笑道,再次慢慢的走過來幾步,“裝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了。”

  “也是人之常情,不為怪。”程嬌娘說道。

  聽她答話,秦郎君笑容更濃。

  “我醒來就已經想到了,全都明白了。”他說道,又笑著上前一步,“我如今好了,娘子還有什麼想要的?你喜歡茶,除了普修寺,我知道還有好幾個地方有好茶樹….”

  “京城一地的茶,都一樣。”程嬌娘搖頭說道,“一個就夠了。”

  “非也。”秦十三搖頭說道,“雖然都是京城,但城南城北,也有差異,不如這樣,我帶娘子親自去看看。”

  “那倒不用。”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哦了聲,但旋即又笑了。

  “那我這還有什麼要特別注意的嗎?比如吃喝啊,多走還是慢慢來的什麼的。”他問道。

  “沒有。”程嬌娘說道,“跟常人一樣便可。”

  秦十三哦了聲,笑著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

  “還有些不習慣呢。”他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沒有再說話。

  院子裡又一陣沉默。

  “那,娘子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就不打擾了。”秦十三說道。

  程嬌娘點頭施禮。

  秦十三還禮,遲疑一下,由小廝攙扶著轉過身向外走,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

  那女子在廊下安靜而立。

  “程娘子,先前你我相待,還有,你對我說的那些話,那麼多話,只是,在為我治病嗎?”秦十三問道。

  程嬌娘看著他。

  “要不然呢?”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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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費心

  要不然呢?

  她本是言寡情淡之人,這段日子是他秦十三心中念念自己的事而忽略了她的異樣,而不是她改變了習慣。

  原來變的是他秦十三,而不是她程嬌娘。

  “所以娘子是特意要我認清本心嗎?”他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你自己都不認為自己是瘸子,是與常人不同的,也認為自己沒病,我又怎麼給你治呢?”她說道。

  秦郎君笑了,再次衝程嬌娘施禮。

  “多謝娘子費心。”他說道。

  眼前的女子還禮,並沒有說話。

  秦十三再次點頭,轉過身慢慢的走出去了,門在身後毫無遲疑的關上了。

  秦十三郎停下腳回過頭。

  “瞧,三言兩語就被打發出來了,可不像你說的天天留你兒子在跟前使喚。”陳夫人掀著車簾低聲說道。

  “哎呦,你看,都要哭了。”秦夫人亦是低聲說道,聲音裡似有笑意。

  陳夫人抬手撞她一下。

  “哪裡就要哭了,有你這樣的嗎?見到兒子不高興還這樣高興。”她嗔怪道,看著外邊又忍不住幾分歎息,“要說難過,我家十六才是難過呢,連魚竿都投湖裡去了。”

  秦夫人推推她。

  “走,走,我們去跟十三打個招呼。”她笑道。

  陳夫人忙伸手拽住她。

  “你快夠了吧,非要去看兒子的狼狽時。”她嗔怪道,一面吩咐車夫,“走,走。”

  “放心,我家十三我知道,他才不是想不開的人呢。”秦夫人笑道。

  “不是想不開的人..”陳夫人看著她抿嘴一笑。“也能被人說幾句話氣死啊?”

  “那是因為吃了她的藥。”秦夫人笑道,說著又是噗嗤一笑,用扇子掩嘴。“不過,這女子要想氣死人的也應該是很容易的吧。”

  馬車行駛。車簾子隨風擺動,看到其後秦十三已經上了馬車。

  “我家十三心裡什麼都明白,也不會為了這小情小愛煩惱。”她說道,“所以才不怕誰看他狼狽呢。”

  更況且,如今她的十三,比起先前,更是一點缺憾也無。更加美好多彩的生活等著他去享受。

  以前殘缺不全時尚能快活自在,如今怎會自困煩惱?

  七月初,,殘夏夜依舊燥熱,夜幕降臨的德勝樓。恍若人間仙境,人聲鼎沸,流光溢彩。

  橋廊上站滿了環肥燕瘦衣著鮮亮的妓女們,橋廊下則滿是笑鬧的男子們。

  這熱鬧中又猛地起了一陣喧嘩。

  “朱小娘子來了!”

  伴著這聲喊,廳堂裡席地而坐的王十七立刻起身。在湧湧的人群中一馬當先。

  程四郎被甩在身後,他也跟著跑去,但很快被其他人擠得東倒西歪站不住腳。

  橋廊上,由兩個小丫頭擁簇的少女緩步而行,目不斜視。卻引得下麵的人群哄哄。

  美人很快從廊橋上而過消失在樓裡,橋下的人又站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的散去。

  王十七郎還沒走回來,低著頭在找自己的鞋子。

  程四郎沒好氣的將被人踩的幾步爛了的鞋子扔給他。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氣道,“舅父舅母怎麼讓你如此來了?”

  王十七坐下來,一面穿上鞋。

  “讓你走你自己不走,管我做什麼?”他說道,“我父親母親不管我如何都好,你來這裡做什麼?小心我告訴姑父姑母!”

  反倒惡人先告狀!

  程四郎在他身旁坐下。

  “我不管,不管你管誰啊?”他結結巴巴說道,“你,你不是來接我妹妹嗎?你看看你現在在幹什麼啊!”

  “我沒忘!”王十七說道,一面拿起酒壺斟酒,“等我能見朱小娘子一面就走。”

  程四郎氣急無法。

  “你這樣,我妹妹以後,你能待她好嗎?”他說道。

  “當然。”王十七瞪眼說道,一面帶著幾分不耐煩擺手,“別嘮叨了,快些借我些錢。”

  “你的錢都花完了?”程四郎驚呼喊道。

  這聲音引得旁邊的人看過來。

  “小兒。”醉眼朦朧的男人笑著舉起酒壺,說道,“這是銷金窟,錢在這裡可不是錢了…花完了有什麼稀奇,花不完才是稀奇。”

  這男人身邊明顯還帶著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伴當,此時笑嘻嘻的喂這男人一口果子,還衝程四郎拋個媚眼。

  程四郎一陣惡寒,忙向王十七這邊挪了挪。

  “你瘋了,你都花哪兒了?”他壓低聲音喝道。

  “也沒啥啊,就撿些稀罕物送給朱小娘子,只怪京城的東西太貴了。”王十七說道,一面催他,“快給我拿些錢來,我家裡的錢還要過些時候才能到呢。”

  “我的錢可不夠你扔。”程四郎說道。

  “不過也是。”王十七摸著下巴說道,“朱小娘子在京城,什麼稀罕物沒見過..這朱小娘子是官宦人家出身,又琴棋書畫皆得…”

  說到這裡他想到什麼,一拍程四郎。

  “你不是詩寫的好,你快給我寫一首。”他說道,“朱小娘子看上了眼,我就能得見一面了。”

  “詩以言情,怎麼用在這裡?”程四郎神情尷尬說道。

  別說在這裡寫詩了,他們這般人家的孩子敢踏入青樓都是要被打斷腿的。

  當然他這次的不算,他這次是為了看著王十七。

  “廢話,我對朱小娘子的仰慕之情不也是情嗎?”王十七說道,“快點,快點。”

  程四郎猶豫一刻。

  “你見了她一面,就走嗎?”他問道。

  “不走難道住下嗎?人家又不是娼。”王十七說道。

  當然官妓不陪夜的規矩也只是說一說,真要陪也沒人管,只是看你夠不夠資格讓人家陪了。

  這一點王十七還是多少懂規矩的。

  程四郎哦了聲。

  “那,你以後要善待我妹妹。”他又說道。

  王十七沒忍住笑了。

  “看不出來啊,你還挺呵護你這個傻子妹妹的。”他笑道。

  “可憐人罷了,也不求她如何。只求平安一生就夠了。”程四郎說道。

  王十七伸手拍拍他肩頭。

  “沒問題,我答應你就是。”他說道,“如果你能幫我見到朱小娘子的話。”

  晨光初現時。喧鬧的德勝樓才陷入一片安靜。

  一間最上等的閨房裡,朱小娘子正卸去妝。

  她本上妝不多。摘下一個朱釵,略擦了胭脂,鏡中的少女便素雅清純的如出水芙蓉。

  門被拉開了,一個小丫頭捧著大大小小的盒子卷軸等物進來。

  “又這麼多給娘子的?”春靈忙上前接過,一面說道。

  “是啊,這些人真煩。”小丫頭揉了揉肩頭嘟嘴說道。

  朱小娘子的室內並不大,一張臥榻。一張幾案,一張梳粧檯,就擠滿了。

  兩人將這大小的盒子堆放在窗邊,這裡早已經擺滿了各種禮物。不管是金銀珠寶還是名士古畫琴棋,都散亂的堆在一起,顯示著主人的漫不經心。

  兩個小丫頭一面放下一面隨手打開看著說笑。

  “…春靈,你看這個人送的這個玉佩真好看。”

  “…那是自然,朱姐姐配的起最好的玉佩。”

  “春靈姐姐嘴真甜。總是討娘子的歡心。”

  “娘子的歡心,還用討嗎?娘子值得所有人的歡心。”

  聽著這邊小丫頭們的說笑,朱小娘子也忍不住笑了。

  “春靈,明日茶會要帶的都收好了嗎?”她問道。

  春靈轉過頭恭敬的點頭。

  “都收好了。”她說道。

  雖然才過來沒多久,她如今已經能跟著朱小娘子行走各家酒席宴會了。她雖然並沒有受過教坊司良好的調教,但人聰慧好學又機敏,從沒出過紕漏,反而將朱小娘子照顧的周到,在朱小娘子身邊,她是最後來的,如今反而成了最受倚重的一個。

  朱小娘子對著鏡子接著擦去梅妝。

  “春靈,你看這個,送了一張紙。”小丫頭低聲笑道。

  春靈扭頭看去。

  “又是哪個酸書生寫的詩吧。”她說道。

  她不識字,也不敢興趣。

  小丫頭是從教坊司教導出來的,認得字,打開笑著念。

  “寫的倒是不錯。”她說道,“哎?春靈,這人跟你是老鄉呢。”

  正端詳一個獅耳螭紋的獸頭的春靈聞言再次看過來。

  老鄉?

  “…江州..程…”小丫頭念道。

  哐當一聲,春靈手裡拿著的獸頭落地,小丫頭嚇了一跳,朱小娘子也扭頭看過來。

  春靈眼中的亮光掩去,取而代之的是淚光。

  “真的是江州的嗎?是江州?”她問道,“我不識字,你別騙我。”

  鄉情到底是難忘。

  朱小娘子抿嘴笑了。

  “是啊,我騙你做什麼,你看。”小丫頭拿著紙過來,伸手點給她,“這是,江州..程文俞…”

  春靈瞪大眼,緊緊的盯著丫頭的手指,她伸出手跟著點過去,慢慢的落在那字上。

  江州..程..

  江州..程..

  江州..程!

  程!

  “程娘子!”

  秦十三說道。

  “這麼早,就要出門?”

  秦郎君面色似有些驚訝。

  婢女看他一眼,也是面色驚訝。

  “秦郎君這麼早也出門了?”她問道。

  秦十三笑了。

  “大喜之下總有些反常。”他說道,“姐姐見諒。”

  婢女笑了笑沒有說話。

  程嬌娘走出來,看秦郎君一眼。

  “公子何事?”她問道。

  “哦,是這樣。”秦十三含笑上前一步,“我如今是肆意歡慶奔走我的腿呢,還是小心呵護養護待些時日?我還是忐忑不安,想要聽娘子說了才安心。”

  “平常心就可以。”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便笑著應聲是。

  “我知道了。”他說道,看著這女子扶著婢女上馬車,“娘子要去哪裡?”

  程嬌娘看他一眼,沒說話。

  “公子還有什麼事?”婢女問道。

  “沒了沒了。”秦十三笑道,後退一步,施禮,“叨擾娘子了。”

  馬車晃悠悠而去,街門隨之關上。

  秦十三站在門前一刻,轉過身由小廝攙扶上了車也慢慢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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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19:28: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相問

  得知秦十三一大早就出門了,秦夫人特意在門前等著他回來好打趣取笑,卻遲遲未等到秦十三進門。

  “去哪裡了?”她有些驚訝問道。

  一疊聲問下去,很快有人來回。

  “去周家了。”

  周家門前,秦十三郎卻被攔下了。

  “沒在家?”他驚訝問道。

  來回話的小廝低著頭應聲是。

  “是,六公子,出,出去了。”他說道。

  秦郎君搖頭,越過他向內走去。

  “十三公子。”小廝忙慌張的喊道。

  “跟著你們公子,還想學人撒謊?”秦十三搖頭說道,不理會他徑直進去了。

  從門口到周六郎所在的院子的這條路他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這麼多年來常來往,陌生的是,這一次,是他親自走。

  周六郎並沒有在院子裡,而是在校場。

  赤裸的上身已經佈滿了汗水,一根長槍舞的出神入化,讓對面兩個小校應接不暇。

  他的年紀比這兩個小校小很多,但卻逼的二人步步後退。

  “你們也好意思說是從西北來的兵?”周六郎吼道,“逃兵吧?”

  這話激怒了兩個小兵,二人吼了聲,左右錯步,槍勢急轉,直向周六郎的腿襲來。

  鐺的一聲響,兩根長槍飛出,兩個小校蹬蹬後退幾步,猶自雙手發麻。

  “這般沉不住氣,怪不得家裡打發你們來京城養老。”周六郎冷冷說道。

  不理會身後兩個人漲的臉通紅的尷尬。將手中的長槍扔在地上,周六郎向這邊走來。

  “要不要試試?”他看著秦十三說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

  “這可不公平,晚了十年,我怎能追上你。”他說道。

  周六郎接過婢女遞來的手巾擦拭汗水,看著秦十三笑了笑。

  “笑什麼?”秦十三笑問道。

  “沒想到有一天,也能聽到你說這種話。”周六郎說道,“果然是…”

  他話說一半又停下,接過婢女遞來的衣衫披上。

  “果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秦十三笑著接過話說道,“以前明明是事實的事從來不承認。如今正常了,便能說些假惺惺的話了。”

  周六郎笑了笑。

  “我可沒說。”他說道,“其實我說不說有什麼用,你們一個個心裡比誰都清楚。”

  秦十三笑著抬手,又垂下。

  “沒了拐杖,打你都不方便。”他說道。又看周六郎一挑眉,“這話更酸假吧?”

  周六郎瞪他一眼沒說話。

  “我,是一個人。”秦十三說道,含笑伸手指了指自己,“人,都有七情六欲。區別就是會不會隱藏控制,我呢。就是那種會控制會隱藏的人,你呢,就是那種不善於隱藏的,但是,這個也沒什麼對錯高低之分,或者是天性,或者是不得已。我就是那種不得已的。”

  他說著走了幾步,離開了小廝的攙扶。還是有些不穩。

  “也並非全是不得已,這樣也挺好的,至少讓周圍的人都覺得快樂,那樣,我的存在也就不那麼可悲,這樣我也過的快樂。”他說道,“這樣過一輩子,我相信我會過得很好,也會讓我周圍的人過得很好,這樣沒有錯,到現在為止,我依舊以曾經的我為榮。”

  周六郎低下頭沒有說話,慢慢的系上衣帶。

  “但是命運真是不可預料的,又或者好人好命。”秦十三又笑道,回頭看周六郎,“認識你這個朋友,又認識了這位程小娘子,我得以有機會過另外一種生活,跟所有人一樣的的生活,我是人,當然很開心,甚至歡喜的要發瘋,說一些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說的話,得瑟的顯擺的故作愁的那些話,六郎,我不以為恥辱,我以為榮,我就是這樣高興歡喜,歡喜到失態粗魯粗俗。”

  周六郎在一旁坐下。

  “如果你覺得我變了,那不是我變了,是你變了。”秦十三說道,指了指他,“你的心境變了。”

  說著他又笑了。

  “不過這也正常,就跟我一樣,以前你也在裝,裝著我是個正常人,其實到底是…”他含笑說道,“如今我真成正常人了,你…”

  他伸手下上點點周六郎。

  “你這個一直把我當不正常人的傢伙,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了。”他笑道,一面摸了摸下頜,“怎麼樣,原來高高在上突然要被我俯視了,慌了吧。”

  周六郎噗嗤笑了,順手拿起一旁的一杆槍扔過去。

  “臭美的你。”他罵道。

  “我就知道。”秦十三說道,一面抖了抖衣衫,“以後你跟在我這般風流倜儻的人身邊,那是完全成了點綴,你這種心態我很明白,你日後不跟我來往,我理解的。”

  “你這張碎嘴也就在我跟前厲害。”周六郎呸聲說道,“不是被人氣死的時候了!”

  “罵人不揭短。”秦十三說道。

  “打人還不打臉呢。”周六郎說道,“別得瑟了,知道你能走了,坐下歇歇吧,別過了頭又樂極生悲了。”

  秦十三笑著在他一旁坐下來。

  “你在家也沒事,我們出去走走。”他說道。

  周六郎哼聲斜看他一眼。

  “有話直說。”他說道。

  “去看看你表妹。”秦十三笑道。

  “要道謝你自己去。”周六郎說道。

  “道謝我早就去過了。”秦十三笑道,“我是陪你去道歉。”

  周六郎瞪眼。

  “我有什麼錯?道什麼歉?”他說道。

  秦十三看著他笑了。

  “果然我說對了,就是你變了。”他說道。

  周六郎呸了聲。站起身來。

  秦十三跟上。

  “不過你好了,挺好的。”周六郎說道,扭過頭看他,“走之前我們能出去喝頓酒,你如今能不能喝酒,不能的話喝茶也行。”

  “能不能喝酒還真不知道,正好去問問你妹妹…走?”秦十三說道,站住腳,看著周六郎。“誰走?”

  周六郎哈哈笑。

  “果然得一失一,你腿好了,腦子不如以前了。”他笑道,“當然是我走了。”

  秦十三看著他,神情凝重下來。

  “就為這個?周六,你真的變了。”他說道。

  “變什麼變。我本來就說要走的。”周六郎說道,“一直等機會,如今我父親給我蔭補一個品官,我族二十七哥在西北病重亡故了,需要填補其位,所以我便要去西北了。”

  周家武將世家。基業不倒靠的可不是周老爺在京中為官,而是西北軍中遍佈的周家子弟拼軍功。

  這的確是周家早就有的打算。也是周六郎要走的路。

  秦十三沉默的看著周六郎一刻,點點頭。

  “好,我去問問,如是能飲酒,咱們兄弟怎麼也得大醉一場,如是不能飲酒,吃茶也能吃醉的。”他微微一笑說道。

  而與此同時。德勝樓裡,兩個年輕人連滾帶爬的跌了出來。

  “滾。”緊跟著湧出來的四五個大漢惡狠狠的伸手指著喊道。“沒錢敢來德勝樓吃白食,找死呢!”

  程四郎狼狽不堪,又看街上圍觀的人指指點點,不由伸手捂住臉。

  “誰吃白食了,我不過是一時手頭短。”王十七憤憤說道,還要爭辯。

  程四郎伸手拉住他。

  “別丟人了,快走吧!”他低聲喝道。

  王十七憤憤的甩手,被程四郎扯著走開了。

  “呸,南蠻子也來學人吃白食!”德勝樓的打手嘲弄說道,一面拍手進去了。

  門後一個小丫頭此時站出來,稚嫩的臉上帶著幾分不和年紀的複雜神情。

  她看著街上人群中而去的兩個年輕公子,低下頭抱緊懷裡的小包袱疾步跟去。

  “你快回家去吧,別在這裡給我丟人了。”

  “誰丟人啊,你在家怎麼混的?出門我姑母就給你這點錢?還不如小婦養的。”

  “王十七,你罵誰?”

  “公子,公子。”

  邊走邊爭執的兩個年輕人忽的聽後邊有人喚道,而且還是熟悉的鄉音,程四郎忙回過頭,便見一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怯怯看著他。

  “小娘子,你叫我?”程四郎遲疑問道。

  “敢問公子,是江州人嗎?”小丫頭大眼睛閃閃,帶著幾分激動幾分不安上前一步問道。

  這種小姑娘的外露的神情,以及口音已經讓程四郎明白是什麼事了。

  他不由微微一笑。

  “是啊。”他加重口音說道,“儂也是?”【注1】

  “是。”小丫頭眼淚汪汪。

  “你這丫頭看起來好面熟啊。”王十七忽的說道,打量她,“你莫不是朱小娘子身邊抱琴的?”

  春靈點點頭,淚光閃閃的看著二人,又有些怯怯不安後退一步。

  “奴,奴是被賣進來的。”她低聲說道,帶著幾分自慚形穢,“奴,聽到公子說話,失態了。”

  被賣的,這麼遠,年紀又這麼小,還賣到這種地方…

  真是可憐。

  “你是要我們幫你…”程四郎忙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王十七一把推開。

  “你真是跟著朱小娘子的啊?”他驚喜喊道,“太好了,你能幫我見見朱小娘子,我就幫你贖身回家去。”

  ******************

  注1:這裡採用古時吳越稱他人為“儂” 如:雞亭故儂去,九裡新儂還。——《樂府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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