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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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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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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3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禮

  外邊的小丫頭好奇的向屋門口探望,看到半芹從廊下走過,忙縮回頭。

  “陳娘子,請用茶。”半芹將一碗熱茶推過來低聲說道。

  陳十八娘微微側面端起吃了口。

  “陳素失禮了。”她低聲說道。

  程嬌娘略點頭還禮。

  室內沉悶一刻。

  “陳素是自己不足,急躁狹隘無禮了。”陳十八娘接著說道。

  或許是終於說出了心內的積鬱,哭過一場之後,她反而平靜下來。

  “我今日是來感謝….”

  她說到這裡又看向程嬌娘,果不其然那娘子平靜的看著她,

  陳十八娘便自嘲的笑了。

  感謝….騙誰?

  “我今日來一半是來感謝娘子,一半是來想要得到你的贊許的,結果…”

  結果贊許沒得到,感謝也成了嫉妒…..

  騙誰?

  “我今日來就是想讓娘子看看,我是否努力也沒有用,想讓娘子看看,我是否進益了。”她深吸一口氣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再次拿起那張字看了眼。

  “進益了。”她點點頭微微一笑說道。

  陳十八娘臉上展開笑容。

  “真的嗎?”她跪坐直身子再次問道。

  “我不說假話。”程嬌娘說道,點點頭,看著手裡的字,“進益了。”

  陳十八娘喜極而泣,抬袖子掩嘴,又再次施禮。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她說道。

  其實就是為了這個嘛,一開始進門直接說不就好了,半芹搖搖頭。

  “叨擾娘子了,時候不早了,我告辭了。”陳十八娘說道,“娘子要在京中住下嗎?”

  “還未定,暫時不走。”程嬌娘說道。

  “那我日後能來請教娘子嗎?”陳十八娘問道。

  “當然。只要你願意。”程嬌娘說道。

  陳十八娘笑著再次施禮。

  程嬌娘還禮起身相送。

  廊下燈籠懸亮,隨著夜風搖晃,伴著叮叮噹當的占風鈴聲音,竹筧有節奏的敲打著石頭相合。一切如同兩年前。

  陳十八娘回頭看站在廊下的程嬌娘,燈下女子的身影勾勒看不清形容。

  是的,一如既往。

  陳十八娘屈膝施禮,轉身邁步,走了幾步又停下似乎想要轉身,但遲疑一刻還是疾步而出了。

  馬車駛進陳府,家裡的人都急的不得了。

  “十八娘,你幹什麼去了?”姐妹們紛紛抱怨。

  “我去感謝程娘子了。”陳十八娘含笑說道。

  感謝?

  陳夫人微微一怔,要問什麼,內裡親朋女眷都湧出來。

  “快來入席。我們的禦人娘子。”

  “不管別的,今晚十八娘你都要給我寫一幅字。”

  大家紛紛說笑著,陳十八娘含笑一一道謝,在眾人的擁簇下進去了。

  廳堂內燈火明亮,笑語喧喧。

  陳夫人笑了笑。看著內裡女兒明亮神采飛揚的也抬腳進去了。

  而玉帶橋裡,半芹逐一熄滅了燈,室內變得昏昏。

  臥榻邊,程嬌娘正解髮鬢。

  “娘子。”半芹遲疑一下,走過去說道,“你適才只答了陳娘子的一個問題吧?那哪一個呢?”

  程嬌娘看著她笑了。

  “半芹也進益了。”她說道,“竟然還想到幾個問題。”

  半芹噗嗤笑了。

  “娘子。我是笨,不是傻。”她嗔怪道,一面坐下來,看著程嬌娘,“娘子,你不生氣吧?”

  程嬌娘搖搖頭。

  “我從不生氣。”她含笑說道。

  半芹這才鬆口氣點點頭。站起身來。

  “娘子,快歇息吧。”她說道,“明日還要去刻碑呢。”

  屋門拉上,夜燈昏昏,帳簾後臥榻上的女子側臥。

  因為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你該死。

  我不生氣,只是偶爾有些難過。

  九月中旬,也就是自皇帝生辰那日現世神臂弓十日後,由禁軍護送的裝有滿滿三百張神臂弓的車向西疾馳而去,而本就是戒嚴密防重地的軍器弓弩院,更是嚴密的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遠遠的職能聽到其內叮叮噹當日以繼夜的敲打聲。

  “就等戰場上驗證其效果了。”坐在龍椅上的皇帝精神奕奕,難掩笑意,“看看那個西賊有榮幸來給朕祭弓弩吧。”

  京城外,一隊精兵壯漢疾馳停在了禁軍前。

  “溪州兵馬府總管鐘承布奉旨調任西北經略司。”

  伴著親兵的高聲報導,一個二十七八歲身材高大年輕將官縱馬上前。

  雖然遲了兩年多,曾經被陳紹一力舉薦的鐘承布終於如願以償,但到底是因為年紀太輕,並沒有立刻落定經略使的位置。

  不過鐘承布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懊惱,反而帶著幾分傲氣。

  年輕又如何?他需要的不過是幾場功績而已。

  鐘承布的視線落在馬車上,親自伸手掀開油布,露出其下擺放整齊的弓弩。

  “這就是那號稱三百四十餘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鐵甲的神兵利器?”他問道,眼中帶著幾分質疑,伸手拿起一架弓弩,努身上的毛刺紮的他的手有些刺痛。

  這種粗糙的做工….

  “不是號稱。”

  一個有些稚嫩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而就是。”

  鐘承布轉頭,看著這邊站著的一個少年將官。

  “你就是為陛下試射神臂弓而得官的周侍禁箙吧。”他微微一笑問道。

  周六郎施禮。

  “見過將軍。”他說道。

  鐘承布哈哈一笑,將手中的神臂弓放回車上。

  “那就讓某來看看是不是徒有虛名。”他說道。

  不知道說的是神臂弓還是周六郎。

  周六郎神情無波起身。

  “出發。”伴著傳令兵的號令,大軍轟轟疾馳向西而去。

  大路上的行人早已經避開了,看著這群大軍遠去才重新回到路上。

  “看到沒,那車上裝的就是神臂弓。”有人指點著說道。

  路人們紛紛看去,其中有幾個學子裝扮的年輕人,風塵僕僕顯然是為明年科考而提前進京來的士子。

  皇帝生辰時有人獻上神臂弓的事早已經傳開了,還有一些詩詞傳出來,當然其中多數是吹捧皇帝的堆砌之作。但這並不妨礙神臂弓的流傳。

  這些進京的士子們路上都聽說了,不過對這件事的真實性有些懷疑。

  “每年都有進獻的祥瑞,結果呢?”有人搖頭說道。

  “是不是神兵利器還是看了成效再說吧。”另有人說道。

  “且不聽這些吹捧的祥瑞,要說這京城。實實在在的好東西還是有的,比如那且停寺的無名氏五字。”另有人岔開話題說道。

  讀書人最愛的還是談詩論道,說到這種事有興趣還有隱隱的不服氣。

  “對,對,我也常聽人說了。”

  “我一直等著去看看到底怎麼好。”

  “臨摹回來的字帖看著總有些不夠味道,終於能親眼看到了。”

  先前說話的士子被搶了風頭有些悶悶,跟在人後前行,此時他們遠遠的可以看到城門,他的視線落在一旁忽的一亮。

  “哎呀,那邊就是那個茂源山墓。”他大聲喊道。

  正議論字的士子們被他的喊的又回過頭。有些莫名其妙。

  “哪個賢人的墓?”他們問道。

  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茂源山兄弟啊,說起來就話長了,要說這神臂弓也是因為他們呢。”那士子得意的說道,“那且停寺五字是三年前的事,不新鮮啦。這茂源山可真是最近的大新聞,當時事啊滿城空巷….”

  伴著士子的講述大家都聚攏過來,隨著講述聽得大家時驚時憤時而悲歎。

  “…如今這盧正已經放出來,還擢升了…”

  “這就對了,才是當維護的諫官。”

  “既然到了,那就去那好漢墓前看看。”

  “對對,只可惜沒有帶酒。要不然敬上一碗。”

  大家說笑著果然下馬走過去,聽到說酒,最早說話的士子又笑了裂天神途最新章節。

  “那程家娘子在墓前砸碎了二十多罎子烈酒,據說這裡的地都是酒味,多少人來此地尋味解饞。”他笑道。

  此時眾人站定在墓前,聽了這話大家都笑了。還有一個果然低下頭在墓前。

  “我來聞聞可有?”他說道。

  “據說這是天下第一烈酒,那一日醉倒無數的人…..”那士子說道,話音未落就聽噗通一聲,眾人嚇了一跳忙看過去,見那位低頭在墓前的士子跪下了。

  跪了?

  “天思兄。果然聞了味就醉了嗎?”有人哈哈笑道。

  那跪下的士子神情呆呆盯著墓碑。

  “醉了…”他喃喃說道,伸手顫顫的撫上墓碑,“徐茂修…”

  這樣子不像醉了,倒像是中邪了,大家忙圍過來詢問,那士子卻不回答,只是撫著墓碑,在其上開始描畫。

  “徐茂修…”嘴裡一遍遍的念道。

  徐茂修是誰?

  大家看向墓碑,頓時也愣住了。

  “這這,當初是無字碑,什麼時候刻上碑文了?”先前的士子嘀咕道,話音到此也停下了,神情也如同那跪著的士子一般呆住了。

  “徐茂修…”他喃喃念道。

  而與此同時更多念念聲響起。

  “范石頭!”

  “臘月!”

  “徐棒槌!”

  “范三醜!”

  一聲聲的喊在墓前響起,一眾士子湧湧慌慌,要坐坐不得,要站站不得,舉止顛顛,引得路上的人都看過來。

  “這是怎麼了?”

  大家驚愕不已,待看清那是什麼地方後,就更加怔怔,這墓前前一段也是如此熱鬧,是好些酒鬼來此尋酒,但一來酒味早已經散盡了,二來畢竟是他人墓前,很快就沒人再來了。

  怎麼突然又來了這些人,看裝扮也不是酒鬼,而是讀書人,怎麼一個個癲狂的如同酒鬼一般?

  “該不是…鬧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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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7:21: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無阻

  西北龍穀城官廳,此時院子裡站滿了人,一個個衣衫襤褸形容枯瘦,不過隨著院子裡站著的那位天使抑揚頓挫的誦讀,原本惶恐不安的神情漸漸的變成了激動喜悅。

  “….封宣節校尉,命掌管軍馬事宜…”

  天使宣讀完,看著面前跪著的徐四根。

  “徐四根接旨。”

  徐四根叩頭哽咽,伸手接過。

  站在一旁的人轟的一聲將他圍住。

  “太好了,太好了。”

  “又升官了又升官了。”

  還有人激動的哭起來。

  “這些人都是他的親友嗎?聽到徐四根升官,怎麼比升官的人還要激動?”圍觀的人們好奇的問道。

  “不是,這些人都是臨關寨那些逃兵還有民夫,他們被關了好一段,都以為要死了,這突然被放出來,那徐四根又被升職,可見肯定是死不了,所以才高興的哭呢。”有知曉的人笑著說道。

  場中的人還在激動,官廳裡邁步走出一眾將官。

  “你們這些怕死的傢伙們!”他大聲喊道。

  聲音響亮,頓時蓋過了喧鬧,院子裡安靜下來。

  “你們這些怕死的傢伙們。”男人又重申一遍,似乎怕大家聽不清。

  在場的才逃過大難的歡喜的人面色頓時又微微發白了,都看著這個將官。

  鐘承布目光掃過這些人,毫不掩飾眼中的鄙視。

  “現在立刻給我滾出去官廳去。”他說道,“脫下你們的軍袍,闔家滾出龍穀城,滾出西北境。”

  現場一片安靜。

  “滾!”鐘承布猛地喝道。

  一多半的人打個哆嗦,忙轉身悉悉索索的低著頭向外走。

  但除了徐四根和劉奎,還有一個人始終站著沒動。

  “你,怎麼不滾?”鐘承布豎眉喝道。

  “大人又沒有說我,我自然不滾。”男人說道。

  鐘承布笑了,看著他。

  “我怎麼沒說你?”他問道。

  而此時走的人也悄悄的回頭看。更有人小聲的喚那男人,催促他好容易逃出一命別再激怒這個凶煞煞的將軍了。

  男人依舊站著不動。

  “因為,我不是怕死的。”他說道,“或許以前是。但現在不是了。”

  現場安靜一刻,鐘承布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在院子裡。

  “好,前一段西賊橫掃我兩寨兩堡,那麼不怕死的兒郎們,我們就去一雪前恥。”他抬起手說道。

  院子裡侍立的親兵將官們便齊聲應和。

  “一雪前恥!”

  “一雪前恥!”

  先是院子裡,接著傳到外邊,聲浪陣陣滾滾不絕。

  那些已經走到門口的兵丁民夫面色白白紅紅,先是有一個,緊接著兩個三個的都轉過身走回來。

  “娘的。誰怕死!”

  “死有什麼可怕的,死在床上跟死在戰場上不都一樣!”

  “徐茂修他們死了都能掙回一個功賞,咱們活著的難道還不能麼?”

  看著他們站定在那男人身旁,跟著齊聲呼喝,鐘承布嘴邊浮現一絲笑。

  廳堂裡的將官自然聽到這聲響。其中幾個年長的神情複雜。

  “果然是年輕人能鼓動士氣。”有人說道。

  “鐘將軍到底年輕啊。”也有人慢慢說道。

  一雪前恥這種話也敢這樣輕易的說出來。

  前恥,前任造成的恥辱嗎?

  姜文元可還沒走呢,也還沒定論呢,就這樣大咧咧的無視腳踩,好嗎?

  “長不錯,說的也好聽,就看看幹的怎麼樣了。”有人撚須說道。

  大街上將官士兵們不斷的跑過。各自集結。

  從牢房裡放出來的劉奎只換了身衣裳就跑出來,連臉都沒顧上洗。

  有人在身後叫住他。

  劉奎回過頭看到一個少年郎君騎在馬上,馬上裝備齊全,這是中等將官們才能有的裝備,嘖嘖看看這刀這矛槍還有三個弓弩…

  那少年將官伸手拿出兩個遞過來。

  劉奎愣住了。

  “這是范江林托我給你的。”周六郎說道,“一個是徐棒槌的三石弓。一個是朝廷新配置的神臂弓,至於怎麼用,你可以去弓弩陣那請教。”

  劉奎怔怔的接過,不待他說話,周六郎縱馬而去了。

  “站住。把弓箭留下來。”

  “什麼?”

  “軍中沒有給你配發弓箭嗎?誰讓你用這個的?私配器械,亂軍紀,給我拿來。”

  “呸,沒聽過有好兵器不讓用的,不讓軍中花錢這等好事還有人嫌棄的。”

  “好兵器?好兵器放在你們的手裡就是糟蹋,拿來,我說有就有,你敢不聽上官將令?如此目無尊長,誰人敢用?讓你們做役丁都不能!”

  劉奎握緊了手裡的弓,悶悶一刻視線才落到另一架弓上,神臂弓?什麼東西?

  ……………………………………………

  “拿神臂弓來!”

  有人高聲喊道。

  伴著這聲喊,原本位於城門的一排弓箭手立刻退了下去,另有一排舉著弓弩的兵丁站過來,日光下可以看到他們的弓已經上了弦。

  位於城門下溝壕裡的劉奎回頭看去,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弓弩。

  “不就是重弩嗎?”他嘀咕道,將手裡的刀握緊,“朝廷這是又被那個貪財想富貴的傢伙忽悠了?前幾次的教訓還沒吃夠嗎?”

  他嘀咕聲未落整個人繃了起來,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那裡一大波集結的蕃軍正慢慢逼近,馬蹄震得整個地面都在發抖。

  劉奎放下手裡的刀,來抓弓弩,遲疑一下,自然拿起了徐棒槌留給自己的那把弓,對準了前方,心中默默的計算著。

  棒槌,看好了,我用你的弓怎麼殺賊….

  再近些..

  再近些…

  再….

  隆隆的鼓聲就在這時震響了耳膜,這是進攻的鼓聲。劉奎下意識的就隨著鼓聲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旋即他便回過神。

  “幹什麼?”他憤怒的喊道,扭過頭,“新來的小子嚇傻了嗎?這他娘的能射中鳥……”

  他的喊聲戛然而止。看著頭頂著如雨飛掠的箭矢。

  腳下傳來的有節奏的震動忽的亂了,慘叫聲在前方如雷般滾滾而起。

  劉奎呆呆的看著前方如同被收割的麥稻一般齊刷刷的從馬上跌下的蕃賊。

  這麼遠…這麼力強….

  擊鼓聲未絕,耳邊嗡嗡的弓弦聲相合,劉奎昂起頭,看著頭頂上似乎一直未間斷的箭雨。

  這麼快…這麼密集….

  劉奎渾身發抖,扔下手中的弓,抓起一旁的神臂弓,有些慌張的踩空了幾次腳蹬,心中暗恨自己沒有認真的聽那弓弩陣兵的講述。

  耳邊已然有歡呼聲響起。

  “娘的!”劉奎恨恨的罵道,看著本來要逼近的蕃軍似乎流水般的開始後退。越發的焦急,“給老子留點!”

  他吼叫著將手中上好箭的弓舉起來,狠狠的扣動。

  龍穀城裡,姜文元已經在自己私宅的廳堂裡坐了很久了。

  “姜大人。”門外有人大步走進來,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可以起程了吧?”

  姜文元神情木然。

  “再等等。”他說道。

  那人吐口氣,又走近幾步。

  “還等什麼?”他問道。

  姜文元不說話,放在膝上的手緊緊的攥起。

  他不信,他不信,老天爺都不讓他走,這些人怎麼能讓他走!

  “報!”

  外邊傳來高聲的呼喊。

  “…大捷大捷…鐘將軍收復兩堡三寨….”

  這喊聲傳進來,姜文元的臉色頓時變白了。他猛地坐直身子,身子前傾要聽清楚。

  但喊聲卻遠去了。

  是聽錯了吧?是幻覺吧?

  屋中的人已經疾步出去了,不多時又進來。

  “露布飛捷,姜大人,鐘將軍一戰大勝,西北可穩。”他微微一笑說道。“你可以安心了。”

  可以安心了….

  姜文元頹然坐回去,似乎被抽幹了力氣。

  “是因為那個神臂弓嗎?”他悶聲問道。

  屋中的男人嗤聲笑了。

  “大人,這話說的,自然是因為鐘將軍指揮得當。”他說道。

  姜文元也嗤聲笑了,站起身來。

  “走吧。”他說道。抬腳邁步,走到院子裡,又停下腳,“那個神臂弓是范江林獻的?”

  男人含笑點點頭。

  “是范軍監。”他加重語氣說道。

  范軍監。

  姜文元覺得有些滑稽,又覺得有些恍惚,他不由回頭看院落。

  三年了…

  還以為能住的久一些呢….

  怎麼會這樣呢?到底是怎麼成這樣的呢?

  “你別後悔!”

  耳邊少年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難道就是因為當初沒有核查這幾個死兵丁的功賞事?就因為這個?

  “姜文元,你別後悔!”

  姜文元閉了閉眼轉過頭邁步而出。

  姜文元還在路上的時候,西北大捷的消息已經通過急腳遞報到京城,一路上高喊著捷報穿門過街,讓街市都沸騰起來。

  臨街的一間酒樓裡,高淩波忍不住向下看去,清楚的看到疾馳而過的信兵。

  “…大人,你要為我們家老爺做主啊。”

  面前幾個年長或者年輕的男子們還在嘮叨。

  “我家老爺這是被人嫉恨栽贓污蔑才至此的,這件事跟他是無關的…”

  高淩波點點頭又搖搖頭。

  怎麼能叫和他無關呢?只要坐上了這個位置,便一定成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想要無關是不可能了,能做的就是不給人留下拔出自己的機會,但偏偏姜文元留下找個機會了,雖然這個機會說起來本是那麼的可笑。

  摒退姜家的人,高淩波緩步走出來,沿著樓梯慢行。

  他又想到了陳紹,心裡終於肯定陳紹是真的變了。

  陳紹學會用上了一些不便見人的算計,比如在西北鼓動安排的那些手段,學會了跟皇帝以退為進鬧請辭的把戲,還會說煽情的話來哄皇帝.

  這些陳紹以前從不會幹的事.

  他是什麼時候變了的,又或者說,他是聽了誰的變了的?

  難道是…江州傻兒?

  這個江州傻兒嗎?

  是因為一個酒樓,就無聲無息的將劉校理弄的生不如死,如今不過是幾個死了的兵丁的封賞,逼死了一個當事官員還不夠,非硬生生的死咬著毀掉了一個經略使的江州傻兒嗎?

  多大點的事啊,至於嗎?而這一切聽起來是不可思議別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她不僅想了還做到了,且還輕輕鬆松,舉重若輕.

  這個江州傻兒!

  “徐茂修!”

  “不對,不對,范石頭最好!”

  “你懂個屁!茂源山五人裡徐棒槌最精妙!”

  喧嘩聲讓高淩波猛地停下腳步。什麼?

  茂源山?怎麼還有人提起呢?沒完沒了了嗎?又這徐茂修是什麼東西?

  “官人,您不知道嗎?那茂源山五壯士的墓前立了碑文了。”身旁的知客大聲說道,眉飛色舞,“這徐茂修范石頭徐棒槌范三醜徐臘月便是這五壯士的名字….”

  聽著這知客順暢熟絡的報出這名字。高淩波難掩驚訝。

  怎麼這幾人的名字也變得如此的人盡皆知了?

  光一個茂源山還不夠嗎?

  “那碑文上的字,精妙無比,如今滿京城的人都湧去看呢,那些人說,說,比且停寺的字還要好…當得起天下第一…”知客眉飛色舞的大聲說道。

  天下第一!

  高淩波愕然。

  好,好,果然是光一個茂源山還不夠,果然一群市井小民間說書流傳還不夠,還要讀書士人大夫們牢記不忘!終還要五人留名人頌念!

  好個江州傻兒!高淩波眯起眼。

  “…看就是這幾個字而已…但是城裡的人都瘋了….”

  “…官府不得不派人把那墓地圍起來。那程家也派了人守墓呢,要不然只怕要被人偷了去…”

  “…別逗了,誰會偷人的墓碑啊..”

  “…誰會偷?我告訴你吧,我看了這字我都想偷,別提那些恨不得日日守著墓碑的那些人了…”

  “..連博陽郡主都親自去看了。看完了回去哭了呢…”

  “…氣的?”

  “什麼呀高興的,說這輩子能見到如此碑文值了…”

  耳邊的竊竊私語不斷,然後有人輕聲咳嗽一下。

  陳十八娘不由繃緊了身子。

  “…比陳娘子的字如何?”

  “…哎呀你這話問不是白問嘛,那怎麼能比啊…”

  “..那是誰不能比誰?”

  沒有人回答,響起了高高低低的笑聲。

  這笑聲比回答還讓人…難堪。

  陳十八娘咬住了下唇,抬腳邁步,走出去好遠。似乎還能聽到身後的竊竊私語以及指指點點。

  還好大皇子這邊的課堂宮殿閒人少,她很快就找到一個安靜的地方站住腳,從袖子裡拿出手,展開握著的一張紙。

  范石頭。

  三個字狠狠的撞進視線,令人目眩。

  陳十八娘不由閉了閉眼。

  “我今日來就是想讓娘子看看,我是否努力也沒有用。想讓娘子看看,我是否進益了。”

  “進益了。”

  她說進益了,回答的是第二個問題。

  那麼是否努力也沒有用這個問題沒有回答。

  當時她走到院門口時停下腳,就是想問一問,但又不敢問或者不想問。

  現在她知道為什麼那娘子沒有回答了。也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也不想問了。

  因為答案….依舊。

  “只要多練,就能和娘子寫的一般好了嗎?”

  “不能,有時候是天賦。”

  不能!不能!不能!

  陳十八娘攥起手,紙張慢慢的團成一團,有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陳娘子。”

  身後有聲音喊道。

  陳十八娘驚回神,將紙團好塞進袖子裡,一面忙擦了擦眼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微微含笑。

  一個宮女在高臺階上沖她施禮。

  “貴妃娘娘請你呢。”她說道。

  陳十八娘應聲是,抬腳上前,沿著路向內宮而去,遠遠的見也有一個內侍引著一個女子慢行而來,她不由站住腳,看著那熟悉的身影。

  她也來了啊…

  “那是誰?”

  站在臺階上的貴妃微微眯眼問道,看著遠處走過的女子。

  “娘娘,那就是程娘子,陛下傳見她呢。”宮女說道。

  貴妃哦了聲,往前走了幾步。

  “就是那位能起死回生神仙的弟子,程娘子?”她說道,嘴邊浮現一絲笑,“我想,慶王的病有痊癒的希望了吧。”

  她的嘴邊帶著笑,眼中卻是閃過森森的寒意。

  拖了這久,搞出這麼大的動靜,跟二年前相比,這時候救治好了慶王,功勞才是最划算的吧?

  好個江州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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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摶搖

第一章 其談

  笑聲在空曠的宮殿裡響起,伴著噠噠的腳步聲。

  “六哥兒。”

  晉安郡王伸手拉住亂跑的慶王。

  “擦擦汗,歇一歇。”

  看著晉安郡王牢牢的拉住慶王,後邊兩個內侍喘著氣笑。

  “還是郡王力氣大。”他們說道。

  慶王傻兒力氣蠻,倔上來兩個內侍都按不住。

  “那是自然,我自然要練的壯壯的,要不然怎麼能好好的照看陪著六哥兒。”晉安郡王說道,接過內侍捧來的手巾給慶王擦汗,又端過湯飲喂他。

  “殿下。”門外有內侍疾步而進,低頭施禮,“人來了。”

  晉安郡王的手微微一頓,慶王趁機跑開了。

  “這小子。”晉安郡王笑道。

  “殿下,您過去吧。”內侍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搖搖頭。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說道,“我這麼快就去,比陛下知道的還快嗎?”

  “是,奴婢魯莽了。”內侍低頭低聲說道。

  “不,你是心急了。”晉安郡王說道,“急什麼,一年年的都這樣過來了。”

  他看向殿門外,將手裡毛巾扔回去,負手而立。

  這一次見到皇帝不是在外宮的勤政殿,而是內宮之中,外婦覲見,雖然是年輕女子,但皇帝也避諱,所以地點選在太后宮中,對外的理由是要太后喜好書法。

  其實太后原本更喜好的是神醫的傳聞,但鑒於那女子非死不治的規矩,皇帝覺得真要以這個理由去傳,一來不吉利,二來那膽大包天的女人說不定會抗旨。

  “這麼小啊。”

  看著跪在地上叩頭的小娘子,太后驚訝的說道。

  這麼小,幾乎所有人見到這娘子第一個念頭都是這個。

  這麼小,就是這麼小的人兒鬧得滿城風雨,把他這個天之子都玩弄於手上。

  “今年十七歲了。”皇帝在一旁說道。

  “才十七歲啊。比瑋郎還小兩歲。”太后含笑說道。

  皇帝應聲是。

  氣氛融洽,絲毫沒有前朝議事殿上的肅穆沉重。

  “抬起頭哀家瞧瞧。”太后的聲音從上傳來。

  程嬌娘應聲是,跪坐直起身子。

  見慣美人的太后也瞧的愣了下。

  “長的真好。”她含笑點頭贊道,“端莊大方的。是江州人?”

  “江州程氏。”皇帝說道。

  “就是當年挖河造渠有愚公之稱的程家?”太后問道。

  皇帝點點頭。

  “那怪不得福澤深厚,有仙人照看也是應該的。”太后笑道。

  這話說的皇帝沒法介面。

  “聽你說你的仙人師父不在了?”太后話頭一轉,終於問到程嬌娘。

  程嬌娘施禮。

  “回娘娘,民女自有癡傻,醒來後不記得以前的事。”她說道。

  關於陳紹說的並州尋人的事,皇帝已經再次派人查證過,的確沒有遮掩千真萬確,而且他得到資訊比陳紹還要詳細。

  “是谷源山人士,是個讀書人出身,但一直無成。”皇帝說道。

  太后和程嬌娘都認真的聽著。甚至程嬌娘都有些失禮的抬頭直視皇帝,神情眼神雖然依舊無波,但其內的迫切好奇以及隱隱的激動都瞞不過皇帝。

  看來對這個人,她的確是一無所知,而並非刻意隱瞞。

  “姓宋名今。”

  伴著皇帝說出這個名字。程嬌娘凝神一刻然後慢慢的搖頭。

  “不是?”皇帝忙問道。

  “沒印象。”程嬌娘答道。

  “功名幾次不中,後來有一日突然就瘋瘋癲癲了,穿著道袍唱著道情不知所蹤了。”皇帝接著說道。

  “那還是和道家有關。”太后點點頭,“說不定也是得了點化,從此逍遙去。”

  聽到這裡皇帝有些遺憾,能把一個傻子治好,且教會了這麼多技藝。他本人該多厲害啊,這種人怎麼就死了呢?

  如果沒死,讓徒弟先入世,然後名揚之後三顧茅廬的相請,也不失一樁美談。沒有去尋找前,他的確這樣想的,但再三打聽確認這個宋今是真的死了,不是躲起來了。

  看來古人請聖賢的故事也不是常常會遇到的。

  程嬌娘垂目不語,心裡卻把宋今這個名字念了好幾遍,跟自己的程昉不同。宋今不是她所認識的名字。

  但聽適才皇帝講的那些事,可以得知突然瘋瘋癲癲應該是和這個程嬌娘癡傻突然好了一樣的道理。

  是誰呢?是誰呢?來叫醒自己?可是為什麼又死了?不留在並州等著自己?

  程嬌娘放在膝上的手攥起來。

  “陛下。”她俯身施禮,“陛下能講探聽的這位宋今先生的事,相貌等等,贈予民女嗎?”

  這女子情緒的變化很明顯,迷惑又激動。

  這種反應很正常,不是作偽。

  皇帝點點頭。

  “既然是你的師父,自然要給你的。”他說道,一面吩咐內侍去皇城司拿來。

  “你寫的字也是他教的?”太后又問道,一面拿起幾案前的字,難掩讚歎。

  一開始她只當是敷衍,待看了拿來的字才知道為何盛名,為何博陽郡主在家裡哭。

  “明明也沒寫什麼,只是寫了名字,落了年月,卻讓人看的又是悲又是哀。”

  “縱筆浩放,一瀉千里,時出遒勁,雜以流麗,或若篆籀,或若鐫刻,其妙解處,殆若天造,可見無待而工者,忠義真至之痛。”【注1】

  “程氏,你兄長沒與戰事,還望節哀。”

  程嬌娘俯身叩頭謝禮。

  “程氏,西北已經傳來捷報,三堡兩寨收復,這都是神臂弓的功勞。”皇帝含笑說道。

  程嬌娘立刻再次叩頭。

  “陛下此話差矣,這是西北將士奮勇不懼為國盡忠的功勞,這是陛下聖德天佑的功勞,區區技巧之物,怎能勝於人力?”她說道。

  皇帝聞言笑了。

  “程氏,你的兄長們皆有了封賞。朕知道這馬鐵神臂弓都是出自你手,你想要什麼封賞?”他問道。

  “陛下,這些一來不是民女的,只是得人教授的。二者,民女學到什麼並不記得,如果沒有這些兄長,他們有求有念,民女也不會想到這些,再者,如果沒有陛下寬宏仁慈,這些事,自然也沒有了。”程嬌娘說道,“所以說起來。這些倒與民女無關,不是我的,也不是因為我才有的,民女怎麼敢居功?”

  皇帝聞言一怔旋即又想笑但再一想又覺得笑不出,神情極其古怪。而那邊的太后已經笑出聲了。

  “這孩子真會說話。”她笑道,“竟然還有這樣謙遜不居功,還能說出這樣讓人信服的道理。”

  皇帝苦笑一下,這小娘子不居功還順帶誇了他,但也到底沒忘說出一句話來堵住自己的嘴。

  因為這些兄長有求,她這個做妹妹才會感念,才會想起來。但現在沒有兄長了,所以她想不來些別的了。

  是真想不起來了,還是有怨氣?

  有怨氣也不錯,至少說明心中有欲有求,總好過那些沒心沒肺的。

  再說,到底只是個小女子。鬧鬧小脾氣也沒什麼,這不是還知道自己是皇帝,沒忘讚揚幾句嘛。

  這小娘子此時的表現和她一貫作風相同,穩穩紮紮不屈不媚卻又恰到分寸,可以肯定這不是陳紹教的。此次的事的確是她一人所為,而陳紹等人不過是借機而上順勢而為。

  這邊正說話,外邊有急促的蹬蹬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急跑。

  皇帝皺眉,在這太后宮裡誰人敢這樣失禮?但旋即他想到什麼,神情釋然暗自點點頭。

  門外有些爭執,很快內侍就進來了,帶著幾分為難。

  “陛下,晉安郡王求見。”

  太后笑了。

  “看,到底有人還是為這個想要見她。”她對皇帝說道。

  指的是以神醫身份相召的事,皇帝也笑了笑。

  他不來才怪呢,為了這娘子他也是有怨氣又有期盼,要恨卻又忍不住相幫,目的不是和這娘子一樣為了自己在乎的親人,還能是為什麼呢?

  “傳。”皇帝說道。

  內侍領命,門外旋即腳步急響,程嬌娘起身還未抬頭,就覺得一陣風一般有人停在面前,垂著的頭看到隨著走動掀起的衣袍下露出一雙精美的官靴,同時淡淡與這宮內的陳香不同的清香圍繞散開在鼻息間。

  “程娘子,你來了。”

  清朗的聲音從頭上落下,夾雜著難掩的激動。

  程嬌娘後退一步屈身施禮。

  ……………………………

  貴妃娘娘一下沒一下的用長長的指甲敲著幾案,無視旁邊宮女遞來的金盞。

  “晉安郡王果然去了。”有一個內侍疾步而來低聲說道。

  貴妃冷笑一下,收起手接過宮女捧來的金盞,慢慢的飲了口。

  “然後呢?皇上和太后給她許下什麼她就同意治了?”她問道。

  內侍搖搖頭。

  “還沒有說慶王的事。”他說道。

  貴妃停下手,看著內侍。

  “還沒說?”她說道,旋即一笑,端起金盞繼續慢飲,“倒也是,都等了這麼久了,也不用這麼急,倒顯得吃相難看。”

  吃完放下金盞,站起身來。

  “走,我們也去見見這位程娘子,聽說她的字當是天下第一,那不如請來教授大皇子。”她說道。

  陳十八娘已經在一旁等了些時候了,不過坐在這邊等並不會無聊,書架上擺滿了各種書卷,她手中握著一卷,一面看,一面聽得裡面傳來讀書以及講解聲。

  “…娘娘說讓殿下下了課去太后宮裡。”

  “..做什麼?”

  “…那個程娘子來了,太后娘娘都要親自看她寫的字呢,一定是想讓她教授殿下…”

  “..哎那陳娘子…”

  “..哎呀有了天下第一,誰看第二啊…”

  陳十八娘放下手裡的書卷。

  “陳娘子。”有人喊道。

  陳十八娘有些受驚的忙起身應聲,這倒讓那小內侍嚇了一跳。

  “陳娘子,殿下請你進去。”他忙說到一面側身相請。

  陳十八娘應聲是,挺直脊背端著手邁步進去。

  朝堂上陳紹那麼凶,連皇帝都不敢得罪,他家的小娘子進了宮裡還是有些戰戰兢兢,也不過如此嘛。

  小內侍低低笑了笑,轉身跟上去。

  原先講經義的國子監的官員已經告退了,屋中只剩下還坐在幾案前的大皇子。

  十三歲的大皇子已經褪去了稚氣,從小到大,從禮儀到經義算術等等專人時時刻刻的教導,讓他帶著不同於同齡人的尊貴氣質。

  “陳娘子。”他端端正正的行了半弟子禮。

  陳十八娘還禮,並沒有立刻開始習字,而是目光落在大皇子面前的幾案以及身旁。

  滿滿的都是書卷。

  “這些都是殿下要讀的嗎?”她忍不住問道。

  家中的兄弟們自然也讀書,但跟大皇子一般年紀的弟弟們讀的可是遠遠沒有這麼多。

  大皇子肅容點點頭,放下手裡的一卷書,又拿起另外一卷。

  “陳娘子,你要是要準備一下的話,吾就先讀一章書。”他說道。

  陳十八娘的視線落在書上。

  “你已經讀到這本書了?”她說道。

  大皇子點點頭。

  “讀書自然是要勤奮的。”他說道。

  “哎呀我們殿下讀書都讀到很晚的,很用心的很勤奮的。”一旁內侍帶著得意恭維說道,“多少人都誇我們殿下讀書好。”

  的確是,陳十八娘在家也聽陳紹說過,大皇子的功課是極好的。

  “原來殿下是這樣的勤奮用功啊。”她說道。

  “讀書做事,自然是要勤奮的。”大皇子端正的說道,“難道大娘子你習書有所得不是勤奮的緣故嗎?”

  是,自然是,她勤奮用功所以有得。

  陳十八娘點點頭。

  沒關係,只要努力只要勤奮一定有得,她不怕,不怕。

  “殿下,那您先讀,我去先寫幾個字。”她說道。

  大皇子點點頭,拿起書卷認真的讀起來,陳十八娘轉過身,原本有些慌亂的腳步沉穩下來,面帶幾分笑容走到自己的幾案前,提起早已經備好的筆,拂袖落筆。

  而此時邁進太后宮裡的貴妃沒有見到程嬌娘。

  “走了?”她有些驚訝的問道。

  “去看慶王了。”太后含笑說道,帶著幾分欣慰。

  這欣慰落在貴妃眼裡,垂在袖子的手不由握緊。

  “程昉。”

  晉安郡王回頭,看著跟隨其後的女子,微微一笑。

  “你來我家裡,不用翻牆。”

  程嬌娘抬起頭看著他,再看面前被幾個內侍緩緩推開的宮門,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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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古人評顏真卿《祭侄稿》,大家可以看一看這天下第二行書的《祭侄稿》,太美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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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7:22: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多慮

  “這是新進的果茶。”

  “這是新作的栗子糕。”

  “你再嘗嘗這個…”

  一向安靜的慶王宮裡,內侍宮女來來去去腳步匆匆,手中捧著的盤碟盞來回穿梭。

  程嬌娘面前的幾案上玲琅滿目。

  晉安郡王卻還在不停的想不停的吩咐。

  程嬌娘並沒有說什麼,不管擺上來什麼,她都會認真的嘗一嘗。

  “吃不下別撐著吃。”晉安郡王笑道。

  程嬌娘點點頭。

  “喜歡哪個,讓人裝上帶回去。”晉安郡王又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再次點點頭,並沒有客氣伸手點著幾案上。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她說道。

  一旁的宮女內侍紛紛側目,難掩驚訝。

  這個小娘子…可真不客氣。

  晉安郡王高興的喊人快去裝,又一疊聲的問慶王醒了沒。

  兩個內侍忙轉身去看。

  “殿下一年見人也沒說過這麼多話吧..”

  他們低聲嘀咕道。

  “你是什麼時候回江州的?”

  殿內晉安郡王的話還在繼續。

  “一年前。”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

  “你兄長的事真遺憾。”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說了聲謝謝。

  不知道是謝他此時的問候還是謝這次的相助,或者都有吧,晉安郡王再次露出笑。

  “慶王來了。”

  外邊人報。晉安郡王忙站起來,看著被內侍拉著的不情不願揉著眼進來慶王。

  “六哥兒,快來看,是程娘子來了。”他笑道,伸手拉過慶王。

  慶王連他都不認得,哪裡認得什麼程娘子,嗯嗯啊啊幾聲就往地上坐,伸手去抓幾案上的吃食。

  晉安郡王任他隨意,一面看程嬌娘。

  “看。一年多不見他長高了吧?”他笑問道,還帶著幾分小炫耀。

  程嬌娘認真的看慶王點點頭。

  “長高了。”她說道。

  “就是還是太胖了。”晉安郡王說道,看著大口大口吃東西的慶王。

  室內一陣安靜,只聽到慶王哼哼哈哈的含糊聲。

  站在一側的內侍已經好幾次看晉安郡王了,卻見他不是和那程娘子說些吃喝的事,就是看著慶王又看看程嬌娘笑。始終沒有說該說的話。

  他抬起頭看著門外的內侍已經微微的站過來一步,在門邊露出半個身子。

  不能再等了。

  “殿下,我們先退下了。”他邁上前一步低聲說道,“您與程娘子說話。”

  晉安郡王的身子一僵,目光看著程嬌娘。

  程嬌娘似乎沒有聽到內侍的話,依舊安靜的低著頭吃幾案上的糕點茶果。

  他從來沒見過有人會吃東西能吃的這樣認真。就好像從來沒有吃過一般,專注敬畏….

  她吃的並不是什麼吃食。而是心意吧。

  就像小時候在家,逢年過節父王母親都會把好吃的給他們兄弟姐妹們面前擺,擺的是滿滿的愛意。

  雖然記憶裡沒有幾次,但總好過她吧。

  她應該一次也沒有。

  殿內的人開始魚貫而出,腳步聲讓晉安郡王回過神。

  “慢著。”他開口說道。

  走在最前邊的內侍身子一僵站住了,所有人也都站住了。

  “程娘子,一年多了。你看如今慶王的病能治嗎?”晉安郡王問道。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筷子,抬起頭。

  “他沒有病。”她說道。“所以談不上治不治的。”

  晉安郡王點點頭歎口氣。

  “好,我知道了。”他說道。

  程嬌娘施禮。

  “民女告退了。”她說道。

  晉安郡王沒有說話點點頭,看著程嬌娘慢慢的退出去,在視線裡慢慢的遠去,就好像再也見不到了…

  他一眨不眨的看著,忽的見那走到門邊的女子停下腳,抬起頭看著他,微微一笑,動了動嘴唇。

  方伯琮,別難過。

  晉安郡王猛地坐直了身子,一瞬間呼吸似乎停下了。

  程嬌娘邁過門檻轉過身走開了。

  慶王吃完東西,用袖子抹了嘴起身跑出去玩了,內侍宮女們忙跟著,殿內暫態變得安靜下來。

  看著一直坐著不動似乎僵住的晉安郡王,那內侍走上前,跪下來。

  “奴婢自作主張請罪。”他叩頭說道。

  “四兒,我知道你好心,是為我好。”晉安郡王說道。

  “殿下。”內侍抬起頭神情感動。

  “但是什麼叫為我好?”晉安郡王打斷他說道,視線落在他身上,“我認為好的,才是為我好。”

  內侍面色發白俯下身。

  “要做的事有千萬種方法,不一定非要傷害…”晉安郡王說道,目光看向門外,那裡已經看不到程嬌娘的身影,“在乎的人。”

  方伯琮,別難過。

  晉安郡王臉上的笑意再次展開。

  好險,好險,萬幸,萬幸。

  太后宮裡,貴妃不時的向外看。

  “娘娘,怎麼不叫慶王來這裡,咱們也好聽聽怎麼診治的,躲起來說得什麼咱們可不知道。”她說道。

  “慶王睡著呢,瑋郎哪裡捨得叫醒他拉著走這麼遠過來,半路上還要被不長眼的東西們一驚一乍的看。”太后說道,“怎麼叫躲起來?這有什麼好躲的好瞞著的?”

  貴妃心裡哼了聲,一驚一乍的….

  有晉安郡王在,如今宮裡誰敢對這個傻子一驚一乍的,一不小心就被扣上嫌棄慶王的帽子打個半死。

  正說著話,有內侍疾步進來了。

  “回娘娘的話。郡王說程娘子還是不能治。”他躬身低頭說道。

  太后啊了聲坐起身子。

  “真的嗎?”她問道。

  貴妃娘娘亦是如此神情詢問。

  “是,當時奴婢就在門外呢,清清楚楚的聽到郡王詢問,那程娘子說,慶王沒有病所以談不上治不治。”內侍答道。

  “怎麼叫沒有病呢?”貴妃問道。

  內侍沒有回答她,太后先回答了。

  “當初瑋郎帶著六哥兒去找她,她就是這樣說的,說六哥兒是傻了,不是病了。更不是要死了,所以她不治也治不了。”她說道,歎口氣,一臉的憂傷,“瑋郎呢?”

  “殿下說要看了慶王,就不來給娘娘親自回話了。還望娘娘恕罪。”內侍說道。

  “看,又被打擊一次。”太后說道,再次長歎一口氣。

  貴妃陪著歎息幾聲,又寬慰幾句這才起身走出來,走出太后的宮殿她的眉頭就皺起來。

  “真的假的?”她問道。

  適才那內侍躬身小心上前帶著幾分陪笑。

  “不敢瞞娘娘,奴婢親自聽著呢看著呢。的確是這樣說的,程娘子說完。郡王人都不好,現在還在殿裡呆坐不見人呢。”他說道。

  貴妃抿嘴沒說話思付一刻。

  “那….”她說道,看著慶王宮殿的方向,“萬一有了病呢?”

  “有了病也是治該治的病,癡傻又不是病。”

  被召來的高淩波聽完貴妃的講述搖頭說道。

  “娘娘你多慮了。”

  “你不信這是晉安郡王和那程娘子沒說實話?”貴妃問道,“故意欺瞞能治呢?”

  “娘娘,怎麼欺瞞?那麼多人看著聽著。說的那樣清楚了,還有什麼可欺瞞的?欺瞞陛下有什麼好玩的?”高淩波說道。“天子是被她隨意用來耍著玩的嗎?一次還不夠,還要幾次?”

  貴妃將信將疑的坐回去。

  “這程娘子既然二次說不治,我想她一時半日的不會在天下人面前自打臉面,目前她無需多慮。”高淩波又說道,“一來不至於威脅到大皇子,二來陛下現在也不會捨得她走,不到逼不得已,我們不能對她鋌而走險,否則得不償失。”

  事有輕重緩急之分,一定要分清楚,否則就是自亂陣腳。

  “現在事情還不急啊。”貴妃說道,一臉焦躁,“一個晉安郡王整日在宮裡晃就夠我心煩了,又來一個什麼程娘子神神叨叨妖裡妖氣的…”

  “該解決的解決,該拉攏的還要拉攏。”高淩波說道,“不急不急。”

  “怎麼不急啊,郡王都十九了,還住在宮裡,如今又來個神醫,雖然說非必死不治,但保不准還有別的什麼神仙手段,那些道家不是最擅長修仙養身的,那個童內翰不是又生養了一個小兒子,陛下可是跟他年歲差不多,說不定也能討個秘法再生養個兒子….”貴妃焦急說道。

  高淩波撚須凝神一刻。

  “那就讓郡王離宮去。”他說道。

  “怎麼離?”貴妃憤憤道,“一張嘴哄的太后陛下把他當三歲的孩子捧在心尖尖上,誰敢說讓他走,就跟要害他死的,太后恨不得吃了人家。”

  高淩波一笑。

  “既然太后擔心晉安郡王離宮是要被害了,那也好辦。”他說道,“讓大皇子也離宮。”

  大皇子?

  貴妃猛地坐起來。

  “那怎麼行!我要趕他走,不是趕四哥兒走!”她急道,“四哥兒才十三,這麼小…”

  “殿下這麼小就能出宮去親王府,他都不怕,晉安郡王這麼大的人了還怕什麼?”高淩波說道。

  “可是,可是…”貴妃還是搖頭。

  “娘娘你可知道如今在朝事上陛下越來越倚重晉安郡王了嗎?”高淩波打斷她肅容問道。

  說起這個貴妃頓時更加憤憤。

  她已經聽過好多次了,陛下總是誇晉安郡王,而大皇子反倒被襯的越發木呆。

  “所以我說快點讓他滾!”她說道。

  “在宮裡,大皇子和郡王看起來是一樣的,但出了宮,一個是親王還是王儲,一個郡王而且只是郡王,娘娘,親王進宮沒什麼,他一個郡王還怎麼天天進宮?就算皇帝和太后願意,朝臣們可不會同意的。”高淩波說道,“親近,親近,一則有親二則有近才是為親近,如果只有親沒有近,這人情可是寡淡如水啊。”

  這樣啊,離宮之後,郡王果然不能像如今這樣時時刻刻的出現在太后和陛下眼前,而大皇子卻不一樣,一來是真正的親皇孫,二來宮內還有自己,那晉安郡王呢?什麼都沒有也什麼不是!

  貴妃扶手凝思點點頭。

  “可是慶王呢?”她又問道,“那小子肯定會以慶王為盾死賴著不走。”

  “慶王啊。”高淩波撚須微微一笑,“宮裡的公主們也不少,大大小小的總有不小心撞到這個傻兒的,受了驚嚇也說不定。”

  貴妃明白了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暗下去。

  “當初不是也被驚嚇過,結果反而被太后斥責。”她說道。

  高淩波微微一笑。

  “娘娘,那是以前,已經過去快要兩年了。”他說道,“慶王的事大家心裡是很難過,但總不能永遠難過吧?”

  所以說事有輕重緩急之分,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不能急,欲速則不達。

  而現在是時候解決一些該解決的人了。

  人做事總要付出代價,誰讓這個晉安郡王當時在朝上多嘴多言,他高淩波可是個很記仇的人,這一次吃了這麼大的虧,可不是就此就算了,他可是要一點一點撈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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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意外

  一場秋雨後,天氣有添了幾分寒意。

  東城門監門官李茂走下城門,卻沒有向往常那樣縱馬歸家,而是換下官袍,穿上家常衣衫,催馬向城外而去。

  路上行人不少,但隨著距離城門越來越遠,人不僅沒有少反而加多起來,前方喧囂,就好似搭起了一個草市,叫賣聲不斷。

  “怎麼這裡搭個草市了?離城不遠也不近,況且再往西三裡就是個草市啊。”

  發出疑問路人還不少,又是好奇又是不解。

  “往西三裡可沒有茂源山墓。”有人解釋道。

  這話讓這路人驚訝了。

  不僅起了個草市,還是一個墓前!

  生人如今都如此不避諱亡者了嗎?

  他驚訝未落就聽一旁傳來哭聲,哀痛大哭聲。

  他扭頭看去,果然見那邊一座被圍欄圍起來墓前一個年長男人正捶胸頓足大哭。

  “上墳?”他不由怔怔說道。

  “不是,又一個看字看傻了。”旁邊擺著攤夥計一臉司空見慣神情說道。

  看字?

  路人再次扭頭看那大哭人,見那大哭男人身穿長衫顯然是個讀書人打扮。

  “客官,我這裡有上好筆墨紙硯,拓好五人字帖,可是親自從墓碑上拓下來…”夥計見這路人看認真忙大聲招呼,“跟他們從其他人手中翻拓不一樣。”

  路人還沒聽懂,旁邊其他人則不幹了。

  “…你少吹牛,如今墓碑被圍起來看管不許靠近,你怎麼拓下來…”

  “…這你們就比不了,我三舅家孫子姨母兒子小舅子太平居當差,討了東家允許…”

  “…扯你娘蛋…”

  眼瞅這邊罵將起來,路人越發糊塗,忘記了催馬。視線看著那邊還捶胸頓足老書生。

  “…我活了這麼久,遍習眾家之長,自詡書有所成,聽到人人都傳繼蘭亭後天下第二行書問世。我還不服…”那老書生一面哭一面說。

  不過這話對於周圍人來說已經沒什麼鮮了,不僅他們日日都能聽到,自己也都是說過,一個個只顧著對著墓碑參摩,如癡如醉。

  但也有不少看熱鬧對這些書生文人失態百看不厭。

  “那你這是自慚形穢所以哭了嗎?”有人問道。

  “自慚形穢那是自然,但我哭是因為看悲傷。”老書生流淚說道,“至情至真,感歎世事無常,悲憤其中,心書中。書乃人魂,是書不是書,是字不是字。”

  這種瘋瘋癲癲話看熱鬧人也聽了不少了,有嘻嘻笑,也有懵懵懂。

  這邊老書生話音才落。那邊席地而坐一個書生拍手咦了聲跳起來。

  “我懂了,我懂了。”他大聲喊道,一面手舞足蹈,“是書不是書,是字不是字,手心兩忘才是真妙。”

  他說罷哈哈大笑跌跌撞撞就走開了。

  圍觀人紛紛搖頭。

  “又悟道了一個。”

  “也許是又瘋了一個。”

  大家議論紛紛。

  李茂讓開身,看著這個瘋瘋癲癲而去書生。遲疑一下邁步上前。

  “不許近前,不許近前。”墓前有兩個守墓人忙呵斥道。

  李茂停下腳,而一旁有人認出他。

  “李大將,你也迷上這字麼?”擺攤一個夥計喊道。

  一聲李大將讓周圍人都看過來,作為監門官,進進出出生意人大多人雖然不認得。但也混個臉熟,一時間都很驚訝。

  “原來李大將也喜好這個。”

  “不做大將要做書生了麼?”

  “做大將有什麼前途,正經文官才是前途…”

  “應該不是看字,估計是來聞酒味。”

  “如今墓前被這些書生們圍著,別說聞酒味了。連這裡大聲喧鬧都引得他們不滿…”

  “這些書生也是惱人,能讓他們看字,憑什麼不讓別人聞酒。”

  “呵呵劉四,你是想要這裡也借光擺酒賣吧。”

  現場一片議論吵鬧,李茂有些尷尬忙轉身離開了,騎馬回到家中,便被父親叫過去。

  作為家中庶子,性子又魯頓,比不上其他兄弟們能言善語,打外場來不得,而做手藝,李氏煙火秘方只能傳與長子長房,他總不能去做個勞工吧。

  因此高不成低不就,還好父親尋個機會捐了些錢給他謀個武身,也是想讓家中得依仗,但就目前看來,指望他有所建樹也是不可能了。

  “聽說你常去作坊?”李父沉著臉開門見山說道,“還私調了配方,想要做什麼?”

  “我,我就是想試試”李茂遲疑一下說道。

  “試?試什麼試!”李父喝道,拍了幾案,“既然當了你大將,就一心一意做你大將,作坊事是你能管嗎?”

  “父親,你還記得茂源山那日煙火嗎?可是要比我們家好多,孩兒是想…”李茂忙說道。

  李父冷冷看著他,李茂話便小了去。

  “你想還真夠多。”他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了,家裡事不用你多想,你就好好想想怎麼晉升吧,都多少年了,比你早升職了,比你晚也升職了,只有你,難不成一輩子就當個守門官?”

  李茂低下頭不說話了,聽憑父親一通責駡。

  “這件事你想到,難道我們都想不到?”李父又說道,看著李茂帶幾分警告,“做人要本分。”

  李茂才要低頭應聲是,就覺得地面一搖晃,同時不遠處響起劇烈聲動,喧嘩聲起,屋內人忙出來向西邊看去,見一處宅院上空騰起濃煙。

  那是李家家中庫房所方向。

  “糟了。”

  李父和李茂面色都變了。

  “你不用想怎麼升職了。”李父看向李茂,面色鐵青。“想想怎麼請罪吧!”

  街上鑼鼓聲喧囂聲驚動了整個京城。

  才回到家中高淩波也被嚇了一跳。

  “著火了?”他問道,一面抬頭看,從西方騰起濃濃黑煙。

  似乎擔心什麼,他站院中停下腳不走了。

  “老爺放心。燒不到咱們這裡。”親隨忙說道。

  高淩波眯著眼。

  “這火燒可真是突然,只怕陛下太后娘娘們都要嚇一跳了。”他說道。

  高淩波所想不錯,京城著了大火很被報到了宮中。

  剛忙碌完政事要歇息一下皇帝又被驚得起身了。

  京城著火不是什麼稀罕事,但次次卻是要命事,上一次一一家小妾為了私藏幾貫錢一把火燒掉半條街事還沒過去多久呢。

  “陛下放心,已經救下了,並沒有多少傷亡。”內侍們忙忙說道。

  皇帝卻不信他們這些話,火勢還沒滅呢,哪裡就知道傷亡如何了,這些內侍們越發蠢了。安慰人都不會。

  他乾脆走出殿內來到宮中高宮殿上往城中看,卻見太后帶著妃嬪們也都。

  “聽說是李家煙火炸了?”太后問道。

  皇城司人自然已經打聽報來了,也沒什麼可瞞,皇帝點點頭。

  “早說那些物什不是好,怎麼能放家裡呢?害死多少人呢。”太后合手念佛連連說道。

  “往日也不放家裡。”皇帝說道。“具體怎麼回事五城兵馬正查問。”

  “一定要治罪。”太后說道。

  皇帝點點頭。

  眾人不再說話看著城外,所幸火勢漸漸小去,濃煙也變淡,而這時詳細資訊也報來了。

  “事關緊急,屬下帶他進來回稟了,陛下娘娘有什麼話也答詳細。”皇城司人說道,指著身後跟來五城兵馬司官員。

  後宮中非傳召不得入內。

  皇帝點點頭。

  “李家人說往日都小心很。鋪子都城外,今日是家中子弟不肖,違規添置了配料,家人拿來對質責問,結果自爆引燃家庫中堆著木紙等物才燒了起來,那子弟已經綁起來了。正待發落。”官員說道。

  正說著話,那邊晉安郡王也帶著內侍匆匆走來。

  “娘娘出什麼事了?”他忙忙問道。

  “瑋郎。”太后見他忙伸手拉住,一面低聲說道,“哀家正要讓人去叫你…”

  此話一出,就見晉安郡王面色一變。還未轉頭,身後有尖叫聲傳來孩童尖銳哭聲也隨之響起,伴著宮人尖叫,撕裂了半邊宮廷。

  所有人都嚇呆了,晉安郡王拔腳就向後跑去。

  “是小公主!”一個妃嬪一下子就認出自己孩子聲音,顧不得失儀也跟著跑去。

  正回話官員自然呆住了,還是皇城司人先回過神,後宮之事怎麼好示與人前,他忙一拉那官員就走。

  別事可以好奇,但後宮之事官員卻一點也不好奇,回過神立刻忙調頭,但還是晚了一步,迎面有宮人慌張跑來,手裡抱著兩個小公主,一個哇哇大哭,一個則已經似乎昏厥了,宮人又是尖叫又是哭,而他們身後傳來哈哈怪叫聲,從奔跑人空隙裡可以看到一雙舉起來手。

  那個就是已經兩年沒有出現人前曾經二皇子如今慶王啊。

  官員呆呆想到,看著越來越近身影,肥碩身子大大咧著嘴流涎水日光下閃閃發亮一張臉。

  “…公主嚇暈了…”

  “…娘娘娘娘我要找娘娘…”

  “…淑甯,淑寧,你怎麼了?”

  “…叫太醫,叫太醫…”

  晉安郡王穿過了這些嘈雜尖叫哭聲,站定因為人多而越發興奮手舞足蹈慶王身邊。

  “按住他!”

  太后聲音從前方傳來。

  “綁住他!綁住他!”

  晉安郡王抬頭看去,看著神情驚愕又難掩怒意太后,以及終目光關切落被妃嬪們抱住公主身上皇帝,他微微閉了閉眼,轉身用力箍住了還要奔跑慶王。

  前所未有大力,牢牢將慶王釘原地,突然被束以及勒壓疼痛讓慶王大聲叫喊起來。

  “別怕,六哥兒,哥哥不會讓別人來羞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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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如意

  太后宮中氣氛沉沉,有清脆的耳光聲回蕩。

  “是奴婢的錯,是奴婢的錯。”

  一個內侍跪在地上,啪啪的將耳光自己打的響亮,嘴邊已經滲出血跡。

  “奴婢是怕娘娘擔心殿下,才自作主張去請過來。”

  “是奴婢沒照看好慶王殿下…撞上了公主們…”

  閉著眼的太后似乎被這聲音聒噪的煩了,她拍著幾案。

  “帶下去。”她喝道。

  一旁的內侍立刻將人塞住嘴拖了出去。

  殿內恢復了安靜。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太后看向外邊。

  “公主們怎麼樣?”她問道。

  “已經看過了,開了安神的湯藥,說沒有大礙,受了驚嚇,只是小公主醒了卻還有些驚風之兆,陛下在那邊陪著呢。”宮女施禮低聲說道。

  太后長長的吐口氣。

  聲息才落聽得一旁噗通一聲。

  “兒臣請罪。”

  晉安郡王說道。

  “你又跟著添什麼亂。”太后說道,一面抬手讓他起來。

  晉安郡王並沒有起身,而是叩頭。

  “兒臣請娘娘准許兒臣和慶王離宮。”他說道。

  太后頓時沉臉豎眉,看著叩頭俯身的晉安郡王。

  “瑋郎,你這是在怪罪哀家嗎?”她說道。

  “不是,兒臣是怪罪自己。”晉安郡王抬起頭,看著太后。“娘娘,兒臣只知受娘娘陛下護佑恩寵,卻不思回報,已經兩年了,就要三年了,兒臣卻還如同懵懂小兒,不肯也不敢接受現實,兒臣已經年滿十九,卻還居住在宮內。享娘娘和陛下的呵護,卻忘了讓娘娘和陛下擔天下人的說笑。”

  “哀家說過,誰人敢笑你!”太后喝道,一拍幾案,“這是哀家的家事,外臣豈敢非議。”

  晉安郡王笑著搖頭。跪行上前一步。

  “娘娘,兒臣不怕別人笑,兒臣是自己也要笑自己了。”他說道,“兒臣以為躲在一角不見人,就能一切照舊,一切都照舊。但其實,一切都變了。不是兒臣躲起來不想不問不看就不存在的。”

  “沒事沒事,哀家再給你們尋個宮殿,讓別人不去打擾你們。”太后忙說道,伸手要攙扶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卻跪直了身子。

  “娘娘,兒臣不要躲起來了,慶王傷了,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兒臣要帶著他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活。”他說道,一面又叩頭。“兒臣請離宮,但還要再讓娘娘為難一次寵溺一次。”

  太后眼淚流下來了,伸手拉住他。

  “你說。”她最終說道。

  你說…

  俯身在地的晉安郡王閉眼,再次睜開眼抬起頭。

  “兒臣請留在京城,與慶王同府。”他說道。

  ………………………………..

  “他竟然先自己請了?”

  高淩波有些驚訝的問道。

  親隨點點頭。

  “娘娘是這樣說的。”他說道。

  高淩波笑了,擺手,親隨忙退了下去。

  “我就說這小子可不是外表那樣的大大咧咧沒心沒肺。”他對幕僚們說道。

  “一眼就明白事情關鍵,且當斷便斷,這份心智不容小瞧啊。”一個幕僚點頭說道。

  “是啊,看到這次太后和陛下的反應,能猜出對慶王的維護之心不如以前倒不稀罕,看眼色這件事還是大多數人都能做到的,但看到之後那份決斷才是難得的。”另一個幕僚也感歎說道,“縱然知道聖眷不似從前,但到底也是有聖眷的。”

  就算淡了聖眷,在皇宮之中生活也不會太差,而離開了宮廷那可是就再也回不去了,面對未知前程而毅然的取捨可不是誰都能立刻做出來的。

  “與其等情分淡去,倒不如退一步,這一下反倒成了陛下和太后欠了他的情。”高淩波說道。

  “大人,你說陛下會同意嗎?”幕僚問道,“畢竟晉安郡王在宮裡生活那麼多年,不是父子也勝似父子。”

  “不是父子,就不是父子。”高淩波冷笑說道,“你以為皇帝真是有多大的情分?不過是愛面子怕被天下人笑他無情罷了,如今有外官親眼見事情經過給他做了證人,讓晉安郡王此時出宮,那就是合情合理的事,他怎麼會不願意?要知道,郡王已經十九了,別的人家的孩子這時候都當爹了。”

  高淩波在當爹二字上加重語氣。

  幕僚們點點頭。

  “要說情分,咱們大皇子才是對他父子深情呢。”高淩波說道,“他都肯離宮就府了,天下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而與此陳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皇帝做出了決定。

  “大皇子出閣開府,封平王,領彰義軍節度使,慶王出閣開府,領衛尉少卿,晉安郡王領右衛郎將,居慶王府,著府司即刻修繕王府,擇日入住。”

  聽到侍書的念道,手裡翻看另一份奏章請議的陳紹只是略停了下筆。

  “早該如此了。”他說道,“養郡王與宮中,信婦人之言,成何體統。”

  “這一下皇子們都開府出宮,倒是讓禦史們為難了。”幕僚在一旁笑道,“月課只怕要另尋他路了。”

  因為皇子久居尤其是郡王久居宮中的事,近年來禦史們彈劾的越來越多,雖然都被留置不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該說還說。

  陳紹聞言冷笑。

  “又不是只有皇子們違制,該出去的也不只有皇子。”他說道。

  還有高淩波。

  身為皇親國戚,按理也是該外放任官的。

  只是…..

  “目前西北已經如願。只怕陛下短時間內不會再允諾其他人事變動了。”幕僚低聲說道。

  更別提把高淩波趕出去,這對於喜歡玩制衡的皇帝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陳紹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就會風聞小事,茂平的今夏的旱情如今可是越來越厲害了。”他丟開這個話題不再說,而是皺眉看著一張文書奏報。

  “竟然還沒緩解嗎?”幕僚也大吃一驚。

  “冬收也無望了。”陳紹說道,將奏章扔回幾案上,眉頭緊皺,“明年必然大災,著轉運司務必儘快撥下錢糧,讓他們安然過冬。最少要熬過明年春播。”

  一旁的小吏忙應聲是捧起奏章轉身出去了。

  九月末十月初,京城發生了兩件事,一個是京城煙花爆竹大商李家的宅子被燒掉了半邊,累害半個京城人仰馬翻,不過李家財大氣粗,事後拿出一大筆錢給被殃及的人家修建房屋。再加上主動綁了引發火患的家中子弟投案,事情便很快了結了。

  另一件就是宮中二個皇子以及那個送子童子的郡王離宮開府了。

  這意味著皇子們的親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據說提親的人要踏破宮門了…”

  “…..說的天家的宮門跟你家的家門一般容易被踏似的…”

  “….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能做平王妃,聽說陛下中意宛平康家…”

  “…得了吧,康家肯同意才怪呢,他們家一心要入朝重拾當年康相公的盛名,跟皇子聯姻。豈不是自斷前途。”

  京城中茶樓酒肆掀起熱鬧的議論。

  雖然這一個月來有這樣那樣的起起伏伏,但總體來說。每個人似乎都或多或少的得到滿意的結果。

  皇帝雖然因為被民意要脅丟了幾分面子,但卻得到了神兵利器,又連得幾場大勝,陳紹損失了一個周鳳祥,卻終於一舉握住了西北軍政,而高淩波雖然在這一次事件中狼狽讓步,但卻如願以償的把晉安郡王趕出宮。也不算一無所得。

  這樣看來只有晉安郡王終於到了無用被人棄之的時候了。

  十九歲的送子童子實在是不能再叫了,再叫下去,意味就變了。

  雖然讓皇子們都出宮,宮裡的後妃們顯然百般不舍,選的府邸也是距離皇宮最近的內城附近。

  相比於不受外事侵擾依舊安穩讀書的大皇子,不用讀書的晉安郡王就忙碌的多了,三天兩頭的往宮外跑,看京城府衙給修繕的王府進展如何。

  “…這樣挺好的,可以隨便的出門了。”晉安郡王帶著幾分得意說道,一面帶著近身的侍從在王府中亂逛。

  前邊府衙負責修繕官員小心恭敬的引路,一面給他介紹,一面聽到這話心裡暗自撇嘴。

  怪不得都說這個郡王沒心沒肺,白長了這一副好相貌。

  看來孩子是不能讓別人給養著,要不然只能養廢了。

  “…不能有湖,把水都填了。”晉安郡王說道,“一時看不住,就危險了,他不知深淺。”

  府衙的官員忙應聲是。

  晉安郡王轉了一圈,指指點點囉嗦的挑揀。

  “人都說你們修的府邸風一吹就能倒,吾可不希望親王府也是如此。”他說道。

  就算事實如此,也不能這樣說出來啊,就連皇帝可都要給他們留面子的,這個郡王到底是沒心沒肺童言無忌呢還是潑皮無賴敢說敢做?

  官員的臉都黑了,忙說不敢。

  晉安郡王這才帶著人離開了,站在府門口,左右看看。

  “殿下我們回宮嗎?”近侍問道。

  “回宮幹嗎?以後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晉安郡王笑道,目光落在一個方向,“吾要去她家做客。”

  近侍看著他的笑,歎口氣。

  也只能這樣聊以安慰了。

  牆頭再次被敲響的時候,院子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那邊鄰居是在修牆嗎?”黃氏抱著孩子說道,話音未落就見上面探出一個男子。

  黃氏嚇的大叫一聲。

  “快打!”她忙喊著小廝。

  聞聲從屋內出來的婢女看了眼,有些無奈的歎氣。

  “大娘子,這個,可打不得。”她說道,一面沖牆上的人屈膝施禮,“見過郡王殿下。”

  郡王?

  黃氏更為驚嚇,呆呆的看著牆上的年輕人展顏一笑。

  原來京城的皇親國戚都是這樣見人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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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能說

  所幸的是這次晉安郡王沒有從牆頭上遞梯子爬過來,免去了黃氏再受驚嚇。

  街門打開,黃氏領著程嬌娘拉著孩子帶著一群小廝丫頭侍從大禮參拜迎接。

  看著院子裡滿滿的施禮的人,別說院子裡的這些人感覺不自在,晉安郡王也覺得有些彆扭。

  他彆扭自然不是因為人對他施禮,而是想到以前。

  那個趴在牆頭上的少年變了,這冷冷清清的小院子也變了。

  念及如此,晉安郡王又有些悵然。

  那時候他以為是人生最艱難的時候,此時回想卻是那樣的快樂自在。

  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還有什麼苦難等著,也不知道此時以為的苦難其實也可能是快樂。

  “…六哥兒,哥哥今日要去做一件快樂的事。”

  他臨出門前,坐在廳堂裡,看著擺弄一堆玩具的慶王。

  “你想不想知道?”

  他盤膝向前,帶著幾分小得意問道。

  慶王自然不會理會他,哼哼哈哈的咕噥著。

  “好吧,就告訴你,你可別告訴別人。”他笑道,就像別的時候一樣,坐在慶王身前絮絮叨叨。

  “你還記得吧,我以前和你說過,他害了你,我也要害他,一報還一報,他讓你變傻,我就讓他變的人不人鬼不鬼。”

  “….什麼叫人不人鬼不鬼?你還記得吧,咱們那一年在外遊歷,那個村子裡遇到的那個被人燒死的怪物,那其實不是怪物,而是得了厲風的人…”

  “….是的,我那個時候就有了心思了,咱們回來,但是我讓他們在外找這種厲風病的人,就在前一段,好消息終於傳來了。他們找到了,而且就要帶到京城來了,六哥兒,到時候就按我給你說的。把這個厲風病人用過的東西放在他那裡…”

  “…你擔心害到別人?六哥兒你真是個善良的孩子….他們在外邊已經驗證過了,日常的見面說話沒事的,還有,他那麼愛讀書,不愛見人…”

  “…可是這時候程昉她來了,怎麼說呢,我很高興,但是真的有些為難…”

  “….如果大皇子得了這個病,一定會請她診治的,如果她不診治。或者說治不了會讓她惹上麻煩,陛下貴妃娘娘等等都會心裡對她…”

  “…..好吧,其實我是更擔心如果她能治的好,我們就是白忙一場了。”

  “….我就想她必須走,必須離開京城。當然一定不能是我們逼她走的,最好的就是讓高淩波和貴妃逼她走…”

  “…怎麼逼她走呢?就如同我害怕的她會治好大皇子一樣,高淩波和貴妃害怕的也是她會治好你…”

  “…只要知道別人害怕什麼那就好辦了,所以我們都安排好了,那一日她會進宮,然後我會請她到我們這裡來,讓她看看你。然後關起門來,問她能不能治,或者乾脆就不用問,然後當太后問的時候,我回答說她不能治的時候只要稍微遲疑一點,就足夠貴妃她心驚肉跳了…”

  “….她會懷疑。會特別想知道我們關著門說了什麼,但是她註定什麼也問不到,這個問不到就能逼的她發瘋…”

  “…她一定會想要趕走程昉,無論如何的也要消滅這個哪怕有一點點希望的威脅…”

  “….六哥兒,你想想。她逼走了程昉,到時候大皇子病了,要死了…她會不會真的氣瘋了,這就是她親手害死了大皇子…”

  晉安郡王仰天大笑,笑聲回蕩在廳內,讓慶王有些受驚的看他。

  “六哥兒,這樣做是最好的是不是?”他伸手抓住慶王,問道。

  慶王甩開他,不知道又看到什麼,爬到一邊去了。

  屋內都是精心歸置的,不會磕碰到他,晉安郡王又坐回去。

  “可是,我最終沒有這樣做。”他慢慢說道,“當我看著她開心的認真的吃我送給她的那些糕點果子,看著她認真的信任的聽我說話,六哥兒,我做不到…”

  “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已經遇到那多事,世道一次一次的逼她,而我也要去逼她,利用她….”

  “….是,她很厲害,貴妃和高淩波也許傷害不到她,反而可能會因此和她結仇,就像那些其他的得罪她的人一樣,反倒被她反咬一口…”

  “…這真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對你我來說…”

  “….可是我捨不得,我捨不得讓她這樣的…難…她為什麼要總是這麼的難….”

  “….所以腳邁出去的那一刻,我後悔了,我叫停了…”

  “…..然後,你我就慘了,被人涉及趕出來了,扔了,分府而過了,想要再接近大皇子,那是更難了….”

  “…可是,我竟然一點也不後悔,反而覺得..很開心,很輕鬆…”

  “…六哥兒,我想世上的路有千萬條,一條不通了我們再換一條,只要走下去,總會找到路的…”

  “…六哥兒,你也覺得對是不是?那我去和她道歉,雖然我停下了腳,但是,到底是抬腳了。”

  “殿下?”

  有人喚道。

  晉安郡王回過神,看著滿院子還保持施禮的人,便笑了。

  “吾與程娘子有求醫之緣,所以路過恰好來拜訪,爾等無須惶恐。”他說道,抬手免禮。

  范江林不在家,黃氏身為大嫂,不得不再婢女的協助下完成了迎客,所幸不用她再陪坐,完成迎接便忙和婢女們去準備茶飲。

  “巧了張半芹在,快些給我們做些拿手的。”婢女說道,一面看向一旁。

  丫頭含笑而立,聽了她的話,乾脆伸手從一旁抓了瓜子來磕。

  “我姓張,也是客,怎麼能搶姐姐的事做。”她笑道。

  婢女笑著抬手拉她。

  “滿京城誰不以請到張家的廚娘為榮,快,難得你不請自來,快讓我們姓程的也沾沾光。”她笑道。

  看著這兩個丫頭插科打諢,絲毫沒有家中突然來了皇親的緊張不安。黃氏又奇怪又漸漸的安心下來。

  “大娘子,你怕什麼,大郎君和娘子都是見過皇上的人。”婢女笑道。

  何止見過皇上,還敢和皇帝打賭。

  黃氏聞言也笑了,一面扭頭看客廳那邊。

  那樣子可不像僅僅是有求醫之緣,倒像是很熟絡的舊友啊。

  “有兩年沒來了。”

  晉安郡王環視四周,帶著幾分感歎,又微微一笑。

  “家裡熱鬧多了。”

  程嬌娘點點頭。

  “殿下也能走門了。”她說道。

  所以,苦難中還是有值得開心的事的。

  晉安郡王笑著舉起茶碗。

  “同喜同喜。”他說道。

  程嬌娘也微微一笑,端起茶側頭飲了口。

  “娘子一定聽說了吧。”晉安郡王說道。

  “丫頭們小廝們每日都出去採買。”程嬌娘說道。

  所以該知道的事她都知道了。

  “大家都認為我是被攆出來的,其實,這也正和我的心意。”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是該出來了,什麼時候就該做什麼事。”她說道。

  晉安郡王的笑容更濃。

  “不瞞娘子說。我原本是有些不好的念頭,這件事還會牽連娘子,讓娘子不便。”他說道,收起笑,一面鄭重的施禮。“娘子心裡是知道的,所以今日我來向娘子道歉。”

  程嬌娘看著他一刻,搖搖頭。

  “沒有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她說道。

  端著茶點走到廊下的丫頭和婢女停下腳,對視一眼神情有些凝重。

  娘子那日進宮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聽起來有些不對?

  婢女搖搖頭。

  她和半芹那日也只到了宮門並沒有跟進去。

  廳內晉安郡王的說話聲繼續傳來,但這個話題卻突然被掐斷了一般,又好似從沒說出來一般不見了。

  “……娘子不用擔心,這次我知道他們是要趕我出來。就順勢出來了,而且還如願帶著慶王,可以照顧他,我想好了,就這樣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一樣可以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天不欺。”

  婢女伸手接過食盤加重腳步進去了。

  丫頭站在門外廊下神情有些怔怔,聽的廳內晉安郡王的說話聲更加輕鬆愉悅,顯然是因為得到認同很開心,她忍不住又搖頭笑了。

  郡王殿下,大約不知道。她家的娘子是連天都敢欺的。

  耳邊似有雷聲轟轟而過。

  真要做了什麼惹惱娘子的事,管你陰私下作還是光明正大,天不欺,她便去欺天。

  吃過一碗茶,幾塊點心,晉安郡王心滿意足的告辭了。

  “還是要謝娘子寬宏。”臨走時他又整容的施禮說道。

  “我不寬宏。”程嬌娘搖頭,“我很小氣。”

  晉安郡王一愣,旋即又笑了。

  是啊,要是說起來,還真是有點小氣,因為一個過路神仙,逼的一個苦心經營幾十年的朝官破家,因為區區功賞,逼死一個逼倒一片西北將官。

  “要謝就謝你自己寬宏吧。”程嬌娘說道。

  “是,害人終害己,求人不如求己。”晉安郡王笑道,“我真是太感謝我自己了,我怎麼就這麼好呢。”

  雖然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既然能這樣說,顯然是已經說開了,跟在後邊的婢女忍不住笑了笑。

  門外有侍從進來。

  “殿下,外邊來了好些人..”他帶著幾分凝重說道。

  “殿下不用擔心,這幾日都這樣。”婢女笑道。

  晉安郡王有些驚訝,轉頭向外看去,尚未看清就見有人迎頭進來。

  “我且不管別人,你先給我寫十幅八幅的字,我好拿去賣。”

  秦十三郎說道,一面說一面停下腳,看著院子裡站著的眾人,目光落在晉安郡王身上。

  是他!

  晉安郡王一眼就認出來了。

  兩年前和她一起坐船從河中而過的那個人。

  秦家的十三郎秦弧。

  秦十三郎倒是愣了一刻,雖然也算皇親,但小時候因為腿殘從不進宮,如今好了這兩年又忙著讀書。和這位在深宮的郡王只聞名尚未這樣近的見過,一刻之後恍然認出,忙屈身施禮。

  “見過殿下。”他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抬腳邁步走出去了。

  門外果然站著些人,老老少少的都有。不過態度文雅,也並沒有靠近,就算見到程嬌娘等人走出來,也只是一陣騷動卻並沒有撲上前來亦沒有高聲喧嘩。

  “是為娘子的字慕名而來的。”侍從已經打聽了說道。

  那怪不得,讀書人還是講究分寸和儀態的。

  晉安郡王露出幾分得意的笑,與榮有焉,回頭再看程嬌娘,程嬌娘等人沖他施禮拜別。

  坐上馬車走出去之後,晉安郡王又忍不住掀簾子回頭看,見程家門前的人依舊並立。那個秦弧正站在程嬌娘身旁說什麼,而程嬌娘似乎浮現一絲笑。

  馬快車輕,眨眼不見。

  “你竟然寫這麼好的字不告訴我。”秦十三郎說道,一面跟隨程嬌娘邁步進門。

  黃氏見了秦十三郎已經習慣了,抱著孩子施禮。

  秦十三郎鄭重還禮。

  “你又沒有問我。”程嬌娘說道。“況且也不怎麼好。”

  秦十三郎抬手扶額,又伸手指著門外。

  “這話可別讓他們聽到,要不然不知還得瘋癲幾個。”他笑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不語。

  二人在廳內坐下,半芹和丫頭捧茶。

  “娘子,我去店裡了。”婢女說道。

  “大掌櫃真忙。”秦十三郎打趣道。

  婢女笑著退下了。

  “娘子,奴婢也告退了。”丫頭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看著丫頭退了出去。

  “這張家的廚娘可真是讓人豔羨。”秦十三郎笑道。“娘子這裡還有丫頭能換個用用嗎?我家也好得益有個好廚娘。”

  一旁的半芹立刻緊張,往程嬌娘身邊靠了靠。

  “換什麼,半芹就會,想學就來跟她學。”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一怔。

  “娘子不是說笑?”他問道。

  “這有什麼說笑的,飯食小道而已。”程嬌娘說道。

  “那我可當真送丫頭來了。”秦十三郎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

  “六郎寫信來好一通誇伸臂弓。”秦十三郎一面飲茶一面笑說道。

  “還是將士們用的好。”程嬌娘說道。

  “你可真不居功。”秦十三郎笑道。

  “居不居的不都一樣。”程嬌娘說道。

  “那怎麼一樣!”秦十三郎搖頭。

  “那怎麼不一樣?”程嬌娘問道。

  有了功,便揚名。便得利,便富貴榮華,便人人敬仰…..

  秦十三郎看著眼前的女子,小小女子,神情淡然。穿的是一成不變的素色衣衫,吃得是自己做的茶和糕點,屋內的擺設簡單素雅……

  對別人來說獻衣怒馬,對她來說,這世間萬物萬事大抵都是一捧土。

  為無為,則無不為。

  “且不管這個,你寫幾個字給我。”秦十三郎收回神笑道。

  “無緣無故的寫什麼字,我也寫不出來。”程嬌娘說道,一面伸手指了指書房,“那裡有寫好的,你喜歡就自去拿吧。”

  秦十三郎果然笑著起身不客氣的進了書房拿了一疊。

  “郎君,這些紙還可以燃火用呢。”半芹笑道。

  “暴殄天物。”秦十三郎瞪她一眼說道。

  半芹掩嘴笑了。

  “那我告辭了。”秦十三郎笑道,“這些足夠家裡的子弟們分去臨摹了。”

  程嬌娘起身相送。

  “哦對了,郡王適才又為慶王來的嗎?”秦十三郎想到什麼問道。

  “不是。”程嬌娘說道。

  再問就不合適了,他一向是個知禮的人。

  “那是所為何來?”秦十三郎還是脫口而出。

  “為了道歉。”程嬌娘毫無遲疑的答道。

  道歉?

  是因為慶王的事吧,已經說過不治了,卻還偏偏請她去治,不想想在天子面前說出不治對於任何一個太醫來說都是很忐忑為難的事。

  又才發生了這些事,在皇帝眼裡該讓她多難做。

  “是該道歉。”秦十三郎說道,抬腳邁步,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程嬌娘笑。

  “笑什麼?”程嬌娘問道。

  “我在想,我問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不告訴你。”秦十三郎笑道。

  “又不是不可對人言的事。”程嬌娘說道,“為什麼不告訴你?”

  看著眼前女子一本正經的回答,秦十三郎再忍不住哈哈笑了。

  “我只是想,那樣說話的你一定很有趣。”他說道。

  有什麼趣?

  一旁的半芹黃氏等人忍不住看向程嬌娘。

  小女子端莊而立,抬頭嬌嗔,眉眼含笑,似真似假。

  不告訴你。

  半芹和黃氏忍不住打個寒戰,又忍不住笑低下頭掩飾。

  程嬌娘神情依舊。

  “你想太多了。”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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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可見

  秦十三郎一直到進了家門還帶著笑,在院門口巧遇了出門回來的母親以及兩位夫人。

  “真是巧,這次是真巧。”秦夫人看著兒子古怪的眼神忙說道。

  秦十三郎再忍不住噗嗤笑了,越想越想笑,忙轉身回避。

  “十三怎麼這麼高興?”兩個夫人笑道。

  “他啊,自從那…”秦夫人笑著要說話。

  秦十三郎轉過身晃了晃手裡的一疊紙,打斷了母親。

  “家裡幾個兄弟們要的程娘子的墨寶。”他說道,“我求來了。”

  此言一出那兩個夫人的眼頓時亮了

  如今那茂源山五人墓碑已經成了勝景,號稱蘭亭之後第二行書,但偏偏拓本難得,因為人家的墓碑總不能讓人胡亂的拓印。

  而這墓碑的主人又有那樣的身份,讓人不敢貿然去見。

  又聽說貴妃有意請她教授平王書,但被斷然拒絕了。

  “字是用來傳情達意的,不是用來賞玩的,民女不會寫賞玩的字,更不會教人寫好字。”程娘子說道。

  讓貴妃娘娘很是沒面子,但皇帝聽了只是笑,還贊這娘子雖然刻板但不失質樸,貴妃也只好作罷。

  連貴妃娘娘都被駁回了,誰還敢去登門求字用來賞玩。

  而這秦十三郎竟然拿了這麼多那娘子的字帖,這要是拿回去可足夠開好幾次賞寶宴了。

  “十三郎,快讓我看看。”

  二人都圍上去,反而將秦夫人擠開了。

  秦夫人站在外邊哭笑不得。

  “他是我兒子,他要給我這個做母親不同意也不行。”

  她似笑非笑說道,引得一番笑鬧,好容易才分好了,秦十三郎不敢再停留將餘下的幾張收起就告辭。

  “還有一件事。”他想到什麼回頭說道,“母親從廚下挑一個聰明伶俐的送去程娘子家。”

  “要做什麼?她缺人了?”秦夫人問道。

  “不是,她能教出張家一個廚娘半芹。就能教出一個秦家廚娘半芹,所以我送一個過去學徒。”秦十三郎笑道。

  秦夫人以及另外兩個夫人又再次驚訝了。

  這樣也行?不過更讓人驚訝的是…..

  “江州先生家的廚娘?”她們齊聲問道,“竟然是那程娘子教出來的?”

  “那廚娘原本是程娘子的丫頭。”秦十三郎說道。

  江州..張江洲,江州傻兒…都是江州..

  “怪不得!”夫人們一拍手。“原來是舊相識。”

  “這小娘子還有什麼不會的。”秦夫人笑道,一面果然叫人,“去挑兩個…”

  她的話音未落,被一個夫人按住胳膊了,看著秦夫人笑,只笑的秦夫人發毛。

  “你家幾個人啊,送兩個廚娘,也太奢侈了。”那夫人笑道,拉著秦夫人的胳膊不放。

  “你什麼意思?”秦夫人裝不懂問道。

  “我家也送一個。”另一個夫人自然也反應過來了,伸手抓住秦夫人另外一個胳膊搶先說道。

  “哎。是我先說的!”先前那夫人不幹了。

  “什麼你先說,明明我先說出來的!”那夫人笑道。

  “這不是胡鬧!”秦夫人笑道。

  看著屋內的婦人們爭鬧,秦十三郎笑了笑轉身就走,但又被秦夫人叫住。

  “那娘子沒說讓送去幾個吧?”她笑問道,“三個行嗎?”

  秦十三郎回頭一笑。

  “一個半芹是養。二個半芹也是放,她已經有三個半芹了,再多三個五個的也一樣,她不會在意。”他說道。

  ………………………………..

  站在玉帶橋邊,一個書生思付了半日,看著這邊緊閉的院門。

  “咱們來是拜訪,怎麼就不能去呢?”他說道。

  “這娘子家中沒有長輩。又是個未出閣的小娘子,那范軍監日日不在家,咱們怎麼好進門?”旁邊的人搖頭說道,“失禮,失禮。”

  那書生來回走了幾步。

  “我走了五日才從家中來,又在墓前觀摩五日。還是覺得不得其精髓,就這樣回去,我只能日日想這程娘子書的精妙,怕是這輩子再不能提筆。”他說道,“我實在是不甘心。哪怕當面請教一句,也知足了。”

  “那程娘子連貴妃的面子都不給,你我怎能得見?她連皇子都不肯教授,更何況你我?”更多的人搖頭。

  在場的人的都點頭。

  那書生神情淒淒,歎口氣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又一咬牙轉過身。

  “那也得問一問,就算被打走,也不虛來此一趟。”他說道,在眾人的驚訝聲中大步走向程嬌娘門前,似乎怕自己後悔,還沒走近就舉起手一把拍在門上。

  咚的一聲之後,那書生似乎也被自己嚇到了,舉著手不動了。

  門前一陣安靜。

  就在書生掉頭要跑的時候,門被打開了。

  兩個身材高大神情肅穆的侍衛站過來。

  “找誰?”他們問道。

  “找程娘子。”書生結結巴巴說道。

  “你是誰?”侍衛們問道。

  “我,我開陽張文昌。”書生說道。

  “什麼事?”侍衛們問道。

  “我,我想請教娘子行書。”書生說道。

  話音落,那侍衛看了他一眼。

  四周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趕走就趕走吧,他們好歹是讀書人又是如此的知禮,應該不會動拳頭吧?

  “請稍等。”侍衛扔下一句關上門。

  那書生怔怔站著。

  請..稍等?

  其他人站得遠聽不到,見那門關上,而那書生安穩如常,便都哄得一聲圍過來了。

  “怎麼樣?”

  “說什麼了?”

  大家亂哄哄的問道。

  話音未落,門又被打開了。

  “我家娘子說請教不敢,她正在寫字,如果你想看,就進來看吧。”一個笑眯眯的丫頭柔聲細氣說道。

  門外的人頓時都愣住了。

  進來看吧….

  那書生第一個回過神,激動的身子發抖。將身上的青衫理了又理才邁進來,看著他邁進門,周圍的人也終於回過神了。

  “我,我也想看。”不知哪一個先喊道。

  這話開了頭。更多人也跟著喊起來。

  半芹回過頭有些驚訝,而此時廊下腳步響,她忙轉過頭喊了聲娘子。

  娘子!

  所有人都看過去,見一個妙齡小娘子正走出來。

  這般年輕,真不像是能寫出那般融匯滄桑歷經世情磨難的之情的字。

  但同時又閃過一個念頭,看著這娘子就覺得也正是這樣的人才能寫出這樣的字。

  真是古怪的感覺。

  小娘子看到門前這麼多人站住了腳。

  院門外頓時安靜下來。

  “你們想看我寫字?”程嬌娘問道。

  “是啊,娘子的字…不知可否請教。”一個書生忙說道。

  “我的字沒什麼可請教的。”程嬌娘搖頭說道,“我也不會教。”

  眾人頓時心涼。

  看吧,果然不…

  “我每日這個時候習字,如果你們想看可以看。也可以跟著寫。”程嬌娘又接著說道。

  眾人頓時瞪大眼。

  也就是說她不會教他們,但是會讓他們看,看她怎麼寫,那豈不是跟教一樣嘛!

  天啊!他們不是在做夢吧?

  “真的?”有人脫口問道。

  “寫字而已,有什麼假的。”程嬌娘說道。

  這麼簡單?早知道只是這麼一問就可以了。他們何必等這麼久!

  那他們前些日子是在浪費光陰啊!

  頓時眾人都爭先恐後的擠進來。

  “娘子,娘子,家裡也容不下這麼多人啊。”半芹忙說道。

  這一眨眼,院子裡都擠滿了。

  程嬌娘哦了聲,目光看向門外。

  “那,我就去外邊寫。”她說道。

  似乎是一夜間,東城門外茂源山墓前的人都不見了。

  最早察覺不對的是那些早起就來這裡提籃叫賣的小販。以往這裡早早大的就有人來,以圖佔據最好的觀摩墓碑的位置,但直到日頭高照,草市的攤販都來全了,除了守墓的兩人外墓前再無他人。

  “難道是官府下了令不許驚擾壯士們?”有人猜測道。

  “哪有這樣的道理,又不是皇陵。人家家裡的守墓人都沒有驅趕,官府憑什麼管?”

  “是不是又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在場人頓時議論紛紛。

  “別瞎猜了。”有人大聲喊道,“人家程娘子在門前擺席授字了!親自看人寫,總好過呆呆看墓碑吧!”

  擺席授字!

  “丹娘!”

  身後響起喊聲,抱著一卷軸蹬蹬走的陳丹娘只當沒聽到。直到身後又連喊了兩聲,還有一隻手抓住她的肩頭。

  “你跑什麼?”陳十八娘微微喘氣問道。

  “我有事,我有事呢,姐姐別耽誤我。”陳丹娘掙道。

  陳十八娘失笑。

  “你有什麼事?女紅才學,功課也不多,除了玩還有什麼事?”她笑道,“過來,跟我寫字。”

  “我就是去寫字。”陳丹娘說道,“我去跟程娘子寫字。”

  陳十八娘一怔。

  “她,她不是不授書嗎?”她說道,“你別仗著小去肆意的纏著她。”

  “才沒有呢。”陳丹娘仰頭笑,“程娘子不授書,但是她讓人看書。”

  看書?

  馬車停在玉帶橋前,或者說尚未到玉帶橋前,因為前邊已經被擠得水泄不通了。

  “過不去的,我自己走過去。”陳丹娘說道,一面利索的下了車。

  陳十八娘忙趕著丫頭們跟著。

  “不用,人多地方小,一個人進去就夠了,再站個丫頭擺紙,再站個丫頭磨墨,再站個丫頭,別人還怎麼看。”陳丹娘回頭說道,不待陳十八娘再說話就蹬蹬的擠過人群進去了。

  看書?

  到底是在幹什麼?

  陳十八娘遲疑一下下了車,由丫頭小廝護著擠過人群終於站到玉帶橋前,頓時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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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不解

  陳十八娘看到了很多人。

  平心而論,她不是沒有見過人多的場面,年年上元節燈會人山人海,跟那個相比,此時眼前的人真不算多。

  程家娘子的宅前,玉帶橋的這一邊,原本的空地上坐滿了人,老的少的,大的小的,男子們在這邊,女子們帶著冪籬在另一邊,擺著幾案的,紙擺在膝頭的,還有一些明顯是窮人孩子的就只拿著樹枝在地上寫的。

  熙熙攘攘的形成了詭異卻又讓人肅然起敬的場面。

  而坐在正中的一個女子似乎並沒有看到這場面,她的面前幾案紙墨齊整,此時正提筆而寫。

  陳丹娘到底擠到了她的身旁,仗著一則是女子二來是孩童,坐在她的手邊,像模像樣的擺開紙筆。

  “娘子,娘子,這個字我沒看清,你再寫一遍。”她忽的喊道。

  程嬌娘應聲好,果然提筆又寫,那適才寫的紙就被放在一旁,一個丫頭取過看向人群。

  這一瞬間陳十八娘也能感覺到人群中灼灼的視線。

  “我。”一個人高高的舉起手,聲音有些顫抖,“今日該我要了。”

  半芹便走過去,將手中的紙遞給他。

  在眾人的豔羨中那人激動的捧著。

  不過大家只是略看一眼就忙轉開了,視線還是落在程娘子身上,唯恐錯過她的一筆一畫。

  “十八娘。”

  有人在身後喚道。

  陳十八娘一驚,忙轉過頭。看到是幾個相熟的小娘子。

  “十八娘,你也來看程娘子書啊?”

  一個笑道,一面晃了晃手裡的筆墨紙硯盒。

  陳十八娘還沒說話,另有個娘子笑了。

  “陳娘子怎麼顧得上,她還要去授平王書呢。”她說道,“不能跟我們這些不會寫字的人一樣。”

  陳十八娘垂在袖子下的手攥了起來。

  “快點吧,程娘子每日只寫半個時辰,別又沒趕上。”另一個拉她說道。

  兩個娘子一左一右故意的撞了陳十八娘兩下帶著幾分得意進去了。

  丫頭們忙扶住陳十八娘,帶著憤憤。

  “娘子。我們過去嗎?”一個遲疑一下問道。

  過去?

  過去做什麼?

  字是用來傳情達意的,不是用來賞玩的,民女不會寫賞玩的字,更不會教人寫好字。

  她都說了不會教人寫好字,還過去做什麼?求她嗎?

  陳十八娘站在原地,看著這邊。

  果然如適才那二人說的。半個時辰後,程嬌娘起身走開了,而丫頭們則把今日寫的字送給了在場的人,然後收拾了幾案筆墨離去。

  陳丹娘自然跟了進去。

  程家的院門關上了,門前的有人急急的離開,也有人意猶未盡的席地繼續描寫。有人玩鬧,有人在河邊洗筆。街上又恢復了車水馬龍。

  “這才是大隱隱於市,大俗乃大雅啊。”

  “不計出身不計來歷,只要你想便能來學,此等情懷當的大儒啊。”

  “當初江州先生在望州曠野樹下宣講經義,引得百眾聆聽,是為有聲傳道,如今這江州娘子門前擺席寫字。讓眾人近觀,是為無聲傳道。”

  “..這麼說如今有兩個江州先生了?”

  江州先生…

  能被冠以籍貫稱呼可沒幾個。就連陳紹也只被稱為相公,而擔不起一個陳衢州。

  陳十八娘深吸一口氣抬腳邁向程嬌娘的家門。

  “姐姐,我現在還不走。”

  看著陳十八娘進來,陳丹娘忙說道。

  陳十八娘看著她束起臂繩,一副要忙碌的樣子有些不解。

  “我要跟娘子一起做點心。”陳丹娘帶著幾分得意。

  做點心?

  程嬌娘也從室內走來,換了衣裳,也束起臂繩,再看廊下已經有三個面生的丫頭恭敬的等候。

  這是做什麼?

  “閑著也是無事,下廚也是玩樂。”程嬌娘說道。

  玩樂?這娘子也會玩樂?她以為她是個無喜無好無知無覺的木頭人呢。

  陳十八娘勉強笑了笑。

  “能跟娘子借一步說話嗎?”她說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點點頭。

  “陳素有一事想不明白。”

  站在廳堂內,陳十八娘開門見山說道。

  “跟我有關的,你請說。”程嬌娘說道。

  “你不是不告訴別人你會寫好字,那現在又是在做什麼?”陳十八娘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問道。

  “我現在,也這樣啊。”程嬌娘說道,“我只是每日都寫字,並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既然別人想看,那就看吧.”

  “程嬌娘。”陳十八娘邁上前一步,咬住下唇,聲音有些顫抖,“我原來以為你是個坦蕩的,卻不想也是個心口不一的,你這叫不好的字嗎?不好的字,會被稱為天下第二行書?不好的字會被貴妃太后陛下稱讚嗎?”

  “那是他們的認為,不是我認為。”程嬌娘說道,“我不認為我的寫得好,我只能對自己坦蕩,至於別人,我管不到,也無法左右。”

  陳十八娘嗤聲笑了,似乎聽到多麼好笑的笑話。

  “對於別人你管不到也無法左右?”她說道,伸手指著自己,眼中有淚光閃閃,“那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一句話,我陳素成了滿京城的笑話?”

  程嬌娘看著她。

  “我不知道。”她說道。

  陳十八娘再次笑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她說道。

  “我是不在乎。”程嬌娘說道,“世上的人太多了。陳素,我在乎不過來,我只能管好我自己,我們都只能在乎自己,不要去在乎別人,陳素,別在乎我,在乎你自己。”

  “你當然不在乎別人,你做什麼事都是有你的規矩。你有規矩,你為自己,沒有人情,你只有規矩,人情在你眼裡什麼都不是!”陳十八娘說道,說罷轉身拉開門而去。

  院子裡的丫頭婢女包括陳丹娘在內都已經被屋內拔高的聲音嚇到了。

  “姐姐。”陳丹娘喊道。

  陳十八娘卻腳步未停徑直疾步而去。

  陳丹娘又是氣又是急只得跟了出去。

  聽著門前車馬而去。半芹忙向廳內看去,程嬌娘神情如常走出來。

  “娘子,沒事吧?”半芹不安的問道。

  程嬌娘搖頭。

  “我沒事。”她說道。

  至於別人……

  半芹也不在意,聞言鬆口氣。

  …………………………………………….

  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伴著拍門聲。

  “十八娘,你開門。”陳夫人的聲音帶著焦急傳進來。

  “她跟程娘子吵架!她跟程娘子鬧!她真無禮!”陳丹娘尖亮的聲音也傳來。

  陳十八娘乾脆用手捂住耳朵面向牆。

  過了一刻。門外的說話聲小了,人似乎也離開了。陳十八娘放下手,抱膝呆呆。

  “十八娘。”門外有聲音喊道。

  陳十八娘被驚了一下,聽出是爺爺的聲音。

  “我就是來問問你有事還是沒事。”

  陳十八娘抬袖子擦了擦眼淚。

  “我沒事。”她說道。

  門外便嗯了聲。

  “你知道自己沒事就好.”陳老太爺說道.

  聽的腳步聲響,似乎走開了.

  自己知道…自己知道….為什麼每個人都只說自己!

  陳十八娘站起身,幾步過去拉開門.

  聽到門響走到院中的陳老太爺回過頭.

  “我自己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為什麼總是高高在上的,為什麼總要把人踩下去!為什麼要讓我成了笑話!”陳十八娘哭道,抬袖子掩面.

  陳老太爺神情沉沉轉過身.

  “她不知道,你知道。”他說道。

  “爺爺!”陳十八娘喊道。

  “沒有誰能讓你成笑話,只有你自己能讓你成一個笑話!”陳老太爺喝道。

  “她為什麼那樣做?她為什麼樣那樣做?”陳十八娘哭道。

  “因為她想,她也能。”陳老太爺喝道,“你不想。也不能,就收起你的羨嫉。好好的看看你自己是誰,好好的做你能做的事,想做事,也要先明白自己能不能,能而想,那是癡,不能而想,那是迷,陳素,你如今癡不夠,卻先迷了!”

  “我沒有..我沒有..”陳十八娘搖頭哭道,“我只是..我只是不服…”

  “不服?”陳老太爺閉了閉眼,又猛地睜開,“十八娘,你覺得你兩年練字辛苦嗎?”

  辛苦..陳十八娘咬住下唇沒有說話。

  “你覺得你已經夠勤奮了吧?”陳老太爺接著說道。

  勤奮…陳十八娘依舊沒有說話,只是流淚。

  “十八娘,你可知道王羲之練了多少年?”陳老太爺說道。

  陳十八娘面色微微一變,似乎預料到什麼,她不由繃緊了身子,似乎這樣就能讓一切都停下來,但這是沒有用的。

  “十八娘,你勤奮你辛苦,你有成一半,還有一半,是因為,你姓陳,因為你爹是陳紹,因為陳紹是陳相公。”陳老太爺一字一頓說道。

  那是榮寵那是聖恩那是天家給的面子。

  不是,不是,胡說,胡說。

  陳十八娘搖頭,連連後退,知道撞倒門上,她伸手掩住嘴淚如雨下。

  “不是的。”她喊道,“爺爺,你為什麼要這樣說,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我!”

  少年女子面色慘白,雙眼淚水,聲音顫抖,身子也在發抖,如果說前一刻陳老太爺是在教訓她喝斥她,但那話語是柔和的,沒想到最後會冒出這一句,和風細雨陡然變成了嗖嗖的冷箭,狠狠的好不留情的紮入五臟六腑。

  看著幾近崩潰的小女子,陳老太爺心中重重的歎口氣。

  我是誰,這三個字,真的是當頭棒喝啊。

  也是一大利器,怪不得就連那程娘子也差點因此昏迷不醒。

  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驅厄扎針要見血,入障須用虎狼藥。

  “十八娘。”陳老太爺緩和了語氣,上前一步,輕歎口氣,“承認自己不如別人,真有那麼可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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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想到

  承認自己不如別人,真有那麼可怕嗎?

  陳素,你怕什麼?

  陳十八娘閉起眼,掩面跪下。

  “孩兒愚鈍,請祖父教我。” 她哭道。

  屋內坐定,丫頭捧上毛巾,小心的給陳十八娘擦了臉,又遞上熱茶。

  門口有陳丹娘探頭,很快被僕婦拉走了。

  “她為什麼拒絕貴妃的邀請,是因為那行書而成名,但那行書是怎麼寫出來的呢?”陳老太爺問道。

  陳十八娘放下茶碗低頭聆聽。

  “義兄亡于國事,又功勞被冒領埋沒,她一個小女子,不惜觸犯天威,掀起這麼大的陣仗才僥倖如願,你想,這期間有多少意外萬一,任何一個意外萬一,她所做的事都白做了,不止白做,還將反噬她,就算如今看起來雨過天晴,其實也暗藏不少風險。”陳老太爺說道,“十八娘,你自幼被父母呵護長大,咱們陳家也算是名門大戶,對你們來說,針紮破手指就可能是天大的事,這般心境,跟那程娘子怎麼能比。”

  陳十八娘低下頭。

  “你可曾見她笑過?”

  “她為什麼不愛說話?”

  “這世間的事對她來說太過無情,她笑不出來,也無話可說。”

  “十八娘,你知道人人都誇這墓碑寫的好,當天下第二,你知道他們都說好,但知道為什麼說好嗎?”

  “那是悲痛無法言說,字字出與心,才能寫出來的。”

  “她怎麼能把這個當成賞玩之字?又怎麼會以此成名而歡喜自豪?”

  “她寧願寫不出這些字,她根本不願寫出這些字。”

  “十八娘,這有什麼好羨慕的?”

  “十八娘,我說過,常懷慈悲之心,看看她在世人眼裡的那些好,那些名。是怎麼來的。”

  “十八娘,她不在乎,誰想要誰拿去,她不在乎的!別人在乎。你要她怎麼做?她又能奈何?除了自己,她又能奈何誰?”

  “要是依你所說,她連墓碑都不能寫,連哭一聲義兄,都不能了嗎?難道她一定要躲起來才可以嗎?她在人前寫了哭了,世人因此讚譽她,這就是她沽名釣譽了?”

  “.至於門前擺席寫字,也不過是出自本心,人要看,她恰好要寫。何樂不為?她問心無愧,隨心而自在,難道還要去顧忌考慮別人怎麼想?會讓誰高興又會讓誰不高興?她要顧忌別人,連自己都不能做了嗎?”

  “十八娘,這是欺人太甚啊!”

  “十八娘。天道無情,人還是不要欺人了,慈悲一些吧。”

  陳十八娘再次俯身在地大哭。

  “祖父,我錯了。”她哭道,一面起身,“我去跟她賠罪。”

  “你不用去了。”陳老太爺喚住她,“罪就是罪。賠不了。”

  陳十八娘站住腳掩面。

  “我和丹娘去一趟吧。”陳老太爺說道,起身走出去,一面喊丹娘。

  陳十八娘站在門邊,看著陳老太爺以及從一旁早不耐煩跑來的陳丹娘。

  “…要去程娘子家嗎?太好了…都怪姐姐,我還要跟娘子學下廚呢….”

  帶著孩童氣的聲音傳過來。

  當個孩子真好,可以心無雜念的仰望她佩服她。

  祖父大人。承認自己不如別人,不可怕。

  可怕的是,承認一個本該不如自己的人勝於自己。

  十月十八,太史局擇為吉日,平王慶王出宮入王府。

  次日。陳十八娘備車出門。

  “十八娘,你是要去平王府嗎?”陳夫人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母親,我該去給平王授字了。”陳十八娘微微一笑說道。

  陳夫人和身後的女兒們神情都有些古怪。

  “十八娘,貴妃娘娘說出那樣的話,你…”一個姐妹忍不住說道。

  當初貴妃要去請程娘子授字,有人委婉的說陳十八娘寫的也不錯,況且也是陛下准許請來給大皇子授字的,貴妃嗤鼻。

  “只是會寫字而已,天下會寫字的多了,我們要頂尖的。”她說道。

  這話自然瞞不住人傳了出來,這也是為什麼那日在程嬌娘門前兩個小娘子會以我們不會寫字為嘲諷。

  “陛下准我為殿下授字,並沒有聖意說我不用去。”陳十八娘含笑說道,“他人說什麼,與我要做的又有什麼干係。”

  姐妹們點點頭。

  陳夫人也歎口氣帶著幾分欣慰。

  “只是平王昨日才進府,是不是過幾日再去?”她又問道。

  陳十八娘搖頭。

  “殿下是個很勤奮的人。”她說道,“別說今日了,就是昨日也必然是不會耽誤功課的。”

  縱然沒有天賦,他們有勤奮且堅定不移,天也不會不該欺的。

  馬車駛過街道,當到了玉帶橋時陳十八娘掀起車簾,看著那邊的門前依舊滿滿的人。

  那女子端坐在正中,提筆在架子上懸掛的紙落筆,離得遠也看不清寫的什麼。

  既然不能比,那就去做自己的事吧。

  陳十八娘放下車簾。

  她的馬車過去了,這邊程嬌娘寫字也散了,因為人潮散去讓街上有些擁擠,一輛馬車便被堵住了。

  馬車旁的隨從立刻要上前驅趕,被車裡的人制止。

  “等一等就過去了。”

  車簾掀開,露出一個穿著常服的男人,正是高淩波。

  “急什麼。”

  隨從應聲是退下了,高淩波看向這邊,見玉帶橋前熱鬧喧嘩,橋下河邊好些人在洗筆。

  “哎呀,我正洗衣服呢。”幾個婦人抱怨道。

  “得罪得罪。”書生們笑著說道,“衣服可以等等再洗,筆卻不能。”

  引得一片吵鬧說笑,充滿了市井趣味。

  “這些人就是在這裡看書的?”高淩波饒有興趣問道。

  “是啊,大人,因為看書寫字之後都在這裡洗筆,每次人多的都能染黑了河水。”隨從忙恭敬說道,“還有人為此做了一副洗筆圖呢,很多人追捧,說古有勸學篇,今有洗筆圖。”

  高淩波失笑。

  “這些書生就會自己吹捧自己。”他說道,目光落在那間宅門上。

  “不過這程娘子被這些書生們追捧可是有名了,再沒人提她神棍惑民的了,提了反而被斥為愚蠢。”隨從低聲說道,“如今也都稱江州娘子呢。”

  “江州人要以為榮了。”高淩波笑道,一面眯起眼,“有名好啊,有名望好啊,想必她的父母親長也要高興的很。”

  “大人,都說這程娘子與親長不合,在江州為了爭錢財把親伯父都告上衙門了。”隨從說道,帶著幾分詭異的笑。

  “別亂說。”高淩波搖頭說道,“那必然是誤會的,程娘子怎麼能是那種不忠不義不孝之徒呢?”

  隨從不由打個寒戰。

  如果不是誤會呢?那程娘子豈不就是不忠不義不孝之徒?

  當今聖上仁慈,以孝為名,如果得知這麼一個有名望又看重的小娘子竟然是不忠不孝之徒,那……

  不虧是大人啊,綿語殺人刀啊!

  “哦,說起來,這程娘子的父親今年該調職了吧?”高淩波微微一笑說道,“叫什麼名字來著?”

  而此時遠在江州的成二老爺重重的打個噴嚏。

  “哪個該死的念叨我呢?”

  程二老爺很生氣,可以說氣上加氣,乾脆起身來回在屋子裡走,口中嘀嘀咕咕的念叨一串的名字。

  這些名字一旁的程二夫人並不陌生,就算曾經陌生,現在也不陌生了。

  這些都是程二老爺的上司同窗,都是他曾經交往且收了好處的人,但現在卻被程二老爺咬牙切齒的天天念叨。

  “說的准准的萊州萊州,拿錢收禮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說的真,卻原來又是耍我一場!”他憤憤說道,“海州,讓我去海州,還是說什麼差不多?差一個音難道是差不多嗎?”

  程二夫人也是急的嘴角長火泡。

  “老爺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明明都准了的?”她急問道。

  “說是上頭,上頭,我怎麼上頭了?這是上上下下的都說好了,上頭怎麼又不行了?”程二老爺說道。

  “是不是還是沒有走動到?”程二夫人說道,“那個劉玉昆根本就靠不住。”

  也是有可能的。

  程二老爺皺眉停下腳。

  “不行,我要親自去一趟。”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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