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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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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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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12: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路上

  六月的西北清晨帶著幾分涼意,東邊的天才微微發亮,龍穀城的南城門已經熙熙攘攘好些人。

  此戰後獲得封賞的人很多,尤其是有一些白身,獲得舉薦成為官身,這樣就需要他們進京走一趟,遞交解狀備查。

  文官武官皆有,年輕的年長的不等,對於這些人來說不亞于金榜題名,除了來送行的官員,便是各自的親人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來了,鬧得整個南城門如同集市。

  周六郎也在被送行的行列,不過他倒不是要去遞交解狀,他本已經有了官身,此趟戰後也升了兩級,借著遞交文書等事,官廳派他進京一趟。

  “出來兩年多了,想家了吧?”

  周家的叔伯兄弟們圍著周六郎笑著紛紛說道。

  “想,但也僅僅是想而已。”周六郎說道。

  “好,是我周家的好男兒。”幾雙大手紛紛揉搓周六郎的頭和肩頭。

  “你們幾個老傢伙,別把人家年輕人捶打散了,嫉妒人家這一身好筋骨,也用不著這樣吧。”

  有人在後說道。

  大家回頭看去,也都笑了。

  “周大人。”

  身穿紫袍的周監察使含笑點頭。

  “這便是你們家的小六子吧。”他說道,目光掃過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結實英俊的少年人,“今年多大了?”

  “十八。”周六郎抬頭大聲說道。

  “壯的跟個小牛犢子似的。”周監察笑道,一面伸手拍了拍周六郎的肩頭。

  “大人,你還說我們呢,你也小心點拍。”一個周家的長輩笑道。

  周監察哈哈笑了,跟他們一邊說話。

  站在周監察一旁的趙成此時上前來。

  “那件事真是過意不去。”他忽的低聲說道。

  周六郎忙躬身施禮。

  “大人,折煞小人了。”他說道,“大人的恩情,小的沒齒難忘。”

  “我也跟周大人提了,但是…你知道…”趙成接著說道。一面向另一邊看去。

  周六郎也跟著看去。

  在另一邊被許多人擁簇著姜文元正露出笑容。

  “回京去吧,避一避也好。”趙成說道,伸手拍了拍周六郎,“你還小。不急。”

  簡單的做做樣子送別後,將官們就先轉身回去了。

  “姜副總管,姜副總管。”

  一個響亮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

  這聲音讓在場的人都微微低頭。

  姜文元的臉色更是發紫,但卻不得不擠出笑。

  在這西北路大家都稱呼他總管,只有個別的人才會特意給他加上一個副字,而周監察就是這個別人中之一。

  “周大人。”他抬手笑道。

  “姜副總管,來來。”周監察伸手拉過他笑道。

  一口一個副總管,似乎唯恐他以及別人忘了似的,姜文元面色心裡恨恨,但面子上不得不笑著。

  二人在一眾將官的擁簇下進城去了。

  這些將官離開。其他人也開始上路,隨著擺手拭淚送別,城門前很快安靜下來。

  周六郎還站在原地未動,偶爾看一眼城門內。

  “六郎,還等人嗎?”有人問道。

  周六郎搖搖頭。收回視線。

  “不了,哥,那我走了。”他說道,一面翻身上馬。

  小廝隨從們也都上馬,另有空馬馱著一些特產禮物。

  周六郎再看了眼城門,催馬疾馳而去了。

  清晨光亮,日漸午時。清晨的送行早已經散去,城門的喧囂一如往日。

  兩輛馬車吱吱呀呀的從城門中出來,在這進進出出的城門前毫不起眼,只帶著四五個隨從,另有一個人騎馬相送。

  “大哥,還是讓我也去吧。”徐四根說道。帶著幾分不舍。

  “不用了,這邊不能離人。”范江林在車上坐著說道,“家不能離人,到時候有什麼人來往也不能離人。”

  徐四根顯然也明白。

  “大哥你們路上小心。”他叮囑道,又去查看隨從。又去查看帶的行禮車馬。

  “四叔,你放心吧。”范江林媳婦抱著孩子說道。

  “管勾你放心吧,我們一定把大爺好好送到京城。”隨行的幾個兵丁也大聲說道。

  這是徐四根從自己軍中召來的兵丁,選的忠心可用又給足了他們銀錢。

  “好,就有勞你們了。”徐四根點點頭說道。

  “好了別送了,我們趕路了。”范江林說道。

  徐四根到底送出城十裡,看著車馬化作黑點看不到了才回來。

  “那范江林幹什麼去了?”方侍禁,不,如今已經是方知寨了,他不用去京城,直接到自己新任的寨堡上任了。

  不過臨走前他是關注一下自己這邊的舊人,其中就有這個范江林。

  卻聽說拖家帶口的離開龍穀城了。

  “說是扶靈回鄉。”一個親隨說道。

  “扶靈回鄉?”方知寨失笑,搖搖頭,“真逗,都過去兩個月才想起扶靈回鄉啊。”

  不過這跟他也沒關係,走了更好,一走不回更好,這一件事就隨著方知寨的履歷變動而翻過去了。

  六月天娃娃臉,原本還展晴的天突然大雨點砸了下來,讓熱鬧的街上頓時鳥獸散變成一片汪洋。

  吳掌櫃伸手關上窗戶,聽著打在窗上的疾雨聲。

  “哎呀,娘子他們不會淋了雨吧?”他擔憂的說道。

  半芹坐著,將算籌撥算的飛快,一面翻著帳本,頭也不抬的笑了。

  “吳大叔,你放心好了,我家娘子能掐會算,跟老天爺關係好得很,下雨會提前告訴她的。”她笑道。

  吳掌櫃也笑了,看著精神奕奕的婢女搖頭。

  先是聽秦十三郎說還有些疑慮,但很快接到江州府的來信,果然是娘子要進京了,這丫頭歡喜的似乎不知道手腳怎麼放,每日跟陀螺似的轉個不停,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消散激動。

  “娘子這麼厲害啊,那不知道老天爺將今年日食的時辰告訴她了沒?”他笑道。

  說起這個兩個人都笑了。

  原來前些時候他們要去普修寺拜佛做法事好保佑娘子一路平安,沒想到普修寺被人提前定了法事停了接待,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太史局司天臺的一群官員上香求佛。

  他們自然有心相瞞是何事,但連皇宮都是漏風的,更何況一個佛堂,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原來這群官員是來求神佛指點日食的日子的,一時間成為了京中笑談。

  早知道太史局司天官員憊懶無用,編錯曆法也不稀奇,但能鬧出求佛測天的事還真是第一次,雖然那些官員事後死活不承認,但也不妨礙這件事流傳開來。

  有禦史自然少不得趁機掀起了針對碌碌無為屍位素餐之士的討伐,但這種討伐很快就偏離了本意,最後吵鬧不休,互相攻擊,最終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不過朝廷的事民眾們並不在乎,他們只在乎樂子。

  半芹和吳掌櫃哈哈笑了一回,又算著程嬌娘等人走到哪裡了,外邊瓢潑大雨絲毫沒有影響到室內的樂意濃濃。

  而此時在百里之外,晴空一片。

  “娘子,過不去了。”兩個侍從縱馬而來,在車前說道。

  “怎麼過不去?不能出城嗎?”半芹掀著車簾問道,一面用扇子閃著,一臉的細汗。

  “城門被堵住了,不讓過。”侍從說道。

  “城門為什麼不讓過?咱們的路引都齊全呢。”半芹不解問道。

  “說是要做法事,禁止通行。”侍從說道。

  半芹失笑。

  “做什麼發事能封了城門?”她說道,“官府怎麼敢?”

  這件事顯然也超出侍從的預料,他搖搖頭。

  “我們沒能近前,被人攔在外邊了,說明日才能午後才能走。”他說道。

  “荒唐,我們今晚要趕到平涼度驛站的,明日再走,路程耽擱了。”半芹急道,回頭看程嬌娘。

  車內的程嬌娘點點頭。

  “過去看看。”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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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24: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敢攔

  六月的日頭熱辣辣的照在地上,寫有盤江縣三字的城牆上的幾個人雖然站在涼傘下,還是熱的渾身冒汗。

  “韓大人,果然讓他們如此做嗎?”一個男人問道。

  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面帶疲憊,又帶著幾分無奈。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他說道。

  “大人這禿驢越來越囂張了。”另一個小吏模樣的男人急道,“今日他敢堵城門,明日就敢堵衙門啊。”

  韓大人歎口氣。

  “那又如何?”他說道,一面伸手指著下面,“你們,誰能制止?”

  大家都看下去,從城牆上看去,但見其下密密麻麻的民眾,而再遠處還有無數人趕來,一個個虔誠的叩拜。

  城門正中擺著一個祭壇,四周圍著十幾個小僧,最上端坐一個慈眉善目白胖的和尚,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下邊民眾一陣喧騰,旋即又是一片叩拜。

  這時候如果有人去要這和尚離開城門,相信只要這和尚伸手那麼一指,哪怕說踩死,這些民眾也會毫不猶豫的執行,根本就不在乎他們是不是官吏。

  城門上的人神情憂重又無奈。

  “怎麼變成這樣了?”一個忍不住低聲說道,“當初修溝渠的時候明明只是請來做個法事,給幾個錢就打發走了,怎麼留下了一兩年變的如此?”

  “這禿驢連一卷經都念不全,竟然也成了大師。”另一個冷笑道,“果然民多愚。”

  “民多愚,也是你我失職的造成的。”韓大人歎氣說道,“也怪我疏忽了,想他一個和尚,念念經能有什麼大不了的,結果由他積少成多成今日之勢。”

  “怎麼把這老和尚送走呢?”有人說道。

  “請神容易送神難啊。”另一人搖頭,“這老禿驢如今在這裡信徒眾多。賺的金銀滿,讓他走,恐怕沒那麼容易。”

  城門上的諸人都一臉無奈。

  “走一步說一步吧。”韓大人說道,一面抬頭看天。

  原本晴空的天似乎有些陰雲了。

  “但願這次司天臺的那群傢伙預測的准一些。真要日食了,看這老禿驢怎麼辦。”他喃喃說道。

  眾人正在城牆上無奈,忽的見下邊一陣喧鬧。

  “什麼事?”

  “好像是有人要出城,被攔住了。”

  幾人向前走了幾步,見果然一輛馬車被攔下。

  “看來是外鄉人,不知道這件事,你們讓人攔著點,這群和尚囂張,別惹出什麼事。”韓大人忙說道。

  便有一個官員應聲是,對身旁的差役說了幾句話。那差役便下來了。

  這邊的氣氛已經有些不好了。

  “我們急著趕路,還請行個方便。”隨從說道,話客氣,語氣不客氣。

  面前的兩個和尚一臉倨傲。

  “你聽不懂人話啊?”他們乾脆連話都不客氣了,“今日日食。我們師父要做法事祈福救護,你們要麼回去躲一躲,要麼就跟著在這邊跪下來一起,別不知好歹啊。”

  隨從咬牙,還沒說話,身後的馬車被掀開了車簾。

  “日食?”程嬌娘說道,“今日日食?”

  “是啊。你們還不知道嗎…”兩個和尚說道一面看過來,話說一半聲音停下,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女子。

  好…好美人啊….

  “啊小娘子..”一個終於先回過神,忙合手抬步上前。

  隨從伸手攔住,帶著幾分警告。

  “大師我要和有緣人說話,不行嗎?”和尚卻沒有絲毫的懼怕。看著隨從淡淡說道。

  此言一出,四周的民眾立刻說話了。

  “哎呀你這年輕人快讓開,怎麼能對大師不敬呢?”

  “這小娘子是有緣人呢?真是太好了,快,快。聽聽大師怎麼說。”

  四周湧湧,十幾個隨從見勢不妙忙圍在車前,但從城牆上看下去,在一片人海裡顯得很是勢單力薄。

  “讓讓,讓讓。”

  幾個差役喊著走過來,驅散圍過來的民眾。

  兩個和尚看著他們,帶著幾分不屑。

  “什麼事啊差爺,我們這裡做法事呢,師父說了,差爺們煞氣帶刀的要回避。”他們說道,“待會兒影響了法事效果,這個…誰負責?”

  一聽這話四周的民眾頓時哄的湧上來了。

  “哎呀你們快走遠點。”

  “時辰快到了,你們快走快走。”

  人多勢眾,幾個差役頓時也化作人海中的一粟,隨著擁擠搖搖擺擺欲墜。

  幾個差役的臉都白了,下意識的後退,直到撞上馬車。

  “做什麼法事?”女聲在後問道。

  這大膽的小娘子,還說什麼話,還不快放下車簾調頭走。

  “為什麼要走,我要出城,我要趕路。”程嬌娘說道,看著兩個和尚,“是你們不允許嗎?”

  兩個和尚笑嘻嘻的走近前,兩個隨從忙再次擋住。

  “小娘子,是急著出城?”他們問道,一雙眼毫不避諱的在這小娘子身上掃來掃去,夏日裡衣衫單薄,雖然這小娘子穿的寬鬆,但也掩不住玲瓏曲線,“我們看不妙啊,不如小娘子下來,讓我們師父瞧瞧可否。”

  “你們大膽!”半芹喊道,擋住程嬌娘,“想幹什麼?”

  “哎呀你這小娘子,大師是好心,你這麼凶做什麼?”

  “就是,什麼態度,怎麼能對大師不敬呢?”

  “能得甯德大師一見可是修來的福氣,別不惜福。”

  四周的人立刻不滿的指責,兩個和尚帶著幾分得意笑了笑。

  半芹又是氣又是急,還要說什麼,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輕輕的拍了拍。

  “好啊。”程嬌娘說道,一面抬腳下車。

  真要去?半芹有些驚嚇,伸手拉程嬌娘的衣袖。

  “娘子。”她急道。

  “你在這裡等著。”程嬌娘說道,看了眼一個侍衛,“你跟我來。”

  那侍衛應聲是抬腳跟上,小心的護在一旁。

  兩個和尚對視一眼笑嘻嘻的引路。

  人群自動讓開,祭臺上的和尚一直垂著眼。專心的打坐念經,似乎根本就沒看到這邊的事,直到兩個和尚引著程嬌娘近前。

  城牆上的官員們忍不住再向前走了幾步,扶住牆頭。

  “這小娘子想幹什麼?”韓大人說道。帶著幾分焦急,“怎麼這麼不懂事呢?”

  “大人,那禿驢可是禍害不少婦人….”一個小吏忍不住說道,“這小娘子是外地口音,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要是真出事,也只能是吃了啞巴虧了…”

  韓大人跺腳。

  “快,快,你們快讓人過去。”他伸手指著說道,“勸她回去。先別出城了,急什麼急啊,等一刻就怎麼了?也不看看對方人多勢眾….”

  他絮絮叨叨的說著,急的心頭冒火,看著城下。那老和尚已經抬頭看向這小娘子。

  “施主,不知有何事?”他含笑問道,神態端莊,但眼中那一絲驚豔淫邪卻沒有躲過男人們的眼。

  這種眼神,是個男人都懂。

  程嬌娘身邊的侍衛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我要出城,聽說還要你允許?”程嬌娘說道。

  “施主,今日日食大不吉。午時就要做法,否則救護不及,小娘子莫要行路,不如留下,待法事過後,娘子自可上路。”老和尚含笑說道。

  “大師。我不信佛,自幼承襲聖人之學,不說鬼神之事,所以也不懼怕什麼不吉。”程嬌娘說道,“我只是來問大師一句。我要出城,大師是允許還是不允許?”

  “阿彌陀佛,小娘子,對佛不敬可是要入畜生道的。”老和尚抬頭說道,帶著幾分肅容又幾分憐憫。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大師,是不允許了?”她問道。

  “一來是為小娘子著想,二來麼,是為大家著想。”老和尚說道,一面看向四周,抬手,

  伴著他的抬手,四周的民眾一陣喧鬧,虔誠的叩拜。

  老和尚又看向程嬌娘。

  “我們為了此次法事準備許久,乃是為萬民之福,再為娘子一人拆了祭台讓路,我想小娘子不會置民眾之福而不顧的吧?”

  隨從不由看向四周,老和尚的話近前的民眾已經聽到了,很快又說給其他人,話如同水波般散開讓現場亂亂。

  這是威脅。

  這是恐嚇。

  看著遠處的其他隨從,那條走過來的路已經被民眾堵住了….

  隨從不由再次往程嬌娘身前站了站,手按在腰間。

  “大師說祈福這話真是太可笑了。”程嬌娘說道,“沒有災厄,那用你來祈福?”

  老和尚看著她,嘴邊的笑意更濃。

  這小娘子跟別的小娘子真不同,別的女子們此時此刻不是該恐慌,就是早已經順從的施禮。

  不錯,不錯,倒是有些意思。

  “施主此話何意?”他隨口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

  “想必大師天文曆法不錯,所以今日沒有日食,大師心裡很清楚吧?”她說道。

  什麼?

  老和尚一怔,還沒回過神,這邊程嬌娘後退一步。

  “殺了他。”她說道。

  身旁的侍從毫不猶豫,似乎早有準備一般拔出腰裡的短刀,矮身屈膝半跪下,抬手呲楞一聲劃過面前蹲坐老和尚的脖頸。

  老和尚的雙目爆瞪,似乎不可置信,連抬手的機會都沒有,頭顱咕嚕滾落,血頓時泉水般噴湧而出。

  城牆上的韓大人正在這個時候看過來,一臉的焦急凝結,張大嘴,呼吸都停下了。

  我的親娘老子,我看到了什麼!

  似乎又是一瞬間,熱油鍋中被倒入一碗水,城門下翻騰起來尖叫聲撕裂了晴空。

  韓大人一個腿軟依著城牆幾乎跌倒。

  什麼小娘子,原來是個金剛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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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斷言

    無頭的屍首倒在地上抽搐著血噴湧,頭顱沿著臺階滾落下去,停在一個民眾身前,還在地上跪著的婦人呆呆看著大師的頭,嗷的叫了一聲暈倒了。

    人群有向外跑的,也有向祭台這邊圍過來的,現場一片混亂,半芹受得驚嚇不比別人少,隨從們也嚇的白了臉,因為站得遠此時就是想擠著也擠不過去,眼睜睜的看著站在祭臺上的程嬌娘被民眾淹沒。

    “娘子,是不是,不該殺,這和尚好似頗有威信…”隨從低聲說道。

    程嬌娘看他一眼,笑了。

    笑了…

    隨從呆住了。

    且不說娘子本就很少笑,更別提如今這個場合,看看那些喧鬧憤怒的人群就要把他們生吞活剝了。

    “你動手很快,我很喜歡。”程嬌娘說道。

    啊?隨從怔怔,騰地一下臉通紅。

    程嬌娘已經不理會他了,轉過身看著四方湧來的人。

    “賊人,賊人。”其他的和尚們眼都紅了,神情帶著憤怒恨不得撕碎了這小娘子,但又因為那躺在地上的可怖屍首震懾又讓他們幾分畏懼,圍過來卻到底沒人敢撲上前。

    殺人啊,那可是殺人啊,手起刀落斷首啊,就是個大男人也要臉色變一變,看看這個小女子不沒有色變,反而雲淡風輕還帶著一絲笑意。

    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妖魔,妖魔!”

    “打死她!”

    “燒死她!”

    大家指著紛紛喊道。

    “你們錯了,我不是妖魔,他才是妖魔。”程嬌娘說道,看著激憤的民眾沒有絲毫的懼意,反而抬腳走上高臺,一腳踢開了蒲團法座,“就是他召來的日食…”

    因為現場一片混亂,隨從不得不更大的聲音將程嬌娘的話喊出來。就近的人聽到了,神情驚訝,然後再傳給身後的人,一浪一浪的穿過去。現場的喧鬧更甚。

    什麼?

    說甯德大師是妖魔?

    說甯德法師召來日食?

    “休得胡言!”和尚們紅著眼,終於在十幾人聚齊後鼓足了勇氣喊著撲過來。

    隨從亮出手中的短刃護在程嬌娘身前,日光下短刃還沾著甯德和尚的血。

    自己對付三四個人肯定沒問題,遠處其他同伴已經發了瘋似的沖過來,拖延一刻應該保的住娘子。

    “這妖僧說他在才能制止日食,但事實上他做不到,如果不是我殺了他,過午之後一定會日食突現!”程嬌娘接著說道。

    什麼?

    四周的和尚面色頓時變的慘白,看著那臺上的小娘子。

    她胡說…

    那小娘子微微轉頭看著他們,嘴邊若有若無一絲笑。

    “但如今我殺了他。今日便無日食,不信,大家就在這裡等著看,不祈福不燒香不念經,天狗自退散。”她慢慢說道。一面抬手指著天。

    竟然!

    本要衝上前的僧眾們面色驚駭,似乎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隨從立刻大聲的將話再次重複的大聲的一遍遍喊出去。

    “….你們不用對我喊打喊殺,我就在這裡不走,如果今日天狗不退,日被吞噬,我便斬自己的首級謝罪。”程嬌娘說道,指向天的手放在脖頸前。做了個劃破的動作。

    喧鬧的民眾停下腳步,帶著驚訝質疑又迷惑的神情看過來,滿場議論紛紛,不斷的將程嬌娘的話一個接一個的傳開。

    完了!完了!

    咕咚一聲,就近的兩個和尚跌坐在地上,面色慘白的看著這小娘子。

    怎麼會這樣?

    “休要聽她胡說!”幾個和尚回過神。白著臉喊道,“天狗退了,是我們師父日夜祈福的功勞….”

    他們的話音才落就被程嬌娘喝斷了。

    “那既然你們大師日夜祈福已經有了功效,何必還今日要在這裡召民眾一起祈福呢?”程嬌娘說道。

    那自然是為了樹立威信嘛,不過話可不敢這麼說。幾個和尚面色發白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隨從大聲的重複著問話,好讓更多的人聽清楚。

    “…是不是單靠你們大師也不一定能做到,所以需要民眾們來一起幫忙啊?”程嬌娘又接著問道。

    不是…不是的話那還是解釋不了為什麼要在這裡召集民眾。

    是…說是的話那….

    和尚們抬頭看向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娘子,忍不住咽口水,滿口的苦澀。

    看到這一幕,調集了人馬好容易分開人群沖過來的韓大人等人也停下腳。

    “這算不算老禿驢自己坑了自己?”他忍不住低聲跟旁邊的人說道。

    “差爺,她可是殺人了!殺人了!總不能不管吧?”一個和尚想到什麼又喊道。

    此時圍過來的差役看他們的眼神再不似以往那般畏懼,反而帶著幾分不屑的笑。

    這時候知道是殺人了要管,當初你們這些禿驢當街打死人是怎麼說的?

    “別急嘛,急什麼啊,這小娘子已經說出大話了,怎麼也得看看到底是是不是如此,要不然就這樣抓走,民眾也不服啊。”幾個差役笑道,“等戳穿她的謊話,我們一定會一併治她殺人之罪。”

    完了,完了。

    不管怎麼說,那個有威信的和尚已經被斬殺了,就算民憤激動,也遠遠不如他活著的時候那樣可以隨意煽動了。

    更可怕的是那個小娘子還借著老和尚自己留下的矛,來攻擊老和尚自己的盾。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看著面如死灰癱坐在地上的僧人們,差役們幾乎忍不住要大笑。

    哈哈的笑聲從城牆上的涼棚裡傳出來,門外的小吏們不由也跟著露出笑容。

    “上一次聽到縣尊大人這樣笑,還是溝渠完成那一日。”一個感歎道。

    “啊呀,真是沒想到,原來可以如此簡單!”一個官員撫手說道,來回走了幾步,“我就說這日食預測的根本就不准,那老和尚必然心知肚明。”

    何止老和尚心知肚明。他們這些官員大多數也是心裡明白的。

    “那又如何?”另一個官員撚須笑道,“你可敢上去斬了他?”

    敢嗎?

    在場的人都在心裡問自己,紛紛搖頭。

    怎麼敢?怎麼敢?

    想起來這件事很簡單,但真要做起來卻不容易。

    “這小娘子肯定不是一般人家。”韓大人說道。“她當時過去之前說了什麼?”

    “差役說她聽到那賊禿驢說日食時便從車內出來了,語氣顯然是質疑。”一個官員答道。

    “這就對了。”韓大人點點頭,“她肯定知道今日沒有日食,所以才敢如此篤定。”

    說著撚須。

    那必然是知曉天文曆法推演的,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精通,這樣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大人,時辰要到了。”有人提醒道。

    雖然心裡明白肯定不會有日食,但大家還是有些忐忑,聞言都邁步來到門外抬頭看天。

    天空不知什麼時候有些陰雲凝聚,這讓城門前的氣氛變得緊張凝重起來。

    高臺四周已經換上了衙門的差役。老和尚的屍首也被拼湊一起蓋上白布暫時還沒抬走,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僧眾們被趕到一旁圍起來。

    不過是一盞茶的時辰,對於僧眾們來說則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誰想到會攔下這麼一個惡煞!早知道如此,他們就是拆了祭台也要送過去!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看著漸變的天色,在場的人都很緊張。民眾們更是忍不住跪下,握著帶來的鑼鼓神情驚恐。

    半芹等人已經來到程嬌娘身邊。

    幾個隨從也趁著這機會看好了地形線路。

    車不要了,直接騎馬走…

    他們互相用眼神做了籌畫。

    相比於他們的緊張,兩個女子則是輕鬆。

    “娘子,你坐上去豈不是更好,更顯得有威懾。”半芹低聲說道,指著高臺上開玩笑。

    程嬌娘坐在高臺下。斜倚著臺階看著自己的手。

    “威懾豈需外物。”她說道。

    半芹在她腳邊坐著,一面抬頭看天有些不耐煩。

    “還得等多久啊?好沒意思。”她說道。

    程嬌娘看了眼天。

    “半日就足夠了。”她說道。

    半日啊,半芹有些悶悶的皺眉,又想到什麼。

    “娘子,不如我去煮茶,看看新作的茶吃著如何。”她說道。

    烏雲密佈之下。高臺之上,血流滿地的屍首旁,漸漸的散開茶香,四周的人大著膽子抬頭,看到那端著碗飲茶的小娘子都有些傻眼。

    似乎就在這一眨眼間。一陣風過,陰雲散去,日光灑下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日頭由炙熱變的昏黃,直直的日光也漸漸的西斜,投在城門牆壁上,帶著幾分霞光。

    程嬌娘的茶已經喝完了,茶點也吃過一遍,就連一旁的隨從們也都略作消遣吃了幾個。

    或許是因為他們這樣的氣氛,城門下原本緊張不安如同大災降臨的民眾神情也漸漸的變了,看向那些僧眾的神情不再是依賴和敬畏,有些人也不再虔誠的跪著,而是慢慢的換成了端坐,由最初的議論這件事,漸漸有人開始拉家常。

    雖然城門還是那個城門,民眾聚集還是那樣的多,但已經完全不似最初的神聖,反而有些像西街的鬧市,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這邊程嬌娘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來。

    看著她站起來,原本議論紛紛喧鬧的城門前慢慢的安靜下來。

    密密麻麻的人群,卻鴉雀無聲,讓站在城牆上俯視下來的官員們心裡一陣發麻。

    如果這時候那娘子也說一聲是她的功勞驅除了日食天災,想必民眾會立刻下跪參拜,就好像參拜那個死掉的老和尚一般。

    或許很多時候,民眾只是要一個參拜的物件,而並不在意那個物件是誰。

    “太陽就要落山了,大家散了吧。”程嬌娘說道。

    散了吧…..

    一陣靜謐之後哄的一聲城門下再次亂了,不過與上次不同,這一次官員們再沒了緊張,反而都如釋重負。

    “快,這個機會不能放過,一定要趁機說服民眾,消除那賊禿們的影響。”

    “….把那群僧眾抓起來,免得他們再妖言惑眾…”

    “…讓他們說出那老禿驢的劣跡然後張貼公告與眾….”

    城牆上的官員們紛紛忙碌起來,各自安排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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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道謝

  天光大亮的時候,位於官路旁的平涼度驛站變得熱鬧起來。

  兩個驛卒站在門邊,正從一個進門的人手裡接過驛券,這是一個過路商人,不知道從哪裡的關係弄到驛券,每次都要白吃白喝,其實也沒多少錢,不過對於商人來說能省一個也是賺到了。

  因為是熟客了,驛卒一面打著哈欠懶洋洋的掃了眼,就擺手讓人進去了。

  “大山兄弟,沒睡好?”那商人客氣的問候道。

  “別提了,半夜來了一波人,吃吃喝喝還要洗澡,到天亮才眯一會兒。”驛卒說道。

  “什麼人啊,這麼折騰人。”商人立刻抱不平說道,雖然心裡想的是驛站本來就是做這個的,日夜來人都不斷嘛,有什麼辛苦的。

  “女眷就是事情多一些。”另一個驛卒說道,一面瞪了叫大山的驛卒一眼,“又沒讓你白忙。”

  大山嘿嘿笑了,忍不住摸了摸袖子裡的大錢。

  所以說只有有錢人才能折騰人啊。

  這邊商人才牽著馬車進去,後邊響起一個大嗓門。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這一聲喊讓驛站裡的人都看過來。

  這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牽著一頭驢正大喊大叫,驛卒看過他的驛劵,是盤江縣城一個書吏的親戚。

  “出什麼事了?大清早的你就喊。”有人說道。

  “你們知道甯德大師嗎?”男人喊道。

  甯德大師的名頭在盤江誰人不知,四鄰八府也小有名聲。聽說知府大人還請他為座上賓呢。

  “甯德大師又出了新的福經卷了嗎?”

  “哎呀那快點去搶一個,我娘要了好多次了…”

  看著現場的人開始說話,男人咳了咳。

  “甯德大師昨日被人殺了。”他接著說道。

  這一聲無疑是平地一聲雷,炸的院子裡的人都亂了,連驛卒都驚訝的圍過來。

  “你說夢話呢吧!”

  “甯德大師怎麼會被人殺了!”

  男人這時候反而不說話了,任憑院子裡的吵鬧議論越來越大,引得屋子裡的人都出來了,將小小的驛站擠得水泄不通。

  驛丞也被驚動了,和四五個人站在最外邊踮腳聽。有人在他身後走過來。

  “看什麼呢?”女聲問道。

  驛丞回過頭見是一個嬌俏的小丫頭,立刻堆起笑臉。

  “姑娘醒了,要些什麼?”他忙熱情的說道。

  “我要用你們廚房做飯。”半芹說道。

  “哎呀都做好了。”驛丞忙說道。

  “不用,我家娘子不吃這裡的外食。”半芹說道。

  果然是有錢人嬌滴滴的女眷…

  驛丞心裡嘀咕道,臉上笑容不減,催著身邊的一個驛卒快帶路去。

  “這邊說什麼呢?”半芹要走又回頭看了眼問道。

  “甯德大師死了。”驛丞忙答道。又想這是外地人忙又解釋一下甯德大師是誰,“說是被人殺了…就在阻止昨日日食的時候…”

  半芹哦了聲。

  “不是被人殺了,是被菩薩座下的金剛殺了。”前邊的聽的全的人忙回頭糾正,“甯德大師也不是大師,原來是妖僧…”

  驛丞被說得一臉尷尬。

  “去去,胡說什麼呢。”他擺手說道。這種荒誕之言自覺在人前丟了臉。

  “哪裡胡說,昨日的日食。甯德大師說要祈福救護的,結果那座下的金剛說就是他引來的日食,一刀就把他殺了。”那人也不服氣的說道。

  昨日日食驛丞自然也接到官府的通報,做好了準備,也知道甯德大師要救護的消息,昨日果然沒有出現日食,他還以為是甯德大師救護的功勞呢。

  竟然被殺了還說是妖僧!

  “怎麼怎麼就被殺了?”他忍不住急急問道。

  “還能怎麼啊。菩薩下凡除妖了嘛。”那人說道。

  驛丞呸了聲,這種鬼話哄哄婦孺幼童還差不多。

  他還沒問。身後有女聲笑了一聲。

  他們扭頭看去,見那小丫頭正要跟著驛卒走,又停下腳。

  “誰讓他擋了路不讓開。”小丫頭說道,一面抿嘴笑著轉身走了。

  擋了路?說誰呢?

  大家有些不解,不過也顧不上了,忙轉過身繼續聽內裡傳來的震撼講述。

  喧囂持續很長時間,且伴隨著更多的從盤江縣城來的人加入這場議論,將氣氛不斷的掀高,越說越詳細,越說越離譜,當韓大人帶著人進來時,已經有人篤定的說當時看到觀音菩薩現身了。

  “…你們當時沒見,斬殺妖僧之後,那娘子安坐飲茶的時候,背後就有菩薩金身……”

  “等等,怎麼又娘子了,不是說行者金剛嗎?”

  “觀音菩薩三十二化身,其下金剛難道就不能化作小娘子嗎?”

  “…快別打岔,飲茶怎麼了?”

  “…那不是茶,那是菩薩的玉淨瓶甘露水,正是用這個救護了日食之災的。”

  韓大人再也聽不下去了,皺眉沉臉搖搖頭,身旁的差役上前驅趕人員,大家這才發現官府的人來了,驛丞更是認得韓大人,忙接了過來。

  聽道驛丞的稱呼,本要散去的眾人頓時眼睛又亮了。

  縣尊大人!這可是最知道真相的人了吧!便有人忍不住大聲的詢問,這讓韓大人很是尷尬,還好有差役相護,跟著驛丞進了內廳。

  站在廳內,看著院子裡不肯散去甚至還大著膽子去詢問差役的眾人,韓大人再次吐口氣。

  這次盤江縣可出名了。

  “大人,你要找什麼人?”驛丞恭敬的問道。

  韓大人轉過身。

  “昨晚入住。女眷,江南口音,隨從卻是京城口音,大約也是去往京城吧。”他說道,“少年女子,很…很漂亮。”

  驛丞笑了,這一句話就知道問的是誰了。

  “有,有,昨晚半夜來的。”他說道。一面忙引路,“就住在上房。”

  韓大人卻沒有邁步。

  “我自己去吧。”他說道。

  驛丞有些尷尬的停下腳。

  看來這一定是很有身份的人,他點頭應聲是。

  韓大人抬腳要走,驛丞又忍不住喚住。

  “大人,甯德大師真的被人殺了?”他問道。

  韓大人回頭看他一眼嗯了聲。

  “被什麼人殺了?為什麼?怎麼收場的?”驛丞立刻一口氣問出來。

  韓大人搖搖頭有些想笑。

  “有眼不識泰山,這句話還真是說的沒錯。”他說道。

  什麼?一句話說的驛丞不解。等著韓大人再說,韓大人卻抬腳疾步走了。

  因為前院的熱鬧把人都引了過去,後院裡安靜的很,韓大人帶著人走過來,便被廊下站著的隨從們攔住了。

  “這是我們縣尊韓大人。”差役忙說道,如果擱在別的時候。看到縣尊被人這樣阻攔,他們早就不客氣。但此時此刻面對這些人,態度不由的恭敬。

  那可是一句話光天化日之下斬殺了甯德大師的人。

  那得有多大的勇氣才敢這樣做?殺人倒也沒什麼,但那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那些眾目還是信眾,又是救護日食的名義,這三樣任何一個拿出來都足以讓人不敢動手,更別提三樣俱全了。

  差役們也不自主的信了民眾們的話。果然是背後金剛護佑,才能如此利索的斬殺妖魔。

  門很快被拉開了。先是一個婢女捧著食盒退出來,然後沖韓大人施禮。

  邁進門內,正坐的一個女子低頭施禮。

  “娘子。”韓大人還禮,這才坐下來看清這個娘子的形容。

  當時在城牆上離得遠看不太清,就所見的身形風姿,以及差役們的描述可知是個美人,此時近前觀果然美人。

  這樣的美人,前一刻笑語嫣嫣,下一刻就砍下了別人的頭,還能端坐屍首血泊前飲茶,簡直太難以相信了,如果不是親眼見了,他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果然是菩薩金剛嗎?

  “說來慚愧。”韓大人吐口氣說道,“別的也不多說了,今趟我來是專程謝娘子替我們絕了後患了。”

  他說著拱手施禮。

  程嬌娘還禮,視線落在韓大人面上,幾分審視。

  韓大人被看的有些不解,雖然並沒有開口說話,但一眼就知道這女子的做派端莊有禮…怎麼這樣失禮看人呢?

  “大人姓韓?”程嬌娘開口問道,“是哪裡人士?”

  韓大人愣了下,但還是答了。

  “肅州人士。”他說道。

  此言一出,聽得門邊跪坐的丫頭咦了聲。

  “肅州!姓韓!”她說道。

  難道認得?韓大人面色微微驚訝。

  “娘子與肅州有親?”他試探問道。

  程嬌娘笑了,搖了搖頭。

  “大人,無須多禮,那僧人擋了我的路,且拒不讓開又威脅與我,非是為了大人或者其他,不敢擔大人的謝。”她說道,說到這裡又微微一笑,“況且,我如果不先讓他閉口,事情反倒麻煩些,我只是不喜歡麻煩而已。”

  回避了自己的問話,又跳去回答自己最初的話了。

  讓他先閉口,不喜歡麻煩而已…

  是的,昨日沒有日食的事,那老和尚顯然也心裡清楚,這娘子對民眾說的話,老和尚顯然也能說,只不過,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可以想像,如果當時那娘子不是突然就斬殺了甯德大師,再多說幾句的話,現如今這娘子只怕還要困在盤江縣城。

  有謀有勇,手腳利索,果然不是一般人家養出的孩子。

  韓大人點點頭。

  “不管怎麼樣還是多謝娘子了。”他施禮說道,“昨晚連夜審訊,那些僧人作惡的事已經都問出來了,真是慚愧,我這個父母官真是對不住民眾,這一次,一定要將這妖僧的惡勢力連根拔起,永絕後患。”

  程嬌娘看著他略一沉思。

  “大人這次來,只是專程道謝嗎?”她問道。

  韓大人被問的一怔,旋即笑了。

  這娘子聰慧的很。

  雖然他來之前並不是專程道謝,但此時此刻他決定自己就是專程道謝了。

  “是,專程道謝,以及表達歉意,在我盤江縣讓娘子受驚了。”他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果然是姓韓。”她說道。

  果然是姓韓?什麼意思?

  韓大人有些不解,不待問,程嬌娘說話了,

  “那既然如此,我便送大人一個機會。”她說道。

  機會?

  韓大人更有些不解。

  “半芹,取筆墨來。”程嬌娘說道。

  半芹應聲是。

  韓大人微微一怔。

  半芹?

  這個名字好似在哪裡聽過一般…..偏偏一時想不起來。

  正走神間,那邊程嬌娘提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略一晾乾。

  “大人可以好好的用一下這次的機會,想必一定能永訣妖僧惑眾的後患。”她說道,伸手推過來。

  韓大人有些好奇的接過,頓時面色驚訝似有不可置信。

  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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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敢為

  韓大人回到縣衙時天已經黑了,衙門裡依舊亮著燈。

  見他回來,大家都忙接過來。

  “大人,那小娘子抓到了沒?”他們問道。

  韓大人面色微微尷尬。

  “找到了..”他說道,一面忙岔開話題問大家城裡的事做的如何。

  “…僧眾們都抓起來了…只是與甯德和尚以前勾結的地痞無賴趁機鬧事…”縣丞說道。

  這的確是個問題。

  韓縣令點點頭。

  “此時尚短,就怕日長鬧得民眾不安。”另一個胥吏說道。

  “…是啊那小娘子就這樣甩手走了,倒是扔下爛攤子不好收拾…”

  “…那些人一口咬定甯德大師先前有功,是被這小娘子搶奪去了…”

  “….今日就有人私下建了拜祭寧德的法會,還好我們去的及時驅散了…”

  官廳裡議論紛紛。

  韓大人不由伸手扶了扶衣袖。

  “大家都辛苦了,今日不早了,先去歇息吧,我們明日再議。”他說道。

  眾人點點頭,便收拾了東西退出去。

  “大人,那娘子到底抓回來沒?”縣丞走在最後,待人都走了,才問道。

  韓大人歎口氣搖搖頭。

  “我們的事,怎好糾纏上人家。”他說道。

  “大人,可是是她殺了寧德。”縣丞說道,一面皺眉,“我們不是說好了,請….那娘子回來,畢竟她殺了人,走個過場也不為過。”

  其實這件事的善後最便捷最好的法子就是推到這個小娘子身上,他們官府不必出面解決,作壁上觀,然後借機平息引導民眾,而不是他們迎頭而上。

  韓大人搖搖頭,伸手再次捏了捏袖口。

  沒錯。當時是說好了這樣做,但是見到那娘子,他怎麼都覺得這樣做不好。

  “既然我們定性為妖僧禍事,那這娘子殺人就是鋤奸驅惡。不當追罰,我問過話也讓她畫了押,就跟她沒關係了。”韓大人說道。

  “大人,那我們就有關係了!”縣丞急道。

  “我們有關係也沒錯,本就是我禦下不嚴才致的禍患,如果說是那娘子殺了人,那刀子也是我遞的。”韓大人說道,“這件事就不要牽涉別人了,本官自己解決吧,至少那娘子殺了甯德。已經給解決了最大的難題了。”

  韓大人什麼都好,就是明明是文人偏偏武氣太重。

  縣丞搖搖頭。

  “是。”他躬身施禮告退。

  走出門想到什麼又停下腳,果然看到韓大人又伸手捏著衣袖。

  真是奇怪,裡面放了什麼?

  縣丞皺皺眉走開了。

  韓大人幾乎一夜沒睡,天快亮的時候才要躺一躺。外邊來報家裡來人了。

  “我聽說了,這麼大的事,肅州都知道了。”韓夫人進門就說道,一面伸手拍撫心口,“怎麼回事啊?”

  “說什麼了都?”韓大人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說什麼的都有,有人說是你們官府幹的,還說為了爭利。”韓夫人說道。

  “真是荒唐。”韓大人甩袖子說道。

  “我當然知道荒唐。但是老爺。”韓夫人轉過來急道,“三人成虎啊。”

  又問殺人的人抓住了吧?

  韓大人再次捏了捏袖口不想回答這個話。

  “你放心吧,我自有應對。”他說道。

  “怎麼應對?”韓夫人卻不放心追問道。

  韓大人不想說這個,換開話題問家中的人。

  “元朝去給他丈人那裡呢。”韓夫人說道,“明年又要進京了大考了,許是要囑咐他。要是怕咱們元朝中了悔婚,何不早些成親,非要拖著。”

  “他是為了元朝好,新婚燕爾的,怎麼讀的好書。”韓大人說道。“這是對咱們韓家人品行的放心,就算中了,也不會悔婚的。”

  “咱們元朝就是這樣好。”韓夫人說道,“京城裡半年的紅利又送來了,還捎話說半芹姑娘準備了住處,待元朝進京備考直接住….”

  “半芹!”韓大人猛地喊道,打斷了韓夫人的話。

  韓夫人嚇了一跳。

  “原來是半芹。”韓大人來回踱步,神情激動,又猛地站住,“難道是一個人?對,對,有可能,大家出身,又往京城去….”

  韓夫人被他嘀咕的一頭霧水,忙伸手拉住詢問,韓大人斟酌一下將事情說道,韓夫人聽了也嚇了一跳。

  “這怎麼可能?老爺,只是重名吧?”她說道。

  “也有可能。”韓大人說道,“可是你知道嗎?那娘子看著我,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大人姓韓?是哪裡人士?”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問這句話,問就是為了印證什麼。

  韓夫人也愣住了。

  “而我說了肅州之後,那個叫半芹的丫頭失聲驚訝。”韓大人接著說道,看著夫人點點頭。

  “不會吧。”韓夫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重複說道。

  室內沉默一刻。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娘子會給我這個也不是胡亂所為了,那我就要試一試了。”韓大人說道,手方才袖口上,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試一試什麼?”韓夫人問道。

  韓大人沒說話,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疊的方方正正的紙。

  “我知道日食是什麼時候。”他慢慢說道。

  “大人!你在說什麼?”

  官廳裡落座的官員胥吏們都驚訝的坐起身子,看著正坐上的韓大人。

  “沒錯,我說我知道什麼時候有日食。”韓大人整容說道,“這是我們的機會,用這個讓民眾信服我們官府,一舉消除妖僧留下的隱患。”

  “大人會推演曆法?”縣丞問道。

  “我只是會看戊寅元曆,至於推演,沒有那個本事。”韓大人搖搖頭說道,一面將手中的紙推上前,“是別人告訴我的。”

  這事情太突然了,官廳裡的人都愣住了。

  “大人。是那位娘子嗎?”縣丞問道,目光不由落在韓大人的袖口上。

  所以昨日回來袖子裡放的就是這個嗎?

  所以那娘子用這個換了大人不追責?

  韓大人點點頭。

  “是,她告訴我的。”他說道,“她說。再送我們一個機會。”

  如果是真的,好好運作一下果然是個大大的好機會。

  但大人也太好騙了吧….

  在場的人忍不住低聲互相議論。

  “如果不准呢?”縣丞肅容問道。

  那就成了大大的笑話,而且極有可能就成了甯德和尚餘孽的機會。

  風險太大了。

  “大人這次來,只是專程道謝嗎?”

  “果然是姓韓。”

  “那既然如此,我便送大人一個機會。”

  她不會害自己的!她不會騙自己的!

  韓大人深吸一口抬起頭。

  “一定準。”他說道,“公佈于眾,全城準備救護儀式。”

  官廳裡的人都看向他,神情凝重猶疑。

  “大人,大人三思啊。”縣丞說道。

  “是啊,大人。其實就算這樣什麼都不做,也沒什麼的。”另一個官員遲疑一下說道。

  幾年之後離任而去,這盤江縣如何又跟他什麼干係,但如果此時做了這個決定,萬一沒有日食。那就成了大笑話,官途可就完了。

  如果說以前還有些猶豫,待想到這個,韓大人反而笑了。

  “為國事豈敢惜身。”他說道,將手中的紙抖開,“好了,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了。以我的名義發佈公告,全城準備救護儀式,出了事,我擔責。”

  天光微亮的時候,盤江縣衙門打開,走出來幾個差役。手中拿著紙。

  “你們去那邊,我們去這邊。”為首的伸手指著說道。

  眾人應聲是便各自去了。

  “是張貼什麼呢?”

  “又在說甯德大師的壞話嗎?”

  “這次不知道又編出什麼話!”

  四周的民眾議論紛紛跟著走去,看著差役在街上張貼公告,一擁而上。

  “快念念寫的什麼?”

  很快識字的被推過來,站在公告前一字一頓的念出來。

  依麟德曆推六月十八午時一刻日食。屆時全城民眾救護。

  此言一出滿場譁然。

  “又日食?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難道甯德大師說的不准嗎?”

  “官府搞什麼啊?誰說的啊?”

  “官府說的話到底有沒有準頭啊?”

  伴著公告的張貼,喧嘩蔓延滿城。

  “韓文忠!”

  官廳裡盤江縣眾官員垂手躬立,不抬頭也能感受到面前這位上峰官員的憤怒。

  “本府都不知道,原來你已經成了司天臺的大人了,下官可真是失禮啊。”

  那官員面色鐵青,咬牙說道,還果然拱手施禮。

  韓大人忙低頭施禮。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他連連說道,“大府大人說笑了。”

  “我說笑?是我說笑,還是你說笑!”官員吼道,一面手裡抖著一張公告刷拉作響,“六月十八午時一刻日食,這是本府說的還是你說的。”

  “大人,這不是說笑,據推演曆法確實是有日食。”韓大人說道。

  他的話音才落,就被官員用公告砸在身上。

  “要是沒有呢?”官員吼道,“你們不去追繳兇手,安撫民眾,反而搞什麼取而代之,韓文忠,甯德大師死了,你是打算當第二個大師了好取而代之了嗎?”

  “大人,下官不敢也不會以妖言惑眾,這是依據曆法推演而出,並非是什麼神佛預言,下官謹記聖人教導,不言怪力亂神。”韓大人說道,“下官也正是要通過此事要民眾知道明白,免得再被妖僧混淆所惑。”

  向來日食天變都是曆法推演的,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想明白其中道理也不覺得神奇。

  不過,相比於推演曆法,大府大人更在意眼前。

  “那本府問你,甯德大師說有,結果被按上妖僧的名頭斬殺在眾目睽睽之下。你如今說有日食,要是結果沒有日食,你打算怎麼辦?也扣上妖人的名頭以死向民眾謝罪嗎?”大府大人喝問道。

  一直低著頭被罵的韓大人此時此刻抬起頭。

  “好。”他說道。

  官員倒是愣了下。

  “好什麼?”他問道。

  “如果沒有日食,我當場以死謝罪。”韓大人說道。

  此言一出滿廳的人皆驚。

  “大人。大人,慎言慎言…”

  “大人這是何必呢…有話好好說…”

  旋即大廳裡響起勸慰聲,那官員已經氣的面色鐵青,點點頭。

  “好,好,韓文忠,你記得你說的話。”他說道,說罷甩袖大步而去。

  “韓大人..你這是何必呢…”

  官廳裡其他人紛紛跺腳又是埋怨又是無奈,轉身都忙去追那位官員。

  轉眼大廳裡只剩下韓文忠一個人,韓文忠整了整衣衫看著外邊站直了身子。

  最近盤江縣很是出名。先是甯德大師在日食當日被人當眾斬首,緊接著盤江縣放走了殺人者,反而開始詢論甯德大師妖言惑眾,還沒等民眾理順這兩事之間的關係,盤江縣官府又拋出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

  縣令韓文忠推演出日食的時刻。且立下如有虛則當場以死謝罪的誓言。

  韓文忠邁入後宅的時候,韓夫人哭著迎上來。

  “老爺,你這是何必呢!這件事做了也就做了,又不是你說的時辰,到時候有誤的話,縱然對名聲有損,也到底是有所推脫。你如今扔出這種話,可怎麼收場!”她哭道。

  “父親。”

  屋內還有一個年輕郎君喊道,面帶幾分驚訝。

  “父親什麼時候對曆法有所得了?”

  看著他韓文忠露出笑臉。

  “不是我推演的,是別人告訴我的。”他說道。

  “哦對了,那個人,那個人可能是你京城那個半芹家的人。你父親才如此的信她們。”韓夫人想到什麼忙拉著兒子拭淚說道。

  半芹?

  韓元朝一愣。

  韓大人向他描述了當日女子的形容。

  “父親,我並沒有見過半芹的家人,所以你說的我也不認得。”韓元朝苦笑一下說道。

  “那這個半芹呢?”韓夫人忙說道,又催著韓大人描述一番。

  韓元朝聽得臉色有些複雜。

  “說起來,的確有些像。我都記不清了。”他說道,又笑起來對著母親點點頭,“年齡還有口音很像。”

  韓夫人頓時松了口氣,合手念佛,韓大人也點點頭吐口氣。

  “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我和元朝說幾句話。”他說道。

  韓夫人這些日子擔驚受怕真是累了,便由婢女攙扶下去了。

  室內只剩父子二人,氣氛有些凝滯。

  “元朝,這個半芹並不是你認得的半芹是吧。”韓大人先開口說道。

  韓元朝低下頭。

  “父親,孩兒只是記不清了,當時也沒見過幾次…所以…”他說道。

  韓大人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一陣沉默之後。

  “是,據父親的描述,這個半芹,不是京城我認得的半芹。”韓元朝抬起頭說道。

  所以說,是不相識的陌生人,並非是對他因為相識而特別對待的人。

  那麼這個預測….

  韓大人的神情微變,所以這次就是賭了麼…

  “父親,您後悔嗎?”韓元朝上前一步問道。

  韓大人轉頭看他,笑了。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他說道。

  …………………………………

  不管是有人心急恨不得拉月推日搖漏催鼓,還是有人念佛求神恨不得時間停滯,六月十八還是不緊不慢的邁著自己的腳步到來了。

  盤江縣的城門前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這一次沒有人限制人通行,但沒有人想要通行。

  從早上站到午時,頂著六月的大太陽,民眾們一個個汗流浹背。

  “這樣子,像是有日食的嗎?”

  “到底是甯德大師功德無量,還是官府言辭精准,就看今日了。”

  “真要是有日食,日後官府說什麼我都信。”

  “要是他們糊弄咱們,就是害死甯德大師的兇手!”

  這種議論如同風過竹林沙沙不斷。

  韓文忠站在城門下的正中。官服嚴整,形容肅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熱了,四周的官員和胥吏都站的離他有些遠。遠遠的看過去,他一人孤立顯眼。

  “…只怕到時候還要大府你費心了。”

  城牆上涼棚下的幾個官員正對一個坐著的官員陪笑,又指著旁邊的侍女快些打扇。

  安坐的官員冷笑一聲,看著城門下的人。

  “官府的信譽都被敗壞光了,我也不過是盡心罷了,至於結果如何,民眾會不會信服我,我可沒把握。”他淡淡說道,“我能給上邊打周旋,可欺瞞不得人心。”

  “到底是讓大人辛苦了。”官員們點頭哈腰。

  “不辛苦怎麼樣?難道看著盤江縣的官府被百姓放火燒了。本府面上就有光彩嗎?”大府大人沒好氣說道。

  官員們又是一陣是是。

  “他又幹什麼?”大府忽的說道,抬身向前傾。

  大家忙看過去,見韓文忠指揮著兩個差役將一根竹竿插在地上,地上立刻投下陰影。

  “大家可以看著時辰,午時一刻。如有不准,本官自當謝罪。”韓文忠大聲說道,伸手指著竹竿。【注1】

  滿場又是譁然,紛紛看著那竹竿投影,投影一點點移動,似乎一眨眼就要到了午時一刻。

  “這..這…”城門上的大府氣的臉色發紅,伸手指著。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四周的人忙又是打扇又是拍撫。

  那大府官員卻是難以平息,推開眾人疾步走到城牆便,伸手指著下邊。

  “我息什麼怒!韓文忠這廝遲早真是作死…”他吼道。

  話音才落,陡的一陣大風襲來,吹得眾人一陣發慌,旋即明亮的天空變得陰暗起來。

  “太陽變黑了!太陽變黑了!”

  城門下傳來無數人的喊叫聲。轟轟的如同雷聲,蓋過了大府大人餘下的話。

  而大府大人餘下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抬頭看著天空,神情駭然,所有的心思念頭隨著那一塊一塊消失黑去的太陽而退散。

  日食!日食!果然日食!

  “快,快。快救護啊!”

  他大聲喊道,不管不顧的抓住一旁差役的腰刀就敲打城牆。

  天色大黑,滿城沸騰,鑼鼓齊鳴。

  一直跪在庭院裡的韓夫人俯身大哭,連連叩頭。

  “謝謝菩薩保佑,謝謝菩薩保佑。”

  在她身後家裡的僕從已經也尖叫著奔跑著將早已經準備好的鑼鼓敲響。

  昏黑的視線,滿耳都是鑼鼓聲尖叫聲,站在人群中的韓元朝被擠得東倒西歪,視線穿過人影綽綽落在前方,看著站的越發挺直的父親,不由咧嘴笑了。

  而此時京城之中,看著天空突然消失的太陽,全城振動。

  上至天子皇宮,下到小民百姓,無不慌亂奔走,喊聲鑼鼓聲尖叫聲哭聲沸騰而起。

  站在德勝樓的二樓,秦十三郎啪的推開了窗戶。

  身後趴在地上的春靈等人尖叫更甚。

  “不知道過一刻司天臺的官員會不會跟皇帝說這就是他們求神拜佛的功勞。”秦十三郎笑道。

  從一旁走過來的朱小娘子亦是一笑,在這昏昏暗暗中抬頭看天。

  “他們應該會說,天事非人事能料,有所偏差也是理所當然,然後還會要天子修身養德,以謝天罰。”她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忽的笑聲一頓,人不由向窗外更傾。

  “我的天..”他說道。

  人人都往天上看,他卻往下看,朱小娘子好奇的隨著看去,神情也不由一怔。

  混亂的街道上,忽的亮起四盞燈籠,前後左右護著一輛馬車緩緩而行,車簾掀起,借著燈籠可以看到其內端坐一個妙齡女子,在一片昏暗之中獨她恍如明星,璀璨不可直視。

  這是誰家女兒?

  “大白天的出門還帶著燈籠,難不成早就預料?”她不由說道。

  沒有人回答她的話,身旁的秦十三郎轉身向外疾步而去。

  朱小娘子帶著幾分愕然回頭看去,見一向飄飄然不急不躁的秦十三郎已經開始小跑,拉開了門,蹬蹬的腳步聲從門廊裡傳來。

  朱小娘子收回視線再次看向樓下街上,看著那在混亂奔跑尖叫的人群中緩緩移動的明亮一色。

  “這個,就是他說的她嗎?”她微微一笑自言自語說道。

  **********************************

  注1:取材唐李淳風推演日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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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重逢

  日食黑天時間不長,秦十三郎穿過混亂的大廳奔出門外,天已經開始轉亮,隨著日頭的一點點回復,狂風也漸漸退去。

  大街上依舊是奔跑叫喊的民眾,秦十三郎看過去,看到在人群中搖搖晃晃而行的車馬。

  半芹強忍著驚懼,待日光再次落在身上才鬆口氣。

  “收了燈吧。”她說道。

  走在四周提著燈的隨從們比她神情好不到哪裡去。

  太驚駭了!太驚駭了!

  娘子說今日有日食,娘子說天要黑一刻,娘子說怕的話可以點燈籠。

  雖然娘子的話一向很准,但以前是人事,這一次可是天事,颳風下雨看雲看草之類的到也可以理解,但天狗食日….

  大家心裡還是有些忐忑,況且官府說的日食時辰已經過去了,雖然官府說的不准。

  就在進城的之後,半芹打起了車簾,大家還以為娘子是因為熱,結果走了一刻,抬頭看天的娘子收回視線。

  “點燈。”她說道。

  隨從還沒回過神,天就開始變了。

  想到適才那一幕那一句話,隨從們再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燈籠熄滅,有人擠了過來,扶著車撐手坐了上去。

  半芹嚇得叫了聲,隨從們回過神忙要動手。

  “是我。”秦十三郎說道,轉頭對車內的程嬌娘一笑,眼睛裡的笑意都溢不住。

  算起來一別兩年多,但此時此刻卻恍如昨日才見過一般。

  雖然有時候細想想不起她的樣子,但此時見到,眉眼神情竟然是那樣的清晰熟悉。

  不見時恍若隔山雲霧,見時則亮若雲霞。

  “十三公子,你嚇死我了。”半芹臉色發白的說道。

  今趟進城受的驚嚇可真夠多了。

  “你們這些人不行啊,這要是個壞人,這一瞬間的疏忽,你家娘子豈不是危險?”秦十三郎看著這些隨從說道。

  隨從們神情羞愧。

  “你沒聽過高手總是在最後才出手的嗎?”

  身後傳來女子的聲音。

  秦十三郎轉過頭。看著那女子慢慢的搖著一把團扇,扇柄在已經恢復明亮的日光下閃著寒光。

  她從來不把別人的保護當作最後的依仗。

  秦十三郎再次笑了。

  “你看的什麼曆法?”他忽地問道。

  “麟德曆。”程嬌娘說道。

  “你還喜歡看這個?我倒也是學過幾日,但還沒到能夠推演的地步。”秦十三郎說道,“你既然這麼精通。不如教教我?”

  “你算學如何?”程嬌娘問道,“可會天元術?”

  秦十三郎愕然。

  “別說會了,聽都沒聽過,只學過九章。”他苦笑一下說道。

  “推算曆法考訂節氣,自有司天臺為主,公子還是精于六經攻與人事吧。”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

  “你還不如直接說我學不會呢。”他說道。

  “天行有常,學不學都一樣。”程嬌娘說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自己蠢笨學不會,這個話題不說了。”秦十三郎笑道,“好久不見,娘子一向可好?”

  “還好。秦公子還好?”程嬌娘還禮說道。

  現在倒又行見面禮來了。

  “經年不見,街上相逢真是有緣,讓我送娘子歸家吧。”秦十三郎說道。

  半芹噗哧笑了,看著坐在車上的秦十三郎。

  這是誰送誰啊。

  程嬌娘微微一笑低頭施禮,馬車前行。

  看著與車夫並坐。說笑而去的秦十三郎,德勝樓上的朱小娘子收回視線。

  “娘子,你別難過。”一旁的春靈忽地說道。

  這話讓朱小娘子一怔,看向她。

  春靈有些不安的低下頭。

  “你怎麼會這樣想?”朱小娘子說道,“春靈,這樣想可就是大錯特錯了,也就是失了本分。人要是失了本分,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是,婢子錯了。”春靈忙忙說道。

  朱小娘子看她一眼,沒有再說話轉身走開了。

  聽到門拉上,春靈才抬起頭,哪裡有半點惶恐忐忑。嘴邊一絲不屑。

  “什麼本分。”她說道,“不過是自己也知道自己上不得檯面,做不得鳳凰罷了。”

  她說罷又看向窗外,日食散去,街上已經不似先前那般混亂。那輛馬車已經看不到了。

  回來了…

  竟然又回來了…

  回來的太好了!

  什麼樣的報仇才是真正的報仇?那就是讓仇人親眼看著,親耳聽著,親身的感受著,若不然就好似唱戲給聾子瞎子聽和看,有什麼樂趣!

  因為日食的事,滿京城的人都陷入忙亂,那街道上一行人就如同那亮了一刻又熄滅的燈籠一般無聲無息。

  站在大殿外,皇帝的憤怒聲依舊清晰可聞。

  “….天變就是朕的職責,查日月星辰之變,是你們的職責,一有天變就要朕陛下勤政事,撫黎民,就是朕的錯,那你們能不能提前告訴朕一下,朕到底錯哪裡?或者告訴朕朕錯了?你們好歹進進你們的職責行不行?”

  “…陛下息怒,天變不足畏,陛下不要慌于政事,耽于嬉樂….”

  站在外邊的幾個大臣忍不住笑了。

  “這群傢伙還真是敢說。”一個低聲說道,“反正什麼事都不知他們的錯,臉皮還真厚。”

  “臉皮不厚哪裡能在司天臺呆下去。”另有人低聲笑道,“反正陛下罵一通出出氣,他們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

  要不然還能怎麼樣?懲罰這些人嗎?理由呢?沒測出日食嗎?會有人說天事不可測,因為日食嗎?那就是天災更沒道理。

  說到這裡聽的內裡唰啦一聲響,似乎皇帝氣急摔壞了就手的什麼東西。

  “滾,給朕滾出去!”

  門外的官員們忙收起笑站好,殿門很快打開了,走出來一溜官員,他們神情坦然,似乎方才被皇帝罵的狗血噴頭的不是他們,還對門外的其他官員施禮。然後走開了。

  “也不是沒所得。”一個官員低聲說道,“普修寺的香火只怕要少了他們的。”

  這話又引得眾人幾乎噴笑,到底記得是在殿前不得失儀強忍住了。

  等了一刻,並沒有聽到皇帝召他們進去。其內傳出說話聲。

  “陛下,別生氣,他們說的也沒錯,這種事就不是他們該做的。”

  少年人的聲音響起。

  在外的官員們對視一眼。

  晉安郡王。

  有人用口型說道。

  “怎麼不是他們該做的?朝廷養著他們難道是白廢的?”

  “陛下,也不是白廢啊,他們制定曆法節氣嘛。”

  門外的官員們又忍不住噗哧笑了。

  “好嘛,郡王這一句話就可以撤掉司天臺了,太史局隨便找兩個官員做就可以了。”有人低聲說道。

  不止他們笑了,其內的皇帝也笑了,原本聲音裡的鬱結之氣也散去了很多。

  “陛下。天行有常,非是人事能為,司天臺測不出來倒也罷了,畢竟李淳風不是常遇之才,但他們如果拿著天變論吉凶。那就是錯了,不說曆法推演不得,反而說是人禍所致,豈不是妖言惑眾,陛下當重責以戒。”

  外邊的官員們紛紛對視一眼。

  晉安郡王可給陛下遞了一把好刀啊。

  中書門下官廳裡,陳紹放下手裡的筆。

  “怪不得陛下如今常帶著郡王在身邊,他果然心思明白。”他說道。“至少比大皇子要好一些。”

  有官員笑著輕咳一聲。

  “這話大約高殿侍不愛聽。”他笑道。

  提到高殿侍陳紹面帶幾分不屑。

  “郡王所言極是。”他轉開話題說道,“司天臺的那些人是該清理清理了,碌碌無為之人空占著權位,可惜了有才之士白頭。”

  妖言惑眾!這理由不錯,不過前提是能證明曆法推演能得。

  “參政大人,有。”一個官員說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有些驚訝的看向他。

  有什麼?

  “有人依據曆法推演出這次日食準確的時辰。”那官員說道。“用的就是李天師的麟德曆。”

  此言一出大家都驚訝不已,紛紛詢問。

  “這件事怎麼不早些上報?”陳紹問道。

  “這種事,怎麼敢上報。”那官員笑道。

  那倒也是,天文曆法雖然說有規律可循,但天事到底是令人存些敬畏。覺得不可掌控,這也是為什麼司天臺的官員們多次無用犯錯,卻始終沒有重罰。

  “況且這是肅州府急報斥責盤江縣過錯的。”那官員說道,“說極有可能引發民亂。”

  大家都來了興趣,陳紹也問怎麼回事,那官員便將事情講了,聽到是一個女子當眾斬殺了信眾多的和尚,官廳裡變得熱鬧起來,連外邊的小吏們都跑進來聽。

  沒想到一個日食竟然還引出這麼有趣的事。

  “快些,檢正大人講稀罕事呢。”

  大家紛紛呼朋喚友湧來。

  “…這娘子必然精通曆法。”

  “何止這娘子,那和尚想必也是精通的。”

  “精通曆法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娘子聰慧機敏又大膽,你想如果這件事換作你你怎麼做?”

  此話問出,廳中的人都紛紛思索。

  要是我的話,大約第一個念頭就是跟著老和尚辯論吧,告訴民眾今日沒有日食,老和尚是在哄騙你們。

  “你覺得能跟民眾說清?”有人冷笑反駁,“要是能說清的話,那和尚何至於如此多信眾。”

  “是啊,且不說民眾多是和尚的信眾,就是不是信眾,是普通街坊,突然來個陌生人說這解放怎麼怎麼不好,你們信那陌生人還是你的街坊?”有人點頭說道。

  當然是信自己熟悉的人….

  這是大約是人的本能。

  “辯論,根本就沒用,且不說論的過否,只怕自己都要陷入泥沼。”有人說道,再次點頭,“對付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給他機會。不給他跟你鬥的機會,殺掉那老和尚,接下來怎麼說都是她的對,死人。是沒辦法反駁的。”

  對付敵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給他機會….

  坐在幾案後的陳紹不由攥住筆微微的點頭。

  不過,世上又有幾個人能敢做到如此呢?

  要說有的話,大約那個小娘子….

  那個小娘子!

  陳紹猛地坐直身子。

  不會吧…

  “這一點說明這小娘子有勇有謀,如果僅是如此倒也只能稱之為不錯。”

  廳中的說話聲繼續傳來。

  “但這小娘子接下來做的事就可謂大好了。”

  “….她借和尚的話擊潰了和尚,卻並沒有就此說天說鬼神事,其實如果她當時說,必定能騙下無數愚夫愚婦,但她卻抽身而去,將此事推給官府,且明明白白的告訴官府。是依據曆法推演,這樣原本很神奇的事就變成了很普通的事…”

  “這叫什麼好?多可惜揚名的機會。”有人笑道。

  “揚名?”說話的人冷笑一聲,“民眾多愚,士人自傲,她如果真這麼做。一時成名,早晚也要如同那大和尚一般稱為他人刀下鬼,別的不說,想必盤江縣官府第一個就不會放過她。”

  廳中的人紛紛點頭,盤江縣已經深受其害,絕不會允許再出現第二個甯德大師了。

  “況且,她這樣做。更是雙雙得利,化解了士人官府的警惕,但又不會失了民眾中的威信。”那官員撚須了然一笑,“正如適才所說,民眾多愚,那娘子的曆法推演他們才不在乎。他們看到的只是這娘子的神奇,而你我等士人豪族官府因為知曉過程而不覺神奇,最多贊一句這娘子博學多才,但並不會另眼看待,因為,曆法嘛,這娘子會,別人也會,不過是精通與否區別,下得名,上不得嫉恨,這難道不是所有人最想得到也是最好的結果嗎?”

  俗話常說只有庸才才不會被人嫉妒,以此來安慰自己,但事實上,有些奇才也不會被人嫉妒,他做了事,得了名,且人人都愛他。

  可不是如此嗎?她殺了人放了火,但在自己以及父親眼裡,她只是一個可憐有病的不被家人所喜的小娘子,而且之所以如此,都是別人要害她逼迫她無奈才為之。

  她殺了人放了火得了利,人人還都憐惜愛護她。

  陳紹吐口氣站起身來。

  “那娘子,是哪裡人士?”他忽地問道。

  大廳裡熱鬧的說話被打斷了,一個官員忙想了想。

  “公文上沒說的那麼詳細,只說大約是江南口音,似江州府一代,但隨從們是京中口音…”

  陳紹笑了,對眾人略抬手邁步走出官廳,看著天上炙熱的太陽。

  但凡這娘子一動,所過之處必然平地起波瀾。

  “這京城只怕又要不安穩了。”他撚須苦笑一下說道,“要這麼說,這天變還真是吉凶兆。”

  這麼個小娘子麼?他竟然這樣想,也太高看她了。

  “將肅州府以及盤江縣的認真查問,寫成奏摺,上報。”陳紹說道,“身為臣子為陛下分憂,該清理一下碌碌無用屍位素餐的司文台了。”

  官員們應聲是,看著陳紹抬腳邁步而去。

  而此時此刻,玉帶橋的宅裡喧囂連連。

  “半芹姐姐!”

  兩個聲音一個稱呼抱在一起的兩個丫頭,讓周圍的幾個小丫頭看得呆呆。

  “想死你了!”

  兩個半芹攜手對看,又想到為什麼會進京再見面,二人頓時又都哭了起來。

  “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快去伺候娘子。”婢女哽咽說道,“咱們晚些再說。”

  “對啊,還有客人在。”半芹點點頭說道。

  “真是的,這客人來的也太快了吧。”婢女說道,一面看向屋內,那裡有個少年郎正含笑而坐。

  “說吧,這次要幹掉誰?”少年郎笑意滿面,身子前傾,壓低聲音說道。

  又是這句話!

  婢女在廊下翻個白眼。

  雖然已經過去了將近兩年,少年郎更加溫文如玉,小娘子也越加端莊嫻淑,此時久別重逢,難道就不能說點好的事嗎?

  她家娘子難道是山賊土匪兇神惡煞動不動就要奪人性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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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獨一

  程嬌娘當然不是山賊土匪兇神惡煞,沒有哪一個山賊土匪能這麼快的做出一碗煎茶。

  秦十三郎看著眼前的茶碗,這是一個黑釉茶盞,其內綠茶稀稠得當光鮮盈盈。

  “真是失禮了。”他施禮說道,帶著幾分歉意,“你長途奔襲勞累了,我卻跟進來,倒要累的你給我煎茶。”

  “一碗茶還累不倒。”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看著她笑了,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我這次進京只是來安葬幾位哥哥的。”程嬌娘說道。

  秦十三郎放下茶碗看著她。

  兩年不見,娘子還是這般說話,不過,他跟以前不一樣,她說什麼他就聽什麼。

  “娘子節哀。”他施禮肅目說道。

  程嬌娘還禮。

  “那就不打擾了,你快歇息吧,有事….”秦十三郎張口要說道,話到嘴邊想到,這娘子有事的時候簡直少之又少,有了事會不會來找自己那就更少之又少,“我到時候再來找你。”

  程嬌娘再次施禮。

  看著街門關上,秦十三郎吐了口氣,嘴邊有笑意散開。

  怎麼會這麼巧竟然遇到了她。

  看來沒有人知道她今日到了,他是第一個。

  第一個接到她且送到家的。

  第一個呢!

  “公子,你怎麼說跑就跑了,我差點找不到你,天狗吃太陽呢,多嚇人,你還亂跑….”小廝抱怨說道,一面將韁繩遞過來。

  秦十三郎笑著上馬。

  “天狗吃太陽有什麼嚇人的,真是個好日子。”他說道,說罷催馬而去。

  天狗吃太陽還是好日子,小廝一臉愕然,公子真是奇怪。

  發覺秦十三郎變得奇怪的不止小廝一個人。

  秦侍講一面邁進廳堂,一面又向後看。神情有些怪異。

  “怎麼了?”秦夫人搖著扇子問道。

  “十三怎麼這麼高興?”秦侍講問道。

  “他有不高興的時候嗎?”秦夫人笑道。

  “這次不一樣,這次是真的高興。”秦侍講說道,一面解下外袍,“高興的他想掩飾都掩飾不住。也不想掩飾。”

  所以才奇怪。

  “有什麼高興的事,日食?”他猜測道。

  秦夫人呸了聲。

  “去問問十三公子在做什麼?”她對婢女說道。

  婢女應聲是出去了不多時回來。

  “十三公子在讀書。”她說道。

  “這不跟以前一樣嘛,真要高興了,還顧得上讀書?”秦夫人笑道。

  ……………………………

  秦十三郎看著手裡的書卷,眼神來回移動,卻始終讀不進去任何一行字,眼前浮現都是今日見那娘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今日一大早他讀了書,見了先生求解了幾篇經文,又與幾個朋友一起去德勝樓吟詩作對,沒錯。如今的他有很多朋友,同窗以及世家相交的子弟。

  他們請來了德勝樓的花魁,看了舞聽了歌,興盡而散,他落後一步略作歇息。這一天他的日子過的充實而自在。

  可是為什麼,當看到那個娘子後,這一切都不見了,在心底沒有留下一點一滴的痕跡。

  似乎這些人這些事這些日子都是蒼白的無力的,當這個娘子出現的時候,就如同畫卷上一筆濃墨重彩,陡然鮮活起來。

  秦十三郎吐口氣。將手中的書卷放下。

  這真是讓人心酸難過。

  兩年的時光難道就白過了嗎?兩年的快樂都是假的嗎?

  更況且,自己的快樂只是自己的快樂而已,在那娘子眼裡…..

  你們都是一樣….

  秦十三郎伸手拿起書卷,凝神研讀。

  可是,她還是為自己親手煎了一碗茶….

  用自己的茶爐,親自動手。炙烤研磨,點茶,用很少見的黑釉茶碗,那麼獨一無二的推過來。

  這個娘子不是沒有心,她只是似乎不會也不善於表達自己的心。

  就如當初呆呆木木的將一盒點心推過來。

  “請你吃。”她說道。

  周六郎將此看做羞辱。打發小孩子哄小孩子,他當時也覺得有些尷尬,但後來想一想,並不是所有的小孩子那娘子都想要哄的啊。

  能被那娘子哄的人一個手數的過來吧。

  秦十三郎笑了,將手裡的書卷扔在幾案上。

  暮色沉沉的時候,京城城門已經準備關閉了,原本以往不會關這麼早,但由於今日突然的日食緣故,所以官府命令提前關閉了。

  三匹馬兩個人就在這時候來到了城門,守門官連招手都沒招手,任憑他們穿過去了。

  “看那匹馬上帶的東西不少啊,怎麼連查都不查一下就放他過去了?”一個小兵有些不解的問道。

  “要不說你還嫩的很嘛。”城門守衛帶著幾分不屑說道,下巴往城內抬了抬,“適才過去的那少年郎可是帶著殺氣的,穿戴也是行伍,風塵僕僕,可見是戰場上見過血的,這種人你去查他?找打呢。”

  穿過城門,沿著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疾馳,歸鄉的親切感這才撲面而來,周六郎不由催馬,華燈初上,因為日食的事,街上的人少了很多,喧鬧的京城難得幾分清淨。

  “公子?”緊跟在後的小廝見周六郎突然收住馬,忙也跟著勒馬,到底越過去幾步,他不解的回頭問道。

  周六郎看著一個方向,座落在橋邊的巷子裡的院門前都點亮的燈籠,門前沒有歇涼的人,看上去寧靜而自在。

  不知道那女人到了沒?

  跟西北相比,江州府的路途有些遠,但她應該比他早些出發吧。

  “公子?要先去程娘子家看看嗎?”小廝笑道。

  去看她?看她做什麼?

  她稀罕嗎?

  周六郎哼了聲轉頭催馬疾馳而去。

  小廝忙跟上,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見那宅門打開了走出好些人…

  好些人?

  其中似乎還有熟人,好像家裡的人….

  馬蹄輕快夜色沉沉,轉過彎一切就看不到了。

  “我們還是留下吧。”站在門外,隨從們還是忍不住再次說道,“當初周老爺就是把我們給了娘子了。”

  “沒說不要你們。”婢女笑道。“看把你們嚇的。”

  聽了她這話,隨從們便都笑了。

  “可不是嚇到了嘛。”有人還大著膽子開玩笑說道。

  “回去吧,出去這麼久了,見見親朋好友。歇息一日再來,這裡有我呢。”婢女說道。

  大約是跟著娘子習慣了,說什麼就是聽什麼,大家也不再客套,躬身施禮便離開了,看著他們離開婢女和半芹關上門,門前又恢復了安靜。

  旁邊宅院的門便打開了,燈籠下照出這個看門人臉上的驚訝,他很快關上門疾步也離開了。

  夜色降臨皇宮的宮門落鎖,辛勞一日的皇帝也妃嬪們聚在太后宮中。

  才修過的太后宮殿簇新光鮮。燈火璀璨,如今皇帝有兩個兒子三個公主,雖然算不上多,但也不少了,此時一個兒子三個女兒都聚集在此。說說笑笑童聲童語很是喜人。

  “父皇,請。”最小的公主在妃嬪和乳母的教導下,奶聲奶氣像模像樣的給皇帝捧酒。

  皇帝的疲憊一掃而光,笑著接過酒,將小公主抱在身前,視線掃過廳內。

  果然還是沒有那兩個孩子…

  “今日日食,叫郡王和慶王一起來坐坐,吃些酒壓壓驚。”他說道。

  “已經叫過了。”太后說道,“他的脾氣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別為難他了。”

  “總這樣避這人也不好啊。”皇帝歎息說道。

  座下的貴妃撇撇嘴心裡冷笑一聲。

  他只是避著我們,做出一副可憐又懂事的樣子,可沒避著陛下你,要真的避人。就不該天天往皇帝跟前湊,還跟著上朝,大皇子上朝是應當,他跟著算什麼,不過是一個郡王。還沒得親王封號呢。

  “他有在陛下面前給過你難堪嗎?”貴妃低聲問大皇子。

  大皇子不太喜歡這種無聊的場合,如果可以他也願意避著人,在宮裡讀書或者與宮人們為樂,而不是在這裡討別人的樂。

  所以說當個傻子也不錯,那傻子真應該謝謝他。

  聽到貴妃的問話,大皇子哼了聲。

  “他敢!”他說道,“蠢笨的人連經文都背不全,典故都說不上來,還給人難堪?”

  因為要照顧慶王,雖然太后和皇帝一再堅持讓他讀書,但晉安郡王還是慢慢的不再去學堂,學業算是荒廢了。

  不過作為一個宗師王爺,又不用考科舉,識字懂事也就足夠了,不學就不學吧,慢慢的太后和皇帝也不再堅持了。

  “可是我聽說,他常常給陛下出主意,說的事,也合陛下的心意。”貴妃說道。

  大皇子放在膝上的手攥起來,轉頭看著貴妃。

  “娘娘,前日關山水渠案是我做的定奪,大河水患新法也是我參與了朝論,你都沒聽說嗎?”他問道。

  雖然才十三歲,但不知道是不是跟著皇帝聽事越來越多的緣故,如今的大皇子氣勢越來越大了。

  瞧這話問的多麼咄咄逼人,多麼有威儀。

  貴妃抿嘴笑了。

  “怎麼會,娘娘我都聽著呢。”她笑道。

  “那娘娘就請放心,不管誰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吾才是最合陛下心意的,吾才是常常跟陛下出主意的。”大皇子說道。

  “是,我知道了。”貴妃笑著說道,一面伸手拍撫他的胳膊,“我這不是怕別人搶了你的風頭…”

  “沒人能搶了我的風頭。”大皇子說道。

  搶了我風頭的人沒有好下場,比如那個傻子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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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惦記

  “你們說什麼呢?”

  太后的聲音打斷了貴妃和大皇子的說話,二人忙都看過來。

  太后招手。

  “也說給哀家聽聽。”

  貴妃笑著推大皇子,大皇子含笑起身過去了,和小公主一起坐在皇帝身邊,看著父子二人說話,太后又想到什麼。

  “這新鮮的湯羹你們給皇后送些過去。”她說道,“她身子不好,今日只怕又受了驚嚇,略嘗一嘗。”

  “朕一會兒去看看。”皇帝說道。

  太后點點頭,看著內侍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回來了,替皇后道謝。

  “皇后睡了嗎?”太后問道。

  “沒有,正和郡王說話呢,奴婢送了湯羹,還和郡王分食了,精神很好。”內侍笑嘻嘻說道。

  瞧見沒,避著人,這就叫避著人,人不在,卻又處處都在。

  貴妃攥緊了團扇用力的扇了幾下。

  這內侍也是,多什麼嘴,問皇后睡了沒,答一句沒有不就得了,羅哩囉嗦說這麼多廢話。

  太后和皇帝對視一眼,笑了。

  “就知道他惦記著。”太后說道。

  皇帝沒說話點點頭,但神情足矣表達讚賞。

  哪又怎麼樣?一個郡王而已,現在靠著孝順留在宮裡,難不成他還能孝順一輩子嗎?

  太后用他孝順,父皇用他孝順,皇后用他孝順,吾可不用他孝順。

  坐在下首的大皇子端著金盞不緊不慢的吃著。

  金盞放下來,其內的湯羹一點不剩。晉安郡王用手帕擦了嘴,施禮告退。

  “娘娘早些歇息吧。”他說道。

  皇后斜倚著看著他後退。

  “出去吧,別耗費了。”她說道,“捨不得也要舍。”

  晉安郡王的抬起頭笑著搖頭,卻沒有說話。

  “你這是何必呢,被他捆著這一輩子。”皇后說道,“走吧,去外邊過你的日子去吧,你陪他夠久了。”

  晉安郡王依舊笑著搖頭不說話。

  “如今你走。有皇帝和太后護著可以做個富貴閒散王爺,在宮裡拖的時間越長,越是被人不喜,積怨越深,將來太后和陛下不在了,你的日子只怕就不好過了。你不好過了,還怎麼照看慶王?”皇后又說道,“你如果真心為他好,就該想想以後的路,別糾結著小情小義。”

  這大約是兩年多來皇后說的最多的一次話,晉安郡王站住腳。沖著她躬身施禮。

  “所以請娘娘養好身子,照看我們長久一些。”他說道。

  皇后看著他最終搖搖頭閉上眼不再說話了。宮女們放下簾帳,隔絕了視線。

  慶王宮裡燈火明亮,遠遠的就聽到其內傳來的笑聲。

  晉安郡王的臉上也浮現笑容,加快腳步邁進去,明亮的廳堂裡,幾個內侍正亂跑陪著一個孩童玩。

  圓滾滾的孩童手中一手舉著一個撥浪鼓,笑得眼睛都沒了。嘴角垂下的涎水已經打濕了脖子的圍巾。

  他的腳步蹣跚,身子又胖。錯眼不見就摔倒了,大聲的叫喊起來。

  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幾案也都撤了去,就連柱子上都用墊子圍起來,保證他不會磕碰到,所以看他摔倒大家並不會太緊張。

  “六哥兒,怎麼了?”晉安郡王笑著過去,跪坐在地上攙扶他。

  慶王躺在地上叫喊一陣將手中的撥浪鼓往最近的人身上摔打,晉安郡王的手胳膊便被打到,內侍們小心又緊張的想要攔著。

  晉安郡王制止了他們,一面任憑慶王打著,一面笑著哄勸他。

  站在外邊的內侍忍不住歎口氣。

  慶王認不得人,聽不懂話,這些心思都是白費,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罷了。

  吵鬧一時慶王自己累了,扔下撥浪鼓就倒頭要睡,晉安郡王忙拉他起來,哄著勸著推著去洗澡更衣。

  臥榻上的孩童發出鼾聲,晉安郡王才停下講故事,將手裡的小旗子小刀槍等玩具放下來。

  “殿下,不早了,您快也歇息吧。”一旁的內侍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沒有動,坐著看著酣睡的孩童,伸手撫著他的臉。

  “太胖了他身體不好,怎麼才能瘦下來?”他說道,“找李太醫問問。”

  “殿下,或許不用找李太醫了。”內侍在一旁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看他一眼。

  “方才人來說,程娘子進京了。”內侍說道。

  晉安郡王有些失態的站起來。

  “她來了?什麼時候?”他驚訝問道。

  聲音拔高,讓臥榻上熟睡的孩童受到打擾,哼哼幾聲,晉安郡王忙伸手輕輕拍撫他一刻,呆睡得安穩了才放下帳子走了出來。

  “是今日到的。”內侍接著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握著手,想要說什麼又似乎沒什麼可說的,只覺得心內翻騰激蕩。

  廳堂裡一陣靜謐。

  “殿下,你也洗漱歇息吧。”內侍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抬腳邁步。

  熱水被宮女小心的舀起來倒下,從年輕人寬闊的肩頭滑過流入浴桶之中。

  晉安郡王閉著眼似乎已經睡了,宮女們更加放輕了動作。

  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嘩啦一聲,晉安郡王從浴桶中站起身來,宮女嚇了一跳,怔怔看著年輕人毫無遮擋的精壯身子,待回過神紛紛紅臉退後。

  宮中規矩多,尤其是晉安郡王這裡,宮女們很少能近身。

  涼意襲來,晉安郡王回過神,又重新坐回水中,宮女們才再次上前,還沒伸手,晉安郡王又站起來了。這一次他邁出浴桶,取過一旁的毛巾裹住,赤腳走出去了。

  天光大亮的時候,秦十三郎的屋門還緊閉著。

  “公子還沒起嗎?”

  秦夫人過來有些驚訝。

  “昨晚讀書讀的晚了。”婢女們忙說道。

  秦夫人皺眉。

  “那可真是奇怪了。”她說道,看著屋門若有所思,“他父親倒也沒看錯。”

  熬夜讀書可從來都不是秦十三郎的做派。

  “來人,來人,昨日誰跟著公子呢?”

  聽著門外母親婢女們的說話,然後腳步聲遠去了。門內的秦十三郎在臥榻上翻個身平躺著,枕著鋪散一床的頭髮,蹺起腿看著帳頂,一手搖了搖扇子,還是不想起身。

  今日做什麼好呢?

  功課不能丟,其實也沒什麼可丟的。他又不是學不會。

  朋友們要去見嗎?也沒什麼可見的,說一些閒言碎語指點一番朝事紛爭也怪沒意思。

  彈琴射箭,天又熱,不想動。

  手中的扇子搖了搖,秦十三郎再次翻身面向內,用扇子蓋住臉。

  乾脆大睡吧。

  但原本靜下來的門外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睡不了了。母親找了小廝一問就知道什麼事了,就休想安生了。

  果然門被咚咚拍響了。

  秦十三郎依舊扇子捂著臉只當沒聽到。能安靜一刻就是一刻吧,念頭才閃過,門便被人一腳踹開了。

  母親不至於激動到如此吧?秦十三郎嚇了一跳坐起身來,看向門口神情頓時愕然。

  站在門口的人背對著明亮的光線,顯得有些昏昏,勾勒出一個寬厚結實的身形。

  “喂,太陽都這麼高了。你還在睡覺?這就是你說的狀元之風?”周六郎抱著胳膊,抬起下巴看著臥榻上披頭散髮穿著青綢裡衣的少年郎。一臉嫌棄的說道。

  沒有伶牙俐齒的回應反駁,室內一陣沉默。

  周六郎邁進來,走近幾步看著他。

  “喂,不會讀書讀成呆子了吧?”他說道,伸手推下秦十三郎的頭,“傻了嗎?傻了嗎?”

  秦十三郎伸手打開他。

  “滾滾滾。”他沒好氣的說道,“非禮勿視,臥房是你隨便闖的嗎?出去一趟倒是越發蠻夷了。”

  周六郎呸了聲,再次伸手推他的頭。

  “還非禮勿視,你光著我都看過,還在乎這樣邋遢…”他說到這裡嘖嘖幾聲,看著秦十三郎,一面又看自己,靛藍色細麻布衣袍,青布鞋子,素色腰帶,乾乾淨淨整整齊齊光鮮亮麗。

  他不由哈哈笑了,一面伸手指著自己。

  “看看我看看我,再看看你,我還真是頭一次見你這樣邋遢,你可真是男大十八變越變越難看…”

  笑聲未落秦十三郎就跳了起來,抬手給了他一拳。

  這一拳力氣不小,周六郎蹬蹬後退幾步。

  “行啊,小胳膊還是有點力氣…”他繼續哈哈大笑道。

  秦十三郎抬手又打過來幾拳。

  “你再打我可還手了…”

  “我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了…拳頭很硬的…出手就要見血的…”

  “打傷你可別怪我…”

  “..你還打,你還打…我可真還手了….”

  屋子裡叫聲喊聲緊接著叮叮噹當的撞擊聲響成一片,門廊下的婢女們看過來一眼,只是笑著又轉開視線。

  滾倒在地上的兩個少年人氣喘吁吁,周六郎不忘最後又踹了一腳。

  “真是出息了,笑你兩句怎麼了?發什麼瘋!”他喊道。

  秦十三郎毫不客氣的也還過來一腳。

  二人躺在地上又是一頓互踹。

  “行了,行了,夠了,我可是戰場上受過傷的!”周六郎喊道。

  秦十三郎呸了聲,繼續踹過去。

  “你可真出息了,長本事了,受了傷知道給我寫信哭,回來怎麼不知道提前寫信告訴我!”他喊道,“從哪裡學來的娘們把戲!”

  周六郎哈哈大笑。

  “怎麼樣,驚喜吧?”他躺著笑道。

  秦十三郎一腳踹在他臉上。

  屋子裡頓時一聲嚎叫。

  “我的臉!你這個該死的小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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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開心

  “再來點茶湯。”

  周六郎說道,舉著手裡的碗對婢女說道。

  “不許給他。”

  對面的秦十三郎說道,他早已經放下了碗筷。

  婢女笑著接過周六郎碗,給他添了茶湯。

  “六公子,是不是很想念我們家的茶湯啊。”她還笑道。

  秦十三郎對著婢女笑了。

  “你知道這是誰家的茶湯啊。”他說道。

  婢女笑著沒說話,將茶湯遞過去。

  “是啊,你知道西北那邊吃的什麼嗎?”周六郎沒有理會秦十三郎,對婢女說道,一面將一個團子塞進嘴裡,含含糊糊,“井鹽,井鹽做出的菜,全部都是一個味道,苦。”

  屋子裡的婢女們一臉驚歎又連聲感歎可憐。

  “可憐什麼,那是偏裨校佐兵丁們吃的,他吃不到。”秦十三郎說道,一面不耐煩的擺手,“撤了撤了。”

  婢女們笑著看著周六郎飲了茶湯這才收拾了幾案。

  周六郎塞下最後一個團子,倒在坐墊上,拍著肚子打嗝。

  秦十三郎拿扇子砸過來。

  “都這麼晚了,你留著肚子來我家吃啊?”他說道,“就窮死你了!”

  周六郎撈過扇子扇了扇。

  “走,走,吃飽了喝足了,我們騎馬射箭去,看看你這嬌滴滴的狀元郎還能拉開弓否。”他說道,一面跳起來。

  秦十三郎哼了聲。

  “不就曬的黑了點,吹得臉皴了些,學了些兵痞子的臭毛病,得意什麼。”他說道,一面站起身來,“走就走。”

  吩咐小廝備了馬,兩人又去取弓箭,因為弓箭又吵吵鬧鬧。

  “公子好久沒有這樣開心了。”

  “是啊,也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婢女們站在廊下嘻嘻笑道。

  馬兒得得在街上穿過。引得路人紛紛避讓。

  “喂,小瘸子,你是不是這兩年只坐車不騎馬了啊?”周六郎回頭說道,“怎麼這麼慢。”

  秦十三郎催馬趕上。

  “我說你適可而止吧。獨臂兒。”他說道。

  周六郎呸了聲,帶著幾分炫耀展示了下自己的結實的胳膊。

  “胳膊沒看出來,膽子看出來了,的確膽子大了,一口一個小瘸子,這話其實憋了很久了吧?”秦十三郎說道,“是不是從認識的第一次就心裡這樣稱呼我了啊?”

  “你這都不懂嗎。”周六郎笑道,“這是反話,你在我心裡不是瘸子,我才喊你小瘸子的。你要真是瘸子,我才不會這樣喊你呢。”

  秦十三郎看著他哦了聲,挑眉。

  “你心裡明白啊,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他說道,一面催馬靠近。壓低聲音,“那麼你那個心心念念的香女人回來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誰要去看她。”周六郎哼聲說道,說完一怔,臉騰地紅了。

  香女人!他一向是稱呼她為臭女人的!所以反過來說,她在他心裡是香女人…

  “真不去啊?”秦十三郎問道,“久別歸來。喜事嘛,怎能不見?”

  周六郎沒有和他笑鬧,而是面色沉下來,看向前方。

  “這可算不得是喜事。”他慢慢說道,“寧願,不相見。”

  程嬌娘之所以會來京城。是因為徐茂修等五人死了。

  秦十三郎不再說話了。

  其實那幾個男人他沒有印象,但有印象的是那個娘子歡喜的過去。

  “哥哥。”她認真的喊道。

  認認真真發自肺腑,不是收買人心,不是故意做給別人看,就是哥哥。是親人。

  沒了。

  “對不起,我輕佻了。”他說道,“你說得對,我沒有上過戰場,沒有直面過生死,輕佻了。”

  周六郎轉頭看他。

  “瞧你這輕佻樣子!”他哈哈笑道,揚手揮鞭。

  秦十三郎的馬兒一聲嘶鳴,揚蹄子沖了出去,秦十三郎差點被掀下馬。

  “你這混小子!”他喊道。

  周六郎哈哈笑著催馬追上來又越過去向城外而去。

  看著疾馳在前的少年郎,秦十三郎露出笑容。

  沒錯,他們不在,日子就是白過了,就是蒼白的無趣的。

  沒錯,他們回來了,他真的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承認這個又有什麼丟人的!

  秦十三郎催馬追了上去。

  雖然說不去見程嬌娘,第二天的時候,周六郎還是來到了玉帶橋。

  “父親已經來過就是了,為什麼還要我過來送些吃食。”

  站在門外,一面下馬,一面抱怨。

  “她瞧得上嗎?”

  小廝完全沒聽到周六郎的話,將手裡的兩個大禮盒拎好,眼睛亮亮的盯著那個門口。

  公子願不願來他不在乎,要知道他這次能來可是多少人眼紅呢。

  想想前日晚上回來的幾個隨從,跟著這個娘子走了兩年,家裡人幾乎忘掉他們了,沒想到這次回來可是發大財了。

  不過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想想那娘子京城的三個產業吧,那可是交給一個婢女料理的,幾個隨從隨手就拿出嚇死人的錢也不該稀罕。

  不知道這娘子身邊還缺下人小廝不…

  敲門的時候,門很快就被打開了,甚至都沒有詢問。

  “….來了嗎?怎麼這麼慢?下次就不從你家買酒…哎?周公子,怎麼是你啊?”

  婢女說道,看著周六郎一臉驚訝。

  “我父親讓我來的。”周六郎說道,才要回頭,身後的小廝已經嗖的跳過來。

  “姐姐。”他恭敬的說道,將手中的禮盒捧過來。

  婢女笑了,一面讓人接過,一面扔過來一把錢。

  小廝高興的謝著躬身退後。

  周六郎看了這小廝一眼。

  “就是一些日常吃的用的,陝州那邊的送來的家鄉的…”他說道,以及大約還有自己從西北帶回來的一些吧。

  “那多謝舅老爺和公子了。”婢女笑著施禮。

  周六郎抬腳要邁進門,婢女卻上前一步攔住了。

  “六公子,我們娘子有事不便見客。”她含笑說道。

  廊下半芹正從兩個小丫頭手裡接過碗,才要轉身進廳堂就聽咚的門被踹開的聲響。

  “周六郎!”

  婢女的叫聲旋即傳來。

  半芹才抬頭看。周六郎已經大步走進院內,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像曾經的那樣長驅直入,而是被隨從們攔住。

  周六郎看著攔住自己的幾個隨從,嗤笑。

  “你們姓什麼?”他說道。“要攔我?”

  “公子,我們姓周,但如今跟著娘子了。”為首的隨從說道,一面抬手示意。

  四面的隨從便都圍上來,要將他抓住扔出去。

  周六郎看著他們一眼,吐口氣笑了笑。

  “程嬌娘!”他抬頭大聲沖廳堂沒好氣的喊道。

  廳堂另外的半扇門被小丫頭拉開,半芹站開,露出其內端坐的女子。

  齊胸的素花襦裙,緞衣外罩,青絲單挽鬢。面容依舊如瓷般白皙,乾淨的毫無人氣一般。

  許久不見,一如昨日。

  婢女擺擺手,隨從們讓開,半芹以及小丫頭們也都施禮。看著周六郎一陣風蹬蹬的邁進廳堂。

  酒氣熏熏。

  周六郎的視線掃過程嬌娘面前擺著的一溜大碗,以及一旁整齊擺放的酒罈。

  “你幹什麼呢?”他喝道。

  程嬌娘端起面前的一個酒碗。

  “喝酒啊。”她說道,笑了笑,果然抬手飲酒。

  喝酒?

  周六郎看著她神情凝重。

  半芹以及兩個小丫頭都進來了,一個捧起酒罈往碗裡倒酒,半芹再端起酒碗擺到程嬌娘面前,而在另一邊。四五個空了酒碗依次擺著。

  “娘子,雲仙居的酒送來了。”門外婢女說道,抱著一個不大不小的酒罈進來,擺放在酒罈邊。

  小丫頭們則搬起這個新送來的酒罈又倒酒。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酒碗到一邊,又再次拿起一個,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喝到口中。周六郎幾步過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因為用力過猛,酒水散落打濕了衣衫。

  夏日薄薄的襦裙頓時貼在身上,少女玲瓏曲線頓顯,在居高臨下的周六郎雙眼盡收山嶺溝壑的風光。

  半芹失聲叫了聲撲過來。

  周六郎早已經跳開了。臉色漲紅的轉開視線,顯然收的驚嚇比丫頭們不小。

  “我,我,你不是不能吃酒!”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我只不喜歡吃酒,不是不能吃。”程嬌娘說道,一面接過半芹捧來的手帕擦拭衣衫,一面示意給周六郎一方手帕。

  周六郎的袍子上也沾了一些,不過只是少許,看著小丫頭遞來素錦帕,遲疑一下還是接過來低頭擦了兩下。

  “以前也不敢吃…本來人就傻腦子就不清楚,再吃了酒,怕醉了就醒不了。”

  耳邊傳來程嬌娘接著說的話。

  那如今就不怕了?還是說悲傷大過害怕。

  “你難過,也不該這樣糟踐自己。”周六郎低著頭悶聲說道,“借酒澆愁算什麼本事,最沒出息了。”

  放下手帕的程嬌娘笑了沒有說話,周六郎眼角的餘光看到她又端起一碗酒。

  “喂!”他抬頭喊道皺著眉頭。

  程嬌娘看他。

  “你也要來一碗嗎?”她說道,抬手示意。

  半芹果然端起一碗捧過來。

  周六郎伸手接過酒碗,一飲而盡,然後抬腳邁過來跪坐在程嬌娘一旁,看著面前擺開的酒碗,一句話不說端起來就喝。

  他的動作又快又猛幾乎是一眨眼,大家都沒回過身七碗酒都被喝光了。

  少年人抬袖子擦了嘴角,看著程嬌娘吐口氣。

  “是我沒照看好他們。”他吐口氣聲音顫抖說道,猛酒上頭,他的臉已經變得通紅,眼裡也似乎酒氣彌散,“是我沒有照看好他們,你要我做什麼?”

  “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程嬌娘看著他微微一笑道,“沒有誰該照看誰,也沒有誰該被人照看,都是自己的事,這關你什麼事。”

  她說著看著手裡酒碗抬手要喝,周六郎伸手奪過來,一飲而盡。

  “沒錯,我說的就是我自己的事,跟你無關,跟他們也無關。”他說道,將酒碗扔下起身就走,剛邁了幾步,腳一軟撲倒在地上。

  “娘子,醉過去了。”半芹上前看了看說道。

  “八碗才醉過去,這酒真是差的不忍睹。”程嬌娘說道,站起身來,看著屋子裡擺著的酒罈,“搬下去,給大家分了吃吧。”

  半芹應聲是,看著程嬌娘從周六郎身旁邁步走出去,又看了眼廳中趴著酒鼾大睡的周六郎。

  “來人,把酒搬出去吧。”她也從周六郎身邊邁過去,招呼院中的隨從們說道。

  ………………………..

  皇宮,李太醫鬆開手,兩邊的內侍也忙鬆開,早已經被按坐不耐煩的慶王叫著跑開了。

  “帶他去院子裡玩吧。”晉安郡王說道。

  內侍們應聲是。

  “慶王殿下身子很好。”李太醫說道,說罷又看著晉安郡王一笑,“這種話殿下也聽膩了吧,殿下想聽的其實不是這句話吧。”

  晉安郡王笑了。

  “沒有,早就不抱希望了。”他說道,“人生苦短,哪有時間去浪費,做那種不切實際的臆想。”

  李太醫看著眼前的少年郎,歎口氣點點頭。

  “殿下還是要開心一點,人生苦短。”他笑道。

  晉安郡王笑了笑點點頭。

  “我很開心,我還會更開心。”他說道。

  只要想到我要做的事,就很開心,做到以後,也會更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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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何懼

  李太醫慢慢的退了出去。

  “殿下,要不要找程娘子再給慶王殿下看看?”身後的內侍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搖搖頭。

  “她不是大夫。”他說道。

  內侍沉默一刻。

  “可是她現在回來實在不妙。”他低聲說道,“她有時候會救命,救命有時候也是…..”

  “我沒問你的事,你不用回答。”晉安郡王打斷他的話,說道。

  微微的側頭的少年人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陰暗,帶著幾分冷肅。

  內侍低頭應聲是。

  晉安郡王站起身慢慢走到廊下,看著在殿前跑著的孩童。

  “六哥兒。”他說道,沖院子裡的孩童走過去,一面拍手,“來,哥哥帶你去玩蹴鞠。”

  日光透過帳子照在臉上,雖然閉著眼,還是覺得刺目,耳邊還有說話聲不斷的傳來。

  “…..老爺,找個大夫瞧瞧吧…”

  “…瞧什麼瞧,喝多而已…”

  “..誰知道是喝多了還是給下藥了?老爺,那女人那裡怎麼放心…”

  “…你再胡說就給我回娘家去…”

  “…你看看,你也不放心是吧,你只是怕她,就算她害了六郎,你也不敢說一句話是不是?”

  婦人的哭聲在門外響起,夾雜著周老爺的怒吼。

  “母親。”

  周六郎翻身坐起來,大聲喊道。

  “我沒事,你們別吵了,我只是想安靜的躺一會兒。”

  門外的哭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歡喜。

  “六郎,你真沒事?”周夫人在門外問道。

  “真沒事,我已經醒了。”周六郎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周夫人說道。

  又叮囑幾句這才離開了,門外恢復了安靜。

  “我現在越來越覺她真可憐,親人們不認識她的瞧不起嫌棄她。認識的瞭解的又害怕她忌諱她,唯獨沒有的就是可憐她關心她…”秦十三郎說道。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周六郎說道,轉頭看著他,“我想一個人安靜的躺一會兒。”

  “聽懂了。”秦十三郎說道。一面手裡把玩著一串鏈子,依舊說話,“這是蕃人那裡得來的繳獲嗎?狼牙?還挺漂亮。”

  “漂亮你就拿走。”周六郎說道,倒頭躺下來。

  “我一個男人家戴著這個做什麼。”秦十三郎笑道,將狼牙串扔在周六郎臉上,“不過,女人肯戴的也不多。”

  周六郎哼了聲,接過套在手腕上翻個身面向裡。

  “哎,昨日你們說什麼了?你怎麼喝醉成那樣?她怎麼會請你喝酒?”秦十三郎笑問道,伸手推推他。

  周六郎又翻身坐起來。

  “還有不到六個月就要大考了。你能不能回去好好讀書?”他說道,“你說到時候名落榜外,我是安慰你還是嘲笑你啊。”

  秦十三郎笑了,站起身向外走。

  “不想說就算了,反正你在她跟前只有丟人的事。不想說也好。”他笑道。

  咚的一聲響,一個獸頭砸在門上滾落下來。

  秦十三郎從門外探頭。

  “就好像你從來也不肯對我下重手一樣,何必還做樣子..”他笑道,看著周六郎抓起身邊的茶碗揚手,他笑著大步走開了。

  這一下裡裡外外才算是真的安靜下來,周六郎吐口氣再次倒回臥榻上,望著帳頂一刻。向外看了看,幕簾後有婢女走過的身影,他伸手從枕頭下摸出一物抖開,是一方素錦手帕。

  雪白的錦帕,其上繡著暗紅的太平二字。

  這肯定不是那女人做的,她才不會做女紅。

  周六郎撇撇嘴。扔到一邊翻個身,過了一刻又伸手抓過手帕蓋在臉上睡去了。

  而這邊秦十三郎又來到了玉帶橋。

  “快要大考了,外地的學子都已經有趕過來的了,公子還這麼閑啊?”婢女也說這樣的話。

  “胸有成竹。”秦十三郎說道,一面邁進院門看著走出來的程嬌娘。半芹手裡拿著冪籬,“你要出去?”

  程嬌娘點點頭。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這一次的事,跟上一次不一樣,上一次是在京中發生,又涉及朝爭,這一次是西北軍事,只是一次戰事而已,而且這是一場勝仗,死傷幾個兵丁,上下官員對這場戰事沒有一點異議,對於朝廷來說,這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你想想在西北,在一個龍穀城這件事都鬧不起來,都能被壓下,在京城更沒有人會感興趣…”秦十三郎說道,看著程嬌娘,“這次的事,你要堂堂正正來,只怕不容易。”

  程嬌娘點點頭。

  “那你能幫我一個忙嗎?”她說道。

  “當然。”秦十三郎笑道。

  “幫我在京城附近找塊墓地。”程嬌娘說道。

  墓…墓地?

  秦十三郎愕然。

  烏雲密佈,一陣狂風之後大豆般的雨點砸下來,馬車沖進一間客棧,雖然有店夥計幫忙撐傘,大家的衣衫還都是濕了。

  “上房,燒熱水,給大家洗一洗泡一泡。”

  聽到說話聲,店夥計神情有些驚訝,不由去看大廳裡站著的新來的客人們。

  幾個正好奇的打量客棧對著一個荷花雕屏露出驚羨的年輕兵丁,一個抱著孩子姿色平平的婦人,不管是說話還是穿著打扮還是神情,無一不透出鄉下土包子進城的呆傻之氣。

  這種人要上房,還要燒熱水泡澡?

  店夥計撇撇嘴。

  “屋裡再送一壺酒,上好的酒。”

  男人接著說道站定在店夥計面前。

  這個男人一如那幾個年輕人,瘦,精幹,風塵僕僕,看上去毫不起眼。

  “怎麼?”范江林看店夥計站著沒動,問道。

  “大爺,我們這裡住店先付…”店夥計抱著胳膊懶洋洋說道,話沒說完,一袋子錢就扔過來。

  店夥計動作敏捷準確的接住了。只這麼一接,他就大約估算出其內多少錢。

  “大爺上房請,來人,來人快燒熱水…”

  “…把馬兒喂好了…換上等的草料豆子…”

  大雨中整個客棧都熱鬧起來。

  待范江林等人進去了。大廳裡恢復了安靜,只聽到外邊的雨聲刷刷,角落裡坐著的三個客人站起身來走到後院門口,透過雨霧看著上樓的幾人。

  “大哥…”一個人說道,沖另一邊抬抬下巴。

  其餘二人的視線便看過去,見後院子幾個人正抬著一個大箱子向房中而去,大箱子上過了防水的油布,兩個人抬著小心翼翼,旁邊撐傘的兩人也小心翼翼。

  三個人沒有再說話,站在簾子後看著那箱子抬進來適才付錢的男人屋中。雨越下越大隔絕了視線。

  半夜的時候雨停了,半輪冷月掛在夜空裡,給雨後的客棧蒙上一層冷光。

  因為大雨客棧裡的客人不多,尤其是上房這邊更顯得冷清,除了蟲鳴和瓦上殘存的雨水滴落髮出的輕微聲響外。一片靜謐。

  三個人影就在月光下的院子裡穿過,如同鬼影一般上樓停在一處房門前。

  一個男人貼在門邊聽了一刻,慢慢的將一根細鐵絲穿過門縫,不多時便將門輕輕的拉開了,沖身後的人招手。

  月光照著兩個人影投在室內地上,一眼可以看到擺在牆角的那個大箱子,為首的男人抬腳就要邁步。卻被伸手的男人拉住。

  那男人沖他擺擺手,指了指地上。

  為首的男人有些不解,低頭看去,接著月光的反射才看到門邊一條若隱若現的細線。

  竟然還知道做警戒線機關…

  兩個男人神情並沒有害怕反而是幾分喜悅。

  這說明這個箱子裡的東西一定很值錢。

  男人做個手勢,自己先抬腳小心翼翼的邁過去。

  可是才走了沒兩步,就見他一腳跌地上。同時噗的一聲,身後再次響起一聲悶響。

  “娘的,竟然還有一條暗線。”趴在地上的男人低聲罵了一句,一面小心的捂著被劃出血口子的腿起身,一面回頭看去。這一看不由嚇得呆住了。

  跟在身後的男人已經倒下了,一動不動。

  “阿四。”他啞聲喊道,一面急忙回身幾步。

  地上的男人爆瞪雙目,脖子裡一隻弩箭羽尾輕搖,身下慢慢滲出的血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當賊也敢大聲說話,真是沒規矩。”

  男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跪在屍體旁的男人驚駭的回頭,看到屏風後的臥榻裡走出一個男人,手裡握著一張弓。

  “大哥,我們這次失手,認了…”男人啞聲說道,“行事留一線…”

  他說這話,將手中握著的刀子扔到一邊,舉起手。

  范江林看著他似乎在猶豫。

  “大哥,混口飯吃,多有得罪,我這就走…”男人喘氣說道,走字沒出口,人就猛地往地上一爬,屋門口陡然站出來一個人,手中的飛刀一甩飛向范江林,旋即人向一旁躲去。

  范江林的箭射了出去,飛刀雖然偏了,但這時間已經足夠地上的男人撲過來,將從腿上拔出的另一把刀刺破他的脖子。

  噗嗤一聲,撲進的男人跌了出去,手中還緊緊握著刀子,一隻弩箭刺穿了他的脖子。

  似乎到臨死都不可置信,咯咯兩聲瞪眼蹬了幾下腳便不動。

  “大..大哥…”

  門外響起結巴聲,扔飛刀的男人慢慢的站過來,身後兩個人的刀子擱在他的脖子上,月光下泛著寒光。

  “饒..饒命…”

  范江林看著他,將手中的弓箭再次對準他。

  “喊。”他說道。

  “抓賊啊!”兩個兵丁大聲喊道。

  喊聲讓院子裡陡然變得熱鬧起來,很多屋子的燈亮起來,店鋪的夥計拿著棍棒跑出來,嘈雜的腳步聲詢問聲充斥。

  賊而已,抓住就抓住了,不至於死…

  被刀按著脖子的男人鬆口氣,作為賊一向恨不得天天都是暗無天日,但此時此刻看到燈光與人群覺得高興的不得了。

  但他還沒笑出來,就聽嗡一聲。屋中一隻箭在月光燈光的映照下飛了過來,他連喊都沒喊一聲,被箭帶著跌了出去,趴在地上抽搐兩下不動了。

  “抓賊啊!”范江林握著手中的箭。沖外大聲的再次喊道。

  天光大亮,客棧的院子裡擠滿了人向樓上這邊看。

  一個差官從屍首前抬起身,沖差役擺擺手。

  兩個差役便抬著蒙上白布的屍首下去了,引得樓下圍觀的一陣喧鬧擁擠。

  “他們要偷你的東西,所以都被你殺了?”差官看著屋內的問道。

  屋內站著幾個男人,還有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遇了賊,又殺了人,婦人的臉色發白,不停的拍撫懷裡的孩子。

  “是。不僅偷東西,被我發現了,還想殺了我。”范江林說道。

  差官點點頭,邁進屋子伸出手。

  “哪裡人?做什麼的?”他問道。

  范江林將一疊路引拿出來遞給差官。

  “茂源山人,范江林。西北軍敢勇,攜妻子回京探親,這幾個兵丁是幫忙護送我們的。”他一面答道。

  核對了路引沒有錯,差官也釋然了。

  沒殺過十個西賊是絕對當不上敢勇的,這幾個賊他倒也知道,一向手腳利索,手上還有幾條人命。正找機會抓住他們呢,沒想到竟然倒楣的遇上這群殺人為生的傢伙。

  不過他們也是走了眼,幾個窮當兵的有什麼可偷的…

  差官的視線落在屋子裡的大箱子上,上好的木箱子,光著箱子的造價就不是小數目,那麼其內的東西…..…

  “是什麼?”差官問道。

  范江林幾步過去打開了箱子。看著其內擺放整齊的五個陶罐,差官愣了下。

  “我五個兄弟戰死,我送他們回家。”范江林說道。

  看著差官走下來,圍觀的民眾又是一陣熱鬧。

  “七爺,七爺。偷了什麼好東西?”有熟悉的民眾好奇的問道。

  差官看他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死人。”他說道。

  這話讓圍觀的民眾更為驚訝紛紛湧上前。

  差役們驅散民眾護著差官向外走去,看到客棧外扔在車上的三具屍首,差官再次搖搖頭。

  “真他娘的…死在幾個死人手裡,還真是倒楣催的。”他說道,一面回頭看了眼客棧。

  不過這幾個當兵的也真狠。

  難道僅僅是幾個骨灰?那也不至於下如此重手吧?

  站在箱子前看了一刻,范江林將一壺酒倒在箱子前,蓋上箱子蓋。

  “江林哥,這箱子太扎眼了…”

  “江林哥,你出手太大方了..”

  “對啊,江林哥,咱們低調一些吧。”

  三個兵丁紛紛說道。

  范江林笑了笑。

  “低調,也免不了被人算計傷害,高調也不過如此,既然都如此,那就讓自己痛快一些。”他說道,“或許再高調一些,那些想要傷害我們的人就要掂量掂量猶豫猶豫。”

  他說著話看了眼身後的木箱,將手裡的弓箭握了握。

  話音才落,門外蹬蹬腳步聲,那位出去驛站打探消息的兵丁回來了,手裡拿著一封驛站傳遞的急信。

  “江林哥,京城給你的信。”他說道。

  范江林忙伸手拆開,遞給身旁的婦人。

  婦人抱著孩子探身看。

  “妹妹說,讓咱們慢行,七月底到京,她還沒準備好。”她念道。

  還沒準備好?

  范江林看向外邊,將手中的信疊起來。

  那就等,等多久都等,因為妹妹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不管是自己人的期盼,還是別人該得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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