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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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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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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4 10:28: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應對

  將兩摞奏章分與大皇子和晉安郡王,皇帝接著看自己案頭的奏章。

  屋中內侍來往捧茶小心翼翼。

  年節一日一日臨近了,皇帝的眉頭卻越來越緊皺了。

  富國,強兵,身強體壯,連連喜事,沖淡了日食帶來的隱憂。

  沒想到該有的隱憂還是避不開。

  天象又示警,大災突然而至。

  看看這奏章上,災民數量之多,受災面積之大,都超過了他的想像,更要命的是該死的民亂。

  “現在有茂平四路開倉放糧,但要維持一冬尚可,但要維持一春,等到夏收只怕艱難。”

  耳邊響起低低的聲音。

  皇帝點點頭。

  “是啊,關鍵是此時還有民亂。”他說道,一面抬頭,看著不知何時坐過來的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看著他。

  “陛下瘦了。”他說道。

  皇帝一愣,旋即笑了。

  “你看完了?”他問道,看向下邊,大皇子還在內侍的服侍下看奏章,看完的只有幾本,面前擺著的還很多,察覺皇帝的視線,他的動作不由加快了。

  “看完了。”晉安郡王說道,“我畢竟年長。”

  皇帝笑了笑,伸手示意,一旁的內侍忙將晉安郡王的奏章搬過來。

  皇帝逐一慢慢的翻看,面色帶著幾分贊許點點頭。

  “言語簡潔清晰。”他說道,“可見心裡是很清楚的。”

  “這些事其實都很簡單。”晉安郡王說道。

  “很簡單?”皇帝挑眉含笑問道。

  “看明白很簡單。如何做卻很難。”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歎口氣,“陛下著實不容易。”

  皇帝笑了,將自己面前的奏章遞給他。

  “看看這個,你覺得如何?”他問道。

  晉安郡王接過來。

  那邊一陣亂響,二人都看過去,見是大皇子站起來,因為匆忙掀動了幾案幾本奏章跌落。

  兩個內侍忙忙的跪地撿起來抱著。

  “父皇,孩兒的也看完了。”大皇子走過來說道。

  皇帝嗯了聲。一面示意內侍將奏章放下,一面繼續跟晉安郡王說話。

  “民亂與賑災孰輕孰重?”他問道。

  “自然是平亂。”大皇子搶著說道,“有民亂在擾亂賑災,先嚴打民亂示威,再賑災示朝廷仁慈。”

  皇帝看他一眼笑了笑沒說話,而是看向晉安郡王。

  “要賑災。”晉安郡王說道。“民亂到底是因為災情而起,究其根源,滅其根源,否則必然四方凶徒泱泱而起,那時候賑災花費更多。”

  皇帝再次笑了。

  大皇子有些緊張的視線在二人身上掃過。

  “父皇。”他忍不住喊道。

  皇帝抬手制止他。

  “雖然你功課多,官廳事務也才接手。但朝會能來還是要來。”他對晉安郡王說道。

  “陛下,孩兒只是宗室。”晉安郡王笑道。

  “宗室也要參加大朝會的。”皇帝說道。

  晉安郡王俯身施禮應聲是。

  “你去吧。你要忙的事還多。”皇帝說道。

  晉安郡王應聲是施禮退出。

  看著晉安郡王退出去,皇帝才轉向大皇子。

  被皇帝的視線一掃,大皇子不由脊背發緊,放在膝上的手攥起。

  “你批閱奏章的時候,不要掉書袋。”皇帝說道,拿過大皇子適才看過的奏章,“你要知道。這些大臣們都是十年寒窗苦讀千人中考出來的,學問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跟他們論文采典故,怎麼論的過?”

  大皇子訕訕低頭應聲是,耳邊聽得皇帝的聲音還在繼續。

  “….空洞,言之無物….這些大臣一個個奸猾,一旦在他們面前露怯,那就要被他們拿捏了….”

  “….他們要文才有文才,又熟悉政務,跟他們玩文字,十個你也玩不過,所以你就要揚長避短,有什麼說什麼,把複雜的事用最簡單的話語說出來,知道自己問的什麼,要知道什麼,想要如何做,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傳達下去。”

  “你看看晉安郡王寫的這些…”

  大皇子只覺得兩耳嗡嗡,呆呆的接過,視線裡卻是似乎看清了又似乎看不清,神智惶惶,以至於連皇帝再次的問話就更答不上來了。

  “你過年就要十四了!已經開府了!那麼多先生一個個的輪番教導,又日日在朝堂上,怎麼一點長進也沒?”

  皇帝再也難壓心中的煩躁,將手中的奏章啪的摔在幾案上。

  大皇子一驚而顫,俯身低頭。

  得知消息的貴妃在殿中急的團團轉,終於等到門外有人急匆匆進來。

  “怎麼樣?平王怎麼樣?”她急問道。

  “娘娘,殿下已經回王府了。”內侍說道。

  “怎麼不叫住他?”貴妃豎眉喝道。

  “叫了,殿下不來,急著回去了。”內侍低頭說道,一面下意識的撫了撫胳膊。

  攔的急了,平王奪過馬鞭子還狠狠的抽了他一下。

  “可見是受了委屈了。”貴妃更是擔憂不已,“快讓人去看看,看看他可好?”

  另一個內侍應聲飛奔去了。

  “陛下也是的,他還小,不懂就好好教,這樣呵斥做什麼啊。”貴妃咬牙說道,“平王一向聰慧,什麼不是一教就會。”

  “陛下是心情不好,朝事紛雜。”內侍低聲勸道。

  “心情不好都是那些臣子做事沒做好,關平王什麼事。”貴妃說道,一面來回踱步,“本宮聽說,是晉安郡王的緣故?”

  “那倒不是,晉安郡王也看了奏章。他畢竟年長,陛下贊了兩句就走了。”內侍說道。

  “本宮就知道,奸猾似鬼的東西,只要他在陛下面前,平王就總是受嫌棄。”貴妃哼聲說道,站住腳,“陛下還要讓他上朝?”

  內侍低頭應聲是。

  “娘娘無須在意,人只有對外人才誇,對自己人才捨得責。”他陪笑說道。“陛下對平王嚴苛,正是寄予厚望,娘娘該高興….”

  話音未落就被貴妃啐了一臉。

  “高興個屁!”她豎眉喝道,“別的時候難道就不寄予厚望了?怎麼偏偏就今日被訓斥?還不是被人故意挑起了怒火!”

  內侍不敢再多言低頭應聲是。

  “以為本宮不懂朝政事理嗎?常言說對事不對人,人事人事自然一體哪能相分?什麼對事不人,都是騙人的鬼話!”

  “人心都有期待。人私心都會比對,如果不是因為那晉安郡王做的好樣子,陛下哪裡會這麼容易就急躁發怒了?”

  貴妃站住腳。

  “本宮一再說不能留他在皇帝眼下,偏都不聽。”

  哪裡是不聽,明明是沒辦法弄不走嘛。

  內侍低頭腹議。

  “以往裝瘋賣傻撈些恩寵也就罷了,看看如今。他的心可是更大了,讀書讀得好。也裝模作樣的開始謀朝事….”

  “娘娘,他就是再做這些,也不過是個宗室,除了得些封賞又能如何。”一個內侍再忍不住說道。

  貴妃沉默一刻。

  “他能讓陛下對平王,生厭。”她慢慢說道。

  也許,不,不是也許。這大約就是他目的,有慶王在。封賞饋贈呵護根本就不會少,他這樣上竄下跳不遺餘力地的又是圖什麼?

  也許,是圖平王的命…

  貴妃不由打個寒戰。

  她想起六皇子那年意外時,聞訊趕過來的晉安郡王在聽到太醫的判定後,眼中閃過的寒光。

  那視線就落在大皇子身上,就如同一條毒蛇看到了獵物,躲在陰暗裡嘶嘶的吐著毒牙,只待一擊斃命。

  所有人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忌憚厭惡這個繡花枕頭的郡王,因為他們不知道,不知道六皇子是怎麼……

  .但是晉安郡王一定知道些什麼….

  他一定知道的!

  就是他那時一閃而過的陰寒視線,這麼多年死死的糾纏著自己,食不安,夜不能寐。

  他絕對不能留了!

  她不能冒險等平王登基後再打發收拾這個傢伙!

  “去,給相爺說,他可別一個人離開京城,把晉安郡王弄走。”

  內侍低頭應聲是慢慢的退了出去。

  而此時貴妃派出的內侍剛剛邁進平王府,但卻在通秉之後被攔下了。

  “殿下說了,因為受了責罰,所以更要用功,請娘娘放心。”平王府的大總管說道。

  “那也好見殿下一眼,跟娘娘回話。”內侍說道。

  眼前這個大總管的眼神讓他覺得有些不舒服。

  似乎是帶著幾分倨傲。

  倨傲什麼?原來在宮裡可是跟在自己身後的一條狗,如今一出宮倒人模人樣了!

  還竟然不肯讓自己見平王!

  是要幹什麼?現在就把持親王府了嗎?怕別人分走在平王面前的倚重嗎?

  誰看得起你!

  不過,現在雖然還不怎麼看得起,但將來平王登基,這王府貼身的內侍都必將是心腹。

  潛邸舊人,可不是誰都能比得上的。

  “劉大人,殿下叫你去。”內裡有小內侍急匆匆喊道。

  “正好我與你一同去…”貴妃內侍忙說道,抬腳要走卻被劉大總管攔住。

  “殿下已經說了不見,殿下如今心情不好,你非要惹怒他,到時候挨了打,你是去跟娘娘訴苦啊,還是自己咽下啊?”劉大總管皺眉不咸不淡的說道。

  跟娘娘訴苦,那就是挑撥人家母子關係。

  自己咽下,是啞巴吃黃連。

  內侍愣了下,不過,殿下怎麼會打人?

  平王殿下最是知禮守矩,雖然有些迂腐,但為人還是和善的。

  劉大總管嘴角一絲笑。

  “人啊,看到的都是皮囊。”他低聲說道,一面拍了拍內侍的肩頭,“我今日就不和你敘舊了,殿下找的急,我可不敢慢待了。”

  他說罷疾步而去。

  內侍哎哎兩聲追過去幾步被攔下最終作罷。

  “大人,請吧。”平王府的隨從們客氣的說道。

  內侍只得搖頭邁步向外,才走出院子,就見那一邊有兩人抬著一個破席子急匆匆的向後而去。

  那是什麼?

  他忍不住眯起眼看去,見隨著走動那破席子裡滑出一綹長長的烏髮。

  內侍猛地打個寒戰,不可思議的瞪大眼,耳邊閃過適才劉大總管的話。

  殿下如今心情不好,你非要惹怒他,到時候挨了打……

  不會吧?

  內侍忍不住想要上前。

  “大人。”兩邊的隨從站過來攔住他,帶著幾分警告,“請吧。”

  內侍看著這些虎視眈眈的隨從,咽了口口水。

  這裡是平王府,是平王自己的天下。

  內侍垂下視線疾步外出。

  “請娘娘不要擔心,殿下沒事的。”

  在門口,跟過來的劉大總管含笑說道。

  看著他的笑,內侍再次心內發寒。

  人啊看到的都是皮囊,誰知道皮囊下到底是藏著怎麼樣的心腸。

  平王殿下,已經長大了…

  內侍應聲是,忙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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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4 10:29: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相請

  “這麼說,晉安郡王已經開始要做一個賢明能幹美名的宗室了?”

  避罪在家的高淩波將幕僚收集的記錄文書扔在幾案上,似笑非笑說道。

  “宗室有美名又是什麼好事?催命符罷了。”

  “娘娘擔心的是他對殿下不利。”幕僚說道。

  高淩波搖頭,一面抬手示意歌姬們繼續。

  絲竹曼妙的歌聲再次在室內響起,隔著簾帳,若隱若現如同仙境。

  “所以說這些女人們啊,就是大事糊塗,小事清楚。”高淩波繼續跟幕僚說道,“他蹦達的再厲害,又能對平王怎麼不利?平王是什麼?是皇儲,雖然還沒明確太子身份,但所有人心裡都清楚,他就是未來的國君,一個國君笨了點,大臣們會有意見?但一個宗室聰明厲害,只怕所有人都會有意見,不用所有人,只怕皇帝第一個就…..。”

  他說到這裡,嘴邊一絲冷笑。

  他們方家的皇帝可是一句話逼死過親兄弟的,更何況一個不是嫡親直系的皇族子侄。

  “誰知道皇帝對他如此好是不是為了捧殺…..”

  聽到這裡,幕僚忍不住打個寒戰。

  天威難測,天家無情啊。

  “依著我就留他在京城,讓他處處爭先讓他美名揚,我笑還來不及呢。”高淩波接著說道。

  說到這裡又搖頭歎息一聲。

  “只可惜娘娘是自困了。”他慢慢說道,“所以說人不困己,己自困。”

  幕僚微微一笑。

  “娘娘也是因為大人如今的變故而心不安了。”他說道,“大人您真的要自請外放去?”

  “退一步海闊天空,這時候留在京城只會讓陛下生厭,我還不如躲的遠遠的,一來陛下眼不見心不煩省的對我更生厭,二來也讓那陳紹…”高淩波說道。

  說到陳紹二字,加重的語氣,在牙齒間慢慢的咬過。

  “…..自以為是,讓他且得意且權盛,咱們走著瞧,反正如今京中已經安排的差不多,就算我走了,也無傷大礙。”

  幕僚點點頭,目光落在幾案上。

  “那晉安郡王…”他問道。

  “既然娘娘不安心,那就讓他出去吧。”高淩波說道,一面拿起另外一張文書,“要賑災,民亂到底是因為災情而起,究其根源,滅其根源,否則必然四方凶徒泱泱而起。”

  這是晉安郡王在皇帝面前的應對之言,此時不過半日,就已經清楚的擺在高淩波的案頭。

  幕僚微微低下頭,再抬頭面色含笑,眼中褪去了那一絲擔憂。

  如此在還是不在這京城,都無甚大礙。

  “那就從賑災上入手,讓他別光說不練,不是要美名嗎?那就去博一博這美名吧。”高淩波說道,將文書再次啪的扔回幾案上。

  …………………………………………….

  晉安郡王在玉帶橋收住馬,皺眉看向程嬌娘門前。

  門前冷落無人。

  “是因為要過年了所以不寫字了嗎?”他問道。

  “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是因為程娘子已經搬回家中和父母同住了,自然也就不便再出門寫字了。”隨從說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他都忘了,她已經不在這裡住了。

  “殿下,你看還要過去嗎?”隨從再次問道。

  “當然。”晉安郡王催馬上前一面說道,“那裡才不是她的家,這裡才是,我在這裡等她。”

  今日已經臘月二十八了。

  家宅裡一派年節氣氛,彩捲紅燈已經懸掛,肉香菜香也在院內縈繞。

  原本忙碌的操持已經停下來了,在闊亮的廳堂內,范江林正在招待突然降臨的貴客。

  “這些東西都沒帶走啊。”晉安郡王說道,一面環視四周。

  擺設依舊,甚至那女子的坐墊還原樣的擺放著。

  “是。”范江林說道,“妹妹說不用帶東西,人在哪東西就在哪。”

  晉安郡王笑著點頭,一面端起茶嘗了口。

  “嗯,不過茶不一樣了。”他說道。

  范江林低頭應聲是。

  “以前殿下來,都是半芹煮的茶。”他說道,“如今半芹走了,這些小丫頭比不上她的手藝。”

  晉安郡王眼睛卻是一亮。

  “我以前來都是半芹煮茶?”他問道。

  “是。”范江林再次應聲。

  “那別人來呢?”晉安郡王又問道。

  別人?

  “我們家來客不多,都是半芹煮茶。”范江林答道。

  晉安郡王哦了聲笑了笑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在廊下等候陪坐的黃氏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丫頭,面容有些古怪。

  “妹妹用的茶還有留著嗎?”她低聲問道。

  丫頭點點頭。

  “準備好,半芹一會兒來了,讓她先煮茶。”黃氏低聲說道。

  丫頭應聲是。

  這邊正說話,屋內有人起身了,黃氏忙也跟著起身,看那少年貴人邁步向外走。

  “殿下。”范江林忙相送,“已經去請妹妹了。”

  晉安郡王笑著點點頭。

  “我不走,我只是…”他看著范江林,上下打量,“還記得當初范軍監七人夜中殺狼而出,七人擊退整個狼群,此時想來恍若昨日。”

  范江林聽得一愣,旋即有些悵然。

  當初啊….

  再不復當初了。

  “…別人都是聽聞你們幾人是一人敵十的好漢,而我可是親眼見過的…”

  晉安郡王的話還在耳邊繼續,范江林收回神,對著他施禮謝過讚譽。

  “不知范軍監如今身手可還一如既往?”晉安郡王看著他的胳膊問道。

  范江林愣了下。

  “范軍監的槍法了得,不如我們比試一下。”晉安郡王說道。

  范江林終於聽明白了,嚇得忙擺手說不敢。

  晉安郡王也很乾脆點點頭。

  “吾命令你。”他說道。

  范江林一臉無奈。

  半芹邁入家門的時候,有些驚訝。

  “姐姐,都在後院呢。”小丫頭帶著幾分怯怯不安說道。

  “殿下走了?”半芹問道。

  “沒有,殿下也在後院呢。”小丫頭說道,看著進門的程嬌娘忙施禮。

  後院裡有呼喝聲傳來。

  “做什麼呢?”半芹嘀咕道,跟上程嬌娘向後院走去。

  後院的小武場中,兩人正你來我往,冬日裡褪去厚袍,只穿著裡衣束起,隨著動作身形緊繃躍動,虎虎生風。

  “那個是大郎君,這個是誰?”半芹說道,一面瞪眼去看。

  少年人的衣袍束紮露出手腕,握著一根木棍,隨著進退,跟范江林比起來有些瘦弱的身上也鼓起一塊塊剛硬的肌肉。

  隨著棍棒的抖動,少年人轉過身來。

  “殿下!”半芹失聲喊道。

  這一聲讓圍在前方的黃氏等人都轉過頭,連范江林也抬頭看來。

  借此,晉安郡王長棍一挑,范江林手中的長棍被挑飛了。

  哐當一聲滾落在地上。

  少年人有些喘氣,臉上笑意綻開。

  “果然跟那些為了練而練的不同。”他說道,看著施禮的范江林,“范軍監很不習慣這樣的吧?打的辛苦了。”

  “殿下比大郎君還要厲害?”半芹忍不住問旁邊的人。

  “不是。”程嬌娘說道,“哥哥學的是殺人功夫,而殿下學的只是功夫。”

  殺人的功夫只有在殺人的時候才能使出,而此時既不是殺人的時候,這個人也不是能殺的,所以自然打的辛苦。

  “沒想到殿下的長槍這麼好。”范江林對晉安郡王再次施禮說道,“可見是下了功夫的,下盤穩,只是缺少實戰而已。”

  晉安郡王笑著點頭。

  “那你看如果我真要與凶徒面對面的話,勝算幾何?”他問道。

  范江林被問的一愣。

  “你真要到這種地步,一點勝算也無。”程嬌娘說道。

  一個郡王,真要與凶徒近身對上,那也就表示身陷險地,護衛盡喪,而敵人能做到如此必然也是置之死地,非取他性命不可。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一面接過旁邊隨從遞來的衣裳穿上裹上。

  “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他一面抬腳走來,對程嬌娘說道。

  范江林黃氏已經忙退下了。

  “先去洗洗再說吧。”程嬌娘說道側身施禮。

  晉安郡王愣了下。

  在這裡洗洗嗎?

  是怕自己冬日受風傷寒吧。

  他旋即含笑大方的點頭。

  那邊黃氏和范江林聽到了,也忙邀請又趕著丫頭僕婦們收拾。

  簡單熱水沖洗一下,穿著乾淨裡衣走出來的晉安郡王帶著幾分舒坦。

  “殿下別嫌棄,這都是新衣。”范江林說道。

  “不嫌棄,這料子是上好的。”晉安郡王說道,一面展開手,由隨從給他穿上外袍,又重新理了頭髮挽了髮鬢束冠走出來。

  客廳裡燒熱了炭火,新煮的茶已經擺好,那女子正坐著斜倚憑幾看書,一旁的香爐裡嫋嫋青煙。

  溫暖如春,安靜恬然。

  晉安郡王微微的愣神,心中忽的有些怪異滋味。

  聽到響動,程嬌娘放下書起身。

  “殿下,請。”

  門邊跪坐的半芹施禮說道,一面將另外一邊的門拉開。

  晉安郡王含笑邁步而進。

  “這次的茶對了。”

  將面前的茶一飲而盡,晉安郡王含笑說道。

  范江林忙施禮道謝。

  “在那邊住的還習慣嗎?”晉安郡王又看著程嬌娘問道。

  問完了不待回答自己又笑了。

  “啊我又忘了,沒有人也沒有事能讓你不便,也不會讓你不習慣。”

  程嬌娘微微一笑,施禮。

  “叨擾多時了,我長話短說。”晉安郡王看著半芹再次給廳中的三人斟茶,然後說道,“我想請程娘子幫個忙,這個忙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怎麼難?”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收正神情,端正身子,抬手施禮。

  這般大禮讓范江林嚇了一跳。

  “方伯琮想請程娘子照看慶王。”晉安郡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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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爽快

  照看慶王?

  范江林驚愕的瞪眼。

  “我不想把他送進宮內,被人當怪物關起來。”晉安郡王接著說道,“留在宮外,又不太放心,他吃喝不知,冷熱苦痛不懂,不記仇不知恩,到底不是個正常人,我也沒有可信又可靠的人,想來想去只有你這一個朋友,就想託付一下。”

  照看一個親王?這,這事誰敢擔得起!

  范江林神情複雜看著眼前再次施禮的晉安郡王。

  還有,他請妹妹照看慶王又是什麼意思?讓妹妹照顧,那他呢?

  或者這意思還是求診治病吧?

  “可以。”程嬌娘點頭說道。

  同意了?

  這麼簡單痛快?

  范江林又忍不住去看程嬌娘。

  晉安郡王含笑起身,並沒有再表達感激或者詢問之類的話,而是推過來一個對牌。

  “這個,你可以自由出入平王府。”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那我就告辭了。”晉安郡王笑道。

  屋中的人都起身相送,看著晉安郡王騎馬而去。

  這一問一答一應一認的可真是都挺痛快的……

  “妹妹。”范江林遲疑一下說道,“是不是又要出什麼事了?”

  “世上,世上,就是事上。”程嬌娘笑道,“不用擔心,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聽她如此說,范江林也就放心了。

  “妹妹。吃了飯再走吧。”黃氏說道。

  “嫂嫂不用忙了,我去那邊吃吧。”程嬌娘說道,半芹已經拿來了斗篷,給她披上。

  范江林和黃氏抱著孩子送出門,看著她坐車遠去了。

  “大郎,這個殿下…”黃氏遲疑一下還是忍不住低聲說道,“對妹妹似乎很…很好啊。”

  “妹妹對他不好嗎?”范江林反問道,“但凡是個多少有點人性,懂個禮數的。妹妹都對他們好的很,更別提那些多少幫過一點忙的,妹妹都十百千的回贈……。”

  黃氏被說的一愣旋即又失笑,抬手打了他一下。

  “我說的不是這個!”她笑道。

  范江林瞪眼看她。

  “那你說的什麼?”他問道。

  黃氏瞪眼看他,最終嗨了聲。

  “沒說什麼!”她說道,抱著孩子進屋去了。

  “沒說什麼你說什麼。”范江林愣愣說道。一面忍不住嘀咕,“都是女人,看妹妹說話多簡單明瞭。”

  程家新宅大院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新宅的緣故,年的氣氛少了很多。

  “夫人,夫人。人來催菜肉的錢。”一個僕婦急匆匆邁進廳內。

  廳堂裡已經坐著三四個僕婦,聞言都看向她。

  “夫人。香蠟的錢也不能再拖了…如今已經請了神,香蠟是不能停了。”一個忙說道。

  “夫人,那些訂好的首飾頭面還要嗎?鋪子來催,說不要的話就給別人了。”另一個也急急說道。

  “行了!”

  程二夫人喝道,將手中的茶碗撂在幾案上。

  屋子裡安靜下來。

  “母親,母親。”

  程七娘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我的新首飾怎麼沒和新衣一起送來?”

  程二夫人忍不住伸手撫額。

  “父親說給我挑好的呢。”程七娘說道。

  “是,我知道了。一會兒就送來了。”程二夫人說道,一面擺手。“你快下去吧,母親正忙著呢。”

  程七娘不情不願的哦了聲,才要走,見一個小丫頭歡天喜地的跑進來。

  “夫人,大娘子回來了!”她喊道。

  聞聽此言一屋子的人都歡喜不已。

  “快,快。”程二夫人說道,自己抬腳就向外走去。

  眾僕婦擁簇著急急的出去了。

  程七娘站在廳內,又是氣又是急。

  “幹什麼啊?”她喊道,“她們都幹什麼去?”

  “她們去接大娘子。”一旁的小丫頭還呆呆的認真的回道。

  程七娘瞪眼看她。

  “接她?為什麼接她?”她喊道,“她以為她是父親嗎?進出一次,全家相迎送?”

  “怎麼了?七娘找父親做什麼?”

  程二老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已經放了年假的程二老爺穿著家常道袍搖搖晃晃走進來,看到女兒面色慈祥寵溺。

  “等明日父親就帶你和弟弟去逛街….”他接著說道。

  “父親!”程七娘打斷他,上前喊道,“她進出門都要母親帶人相迎送呢。”

  “她?”程二老爺愣了下。

  “是姐姐。”程七娘不情不願的說道。

  程二老爺的臉便沉下來。

  “沒規矩!”他拂袖哼道,“在外邊沒規矩惹來麻煩,在家沒規矩不知禮數!成何體統!”

  而此時程二夫人已經含笑迎著程嬌娘向她的院子走去。

  “冷不冷啊。”

  “晚上想吃什麼啊?”

  一面噓寒問暖。

  程嬌娘一一答了。

  邁進廳堂,將那些僕婦摒退。

  “嬌嬌啊,你看要過年了。”程二夫人含笑說道,“家裡的東西要置辦的不少….”

  “有勞你費心了。”程嬌娘說道。

  這一句話讓程二夫人眉開眼笑。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她笑道。

  程嬌娘不再說話了,接過半芹捧來的熱茶。

  程二夫人又將單子拿出來,一一的詳細的給她說都置辦了什麼,又問送來的新衣首飾可滿意。

  說了一時,雖然沒看出這女子有不耐,她自己已經不耐煩了。

  “嬌嬌啊。”程二夫人停頓一下。接著說道,“你看花費不少…”

  半芹豎眉看向她。

  “你也知道,咱們程家是不分家的,家財呢都在那邊手裡,這出門給了些錢,一路上就用光了,來到這裡又舍出去那麼多…”

  “咱們家這年雖然不能過的奢侈,也不能太寒磣了不是….”

  程二夫人旁敲側擊叫苦喊冤。

  “你要什麼?”程嬌娘打斷她問道。

  “錢。”程二夫人脫口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家裡要用錢,去和半芹說就好。”她說道。“錢都在她那裡。”

  半芹?

  程二夫人抬頭看眼前這個丫頭。

  “不是我。”半芹搖頭說道。

  夜幕降臨的時候,一輛馬車徑直進門向內而去。

  “什麼人啊?”程家跟來的僕從忍不住問道,“他們怎麼連問都不問?”

  一面看門邊站著說話的兩個侍從。

  這是跟著那個程大娘子一起過來的,他們並不太陌生,當初在江州就見過,據說是周老爺的人。

  雖然他們名義上是門房。但只是擺擺樣子或者做些灑掃,門都是被這些人把持著呢。

  “是那個半芹姑娘。”另一個僕從低聲說道。

  “那個半芹啊。”先前這一個恍然,“那個早出晚歸穿金戴銀從來不當使喚的使喚丫頭。”

  “半芹姑娘,半芹姑娘。”

  兩個僕婦站在門前高一聲低一聲的喊道。

  門猛地被拉開了,已經換下衣裳,半散著頭髮的婢女柳眉倒豎。

  “幹什麼?”她喝道。

  兩個僕婦嚇的後退一步。

  “夫人。夫人請你過去一下。”一個結結巴巴說道。

  就在僕婦認為這丫頭會摔門的時候,那丫頭卻只是深吸一口氣。神情不喜不怒。

  “是,待奴婢換件衣裳梳頭。”她說道。

  聽到那婢女來了,在屋子裡等的不耐煩的程二夫人忙向前走了幾步,程二老爺重重的咳嗽一聲。

  對那女子相迎還不夠,還要對一個丫頭奴婢都親自相迎嗎?

  臉面還要不要?

  看著程二老爺豎眉怒目,程二夫人沖他笑了笑以示安撫,便急忙邁出內室來到廳堂。

  “見過夫人。”

  倒還聰明沒有尊卑不分。要不然當場打死了事!

  程二老爺冷哼以聲,繼續看手中的書卷。視線雖然落在書上,卻凝神聽著外邊的說話。

  “…..家裡要忙年了,支出什麼的…”

  “…正要和夫人說,一來人手不足,所以我今日又挑了些丫頭僕婦小廝充作使喚,明日人牙子就帶了…”

  “那真是太好了..不過也不用那麼多,家裡還有人跟來,留下些許灑掃粗使的就行,現在要緊的是那些購置採買….”

  “…是,夫人儘管安排,來人結算讓她們一併找我來便是。”

  程二老爺微微皺眉。

  這丫頭說話客氣得體,聲音悅耳,並不讓人覺得厭惡,但為什麼還是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呢?

  “….半芹你看還有什麼要添置的沒?”

  “……婢子不用看,夫人做主就好。”

  那邊傳來程二夫人的笑聲,一陣腳步響那邊的人退出去了,程二夫人邁步進來,臉上笑意未散。

  “….老爺,也不知道今年會有多少走訪來往,你說先備下百件如何?”她跪坐下來問道。

  百件?

  以往在家守著親朋好友也送不了這麼多。

  “哎呀,多備著些總沒錯。”程二夫人笑眯眯說道,“用不完留著嘛,她又不在乎那點錢。”

  她既然不在乎那點錢開口了,那就要就可勁兒的花。

  程二老爺一拍手,問題就在這裡!

  “什麼問題?”程二夫人還沉浸在喜滋滋中,一面拿出帳冊,吃得喝的新衣頭飾都沒問題了,問題是趁著這僅有的兩天功夫再添置些什麼?

  當然是金銀頭面要緊,這樣將來七娘的嫁妝…

  呸,七娘的嫁妝不急,到時候她妹妹出嫁,還能寒磣了不成?

  先備下日常用的,這大過年的應酬必然要多,京城裡可不能丟人….

  啪的一聲響,程二夫人的遐思被打斷,有些愕然的看向程二老爺。

  “真是沒出息,難道被人如此打發,你還如此歡喜?”他豎眉喝道。

  程二夫人有些不解。

  “歡喜啊。”她點點頭說道,“總比像大哥大嫂那樣反被人奪了錢財的值得高興吧?”

  說到這裡又眉開眼笑。

  “而且你看嬌嬌兒真是大方,可見還是父女親近…”

  想著當初在江州那曹管事的嘴臉,可見是被老大那邊連累了。

  “親近什麼親近!”程二老爺沒好氣的喝道,“有她這樣為人子女的嗎?你看看你成什麼樣子!在那丫頭面前誰是主子誰是丫頭?給點錢就如此的歡喜了嗎?”

  “是啊,她給我好臉色,又對我言聽計從,我自然歡喜。”程二夫人咪咪一笑,“老爺,您是她的親生父親,我可只是個繼母,難不成還指望她尊我敬我?我可是很知足的。”

  可她也沒尊我敬我!

  程二老爺一語被挑的火大。

  “成何體統!這家裡誰是尊誰是卑?”他喝道。

  “您是尊,自然您是尊。”程二夫人笑道,一面安撫幾下,忙又急著去算帳,“這個年可不能湊合過了,關係咱們在京城的臉面呢,這可不是在江州。”

  臉面?

  還有什麼臉面?

  被拉著招搖過市送入禦史台,臉面早就丟光了!

  程二老爺將手裡的書卷扔下起身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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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新年

  程二老爺將手裡的爆竹扔進院子。

  啪啪的脆響才起,四方便此起彼伏,其間嗖嗖的煙花也飛上夜空炸出一團團瑩花。

  “看看,地老鼠,地老鼠。”

  乳母抱著小童,指著地上吱吱亂轉的煙花又是笑又是跳。

  “京城就是好。”

  程二夫人裹著褐色金絲大斗篷,毛茸茸的狐狸毛將她的臉色襯得明亮,這件衣服穿上之後,她都捨不得脫下來,看著空中高高的五彩的煙火,再看地上亂鑽的活了一般的煙火,別說小孩子,連她這個大人都歡喜的看不過來。

  “以前在江州可沒見過這個。”

  “夫人,這是李家煙火的上好煙火。”一旁的僕婦眉飛色舞的說道。

  “我問過了,這種煙火在市面上十文錢一個,還買不到呢。”有人忙說道。

  十文錢一個?

  程二夫人看著接連不斷的煙火,心驚肉跳,這得多少錢啊!

  “不過咱們家沒花錢,是人家親自贈送來的。”一個僕婦笑道,“咱們家大娘子可是人家的師父,這幾個煙火算什麼,你們沒見李家送來的年禮嘖嘖嘖…..”

  京城豪商!

  什麼叫京城豪商!

  何止李家,想到這兩三天絡繹不絕的上門的人,以及摞起來的高高的拜帖,還有那一擔子一擔子擔進庫房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程二夫人不由伸手撫著心口壓住,免得心跳的讓她昏厥過去。

  來京城是來對了!

  早該來!

  “嬌嬌,嬌嬌。”

  想到這里程二夫人忙回頭喊。

  見站在門前廊下另一邊由兩個丫頭左右相陪的女子聞聲看過來,她的旁邊站著程四郎。

  “嬌嬌,冷不冷,怕不怕?來來…”程二夫人招手喊道。

  手剛抬起來,就被不知什麼時候鑽過來的程七娘抱住。

  “母親,我也害怕。”她說道。

  程二夫人瞪她一眼,將她扒拉開,繼續喊程嬌娘。

  程嬌娘搖搖頭,屈膝施禮。

  “我熬不得夜,就先告退了。”她說道。

  “那你早點睡。”程二夫人忙笑道,又要喊著小廝們別再放煙火了,免得吵到她。

  “你有本事讓四周的鄰居都不放?”

  一旁的程二老爺冷冷說道。

  “你讓這京城的人都不放?”

  程二夫人瞪他一眼。

  “矯情什麼!”程二老爺哼了聲說道。

  那邊程嬌娘已經轉身走開了,兩個丫頭聽到了回頭神情不悅的看他。

  “二叔。”程四郎忍不住喊道。

  “四郎,科考就要到了,雖然是過年你也不可荒廢,去讀書吧。”程二老爺不咸不淡說道。

  說罷不再理會他們,冷臉轉過頭,從乳母懷中掙扎著要去抓煙火的兒子。

  “你幹什麼?不喜歡就別理會嘛。”程二夫人低聲說道,“惹她做什麼?”

  “我就看不得她哪一副誰都欠她的樣子。”程二老爺哼聲說道,“裝的神神叨叨的,怪不得被人揪著要告呢。”

  程二夫人笑著用胳膊撞他一下。

  “還沒走遠呢。”她低笑道。

  “我還怕她了?”程二老爺哼聲,“別說罵兩句了,打了又如何?我是她老子!反了她!”

  “爹爹,不要打我。”程七娘又拉住他的衣袖說道。

  程二老爺暫態笑起來。

  “我怎麼捨得打七娘,七娘最聽話了。”他笑道,懷裡的兒子早已經不耐煩,伸著胳膊要往院子裡去。

  “走走,爹爹帶你放煙火。”程二老爺抱住兒子笑道,一面果然抬腳邁下臺階。

  “看著點,那東西怪嚇人的。”程二夫人囑咐道。

  程七娘已經笑著依偎在她身旁。

  “母親,我也要去。”她說道。

  程二夫人忙拉住她。

  “不許去。”她說道,“那些火星子濺到臉上手上,留下花兒可就糟了,我們七娘這麼漂亮可不能的。”

  程七娘高興的笑,依偎在程二夫人身邊,看著程二老爺果然從小廝手裡接過煙火,親自去點。

  茲茲的煙火聲在院子裡響起,伴著大大小小的尖叫笑聲。

  已經走出院門的半芹忍不住回頭看去。

  明亮的燈籠,煙火如雪,天上地下交輝相應,穿著的錦繡花枝招展的一家人歡笑依偎其樂融融。

  “半芹。”

  婢女回頭喊道,豎眉帶著幾分警告。

  “有什麼好看的,快走。”

  半芹應聲是收回視線轉頭疾步跟上。

  “妹妹。”程四郎歎口氣,然後眼睛一亮,“妹妹喜歡煙火嗎?我也敢放的。”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她抬頭看夜空。

  今年李家的煙火已經飛的不次於當初她為茂源山兄弟做的煙火了。

  不知是李茂的意思,還是李家的意思,李家煙火非要贈送一份紅利。

  這些事程嬌娘一概不理會,自有婢女打理。

  此時夜色正酣,煙火此起彼伏,半個天空都亮堂堂的。

  就好像程家大宅被火燒毀的那時候….

  那時候,對於楊氏一族來說,那也是普天同慶的歡喜時刻吧。

  “我不太喜歡煙火。”程嬌娘說道,從夜空裡收回視線,“哥哥別擔心,我沒事的,從來不期許,自然不會失望。”

  程四郎再次歎口氣。

  “哥哥,你去讀書吧,我也回去睡了。”程嬌娘說道,一面屈膝施禮,再起身抬頭,“再說,我不是還有哥哥嗎?情義關懷不在多,在乎真,真,一人足矣。”

  對,還有自己。

  程四郎笑了,點點頭。

  “那妹妹好好休息,我去讀書了。”他說道。

  再次互相施禮,二人分別而去。

  屋子裡守著兩個僕婦兩個丫頭,見她們回來忙施禮。

  炭火暖暖,香爐也新焚香,水和宵夜也都熱乎,婢女滿意的點點頭。

  “半芹姐姐。”

  有一個小丫頭從外顛顛跑來。

  “那些準備的錢還散嗎?”

  適才已經準備一簸籮錢,待煙火爆竹之後散給下人們,只是那邊煙火爆竹還未散,程嬌娘被趕出來了。

  婢女哼了聲。

  “散。”她說道,目光掃過眼前院子裡的五六人,微微一笑,“娘子的錢,散給伺候娘子的人,你們把那些錢分了吧。”

  此言一出,院中的人都呆住了。

  “半芹姑娘,你是說,那些錢,都,只給我們幾個….”一個年長的僕婦不可置信的問道,伸手點過自己以及其他幾人。

  “對啊,你們不想要?”婢女笑問道。

  錢誰不想要啊!

  院中的僕婦丫頭回過神,紛紛跪下叩頭。

  “謝娘子賞。”她們亂亂的喊道,聲音都有些激動的走了音。

  那可是一簸籮錢!一簸籮!原本是家裡上下裡外二十四個下人們分的,如今成了她們五個人的了!

  我的乖乖!

  婢女擺擺手。

  “下去玩吧,這裡有我呢,你們今晚且自在去。”她說道。

  僕婦丫頭們叩頭,歡歡喜喜的擁著那來問的丫頭直奔錢簸籮去了。

  正月初一元旦日,程二夫人的心就跳的讓她起不了身。

  “一簸籮錢啊!”

  她說道。

  “是啊,夫人,那可是滿滿的一簸籮錢啊。”身旁的僕婦急急說道,神情激動,“都讓那五個人分了!五個人啊,夫人,這一分,抵她們一輩子的賞錢!”

  昨晚那五人悄無聲息的把錢分了,但捂了一晚上還是傳開了,讓滿家宅的下人炸了窩,眼紅不已。

  怎麼自己當時沒在大娘子那裡呢?

  又或者大娘子怎麼早早就走了?

  “糟踐啊。”程二夫人喃喃說道,“她怎麼就捨得?”

  “大娘子沒說話,都是那半芹說的。”僕婦忙說道。

  經過這兩三日的觀察,程二夫人也多少明白了,這個半芹可不止是把持著這個程家的所有開支,而且程嬌娘手裡的所有產業都歸她管。

  那就是跟江州曹管事那般的人物。

  果然是一樣啊,你看看把錢不當錢的做派….

  不過好歹也是花在自己家人身上。

  程二夫人又旋即歡天喜地起來,大方就好,就怕小氣的。

  “來人更衣。”她說道。

  兩個僕婦也歡天喜地的打開衣櫥又拿出一套新衣,陪著新頭面一併裝扮起來。

  “這樣看來。”

  程二夫人又停下手,看著銅鏡裡錦繡一團的自己。

  “年前開的口要的賣的東西還是太少了。”

  而此時在西北新年第一縷日光投下來時,龍穀城城門大開,城門裡外滿是民眾,當看到大路上一隊隊人馬兵丁出現的時候,滿城哄然。

  半個月征戰奔襲歸來的大軍讓龍穀城的新年這一刻才正式的到來。

  城門前堆起兩座小山,一邊是繳獲,一邊則是斬首。

  親人的歸來歡喜,而失去親人的則悲痛欲絕,兩種情緒在城門交匯。

  “…..當時出征帶的糧草不夠,還真是擔心。”

  幾個將官已經越過人群向內而去,一面說話。

  “…當真是不夠,為了行動迅速,我們又丟棄大半….”

  聽到這裡在場的將官紛紛驚訝。

  “那你們還能堅持如此之久,且大勝歸來?”

  那風塵僕僕的將官哈哈笑了。

  “這要多虧周侍禁。”他說道,一面回頭張望尋找,很快看到在一隊人馬中而行的一個少年將官,“六郎,過來。”

  雖然四周嘈雜,少年將官還是聞聲抬頭準確的看過來,日光下,被風霜揉糙割瘦的面容越發的剛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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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著想

  見他看過來,那將官沖他再次招手。

  周六郎縱馬疾馳而來,對著喚他的將官抱拳行禮。

  “閣職。”

  將官哈哈笑了,一面指著周六郎對眾人說道。

  “當時糧草告急,退不得進不得困頓,就是周侍禁率二十人突襲斷山,得到了西賊的一個存糧所在,不僅損耗西賊,還充盈了我們。”

  聞聽此言大家恍然,又紛紛讚歎。

  “閣職謬贊了,是斥候打探得利,是眾兵丁悍勇。”周六郎說道,面對著稱讚沒有絲毫的得意之狀。

  能征善戰,還不居功,這簡直是少年輩的楷模!

  這樣的年輕人多多益善才是!

  這話引來一片稱讚,說笑一刻眾將官向官廳而去。

  走到內城街上都是將官們的家眷相迎,嬌妻愛子美妾熱熱鬧鬧哭哭笑笑,比起城外絲毫不遜。

  “六郎,六郎。”

  走在人群中正與前來迎接的周家叔伯兄長們說笑的周六郎聞聲愣了下,轉頭看去,見一旁的人群中徐四根正含笑看過來。

  見他看過來,徐四根抱拳施禮,做歡迎的姿態。

  算什麼?

  也當親人嗎?

  周六郎有些不自在,正遲疑見,徐四根轉身走開了。

  其實,他也沒有親人了…..

  來的時候七個兄弟,如今轉眼就只剩他一人了。

  看著在人群中慢慢走開的背影,周六郎心中酸澀。

  “六郎!”

  有人拍他肩頭喊道。

  周六郎回過神。

  “快去。鐘將軍要見你們了。”一個兄長說道。

  周六郎點點頭,看著前方將官們都邁步進了官廳,他也忙抬腳上前,臨進門時又回頭看了眼,街上已經看不到徐四根的身影了。

  夜幕降臨的時候,官廳裡慶功宴正酣,而夜空裡無數的煙火綻放,絢麗的煙火讓那些就是醉酒的人也忍不住抬頭來看。

  “飛的真高是不是?”

  有人在耳邊說道。

  周六郎忙回頭,見是鐘承布。他忙丟下酒碗施禮。

  鐘承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站過來向天上看。

  “這是加急特意從京城送來的李家煙火最好最新的煙火爆竹。”他笑道,抬手指著夜空,“就是為了今日慶功。”

  周六郎說聲謝過將軍。

  鐘承布轉頭看著他打量一下,笑了。

  “不錯,神臂弓也好。你這個皇帝親口擢升的侍禁也好,都做到了其名副實。”他說道。

  “多謝將軍讚譽。”周六郎整容施禮。

  “別客氣,這是你應得的,又不是我贊你就贊出來的,京裡又有好東西了。”鐘承布笑道,“你想不想再去試試?說不定還能在擢升兩級呢。”

  “運氣眷顧一次就夠了。還是留給別人吧。”周六郎繃著臉說道。

  鐘承布哈哈笑了。

  “小孩子還挺彆扭。”他說道,“好了。收拾一下,跟我進京獻功,順便把新的據說一響能讓萬人哭的東西運回來。”

  說罷抬腳走開了。

  進京?

  周六郎有些驚訝,看著轉身又去和眾多將官們喝酒的鐘承布。

  進京啊…….

  一場勝仗讓整個西北的正月有了年的熱鬧,街上來往的人人神情輕鬆。

  巷子裡劈裡啪啦的爆竹聲從早到晚都沒斷過。

  “….還有更好的時候呢。”

  坐在院子裡,親手縫補一雙鞋子的徐四根說道。

  院子裡坐著四五個穿著新冬衣的孩童瞪大眼聽他說話。

  “徐大叔,還有更好?”他們齊聲問道。

  “是啊。現如今境域內掃平了一半,等將來掃平另外一半。我們兵強馬壯,讓西賊再不敢輕易來犯,不管冬夏春秋,民眾都不擔心,那便是更好的安穩的日子。”徐四根說道。

  門外有兩個婦人抬著一鍋走進來,散發著肉香味,引得孩童呢呼啦都圍上去。

  “徐官爺。”其中一個鄰家婦人說道,“這些肉都給你燉好了。”

  徐四根忙含笑道謝,又招呼早已經流口水的孩童們去吃。

  “這怎麼使得,這怎麼使得。”兩個婦人們拒絕,驅趕孩童們出去,“徐官爺送我們的還沒吃呢,怎麼還來吃你的。”

  徐四根笑了笑。

  一個婦人眼尖看到徐四根手裡的活計,頓時又急了。

  “徐官爺,這大正月的你怎麼能動針線!”她喊道。

  “壞了,正好閑著修修。”徐四根說道。

  婦人們放下鍋,大呼小叫的上前奪了,又再三叮囑一番正月的規矩。

  “你們這些男人們不記這些。”一個婦人說道,遲疑一下,“徐官爺,也不小了,不知道想找個什麼樣的娘子成個家…”

  徐四根笑了。

  “我不打算成家了。”他說道。

  這般有錢有勢為人又好的男人可不好找,不成家,其實是還要細挑吧,兩個婦人對視一眼,有心再做媒,門外傳來一聲輕咳。

  院中的人看過去,見是一個少年人垂手站著。

  這少年人穿著打扮一看就不凡,兩個婦人忙低頭惶惶的告辭了。

  “周侍禁,你怎麼來了?”徐四根笑道,一面伸手做請,“快進來坐坐。”

  周六郎沒有進來,就站在門邊。

  “我要去京城了,你有什麼要捎過去的嗎?”他問道。

  徐四根愣了下,旋即高興的點頭。

  “有,有,侍禁稍等,我這就去拿。”他說道。

  周六郎站在院門口,見四周街坊孩童都圍觀更為不自在。便抬腳邁進來,一面等候一面打量院子。

  院子收拾的很乾淨,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有些荒涼,是少了人氣的緣故吧。

  徐四根拎著一個大包袱走出來。

  “那就有勞侍禁了。”他含笑說道,“裡面都分著呢,給大哥的,給妹妹的一看便知。”

  周六郎嗯了聲,一旁的親隨忙伸手接過。

  院中沉默一刻。

  “你為什麼不成家?”周六郎忽地問道。

  徐四根沒料到他問這個。愣了下,然後笑了。

  “沒什麼,我就是想他們孤零零在地下,我這心裡總是不願意自己身邊太熱鬧。”他說道,“不過也說不定,等年紀大了些也許就又想成家了。”

  說到這裡一笑施禮。

  “多謝你惦記了。”他說道。

  周六郎有些不自在的嗯了聲。轉身走開了,走了幾步在門邊又停下。

  “那是不對的,我想,他們也不喜歡你孤零零的。”他說道。

  說罷疾步而出,翻身上馬,不待徐四根跟出來就遠去了。

  ……………………………………………………………..

  雖然已經是正月初十了。但京中的年味依舊,且隨著即將到來的十五更掀起熱鬧。

  “到時候街上有彩燈。皇帝還會出來與民同樂。”

  院子裡三三兩兩的僕婦揣手聚在一些說笑。

  她們都是程二夫人從江州帶來的人,進京之後還沒逛過京城。

  “半芹姑娘說了,到時候讓家裡人都去看呢。”

  想到這個幾人激動不已。

  “半芹姑娘已經讓人紮了彩樓呢。”

  雖然才短短時日,家中上下口中半芹姑娘都掛在嘴邊,程二夫人和老爺倒靠後了。

  這也怪不得她們如此,家中的吃穿用度全握在人家手裡,就是不想提也不得不提起了。

  最要緊的是。為人大方,且不多事。只要你敢張口,她就敢給。

  “說起來,我去看看大娘子那邊掃過了沒?”一個僕婦想到什麼抬腳就走。

  幾人伸手拉住她。

  “你晚了,大娘子那裡多少人盯著,那裡輪到你去賣好。”大家笑道。

  自從那晚一簸籮錢被那五個人分了之後,程嬌娘院子附近的人明顯多了起來,別說僕婦丫頭了,就連程二夫人也沒少去。

  “來人來人。”

  正房廳中傳來程二老爺的聲音,院門外的僕婦忙散開了,然後見一個僕婦急匆匆而出。

  “老爺要請娘子來見客?”

  半芹皺眉問道。

  “來的什麼客?可是親戚?”

  官宦人家的女眷哪能輕易見外客,只有親戚以及情同親戚的好友們才可以互相見面。

  這京城程二老爺可沒親戚。

  “是老爺的朋友。”丫頭低頭說道。

  “什麼朋友?”半芹更為皺眉,“才幾日就有了通家之好的朋友了?”

  這程二老爺也太容易結交了吧?

  想要見娘子的人多了去了,要是這樣一個個的隨意結交前來見,這日子還過不過?

  程嬌娘聞聲出來了,半芹不情不願的跟著一併過來了。

  程二夫人帶著程四娘五娘七娘並程五郎已經來了,正與在座的兩個男子見禮。

  當聽到丫頭說大娘子來了的時候,熱鬧的廳內一陣安靜。

  而程二老爺也有一瞬間的口結。

  按理說程嬌娘在家中行四,但一貫沒有這樣喊,突然這樣喊,適才已經見過禮的女兒們又怎麼說?

  不待他想好,那邊的二人已經起身了。

  “程娘子。”他們含笑說道。

  程嬌娘屈身施禮。

  “這是官誥院的二位伯伯。”程二老爺板著臉說道。

  “見過二位伯伯。”程嬌娘說道。

  兩人忙笑著點頭,見過禮,程二夫人便帶著孩子們退下了。

  “這二位必然要回請的,到時候嬌嬌,你和我一起去吧。”程二夫人說道,不理會一旁程七娘扯她衣袖,含笑說道,“四娘她們比較小,又初次來京城,免得生怯。”

  “好。”程嬌娘說道。

  程二夫人眉開眼笑,都說這個女子古怪,哪裡古怪,簡直太好說話了。

  而這邊廳堂裡重新坐定的主客也是笑顏開。

  “重之你可真是好福氣啊。”其中一個男人含笑說道,熱親的喚著程二老爺的字,“妻子和睦其樂融融。”

  程二老爺忙說哪裡哪裡,臉上卻是掩不住的得意,一面吩咐人去擺宴。

  “哎,要說擺宴。”另一個男人想到什麼,忙抬手說道,“既然來到重之家中,必然要嘗一嘗最正宗的過路神仙。”

  程二老爺微微愣了下。

  過路神仙…

  “對,對,這過路神仙可是重之你家的。”先前的男人笑道。

  說道這個程二老爺的臉色有些難看。

  神仙居,太平居,藥鋪,哦對了,還有那李家煙火,送來的可不僅僅是煙火,他可看到了,那婢女收下的還有一張紅利的契約!

  那些產業,那些錢,家裡吃得穿的用的,妻子幾乎笑開的臉,對那婢女都恨不得卑躬屈膝,這些日子他都裝作看不到,但真的能當作看不到嗎?

  這是他的家!但這家裡卻由一個婢女把持!成何體統!

  既然是朋友,程二老爺也沒有掩飾不開心,舉起茶碗。

  “志高兄,說笑了。”他帶著幾分酸意說道,“那可不是我的。”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

  “重之,你跟我們喊什麼窮!”被喚作志高的男人哈哈笑了,“我又不借你的錢,放心。”

  “不過,重之,去神仙居吃飯給留個包廂,我還是想請你幫個忙的。”另一個則笑道。

  程二老爺被說的臉色更難看。

  “我哪裡做的了主。”他說道,將茶碗放下,“都不是我的。”

  “重之,這難道不是你家大娘子的?”男人似乎有些奇怪,收正神情問道。

  “是。”程二老爺不情不願的說道。

  “那既然是你家大娘子的,豈不就是你家的。”男人們對視一眼笑起來,“你家的,自然就是你的。”

  程二老爺皺眉,要說話,面前的男人抬手制止他。

  “重之,既然你稱我們為一聲兄長,有些話我們做兄長不得不說。”男人肅穆說道,“這些話,你可千萬別再說。”

  “什麼話?”程二老爺皺眉。

  “那些產業不是你的話。”另一個男人說道。

  “那本來就不是…..”程二老爺不悅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

  “重之!那些產業可是寫的你家大娘子的名諱!”面前的男人豎眉肅穆說道,“如今你還在世,不可在人前這樣說,否則便是置大娘子與不孝之名!”

  程二老爺一怔,看著這男人。

  “重之。”另一個男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聖人有言,父母存,不有私財,律法有定,父子無異財。”【注1】

  父子無異財!

  程二老爺視線又轉向他。

  男人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重之。”他語重心長,“為了令愛著想,你可要慎言。”

  *****************************

  注1:《禮記*曲禮》

  《晉書*刑法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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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好事

  天色大亮,街上的人多起來,高家因為高淩波已經上了自請出外奏疏且皇帝也允許的事而門前冷落。

  不過門前冷落,門內卻是熱鬧依舊。

  前廳後院,人來人往,花團錦簇。

  “只是戲臺上也滿了就好了。”有人笑道,指著那邊亭榭外空當當的戲臺子。

  “去年日月雙蝕,又雪災民亂,天子憂心,國民不安,已經下令禁了喜樂,過年能讓放煙火,十五依舊賞彩燈就不錯了。”一旁的人說道。

  “不過,咱們在家賞歌舞也不為過。”有人又說道,一面指著從廳堂外碎步而進的女子。

  “哎呦,朱小娘子請來了。”

  廳中散座的男人們都看過來。

  “不是說很難請嗎?”

  “難請?那也得看誰請啊!”

  廳外亂亂,傳進廳內,讓簾帳後閉目正由兩個小婢捶腿按頭的高淩波微微皺眉。

  “大人是要過了立春才走嗎?”一個幕僚在一旁說道。

  “怎麼會。”高淩波閉目說道,“我可是真心認罪的,也真心認罰,過了十五我就走。”

  “大人順勢而為也好。”幕僚點頭說道,“平王日漸年長,過了年已經十四了,再加上去年的日月雙蝕,今年必然要清政明治,便可以請立太子了。”

  “一旦立了太子,首當其衝的就是我啊。”高淩波說道。

  “是啊,大人家到底是外戚,不能久居朝堂。”幕僚說道,“此時大人請出既順了皇帝的心意,也避過了風頭,等將來塵埃落定回轉,還有什麼能阻擋大人呢?”

  說到這裡他笑起來,閉目的高淩波也笑起來。

  “所以呢看到壞事也不要急,壞事也能變成好事。”他慢慢說道,“而好事也說不定就是壞事。”

  屋內的人都笑起來。

  高淩波忽地抬手制止大家的說笑,一面睜開眼,由小婢攙扶坐起來。

  “外邊的琴彈得好。”他說道。

  聞聽此言,兩邊的人忙拉起簾子,廳堂中坐著彈琴的小娘子便呈現在眼前。

  “是德勝樓的朱小娘子。”幕僚說道。

  高淩波點點頭。

  廳中的女子不愧為花中之魁,顏如牡丹,色如芍藥,身上衣衫華麗卻又不庸俗。

  “不錯,不錯。”他說道。

  不知道是誇讚琴聲還是誇讚人,一面倚著小婢,一面手輕輕的打拍子迎合,享受著正月裡的閑閑。

  …………………………………………

  程二夫人攜著程嬌娘邁入一家庭院。

  看著迎接上前的僕婦含笑點頭。

  “….官誥院的賈志高,京中人士,祖上與宗室聯姻,掙下了好產業發了家。”一個僕婦在程二夫人耳邊再次低聲說道。

  “這記下了。”程二夫人低聲說道,“半芹還說了什麼?”

  “別的沒說,只說夫人隨意就行。”僕婦低聲說道。

  隨意?

  這可是京中官宦家眷來往,跟江州那邊能一樣嗎?

  程二夫人忍不住回頭,看站在身後的程嬌娘和一個丫頭。

  都叫半芹,幹嗎不讓那個半芹來?

  後宅裡已經坐了不少人,年長的年輕的,滿屋子看去花團錦簇。

  賈夫人親自迎接過去了。

  “程夫人,您來了。”

  “賈夫人。”程二夫人忙還禮說道。

  還沒禮畢,賈夫人已經滿臉笑的看向程嬌娘了。

  “程娘子,快些裡面請。”她說道。

  這話聽著有些怪,但…..看著眼前這夫人熱情的笑臉,管它呢。

  程二夫人笑著點頭,抬腳跟隨。

  廳堂裡更多的人都站起來,紛紛含笑打招呼,當然這熱情沖著誰去,大家心裡也都明白。

  “周夫人,怎麼你家上次待客沒把這外甥女請來啊?要不然豈不是更熱鬧?”

  在門外看著這邊廳堂內眾星捧月的場面,一個夫人對旁邊的夫人笑道。

  周夫人的目光落在程二夫人身後,那女子已經解下斗篷,一身應景應年紀的豔麗冬裝,襯得面容青春靚麗,讓人悅之生喜,但周夫人卻只感到一陣發寒。

  似乎察覺到有人的窺視,那女子抬眼看過來。

  如同針刺目,周夫人嚇得立刻轉開,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我是對她好,我是對她真的好,我絕沒有害她之心。

  周夫人撫著心口念佛經一般重複著。

  “周夫人,周夫人?”旁邊的夫人察覺她失態,忙伸手推她,“怎麼了?”

  周夫人回過神勉強一笑。

  “沒事。”她說道。

  那夫人帶著幾分了然一笑。

  “羨慕了吧?別羨慕她啊,她只是個繼室,你可是正經的舅母。”她笑道,“你站過去,哪裡還有她的地兒。”

  羨慕?

  早知道她們會來,她是絕對不會來的。

  周夫人再次看向那邊,看著被人圍著恭維正抬袖子掩飾而笑的程二夫人。

  “我可不羨慕。”她喃喃說道,“要是換我站到她身邊可笑不出來。”

  可憐的程二夫人….

  她以為她身後站著的是生財招福的菩薩嗎?那明明是個夜叉!

  “別在這裡說胡話了,快走,帶我去見見你的外甥女,運氣好說不定能得到什麼點化呢。”旁邊的夫人推她催促。

  周夫人卻掉頭轉身。

  “我突然身子不太舒服,還是先回去了。”她說道,不待那夫人回過神,便疾步走開了。

  這個正月,周夫人養病在家,謝絕了任何宴請。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程二老爺猛地翻身起來。

  坐在妝台前正翻看首飾的程二夫人嚇了一跳。

  “老爺這麼早醒了?”她驚訝問道。

  程二老爺看了她一眼。

  “你也不晚。”他說道。

  程二夫人笑著坐過來。

  “老爺,今日還有個宴席要去,你看看,我用那個金釵好?”她說道,一面借著晨光將手裡的一把五隻釵給程二老爺。

  五隻大小不一的金釵有些晃眼。

  程二老爺皺眉。

  “我覺得哪個都好看。”程二夫人又含笑自己端詳,“可是不能都這麼拿出來用了啊,留下幾個,將來給七娘做嫁妝。”

  人家婢女隨手打發的幾隻破簪子,就能留著給他的女兒做嫁妝!

  “什麼破東西你也看得上!”程二老爺頓時火大,抬手將金釵打落,“眼皮怎麼這麼淺!”

  程二夫人忙去撿。

  “你發什麼火?”她不悅說道,“我沒見過,也沒人給過我這麼多,我就是這等窮書生家出身,見到錢就挪不開眼。”

  沒見過,也沒人給過我這麼多,這兩句話傳入程二老爺耳中,就聽著有些彆扭了。

  難道這些年他往家裡拿的東西還少嗎?還比不上一個婢女給她的?

  有了這個彆扭,程二夫人最後那句窮書生,便如同一個火把燒到了他的尾巴上。

  “你這作死的婦人!”程二老爺跳起來喊道。

  程二夫人頓時也惱了。

  “大正月的老爺這是要咒我了?”她豎眉說道,“死了一個還不夠,還要死第二個嗎?”

  程二老爺氣的臉都綠了,要打也不敢打,要罵,外邊已經有低低的走動的聲音。

  “成何體統!”他只得甩袖疾步出去了。

  聽的外邊門咣當響,程二夫人撇撇嘴,將手裡的金釵再次舉起來,越來越明亮的晨光下細看。

  “我看上的可不止這些。”她含笑說道,“不過,我也不嫌棄這些蠅頭小利。”

  正月的官廳裡到底比別的時候懶散一些。

  “今日我們早些走,趕到東門吃頓羊湯,午後就去金田巷裡樂一樂。”一個小吏笑著對另外一個說道。

  另外一個則撇撇嘴搖搖頭。

  “只怕早不了,還是等晚上吧。”他揣著手說道。

  “怎麼了?”先前的小吏不解的問道。

  那小吏便將向一間官廳努努嘴。

  “有位勤勞的大人還忙著呢。”他說道。

  勤勞的大人?

  小吏一愣。

  見那邊官廳的門被拉開了,一個官員虎著臉看著外邊。

  “來人,來人,去京兆府把這些文書給我找來。”他大聲說道。

  那小吏沖他吐吐舌頭,應聲是顛顛的過去了,點頭哈腰的伸手接過忙一溜煙的去了。

  一摞厚厚的書卷被放在幾案上,本就滿當當的幾案上更加亂。

  “大人,這是從京兆府借來的你要的。”小吏說道。

  程二老爺嗯了聲,伸手翻看。

  “大人,來日方長,您不用急著辦案。”小吏帶著幾分討好說道,“咱們一定好好的協助大人。”

  都說這程棟是一個隻在偏遠下等州轉悠的官員,靠著皇帝封賞才來到這大理寺,這京中那個衙門容易居呢?

  新官上任別說先給別人三把火燒,先要迎接屬下老人們的下馬威,湧湧不斷的公務,積年的難斷的舊案必將堆到面前,幹不好就要留個笑話,也消去了幾分得意。

  想來這程棟也是防著這個呢,不過這一次他可真是多慮了。

  且不說有貴人特意打過招呼不許為難他,就說沒有貴人打招呼,光憑他姓程名棟,生女程氏,就足以讓大人供起來了,還為難!誰吃飽撐的自己找死呢!

  一個馮林就夠了!

  小吏正胡思亂想準備再開解開解,那邊啪的一聲響,程棟拍了下幾案。

  “找到了!”他一臉歡喜的說道。

  抬頭見小吏呆呆,忙收正了神情。

  “你下去吧。”

  趕走了小吏,程二老爺深吸一口氣,動作更快的翻找,很快幾案上其他的書卷都被推下去,只剩四五卷展開。

  略有些陰暗的室內視線有些昏昏,但程二老爺還是清楚的看到面前這幾張文書上清晰的程氏嬌娘四個字。

  “果然…”他慢慢說道,“原來果然留的是她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周家….”

  說到這裡他一伸手再次重重的拍幾案。

  “真是個糊塗傻兒!”

  他喝道。

  “祖父母,父母在,別籍異財,不孝,徒三年。”【注1】

  “怎能如此隨意!怪不得總是被人指責攻擊,都是自己留人與把柄!”

  雖然口中說的嚴厲,程二老爺的臉上卻是綻開了笑意。

  “好險好險,還好還好,我及時趕來了,又及時被人提醒得知,要不然難免日後又要被人以此生事。”

  *******************************************

  注1:《唐律,名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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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想要

  程二夫人邁進家門,僕婦丫頭們都忙接過來。

  “嬌嬌,嬌嬌你快去歇息….”

  她想到什麼又忙回頭笑道。

  轉過頭,身後早已經沒人了。

  “人家早走了,還用母親你惦記!”程七娘說道,甩手先進門去了。

  程四娘程五娘以及兩個妾侍都恭敬的待程二夫人進門才跟進來。

  “夫人吃了酒了。”一個妾侍捧茶說道。

  “是啊,盛情難為。”程二夫人笑道,一面接過茶。

  “也不知道是對誰的情!”程七娘說道。

  “不管是為了誰的情,她們都少不了對我的情。”程二夫人笑道,“少不了咱們程家的情。”

  程七娘撅嘴不說話。

  “靠著誰的情又有什麼計較,反正我。”程二夫人坐下來,依著憑幾,帶著醉意拍了拍自己,“我在京中站穩了腳,而你們…”

  她伸手指著程四娘程五娘七娘。

  “你們姐妹也能說個好人家。”

  聞聽這個,程四娘五娘帶著幾分羞怯忙低下頭回避,兩個妾侍很是歡喜。

  “夫人,有人提親了嗎?”她們忍不住問道,“這也太快了吧?”

  “快?”程二夫人笑道,“不快,可就搶不到手了,我和你們說,就這幾天,已經三家有這個意思了,咱們四娘五娘,連七娘都被問到了,等老爺好好的查問了再說。”

  女兒們能有嫁個好人家,就是這兩個妾侍一輩子的心願了結了,聞言都合手念佛。

  “都是托夫人的福,為了她們費了心思了。”兩人說道,又催著程四娘五娘來道謝。

  兩個女兒帶著幾分羞怯上前謝過母親。

  “我才不用靠她嫁人呢!”

  一直安靜沒有說話的程七娘此時再忍不住站起來喊道,轉身跑走了。

  兩個妾侍忙要跟去勸。

  “別管她,她還小,不懂。”程二夫人說道,看著程四娘五娘,“再說,她還能等,也不急,等個三四年正到年紀,而那時候,咱們家也就不單單靠著她了。”

  兩個妾侍點頭。

  “夫人說的是。”她們說道。

  “七娘能等,四娘五娘可不能再等。”程二夫人接著說道,“不過也不能急,咱們要好好的挑。”

  程四娘五娘這時也不能再聽下去了,紅著臉施禮告退了。

  走出程二夫人的院子,姐妹二人沿著路慢行,雖然才住了沒多久,但看著這個宅院並沒有那種陌生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這個宅院新中有舊,養護得當的緣故吧。

  “你可有想過,我們有一天要靠著她謀一門好姻緣?”程四娘說道。

  程五娘歎口氣,又笑了。

  “這世上的事,真的是想不到。”她說道。

  她說這話停下腳,看向一旁的屋子。

  程四娘也停下腳。

  那邊是程嬌娘的住處。

  相比于程二夫人哪裡僕婦丫頭眾多,這裡人很少,甚至比她們姐妹身邊的丫頭僕婦都少。

  但這並不是跟以前那樣,丫頭僕婦們掀起避諱這裡,事實上家的人都恨不得在這裡當差。

  “..大娘子啊安靜的就跟個木頭人似的…”

  “….不是看書寫字就是練箭..”

  “…咱們就是想伺候都不知道伺候什麼,杵在院子裡都跟傻子似的…”

  也正因為如此,這裡到底不留人伺候,大事那個貼身婢女半芹都做了,小事諸如灑掃跑腿兩個丫頭就足夠了。

  “娘子..”

  半芹將熱茶捧上來,看著換上家常衣的程嬌娘,帶著幾分心疼。

  “累不累啊?天天出門。”

  “不累,出門和在家也沒什麼大區別。”程嬌娘說道,“只要你自己想去呢,心有悅之,便不會累。”

  “娘子你想去啊?”半芹更加驚訝。

  “沒有理由不去啊。”程嬌娘說道。

  原來娘子不是不愛出門啊,也不對啊,她是不愛出門啊,那到底是….

  婢女噗嗤一聲笑了。

  “我說你啊,不要想太多。”她說道,一面將手裡的帳冊翻看的利索。

  半芹坐在她對面,一面看著爐火,一面手拄著頭悶悶。

  “娘子很簡單的,他們請,娘子就會應,她可不是勉強自己為了誰去做什麼的,她如果去,那就是她自己要去。”婢女接著說道,“他們請了,娘子去了,就這樣,別的千萬別多想,尤其別想為什麼會怎樣,就看看到的,別想那些沒看到的。”

  半芹哦了聲。

  “我只是覺得,娘子對他們太好了。”她說道,“太不值了。”

  婢女笑了,停了下手。

  “好?”她說道,“有時候好事也是壞事,壞事呢也說不定是好事。”

  半芹看向她。

  “姐姐,我很笨啊,別跟我打機鋒。”她說道。

  “不笨啊,連打機鋒都知道。”婢女笑道,看著半芹做惱怒,她忙擺手笑,“好,好,不打機鋒。”

  她停頓了下,想了想。

  “你知道鄭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嗎?”

  半芹搖頭。

  婢女微微一笑。

  “沒聽過啊?”她問道。

  半芹點頭,等待婢女的講來。

  “去讓娘子講給你聽。”婢女說道。

  半芹一怔旋即愕然。

  院子裡正盡心的清理樹下一點點枯枝的丫頭聽到屋子裡傳來兩個丫頭的笑鬧聲。

  “….我沒逗你…我真太忙了…娘子閑的很,你去問她…”

  天啊,做人奴婢能做到這種地步,也算是頂天了吧。

  小丫頭一臉驚訝羨慕。

  因為吃了酒,程二夫人睡了一下午,直到被程二老爺吵醒,聽著外邊的說笑,她按著頭無奈的走出來,當看到院子裡的彩燈時,立刻嚇醒了。

  “喜歡嗎五郎,爹爹特意給你買的,這是你的彩燈。”

  程二老爺抱著兒子笑著說道。

  程五郎高興的舉著手,掙脫下來,圍著彩燈跑。

  “我的天啊,你給孩子們怎麼買了這個?”程二夫人喊道。

  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價錢可不菲,在這幾日的宴席上,對於京中的吃喝玩樂已經有了初步印象。

  “哄孩子高興嘛。”程二老爺說道,一面讓乳母看著兒子,轉身抬腳向廳堂走去。

  “哪有這樣哄?就要到上元節了,到時候街上多得是…..”程二夫人急道,話沒說完被程二老爺拉進來。

  “你幹什麼?”

  她甩開程二老爺說道。

  “這東西也就應景,過了上元節就沒用了,又留不到明年,白糟蹋這錢幹什麼?拉下臉給人要來的錢,還不用在有用的能生錢的事上!”

  “我的錢,我想怎麼糟蹋就怎麼糟蹋。”程二老爺說道。

  “你的錢?”程二夫人說道,“你...”

  “沒錯,我的錢,所有的這一切,都是我的。”程二老爺說道,伸手指了指四周,一面將幾張文書拿出來抖開。

  程二夫人帶著幾分疑惑接過,看到了不由驚訝驚喜。

  “哎呀,真的這麼多啊。”她喃喃說道,一面忙忙的翻看,“除了太平居有其他人的,另外幾個可都是她一個人的!”

  “我不是讓你看這個!”程二老爺說道,伸手指了指文書,在程嬌娘的名字上點了點,“看這裡。”

  “這不是還是這個嗎?”程二夫人皺眉說道。

  “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程二老爺亦是皺眉說道,伸手點著文書,“這個的意思,就是我的!”

  夜色深深,程二老爺夫人屋內的燭火還沒熄滅。

  看著幾案上的文書,程二夫人終於抬起頭。

  “這些東西,她肯給嗎?”程二夫人說道。

  “肯?”程二老爺失笑,“她是我生的,連她都是我的,她的東西難道不是我的?這是天經地義,說破天也不能違的道理。”

  “老爺,我不是不懂,而是,這不是跟別人家不一樣嘛。”她說道,“嬌娘她…可不好惹。”

  “不好惹?”程二老爺撚須冷笑,“怎麼?告了親長伯父不夠,她還想弒父不成?”

  道理是這個道理,只是…..

  程二夫人猶豫遲疑。

  “那去和她說,把文書改成你的名字….”她說道。

  話沒說完程二老爺打斷她。

  “你又犯糊塗了不是?”他說道,“怎麼能改成我的名字呢?”

  程二夫人有些不解抬頭看他。

  “改成你的!”程二老爺微微一笑說道。

  我的!

  程二夫人倒吸一口氣,伸手撫住心口。

  “你想啊,別籍異財,咱們程家可是不分家的,我的,那豈不是大哥他們的?”程二老爺接著說道,“但,你的,就不是大家的了,到時候說是你的嫁妝出息…..”

  “我,我的嫁妝才多少…”程二夫人喃喃說道,“那,她也可以說是她母親嫁妝的出息….”

  “啊呸。”程二老爺啐道,“她先有的這產業,然後才在江州去跟大哥爭嫁妝,不如說她在京城是用你的嫁妝奉養的來的真切,就是是個場面樣子,也得做足全套!”

  程二夫人哦了聲。

  “怎麼?”程二老爺似笑非笑道,“你不想要啊?”

  程二夫人的視線又落在幾案的文書上。

  不想要?

  這麼多產業,別說三個了,一個就足夠她一輩子稍帶子女吃喝不愁了。

  都在她的名下,雖然是假的,但是白紙黑字的寫著,官府的大印蓋著,天長日久的,這世上的事又怎麼說得准說得清呢?

  這些產業變成她的,她做夢的時候也想過,但是,這夢想成真也太快了吧?

  我的….

  程二夫人只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伸手撫住心口。

  不想要?

  不想要的才是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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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熱鬧

  上元節很快就到了,年節最後一次熱鬧也是最熱鬧的時候。

  “妹妹說不去了?”

  給孩子整理過衣衫的黃氏驚訝的問道。

  面前的丫頭點點頭。

  “半芹姐姐是這樣說的。”她說道。

  “怎麼不去了?原本不是連位子都占好了嗎?”范江林從內室走出來,問道。

  丫頭搖搖頭。

  “半芹姐姐叮囑老爺你說晚上去玩的時候要看好了少爺。”她說道,“拐子多。”

  范江林點點頭,擺擺手,看著丫頭退出去了。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黃氏說道,“我去看看吧。”

  范江林點點頭。

  黃氏是進了家門後,程二夫人才知道的。

  不過她也沒什麼生氣的,門房護院都是程嬌娘的人,把持著程家的大門,而內宅裡又是一個丫頭把持著,看住門握住財,那就是當家。

  不過,這種狀況很快就要變了。

  程二夫人的視線落在面前的一個錦盒上,頓時心跳加速,她伸出雙手,一遍一遍的撫摸過錦盒,似乎下定了決心一把打開了。

  其內只有幾張輕飄飄的紙,程二夫人伸手拿起來卻似乎千斤重。

  文書上蓋著鮮紅的印章,其上的名字從昨晚拿到之後就一直看一直看,看到現在都有些陌生了。

  彭青娘。

  彭青娘。

  誰叫這個名字呢?這麼好聽的名字呢?

  程二夫人忍不住笑起來。

  “夫人,只是會不會惹怒大娘子啊?”一旁的僕婦忍不住說道。

  程二夫人笑容微微一頓。

  “當初。她可是為了嫁妝把大老爺都告了的。”僕婦低聲說道。

  也正是因為這告,把大老爺一家扯進泥坑,害的一家老小差點悶死。

  “那不一樣。”程二夫人說道,“那是因為大老爺要昧下她的嫁妝,我可不會那樣。”

  她說到看著手裡的文書,抽出來一張,遲疑一下,又抽出來一張,再遲疑最終停下手。

  “…到時候她出嫁。我可不會那麼小氣,這些足足的給她,保證讓她風風光光的…”她說道,“在家呢吃的喝的用的,她要什麼就給什麼,我把她當菩薩供起來。”

  可不是菩薩嘛。生錢散財的。

  僕婦心內說道。

  “我知道,她心裡不會高興。”程二夫人說道,“但是呢…”

  她說這話視線落在文書上,伸手撫過,眼裡帶著幾分迷醉。

  財帛動人心啊。

  她當初為什麼上告程大老爺,還不是也為了錢。

  她敢冒著被世人指責的風險告親長。那自己為什麼不敢冒著惹她不高興而行事?

  更何況,她告大老爺是因為那是其母的嫁妝。告的有理有據,而如今程二老爺要她的產業也是合情合理有律有法可依。

  如果非要用大老爺的事做比的話,那麼這一次,他們是程嬌娘,而程嬌娘則是大老爺。

  既然如此,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母親。”

  門外傳來程七娘的聲音,打斷了程二夫人和僕婦的說話。

  程二夫人忙將文書放回錦盒。程七娘已經邁進門了。

  “為什麼不去看燈了?”她說道,“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程二夫人伸手招過她。來身邊坐下。

  “你不知道,這上元燈節很亂的,你父親才聽人說了,每年都有專偷小孩子的,咱們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就在家裡賞燈,等明年再去街上。”她笑著說道。

  程七娘一臉不高興。

  “你父親又特意給你買了一盞燈,足足有房子這麼高呢。”程二夫人說道。

  程七娘頓時歡喜。

  “真有房子這麼高?”她問道。

  程二夫人笑著點點頭。

  “你父親什麼時候騙過你?”她笑道。

  程七娘這才高興的笑了。

  “更何況,你四哥二月就要考試了,還有你父親初進京來,又有些官司,所以呢咱們要避諱一些…”程二夫人又含笑說道。

  程七娘哦了聲點點頭。

  而此時在程嬌娘屋中坐著的黃氏聽了程嬌娘如此說,便也點點頭。

  “原來是為這個,四郎君的事要緊,老爺的事也是該避一避。”她說道,“那我就放心了。”

  程嬌娘施禮道謝。

  “讓哥哥嫂嫂擔心了。”她說道。

  黃氏忙笑著還禮,一面起身告辭而去。

  上元燈節踏步而來,夜色濛濛的時候,街上已經人滿為患了。

  入目皆是燈籠,更有高大形狀各異的燈山。

  對著城門上的皇帝施禮,待皇帝落座,禦街上的官員家眷們便也都各自入座,或者遊玩賞燈。

  “感覺今年有些不一樣呢。”

  坐在彩棚裡的秦夫人慢慢說道,看著外邊的燈山人海,一面回頭問身邊的僕婦。

  “程娘子家真沒來?”

  “沒有,程娘子家沒來,周家也沒來。”僕婦再次說道,一面扳著手指,“就連那個范軍監也沒來。”

  “感覺少了好多人似的。”秦夫人笑道。

  “可不是少了好多人嘛。”旁邊的一個夫人恰好聽到這句話笑道,也伸出手,“你家十三沒來。”

  秦夫人笑了。

  “要考試了嗎,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她笑道。

  “別謙虛。”那夫人笑道,接著說道,“高家沒來。”

  秦夫人點點頭。

  因為罪外放的高淩波自然不會來。

  “陳家沒來。”那夫人說道。

  因為災情民亂越來越嚴重,陳相公無心喜樂。

  “這麼一說。怪不得今年跟往年不一樣呢。”秦夫人笑道。

  “可不是不一樣。”那夫人說道,又看了看宮城門那邊,“今年咱們還能多一個小皇子呢。”

  秦夫人笑著也想宮城門上看去。

  想必皇帝陛下一定很高興吧,雖然去年有日月雙蝕,又有雪災民亂,但相比這些,他自己身體健康且還能得皇子,這就表示著皇帝福壽延年,對於皇帝來說。這是天大的好事。

  “陛下,你看那邊。”

  宮城門上裹著豔麗斗篷的年輕妃子笑盈盈的說道。

  “冷不冷?”皇帝則沒顧上看風景,而是握著她的手低聲問道。

  “站在陛下這邊,一點也不冷。”安妃笑道。

  看著面前恩愛的二人,坐在後邊的貴妃幾乎握斷了指甲。

  皇后因為病體不來,以往可都是她陪在陛下身邊。

  不就是懷了一個龍胎嗎?瞧這得意的。誰還沒懷過!

  不知道安妃又說了什麼,前邊的皇帝發出朗笑。

  好事!這可真是好事!

  但這可不是她的好事,什麼時候立了太子才是她真正的好事!

  “殿侍什麼時候走?”貴妃低聲問道。

  “定了二十三。”身旁的侍女低聲答道。

  “走之前我得見見他。”貴妃低聲說道。

  侍女應聲是。

  “平王殿下來了。”

  那邊有人說道,伴著一陣騷動。

  貴妃忙看過去,見身披錦袍頭戴金冠的少年親王大步而來,四周的人紛紛施禮。

  “過個年。又變了個樣。”貴妃笑道,看著兒子掩不住的歡喜。

  五彩流離的燈下少年親王對著皇帝施禮。皇帝含笑叫起,身旁的安妃避開了,父子二人站在一起說話。

  還是這場面看著讓人舒心。

  貴妃含笑坐好。

  與宮城門上熱鬧相比,宮內就顯得有些冷清。

  皇后的宮殿內傳出輕咳聲。

  “娘娘的身子還是要注意的。”

  看著被宮女喂了幾口湯茶的皇后,晉安郡王說道。

  皇后笑了笑。

  “不如你也從那程娘子那裡給本宮要些點心吃?”她笑道。

  晉安郡王笑了。

  “娘娘能開玩笑,孩兒就放心了。”他說道。

  皇后笑了笑,由宮女扶著斜倚。

  “你真打算外出?”她問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

  “孩兒就是來辭別娘娘的。過了正月,孩兒就走了。”他說道。

  皇后看著他一刻。

  “怎麼想開了?”她問道。“這是因為誰想開了?”

  “為了娘娘和慶王。”晉安郡王說道。

  皇后笑了,笑的引得又咳嗽起來。

  “一會兒去太后宮裡,她愛聽你這些話。”她說道。

  晉安郡王笑著應聲是。

  “不過有句話,孩兒只能和娘娘說。”他說道。

  皇后嗯了聲,一面由宮女喂茶。

  “月蝕之前,日蝕之後,還有太白經天。”晉安郡王說道。

  太白經天!

  這一句話傳入耳內,皇后愕然抬頭看向晉安郡王,同時喉頭一緊不由連聲咳嗽起來。

  旁邊的宮女嚇了一跳。

  “來人,來人,快去取娘娘的藥來。”她立刻對外喊道。

  門外侍立的內侍宮女頓時惶惶而去。

  宮女這才低頭退開幾步。

  皇后的咳嗽聲漸漸停了。

  “瑋郎,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她沉聲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

  “天象之事,兒臣不敢欺天,也不敢妄言。”他說道。

  皇后神情變幻。

  “那這件事怎麼沒人知道?”她問道。

  “看到的人不多。”晉安郡王說道,“時候短,看到的人自己也不太確信。”

  皇后坐直身子。

  “是那程娘子?”她問道。

  “不,司天臺。”晉安郡王搖頭,不容置疑的說道,“是司天臺。”

  他重複兩邊,皇后愣了下,不由笑了笑。

  室內沉默一刻。

  “好,本宮知道了,你且放心的去吧。”皇后說道。

  晉安郡王叩頭應聲是。

  “多謝娘娘,讓娘娘費心了。”他起身又停下腳低聲說道。

  門外腳步聲響,伴著宮女內侍的聲音。

  “藥,來了,藥來了。”

  晉安郡王低頭離開了。

  皇后由近前的宮女扶起,一面看著門外湧進來的人,一面若有若無的笑了笑。

  “費心?”她慢慢自言自語,“也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自己,不用謝。”

  二更天的時候,程家的宴席散了,家裡上上下下都來院子裡賞燈。

  雖然院子裡擺著兩座燈山,但大家還是忍不住嚮往外邊。

  門房的小廝沾了光,借著守門查看可以偷機會看一眼外邊街上的熱鬧。

  “觀燈要辦三四日呢,這幾日人多,等最後一日人少了,父親應該會讓咱們去看的。”程四娘安慰程七娘說道。

  程七娘聞言稍微好點,轉頭看廳內。

  “我去和父親說。”她說道,轉身就要去,卻被程四娘一把拉住。

  “父親母親和…姐姐正說話呢。”她說道。

  說起這個程七娘就有些不樂意,說什麼話,要把她們都趕出來。

  而此時廳堂裡聽到程大老爺說的話,半芹和婢女勃然變色。

  “老爺,你說什麼?”她們又驚又怒的看著程二老爺。

  “我們說話,哪裡輪到你們兩個婢子插嘴!”程二老爺豎眉喝道。

  婢女亦是眉頭一豎,就要抬腳上前,卻被坐著的程嬌娘伸手攔住。

  她看向程二老爺,微微一笑,在裡外交映的燈光下笑容絢爛。

  “父親說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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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能行

  “二叔!你怎麼能這樣呢?”

  在廳堂裡等候多時的程四郎,一見走出來的程二老爺便立刻說道。

  天色已經大亮了,原本這個時候他應該在讀書,距離開考已經不足一個月了,就連昨晚他也只是和家人一起吃了晚宴,並沒有賞燈就回去了,但當天不亮的時候,聽到小廝傳來的消息,他是無論如何也讀不下去了。

  “那是大妹妹好容易才掙下的產業,二叔你怎麼能…怎麼能….”

  程二老爺拉著臉瞪他一眼。

  “你讀書讀傻了?”他說道,“你不知道律法嗎?”

  “可是二叔,那,那種事民不告官不究的….”程四郎說道。

  程二老爺哼了聲。

  “民不告官不究,那是沒事的時候。”他說道,一面伸手指著外邊,“咱們家的事還少嗎?我為什麼會被人彈劾?她為什麼會被人揪著要打要殺?還不是自己行事乖張留人把柄!”

  程四郎不善言辭,又一向尊師敬長,被程二老爺這一番話說的臉色漲紅。

  “那,那明明是因為二叔你先行事不端….”他結結巴巴說道。

  “逆子!”程二老爺喝道,“你怎麼跟我說話呢?”

  程四郎一哆嗦低下頭。

  “瞧見沒,瞧見沒,這都是她的緣故,不敬天地君親,讓你們一個個的都學會了。”程二老爺滿腹怒氣的說道,來回踱了幾步。

  “鄉下小兒就是買塊地都知道擱在祖父父親名下。更何況她一個女兒家,做出如此荒誕的事還有理了!”

  “為了給更換這文書不被人知道,我還費了力,破了財,求了情呢!”

  “你還來問我我怎麼能這樣?我怎麼能這樣?那你說,我該怎麼樣?”

  “豎子!倒敢來來教訓我這個長輩!書都讀到哪裡去了?給我滾出去!”

  程四郎被罵的狗血噴頭忙施禮掩面退出來。

  相比于程二老爺的態度,也是一大早趕到程嬌娘這邊的程二夫人態度則好的多。

  “嬌嬌,這都是為你好。”

  她帶著幾分忐忑不安說道。

  “夫人真是說笑,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搶了別人的東西還是為了別人好。”婢女笑道。

  “嬌嬌是別人嗎?”程二夫人立刻說道。帶著幾分不悅看婢女一眼,“老爺是別人嗎?”

  婢女看著程二夫人笑了。

  “夫人變了。”她說道。

  看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程二夫人卻聽的明白。

  她的臉微微一紅。

  這是說以前自己別說對程嬌娘了,就是對她這個婢女都恭敬有加,如今文書一換白紙黑字產業到手,態度就立刻變了。

  可見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底氣十足了。

  現在不再是靠著別人給錢施捨的時候了,而是她自己手中真切握著錢糧的時候了,雖然暫時還只是一張空文書,但時間還長呢,文書都握到手裡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嗎?

  的確是這樣,沒什麼可怕的。

  程二夫人又坐直了身子。

  “如今跟以前不同了。”她一句話含糊接過。不再理會這個婢女,繼續對程嬌娘說道,“如今你風頭盛,你父親呢又初來京城根基淺,不知道明裡暗裡多少人盯著咱們呢,想要敗壞你的名頭,敗壞你父親的前程。”

  “你說的不錯。”程嬌娘說道。

  又是這句話。

  程二夫人不由看著她。

  自從昨晚程二老爺挑明這件事後。這女子並沒有大怒,更沒有大吵大鬧。當時她只是說了這麼一句話,就起身離開了,他們夫妻二人一晚上沒睡好,天不亮就急急的過來,卻不想這女子竟然還沒起身。

  看來她昨晚睡的還不錯…

  真的…沒事?

  “嬌嬌,這真是為了你好為了咱們程家好。”程二夫人再次重申道。

  “那這些為什麼不掛在二老爺名下,反而是你?”半芹忍不住說道。

  她的眼圈發青,眼睛紅腫,可見昨晚沒睡好。

  “這正是為了嬌嬌啊。”程二夫人忙說道,“要是掛在她父親名下,那豈不是是程家的了?是大老爺的了?你父親沒有二心,但可保不准程家的其他人啊。”

  半芹咬住下唇,要說什麼又覺得無話可說。

  看著屋中沉默了的婢女,程二夫人心中難掩幾分得意。

  所以說合情合理,誰還能說什麼!

  “嬌嬌,你放心,這些都是做個樣子,並不是真的這些都成我的了。”她一臉慈愛的說道,“這些都是你的,還是你說了算,半芹姑娘還是大掌櫃,將來你出嫁,也都是任憑你帶走的。”

  屋中還是一陣沉默。

  這讓程二夫人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就好似自己在唱獨角戲似的。

  “嬌嬌,你不信我?我和你父親……”她歎氣說道。

  “我信。”程嬌娘打斷她說道。

  啊?

  程二夫人有些意外,抬頭看她。

  “你信,我就信。”程嬌娘說道。

  她說完看著被推到面前的幾張文書,這是寫有她名字的被程二老爺換下的那些。

  “半芹。”她說道。

  婢女應聲是,跪坐過來拿起文書。

  “燒了吧。”程嬌娘說道。

  燒了?

  程二夫人驚訝的伸手撫住心口,半芹也驚訝的看向程嬌娘。

  真的假的?

  而婢女卻沒有絲毫的驚訝,應聲是,不帶一絲遲疑的將文書投入一旁的火盆。

  眼前一陣煙霧,幾張文書陰燃捲曲轉眼化為灰燼。

  就這樣?

  程二夫人有些怔怔。

  “夫人還有什麼事?”婢女的聲音將她拉回神。

  “啊沒了沒了。”程二夫人忙說道一面起身,想到什麼又忙說道。“嬌嬌有什麼要的?只管讓人來和我….”

  她的話音未落,就見一旁的婢女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和半芹說,需要做什麼也只管和我說。”程二夫人及時話頭一轉說道。

  婢女看著她沒有說話。

  這個屋子這些人都是怪怪的,程二夫人再不願意久呆,忙告辭出來了。

  真的就這樣了?

  這麼簡單?

  程二夫人還有些不可置信忍不住回頭看。

  “不這樣還能怎麼樣?”程二老爺聞言哼聲說道,“天經地義的事,也就她不守規矩的能做出!還要我的這個當老子的費心善後!”

  他說到這裡吐口氣,依著憑幾坐好,帶著幾分憤憤。

  “想想她從小到大給我惹了多少麻煩!”

  “克死老太爺。克死她母親,又累壞的我仕途不順。”

  “可是現在你仕途順了嘛。”程二夫人提醒道,“這可是因為她。”

  “那是因為皇帝仁慈聖明!要不然,我現在還在禦史台蹲著呢。”程二老爺豎眉說道。

  程二夫人笑了笑不說話了。

  程七娘對程嬌娘如此不喜畏懼,歸根結底是怕她奪取了父親的寵愛,其實她何嘗不也是呢。

  這麼個神仙弟子女兒。有錢又能掙功勞,要是程二老爺把她當菩薩供起來言聽計從,本來就是個續弦,這樣一來這個家裡還有她們母子什麼地位。

  對於這個女子,她真是又羨慕又害怕又想親近又心內厭惡。

  “別胡思亂想了,如今已經塵埃落定了。你安排人將去和有關的那些人說清楚,免得他們胡言亂語說了不該說的話。累害了咱們。”程二老爺說道。

  程二夫人應聲是,樂滋滋的去看那個錦盒。

  到了燈節最後一天,程七娘還是沒能如願去街上賞燈,只氣的她在家中好一頓鬧,但程二夫人忙的腳不沾地,沒空理會她。

  與此同時程二夫人娘家送來的十個男人女人終於到了,程二夫人如虎添翼。忙忙的分派她們,幾個留在身邊。幾個則打發到店裡。

  “添人?”

  當看到被突然送來的人時,幾個店裡的掌櫃都很驚訝。

  “不缺人啊。”

  看著婢女依舊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程二夫人的理由卻說的越來越順也越來越有底氣。

  “做戲做全套嘛。”她笑道,“都是做個樣子,讓他們在這裡幫個忙打個雜充個場面就行,別把他們當回事。”

  現在不當回事,那以後呢?

  “半芹姑娘,這,這,真的就換東家了?”吳掌櫃問道。

  “要不然呢?這次又不是外人,是內人,咱們內人們鬧起來嗎?給誰看啊?”婢女說道。

  “是啊,天倫大義,禮法律例擺著…”其他掌櫃的歎口氣說道,“又能如何呢?”

  店裡的人事就這樣看似不經意的被稍微的變動了,而涉及到股份紅利的幾人也收到了新的文書。

  “這..”范江林看著遞來的文書,帶著幾分惱怒拍在幾案上,“我就知道肯定有事!”

  “那怎麼辦?”黃氏問道,一臉的憂憤。

  范江林悶悶一刻。

  怎麼辦?

  這種事程二老爺做的合情合理,他除了找個機會背後狠狠的打程二老爺一頓外,別的真不知道怎麼辦。

  而這打也自然是打不得的,鬧起來,不禁壞了自己的前途,還要累害妹妹。

  范江林忍不住抬手狠狠的打了自己腦袋一下。

  這笨腦子一點主意都沒有,要是老三在就好了。

  想到徐茂修,范江林的嗓子不由辣痛,轉過身掩飾。

  相比于知道些許父女內情的范江林來說,李家煙火這邊就簡單多了。

  看著被遞來的文書,李大老爺有些恍然又有些慚愧。

  “愧疚愧疚,是我疏忽了,差點害娘子不孝。”他忙說道,一面接過更換好了的文書,一面忙讓人把自己家這份找來,當著程二老爺派來的管事的面燒了。

  “知道就好,要是你家的子孫如此做,你會怎麼辦?更何況如今我家老爺和娘子又被人盯得緊…….”程二老爺的管事帶著不悅說道。

  “那自然是非打斷腿不可!”李大老爺斬釘截鐵說道,一面忙又躬身施禮,“請娘子和老爺千萬恕罪。”

  一面說話一面奉上一個大大的紅包。

  程二老爺的管事頓時喜笑顏開,收了紅包樂滋滋的告辭了。

  “可是,怎麼又放在了她繼母的名下呢?”李茂皺眉說道。

  “別忘了,程二老爺是二老爺。”李大老爺說道,一面撚須,“二老爺倒是不二….還會玩這個把戲….”

  說到這裡他打個機靈,目光掃過廳中的人。

  “說起來,咱們家也該查一查了。”他肅目說道,“看看家裡的這人的媳婦的嫁妝,這幾年都生息多少。”

  此言一出,廳中好幾人面色變了。

  在一個不分家的大家族中,為了保護自己利益不得不耍些手段的多的是,自己妻子嫁妝出息自然是常見的百試不爽的辦法。

  程二老爺會這樣做,李家的子侄們自然也會,沒想到這一紙文書竟然勾起了李大老爺的心思,看來這個年到此就結束了。

  廳中其他人的心思李茂並不理會,他以前不做這種事,如今更是看不上這些蠅頭小利,只是看著李大老爺鐵青發狠的面容,眉頭皺起來。

  “二老爺要耍的把戲,二老爺心裡清楚,父親你也清楚,那,程家大老爺心裡就不清楚了嗎?”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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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周全

  程四郎將手裡的書卷扔下來,站起身來,憤憤的踱步。

  “少爺,快要考試了,您別慌啊。”書童擔憂的說道。

  “我沒慌,我就是氣不過。”程四郎說道。

  “少爺,大娘子不是說要你安心讀書,她沒事的。”書童說道。

  程四郎停下腳。

  “她有事又能怎麼樣?”他憤憤說道,“心裡再難過也不與人說罷了,這種事,哪有不難過的!”

  “那又怎麼辦?”書童怯怯說道。

  是啊怎麼辦?

  程四郎又來回踱步。

  “反正我一定會作證的,我會替她好好看著,等嬌娘出嫁,這些產業他們一分也別想留,要不然,要不然,我不會善罷甘休!”他站住腳說道。

  對,他一定要好好看著,到時候如果他們出爾反爾…

  讀書,一定要考中功名!到時候替妹妹出頭!

  程四郎疾步又回幾案前坐下,拿起書卷。

  書童鬆口氣,才要躡手躡腳的走開,見程四郎又猛地坐起身來。

  “不行。”他說道。

  “少爺,又怎麼了?”書童無奈的問道。

  “我還是先要寫信告訴父親。”程四郎說道。

  ………………………………………………………………………

  “老爺。”

  程二夫人急急進來喊道。

  看廳堂裡沒有程二老爺的身影,又忙走進室內。

  程二老爺懶散的倚著。由兩個小婢捶腿。

  程二夫人擺擺手,兩個小婢忙退了出去。

  “四郎那小子,竟然給江州寫信了,一定是說的這件事。”她跪坐下來說道。

  程二老爺眼皮都沒抬一下。

  “那又如何?”他問道。

  “大房那邊知道了,肯看著咱們撈去這好處嗎?”程二夫人說道。

  程二老爺笑了。

  “不肯?”他睜開眼,“不肯他又能如何?他敢來搶嗎?別忘了名義是你我的,但實際上這可是她的…..搶佔她的嫁妝得的好果子還沒吃夠嗎?”

  那倒也是,程二夫人鬆口氣複又面色歡喜。

  “還是老爺想的周全。”她贊道,一面喚外邊的小婢進來給程二老爺捶腿捏肩。

  程二老爺帶著幾分得意閉眼。一面哼著小曲一面手撫著膝頭打著拍子安享自在。

  京中幾個店換了東家名字的事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外人不得而知,且也並無影響,但有心的外人還是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程二老爺的動作可真夠快的。”高淩波笑道。

  “夜長夢多嘛。”幕僚笑道,“這一次這個程娘子可吃了個啞巴虧,有苦也說不出了。”

  “自食其果。”高淩波說道。“誰讓她一開始不思慮周全,還大大咧咧的把自己的名字寫上去,自狂自大,怨不得別人。”

  “況且也怨不得別人。”一個幕僚笑道,“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沒錯,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此我也就放心了。”高淩波說道,一面坐起身來。“我不在京裡,你們要做的要緊事只有兩個。”

  見他神情肅穆,在座的幕僚以及親近下屬忙都坐正身子聆聽。

  “第一,借著這次災情把晉安郡王支派出京。”

  “第二,三月之後請立太子。”

  幕僚以及下屬都恭敬的應聲是。

  “大人,您真要二十三就走啊?”一個下屬抬頭說道,眼中滿是不舍。“不如立春之後吧,這天寒地凍的趕路。我們這心裡實在是不好受啊。”

  高淩波哈哈笑了。

  “讓別人心裡好受了,我就該不好受了。”他笑道,說到這裡又是一頓,“還有,平王以及宮裡的貴妃娘娘你們都要多照看些,要說不放心,我還真不放心他們,尤其是娘娘。”

  正月尚未過完,因為延誤災情致使民亂被貶斥州郡的高淩波果然離開京城了。

  走的突然又低調,只有幾個近親摯友相送,一人一車幾個僕從。

  “可憐?”

  皇帝嗯了聲,問道。

  拭淚的貴妃一個機靈。

  “哪裡是可憐,想一想那些因災流落的民眾,那才是可憐呢。”她憤憤說道,“虧得他還有些心,沒搞的離京還歡天喜地敲鑼打鼓的相送。”

  皇帝笑了。

  “都是不知民間久居高位的緣故。”他又搖頭感歎說道。

  “是啊,這次好好的讓他出去見識見識。”貴妃說道,“也好知道民間疾苦,知道陛下的不易。”

  皇帝再次笑了。

  “瞧你說的,倒不像是親人,是仇人了。”他說道,“你就捨得?”

  “陛下,正因為是親人,臣妾才更為惱恨呢。”貴妃說道,“他是臣妾的親人,臣妾一心指著他給長臉添光,結果出了這等事,丟的是他的臉面,也是臣妾,還有陛下的臉面,人家私下會說是陛下縱容,要說陛下任人唯親等等,平白無故的受連累,臣妾恨死了。”

  皇帝笑著又歎口氣。

  “但願他能知道朕的苦心。”他說道。

  看著皇帝的笑臉,貴妃心內幾分得意,想到高淩波臨走前還特意叮囑自己不要替他求情,難道以為自己是個傻子嗎?

  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難道她這麼多年白活了?

  這裡皇帝又問平王來過沒。

  “沒,也不知道忙些什麼。”貴妃說道,“讓人請了幾次,都說忙,還反過來怨臣妾,說臣妾不守規矩,肆意召他進宮,臣妾一氣之下,不管他了。”

  皇帝哈哈笑了。

  “這孩子是刻板了些。”他說道,“不過守規矩些也沒什麼不好。”

  那些不守規矩的陛下可要多個心眼。

  貴妃心裡說道。當然嘴上是不能說出來的,不過想必皇帝心中自有計較。

  “陛下要多教教他。”她笑著說道。

  “那是自然。”皇帝笑道。

  見皇帝高興,貴妃便沖一旁的宮女遞個眼色。

  “陛下,娘娘,晚膳準備好了。”那宮女忙近前說道。

  皇帝點點頭才要說話,門外有宮女急匆匆進來。

  “陛下,安妃身子不舒服,召太醫,請陛下過去瞧瞧。”宮女說道。

  貴妃聞言色變。再看皇帝果然一刻不停的站起來。

  “怎麼好好的又不舒服了?”他皺眉說道,一面吩咐擺駕。

  看著一眾人急匆匆而去,知道今晚皇帝是不會回來了,貴妃氣的將金盞掃落地上。

  “整日拿這個當手段,小心一言成讖。”她說道。

  “娘娘,太醫已經說安妃這個是皇子。”宮女低聲說道。

  貴妃哼了聲。

  “皇子怎麼了?”她說道。“本宮當初也是皇子,那時候皇后還掌管後宮呢,本宮難道這樣鬧過?”

  “安妃怎麼能跟娘娘比。”宮女忙說道。

  貴妃哼了聲。

  宮女左右看了看。

  “有什麼說什麼,鬼鬼祟祟的。”貴妃瞪眼說道。

  “娘娘,不過,有人說安妃這次的皇子懷的不凡。”宮女低聲說道。

  貴妃嗤聲笑了。

  “是皇子。是龍胎,自然是不凡。”她說道。“又不是民間凡婦,在宮裡還搞這個把戲,真是….”

  “娘娘,據說安妃懷胎時夢到太白星入懷。”宮女低聲說道。

  太白星入懷….

  貴妃坐直身子,將手中的金盞拍在幾案上。

  “啊呸!”她柳眉倒豎,“她可真敢說!”

  而在另一邊,安妃屈身跪下來。杏眼含淚,伸手拉著皇帝的衣袖。

  “陛下。真不是臣妾說的。”她哽咽說道,“臣妾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臣妾自恨身子弱,懷個龍胎也這樣三天兩頭的不便,以至於人後流言….”

  “身子弱有什麼流言!”皇帝皺眉說道,看著梨花帶雨的安妃,再看已經隱約粗壯起來的身子,伸手握住她的手,“起來吧。”

  安妃哭著道謝起身。

  “臣妾太嬌氣了,所以才有人在背後笑臣妾金貴,說臣妾的懷的孩子金貴,才有此等流言,陛下,臣妾可不敢當的。”她抽抽嗒嗒說道。

  其實…又有什麼不敢當的…

  難道朕的血脈還不能是個星宿下凡嗎?

  皇帝不由閃過一個念頭。

  不過這話可不能說。

  “好了,你管不得別人,還管不得自己宮裡的人嗎?”皇帝說道,伸手拍著安妃,“先把你身邊的人管好,外邊的傳言自然自滅。”

  安妃點點頭。

  “陛下不生臣妾的氣。”她嬌滴滴說道。

  皇帝哈哈笑了。

  “這種事,有什麼好生氣的。”他意味深長笑道,伸手撫上安妃的腹部,“朕的血脈,本就是金貴!”

  “臣妾也覺得呢。”安妃聞言笑道,一面也撫著腹部,“這個孩子真難伺候,總是折騰臣妾。”

  皇帝哈哈笑了。

  安妃又吩咐傳膳,席間說的高興,又喂皇帝吃了兩杯酒,正熱鬧著,門外有內侍慌慌張張的跑進來。

  “陛下,陛下,有急報。”他說道,一面躬身將手中的印有中書急報印章的文書遞上來。

  這時候的急報?

  “哪裡的?”皇帝問道。

  “是茂平路的。”內侍低頭說道。

  茂平!

  皇帝心中微沉,已經察覺沒有好事,遲疑一下還是伸手接過,打開一看,不由面色一僵,接著身子一晃,整個人竟然搖搖欲墜。

  “陛下!”安妃大驚失色伸手相扶。

  兩邊的宮女內侍也都湧上來。

  皇帝強自坐定,一面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一面張口要說話。

  卻見口一張,一口血噴了出來。

  尖叫聲劃破了宮城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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